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意外
“姑娘,”雪雁警惕地将黛玉挡在身后,这外头守着多少侍卫,也改不了是围场的事实,里头到处都是各种动物,谁知道会不会突然蹿出来什么凶险的东西。
落下地上的树叶在草原朔风的吹拂下变得干枯,踩上去发出裂帛之声,听着这动静,黛玉却放松了下来,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猛兽的脚步绝不会如此轻巧。
果然,随着遮挡视线的树叶被拂开,穿着阿哥常服的胤祺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雪雁放下心来,悄悄地退后几步,将身后的黛玉让了出来。
此时天光正盛,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将空中的尘埃都照得纤毫毕现,黛玉正好被那束光笼罩其中,她抬眸,对着胤祺盈然而笑,就连睫毛都被沾上一层金色,似九天神女坠落凡尘。
胤祺停住脚步,拂开枝叶的手骤然抓紧,迸出一条条青筋,他极力压抑着勃发的心跳。
“五阿哥?”黛玉见胤祺久久没有动静,她歪着头,疑惑地询问道。
这声音将胤祺从怔忡地唤回神来,他定了定神,走到黛玉身旁,关切地问道:“这两日事多,没腾出功夫去看你,妹妹在这儿一切可好?”
黛玉抿唇,想起一天恨不得往她那儿跑八百遍的弄墨,细小的梨涡又浮现在嘴角,她微微侧过过头,轻轻哼道:“有太后娘娘的关照,谁会怠慢我。”
胤祺听了黛玉的话,刚放下心来,正笑着要说什么,却见着黛玉扭过头后,眼皮下的的青黑,黛玉本就是冰肌玉骨之人,那青黑在她白玉般的脸上更是明显。
胤祺顿了顿,手指虚虚地笼着黛玉的眼皮,叹息着说道:“你那择席的老毛病可是又犯了?回头我叫太医过去,开几帖安神汤,好生养养精神。”
胤祺的手,与黛玉的脸隔着些距离,黛玉却觉着好似已经感受到了胤祺手心散发的热意,红晕悄悄爬上耳后,她轻声说道:“家里带着药丸子出来呢,且不用劳烦太医。”
这却是胤祺知道黛玉体弱,定期找太医做上一些药丸子,针对时症的、安神的、调养的,如此种种,没个月都会送一匣子过去,黛玉这次来草原,便是将药丸子带了出门,有不舒服的时候吃上一粒,也免了大动干戈地找太医。
胤祺皱着眉,盯着黛玉许久,见她态度坚决,知晓黛玉是不想他过于招摇,暗暗叹了口气,勉强点头应了:“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及时与我说。”
“好啦,好啦,”黛玉敷衍地点头:“再这么啰嗦就老了,我心里有数着呢。”
胤祺气得都要笑出来,他正要与黛玉好好摆事实、讲道理,黛玉却眼珠一转,换了话题:“你今儿怎么连骑装都没有换?”
胤祺身为阿哥,本该率人入林子深处才是,然而黛玉瞧着胤祺就这么穿着皇子常服明晃晃地晃着,并没有打猎的打算:“万岁爷可说了,今儿个拔得头筹之人,重重有赏。”
胤祺重重地吐了口气,对于黛玉故作的转移话题无可奈何:“老大铆足了劲夺魁,我这么好的弟弟,可不得将这机会让给他。”
“可太子”黛玉纤细地眉头蹙起,担忧起来。
太子和大阿哥的不和已经摆在明面上了,一个仗着名分大义,一个仗着长子的身份,中间再加上在两人之中玩均衡的康熙,朝野上大半的人都已经拜了码头,谁都见不得对方好。
倘若此次围猎,大阿哥夺了头筹,太子心情如何可想而知,负责筹备会盟一事的胤祺,未免不会遭池鱼之灾。
胤祺却半点不担心,他一挑眉,笑得浑不在意:“不过是白费劲罢了。”
黛玉惊诧地抬起头,巴掌大的脸上睫毛扑扑扇动,琥珀色的瞳仁里全是胤祺的身影。
胤祺眨了眨眼,压抑住如雷的心跳,他强作镇定地地说道:“皇阿玛此次本就是为了挑选勇士,将表现出众的带回京中培养,毕竟,准噶尔那头,迟早还有一场大战。”
上一场大战,胤祺前期没有参与,后头被康熙召唤去侍疾,也并未前往战场,亲自搏杀。但他仅在中军大帐中,听着一条条的战报,闻着朔漠里犹带血腥味的风,便知大清与准噶尔没有议和的空间,不打个你死我活不会罢休。
为了战胜准噶尔,康熙一定会用尽一切资源,此次会盟,康熙便准备将蒙古各部也编成蒙八旗,参照清八旗管理,最大限度的发挥蒙古人的战斗力,又不让蒙古人联手背叛大清。
因此,康熙一定会挑些弓马娴熟的蒙古贵族子弟,前往京中,既是为了培养将领,也是为了给留在蒙古的王公一份牵制。
此次围猎,根本目的便在于此,康熙的目的是蒙古,其他人不过是作嫁衣裳。大阿哥猎到的猎物再多,康熙也不会允许他出这个风头。
更何况,纯禧公主的额驸,班第太吉已经表达了想要搬去京中的想法,他未必会再谦让,大阿哥想从弓马娴熟的蒙古人手中讨到好,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胤祺凑到黛玉的耳边,与她细细地剖析起局势。
“所以,纯禧公主有可能要回京了?”温热的气息拂在耳朵上,黛玉的耳垂如红玉般殷红,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半透明的模样,她捂着发烫的脸,却问了个看似并不相干的问题。
惊讶之色在胤祺眼中一闪而过,依旧点头应了黛玉的猜测。
“薛家的姑娘,也能回京了。”黛玉神色复杂地看着胤祺,和他说了之前与宝钗的见面:“也不知道她回了京,会不会后悔嫁给纯禧公主的侍卫。”
毕竟,京中贵胄多,凭着大公主身边女官的身份,薛宝钗在京中还能再挑拣一番。
“她既然愿意嫁,总是想清楚了的。”胤祺嗤笑道,那薛家姑娘,他并未见过,但也不算陌生,知晓那姑娘看着和气,心底里却最是一个冷心冷情的,行事做派从来都很有主意,对自己也是狠得下心的,这样的人,绝不会让自己吃亏,黛玉却是白白操心。
“别说这些旁人的事情了。”不等黛玉再细思,胤祺撤开身子,倚到一旁的树干上:“为了这个会盟,我们理藩院上上下下都脱了层皮,难得现在空了会儿,咱们找个风景好些的地方,去歇会儿。”
见着胤祺脸上藏不住的疲态,什么薛姑娘宝姑娘,都被黛玉抛到脑后,她关切地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香丸:“怎么就累成这般模样,理藩院难道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不成,天塌下来还有尚书顶着呢。”
胤祺接过那香丸,放到鼻子下深吸一口,清新醒脑的薄荷香冲上脑仁,他只觉神清气爽,一直隐隐作疼地头都舒缓许多。
胤祺闷闷笑出声来:“谢林姑娘赏。”
黛玉睨了一眼,低声说道:“真没个正形,要去哪儿还不快过去。”
这次的会盟,主要事情都交给了理藩院,这围猎自然也不例外,胤祺早就将这猎场里里外外跑遍,知晓不远处便有河水穿过,流动的河水滋润了沿途的草木,不知被什么鸟儿衔了花儿的种子扔下,岸旁盛放大片大片的花。
“姑娘随我来。”胤祺笑着哄着黛玉往小路走去,这儿胤祺也探过路,是在猎场的外围,并无猛兽出没,他放心地领着黛玉往花丛而去。
路上还不忘与黛玉说着早些时候的那场打斗,以及那个与班第相比,也毫不逊色的策棱。
河流离此地不远,胤祺早就让人将马匹送到外头,他背着弓箭,在前头慢慢开路,黛玉穿着便于行动的骑装,走得比胤祺还要轻松,鹿皮靴子轻巧地踩着枯枝败叶,没走多久,便到了小径的尽头,再转过去,豁然开朗。
原来路上遮挡视线的树木,突然变少了,河水淙淙作响,如玉带一般蜿蜒,星星点点的碎花开在河岸旁草丛中,是草原上难得的娇嫩之色。
“这地儿确实不错。”黛玉走到花前,弯下身子,摘下一朵,簪入发间,扭头问道:“五阿哥,我这个花插正了吗?”
