第71章 i人和老师聊天

    i人和老师聊天

    *

    下坠。

    感觉心在下坠。

    原来治君一直在怀疑是我杀了碇鸣堂啊。

    不过太宰治也不算冤枉了我,相反他太了解我了,杀碇鸣堂的手法确实是我的风格。

    但我不想解释。

    人天生就爱作死,偶像剧里女主和男二清清白白也不肯好好解释,非要折腾二十集等自己出车祸才和男主和好。我从前也不理解这种凑时长的行为,如今落在自己身上懂了。

    虽然碇鸣堂遇刺不是我做的,但如果是我下的手,太宰治会如何呢。

    爱会助长人的嚣张气焰,从前我只希望太宰治的伞向我偏移一点,现在我恨不得他把伞直接递给我,把主动权交给我,由我决定要不要为他撑一把伞。

    他的“理想型”应该是不会多嘴不会胡思乱想的,天真简单的好女人,我用这个人设把他骗到手,然后准备温水煮青蛙般让他发现真面目后也离不开我。

    但是这座洋馆打破了我的计划。

    我方寸大乱,没有时间修饰美丽温婉的面具。我暴露的太早,以太宰治的性格,估计下山回到横滨后就被抓到某个地方去了。

    我想问一问,发现我的真面目后太宰治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做的,治君会怎么办呢。会懊恼自己受骗了吗,我不是个好女人,连好人都不是。”

    我问。

    太宰治没有说话,他合上眼,乌黑的发丝落在精心雕琢的脸上,就像画师在白绢上挥洒泼墨,一笔一划都是胸有成竹后随意的一笔,为这副容貌添彩。

    感受到我炽热的视线,他不适地抿紧了唇,好像真的在做心理斗争似的。

    但我知道,太宰治心里早就做好了决断,在他开口询问我时,就已经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对付我了。

    过于聪慧的人往往伴随着自负,被枕边人欺骗应该能排进最丢脸事件前三名,要好好洗刷耻辱才行。

    可太宰治却说:

    “雪纪,你知道我也不是善男信女。”

    他将头埋在我的后背上,双臂从背后伸过来紧紧环在我的腰上,勒得我隐约听见骨头在响,就听太宰治声音呜咽。

    “睡吧,今天大家都累了。”

    不是吧。

    就这么混过去了?

    ——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去看望老师。

    老师这两天已不太能下床了,他躺在父亲绪方洪左卫门从海上买来的雕花大床上,帘幕层层落下遮盖了苍老的面孔,只从里面伸出一只手紧紧握着我。

    “老师,碇先生和铃木先生真的都是我的师兄吗。”

    “对。”

    他艰难地坐起来,喝了一口我递上来的茶,精神了许多。

    “那他们俩还敢对您无理!还有毒害您的嫌疑,真是……”

    “好了雪纪,不要再说了。”老师把茶杯放在一边,浑浊的眼睛注视我时有一瞬间的失神,又重重叹气。

    “你还是不懂老师的心。”他说,“没能教育好学生,眼睁睁看着学生误入歧途却无能为力是老师的耻辱。他们曾经也是我看重的学生,我对他们倾囊相授想尽办法铺路,可换来的是他们的记恨杀意,是形同陌路,不就是我的失败么。”

    “可我还和以前一样尊敬老师啊。”我急切地反驳。

    “那你和你答应的一样做个好医生了吗。”

    见我心虚地低头不敢说话,老师的笑声像破败漏风的风箱。

    “让老师知道学生的谎言是种残忍,这两天楼下没出什么乱子吧。”

    我心里一紧,急忙说:“没有,就是那几个人天天吵架。”

    老师微微一笑,“是吗,可我听彻说,碇受伤了。”

    笑得有点可怕,青白的脸和紫色的嘴唇再加上鸡皮鹤发,和山中的厉鬼一样,几乎看不出他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了。

    我心里骂死土间彻了,这不是存心给老师添堵吗。

    “碇师兄的伤势已经稳定了,估计今天就能醒,这多亏了黑杰克先生。”

    老师“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不知道黑杰克用什么办法延缓了老师的病情,但再怎么努力看护也不过这几日了。

    我每天早中晚都要来看老师一次,对他的变化最清楚不过,每次见他都要把洋馆内发生的事汇报一遍。可奇怪的是,除了第一天宣布三人中有一位是凶手之外,老师再没过问过破案的进展,平淡地仿佛……所谓破案,只是他叫我们回来的引子罢了。

    “老师,您是不是已经知道给您下毒的凶手是谁了。”

    老师一愣,含笑点头。

    我简直要疯了,“到底是谁老师,您快告诉我。”

    我要杀了他。

    老师轻描淡写道:“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是当替罪羊,便宜了外人罢了。”

    我歪歪脑袋,疑惑不解:什么叫替罪羊,便宜外人。

    不等我回答,他自己回道:“我自诩刚正不阿,但管不了手下学生,管不了别人和烂臭的[黑色]同流合污。与其某一天被报纸刊登我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死在自己学生手里反而更好。”

    他说着仿佛身体突然被天神灌入了神力,猛地翻身下床取下放在安放在刀架上的古刀,那把御赐的刀从迎入绪方家后就从未出鞘亮相过,我和野田教授都猜里面是不是生锈了,没想到却光亮如新,青寒的刀锋划过我的鼻尖时仿佛能听到它喜悦的嗡鸣。

    一向是严肃但又和蔼的老师怒目圆睁,手持宝刀放在身体右侧,以一个标准的“唐竹”将床上的纱幕切得粉碎。

    对啊,绪方家以医术出名,可绪方洪左卫门在学医前是武士,绪方严一是武士的儿子,他是旧时代标准武士家庭的长子,怎么不会用刀呢。

    老师还在怒骂,一切的开端是得知碇鸣堂受伤。

    “大胆!大胆!”

    “竟敢欺骗我的学生,让我师门相残,大胆!”

    我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赶忙去拦老师,他身体已经累得开始摇晃了。

    刀咣当一声被老师丢在地上,他颓唐的坐在床上,又从怒发冲冠的武士变回垂垂老矣的老人。

    足足喝了两大杯水才止住咳嗽,老师拉着我的手说:

    “铃木和碇,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未必不是我连累了他们,连野田也是……”

    老师摇摇头,看向窗外。

    树叶枯黄,再过几月就是寒冷的冬季,诹访湖的水面上会结一层薄冰,每年不懂事的小孩跑到湖上去玩,去年他还给一个救上来的孩子进行简单的急救。

    他认识那个人的时候,也还只是个会在湖上踩冰的小孩。

    绪方严一瑟缩地缩缩身子,好像自己已经落入冬天的湖水里似的,乖乖让小弟子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又把他的最后一位学生拉进被子里,小声说:

    “雪纪,你放弃学医这条路的选择很正确,老师支持你,生你的气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我的第一个学生,再没遇见比他还要出众的孩子了,当年他也一意孤行地要放弃医院的工作去做某件事,和我大吵一架,一个人跑去了外边。后来他做的事失败了,是我卖了张老脸四处求情才保下他的命……”

    “我一直生他的气,后来想明白了,我这样连独善其身都勉强的老师,根本护不住学生,他走得越远越好,和我关系越差越好。”

    ……

    听老师的意思,碇鸣堂受伤另有隐情。好像有个人或势力看不得绪方家的人好似的,要把老师的学生都嚯嚯一遍。

    是什么样的势力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老师又怎么会得罪这种大人物。

    老师爱惜地抚摸我的头发,就像祖父呵护他的孙女。

    “孩子,出身绪方真是委屈你了,你若不是我的学生或许还好些。幸而你如今在横滨,他们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你是我的学生,在横滨会有人留意你的。”

    老师说着,手顺着头发一路抚摸到我的后背,在上面勾勾画画写了几个字。

    辨识出背上的字迹后,心中毛骨悚然。

    老师这是在交代遗言啊。

    用粗糙的手抹去我眼角的泪痕,老师抬高了声音。

    “其实老师不在乎下毒不下毒,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天呢,我又没有什么可传承的宝物必须留给你们。我只是想最后见你们一面,和你们说说话。”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我脸上,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一无所获,无可奈何道:

    “森,老师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

    太宰治等在外面不知多久,见我出来后说:“走吧,碇先生醒了。”

    我们一同下楼,走到二楼至一楼的拐角处时,太宰治迈下台阶的动作一顿,撩起我的发尾故作惊叹地问道:

    “雪纪在和老师比拼剑道吗,浓浓的战意都快化身狂战士了。”

    我赶忙收敛气息,把断掉的一截头发藏起来,拍拍脸。

    “这样呢。”

    “好多了。”

    然后不由分说把我拉进楼梯拐角的黑暗里,拉着我的手按在他的眼睛上。

    “反正我看不见~”

    太宰治你恋爱脑的让我害怕,我会阴谋论上身怀疑你在故意养肥杀猪盘把我宰了吃的。

    “你真是太小瞧我了。雪纪的那点小黑化,在我这还不如一小时的任务量。”

    揭开“眼罩”,太宰治以博爱大度的姿态将我,这个小骗子搂进怀里。

    “本就不是真正的好人,也没资格要求女朋友是乖乖女吧,虽然我也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你真是,应该多信任一下我呀。”

    他哼唧唧地抱怨,沙色的风衣宽大,足以将我罩进他的怀里。

    看到我愧疚又欣喜,爱慕迷离的眼睛,太宰治更得意了。

    “处心积虑和我在一起的雪纪很可爱,心里有我,怕我不喜欢才会艰难地掩藏真实的自己,是不是?这样的雪纪真是太可爱了,我好喜欢。”

    第72章 被恋人同情的i人

    被恋人同情的i人

    *

    碇鸣堂醒了。

    上原由衣将他照顾得很好,已经能不算流利地说出几个字,还会用纸笔把内容写下来。遗憾地是他对于是谁要取他性命也一头雾水。

    据碇鸣堂说,那天早上他就是强撑着醒来的,吃完早饭后本以为喝茶会精神一点,结果越来越困,土间彻叫他的时候,他都要伏案而卧了。就这样在应付完土间彻后他立刻躺在了床上,被床垫内的尖刀刺中。

    诸伏高明:“那这一整天有人来找过你吗。”

    “有,小川来过我的房间,还坐在床上和我说了几句话。”

    受到众人的怀疑后小川庆太不服气地喊;“是,我是单独见过他,但这一切绝不是我做的。”

    大和敢助追问:“你俩有什么好聊的,不是天天互怼吗,难道是你们俩合伙给绪方老师下毒?”

    “才不是。”小川庆太反驳,他看看躺在床上虚弱的碇鸣堂,对方没有替他分辩的意思,气得牙齿咯吱咯吱地响。又看了看我,竟然生出几分嫉恨的神色。

    我一脸茫然,关我什么事啊。

    “我是向碇鸣堂求证一件事。”小川庆太面无表情道:“绪方老师有一门家传的秘方,能活死人医白骨,只有绪方家的长子和继承衣钵的学生才能得到这个秘方。这件事是我从野田正雄处偷听来的,当时已经是下班时间,我被他奴役又查了遍房,回来时听到他在办公室和一个男人聊天说到,管这个秘方叫[起死回生之术]。野田正雄说他一定能拿到秘方,成为绪方家的继承人。”

    “我问碇鸣堂,到底有没有这个秘方。”

    伊藤开司不由自主地问床上的碇鸣堂:“有吗。”

    “有。”碇鸣堂沉默一瞬,肯定了这个说法。“我一开始是绪方老师的三弟宏三的学生,宏三老师在分家时就想拿到秘方,但绪方老师不从,没人知道秘方是什么。”

    那铃木寿也应该知晓[起死回生之术]的存在,这样说来,他杀死野田正雄会不会误以为老师会把秘方传给野田,为了抢夺秘方才杀人呢。

    “所以我一直不相信绪方老师会死。”小川庆太站在角落低着头,双手攥成拳头,“有起死回生之术的人怎么会死,他把我们三个叫来肯定是为了考验我们,谁能通过考验谁就是绪方家真正的继承人!”

    抬头时小川庆太已经泪流满面,他激动地忘乎所以。

    “绪方老师一定都看到了,只有我是真正一心向善的好人,只有我是救死扶伤的好医生,我的教授职位来得堂堂正正。”

    碇鸣堂吃痛地捂住胸口,其他人都被小川庆太类似获奖感言的发言震惊的失语。

    “所以你是怎么从名古屋调回东京的。”

    我问,我不信没有势单力薄的小医生能在野田正雄死后轻松坐稳教授的位置,好多人虎视眈眈呢。

    碇鸣堂铁青着脸说:“是我做的,我被他抓到了把柄。”

    对我怒目而视,碇鸣堂缓缓道:“森雪纪,这个把柄同样也在你的手里。”

    我了然,是他和黑衣组织勾结的证据呀。

    但这不能让诸伏警官他们知晓,免得他们卷进来。在我思索该怎么混过去时,太宰治适当地打岔找个理由,把诸伏警官半信半疑地蒙混过去了。

    他一直安静地靠在墙上,脸上虽然是自然沉静的神色,但我知道他很无聊。

    他不会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吧。

    有抢夺秘方的动机但没有证据,小川庆太还能在洋馆内自由出入。至于铃木寿,每天都是土间彻负责他的饮食。碇鸣堂还需要休息,加上要避开警察,我要等稍晚时间单独问问他关于黑衣组织的事。

    还有太宰治,他一定知道凶手是谁了,相信专业侦探的实力,可他为什么不说呢。

    我拉着他走在最后,小声问:

    “治君,你说是谁要杀老师和碇鸣堂呢。”

    “唔。”太宰治的睫毛轻颤,好像蝴蝶落在他的眼皮上,发觉眼瞳不是熟过头的花蕊后失望地离去。

    “这已经不重要了,雪纪。”太宰治说。

    他轻轻地,用怕将蝴蝶吹走的口气说。

    远比在希望之船的甲板上拥吻还要温柔,好像我是易碎的瓷器,而太宰治是不听话的顽童,突然懂得了珍惜的含义。

    我为他的温柔感到不安。

    他用比刚才相拥时还要湿漉漉的眼睛哀伤地注视我,轻盈的感觉仿佛担心我听到他的话后会飞走,让我凭空觉得,太宰治在同情我。

    他在同情什么,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向我袭来。

    还有什么比面对死亡还要无能为力呢。我是老师最喜爱的学生,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他刚才那么草率轻易地原谅我之前的谎言,是不是也因为这份同情不忍苛责?

    心底涌出一股怒火,太宰治到底在隐瞒什么。

    如果是重要的任务那无话可说,可这事关老师的生死,老师这样的好人怎么会和社会的黑暗面扯上关系呢。

    “雪纪。”太宰治握住我的肩膀。

    “你现在的任务是多陪老师说说话,让他享天伦之乐。至于凶手是谁,这不重要,老师也不在乎。”

    怎么会不重要呢,那可是让老师重病在床的人。

    太宰治坚定地摇摇头,带着含蓄的警告。

    “剩余的事我们会处理,你不要担心,只要陪着老师就好。”

    ——

    “所以那个起死回生之术到底是什么啊,什么药这么神奇。”

    伊藤开司问道:“难道是,是,某种超能力?”