黛玉瓷白的脸被在花簇中,人面红花相映红,发髻间的红花颤巍巍的,被风吹过,翩跹起舞,引来蝴蝶盘桓。
胤祺笑了笑,正要说什么,突然耳朵一动,他急忙收起笑意,大步走到黛玉身旁,就连满地的花被踩得零落也顾不上。
黛玉愕然地瞧着胤祺,却知晓胤祺绝非小题大做之人,他如此警觉,必有事情发生。
黛玉连忙直起身子,退后两步,让胤祺更好地将她护住,减少胤祺的后顾之忧。
猎场里的猛兽都被御林军们赶到了林子深处,按理外头是没有猛兽的,但这儿到底也在猎场范围内,也说不得是否有意外。
胤祺和黛玉见面的时候,都不爱带一长串的人,黛玉身后就跟着雪雁,胤祺身旁也只有一两个伺候的小太监,并没有侍卫在此,若真遇上了猛兽,胤祺是这些人中最能打的人了。
黛玉环视四周,看着有什么能够利用上,帮助胤祺减轻压力。
然而,还不等黛玉找到办法,便听见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从里头传来,黛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只见到一群惊慌失措的女子,为首的女子穿着蒙古的服装,从头到脚全是金银宝石,在日头下反射出炫目的光晕,这必然是蒙古贵女。
胤祺在见到马的一瞬间,便冷了神情,他将背上的弓取下,从箭囊中抽出锋利的箭,慢慢地将弓拉满,眼神犀利地将箭向前方射出。
第132章 邀约
尖叫声再次响起,惊起林中飞鸟无数,利箭擦着最前方贵女的发髻而过,发饰跌落在地,贵女满头乌发披散到腰间。
此时却无人关注那镶满珠翠的发饰,所有人都顺着箭的方向,看着那箭直直地射入追了她们许久的老虎身上。
鲜血四溅,老虎发出巨大的咆哮,挣扎着跃起,正在这时,胤祺手中的弓再次蓄满了力度,利箭似流星闪过,精铁的箭头在日头光下折射出冷冰冰的光芒。
连续几支箭毫不间隔地射入老虎的躯体,老虎跃到半空,血如同小溪般流下,最终跌落在原地,喉咙中呼哧呼哧地,发出风箱一样的声音。
黛玉从胤祺身后出来,正好见着那老虎不甘地用爪子刨地,但连爪痕都没能留下,终究还是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黛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也随着世交家的女孩儿去打过猎,但不过是射个野鸡、野兔罢了,这时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着猛兽,尽管知道那猛兽已经被胤祺射杀,无法对她们一行人造成威胁,心里头却仍然是突突直跳。
“你是谁。”惊慌失措从林中跑出的那个蒙古贵女,披散着头发,高高地坐在马匹上,仰着头倨傲地询问。
胤祺冷冷地撇了一眼,并未理会那蒙古贵女的言语,反而回过身,关切地询问黛玉:“让妹妹受惊了,我这就送妹妹回去,让太医过来诊脉。”
黛玉使劲掐了掐手心,皱了皱鼻子,佯作镇定地说道:“又不是没有见过打猎,何必如此小题大做。”
胤祺对黛玉又何其熟悉,如何认不出来她强作镇定下的惊惶,他轻轻捻起黛玉散乱的鬓发,散了肃杀,恢复平静的眼神与黛玉对视着,胤祺柔声劝道:“是我不安心,找个太医瞧瞧,让我放心,好不好。”
黛玉散在颊边的乱发毛绒绒的,胤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蹭了蹭,软乎乎的,将胤祺心底的柔软勾起,他怜爱地看着黛玉,恨不得在那让她受到惊吓的老虎身上再补几箭。
胤祺与黛玉的这份柔情蜜意,却让一旁的蒙古贵女看得红了眼。
自古少女爱英雄,蒙古人更是崇敬英雄。那蒙古贵女在被猛兽追着走投无路之时,被胤祺所拯救,胤祺的那几箭,不仅射到了老虎身上,还射到了贵女的心扉里。
“喂,我在和你说话。”恼怒地蒙古语从那贵女口中说出,胤祺耳朵动了动,转身看过去。
那贵女说得话倒无甚新意,不过就是询问胤祺是何许人也,救了她必有重谢。
胤祺身为天潢贵胄,又如何会在意这所谓的重谢,说句猖狂点的话,蒙古各部落的宝藏加起来,也没有皇太后私库里的东西多。
引起胤祺注意的,是那贵女的口音。
蒙古各部虽说都是讲的蒙古语,但由于种种原因,各部之间口音存在着微妙的差异,胤祺自幼随着皇太后在宁寿宫中长大,还不会说汉话的时候,蒙语就已经说得格外溜,各部每年都要入京觐见,每次都要与出自蒙古的皇太后请安,胤祺敢说,对于蒙古各部的口音,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然而眼前这个女子说出的话,口音却与胤祺所知的蒙古各部截然不同,这就只有一个可能,这女子是喀尔喀部落之人。
此次会盟,尽管康熙还有着其他的考量,但是喀尔喀部落,是绝对的主角,康熙绝不会允许中途出现其他的差错。
察觉到此事的胤祺,暗暗挑了挑眉,收敛了几分脾气,他神态依旧冷淡,与那贵女说道:“此地危险,前方便有侍卫。”
说完,胤祺便要领着黛玉离开。
难得的风景秀美之处,还没待多久,就沾上了血腥味,胤祺只觉着晦气,见着黛玉被那热腾腾的血腥味熏地眉头紧蹙,对着那贵女点点头,便转身,护着黛玉离开。
转过身的胤祺和黛玉,都没有见到蒙古贵女那势在必得的眼神。
然而胤祺的离开并未如此顺利,他刚转身走了没几步,又听见整齐的马蹄声传来,与之前惊慌失措的凌乱之声不同,遥遥听着,便知这是精锐之士过来。
果然,在听见声音后没多久,通往外头的路上跑来一列护卫,却是负责守卫围场的侍卫们,他们听见清晰的呼啸声,估量着距离,是在林子的外围,唯恐发生意外的侍卫们,连忙循着呼啸快马加鞭地跑了过来。
“五阿哥,”为首的侍卫坐在马上,更能一览全景,在见着让他挂心的老虎已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后,见到五阿哥站着一旁,背上背着的箭囊明显少了好几支利箭,那侍卫悚然一惊,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裳。
倘若五阿哥在这儿出了什么事情,他们这一队的侍卫,万死也难辞其咎,说不得还得牵连家人,好在五阿哥武力高强,单枪匹马就应付了那凶险的老虎。
侍卫暗暗感叹着五阿哥的武力之强,又为自己的性命抹了把冷汗,连忙从马上翻身而下,单膝跪在地上请罪:“臣未能及时赶来,请赐罪。”
跟随而来的那一队侍卫,连忙也随着跪下。
胤祺见着身前跪下的那一地人,挥了挥手,示意几人起来:“皇阿玛令你们守卫,是信任你们的本事,这猎场太大,不知什么时候就有突发事情,你们这几日多多巡查,万不能让这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为首的侍卫一脸羞愧,拍着胸脯答应,胤祺又冷淡地看了一眼那蒙古贵女,对着侍卫吩咐:“你们来得正好,她受到了惊吓,你们将她护卫出去,寻找父兄。”
侍卫知晓,这是五阿哥给他们将功折罪的机会,飞快地应了,唯恐再晚一点,五阿哥又改变了主意,几人连马都顾不得骑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往蒙古贵女那儿走去。
此时胤祺却早已转过身,走到安静站在一旁的黛玉身旁,柔声与她商量着,回去喊个太医把脉的事情。
没多久,胤祺与黛玉的身影便消失在树林之中,再也看不见。
“你过来。”见那老虎已死,那蒙古贵女重又骄横起来,她在侍女的搀扶下骑上了马,头高高扬起,眼角的余光扫过闻声走来的侍卫,手腕突然用力,镶满宝石的马鞭突然挥起来,沉重的马鞭在空中划过,发出簌簌之声,直到侍卫的眼前,才使劲止住。
侍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鞭子,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告诉我,刚刚走的那人是谁。”
鞭子就戳在侍卫眼前,蒙古贵女脸色阴沉沉的,一言不合便要将鞭子甩上他眼睛的架势,侍卫吓得一激灵,他知晓在贵人面前,他命如草芥,但他家中上有年迈的母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他的眼睛绝对不能出事。
更何况,眼前的贵人问的,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即使他不说,再多问几个人便也清楚。
“贵人,”那侍卫磕巴也不打,便将胤祺的身份交代清楚。
大清朝的皇阿哥,那蒙古贵女眼中的异彩更盛,艳丽的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妖冶的笑意。
已经回了帐篷,等着太医给黛玉把脉的胤祺,自是不知道已经有人在暗地里打着他的主意,一阵风吹来,将草原上的尘土吹起,胤祺闻着那沙尘的味道,皱了皱鼻子,打了个喷嚏。
“还说我呢,今儿个你才是最该让太医把脉的。”太医已经给黛玉把完了脉,斟酌着开出了方子,比起药丸子,自然是现煎的药效果更好。
知晓了胤祺壮举的太医,听了黛玉的吩咐,也走到了胤祺身前。
胤祺不是第一次亲手射杀猎物,更别提他还上过前线,见过更惨烈百倍的景象,此次射杀老虎,内心并无波澜,但他也不愿拂了黛玉的好意,皱着眉低声与太医说道:“你那儿可有跌打损伤的药膏,拉弓太着急,手臂扯着有点疼。”
从听见马蹄声,到见到老虎,不过就是须臾之间,胤祺电石火光之间搭弓射箭,骤然发力,手上的肌肉隐隐有些拉伤。
太医听闻,连忙从随身带着的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笑着说道:“这是下臣家的祖传方子,对于跌打损伤最有疗效。”
围猎最容易发生的就是跌打损伤之事,随驾的太医早就有了经验,准备了满满一药箱的跌打损伤药。
胤祺客气地谢过太医,等太医走后,才见着黛玉已经红了眼圈。
“妹妹,是哪里难受?我让太医再过来。”胤祺知道黛玉的病症最怕哭,这么些年,他都好生的哄着,生怕黛玉掉一滴眼泪,见着她红了的眼圈,简直觉着天都要塌了,手忙脚乱地安慰起来,全然没有早前运筹帷幄的冷静模样。
黛玉压着快蹦到嗓子眼的心跳,直到这时,回了帐篷,在安全的地方,无尽的后怕才涌上心头,黛玉带着哭腔说到:“那老虎多凶猛,你就这么冲上去了,要是没射中,惹了凶性,可如何是好。”
胤祺沉默了片刻,此时众人都在林子中围猎,帐篷里附近只有侍卫守着,寂静无声,就连外头风吹过绿草的沙沙声都清晰可见,雪雁在下风处搭了个小灶,搭配好的药材放进药罐子里,慢慢地熬着,水轻轻沸腾的声音噗噗地传到两人的耳中。
黛玉的心,在这寂静中被吊得越来越高。
“妹妹,”胤祺斟酌着,与从未亲自猎到猛兽的黛玉耳语道:“能进围场的野兽,都提前被驯过,前一日特特喂了药,也不知那几人是如何激发了那老虎的凶性,被老虎追了这么久。那虎跑到这儿,也是轻弩之末,我也是有把握,才射出那箭的。”
黛玉迟疑地看着胤祺:“那万岁爷猎到的那些老虎,熊,也都是?”
胤祺默默地点了点头,黛玉神色更加复杂,所以康熙英明神武、文武双全的名声,就是这么传出来的吗。
这也导致了,在夜间宴会时,黛玉望着一个个志得意满,等着向康熙展示战利品的勇士,兴致寥寥。
满蒙的勇士,其英勇自是不容置疑,然而在突然得知内情的黛玉眼中,这一切不过是所有人陪着康熙的游戏。
当康熙展示完他亲手猎到的五只老虎后,黛玉的四周骤然爆发出欢呼之声,万岁之声不绝如耳。
大阿哥见此情景,跃跃欲试,要将猎物摆上,康熙挥手阻止,朗声笑着说道:“你们不过尔尔,此次却要带你们开开眼,见见真正的英雄。”
大阿哥不忿地退下,换上满蒙两族的勇士上场。
纯禧公主的额驸班第台吉果然如胤祺所料,猎到的猎物仅在康熙之下,力压众人。唯一一个可以和他相媲美的,就只有刚归顺来的喀尔喀部落里的策棱。
这让康熙大喜,他当即便给班第和策棱赐了爵位,许他们入京当差。
宴会上又爆发出惊天的欢呼声,双方围着篝火,欢畅地跳舞。
趁着兴致正浓,康熙站在高台之上,趁势宣布了在将设立蒙八旗,并于次日给喀尔喀王公赐爵。
气氛更加浓烈,喀尔喀部落更是热闹非凡,就连有着血仇的两个部落,都止了仇恨,默不作声地坐在长桌两侧。
正在热闹气氛达到顶峰之后,札萨克部落的领头人,策妄扎布站了起来,拎着瓶酒走到康熙面前,将瓶中酒一饮而尽后,他大声嚷嚷道:“我听说博格达汗(1)有个勇武非凡的儿子。”
大阿哥悄悄地挺起了胸膛,得意地看着策妄扎布。
却听见策妄扎布醉醺醺地说道:“我有个妹妹,是草原上最美的明珠,博格达汗最勇武的儿子,五阿哥可愿意娶她?”
第133章 热切
策旺扎布的话刚落地,原本闹哄哄的宴会止了声息,别有深意地视线在胤祺与策旺扎布之间来回移动。
康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自负于一切尽在掌握,却没想到策旺扎布在猝不及防间给了他如此大的意外。
康熙咬紧牙关,腮帮子在瘦削的脸上格外突出,冷酷的目光环视过去,除了策旺扎布,其他大臣都避开了康熙的眼神。
胤祺与蒙古的关系已经足够亲近,喀尔喀部落是支劲旅,康熙绝对不允许胤祺与这新归附的部落再延续亲厚。
是老五心大了?康熙捋着下巴上的胡子,狐疑地看向胤祺,眯起的眼皮遮挡主皱起的杀意。
若让胤祺得知康熙的想法,他一定高举双手,连呼冤枉。
这么多年来,胤祺都被称为宁寿宫阿哥,自小被蒙古出身的太后法子养大,汉话都是很晚才学的,这样的他,摆明了就是大清和蒙古之间的吉祥物,是绝对不被允许沾染继承权的。
但,就算是大清和蒙古间的桥梁,也不意味着康熙允许胤祺利用婚姻让他与蒙古的关系更近一层。
蒙古骑兵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胤祺与这么一支铁骑有姻亲关系,半夜都能都得担忧地睡不着觉。
偌大的草原上只听见篝火中木柴燃烧的哔啵之声,夜凉如水,然而胤祺的心中,却比这深沉的夜色还凉。
胤祺本就没有问鼎东宫之心,任大阿哥和太子都打成了乌眼鸡,他依旧只愿意在他那一亩三分地里待着,任外头东风压倒西风,何必惹得把手打湿。
更何况,胤祺与黛玉两小无猜长大,他也不愿意有人介入到他们之中。
想到黛玉,胤祺眼皮一跳,他未来的嫡福晋,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黛玉,也在这场宴会之中。胤祺略带慌乱的视线看向黛玉。
此时的黛玉,陪着五公主喝了两杯果酒,酒意熏上了脸颊,杏般的眼中蕴含着数不尽的水色,水汪汪地与胤祺的视线对上。
黛玉轻轻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沾上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子,晶莹的泪珠裂成漫天星辉,星星点点地散布在睫毛之上,说不清数不尽的可怜。
在康熙锐利眼神的逼视下,不动如山的胤祺,见了黛玉这未语泪先流的神色,慌乱了心神,在与黛玉视线相接的那一瞬间,胤祺转过无数念头,他跨出一步,立时便要委婉拒绝,突然听到压抑不住的笑声从人群中传出。
康熙利眼如箭地看向声音发出的发现,却是胤褆笑出声来。胤褆本为策旺扎布夸赞胤祺是大英雄而耿耿于怀,骤然听见策旺扎布要将妹子献给勇士的消息,他心里乐开了花,这样的英雄,就让五弟受了最好。
大阿哥突兀的笑声尽管不合时宜,但也将令人窒息的沉默打破,康熙被这么一打断,沉得吓人的脸色也缓和几分,他沉沉问道:“胤褆,你这是何意?”
胤褆大掌重重拍到胤祺的肩膀上,朗声大笑:“都说嫦娥爱少年,皇阿玛您何不成人之美。”
这些日子胤祺在理藩院的表现格外突出,还得了康熙好几次称赞,胤褆早就看胤祺不顺眼了,有这种落井下石的机会,胤褆绝对不打算放过。
“大哥慎言。”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胤祺立时挥开胤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他看向黛玉那缠绵的视线早已收起,此时的胤祺冷着脸,肃容对康熙拱手道:“蒙皇阿玛恩典,儿子已经有了嫡福晋,郡主是喀尔喀的明珠,儿子如何能让她明珠蒙尘,还请皇阿玛三思。”
说完,胤祺忙向黛玉望去,只见黛玉的脸上布满红晕,将手中拿着的团扇向五公主的身上轻轻扑去,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笑成一团,再无早前那凄风苦雨地冷然。
胤祺见此,总算放下心来。
而胤祺的话,也让康熙放下心来。康熙黑如锅底的脸色好看许多,胤祺这番话,既给了康熙拒绝的理由,又给了策旺扎布台阶。
康熙朗声大笑:“策旺扎布,我知道你,你是真正的英雄,你的妹妹,必不能屈居人下,我的儿子已经有了婚配,我不能答应他们的婚事,但我答应你,等日后我会将大清的公主嫁给你们部落,结永世之好。”
策旺扎布突然当着众人的面,请求将妹妹嫁给胤祺,有部分原因是他的妹妹,娜仁从猎场中回来后,缠着他说非五阿哥不嫁,但更多的原因是要与大清皇室加深绑定。
此时蒙古草原大致分为漠南、漠北以及漠西三个部分,漠南蒙古的那些部落,在大清入关前就与爱新觉罗家成为姻亲,现在后宫中还有科尔沁的女子。他们喀尔喀部落刚从漠北归顺而来,对于清廷,无异于是外来者,对他们有着更多的考量与权衡。
这个时候,策旺扎布也需要定心丸,告诉他清廷并不会对他们另眼相待,甚至扭头就把他们杀了的定心丸。
而与爱新觉罗家结成婚姻,就是策旺扎布让自己、让族里安心的法子。
至于是族中女子嫁给胤祺,还是爱新觉罗家的公主嫁到喀尔喀,策旺扎布其实并不在乎。
得了康熙的亲口允诺,日后将有个公主嫁入喀尔喀,策旺扎布安下心来,他手舞足蹈,胡须拉碴的脸在火光地映衬下红光满面。
他拿着酒壶便跳到了康熙前面,在酒樽里倒满酒:“博格达汗一言九鼎,能得到您家的珍宝,我们萨克图汗部将永世忠诚于您。”
“好!”康熙大笑出来,接过策旺扎布献上的酒,一饮而尽,随即重重地将酒樽甩到地上,大声喊道:“儿郎们,长生天在上,我大清与蒙古将为永世之好,若违此誓,天地共弃。”
“若违此誓,天地共弃。”无论是大清的将士,还是蒙古的勇士,同时高喊出声,层层叠叠地声浪翻涌,绿草都被震地弯折了腰。
半人高的酒瓮源源不断地被端上来,呼喝声、打闹声交织成一团,最后陷入醉酒的呓语之中,夜色已深,康熙早已离开,剩下满营的将士,互相搀扶着,七扭八拐地各自回营。
前一日夜宴的热闹到了大半夜才散去,等到第二日,胤祺从宿醉中醒来,捂着头疼的额头,吩咐弄墨:“林姑娘前儿个晚上就没动过筷子,昨儿个太晚了,再找人送东西过去惊动太过,今日亲自去厨房盯着,给林姑娘做些爽口的吃食。”
弄墨却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他凑到胤祺耳旁说道:“要不怎么说阿哥和林姑娘是天作之合,昨天晚上林姑娘便送了醒酒汤过来。”
“什么醒酒汤,我怎么没有见到?”胤祺擦着手的动作一顿,他急急追问。
弄墨躬着腰回道:“主子爷,您昨儿个晚上喝了那么多,还是我们几个将您弄回来的,林姑娘过来的时候,您睡得正香,林姑娘便没让小的将您喊醒。”
胤祺皱着眉头,欲要申斥,又知弄墨是一心为了自己,想让他这主子好生歇着,话语在舌尖盘旋许久,胤祺叹了口气,无奈说道:“林姑娘的心意不能错过,你将昨儿个那汤再热热,端过来我现在喝了罢。”
“这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还眼巴巴地热了再喝。”娇俏地女声从外头传来,胤祺听见熟悉的声音,将拿着的毛巾掷入盆中,笑着看过去。
只见帐篷门一动,披着天青色披风的黛玉轻盈地走了进来,脸颊被草原早上的风吹得略微苍白。
“妹妹怎么现在过来了?”胤祺急走几步,迎了上去,见着黛玉微乱的鬓发,只觉着格外心疼:“草原比不得京中,早上最是冷的时候,妹妹快过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黛玉顺着胤祺的力道,在帐篷中的虎皮椅子上坐下,只觉着四肢百骸被惊人的暖意包围,整个人都暖和起来,被冷风带来的寒意瞬间不再。
黛玉惬意地叹了口气,微微地调整坐姿,让自己更加舒适。
胤祺见此,眼神瞬间明亮起来,他定定地看着黛玉,懊恼道:“这虎皮最是暖和,都怪我没有想到,一会儿我让弄墨给你送一张过去,免得受凉。”
黛玉趁势将那明前茶喝了口,只觉着唇齿留香,放下杯子,黛玉笑着制止了胤祺:“你这说风就是雨的毛病可改改吧,前儿个喝了那么多酒,现在就不难受了?”