    好的我知道你说的是异能力,拜托你除了打牌以外稍微动动脑子,别把异能者的秘密说出来啊。

    在我的瞪视下伊藤开司委屈地缩回座位。

    “我倒是略有耳闻。”诸伏高明若有所思,“相传是绪方老师的父亲发明的秘方。”

    绪方洪左卫门虽然是第一个敢于将病人开膛破腹治病的医生,但真正让他名声大噪的还是自创的一味药方。

    相传当时末代幕府将军在去京都谒见时因舟车劳顿染上重疾,性命垂危,皇宫中群医束手无策。正值“公武合体”的关键时期,将军还是天皇的妹夫,人死在自己的地盘上也太难看了,于是将整个京都的医生都召集到皇宫看病。可将军还是一日不如一日,生死只在旦夕之间。

    这时绪方洪左卫门站了出来,说他有[起死回生之术]一定能医好将军。

    果然,按照他的要求先将他与将军单独共处一室,好好研究将军的病情后,绪方洪左卫门亲自抓药取药,熬制后送与将军服下,三天后药到病除,将军又恢复了健康。

    绪方氏从此名声大噪。

    紧接着,绪方洪左卫门得到贵人们的支持后,积极宣传外科手术的好处,开门讲学,又用外科手术医好了许多病人,让绪方成为医学界的灯塔。

    “据说当年将军回到江户后赏赐了许多宝物,京都还御赐了一把宝刀,名叫千引忠纲。”

    就是老师卧室里的那把刀。

    “诸伏警官真是博学,连这些传闻都知道。老师不喜我们学生谈论祖辈的辉煌忘记自己的医学之路,所以甚少提起,恐怕连下一代的学生都不知道师祖的威名从何而来了。”

    我十分惊喜。

    诸伏高明点头,嘴角一丝笑意,“只是略懂罢了,在下对长野本地的名人传记都较为通晓。”

    “说到千引,”太宰治突然跳了出来,津津有味道:“千引就是神话中用来堵住黄泉比良坂的千引石了,这样黄泉之国的鬼怪就不会溜出来危害人间,人类也不会被黄泉的漩涡吸走。啊~这样来看雪纪就是我的千引石呢,有雪纪在我似乎永远也到不了黄泉~”

    ……太宰治你是在卖弄学识吗,突然插嘴好尴尬啊,我只是客气地赞美一下诸伏警官你在搞什么。

    扒开缠在我身上的太宰治,见所有人都是一副“好想烧死这对情侣”的表情,

    我:……

    红豆泥私密马赛!

    “所以那个药真的那么厉害,快死了的人也能救活吗。”伊藤开司还是不死心。

    我想了想,“后来也用过几次起死回生之术,据说不仅伤病,连心脏中弹,刀劈斧砍的外伤都能治好,不过我更倾向是以讹传讹。”

    “用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如果真那么神奇他一定会用来救他的儿子。”

    老师的独子当年被迫应征入伍,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但老师似乎一直在生儿子参军的气,连佛龛里都只有师母的照片,整个洋馆都找不到那个孩子存在的证据,可能觉得参与战争的人不配得到供奉。

    众人沉默下来,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土间彻适时地开口:“在下去给铃木先生送饭了。”

    大家也各自散去,趁着太宰治被伊藤开司缠住,我闪身来到碇鸣堂的房间。

    碇鸣堂还没有睡,他正捧着上原警官好心送来的医学书阅*读。这种专业书籍在洋馆足足摆满了有两个房间,土间彻说可以随意取用。

    他好像猜到我会回来似的,放下书露出戴上眼镜的面孔,竟给人一种文质彬彬之感。

    “森小姐,还是师妹?你有什么事吗。”

    “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让自己被谋害的。”

    “森小姐怎么会这么问,谁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碇鸣堂不以为意。

    “呵,小川庆太不了解,你这个半只脚踏进里世界的人肯定听说过怪医黑杰克,你笃定了自己不会死。”

    碇鸣堂又问:

    “那你说,我为什么要用苦肉计呢,我能得到什么。”

    “当然是为了测试老师有没有起死回生之术,你们三个回来的目的都是为了窃取这个秘方。”

    我缓缓道:

    “不过我更好奇,想得到秘方的人究竟是你,还是和你勾结在一起的那个组织。”

    第73章 i人在线破案

    i人在线破案

    *

    我早该想到的。

    在清水满死去的那个夜晚,我给琴酒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后悔了,我同意那个计划。

    琴酒说不急,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很快他风尘仆仆地赶来我的住处,问了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心情很好地点燃一只烟,在我租的新公寓里转了一圈后宣布这房子他买下来了,让我安心去横滨吧大后方有他呢。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组织交给他的任务,让他负责调查森雪纪是否得到了绪方家的起死回生之术。

    这个组织真是神神叨叨的。

    碇鸣堂却否认了。

    “当然是我自己,谁不想得到那个秘方被上流社会捧为座上宾呢,绪方严一若是能变通一点就不会早早退休了。”

    碇鸣堂手指摩挲着泛黄的书页,他的年纪和森鸥外差不了几岁,同为目睹战争之人,流逝的生命似乎加重了他对现实权力的贪欲,攀上组织这棵大树。

    “不止是我,很多人都想要那个秘方,你以为绪方严一当年为什么被赶出医院,只因为他不肯为主战派唱赞歌吗,老师能活下来都靠他的好姓氏。”

    碇鸣堂轻蔑道,手中的旧书从书脊开始一寸寸撕裂,他手一挥,漫天的书页撒落一地。

    我蹲下身把残破的书页拾起来,穿着和服做动作真不方便,我的腰和后背硬的像加了一层钢板一样。

    这本上个世纪的医学著作的主编是:[绪方严一、绪方宏三]

    下面跟着其他几位编者的名字,其中就有[碇鸣堂、铃木寿]

    如果是按照罗马音排序的话他俩之间应该还有一个名字才对,可那个人的名字却排在铃木寿的后面,应该是故意让他们俩的名字挨在一起。

    看来这两个半路的同门关系真的很好,两人针锋相对这些天旁人一点都看不出来演戏的成分,好像真第一次见似的。

    碇鸣堂紧紧攥住手中的书页,发了疯的尖叫:

    “我真的好想杀了他,杀了他,我的老师被清算枪毙,绪方严一作为兄长没给老师递一句好话却救下了他的宝贝学生,人怎么能这么偏心!”

    “我和寿一起跟在绪方严一身边学习,他对我不假辞色却对寿青睐有加,不就是因为我是他弟弟的学生吗,谁稀罕他的收留。”

    我冷静道:“所以是你下的毒。”

    “对,这个动机充分吧,三个嫌疑人里只有我对绪方严一抱有恨意,我要为宏三老师报仇。”

    碇鸣堂不耐烦道:“去把我交给警察吧,你们可以下山了。”

    说完他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今天刚刚醒来,虚弱的身体撑不了太久。

    我皱眉,似乎太顺利了点,只是昏迷了两天,醒来碇鸣堂就什么都招了,那之前他嘴硬那么久是为什么。

    他在包庇另一个人。

    铃木寿被抓住了,他大可以把一切都推到铃木寿身上,反正井水里的钩吻草只有铃木寿识得,还有给野田下毒的前科。

    说起来,井里怎么会有花瓣,花瓣那么明显不是打草惊蛇故意告诉我们井水有问题,也确实让太宰治发现了。

    不对,不对,和服里面后背冰冷的触感给了我一激灵,顿时清醒不少。

    差一点就被凶手牵着鼻子走了,碇鸣堂和铃木寿绝没有那么简单。

    我走到床头一把薅起假寐的碇鸣堂,指甲毫不犹豫地戳进他的伤口,在碇鸣堂痛呼出声前把剩下的半本书塞进他的嘴里。

    “给老师下毒的人是铃木寿,点头或摇头,快。”

    将碇鸣堂胸前的纱布撕的粉碎,直接挑开我辛苦缝好的伤口,在新肉里搅一搅,效果立竿见影。

    碇鸣堂痛得弓住身子弯成了虾米,我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快点,点头或摇头,我不介意让你体验下我在孤儿院学到的本事。”

    我在孤儿院学到的技能太多了,别的不说,那个什么苦艾草罂粟花对我就不起作用,抗药性杠杠的。

    其他一些审讯套话技能更不用说了,我最擅长的还是折磨人那一套。

    碇鸣堂虚弱地摇头。

    “是你在井水里洒花瓣的对吗。”

    点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个情报,因为你不想让凶手害死我们。”

    点头。

    手指轻轻向后撤出几毫寸,然后趁碇鸣堂喘气的空当又狠狠往里一探!!

    他痛得几乎失去意识,眼泪口水顺着下巴滴到被子上,被我反手按在腰后的手来回扭动,又被我抓回来,扭断。

    在只有你和敌人在时,哪怕对方很弱小也要立刻废掉对方的行动力,这是琴酒教我的“常识”。

    这次我问得又快又急,不给任何思考时间。

    “杀野田正雄的人是你。”

    摇头,然后点头。

    “给老师下毒的人是铃木寿,”

    点头,然后疯狂摇头。

    我把他嘴里的书抽出来,“最后两个问题怎么回事,说明一下。”

    手指还插在碇鸣堂的胸前,碇鸣堂被这几下弄得好像比那天被刀钉在床上还要虚弱。

    坐在床边轻柔地拍拍他的肩,用我生平最温柔的语气,我对碇鸣堂说:

    “好好回答,不管你还是铃木寿,等待你们的绝对不是法律的审判,我会让你们死得很开心很开心,热情地迎接子弹钻进眉心的一瞬间,明白了吗。”

    顶罪是不管用的。

    两个月前还端坐在会所的和室包房里,怀里搂着漂亮女孩喝酒的碇鸣堂彻底失去了威风,他顺从地靠在我的怀里,犹如生来有罪的凡人拽住圣母的罗裙,乞求圣母的慈悲。

    “我说,我从头说,给我个痛快。”

    我满意地点头,这才对嘛。

    推理不适合我,我这个人最讨厌动脑子了,能动手绝不动脑动嘴。

    碇鸣堂定了定神,开始从头讲起。

    他和铃木寿一直是感情很好,情同手足,虽然老师更偏爱铃木寿一点,但不有损两人的友谊。毕业后两人都留在东大医学院工作,不想铃木寿因为受贿被老师厌弃,赶出了医院,如此一来他和碇鸣堂多了个共同爱好,一起痛骂老师。多年后,碇鸣堂和野田正雄争夺医学会会长的位置,两人商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杀野田再杀老师,省得老坏他们的好事。

    “就是这样,一切都是我和寿一起做的。寿帮我杀了野田,我帮他也是帮我自己给老师下毒,毒药是从寿那儿拿的,就是这样,你相信我。”

    碇鸣堂喊道。

    好失望,太让我失望了。

    真想把他的心脏从胸腔里扯出来。

    我耐着性子道:

    “你还是没说实话,你落下一个重要的关键的角色没有提到。”

    茫然的表情演得可真像。

    太宰治竟然还没有过来找我,还有三位警官也没有回来,真奇怪。

    碇鸣堂还是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我很欣赏他作为演员的信念感,于是我在他突然暴起反击时一脚踹碎了他的膝盖,用那本书再次堵住他的嘴。

    “组织去哪了。”

    “真正帮你坐稳会长位置的,其实是组织吧,不然你为什么要和龙舌兰坐在一起喝酒?你觉得我的脑容量和你一样少忘了这回事吗。”

    我非常非常讨厌,把我当傻子糊弄的人。

    碇鸣堂惊恐的摇头,只是提起组织和组织成员的代号而已,就吓成这样。

    我无畏道:

    “是组织命令你和铃木寿杀了老师和野田正雄,为了得到起死回生之术。”

    “你们原本准备在这几天杀了我。”

    但是,碇鸣堂后悔了,他在井里洒下花瓣告诉我们有毒。

    让他后悔的原因,就是铃木寿。

    ——

    “真为这段友谊感动啊。”

    我啪啪啪拍手。

    “你们这种感天动地的友谊让我想起了我和我的小伙伴,不过我们和你们的区别就是我和他都足够强,永远不会受制于人。”

    碇鸣堂面如金纸,比我刚才审问他时还有惧怕,不停地打颤。

    不是吧,组织这么吓人,看来我嘲笑琴酒是高级刽子手说错了,他起码是终极刽子手。

    “明明是和好朋友一起开开心心地接新任务,顺便看看老师死没死,有没有用秘药,是什么让你放弃了呢,明明退出已经来不及了。”

    我缓缓扭头望向房门。

    太安静了,这座洋馆太安静了。

    闭上眼,我几乎可以听到门外另一个人心脏的跳动声。

    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不在。

    后背的寒意告诉我,该出手了。

    随手抓过一本书往天上一抛,房门轰地一声被踹开,紧接着数弹迸发打进墙内。

    瘫在床上的碇鸣堂冷冷道:

    “我临时反悔的原因是,这个铃木寿是假的,是组织成员假扮了他。”

    “多谢,下次这种重要情报放在前边说可以吗。”

    低头弯腰,反手抽出藏在我和服衣领里的长刀,居合斩!

    铃木寿手中的枪被我打落了。

    他很快又从肚子里拿了把新的,那个肚子竟然是背包,铃木寿把肚子上的拉链拉开,还没来得及抽出下一把枪又被我一刀斩断,将他的肚子整个划破,那肚子就像气球瘪掉了。

    “御赐千引忠纲,参上。”

    调整呼吸,这一刻空气中的气流仿佛有了实体一般在我眼中划过。

    我一直把[千引忠纲]背在背上,宽大又勒人的和服非常适合隐蔽,长刀刀尖朝下贴紧我的脊背,呼吸间都能感受到这把一个世纪之前的宝刀依旧寒光凛凛。

    背刀的办法是我上辈子饰演一位女武士时学到的,为此我还特意进修学了半年的剑道,最后那部电影帮我拿了学院奖。

    我学习任何技能时都是抱着总有一天会用到的心情,结果上辈子庸庸碌碌,这辈子活得太刺激全用上了。

    我摆出一个“正眼”的姿势,对铃木寿道:

    “铃木先生,不,应该叫你苦艾酒Absinthe才对吧,怪不得您对发音那么关注呢。”

    铃木寿不语,现在他手中只有一把和伤害碇鸣堂一样型号的军刀了。

    该庆幸这位苦艾酒不像琴酒一样喜欢八个蛋吗。

    谁料苦艾酒竟然狂笑起来,说:

    “你的同伴们都已经被我的苦艾草迷倒了,没想到我会买通古间彻往你们的饭菜茶水里下药吧。现在他们集中在关押我的房间里,那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我绑上了炸/药/包。”

    ……我就知道八个蛋不会放过我!