普天之下,也只有黛玉会说胤祺说风就是雨了,在旁人眼中,胤祺性子最稳,从不如其他人那般咋呼,胤祺的那点少年心性,全展示在黛玉眼前了。
被黛玉提醒,胤祺才觉着额头仍在一抽一抽地疼得难受,他苦着脸,虽未发一言,却足以让黛玉察觉到苦痛。
“该,昨日喝酒没个分寸,喝多了受罪的不还是你自己。”黛玉瞪了胤祺一眼,如同新婚的妻子一般絮叨着。
想到这个可能,胤祺眼中的笑意止不住地流泻出来,他连连点头:“林姑娘说的是,是我孟浪了,日后再也不会了。”
黛玉听了这话,话语声停,她从雪雁端着的托盘中端起一盏新煮的醒酒汤,递到胤祺手中,胤祺解开杯盖,将醒酒汤一饮而尽。
立即就被那又苦又涩的味道激地打了个激灵,英俊的五官微微皱起,看着便让人心疼。
黛玉眼眶一红,接过胤祺手中的空碗,低低说道:“日后便少喝些罢。”
胤祺一震,他是最不乐意见到黛玉哭泣之人,然而回忆起来,这几日他都不知惹得黛玉落泪几次,胤祺心脏好似被看不见的手拧着,他嘴张合着,沮丧而无力地说道:“是我不好,又害得妹妹伤心了。”
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只能靠着掀开的帘子采光,尽管是白日,胤祺帐篷里的蜡烛也没有熄灭,暗黄的烛光跳跃着,将胤祺的脸映得格外沮丧。
黛玉对胤祺何等熟悉,一见他眼中的颓唐,便知胤祺自责上了。
好似由于他们一道长大的原因,胤祺一直将她的健康当成自己的责任,给自己加了无边的压力,每每黛玉生病,胤祺比林如海照顾地还要细致。
“你是不好,”黛玉思忖片刻,轻声呵道。
胤祺低着头,却只听见黛玉轻声笑着:“都怪你在外头招蜂引蝶的,今儿个有喀尔喀的明珠,明儿个又有哪国的公主,一个个的,都看中了你这个香饽饽。”
胤祺如何不知,黛玉在插科打诨让他安心,胤祺心头一热,突然握住黛玉的手:“妹妹,我去求皇玛嬷,让我们尽快成亲。”
黛玉与胤祺的婚事,已经定了许久,但两人之间素来发乎情止乎礼,自长大后,这等肢体接触几未有过,黛玉感受到她的手被宽厚而温暖的手握住,摩挲间能感受到手心的薄茧。
黛玉的脸比天边的云霞还是盛,她定定看这胤祺几秒,一跺脚,将手抽走,扔下一句:“随你。”便跑出了帐篷,唯有她身上清新的香味,在帐篷中余留。
胤祺手虚虚地张着,好似黛玉柔软细腻的手仍在手心,不自觉的将手握紧,却只抓住一把空气。
胤祺怅然若失地望着帐篷门口,却只能远远地见着黛玉走远的背影。
“走。”胤祺深吸口气,感觉一直抽疼的头在那碗醒酒汤的作用下,终于止住了疼痛,他蹬上鹿皮靴子,便要往外走去。
“主子,林姑娘与五公主住一个帐篷,人多嘴杂的,您过去不太合适。”弄墨拦在胤祺身前,吞吞吐吐地说道。
“谁说我要去找林姑娘了?”胤祺好笑地看着弄墨。
弄墨心里直腹诽,就您那直勾勾盯着林姑娘背影的眼神,谁不会觉得这是要去找林姑娘。
但弄墨不敢直接戳穿胤祺的心事,他傻笑着看着胤祺,但脚下步子却坚定地拦在前方,一步也不让开。
弄墨的这番做派,胤祺并不生气,他的种种作为,都是为他和黛玉着想,不但不该罚,还应当给赏才是。
但这次确实是弄墨想岔了,胤祺拿起折扇,轻轻地在弄墨头上敲了一下:“傻,我去皇玛嬷那儿。”
弄墨揉着一点也不疼的额头,夸张地说道:“爷恕罪,是奴才错了。”
弄墨欣喜地看着胤祺,之前胤祺说的话并未背着下人,都知道胤祺动了提前成亲的心思,弄墨是见证者胤祺与黛玉两人的小儿女感情,想到胤祺要得偿所愿,只觉着眼睛热热的。
胤祺亲自掀开门帘,踏着大步坚定地向皇太后的帐篷走去。
第134章 婚期
皇太后住着的帐篷位置位于康熙帐篷的正后方,也是整个营地里头位置绝佳之处,自从皇太后在此扎营之后,蒙古这边的贵族们络绎不绝地拜见,科尔沁部落里的福们,更是恨不得日日都呆在皇太后的帐篷里。
可以说,皇太后这儿的热闹,比起康熙的帐篷,也不遑多让。
胤祺前往皇太后处之时,已经做好了要见到满帐篷蒙古亲贵的准备,没想到这一日皇太后处却难得的清净,胤祺都已经走到了帐篷门口,都没有听见那豪爽的蒙语。
此处位于扎营之处的中心地带,被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守护着,无需担忧安全。皇太后的帐篷门口之站着两个看门小太监,这俩太监能随着皇太后离京,在宁寿宫也算是有几分体面,自是知晓胤祺在皇太后心中的地位。
见着胤祺的的身影,一个小太监迎上来,另一个则飞快地跑进去通报。
胤祺见着迎上来的小太监,随意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扔到小太监怀中:“草原风大,等下了值喝几口酒暖暖身子。”
小太监感恩戴德,腰弯得更低,殷勤地将帐篷掀开,胤祺顺势走了进去。
等入了帐篷,只见前些日子人来人往的地方,今日里却不见踪影,偌大的帐篷里,只见皇太后坐在厚厚的毡子上,在她的侧下方,跪坐着一个宫妃装饰的女子。
胤祺诧异地扬了扬眉,却原来那宫妃正是他的生母,宜妃郭络罗氏。
也不知晓宜妃为何此时出现在此地。
不等胤祺将疑惑询问出来,皇太后见着心肝肉一样的孙子,笑得皱纹都挤了出来:“胤祺来了,今儿个的奶嚼口刚送来,还是草原上的奶.子味道好。”
胤祺向皇太后与宜妃行礼之后,撂开下摆,同样也在毡子上坐了下来,他端起皇太后推过来的碗,浅浅尝了一口,奶嚼口、奶茶、炒米的味道交织,浓郁的奶香充斥在嘴中,他赞叹地点头:“还是皇玛嬷您这儿的东西好。”
皇太后慈爱地看着胤祺,直到他将最后一口饮尽,皇太后才又笑着说道:“这奶嚼口是科尔沁那边送来的,他们也是有心了,有什么好的东西都没有忘了我。”
胤祺眨眨眼,浓密的眼睫毛遮挡住眼中不解的神色。
皇太后出自科尔沁,这事情无人不知,在孝庄文皇后去世后,科尔沁出身的女子,就只剩皇太后还在大清后宫中占据高位了,科尔沁只要不傻,就不能怠慢了皇太后。
莫说每日送些新鲜的奶制品,就算将科尔沁的珍宝全部送来,都不为过,也不知皇太后为何发出如此感叹。
胤祺眼角的余光看向宜妃,却只见宜妃嘴角含笑,手在低矮的桌子下轻轻摇了摇,胤祺心中便有了计较,宜妃这个急脾气还能气定神闲,必然没有大事。
胤祺垂下眼,喝尽的空碗仍然在胤祺手中,他修长的双手轻巧地转着木碗,随着转动速度的逐渐加快,里头彩绘的图案转动起来,画面好像活了一样,胤祺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碗中好似即将飞出的图案,静静等着皇太后的下文。
皇太后是个性子急的,没让胤祺等多久,那碗上的图案才飞了两圈,皇太后便迫不及待说道:“胤祺,我正与你额娘商量,你与林家姑娘的婚事,不若就提前办了。”
胤祺错愕地抬头,他这次来找皇太后,目的正是如此。
为了能够和黛玉提前成婚,胤祺想了无数个理由,想要说服皇太后,没想到他还没张嘴,皇太后就将此事先提了出来。
想必是胤祺的惊讶过于明显,就连从来也不顾旁人想法的皇太后,都看了出来,她以为胤祺不愿意提前成亲,冷哼着说道:“喀尔喀那样穷的部落,还好意思让你娶他们族里的女儿,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莫说给你做福晋,做个伺候的房中人都不够格,你尽快娶了福晋,那些人也就不再痴心妄想了。”
皇太后并不在意胤祺身边有多少伺候的人,若非那一僧一道太过玄乎,信奉多子多福的皇太后,恨不得将胤祺身旁塞满人,绝不会让胤祺连个侧福晋都没有。
皇太后恼怒的不是有人想给胤祺献美,她恼怒的是喀尔喀部落的狼子野心。
谁都知道,五阿哥由宁寿宫养大,是大清与蒙古之间的一道保障,然而蒙古部落众多,胤祺与诸部的关系也有亲疏远近,在今日之前,所有人都默认,胤祺必然与科尔沁最为亲厚,毕竟,那是皇太后出身的部落。
喀尔喀部落的献美,在皇太后看来,就是赤.裸.裸的挑衅,枕边人的威力,皇太后在后宫几十人,如何看不明白。
确实,今日喀尔喀失败了,但是喀尔喀的行为,未必没有给其他部落提示,万一真有部落打动了康熙,令康熙动了换亲事的念头,该如何是好。
只要还未成亲,一切都有变动的余地。
反正康熙绝不会允许胤祺娶科尔沁的姑娘,与其忧心着不知哪部打鬼主意,不如赶紧将婚事办成了,只要胤祺娶了福晋,那福晋还生了儿子,自诩尊崇儒家文化的康熙,必然做不出逼着胤祺休妻之事,皇太后这才能安心。
胤祺比胤祉和胤禛年纪都小,按照顺序,轮到他成亲还有不短的时日,皇太后实在不愿意再等待,天刚蒙蒙亮,便将宜妃召了过来。
宜妃来的时候,眼底的青黑用脂粉都遮不住,想必前一日晚上也是辗转难眠。她忐忑地等着皇太后的示下,前一日喀尔喀蒙古的请求赐婚,确实将她吓到了,胤祺与蒙古关系已经足够深,再娶个喀尔喀的格格,康熙的忌惮就够胤祺喝一壶的。
宜妃原本以为是喀尔喀的事情,给了皇太后提示,皇太后想让胤祺领个科尔沁女子回京服侍,毕竟科尔沁这些日子送来陪伴皇太后的人,不乏面貌姣好者,按着那僧道的批命,胤祺不能娶黛玉之外的女子,在府中放些伺候的下人,想必佛祖也不会责怪。
然而宜妃实在不乐意,她在胤祺刚出生时就将他送去了宁寿宫,分明就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在宫中却有一个宁寿宫阿哥的名号。
是,她借着胤祺入宁寿宫一事,得了不少好处,胤祺与皇太后更亲,宜妃认了,说句不敬的话,反正皇太后春秋已高,又有几年好活,等皇太后没了,她有的是时间修复与胤祺的母子关系。
然而胤祺院中再有蒙古女子,且不论康熙的忌惮,仅让胤祺与科尔沁关系再深一层这事,宜妃就难以忍受。
没想到宜妃听见的却皇太后说的却是让胤祺尽快将林家姑娘娶入门,宜妃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惭的同时,更是狠狠松了口气。
宜妃扬起笑脸,前一夜辗转难眠的憔悴瞬间不见,她眼珠子亮晶晶地,欢笑着说道:“还是太后您老人家看得远,胤祺能有您操心,真是天大的福气。”
宜妃话音刚落,皇太后暗自点头,这宜妃是个拎得清的,胤祺有这个额娘,倒也是幸事。
两人达成了共识,对视一眼,默契地商量起成亲细节。
胤祺就是这个时候入的皇太后帐篷,宜妃眼见着胤祺听了皇太后的话,怔愣一瞬,忙轻轻地推了推胤祺,爱怜地嗔道:“这孩子,听到能娶林家姑娘,都高兴傻了。”
皇太后连连点头。
胤祺与黛玉的婚期,就这么提前了。
第135章 发怒(贾府为主)
风沙滚滚,旌旗猎猎,身着帝王眼衮服的康熙,屹立于万人之上。
他高高扬起右手,在长生天的见证下,为喀尔喀归附的各部贵族册封。
山呼万岁声起,满蒙各旗臣服在康熙的帝王威仪之下,多伦会盟的最终目的在一刻,彻底完成。
身为康熙的儿子,理藩院的实际负责人,胤祺站得离康熙很近,与激动地脸涨得通红的大阿哥比起来,胤祺却格外的冷静。
他并不为了大清的天威而激动,只为了他所负责任务的完成而松了口气。
是的,在康熙为喀尔喀封爵,又宣布成立蒙八旗,将蒙古各部编入其中后,此次多伦会盟的重头戏便已经完成,康熙回銮的日子也近在咫尺。
在又与蒙古诸部大宴一场后,次日早晨,天光微亮之时,康熙的御驾便已启程回銮。
此番回京的队伍,较之来时,又多了许多人。既有羡慕京中繁华,欲随着康熙去京中小住的王公,也有被康熙看中,点名随驾入京的蒙古勇士。
当然,纯禧公主的额驸,班第台吉,也在这些人之中。
纯禧公主反而没有随着康熙的圣驾回京,她领着侍卫和女官,回了草原,收拾家当,准备将府中的东西全部搬回心心念念的京城。
薛宝钗虽然是纯禧公主的女官,但她到底是半路出家的,并非纯禧的心腹,对于纯禧与额驸想要回京的打算,并不知晓,毕竟事成以秘,纯禧在紫禁城里平安地长大,并能凭着养女身份颇得康熙的欢心,心思细腻可见一般。
薛宝钗自诩随分安时,她与侍卫首领阿克丹成亲的时候,是做好了一辈子住在蒙古的打算的,当年明妃为了汉家江山,以女子之身出塞和亲,得了个青史留名,多少年后还有人的诗词为她而作。
薛宝钗不敢与明妃并肩,她铆足了劲的亲近纯禧公主,只要公主能够看到她的本事,对她多依仗几分,凭着公主的脸面,京中内务府那些人,也得对薛家高看几分。
谁成想这么一次普通的参见后,公主居然就能够回京居住了,这对薛宝钗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且不提她的母亲兄长都在京中,京中更是权利的聚集之处,回京之后,她的夫婿想要谋个前程,也比在大漠容易许多。
一边收拾着行囊,薛宝钗一边盘算着,她的眼中燃烧起了更烈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草原寒苦,但也是有些好东西的,薛宝钗收拾着她攒起的家底,琢磨着回京要与那些亲戚们走动起来,特别是姨母家的姑小姐,没几年她就要嫁给万岁爷的阿哥,等到康熙为阿哥们封爵之事,一个贝勒福晋肯定跑不了,更别提凭着皇太后的宠爱,五阿哥直接封为亲王有可能。
趁着林家姑娘尚在闺中,要与她多多走动,闺中的手帕交情分非同一般,又哪里是后头攀附的人能比的,与林姑娘处好了,她在五阿哥枕旁吹吹风,说不得五阿哥心情一好,许阿克丹一个前途,这比攀扯其他关系要好上无数倍。
如此盘算着的宝钗,在回了京中,拜见过母亲后,立即便给她的姨母送了拜帖。
王夫人久居家中打理家务,每日里都头昏脑涨的,自从薛家搬出去后,更觉着身旁连一个贴心人也无。
突然收到宝钗的拜帖,王夫人喜不自胜,立时便应了。
彩霞笑着奉承了几句,将王夫人哄得合不拢嘴,得了一把铜钱的赏,才拿了帖子递给外头等着的嬷嬷。