    第74章 真清理门户的i人(加更)

    真清理门户的i人

    *

    伊藤开司鬼鬼祟祟地醒来,确定古间彻这个大叛徒把他们全都搬到房间里就锁上门出去了以后,叫醒了在一旁假寐的太宰治。

    “太宰君,太宰君,可以醒来了。”

    靠在墙上的青年睁开眼,深渊似的眼眸不像平时和大家玩闹时愉快惬意,相反暗藏风暴。

    伊藤开司抖了抖,继续用无知的语气天真道:

    “多亏了我喝茶时觉得不对劲拉着你一起去卫生间吐掉,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嗯,伊藤君你做得很好。”

    太宰治安抚性地笑笑,撑着墙面坐了起来,他腰上绑着的炸/弹显示倒计时30分钟。

    “我们现在做的,就是乖乖待在这里,把舞台留给雪纪。”

    他看了眼对面的三个警察,上原由衣和诸伏高明一左一右靠在大和敢助的肩上,太宰治的目光在诸伏高明身上停顿片刻,故意调高了声音。

    “凶手是某个恐怖组织的人,据我所知警察公安都向组织里派遣过卧底。我们身份敏感,相貌特征被记住就不好了,还是交给雪纪吧,她有分寸。”

    诸伏高明的呼吸似乎放轻了些。

    “啊”,伊藤开司压着声调在太宰治耳边大呼小叫:“雪纪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你也说了那可是组织的人诶。再说绪方老师怎么办,土间彻那家伙绝对去找老师了,万一出什么事怎么跟雪纪交代。”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老师不会有事。至于雪纪,”太宰治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怜悯单纯的伊藤开司,“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多了。”

    太宰治依旧气定神闲。

    伊藤开司真是烦透了这群谜语人,自从进了侦探社他就成了食物链底端,智商天天被江户川乱步戏耍不说,同伴个个都是高手。连乖巧小少年中岛敦都能变成大老虎,他只有幸运值和无处安放的赌技,现在听太宰治的意思连森雪纪的武力值都比他高出一大截,大家都是隐藏的大佬吗。

    啊啊啊横滨套路深我要回东京,伊藤开司自闭,发誓回去后要找国木田独步制定锻炼计划。

    太宰治活动了下被绑住的手腕,没费什么力气绳结就自然解开了。他挑挑眉,如果之前对绪方严一的安全仰仗于那位神出鬼没的黑杰克和三楼精密的机械门的话,现在他彻底放下了心。

    现在唯一需要关心的就是雪纪了。

    她会杀人吗,太宰治想。

    说不出来自己此时的心情,太宰治希望森雪纪是安全的避风港,她纯洁无瑕,安静温婉的和随手插在花瓶里的花似的,看着她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如果她露出锋利尖锐的一面,太宰治会从容地用自己的丝绸手帕包上长刀锐利的刀尖,让她为己所用。

    所以,他不在乎森雪纪会不会让她华美又低调的和服沾上飞溅的血珠,垂藤上的花瓣染上血色更加艳丽。

    就像森雪纪包容他一样,太宰治也包容她。

    可是……这次的案件会让森雪纪变得痛苦,到时她会如何呢。

    太宰治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听到位于三楼苟延残喘的老人和仆人交谈时殷殷嘱咐,又无数次眺望诹访湖时失落的神情。

    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期待。

    在森雪纪失去她生命中最敬重的长辈,得知长辈对她的关爱十中二三是因为别的缘由,这个对感情洁癖到了一定境界,对划在自己圈子里的人不求回报的付出的女孩,会是什么心情,做出什么事呢。

    她一定很难过很难过,却没有立场没有资格动怒。她会以绪方最后的继承人的身份替老师举办葬礼,举止端庄礼仪有度,可她的心在哭泣,就像秋天连绵的细雨,直到漫长遍野地枫红黄果变成白茫茫的雪地。

    ……森雪纪,不,三浦春雪在给她的“丈夫”举办葬礼时也会这样在心里哭泣吗。

    太宰治突然不同情她了,相反心底升起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毫无道德的欣喜和报复的快感。

    如此脆弱无助的森雪纪,正好让太宰治趁虚而入。

    黑色的粘稠的流体从她跪在灵位前的小腿开始往上移动,蜿蜒至上半身,从领口探入缠在她的身上,一点点包裹住正在念往生咒的女人。就是这样,这就是他看到为丈夫举办葬礼时的三浦春雪想干的事。

    怎么可能不嫉妒啊。

    如今要死的人是老师,太宰治更加有理由陪在森雪纪身边了,森雪纪身边只有他,只有以他为核心的交友网。

    这真是……太棒了。

    连接着森雪纪和外界的丝线又断了一根。

    ——

    只是几个瞬息,我和苦艾酒已经过了几招。

    碇鸣堂坐在床上冷漠地注视这一切,说:“我是在来到洋馆后的第一晚发现不对劲的,他虽然和寿长得一模一样,连小动作和习惯都分毫不差,但我就是知道,他不是寿。”

    “你是在脸上戴了一层面具吗,那变声是怎么做到的。”我问。

    苦艾酒不屑地笑了,“别把我和那个女人相提并论,易容术也配和上帝的礼物争锋吗。”

    他说着停止了攻击,站在原地。只听一阵令人牙痛的骨骼错位的声响,铃木寿的脸变成了森雪纪,连体型都发生了变化。

    我心底一沉,“是异能?”

    黑衣组织里有异能者,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琴酒从未在组织里发现过异能者,这说明苦艾酒在组织里被人刻意藏起来了,他属于另一个派别。

    “你还挺识货的嘛。”

    苦艾酒说,他捧起脸故作天真道,说话的语调和我一模一样,颜色姝丽的女子穿着不合身的西服,腰带松松垮垮的挂在腰上,突然指着我的和服欢欢喜喜道:

    “你这身衣服真好看,我也要。”

    说着举起军刀向我冲了过来。

    “能够变化成任何模样的我,在铃木寿任务失败后杀死他变成他的样子继续潜伏,没想到竟然被你们这群横滨来的侦探将计划打乱了。”

    我偏头,军刀一刀砍在衣柜上,我趁机离开房间来到客厅,感受到劲风在我身后穷追不舍越来越近,回身长刀横在胸前格挡,正好挡下苦艾酒劈过来的一刀。

    他灿烂的笑着,和我梦里癫狂的样子分毫不差。

    对了,组织里藏有异能者的事要赶快告诉琴酒。

    “对了,我正好可以用这张脸向绪方严一讨要起死回生之术,老头一定舍不得自己最后的弟子也死掉。等我拿到秘方,就送他一起上路。”

    他竟敢当我的面对老师不敬!

    千引刀挑开军刀,我双手紧握朝他的腰腹用力一横——

    砰,一声枪响。

    “没想到吧,还有一把。”

    苦艾酒得意道:“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像浪人一样靠把刀走天下,热武器当然越多越好咯。”

    看到我偏头躲过,他遗憾地咂咂嘴,“可惜,打偏了。”

    “但之后可没这么幸运喽。”

    又是几声枪响,这次我却放弃了抵抗,刀尖点地双手交握在刀柄处站在原地。

    “放弃抵抗了?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等等,怎么回事?”

    苦艾酒瞪大了眼。

    向我飞射而来的子弹凝滞在半空,如被另一维度的生命暂停了时间般可以随意抓取,它们被冻住了。我打了个响指,冷却的子弹纷纷掉在地上。

    “是你先用异能的,就不要怪我无情。”

    趁着太宰治不在,来点便捷的方式。

    “子弹用完了吧,是不是感觉动作也变得迟缓,一点都提不起力气。”

    我拖着长刀走了过来,刀尖与地板摩擦出一线火花,苦艾酒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害怕,牙齿都在打颤,我温柔地摸了摸这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异能真是太神奇了。

    “你这个表情就不像我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害怕过了。”

    苦艾酒几乎维持不住他的异能,慢慢露出他的本相。

    一张普通至极的脸,没有兴趣。

    “你们组织里的异能者多么,都是谁的手下。”

    说着挑段了他腿上的筋脉。

    苦艾酒吃痛地跪下,挣扎道:“我们直属于Boss。”

    Boss,连琴酒都是这两年才获得了“面见”的许可,只是隔着屏幕对话罢了。

    “看来起死回生之术对Boss很重要,才会派你这个心腹出马。”

    苦艾酒嗫喏了两声,声音又小语速又快我听不清,于是烦躁地拉起他,“你大点声。”

    “我说,去死吧。”

    苦艾酒狞笑着转动刀柄,一把短刀插进我的胸膛,我吃痛地哼了一声,差点站不住。

    可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军刀不停地调整角度,依然纹丝不动地只插进一层薄薄的布料。

    “这件和服可是京友禅制品,造价可是很贵的,你赔得起吗。”

    我幽幽地说。

    苦艾酒的表情就像看见了怪物,“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

    握住他的手攥住刀,苦艾酒像彻底绝望了般没有抵抗,任人施为地反手将刀插进他自己的心脏。

    饶有趣味地欣赏他吃痛又怕冷的表情,我又抽出了从他后背冒出个尖的军刀。

    “是你自己动的手,与我无关哦。”

    苦艾酒倒下了,我细心地用手帕包好,回过头去找碇鸣堂。

    碇鸣堂颓唐地坐在床上,双手捂住膝盖。

    我将那把军刀丢给碇鸣堂,“这应该是他杀掉铃木寿时用得那把,你用它来切腹吧。”

    “切腹?”

    “怎么,你觉得自己罪不至死?”

    我好笑地望着他,只觉这个人全部的良心都用在狐朋狗友上了。

    “你和铃木寿合谋给老师下毒难道不该死吗,如果把你们交给警察的话依靠现在的法律条文也不会判你死刑,相反组织倒乐意给你一个痛快的。到那时你是不是要把我供出来,让组织注意到我这个让两名代号成员败北的女人身上,我怎么会给你这个机会呢。”

    碇鸣堂还想挣扎,“老师不会同意的,老师会原谅我他会救我。”

    “是啊,老师会原谅你的。”我说,语调深沉,“老师跟我说他不在乎凶手是谁,他早就知道你们都是组织的傀儡,我不知道他是从何处知晓组织的存在,但老师就那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学生丧失医心沦为罪犯的帮凶。”

    碇鸣堂恐惧的几乎要跳起来,他拖着病腿不停地往后退,而我拿着千引刀一步步走向他。

    流进嘴里的液体又腥又咸,不知道是眼泪还是血。

    “他只是想叫你们回家看看你们,他只是想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学生,而你,你直到现在还在狡辩,还在拿老师当你犯罪的挡箭牌!”

    “你和铃木寿,和那个早就死了的野田正雄都让我觉得恶心!”

    靠老师走回正途的我,在去医院实习和野田正雄结识后那颗澄明的心开始摇摇欲坠,我早知道事事人人都是结交的利益置换,我只是无法接受在老师面前如赤子般的野田正雄都是装出来的,他一直在骗老师,背叛老师的理想。

    我无法容忍。

    “切腹吧。”

    “做不成好医生,那就以武士绪方家的弟子的模样死去,还算体面。”

    碇鸣堂握住了扔在床上的刀。

    ——

    打开上了锁的房间,太宰治正在向其他人倾情教授如何快速拆解炸/弹。

    我:……

    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呦,雪纪,结束了吗。”

    太宰治朝我打招呼,我点点头坐在他身边。

    警官他们早就醒了,苦艾草的剂量下得不大。苦艾酒又做错了一件事,他以为土间彻是可以被收买的,可事实上土间彻对老师忠心耿耿。

    连炸/弹上的定时都被他精心破坏了,我拿起伊藤开司刚拆开的炸/弹看了看。

    诸伏警官他们三个出去巡视一圈,回来诸伏高明客气地提出和我单独谈谈。

    太宰治拦住疲惫不堪的我,“就在这谈吧,孤男寡女我会吃醋的。”

    ……一点都听不出来吃醋。

    诸伏警官无奈,“那好吧,我请问凶手是碇鸣堂和铃木寿两个人。”

    “是的,真正的铃木寿已经死了,有人假扮了他,这个人就是那个组织的代号成员。”

    代号成员……诸伏警官眸光闪动,凤眼斜挑,“他的代号是,苦艾酒?”

    太宰治连连点头,把我护在身后。

    “没错,这桩案件还是移交给公安以及横滨方面处理吧,诸伏警官以后非必要最后不要在人前露面,那个组织可是会连家人都一起报复的呦。”

    “至于雪纪,只是和凶手周旋了几个回合之后,对方不敌,为了掩盖自己身后的组织自杀,就是这样,我们对公安也是这套说辞。”

    睁眼说瞎话,诸伏警官一脸的不赞同。

    但在太宰治和煦的笑意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欠身。

    “我知道了,多谢两位提醒。”

    案件就这样结束了。

    我上楼收拾了一下,确定自己人模人样后去见了老师。

    土间彻守在三楼外,见到我后松口气,拨动了他手中的卫星电话,又让开身子让我通过。

    我没有动,而是问:“你到底是谁,难道你是老师的学生?”

    那个只活在老师口中的,任何人事档案都查不到的学生,第一个也是最受老师喜爱的学生。

    “我的资质不足以受老师的教导。”

    土间彻躬身将我送到老师的房门前,“我只是个游荡在人间的孤魂罢了。”

    我半信半疑地走进房间,双手捧着宝刀弯腰躬身,“老师,学生回来了。”

    当晚,绪方严一病逝。

    ——

    绪方严一的葬礼十分庄重。

    仪式按照本人的要求一切从简,但从全国各地奔丧而来的社会名流就足以让这场葬礼成为接下来几个月的谈资了。除此之外,在绪方严一去世的前几天曾召他的四位学生回洋馆侍疾,而这四个人中有两位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洋馆里,一位相传是东大教授的人被警方控制后又放出,另一位正是目前替绪方家料理丧事,早已脱离医学界的森雪纪。

    来参加葬礼的人都说,这四个人定是为了争抢绪方家的秘方[起死回生之术]才互相争斗,失手死了两个,抱病多时的绪方严一就这样被学生们气死了。

    小川庆太躲在一旁听人们把他杀几位师叔说得绘声绘色,气得干瞪眼。

    被迫和公安签署保护协议,调到公安的私有医院当医生已经很委屈了,他费尽心机得到的教授称为刚到手两天就飞了,还要被这群笨蛋揣测是不是做贼心虚才不敢露面……

    要不是因为洋馆里只有他是没有武力的普通人,公安怕他被组织报复才把他藏起来,他也想正大光明地给绪方老师祭拜。

    小川庆太苦着脸跟着人流上香,走进灵堂听到连绵的经声不由得肃穆,跪拜在地时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虽然没有得到起死回生之术,但绪方老师临死前特意叫他过来和他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这就足够了。

    小川庆太是最后一个见到绪方严一的人,他也是唯一一个继续以行医济世为理想的后辈,这是传承。

    他一定不会辜负绪方老师的信任,做一个好医生,兢兢业业为那些在暗处保护民众的公安做最坚强的后盾。

    跟在小川庆太身后上香的是长野的三位警官。

    哎,说起来诸伏警官和他在公安厅见过的一位公安长得好像啊,不会是兄弟吧。

    小川庆太没多想,操着口音假装从地方来的医生和当地县警客套,趁着无人在意悄悄问:

    “诸伏警官,你家是不是有个亲戚在公安工作啊。”

    诸伏高明的眉心跳了跳,松口一直拧着的眉,可脱口而出的竟然是疑问句。

    “是吗。”

    他顿了顿,又说:

    “多谢。”

    然后飞快地走远了。

    小川庆太疑惑地摸了摸脑袋,还是跟着浩浩荡荡的人流离开了。他不能多待,以免被熟人认出来。

    站在洋馆的大门外,他最后望了眼这座古老的洋馆。

    他第一次踏进这座洋馆朝圣时的激动,听到绪方老师夸赞惋惜野田正雄时的愤怒,还是第二次留在洋馆几天的惊心动魄,在这一刻通通消散了。

    他突然意识到,绪方严一也不过是一个孤零零的,受人尊崇又受人蒙蔽的,可怜的老头。

    人们为他塑的金身将他包裹的喘不过气,终于如那些人所愿闭上了眼,变成了真正的神像。

    医学界再不会有“绪方”的名号了,他的名字会被人们默契地掩盖。那些被绪方严一鄙视的对手,被绪方严一反对的主张,被绪方严一踩在脚下的历史,即将通通翻案。

    小川庆太想,或许躲在小医院里是件好事。

    另类的医学和生物研究很快甚嚣尘上,变成可以公开讨论的课题,那些东西都是他不喜欢的。

    巨塔轰然倒塌。

    ——

    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师最后和我们告别时单独叫了太宰治进去,总不能是告诫他对自己的小弟子好点吧。

    连我都被赶了出去,可太宰治不到几分钟的功夫就出来了,手里捧着[千引国纲]。

    “老师说,这把刀传给你了。”

    我再次接过这把宝刀,流畅的刀身上刻着汉字铭文,极薄极锋利的刀片仿佛能斩断死后的黄泉。

    “老师的意思是,对外宣布将起死回生之术传给了你。”

    我了然,“因为我在横滨,组织的手伸不到那么长。可是我没交保护费,港/口黑/手/党会照顾我吗。”

    “有我在,不用交。”

    太宰治说。

    连我的冷笑话都不能把他逗笑,刚才老师和他说了什么沉重的话啊。

    太宰治又问:

    “老师托我问你,野田正雄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我平静地看着他,“你说呢。”

    我不会容忍欺骗蒙蔽老师,践踏老师理想的人。

    太宰治沉默。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看到沉默的太宰治我也未对自己的行径有一丝后悔。

    我的道德是不受控的,不是按照社会要求养成的道德,而是根据我的内心,我自己的三观所养成的道德。我觉得他该死他有罪,那就一定是该“死”的,下手毫不迟疑。

    那天晚上我给琴酒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不做好人啦,琴酒在电话那头一边工作一边听我发疯,嘣嘣两声之后那头的求饶声彻底没声了,好心情的琴酒欢迎我重新成为他的伙伴。

    但我还是觉得,我做得没错,算不上心黑。

    或许我的脑子真的有问题,并错误地判定太宰治和我一样有问题,希望得到他的认同。

    也对,太宰治要是脑子有问题还在港/黑当干部呢,犯不着费劲洗白。

    那么,现在纯良的太宰治无法容忍我的行径,要和我分手,顺便扭送警视厅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后续的计划也*要作出调整……不想想这些无聊的事,我只想知道太宰治能不能接受全部的我。

    野田正雄的事还只是冰山一角呢。

    “你真是诚实的过分,在我面前。”

    太宰治说,语气中带着无可奈何。

    “我和老师说肯定不是你,你是柔弱女子,心眼全用在男朋友身上了。”

    太宰治张开他宽广的胸怀拥抱了我。

    “我的女朋友真是善良的过分,竟然担心她的男朋友会因为这点小事和她分手,真笨。”

    他开心地吹起了口哨。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对太宰治来说这绝不是小事。

    他只是纵容我对他的这一点点蒙骗而已,他已经无可救药地对我偏心了。

    ……他爱我。

    我也拥住了他。

    ——

    葬礼持续了整整七天,最后一个晚上我叫陪我熬了好几天夜的太宰治和伊藤开司回去睡觉,我想单独和老师说说话。

    捧起佛经坐在蒲团上,其实根本不需要佛经,往生咒短短几百个字我在上一世就在口中念了千百遍。

    佛珠转动,烛火摇曳,有人来了。

    其实有点讨厌这个人,作为老师的第一个学生,最喜爱的学生,他竟然直到仪式最后一天的深夜才赶来,多怕自己被看到似的。

    我为老师上了柱香。

    您最心爱的学生,终于来看您了。

    起身将蒲团让出跪在另一侧,我恭敬地垂首,却在看到对方领着的那名小女孩垂在腰侧的金发时,忍不住屏住呼吸。

    来上香的人是森鸥外。

    第75章 你不认识的i人(加更)

    你不认识的i人

    *

    直到森鸥外牵着爱丽丝跪在蒲团上上香,迟钝的大脑才终于开始运转,是啊,我早该想到的。

    森鸥外给我看过他上大学时的笔记,他说自己是那位老师的第一个学生。

    如此,我为什么一开始就得到绪方老师关注的原因也不言而喻。

    只是返聘后给本科生们讲课的老教授,为什么一眼就相中了几百名学生里的其中一个,不惜破例收她为关门弟子,为她挡下歹徒受伤,偷偷给她交学费,给她介绍最好的资源人脉,不是因为这个学生多么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不是因为她的小心机将老头哄得团团转,而是因为她的姓氏。

    一个她无意中得到的名字,只这一点就足够老师在花名册里一眼看到她,几堂课下来发现她和自己最爱的学生一样是个天才后,自然而然地收下她,就好像那个学生又回到他身边一样。

    第一个是不同的,最后一个也是不同的。

    可是对于老师来说,或许一开始他没有把我们两个区分开,等后来慢慢相处才将我看作“雪纪”而不是“森”。

    看来我该感谢森鸥外了,感谢他帮我取了这个名字,教过我几天医术,让我在填报志愿时下意识选择了医学部,我该感谢他,感谢他的遗泽让我的大学生涯顺风顺水,不愧是我的“父亲”。

    可是世上不止爱情具有排他性,任何感情都有。

    一想到被我敬重如师如父的老师对我的疼爱源于另一个人,一个让他在病重时心心念念却始终没有叫出名字的人,一个背弃了他医学理想分道扬镳的人,我就无法克制心中的妒火,恨不得将这座洋馆都烧得一干二净。

    “医生的职责是救人救更多的人,如果因对方是刽子手放弃救治,那医生的存在毫无意义。如果对方没有被德行感化继续杀人,那医生的善举毫无意义。”

    这是老师对我说的话。

    他是怎么总结出这句话的呢,是从森鸥外身上吗。

    从一次失败的教学,一个坏学生身上总结来的,可从那以后他教过的每一个学生都听过这句话,可如他所愿成长的学生寥寥无几。

    我突然好想太宰治,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这个世上只有我和他知道过去的事,知道我曾在镭体街的小诊所待过短短几个月,所以我不能对照顾过我的的森鸥外发火,我也不能怪老师抱着怀念的心态收我为徒,他真的对我很好。

    但我就是很委屈。

    如果我不是对方的第一选择,那我就不要了,我的性格就是这样。

    森鸥外已经上完了香,看样子打算和我聊上一会儿。

    他全身一套纯黑的西装,外面披一件破旧的白大褂,我怀疑是他翻箱倒柜把小诊所时的白大褂穿上了,但形制略有不同。他没有喷发胶做造型,头发自然地垂落,柔顺的黑发中掺杂了几根白发。

    想一想,大概也有七八年的时间了,这是我和森鸥外第一次正式的见面。

    可我却能一眼看出他的沧桑衰老,眼角的皱纹比之前被太宰治气得上火时还有多几条,他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细致的观察他,身为首领自有巍然不动的气势,还友好的笑了笑。

    “父亲”真的不认识我,那场莫名其妙的穿越只有我和太宰治记得。

    我突然觉得很孤单,让本没有父亲的人又一次失去“父亲”,实在残忍。

    “咦,姐姐你和我穿的衣服好像呀。”

    爱丽丝同样穿黑色的和服,从进入我视线的那一刻她就是木然的,如真正精致的人偶,湛蓝的眼睛定格在了空洞悲哀的一瞬,好像下一秒就要哭泣了。

    借着爱丽丝的搭讪,森鸥外名正言顺地将目光投向我,准备和我说点什么了。

    我笑笑,回答爱丽丝的话。

    “对啊,因为这是丧服,我们都是来给老师送行的不是吗。”

    ——

    已不知多少年没再踏足这座小城,看到那片熟悉的诹访湖,森鸥外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森林太郎幼时就有神童之称,汉学外文信手拈来,他考上东帝大学医学部刚刚是普通人上中学的年纪。作为学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演讲时,当他站起来步履从容地从学生中间走到舞台的中央,一些个子高的同学坐在座位上甚至能平视这个孩子淡漠的眼睛。

    这样出类拔萃、格格不入的学生,又年纪尚小,在东大这样充斥着“精英氛围”的校园里自然是惹人眼球又让人望而却步的。但森林太郎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他和同龄人没有共同语言,觉得他们愚笨吵闹;和同学又厌恶他们不经意地排斥轻视,森林太郎得以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学习中以及更危险,更政治性的社会议题里。

    就在这时,绪方严一出现了。

    有着绪方的姓氏又是首屈一指的外科大师,却直到年近四旬才拿到教职,在此之前他作为主治医生都有十个年头,如此不寻常的岗位安排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太“危险”了,学校担心他给学生们灌输“不正确”的思想。

    但他们又需要绪方严一,不然怎么在国际交流时堵上外国人的嘴呢,所以绪方严一终于成为了教授,开始招研究生。

    森林太郎是他第一个学生。

    绪方严一非常非常、非常珍惜他来之不易的第一个学生。

    更何况这个学生如此的天才,如此的刻苦,他可以在和老师见面的第一天把老师上个月和五年前发表的学术论文通通倒背如流再附上见解,可以做他最得力的助手,可以用孺慕的目光望着他,让绪方严一想起他家中和森林太郎同岁的独子。

    森林太郎的目的达到了,整个绪方家都是对他敞开的,医学界张开怀抱拥抱这位年轻的天才,天知道上一个拒绝森林太郎的教授理由是他年少轻狂锋芒毕露,难成大器。

    森林太郎也喜欢这位老师,像父亲一样的老师。

    假期他应老师的邀请去长野县的洋馆度假,从此每年的长假都是他最期待惬意的时光。不用再回岛根县的老家听迂腐的父亲摆封建家长的架子,独子的日益长成让这位曾经为他骄傲的父亲产生了危机感,开始愈发注重大家长的权威,开明的思想变成了呵斥威胁。森林太郎冷眼看着,最后的孝道礼仪让他体面的留下书信,再没回去过。

    但诹访湖边的洋馆是不一样的。

    老师师母慈爱,老师在上中学的儿子和他同岁但同样聪慧,而且性格更活泼一点,两个人刚好互补。

    诹访湖,他和阿通一起游泳一起眺望过的诹访湖。

    ……阿通死了。

    森鸥外闭上了眼,黑色的豪车缓缓驶进黑夜,趁着夜色一路疾驰,终于来到了长野县。

    看到报纸上刊登的讣告,森鸥外算好时间赶在最后一天的夜里来上香。

    还有一些事,他要单独和太宰治的女朋友森雪纪谈一谈。

    森雪纪端庄地跪在灵位前,首先看到的是她流丽光滑的黑发垂在地上,和漆黑的丧服几乎融为一体。

    等把蒲团让给他坐在一旁时,烛火映照下娇美艳丽的一张脸看到他时微微动容,然后迅速垂下了眼。

    好像认识他似的。

    森鸥外想,太宰君应该不是被美色所惑什么情报都往外说的人设吧。

    香毕,森鸥外说:“师妹或许不认得我,鄙人森鸥外,是老师的第一个学生。”

    森雪纪微微点头,“久仰大名,森先生应该知道我的名字,毕竟太宰君和伊藤君就是受您的委托来洋馆查案的,对吧。”

    森鸥外不动声色,故左右而言他。

    “森雪纪吗,好巧啊我们的姓氏。”

    “是啊,没想到我一个普通人能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攀上点沾亲带故的关系,真是三生有幸。”

    火药味满满,森鸥外本想迂回一下,结果他的便宜小师妹不领情直接点出来了。

    “雪纪小姐消息灵通,怪不得来横滨短短半年就发展了自己的关系网,你的朋友各个都是横滨的人中龙凤,雪纪小姐能成为中心也必有过人之处。”

    森鸥外停顿一下,见森雪纪依旧无动于衷,然后再他说出下半句话时不自觉地双手紧握成拳,更加温文了。

    “比如说,如何不动声色地让梅津寺纯子落入你的圈套,让她满心以为是她将你拐来横滨,而非出自你的本意。”

    “纯子是我的好朋友,她邀请我来她家暂住换换心情,这很正常。”

    森雪纪说。

    朋友,就是朋友利用起来才顺手,二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

    曾经知晓绪方严一对战争无比排斥的森林太郎,也是利用绪方通试图让老师回心转意的。

    结果小计俩被老师一眼看出,把儿子痛骂了一顿后关了他的禁闭。

    “既然如此,为何要三不五时地给梅津寺小姐打电话,向她诉说目睹野田教授之死的你有多么害怕,多么担心下一个被患者捅死的人是你自己……明明真正杀死野田正雄的人是雪纪小姐你不是吗。”

    森鸥外温柔地说:“用异能杀死的。”

    他满意地看到森雪纪眼中聚集起的风暴,平静的湖水被他打水漂的石子打破。

    阿通,这种时候我竟然还能想起你啊。

    森雪纪坐直了身体,终于把森鸥外当作一个极有威胁的高压电而不是充电用的二号电池了。

    但她很沉得住气,很快湖水将石子吞没又变回平静的样子。

    “异能?来横滨后我听到这个词很多次。森先生如此笃定我有异能,那说说我的异能是什么。”

    “我不知道。”

    森鸥外坦然。

    “我只是调取了当天医院的监控,发现刚巧那天案发的那条走廊的监控坏了,好在当时有好事者录视频发在网上,然后我就看到了雪纪小姐你,一直站在野田正雄的身后,在野田正雄倒下时你的手死死按住他的心脏。”