屋子里王夫人嘴角的笑意久久未散,她对着周瑞家的叹道:“当日宝丫头住我家中的时候,我看她就是个好的,等她选了女官伴着公主出嫁,虽说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我这心啊,却总好像被放在油锅里煎一样,时时刻刻都放心不下,哪成想,宝丫头居然有了这么大的造化,得了公主的亲自赐婚,嫁入了叶赫家,我那苦命的姐妹,也能踏实下来了。”
周瑞家的本就是王夫人的陪房,在王家的时候也是见着薛姨妈长大的,听王夫人这么念叨,她同样笑了出来:“阿弥陀佛,要不怎么说人的命都是天注定呢,再想不到宝姑娘能得到这贵婿。”
小叶紫檀的珠串在王夫人手上被盘的油光水滑,她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出神片刻,吩咐道:“宝丫头的夫家是叶赫家,就算她夫婿只是叶赫的偏枝,到底也是大姓,他们家里为官做宰的不少,我想着宝丫头过来,也不能轻慢。”
周瑞家的屏气敛声,试探地问道:“不若让小厨房好生整治一桌席面,太太您和宝姑娘说说体己话”
王夫人将一直盘着的珠串摘下,放在炕桌上,只听见那珠子与木头相碰,发出沉沉地声音,周瑞家的便知此话并未如王夫人的意。
果然,王夫人沉吟片刻,便说道:“我哥哥被外放出京,我嫂子带着侄子侄女都去了任上,京中我们王家就这家亲戚,宝钗回来了我实在高兴,你给凤丫头传个信,和她说从公中拨银子,好生整治几桌席面,再将探春他们姐妹叫上,让她们姐妹都热闹热闹。”
周瑞家的闻言,却没有一口应允,她垂首敛目,思索着该如何回话才不让王夫人恼怒,却实在没有找到委婉的法子,她悄悄叹了口气,在王夫人不耐烦地问她,怎么还不去找王熙凤时,才勉强笑着说道:“太太事忙,想必您忘了,前些日子宫中传了旨意,定了林姑娘的婚期,老太太念着林姑娘早早没了母亲,让二奶奶将旁的事都放下,帮着林姑娘操持呢。”
王熙凤得了贾母的吩咐,她也存心有着展示本事,与黛玉亲近的心思,撸起袖子便干了起来,荣国府里的日常事情,全部交给了平儿,王熙凤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林府里头。
每日里都兴头头的往林府跑,一日也没有停过。
准备席面这种小事,此时的王熙凤绝没有那个心思管。
已经开始变得炙热地太阳从雕花窗中进屋子,分明是金灿灿的阳光,却驱不散王夫人脸上的阴霾,她面沉如水,好半天不言不语,重新将放在炕桌上的珠串拿起,十指飞快拨动着,珠子快转出了残影。
周瑞家的悄悄打了个哆嗦,垂首等着王夫人的训话。
清茶已经被冲泡许久,都已经失了原先的清香,王夫人拿着半热不热的茶呷了口,皱着眉咽下去,不轻不重地斥道:“凤丫头不在,一个个的就翻了天了,连口热茶都喝不上,今儿个是谁泡的茶。”
金钏儿脸色煞白,她作为大丫鬟服侍了王夫人那么多年,如何不知晓她这是心气不顺了,找人出气,她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夫人,是我疏忽了,求您饶了我这一遭。”
王夫人霎时拿起搁下的杯子,劈头盖脸的砸到金钏儿头上:“一个个的打量着我脾气好,都不把我看在眼里,我是管不了你们了,周瑞家的,你把这丫鬟给凤丫头送过去,就说这样的丫鬟,我使唤不起,或打或卖,我都不管。”
金钏儿浑身都失去了力气,瘫软在地上,满脸都是哭出的泪珠子,她使劲冲着王夫人磕头,却只得到王夫人厌恶的眼神。
“周瑞家的,还等着做什么。”王夫人怒目而斥。
金钏儿听到这话,好像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她跪倒在周瑞家的脚下,哀泣着求她:“嬷嬷救我。”
周瑞家的又如何敢触怒盛怒中的王夫人。
王夫人自贾珠没了后,便吃斋念佛,已经多少年没有动过如此大怒了,周瑞家的冷汗涔涔,半句话也不敢多言,遑论帮金钏儿说情。
更何况,周瑞家的心知肚明,王夫人本就为了贾敏女儿的好前途而心里不高兴,又想到王熙凤给林黛玉献殷勤一事,全借着这杯残茶,让王夫人心头烧了许久的暗火,冲着金钏儿发了出来。
周瑞家的当了这么些年管事婆子,力气比金钏儿大多了,她一使力,便阻止了金钏儿往她身上扑的动作,两手一夹,便将金钏儿搂了起来,对着她说道:“姑娘,得罪了。”
金钏儿不忿,便要挣扎,周瑞家的暗暗使力,掐了一把,金钏儿疼得一激灵,连呼痛声都哽在了嗓子里,她挣扎着被周瑞家的半抱半拖着走了出去。
周瑞家的也算是看着金钏儿长大的,她也不愿见着金钏儿没个好下场,但她更知晓王夫人正在气头上,此时必不能火上浇油,不如将金钏儿带走,说不得等王夫人消了气,还有转圜的余地。
金钏儿鬓发凌乱,满面泪痕,形容狼狈地出了王夫人的屋子,她抽出帕子,掩着面低着头,抽泣被周瑞家的扯着,到了王熙凤的小院。
说来也巧,这一日王熙凤刚从林府里头回头,正兴头头的与平儿说着林府的准备:“你是不知道,那些好东西都要堆成山了,这次也不知道万岁爷怎么想的,突然就下旨让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都在这几个月内成亲。
内务府里头恨不得一个人劈成八个使,好容易才将几个福晋的嫁妆准备齐全,不过我瞧着,里头的门道也不少,说是每个福晋的嫁妆都由内务府准备,但这东西的品相,里头且有讲究呢。”
是的,康熙的御驾回京之后,在皇太后以及宜妃的共同使力下,他同意了将胤祺的婚期提前,就在三阿哥之后。
既然三阿哥、五阿哥的亲事都提上了日程,仅单独跳过四阿哥,未免于理不合,康熙召见了工部侍郎,见着几个阿哥的府邸都修建的差不多了,索性大手一挥,让三四五三个阿哥都在今年成亲。
京城里因为这道旨意,不知热闹了多久。
王熙凤趁着这次帮着黛玉备嫁,亲眼见识到了皇家的行事,不再是家中代代相传的祖上接驾时候曾经如何如何。
仅此一点,王熙凤便得意的不行,恨不得将一分吹嘘成五分。
“那帮子人再如何糊弄也碍不着林姑娘的事,就是辛苦奶奶了。”平儿帮王熙凤摘下头上的钗鬟,找来篦子将头发梳顺,轻柔地为王熙凤通起了头发,一下一下,直将王熙凤伺候地昏昏欲睡。
确实,内务府如何糊弄,也糊弄不到黛玉的头上去,皇太后亲自养大的孙子成亲,仅宁寿宫私库里出来的好东西,就让王熙凤大开了眼界,更别提最得圣宠的宜妃,更是睁大了眼睛,恨不得拿西洋的放大镜一点点的看,有一丝不顺心的地方,便去找康熙哭诉,内务府的人更是不不敢不用心。
王熙凤闭目养神,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谁让我就是个劳累命,被人哄一哄,说两句好话,赞一句好,再怎么费劲,也要把事情做好。”
“不像薛家,趁着这个机会,与内务府做了好大一笔生意,我瞧着他们家那个蝌哥儿,倒是个好的,我瞧着薛家也有起来的意思,你说他和我们家二姑娘合不合适?”