    “你或许不知道,老师要求给野田正雄做尸检,尸检报告里有一句,心脏内有约直径1.25毫米,长2.05厘米的刺伤。”看着森雪纪的眼中有了别样的神采,森鸥外微笑,“不相信这么点的伤口也能被发现?因为那是我托人找的法医,也是一位[独具慧眼]的异能者。”

    “老师啊,只要是他认定的人,就会一股脑的对那个人好,不惜一切代价地回护他。”

    森鸥外怀念道。这是曾经只有他拥有的待遇,如今野田正雄这个宵小之徒也有了。

    森雪纪问:

    “你的意思是老师看到了视频和尸检报告,但是放了我一马,对吗。”

    森鸥外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我只给了他尸检报告,老人家就什么都明白了。”

    ……

    森雪纪的肩膀毫无预兆地塌了下去,森鸥外满意地看着这一切。

    “平心而论,我很欣赏你的做法。”森鸥外看了眼灵堂中心的黑白色照片说:“敢蒙骗老师的人就要付出代价。我只是好奇你用的是什么异能,因为与此同时视频里的野田正雄是正面被人刺杀,他的脚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直到你扑了上去按住他,野田正雄不正常的并立贴合的双腿才分开。只有异能能做到。”

    “这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森鸥外冷笑。

    “那你来到横滨的原因是什么呢,总不能是异能者自觉的来到横滨接受管制吧。你还和太宰君恋爱,是因为他的异能能够克制你的异能吗。”

    准确来说,太宰治的异能能克制降服所有的异能,但森鸥外还不确定森雪纪了解多少,索性含糊其辞。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就是那么想的。”

    森雪纪无神的眼睛注视着她对面墙上的照片,这位大人物也曾是被绪方家的[起死回生之术]救下一条命的人,多亏了他绪方严一在那个年代才得到应得的待遇,没有在家中愤懑而死。而这位理论上早该离世的大人物却还活着,他藏起自己的行踪,把自己关于管理异能者和横滨的“三刻构想”交给了年轻的一代。

    此时森雪纪无神的眼睛比老照片上精神矍铄的老头还要灰败一些,仿佛夜内盛放的百合花渐渐枯萎。

    “我杀了人,救人的手不该杀人,我不配做医生所以离开了横滨,我不能再随意使用异能所以选择待在太宰治的身边,”

    “这是克己,你也可以说是伪善。说到底,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你也这么认为,不然你就不会委托治君来到洋馆观察我。我猜你的意思是让治君自己发现我的错漏,发现我一直伪装成普通人骗他,让治君把我撵走。但是,对于野田正雄的处理你是认同我的,否则来的人就不会是太宰治,你会在我的车踏上国道的刹那让杀手杀了我。”

    说着森雪纪灿然一笑,如花火大会上最夺目的烟花。

    “在你心里,我是可控的可被拉拢的,是不是,我就当是大师兄对小师妹的关照了。”

    森鸥外颔首,“你很聪明。”

    可以多留她在横滨些时日,如果能吸纳进来最好……就要看太宰君的心意了。

    森雪纪身上还是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她档案里的记录不像被篡改,但总觉得可疑。

    “相同的姓氏,合算下来正当时的年龄,选择医学的天才”,森鸥外娓娓道来,“怪不得老师不对你偏爱一点,连我现在都有点喜欢你了。”

    森雪纪失笑,“森先生的意思是为了碰瓷您我特意取了这个名字?还不用到这种程度,森是我的本姓,巧合而已。”

    她话到最后有一股咬牙切齿的感觉。

    “森先生把我调查的清清楚楚,可我却不知道您和老师的故事,而我又仰仗您的遗泽让老师对我心慈手软……”

    确定了,她真的对自己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这件事恨得牙根痒痒。

    森雪纪说:“能不能讲讲您的故事呢,老师可是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又什么都不说。”

    她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孺慕,像是小女儿缠着父亲讲他年轻时的丰功伟绩,换了别人定会忍不住对她多疼爱些。

    这个女孩的演技可真好。

    就像森鸥外真的是她的父亲一样。

    森鸥外定了定神,“没什么好说的,相比之下我还是对你来横滨真正的原因更感兴趣。”

    “我不是说了吗,只是伪善的克己罢了。我只是个侥幸得到异能的普通人,我对异能的恐惧是你们这群先天优越的人无法理解的,你们和异能一同降生。而在我看来,异能是寄存在我体内的怪物,仅此而已,所以我才要掩饰我的身份。”

    冷淡的语调让灵堂内的温度无端降了几分,森鸥外怀疑自己的鞋子都要上霜了。

    森雪纪的老家好像在北海道?北海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事吗。想不起来,实在想不起来。

    森雪纪已经在向他抛出橄榄枝,有合作的意向了,她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森鸥外不动声色,还是聊聊老师吧。

    “我收到了一份遗嘱,上面说是老师把洋馆留给了我。”

    “是啊,恭喜,换句话说你就是绪方家的新任家主了。”

    森鸥外苦笑,开始适当地示弱,让面前的女孩放松警惕。

    “老师只是担心我如今的职业不能安享晚年,所以在乡下给我留了座别墅颐养天年,告诫我急流勇退而已。”

    更何况绪方家真正的继承人已经死了,因为他森鸥外死的。

    老师的真正含义是让他替阿通守着吧。

    森雪纪摇头,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怜悯。

    “还有一个原因”,森雪纪说,“因为你是他的[儿子],是绪方家的子孙。”

    ……!!!

    没想到自己却被对方一招制敌了。

    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万一老师真的原谅他了呢。

    “很独到的见解,我为你的猜测感到窃喜,希望老师就像你想的那样吧。”

    森鸥外淡然道,爱丽丝的眼角却毫无征兆地流下两行泪珠。

    他突然很想去看看那片令人心醉的诹访湖。

    现在局势反转,轮到森雪纪追着森鸥外捅刀子。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森雪纪说,“怪医黑杰克是你请来的对吗,你给他支付了足以治好老师的钱,为什么老师还是死了。”

    真是一针见血的提问,森鸥外不太想回答。

    “为了赎罪吧。”

    他站起身,抖落漏夜前来身上的露水。那年从监狱走向审判席的那段路程会经过一片矮矮的灌木丛,那时他的裤腿就沾满了露水。

    异能者的审判是在深夜进行的。

    等到审判结束森鸥外卸下枷锁走出去时正好日出。

    夏目漱石老师拍拍他的肩,“走吧,别让严一的辛苦白费。”

    森鸥外和夏目漱石一起离开威仪的法院,独身踏上去往横滨的路程。

    现在森鸥外牵起爱丽丝的手慢步离开灵堂。

    “因为救了不该救的人,所以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只是森鸥外没想到,老师连家传的起死回生之术都不肯用,就那么走了。

    如果早知道的话……

    森雪纪又开始捻着念珠念往生咒了。

    走出灵堂,名叫古间彻的男仆已经恭敬地在一旁等候了。只是打了个照面,森鸥外却惊讶得不能自抑。

    简单交谈了几句后,森鸥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

    “最后一个问题,雪纪小姐,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

    等待的时间有点长了。

    “没有,完全没有印象。”

    她的声音就像哭出来似的。

    脑海中仿佛有一团柳絮随着风飘远了,森鸥外摇摇头回到了车上。

    ——

    和森鸥外说话真累,我锤锤后背,心想太宰治有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他会是什么反应。

    早就怀疑我是不是有异能的他这回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不知道会如何处理我们的感情。

    我是不会让太宰治离开我的。

    我已经失去很多东西了,所以决定不能失去太宰治的爱情和伊藤开司纯子的友情。

    森鸥外不会把我的事说出去的,他对我的说辞半信半疑,只会暗地里命令纯子盯紧我而已。

    正好我也需要纯子多陪陪我,让我多了解点港/黑的事情。

    那家孤儿院的幕后资助人到底是谁,我一定要找到。

    想了那么多,抬眼古间彻已经走到我面前,似乎在纠结要不要扶我起来。

    我直接搭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洋馆恐怕以后会不太平,组织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找个地方躲躲吧。”

    古间彻点头,“我准备去一位老同学的公司上班,不回长野了,刚刚说好的。”

    “老同学?刚说好?”

    刚才过来的人不是只有森鸥外吗。

    森鸥外的车没有离开,还停在院子里。

    我死死盯着古间彻,想起他有时和伊藤开司他们聊天,年龄和森鸥外差不多大,只是他的面孔更粗糙更沧桑,给人的感觉要比森鸥外大了五六岁不止。

    如果一个士兵从战场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一路跑回他位于山中的家乡,可迎接他的是父亲的责难和自己三观被打碎的崩溃。

    我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于是问古间彻:

    “你在老师身边几年了,见过老师那位早逝的儿子吗。”

    古间彻(tooru)简短地回答了下我的问题。

    “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他听信了好朋友的话,认可他的主张于是主动报名参军。”

    “然后他就后悔了,那些政客骗了他他的朋友也骗了他,他怀着悔恨死在战场上,这就是阿通(tooru)的故事。”

    “至于我”,古间彻平静道:“我用那把千引国纲切腹过。因为绪方老师说,逃兵是最可耻的存在。”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目送古间彻和森鸥外一起离开了这座洋馆,我终于能够休息。

    最后对老师拜了三拜,我上楼去找等候多时的太宰治。

    就在踏进黑暗的楼梯一刹那,一把手/枪抵在我的后脑勺上。

    “举起手来。”

    第76章 他想要驯服i人

    他想要驯服i人

    *

    即便太宰治拿枪指着脑袋,可我看到他的那一瞬竟然还在想,他的眼睛可真漂亮。

    已经收拾好心情装作云淡风轻,从头到脚都挑不出错处,武器对准我时平静地像对付一个陌生的敌方炮灰一样,这般无情淡漠的眼睛,让我全身热血沸腾。

    我举起手,笑盈盈道:“治君,你要杀了我吗。”

    说着我闭上眼。

    挣扎是没有用的,异能是没有用的,我在来横滨之前就知道他如天神降临势不可挡的异能,我从未想过在异能上胜过他。

    我甚至有点兴奋,死在爱人怀里是我脑补的顶级场景之一,我不介意用白得来的生命完成这令人心折的一幕,反正我活着就是为了找到他,和他谈一场恋爱,然后死去。

    我这样珍惜生命,只是不想在遇见他之前浪费而已。

    “我想给你一个绚烂的死法。”

    太宰治说。

    在漫漫黑夜,只有灵堂的烛火和楼梯台窗边的月亮见证这一幕,委实不算绚烂,倒挺唯美的。

    “是吗,真是贴心啊。”

    我说,顺理成章地看到太宰治的眼中划过一丝恼怒。为我轻松的语气,为我早就为今天的对峙埋下伏笔。

    太宰治扣动了扳机。。。。

    随着木仓声响起,我的脑袋还好好长在脖子上,连冲击波都没有。

    “俄罗斯转盘,你很幸运。”

    他丢开那把木仓,足有一斤重**砸在地板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

    我就知道,我不会死在今天,不会死在这里。

    就像刚才和森鸥外聊天时说的那样,如果森鸥外有意杀我我不会活着踏进洋馆,如果太宰治有意杀我在我最后为老师上柱香时就会“触棺身亡”,成全了美名。

    太宰治舍不得杀我。

    真是太棒了,我将彻底收割他的灵魂。

    我爱的,爱我的太宰治,他要在我编织的网里喘不过气了。

    唔,也有可能是我们俩一起纠缠死在这张大网里。

    被太宰治掐着脖子隐入楼梯间的黑暗时我想,身体开始止不住地战栗。

    “那把木仓里有一颗子弹,在瞄准你之前我先朝自己开了一次,然后是你,真可惜两次都没中。”

    太宰治的声音在我耳边,我却必要非常非常认真的集中注意力才能听清。

    发现我害怕密闭空间后立刻安排上了,一点都不客气呢。

    “治君的意思是要和我一起殉情吗,我的荣幸。”

    “呵。”

    太宰治的唇舌抵在我的耳边额发,很快这间布满灰尘的楼梯间就要在我俩“比比谁的肺活量大”的游戏中变成不可言说之地了,耳鬓厮磨时听到他骂道:

    “小骗子。”

    小骗子,好亲昵动人的词汇,带着溺爱无奈。

    但是欺骗太宰治的人会是什么后果呢,应该比死还可怕吧。

    这可不行,如果让我待在幽闭的空间里一辈子还不如死掉,我要马上终止太宰治蠢蠢欲动要把我关起来的想法。

    “不打算问问我的同伴是谁,是谁指使我来横滨的吗。”

    太宰治无声地冷笑,在我眼前一片漆黑的情况下都仿佛已经看到他微微挑高的眉毛,这是他在港/黑时的常用表情,下一秒就要说出刻薄的句子了。

    “为什么要问,很快就会浮出水面的,在你彻底人间蒸发失联之后。”

    哇,好可怕。

    我心底小小地惊叹了一下,甚至有点兴奋。

    “可是你早就察觉到我的身份有问题了不是吗,你只是没想到我还是异能者,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竟然无知无觉,反而被森鸥外发现了。你生气的是这个,生气不如森鸥外对情报的掌控力,生气在他面前丢脸。”

    掐住我腰的手掌力度骤然加大,我吃痛地叫了一声。

    “这不怪你,毕竟事关绪方老师,恐怕每个环节都是他亲自动手。至于那个视频,我保证现场绝无可能有视频流出去,森鸥外从哪弄来的就不好说了。他会把这件事捂得严严实实做得漂漂亮亮,不假他人之手,这可是阔别二十年的老师拜托他的唯一且最后一件事。”

    我说。提起这不由得扼腕,我唯一的疏漏就是没料到森鸥外是老师的学生,最出色的学生是和他分道扬镳最不相似的那个,才会让太宰治堵在黑漆漆的楼梯间里。

    做事谋划必定会留下痕迹,是我技不如人粗心了,没什么好说的。

    “你倒是想得开。”

    太宰治放开我快断掉的腰,手又扶上了我的脸。

    “雪纪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可怜多诱人吧,我的夜视能力很好哦,能清楚地看到你的睫毛在不安地颤抖,眯起的眼睛不自然地放大,你那么害怕,让我觉得自己站在黑暗里听你们聊了那么多还不算白费。”

    他的食指大力揉搓我脆弱的眼皮,像准备把我眼睛挖出来似的。

    “我确实在为这件事不爽。你有异能,我猜想过,但我也犯了自大的毛病每次怀疑上手时都被你躲过了。我恼怒森先生竟然又先我一步看穿我身边在意之人差点让你死掉,这算历史遗留问题。”

    他云淡风轻地绕过了一个不得了的话题,终于放过了我可怜的眼球将注意力放在我不断颤动的嘴唇上。碰到干燥起皮的嘴巴时他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然后让我含住他的大拇指。

    我公报私仇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得到的是太宰治报复性地将指头顶在我的上颚,瞬间干呕的恶心感刺激泪腺开始飙泪,泪珠打在太宰治的手上时我似乎听到他愉悦地吹了声口哨。

    “雪纪,像你这样不听话的孩子就需要点眼泪才能乖乖啊。”

    “你要是乖乖地,乖乖地就好了,哪怕是我这样没有心肝的男人都会忍不住说出些山盟海誓的句子,什么把生命的全部奉献给你,为了得到你片刻的爱意哪怕朝生暮死也心甘情愿之类的话。”

    打趣的口吻说的却好像真的一样,让我觉得……太宰治有时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不过本来就向往死亡的人说为你而死这种话也太狡猾了,应该是为了你好好生活才对吧。

    但我还是欣喜若狂,太宰治如果你早这么说我的眼睛我的头脑我的异能会全部瘫痪任你摆布,不过现在也不晚啦。

    我正要说什么让这如北海道寒冬般冷酷的气氛的解冻,就听太宰治说:

    “有很多人对雪纪说过这句话吧,你可是风华绝代的女明星三浦春雪。连你这样的人都会嫁做人妇,那个给予你幸福又早逝的男人,真的把生命奉献给你的男人……他让雪纪变得更乖巧了还是更无法无天了呢,雪纪会拿他和我对比吗,我很好奇。”

    “我是怎么知道的?”太宰治打断我的诘问,语气轻快,“我就是知道。”

    这下我真的觉得好冷好冷,长野县的深山里的秋季原来气温下降的这么快,这种冷意带给我最直观的反应就是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个个冒出来。太宰治没有从袖口往上探,相反他直接扯开我的衣领从锁骨肩膀一路滑到寒毛直立的手肘上,然后听到他气得抽气,气急败坏地干脆把我半个上半身从和服里抽出来,恨不得冻死我。

    “你还记得他。”

    是肯定句。

    我当然记得他,我心想。

    太宰治仿佛听到我的心声一般,扯住我胳膊的力道大得好像要把它从我身上撕下来似的,今晚真正激怒他的问题出现了,也不知道这个问题他憋在心里多久,终于在今晚得知我是异能者,我被盖章认定是另有所图时爆发出来。

    说到底,他在替自己鸣不平,他吃醋要把自己撑死了。

    我、好、开、心^-^

    我太满意他如今的反应了,以至于差点没绷住神色笑出声,下一秒太宰治毫不客气地又用手指抵住我的上颚。

    连“惩罚”都是这样敷衍了事。

    命运总是将人指向南辕北辙的方向,当我降生到北海道的孤儿院时几乎绝望,可又让我机缘巧合来到了横滨。

    琴酒给了我一打资料,让我自己挑一个目标任务接近,我一眼就看中了太宰治。

    我极力追求的东西终于和命运漫不经心的一指重叠在了一起。

    像我这样擅长蹬鼻子上脸的人,当然是在确定对方爱死我了的时候往死里折腾对方。

    我心爱的太宰治,想让我忘记对我爱如珍宝的“丈夫”,当然要拿出点*诚意来啊。

    “你不过是想驯服我罢了,太宰治。”

    我说,不过是我在尝试驯服你。

    驯服是我们这种人的本能,因为习惯了万事万物随心自在地掌控在自己手中。所以当某种感情,某个人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时就会不安,就会用各种办法驯服对方,把对方牢牢握在手里。

    可如果不及时纠正的话,驯服就真的只变成驯服,变成手里的猎物了,感情冷却后对方变成无足轻重的某个人,然后就抛下对方。

    这样很不好,我不能让太宰治抛下我。

    “治君,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上一世的过去,是异能的作用吗,那恐怕你也知道和你相识的是十四岁的三浦春雪。那个人爱三浦春雪,所以我会一直记得他。治君你呢,你爱我吗,有多爱。”

    “现在的我很爱很爱治君,我对治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治君你呢。”

    我握着太宰治的手放在我的胸口,他迟疑地往回缩。

    看吧,没有人禁得住这样的提问。当他喜欢上我时,心里就会自动自觉为我找好理由,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好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这是人的本能,没有人能抗拒动物求偶时的本能,要给对方最好的,用最大的爱意砸晕对方。

    所以在受到质疑时,他会不顾一切地证明自己的爱意,这时人已经被冲昏头脑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只想要太宰治一个小小的允诺罢了,允诺他永远永远,生生世世爱我。

    我微笑着问:

    “那我现在再问你一句,你爱我吗,你知道喜欢和爱的区别吗。”

    第77章 i人是他的爱人(加更)

    i人是他的爱人

    *

    和我猜想的,太宰治或茫然或沉思的反应不同,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的问题,没有一丝恼怒,而是反问:

    “那雪纪你呢,你的爱是对人类的还是施舍给宠物的呢。”

    他爱怜地把我身上破破烂烂的和服穿好,重新挽好发髻,还贴心地让我靠着他的胸膛躲避暗室带来的恐慌,然后问:

    “雪纪能分清我是对人类雪纪还是猫猫雪纪的爱吗。如果我养只宠物,也会这样精心照料它的毛发给它梳得溜光水滑,会给它买营养品买衣服,会关心它为什么今天不吃饭排便顺不顺利,会亲会抱会和它一起睡觉,表达感情无外乎这点方式。”

    太宰治拿我的腮帮子蹭了蹭他被我咬了一手的口水,“雪纪这样就很像不听话的小狗。”

    说着刮了刮我的鼻子,这一幕真挺像主人惩戒不听话的宠物。

    幽闭的暗室,我只能将自己整个人都攀附在太宰治身上,像藤花没有枝干只能依附在杨树上。太宰治的声音很好听,声声悦耳落进我混沌的脑子里。

    我们两个谁是主人谁是宠物呢,还是当人类比较好吧……

    胸前的宝石沁凉如水,针扎似的刺醒了我。

    太宰治拥抱我的双手更用力了些,他在竭力保持冷静。

    “雪纪觉得如此这般我对你的爱和爱小动物有区别吗。我问得更彻底些,你对我的喜欢,也是这种对咬人小狗那样包容无所谓的喜欢吧,有人爱狗如命为了给狗治病把所有存款都赔进去,但是宠物替代不了人类伴侣……”

    “就像雪纪也没有把我当作伴侣一样对待。”

    ——

    太宰治终于明白当初萩原研二和他说,森雪纪是小怪物的意思。

    比自己还要更上一层楼,真正做到了目中无人,自以为是。

    太宰治已经开始怀疑孤儿院是什么十佳怪谈场所了,出来的孩子不太正常的样子。

    如果之前尚且招架的了觉得两人这样明刀暗箭的恋爱很有趣,洋馆发生的一切才终于让太宰治开始警惕起来,森雪纪对别人的“好”,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

    森鸥外把他派过来就是为了让他见证一个披着人皮的小怪物在面对她的“珍宝”被夺走后震怒的样子吧,就像恶龙飞出去觅食回来发现公主和骑士跑了,跑了也就算了连辛辛苦苦攒了几百年的宝石都偷走了,不能忍,王国上下全部陪葬!就是这个意思。

    和森鸥外一样的怪物,太宰治打包票森鸥外得知绪方严一中毒后也是这么打算的——把人都杀了,所以他没有阻拦森雪纪的行动,而是把自己送到洋馆,意思是:看看吧,你的亲亲女友的狠辣比我青出于蓝,连我都不能容忍还要和她在一起吗。

    这恐怕是森先生最后的良心了。

    不愧是“父女”。

    他的森雪纪,对其他人的喜爱都像施舍路边的流浪狗一样,唯独对绪方老师是流浪狗找到了新的主人。

    只要主人的身边有任何异动,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对方撕成碎片,不管主人领不领情。

    绪方老师就被她的爱缠住了,她还没有意识到。

    这种强烈的爱恨,太宰治一方面很喜欢很享受,一方面又忍不住收紧手中的缰绳。

    知道森雪纪有异能时,太宰治躲在屋后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被套上绳子吧,好可怕。

    恐惧后才是迟来的愤怒。

    就好像森雪纪和他的交往,是为了接下来漫长的潜伏任务打发时间一样,为了测试自己能否抑制住异能者的本能然后自娱自乐。据他所知,觉醒后的异能者基本都游离于世俗之外,哪怕他们没被政府监管没有来到横滨,也是社会中最格格不入的存在。

    就好像森雪纪一副爱他爱的不得了的样子,还说那几个人是她最好的朋友,都只是嘴上说得勤快,在她心里那些人和她根本不是一种生物。

    那森雪纪极力渲染自己是普通人是为了什么呢,演员的自我修养?前世为人所以适应良好?

    森雪纪表现出来的言行已经不是普通的异能者能做到的了,她的精神很不稳定,她的危害性极高,她需要绳子。

    太宰治当然知道喜欢和爱的区别。

    喜欢是,凡事有利于我,她身有我所求。

    爱是,爱是,我会把我的一切拱手送给你。不管你有多坏多超出我的底线,底线只会一降再降。

    ……绳子好像已经套在脖子上了。

    我会牵住她的绳子,太宰治想,没道理那个男人能做到的事我不行。

    太宰治一面说,一面慢慢往门口移动,等诱哄着森雪纪给出满意的答案后再放她出去。

    不听话有咬人倾向的宠物要得到警告,嗯。

    快点变成人吧,我好讨厌狗讨厌猫,我想要的是人类伴侣啊,太宰治忧郁叹气。

    森雪纪:……

    大脑过载无法听从您的指令。

    唉。

    她是可怜的小猫小狗,是坚强耐活的忍冬花,是咆哮喷火的恶龙,是柔弱无根的紫藤,是北海道冬季无法融化的冰雪。

    她是人类,是我的爱人。

    太宰治低头吻住了森雪纪的嘴唇。

    打开的一条门缝透过一丝光亮照在他胸口的宝石上,像是命运女神手中的纺线打了个结,可宝石绳结却没有阻碍命运的纺线继续一往无前。

    再往前……会发生什么?

    总之不会是森雪纪不爱他,连绳子都懒得套这种事。

    ——

    我被亲得晕晕乎乎,疑似被反客为主问的问题太宰治也不急着让我回答了,他餍足地抱着我坐在地上开始玩头发,看在门开了一点缝隙的份上我忍了。

    真是难得的和平独处时光,伊藤开司早在楼上的房间呼呼大睡,在这个只有我们俩的世界,真希望时间能慢一点。

    “动作快点库拉索,朗姆大人等着我们回去复命。”

    “知道了波本,你查一楼和二楼半,我查三楼和剩下的一部分,所有能带回去的书籍报刊全部带回去等我一一排查,明白了吗。”

    “好吧,怎么变成你命令我了。”

    一开始的男人不爽道。

    我和太宰治对视一眼,把房门重新关上,侧耳倾听。

    波本,库拉索?又是琴酒的那个组织。

    好烦啊,都杀了吧。

    第78章 i人惹男友生气了

    i人惹男友生气了

    *

    杀两个代号成员不算什么,琴酒对组织的爱护还没爱屋及乌到这种地步。

    他对组织的满意,仅限于对方给他提供了一个广阔的杀人平台而已。我不得不佩服琴酒在立人设上贯彻到底的精神:只要我杀卧底,天天做梦都喊杀卧底,就没人怀疑我是否对组织有二心,并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杀卧底。

    此等精神应该去混娱乐圈,像他这么敬业的艺人不多了。

    所以我一直觉得琴酒是神经病,被孤儿院药傻了的那种(严肃)。

    话虽如此我和太宰治都没有轻举妄动,真把组织成员在这里杀死的话一定会招来警惕。死掉的苦艾酒,库拉索和波本都不是琴酒那边的人,他在组织里的权势还比不上“朗姆大人”,朗姆才是掌握了黑衣组织核心机密的代号成员。

    怎样才能把朗姆扳倒让琴酒上位呢……组织里有异能者是我们都未预料到的事,异能者应该只听从Boss和朗姆的调遣,这对于琴酒太不利了。

    虽然我不理解琴酒为什么会对组织里的权势地位那么感兴趣,他给我的理由是发现组织在做危险实验怀疑和孤儿院有关,但他观察了好久的科学家听说已经叛逃跑路了……不过既然小伙伴想要,我就帮他一把。

    那个库拉索看起来业务能力很强的样子,希望她对朗姆的情报知道的多一点。

    库拉索上三楼了,我和太宰治跟上。

    她摸进了老师的小书房,几乎是求知若渴地翻开一本本书,以量子阅读的方式“读”完了一本书。

    我:???您是最强大脑?

    她看完书后摇摇头,有点丧气地在书柜里翻找起来,基本都是老师生前的笔记之类,看来是希望能找到记录[起死回生之术]的书本。

    “他们组织的boss要挂了?追着秘方不放。”

    我有些不快,为了秘方害死老师,原以为死一个苦艾酒已经让他们长记性了,竟敢让老师死后都不安生。

    “啧,有点不妙啊。”太宰治说,眉宇一抹郁色。

    “如果搜房搜不出来有用的东西,恐怕就要绑架雪纪你了,秘方的继承人。”

    是吗,那我还挺期待和琴酒在组织大本营会面的,期待他的表情。

    太宰治已经下了决断,“不能让他俩活着走出洋馆,把锅推给别人就行了。”

    这时他身上有种自然而然的冷酷,凌冽纯粹的杀意和刚才抱着我黏黏糊糊说情话的青年判若两人,好帅气,好喜欢。

    让我忍不住想要卖弄一下,也让太宰治看看帅气的我。

    “谁。”

    库拉索警惕抬头。

    “小贼怎敢在主人家口出狂言。”

    我打了个响指,朝我挥拳的银发女人犹如时间静止般僵硬在原地。

    “哇哦。”太宰治配合地海豹鼓掌,“雪纪好厉害。”

    他没有碰库拉索而是绕着转圈,我赶忙找来了绳子把库拉索绑起来,太宰治才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

    异能解除了。

    被五花大绑的库拉索像是被冻坏了一样牙齿打着冷战,恨恨地看着我,“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身体动不了。”

    我默默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库拉索又静止不动了。

    “拜托你的小动作不要那么明显好吗,就算你用尖锐的指甲割破绳子也跑不了的。”

    回应我的是一座沉默的雕像,银发女人跪坐在地板上身上的武器都被我丢在了一遍,她异色的双瞳对我怒目圆睁,可连动动嘴说话都那么费劲,呼出的气体仿佛白霜,青白色的皮肤触感冰凉,手上的毛细血管几近爆裂。

    我突然觉得她有点眼熟。

    “我说,”我掐住她的下巴,疑惑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应该不是孤儿院,我记得每个孩子的脸。可是这张脸看起来也尤为熟悉,在哪见过呢,想不起来了。

    这时太宰治带着伊藤开司回来了。

    “让那个男人跑了,我对他说我是中原中也,秘方已经被卖给了港/黑,这样组织应该不会再来打扰老师的安宁。”

    太宰治好像刚做完恶作剧一样心满意足道。

    被太宰治从床上揪起来,顶着一头炸毛的伊藤开司茫然道:“谁,中原中也是谁?”