涉及到迎春的婚事,平儿自不敢多言,她手上动作不停,抿唇笑着:“奶奶最是有成算的人,心里想必已经有了主意。”
王熙凤最喜欢平儿的就是她的知情识趣,听见平儿这话也不恼,不断地盘算着她这年头。
迎春是公侯小姐,薛蝌不过是皇商之家,身份上两人不甚相配,奈何迎春那个性子,实在太过柔弱,嫁去同样的高门大户,她连屋子里那几个丫鬟嬷嬷都管不明白,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反而是薛蝌这样的,家中人口简单,家资颇丰,又有求于他们,迎春日子才能过得舒心呢。
王熙凤越想越觉着这是个好主意,坐起来便想找贾琏商议。
周瑞家的便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守着门的小丫鬟还未通传,哭哭啼啼的声音便已经传到了屋子里头,王熙凤眉头高高吊起,怒声呵斥:“我还没死,在外头哭什么丧。”
周瑞家的被这一喝,也知王熙凤不是她能制住的性子,使劲捏了金钏儿一把,狠狠地瞪着她。
金钏儿素来也知王熙凤的淫威,听了她的怒喝,眼泪霎时止住,跟在周瑞家的身后进了院子,一见到王熙凤,就跪了下来,哽咽求饶:“奶奶救我。”
王熙凤皱着眉头看着恭敬站在一旁的周瑞家,周瑞家的垂着手,一板一眼地将金钏儿服侍不周,被王夫人发作的事情说了。
王熙凤细眉一拧,嗤笑道:“太太脾气最是怜惜弱小,怎么会为了这等小事大动干戈,周妈妈你还不快将事情说清楚。”
第136章 金钏(还是贾府)
周瑞家的咽了口口水,说出的话仍然是干巴巴的,她抬眼觑着王熙凤,结结巴巴说道:“奶奶,夫人说金钏儿不把她放在眼中,这样的丫鬟她用不起。”
粉色绣石榴花门帘被周瑞家的撩起,屋外头燥热的热气吹到屋内,王熙凤被这热意一激,额头上冒出点点汗珠。
王熙凤细细的眉头锁住,她是何等机敏的人,王夫人的指桑骂槐如何听不懂。
明着是在训斥金钏儿,实际上是敲打王熙凤,别以为去了林府便如何了不得,荣国府中掌事人还是王夫人。
王熙凤倏然从炕上坐起,趿拉着绣鞋,胸脯狠狠地起伏,绕着周瑞家的转过两个圈后,王熙凤收起笑意,冷笑着对周瑞家的说道:“周妈妈是太太院子中伺候的人,我素来敬你三分。但这话,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太太素来心慈,若不是被你们挑唆了,又如何会说出这些话来。
你不过是若是仗着我年轻脸皮薄,就这样欺负于我,我也不是那等任你施为的,大不了我豁出去,舍了这张脸不要,不论回王家,还是找老太太,总有人给我个公道。”
周瑞家的抖如筛糠,浑身冒出了阵阵白毛汗。
王熙凤管家时日也不短,她的手段谁又不知。若说王夫人是慈眉善目的菩萨,只要别犯了她忌讳,在她手底下当差再舒服不过。
什么喝酒赌钱,就算被抓个正着,左不过哭两句也就罢了。
然而眼前这位同样出自王家的二.奶.奶,却是是个面甜心狠的笑面虎,真犯在她的手上,被赶出去都算轻的,能留下条命就算不错了。
想到这,周瑞家的连忙噗通跪下,发出沉闷地响声,膝盖处的疼痛都盖不住她的惊惧,她爬行两句,跪在王熙凤脚下:“奴婢猪油蒙了心也不敢欺瞒奶奶,金钏儿一事,字字句句皆是夫人所言,只不过”
周瑞家的说到这儿,止了话头,犹豫地看着四周的丫鬟们。
王熙凤心知后头的话才是重头戏,才是王夫人突然发作的原因,王熙凤对周瑞家的那番疾言厉色的发作,并非字字皆出于真心,她与王夫人是嫡亲的姑侄,打断骨头连着筋,俩人在荣国府中闹起来,最后没脸的还是他们王家。
王熙凤冲着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会意的点头,带着其他人离开。
屋子里,眼尾的余光瞥见帘子放下后,王熙凤重重地一拍桌子:“说吧,现在屋子里就只有你我二人,到底我哪里惹得太太不喜,这么下我脸。”
自从王熙凤将家务接过来后,王夫人只在大事上掌眼,府中的丫鬟嬷嬷全交给了王熙凤,王夫人对伺候的人不满,实打实的是在指责王熙凤管家不力。
周瑞家的重重磕了几个头:“奶奶,今日夫人接到帖子,宝姑娘随着夫婿回京,要来我们府中拜见,”
薛宝钗回京了?王熙凤的眉头狠狠一跳,这些日子她全副心神都在林府,每日回到荣国府时辰已晚,不过是听平儿念叨几句府中事便歇下,对于此事全然不知,更不知薛宝钗还给家中递了帖子。
王熙凤与薛宝钗是嫡亲的表姐妹,对于这个表妹,王熙凤到底是心疼的,知道薛宝钗要去大漠,她很是打点了一番仪程,成亲时更是派人送了不少的礼物。
饶是这样,她也不得不说一句,薛宝钗这时候上门,真真是在添乱。
回忆了一番薛宝钗的夫家,薛宝钗嫁给的是叶赫家旁支的子弟,尽管纯禧公主的侍卫,但并不在朝中当差,并无什么官职。
这样的人家,还未能入王熙凤的眼,
王熙凤并不愿意为了宝钗而耽误正事,林家这些日子事情实在是多,黛玉见着王熙凤是真心实意的去帮她,也拜托了她好几件事情,在办事的过程中,她的交际圈又拓展了不少,此时正在兴头上。
王熙凤琢磨着王夫人的心思,细长的指甲敲击着桌面,做了决定,涂着丹蔻的手指捏着帕子,轻轻擦拭着泛红的眼角:“薛家表妹终于回来了,我这个做表姐的,真真为她高兴,只不过我这些日子实在忙得走不开身,宝钗一个晚辈,更没有让夫人应酬的道理,这样,从我私库里取一百两银子,摆上桌席面,再将东府的大嫂子请来陪客,也尽够了。”
无论尤氏如何不得贾珍喜爱,她也是宁国府的当家夫人,身份上足够了。
周瑞家的磕头更厉害,她脸色惨白:“奶奶,夫人怜惜宝姑娘在塞外受苦,想着在家中摆个席面,将家里的姑娘们都请来热闹一日。”
若按着王夫人的意思操持,其中所耗费的功夫不少,起码王熙凤便不能将事情全托给尤氏,她必须在府里盯着,没有功夫去林家办事。
王熙凤骤然抬头,脸色难看地瞪着周瑞家的,见着周瑞家灰败的面色,便知晓她所想没错。饶是王熙凤是王夫人亲侄女,也在心中暗骂一句,王夫人真糊涂。
如今贾府的境遇如何,旁人不知,当家的夫人难道心中还没有数吗。庄子里送上来的东西一年比一年少,府中的人情往来,开销应酬,却半分也少不得,若非祖上经营有功,库房里还有些底子撑着,这么多人的嚼用都不知道从哪里出。
林姑娘是贾府的表姑娘,能够在她的婚事上出力,让她念着几分好,五阿哥从手指缝里撒出来的东西,都够贾府受用不尽的了。
王夫人居然为了昔日和贾敏姑母的那点龃龉,在此时对她发作,简直就是不分主次。
王熙凤被气了个倒仰,然而王夫人是她在贾府里的一大依仗,比起那心里藏奸的继婆婆,王夫人怎么说都是她嫡亲的姑母,少不得得听她的话,留在家里招待薛宝钗。
甚至,还得帮着王夫人收拾烂摊子。
王熙凤定了定神,僵笑着说道:“要不怎么说夫人最是怜惜小辈,既然夫人已经划下了章程,少不得得依着夫人想法办,周妈妈你回头和夫人说,她交代的事情我清楚了,那金钏儿就留在我这里,让夫人放心。”
周瑞家的知晓金钏儿这遭是受了无妄之灾,尽管她伺候的确实有不足之处,但放在平时,最多呵斥几句,也就轻拿轻放了,哪里会动这么大一场气。
“二奶奶,金钏儿服侍太太也许多年了,平日里再好不过了,太太素来也喜欢,不知今日怎么犯了糊涂,做了这种错事。”周瑞家的到底念着看着金钏儿长大的情分上,委婉的替她说了几句好话。
王熙凤却冷笑着,看着周瑞家眼神格外刺人:“妈妈这是想教我怎么处置,不若妈妈直接将金钏儿领回去。”
周瑞家的心重重一跳,咬着舌头后悔失言,连连磕头求饶,等见着王熙凤面色缓和了些,才告退离开,回去向王夫人复命。
等周瑞家的不见了人影,王熙凤坐在珍珠垫子上,定了定神,将这些事情在心中盘算过一遭后,心里有了成算,才大声向外头喊道:“将金钏儿带过来。”
守门的小丫鬟只听见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呵斥声,半点也不敢偷听,正看着屋檐下鸟笼里的八哥痴痴发笑,冷不丁地听到了王熙凤这句话,浑身一阵,撒腿便往平儿屋子里跑去。
却是金钏儿现在正在平儿屋子里。
金钏儿脚步虚浮而无力,整个人都要倚靠在平儿身上,平儿厉声叮嘱小丫鬟们看严门户后,才搀着金钏儿往她屋子走去。
作为贾琏的通房丫头,王熙凤的心腹丫鬟,平儿在偏院里有一间不大的房间。
掀开藏青色的粗布门帘,不大的屋子里摆放着一张小床,一个箱子、再一个桌子、两把椅子,所有家具俱朴实无华,毫无雕刻,这几件东西一摆,屋子里放得严严实实,只留下小小的转身之处,
金钏儿也不是第一次过来,她熟门熟路地在平儿屋里的椅子上坐下,整个人如同泥一般的瘫下,她一路上紧紧咬着嘴唇,苍白的嘴唇上露出鲜红的血珠,脸上全是泪痕,整个人狼狈地不成模样。
平儿叹了口气,从水壶了倒了些热水,又亲自捧着黄铜脸盆过来:“好姑娘,先洗干净脸,这个模样主子看了又如何会喜欢,打理整齐了,等我们奶奶见你,也能多分辨几句。”
金钏儿平日是个活泼性子,今日到了平儿屋子里,却什么俏皮话也说不出口,她沉默地将帕子拧干,擦干净乱七八糟的脸,又从平儿拿来的妆奁里,拿出梳子将乱糟糟的头发梳顺,再抹上一层薄薄的茉莉花粉,换上平儿洗干净的衣裳,瞧着又是体体面面的大丫鬟模样。
金钏儿平日是个活泼性子,王夫人也最喜这点,心情好时还会与她说笑几句,平日里当值也不是那么的滴水不漏,哪里做得不到位,左不过是挨两声骂。
骤然被王夫人这么劈头盖脸的来了一顿,金钏儿只觉着她这辈子的脸面都被王夫人撕下来,踩在地上。