    “是一个漆黑的小矮子,和玉树临风的我完全不同,不过刚才有开司君在,那个波本会自动把我代入成小矮子相信我的话。”太宰治心情大好,“开司君真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啊。”

    伊藤开司:“啊哈哈哈哈本幸运男神就是这么幸运!”

    我和库拉索:……

    “听到了吗你的同伴已经离你而去了哦,还是老实点从头招来,还能少受点罪。”我谆谆善诱。

    “哼,我本来就不指望有人能救我,组织从来不是讲人情的地方。”

    随着太宰治轻轻一拍,库拉索终于能开口说话。她瞬间瘫倒在地板上,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希望能得到一丝热量。

    “我对你刚才阅读和速记的速度比较感兴趣。”太宰治说着拿起库拉索刚刚看过的书,“第121页第五段第12个字开始,继续背。”

    库拉索拧着眉显然不打算配合,但就像下达指令打开开关似的,她透明异色的瞳孔不断颤动着,嘴上机械道:

    “……”

    好厉害,要知道她“阅读”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十秒而已,可这是500多页的专业书啊,里面的医学名词非常拗口,第一次看书的学生很难读下来。

    我又抽出了另一本书,“第341页倒数第三段开始。”

    “……”

    一字不差。

    连伊藤开司都被这别开生面的才艺展示惊醒连瞌睡都不打了,“你这么聪明记忆力还好当什么杀/手啊。”

    “不,不对。”太宰治面色凝重,他合上书,上前将手搭在库拉索的肩上。

    “现在,第121页第五段第12个字开始,继续背。”

    “额,人体局部接触冰点以下低温……”她困惑地扭头,费劲回忆着,“低温时……”

    她背不出来了,蓝白色异瞳写满了茫然。

    太宰治又缩回手,“发生强烈的血管收缩反应……”

    就像老电视的天线又接上了信号一般,库拉索顺畅地背了下去。

    她是异能者。

    她是让我对这张脸有印象的,为黑衣组织效力的异能者。

    这个认知让我一阵心冷,我首先想到的是要尽快把这件事通知琴酒。已知组织里至少有两个异能者且站在他的对立面,万一有人对他不利怎么办。但是琴酒对异能者厌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万一他一时冲动怎么办……

    我认得库拉索这张脸,我一定见过她。

    “组织是怎么招揽你的,还是你从小就在组织里长大?”我问库拉索。

    库拉索恢复了神智,对我的话置之不理。

    “你的异能叫什么,你什么时候觉醒异能的。”

    还是没反应,这时库拉索表现出了过硬的职业素养,我怀疑要不是搜身时把她嘴里的毒药抠出来了,她现在早已气绝身亡。

    “你到底是怎么得到的异能你说啊!”

    “雪纪!”

    太宰治拦住暴怒的我,“雪纪,我们有话回去再说。”

    “没什么好说的,我对异能有关的任何事都没什么好说的,请把我当作异想天开的疯子或者一无所知的凡人。”

    “……”

    我说错话了。

    这种拒绝的态度连对我无限耐心的太宰治都不禁变了脸色,我抱歉地想。可现在我自顾不暇,如果库拉索是组织一手培养的异能者的话,那就必须让琴酒撤出来,不能留在组织了。

    一定要搞清楚库拉索的来历才行。

    “那个,咱们别起内讧行吗,一致对外啊。”

    伊藤开司弱弱道,可怜样像极了夹在吵架父母中的倒霉孩子。

    我保持沉默。

    太宰治宣布:“不能放她走,我们把她带回横滨。”

    因为我的异能,库拉索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待在副驾驶。伊藤开司负责开车,我和太宰治坐在后面。

    他坐得离我远远地,拒绝对话的意味明显。

    我惹他生气了。

    在明确我是异能者的情况下,太宰治没有追究我之前对他有所隐瞒,另有目的的和他交往,还体贴地不过问我的异能是什么,真的已经很好很好了。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太宰治不生气呢。

    第79章 i人不能站在男友身后

    i人不能站在男友身后

    *

    怎么办,我没有哄人的经验。

    太宰治撑着头看向窗外。随着汽车的加速斑驳的树影变成了一幕幕城市夜景,巍峨的高山变成光怪陆离的车水马龙。伊藤开司车开得很稳很快,这是他继打牌后发展的新爱好,没多久我们就开上了从东京到横滨的高速上。

    我相信有些事是命中注定。

    我曾因为工作偶然来到横滨,然后莫名其妙坐在酒吧里和一位大叔侃大山,他说希望以后能和自己的爱人一起在酒吧里喝威士忌听老歌,结果我真的做到了。我在横滨与东京之间往返,身旁不是空无一人而是我的此生挚爱。

    虽然挚爱正在生我的气。

    我都低声下气地拽住他的袖子摇摇了,太宰治都懒得回头看我一眼。高速路边的广告牌上打了一盏昏暗的灯,经过时灯下的字映在他的脸上,像是犯人脸上的刺青。

    我心里一惊。

    太宰治会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在“犯罪”?

    我认真反思了一下。

    太宰治和森鸥外都是出于“私心”才放过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异能者吧。森鸥外不谈,他肯定一肚子坏水。太宰治是完完全全因为爱着我的私心,就像我和琴酒说的那样,暴露了本性又如何,他只会更爱我。

    但是心里肯定会有点小疙瘩,说不定暗自后悔准备扳回一城。

    还是快点安抚住他吧,我可不想玩囚禁play。

    我头一歪,身子一软,倒在太宰治怀里。“治君?”

    太宰治垂眸,俯视的角度明显取悦了他,但他只是嘴角勉强勾了一下,又不看我了。

    “别闹,雪纪。”

    话是这么说,手却诚实地在我的头顶流连。

    果然是把我当作豢养的宠物了吧,给猫顺毛呢。

    他顺毛时也不认真,手指卡在发缝里过两秒才接着一梳到底,风衣袖扣还会刮到我的鼻子,是个非常不称职的铲屎官。

    看在是我先向他亮爪子的份上,我忍了。

    还是想想怎样处理库拉索吧。

    太宰治对逃走的波本说[起死回生之术]被港/黑拿走了,库拉索也被俘,就是为了不把黑衣组织的麻烦引到侦探社去。但换句话说,库拉索以及黑衣组织控制异能者的案子也移交给港/黑了。港/黑会对付组织么,组织会挑衅港/黑吗,我想看乐子。

    在库拉索被移交给港/黑之前我一定搞清她的来历。

    车子慢慢减速,然后停在路边。

    “怎么了。”

    伊藤开司迟疑:“前面好像有点不对劲,雾太大了,你们没发现我们周边的车在慢慢减少吗。”

    我坐起来看向前方写着“横滨”的指示牌,流云的浓雾朝我们扑面而来。

    低头看眼手机,显示已不再服务区。

    “哎呀,有老鼠趁主人不在开始称大王了。”

    太宰治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手一个放在伊藤开司和库拉索的肩上,“不用管开司君,先把雪纪送回住处我们再去找其他人吧。”

    “好。”

    车子再次启动,一头扎进几乎辨别不出方向的浓雾中。

    ……

    送别两人,我压着库拉索回到出租屋,这时她的身体好像解冻了一样,哪怕我发动异能依然生龙活虎地试图使出剪刀腿夹死我,还好我反应快。

    好像异能不能用了。

    走了好几天,公寓楼下的信箱里已经塞满了报纸和宣传单。

    把人甩在沙发上,在她不服气地叫骂声中我浏览完了全部的报纸,再和库拉索对话时多了几分怜悯。

    “你是很完美的诱饵呢,库拉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人迷失的白雾带着风砸在窗户上发出咚咚地响声,太宰治刚刚走掉了,他像是早就知道横滨发生了什么一样似乎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我知道他没有。

    他和我一起困在长野县的小城里,在洋馆消磨了整整一星期的时光,对外界一无所知。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不详的白雾时,他猜出始作俑者是谁想好万全之策了吗,我不知道,我只是看着他走进那一团白雾中,雾气里好像有人在朝他招手。

    我对此无能为力,因为对方要找的人是太宰治,是“异能无效化”。

    我为我不能站在他的身边而感到羞愧。

    但我可以做点其他的幕后工作。

    我上过表演课,老师除了教我演戏技巧还教我如何提升鉴赏水平,比如观看戏剧。

    我说不就是莎士比亚吗,我早就把他的经典剧目里的台词都背会了。

    老师纠正我,看剧不是为了那些华丽的辞藻,而是了解它的结构,以及看演员在早就知道结局时如何演出序幕里一无所知的模样。

    这很考验演技,所以现实中的执棋人不会告诉棋子他的下一步是什么。但是任何故事都会有一个宣告序幕,比如欧洲那场惊天动地的演说宣告了又一场“战争”的到来。

    这时候报纸就很重要了。

    我把《读卖新闻》摊给她看,时间是两个星期之前,我和太宰治来到洋馆的第二天。

    “这上面写了什么?”

    库拉索迟疑地念起来:“涩泽财团董事长参加纪念大实业家涩泽富一诞辰两百周年纪念活动,发表讲话:我们的国家需要更多更全面的发展。”

    “懂了吗,这就是序幕。”

    库拉索迷茫:“什么意思?”

    “意思是在两个星期之前,这些人就已经想好如何在横滨大闹一场了。”

    位于东京西侧的横滨本该成为最好的港口,却因为异能者的存在处境尴尬。港/黑以森氏株式会社的名义将横滨的衣食住行全部包揽,其他资本势力想要进驻都需要受到异能特务科和港/黑的双重排查,没有人不想吃掉眼前的肥肉。

    只要异能者全部消失就好了,横滨是正常的城市,霓虹是正常的国家。

    组织下毒害死老师也一样,反对战争,反对不道德实验,身负[起死回生之术]的老师足以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我又翻开另一份报纸,这是老师去世当天的报纸,有趣的是在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之前,这份评价老师死后功过的早报已经出现在普通人家的餐桌上了。

    “绪方严一的一生——红十字会认证的圣人还是阻碍医学发展的罪人?”

    我敲敲桌子,库拉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报纸上的稿件,那上面痛陈迂腐的老人如何不与时俱进放弃先进的实验理念,固执地倚老卖老,年轻的学者苦不堪言。

    听到声音后她抬起头。

    我微笑:“我听说你们组织开发了不少药物,是想把生意摆在明面上吗。”

    她偏过头不再看我,很好,这是可以游说的信号。

    报纸哗啦啦洒落一片,我掰正了库拉索的身体逼问:

    “我再问一遍,你的异能力是怎么来的?是实验吗,还是天生的。”

    “看到报纸了吗,虽然很快横滨再没有异能者的存在了,但你效忠的组织马上就能培养出和你一样出众的武器了,开心吗,你要有很多同伴。”

    库拉索的身体不自主地开始颤抖,几乎要挣脱缠在她手上脚上的绳子。

    她力气真大,和琴酒似的。

    但是她没有挣脱绳索,她停下来了,紧紧闭上的眼睛里带有些许不忍。

    接下来卖卖惨,让我和她同病相怜。

    “没有人比我更懂得那种痛苦”,我哀怨道:“你知道绑上束缚带是什么感觉吗,像木乃伊一样帮你紧紧缠住,你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于是哭喊着错了再也不敢了,但是没人听你的。你要绑着束缚带入睡,绑一天一夜甚至更久,没有吃食也不能上厕所,很快身下屎尿横流。这时护士终于来了,她是来给你打葡萄糖的,你还没有结束惩罚,还要继续绑在床上,等到你的鼻尖落上苍蝇身下马上要长褥疮,他们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你。从此你再也不会反抗,不会闹着不吃药不打针了。”

    库拉索以及泪流满面。

    “你也,你也是……”

    “是的,我也是。”我握住她的手,“不然你以为我的异能是哪来的,我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库拉索哽咽:“我以为组织只培养了我一个……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让我怎么回答。

    我没想到你真的是组织实验的产物啊,我只是把自己和琴酒的经历加工一下卖惨,没想到黑衣组织也搞这套也培养出了人造异能者啊。

    那这么说,我和琴酒一直寻找的,孤儿院的幕后人会不会也和组织有关?

    那琴酒去黑衣组织真是去对了,一番操作原来他也是卧底。

    “我有一个同伴,我们一起逃走的。”我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了吧,难道你想让其他人也遭受和我们同样的痛苦吗。”

    库拉索坚定摇头,“不想。”

    她定了定神,“我的任务是趁着被俘伺机潜入港/黑大楼,拿到异能者的资料,越多越好。”

    “可你怎么知道抓你的人一定是港/黑派来的?”

    “绪方严一不是港/黑首领的老师吗,他一定会去吊唁,Boss是这么告诉我的。”

    黑衣组织的Boss怎么会知道这么关键的讯息?本应尘封在记忆里的,连故纸堆都未留下关于森鸥外前半生的只言片语,除了两位当事人以外其他见证者早就死去了,连我和太宰治都是刚刚知晓,Boss是从哪知道的呢。

    我还想再多问点,只听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

    随着一声清脆的敲击,玻璃应声而碎。

    站在窗外的,是另一个我和库拉索。

    第80章 向异能求助的i人

    向异能求助的i人

    *

    “你在心疼这些变成宝石的异能吗,太宰君,联想到了正在和自己异能厮杀的侦探社成员?”

    “不,恰恰相反真是帮大忙了。”

    正在和涩泽龙彦一起参观收藏室的太宰治说,眼中闪动着愉悦的光辉。

    只有和异能彻底分离,才知晓异能对自己有多么不可或缺,或许能让森雪纪后悔自己对异能回避的态度。

    银白长发的涩泽龙彦在一边好奇地探头探脑,他长了张非常精明的脸,眉眼和那位近代有名的大实业家有几分相似,不过眼皮耸拉着,一副非常倦怠对世界漠不关心的样子。

    但他的一番作为和无聊的神情截然相反,用[龙彦之间]分离出来的异能制成宝石装点房间,大手笔和贪得无厌的程度赶超资本家。

    白雾将横滨这座城市紧紧环抱,普通人消失,异能者忙着和他们的异能厮杀。不多时横滨这座租界城市再没有异能者的足迹,费奥多尔和涩泽龙彦实现了他们的愿望,政府可以顺理成章地将横滨收回管理,拥有高贵姓氏的家族和他们的财团可以开辟新的市场。

    对大家都有好处,只有异能者死掉。

    某种情况下这确实是“最优解”。

    如果太宰治不是异能者,横滨不是异能者的“家园”,他绝对举双手赞成。在横滨异能者还拥有一点自治权,看看欧洲被管辖的异能者吧,多数被关进“世界尽头的监狱”,少数被归入特种部队里或者在实验室了却残生,怪不得外面的异能团体都往横滨跑。

    涩泽龙彦还不知道,他被异能和早就抛弃他的家族利用了。

    说起来这件事倒是合森雪纪的胃口,哪怕掩藏得极深,她对于自身异能的厌恶都到了一定地步,她会欢呼雀跃地让自己的异能杀死她迎接自由吗。

    我不想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

    相信森雪纪的水平和自己的眼光,她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过来。

    太宰治回到座位上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吃了起来。这里有三把椅子,搅弄这场风云的人物还有一个去外面看热闹了。

    涩泽龙彦不依不饶地跟着,誓要让太宰治说出除了“练习人间失格的掌控力”之外和他合作的理由。

    一看就是被另一个人唆使的,太宰治想。

    “我希望这间收藏室里未来能有让我心动的宝石。”

    这个理由明显更让人信服,涩泽龙彦眼前一亮,问:“能让太宰君大为称赞的异能会变成什么颜色的宝石呢,我很期待。”

    唔……

    “在她可笑地披着皇帝的新衣接近我时,就该意识到会有这一天。失去异能的她与骷髅无异,让我毫无兴趣。”

    “哇。”涩泽龙彦配合地惊呼,“太宰君被心仪的女性欺骗了吗。”

    饶了我吧,太宰治面无表情地想,这个地主家的傻孙子能不能不要这么八卦。

    这时一手策划了这场戏剧的另一人回来了,他和太宰治一样穿着崭新的白装,这是涩泽龙彦为了“加强团队合作”特地制作的团服。

    听到统一服饰的两人:……

    槽多无口,只能默默穿上。

    费奥多尔迈着轻快的步伐,一眼扫到纯白西装的太宰治后收回在手中把玩的宝石,微笑说:

    “今天是要当新郎吗太宰君,快感谢我把你的[新娘]带回来了。”

    这个家伙。

    看了眼还以为在称赞自己手艺好,笑呵呵的涩泽龙彦,又看了看费奥多尔白色的小披风,领子上还围了一圈绒毛,太宰治客气道:

    “很可爱的打扮费奥多尔君,换个颜色你和圣诞老人没什么两样。”

    来啊互相伤害啊。

    谁料费奥多尔并不接招,乌紫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太宰君想要的宝石,我帮你拿回来了。”

    费奥多尔摊开手,一枚蓝宝石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那是和森雪纪的眼睛一样颜色的宝石,和他胸前的宝石一模一样的,由异能变化成的宝石。

    ……太宰治突然一阵头重脚轻。*

    “阿拉,太宰君激动得都快哭出来了。”

    涩泽龙彦兴冲冲地跟过来,“什么样的宝石,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是太宰君偷偷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的宝石哦,真是美丽啊。”

    费奥多尔幸灾乐祸道,余光中看到太宰治摇摇晃晃地坐回椅子上。

    ——

    两小时前。

    客厅乒乒乓乓的响声从一个小时前就没停过,库拉索的异能见到她就和仇人似的直接冲了上去,两人立即在客厅打了起来。

    砰,电视机碎了。

    砰,餐桌裂成两半。

    “够了我说够了,你们要打去练舞室打!”

    在库拉索一声声:“抱歉,我赔,所有损失我都会照价赔偿”的许诺下,我拉着和库拉索的异能一同出现的、一直原地待机的我的异能一块躲进了书房。

    “喂,你不攻击我吗。”

    已经乖巧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异能:“?”

    扶额,为什么我的异能和别人的画风不一样。

    现在我和我的“分身”一起愉快地奋笔疾书中。

    世界上多了另一个我真是太棒了,赶稿x2作品x2稿酬x2,原以为这个月要给杂志社开天窗了没想到峰回路转。

    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异能”这么顺眼,我和颜悦色道:

    “我突然不讨厌你了。”

    异能森雪纪手里握着钢笔,乖巧地坐在书房的榻榻米上,听到我的话呆呆地歪了下头,“?”

    “把你从我的身体里分离出来一直是我的心愿,因为我非常非常讨厌你,憎恶你,还有点害怕。”

    异能放下钢笔,垂下头怯懦地搅动手指,都快哭出来了,好像我欺负了她似的。

    没想到我的异能性格这么弱鸡,一点都不像我。

    [为什么呢,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排斥我。]

    “不用这么难过吧,有点夸张了。”

    异能还是要哭不哭的表情,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好好,我现在已经不排斥你了。”

    “唉,因为我是被迫的啊,我本身是个小废物。”

    在我孤独的将近十年的孤身一人时,也只有异能陪着我。她不会说话,多半是我自言自语。我上的是一所偏差值极高的高中,学生互相内卷到了极致,但我凭着上辈子的水平应付课业还算轻松,有大把时间又没有朋友,就只能和异能说话。

    真是孤独到了极致,才会向曾经避之不及的她索求安慰。

    相对的,我的心理越来越变态了。

    我产生了一种“恨”的情绪。

    恨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恨自己答应某人会找到他,恨某人竟然还没有出现。

    渐渐地,我已经分不清爱恨的区别了。

    这就是没有告诉太宰治我是异能者的原因之一,一个是我不认同异能者的身份,一个是我怕未来我会恨他。

    如果连太宰治都离开我的话,只有异能会陪伴我了。她是唯一知道我所有秘密的“人”,不会出卖我秘密的人,我不想让任何人知晓她的存在,她是独属于我的。

    如果她认同我是她的主人的话。

    听完我的话,异能的脸上多了名为开心的情绪。

    她的表情极淡,嘴角勾一勾就算笑了,幸亏我熟悉我自己的脸。

    我越看这张脸越不顺眼,这不就是我平时招摇撞骗时最爱伪装的模样吗,一股子虚情假意。

    [我的愿望实现了,不会伤害你。]

    “嗯?意思是如果我的回答不让你满意你就要动手?”

    她认真地、眼都不眨地点头,[如果不完成执念的话,将我分离的异能者会驱使我攻击你。]

    她的神情又黯淡下来,仿佛回忆起在认识我之前的往事。

    [也有可能像客厅里的异能一样,直接杀死你。]

    我大概明白这场闹剧的原理了,在白雾的作用下人会和自己的异能分离,异能会攻击主人杀死主人替代主人的位置,或者完成自己的执念。

    异能有自己的意识和思想,而不是类似超人出场自带的披风和红裤衩那样的物品,这点可能很多异能者都不知道。

    但我就是知道。

    在我得到我的异能时,曾和“她”对话过。我说我不想和你融合,异能说那样你会死掉的,你死掉就不能实现你的承诺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言之有理,于是我接受了。

    因为是实验产物而非与生俱来,异能在我之前有一位真正的主人,所以我和异能磨合了好久,好几次差点把自己玩死。

    但最后我和她达成了协议,现在我们是团结协作的好伙伴。

    想到这我戳戳“森雪纪”的腮帮子,“不会是因为之前差点真让我死了,你觉得得到人类的身体也就那样才没有攻击我吧。”

    她用钢笔沾了下墨水,在草纸上留下一行清秀的字迹:

    [对,如果雪纪死了会很开心吗。]

    [我的上一任主人,她最后对我说请让她死掉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似乎已经完成了我的愿望,但又没有。我心里有点怨念,可又觉得不过如此。

    总结一下就是,每当我有死掉的念头,看到太宰治又觉得可以多活几年,看到他搞自杀时,我恨不得陪他长命百岁。

    但当我独处时,寂寞和寒冷又排山倒海地向我袭来,觉得活着好没意思。

    这种感情是不健康的,命悬一线的刺激和快感不能当药吃。

    如果在太宰治目前还爱着我时死掉呢……

    我问:

    “不是吧,如果我说是你就会杀了我吗。”

    她认真地点点头,像小猫盯着主人手中的逗猫棒,同样的脸同样温顺的神情却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果然还是个无法接受超自然现象的废物普通人。

    见我颓废地趴在桌子上,她的脸上竟有一丝窘迫,匆忙写道:[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我都可以做。]

    “啊,那你帮我写完两篇稿件好了,话说你竟然真的会写作。”

    感觉自己更废物了,连唯一能体现价值的写作,让我避之不及的异能都做得和我一样好。

    [您不关心太宰先生的安全吗。]

    “我关心有什么用呢,他又不需要。”

    她可真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然我很想跟上去,想和太宰治一起面对白雾对面的敌人,但太宰治不会允许,说不定我还会破坏他的计划。

    我只要安之若素地待在原地就可以了,这是太宰治的从容和傲慢。

    正因为他这份对待恋人依然掩饰不住的傲慢,我有时特别想给他使绊子把他的优雅摔个粉碎。

    明明我整理情报推演走势的能力不算差,只看报纸就能猜个七七八八,但太宰治的一言一行好像在说:

    [请走进我为你布置的笼子里。]

    我羞愧对他的隐瞒,又恼怒他对我同样报以不信任,我这人真是太难伺候了。

    所以不如如他所愿乖乖待在笼子里,至少让他放心。

    我不能失去他,我心中有愧,太宰治拿捏了我这点,成功扳回一城。

    但他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他……这份担心已经超过我的自尊心,我好怕他会死。

    想了想,我对异能说:“你能帮我去看看太宰治在做什么吗。”

    异能不赞成地摇摇头,[我不在你很容易死。]

    我大失所望,刚好客厅那边的打斗声终于告一段落我出去查看。

    库拉索似乎成功战胜了她的异能,就是受了点伤。我一边给她包扎,心想同是实验品凭什么库拉索就有人培养她的武力值,我在孤儿院饭都吃不饱,然后就看到一棵白色圣诞树站在窗前,友好地朝我打招呼。

    “森小姐,好久不见,麻烦配合下我的工作。”

    ……

    “就是这样,我去时把森小姐忙着救治她的俘虏,不愧是白衣天使。我看她的异能在旁边也没什么用,就把它取回来了。”

    太宰治铁青着脸站在一旁。

    就在费奥多尔和涩泽龙彦一起鉴赏这颗璀璨的蓝宝石,时不时对太宰治扎两下心时,涩泽龙彦拿起宝石仰头放在眼前观察,奇怪道:

    “咦,这个石头我好像以前在哪见过,是哪里呢。”

    他话尚未说完,手中的宝石跳了跳,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陌生的女人不是森雪纪的模样,她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的人,头上的发髻插一根银簪,箭羽柄的墨绿色和服几乎被鲜血浸透,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涩、泽,我记得你的脸。]

    她一字一顿,纯黑的瞳孔昭示非人的身份,可无机质的语气中带着彻骨的恨意。

    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你确定这是森雪纪的异能?”

    “当然,我亲自回收的。”

    费奥多尔难得惊慌,如果异能和森雪纪毫无关系的话那岂不是说明森雪纪还活着,这个妨碍他和x合作的人还活着……

    “涩泽!”

    来不及等到计划进行到下一步了,那异能就是冲着涩泽龙彦来的。涩泽龙彦一咬牙,将怀中涂毒的匕首朝太宰治掷去。

    就在它要插进心脏时,破空而来的匕首在空中停滞掉在地上。

    女人无声地说着口型。

    [雪纪说让我保护你。]

    她的目光短暂投向太宰治又迅速回到涩泽龙彦身上。

    [不过就算没有她的请求,我也会杀了你。]

    将她和主人分离,让她被迫植入到新身体里的罪魁祸首。

    ——

    森雪纪问:

    “如果我说想要你死掉呢。”

    异能呆了呆,写:[但是我不会死。]

    “就因为你不会死我才感到困扰。”森雪纪嘟囔道:“来干点正事吧,你对这团白雾熟悉吗,你的上一任主人也是因为白雾而死?”

    话一说出口,她的新主人瞬间冷得打了个冷战。感觉脸上凉凉的,手一摸眉毛上挂了一层白霜。

    书房的温度仿佛到了零下,森雪纪就是冰箱保鲜层里准备今晚晚饭的牛肉,坐在她面前的异能安静垂首,指尖颤动的同时和森雪纪同样乌黑的头发一寸寸变白。

    “停,停,不要再动了。”

    异能如梦初醒,又恢复成乖巧的姿态。

    森雪纪皱眉。

    真麻烦,所以我说我讨厌我的异能,因为她根本不属于“我”。

    她会乖乖地任我驱使,只因为我和她的前任主人有些相像,并且我答应她会帮她给主人报仇而已。

    异能的上一任主人是位地下革命者,也是位女性。

    时间和实验似乎损坏了异能的脑子,她费力地回忆好久才能写下几个句子,甚至只是一个单词,全靠森雪纪发挥想象力把故事的全貌东拼西凑出来。

    女革命者被抓到后,确认她没有了情报价值后人们就研究如何把她的异能从体内分离,为此做了好多实验,但异能不愿和她的主人分开所以一直没有成功。

    直到有一天从外面送来一位白头发的小孩。

    “涩泽家的胃口越来越大了,连政务都敢插手,财富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吗。”

    “听说他家的小孙子有几分能耐,试一下呗。”

    随着两名长官的走进牢房,异能和她的主人同时睁开眼,但被血浸泡的眼睛已经几乎失去视力,只看到一团和异能一样,小小的白色的人影。

    白色的小人眉眼中带着无趣慵懒,他随意地一抬手:

    [异能力龙彦之间]

    这是她有意识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一团白雾中,异能听到她的主人说:“求求你,杀了我吧。”

    这样来看说不定两次分离异能的是同一个人,森雪纪的计划十分大胆,“一会儿如果有人来回收你,你就变成结晶的宝石好不好,然后借机混进去,干掉凶手。”

    她这次写得又快又急,草纸几乎怼到主人的脸上。

    [你会死。]

    “无所谓,只要你帮我把太宰治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在唯一可以信任的异能面前,森雪纪毫不掩饰她对青年的爱。

    不断出现的白雾会和太宰治的异能不断抵消吗,如果分出了强弱,太宰治倒霉变成弱的那一方怎么办。

    有我的异能在,凭她对白雾主人的厌恶至少可以抵抗一阵子吧,她这样想。

    “而且我不一定会死,因为我还不算是你的主人。”

    森雪纪提醒她,异能和森雪纪结合的前提是她能替前主人报仇,在此之前只能算把能力借给她。

    但是新主人深深地厌恶排斥她,如果不是为了从孤儿院逃走连借都不想借,这么多年她一直隐藏自己是异能者的身份,假装自己是平凡之人,但现在却不得不动用自己的力量。

    如此来看新主人是利用单纯异能的恶人,哪怕因此丧命也是活该。

    可是这样可恶的森雪纪握紧了异能的手,再次请求道:

    “求求你,这是我第二次求你,一定要把我的爱人带回来。”

    一个完全丧失理智的女人,什么蠢事都做得出来。

    哪怕知道一切尽在爱人的掌握,也要拼着命把人救出来。

    利落地一剑封喉,异能对太宰治说:

    [快点我赶时间,我和其他异能不同,离开身体太久她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