听了平儿的柔声劝慰,刚止住泪的金钏儿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她哽咽着对平儿说道:“平儿,我们也算是一道长大的,我也不瞒你,夫人那些话,真真是将我说得无地自容,我还有何面目回正房当差,我恨不得找个井就这么跳下去,也不算丢了爹娘的面子。”
平儿心头一惊,分明已经到了夏日,她却觉着一阵阴凉的风从后背吹过,她观着金钏儿的形容,不详的预感更重。
平儿当即虎着脸,指着金钏儿说道:“你这傻丫头,这才多大事,就说这些傻话,夫人一时心情不好,冲着你说了几句,你还和她计较不成,我们做人奴才的,不就是起这个作用的吗,能让主子高兴,也是值了。”
金钏儿咬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二.奶奶性子怎么样,她又如何不知,平儿夹在琏二爷和二.奶奶之间,也不知受了多少罪,才能心平气和地说这些话。
然而金钏儿没有平儿那么好的性子,她呆了半晌,惨笑着与平儿说道:“平儿,虽然你是随着二.奶奶嫁过来的,但我们自幼相识,我腆着脸说句,我们也算是手帕交,我也和你说几句心里话,其他人看着我们伺候太太、奶奶的,手上头上穿金戴银,便总觉着我们享了多大的福,谁又知道我们心里的苦。”
“说句不知羞的话,在夫人身旁伺候,见着人和事多了,心里不是没有那等轻浮的想头,但经了这遭罪,我算是怕了,再不想去奔那份富贵,我想着一会儿我去求二.奶奶,让我娘将我领回去,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吧。”
金钏儿是王夫人的贴身丫鬟,与贾宝玉素来亲近,谁也不知晓王夫人是不是存了将金钏儿给贾宝玉的心思,毕竟此时贾宝玉身旁亲近之人,全是贾母所派。
等日后贾宝玉成家纳妾,王夫人如何能眼睁睁瞧着宝玉枕边一个她的人都没有。
金钏儿隐秘地内心深处,并不是没有存过这个妄念,贾宝玉性子好,长得俊,又能伏低做小,为人又大方,在宁荣二府中,都是很不错的主子。
然而被王夫人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了一顿,金钏儿往日里的心思全都消了,她不愿意在主子身旁,当个玩物一样,任打任骂。
她心灰意冷的想着,前些日子她妈妈托人传话,想要给她相看人家,之前她犟着没应,索性趁着这次机会,回去嫁人算了。
平儿一愣,她没想到金钏儿竟然决然至此,但她并未劝阻,当人通房的心酸,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能有机会当正头娘子,何必将大好青春葬送在宅院深处,她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样也好。”
正在这时,小丫鬟砰砰地在外头敲门,说是二.奶奶要见金钏儿,平儿连忙帮她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好在这次没流太多眼泪,还不算狼狈。
等金钏儿收拾妥当后,平儿亲自将她送去了王熙凤的屋子,掀开门帘示意金钏儿进去,随即轻手轻脚地将帘子放下,粉色的绸缎柔软而光滑,如水般从平儿手中流下,室内金钏儿不知与王熙凤在说什么,平儿只能听见模糊的几个音节,左不过金钏儿求着回家嫁人,王熙凤百般安抚罢了。
不过是这宅子里每日发生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
只希望金钏儿能够遂心所愿,得嫁良人。
平儿倚着廊柱,痴痴地望着门帘上并蒂花开的图案,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一时间痴了。
第137章 成亲准备
蝉从沉睡中醒来,窸窸窣窣地叫得人心烦意乱,突然屋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将鸟笼里的八哥吓得直扑棱着翅膀,还学着人嚷嚷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这动静将平儿从愣神中唤回,她见着八哥扑腾地越来越厉害,精心打理的羽毛从笼子间隙纷纷扬扬地掉了出去,忙从笼外的盒子里捻起鸟食,投给叽喳叫着的八哥:“祖宗,安静些吧。”
里头还不知什么情况,若撞到里头那人枪口上,可不能再在这儿待了。
“平儿。”八哥被食物的香气吸引了注意力,止住了嚷嚷,埋头大嚼起来,正当平儿放下心时候,便听见了王熙凤在里头唤她。
平儿扯平衣裳,使劲在脸上挤出笑容,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柔软是粉色绸缎坠下,在空中荡了几荡,如水波流淌。
走进梢间,却间王熙凤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平儿暗自松了口气,她笑盈盈地说道:“奶奶,您找我。”
王熙凤指着金钏儿,笑着叹了口气:“这丫头也到了岁数,前几日她妈妈求到我这儿,说是给她想看好了人家,我们这样的人家最是行善积德,又如何会拦着她嫁人,到底金钏儿服侍了太太一场,平儿你包十两银子,也算全了这份情谊。”
听完王熙凤这番话,平儿总算放下心来,王熙凤愿意为金钏儿遮掩,金钏儿拿着主子的赏出去嫁人,脸面上总算圆了过来,难怪金钏儿脸上不再是生无可恋的模样。
平儿从腰间抽出一大串钥匙,重又掀了门帘走了出去,招手唤来一个小丫头,抓了一把糖给她:“好孩子,去账房跑一趟,替奶奶支十两银子过来。”
小丫鬟拿着对牌,撒腿便往账房跑去,只觉着嘴里甜滋滋的。
等到小丫鬟将银子取来的时候,金钏儿的娘也被人领了过来,得知了主子不仅允了金钏儿回家嫁人,还给了银子赏赐,金钏儿的娘高兴地不成样子,连连对着王熙凤磕头。
金钏儿曾经对着贾宝玉的那几分隐秘心思,旁人不知,却又如何能瞒得住生她的娘,只不过她娘在贾府过了一辈子,自是知晓爷们的房中人不是表面上那么风光,不乐意金钏儿攀这个高枝,这才张罗着给她相看。
没想到前几日还咬死不同意的女儿,今儿个却松了口,不仅松了口,还求得了主子的同意。
金钏儿的娘又何尝不知道里头有事,但金钏儿愿意出去,到底是个好事,她压住心里的担忧,好话一箩筐地奉承着王熙凤,直将王熙凤说得心神舒泰,好心地指点:“太太近儿事多,你们去太太院子外头磕个头,也算是尽了心意,等真定下了人家,再来给太太磕头谢恩也不迟。”
金钏儿的娘将她扯住,母女俩又向王熙凤磕了个头,恭敬地走了出去。
“平儿,”王熙凤为王夫人收了尾,好容易养足的精神又觉得疲乏起来,她挺直的背脊微微塌了下来,靠在厚厚的垫子上,叹了口气吩咐道:“宝钗过两日要来请安,你去公中支一百两的银子,再去外头请些女先生,对了,再问问梨香院那边,有没有新排的戏,将东府的太太媳妇们都请过来,这边该知会的也都去请一遭,既然太太要热闹,这个面子怎么也得给她做到。”
“再喊人过来,替我给林姑娘写封信,道个恼,这两日家中有事,就先不过去那头了,和她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派人来传句话就行。”
平儿见着王熙凤眉间皱得能夹起苍蝇的模样,吞吞吐吐地抱怨道:“我们这个夫人,真会给您派活,若不是您,其他人有三头六臂都应付不过来。”
王熙凤叹道:“要不怎么说我就是操心的命,为了府里这上上下下的人,费了多少心思,还讨不着好。”
平儿抿唇笑了笑,将洗干净的手按上王熙凤的额头,恰到好处地揉捏起来。
贾府的下人,最是踩高拜低,对于王熙凤的吩咐,本就不敢怠慢,听到说是要去林姑娘处送信,那可是顶顶好的差使,一个个的争着抢着要去,差点儿就打了起来。
下人如此积极,黛玉没多久,便收到了王熙凤派人送来的信。
王熙凤本就不是林家人,不过是贾母看着林家人少,唯恐操持不过来,特意将其派来帮忙的。舅家的亲戚,本就无需全程操心,虽说王熙凤行事果决,最是雷厉风行,确实省了不少事,但贾府里头有事,自然得以贾家优先。
黛玉抓了一把铜钱赏给跑腿的嬷嬷,笑着说道:“二嫂嫂实在是太客气了,二嫂嫂是什么人,我心里难道还能没有数?派个人来传句话便罢了,何必弄得这么正式,反倒是生分了。”
嬷嬷躬着腰,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一团:“姑娘最是体谅人,这话让我们奶奶听到,还不知道如何高兴。”
“二嫂嫂这些日子在我这儿,真真辛苦,前儿个南边刚送来一批东西,我想着二嫂嫂也是在金陵长大的,特特给她留了些好东西,嬷嬷正好帮我带过去。”夕阳柔和的微光透过窗外的竹影照在黛玉的身上,已经长开的容貌格外夺目。
那嬷嬷简直不敢直视,她低着头,忙不迭地答应着,笑容满面地回了贾府。
果然,王熙凤听了她的回话,见着黛玉让捎来的东西,一面向平儿叹着:“不愧是七窍玲珑的林姑娘,为人处世就没有能挑出毛病的地方,难怪皇家看中。”一面顺手从钱匣子里又抓了把铜钱赏给了这婆子。
这婆子能抢到送信的差事,自然也是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但也少有跑趟腿能得这么多赏的机会,美滋滋地将铜板揣着怀里,哼着小曲去打了壶酒,等着晚上和老姐妹们赌钱作耍的时候吃。
只很不得这样的差使能够再多来几趟。
但这种事情又如何会每日都发生,婆子回来后,贾府便忙起了薛宝钗拜访一事,上上下下的下人都被使唤起来,转个不停,就为了让王夫人见到对她姨侄女的重视。
就连住在后头正房里的贾母都听到了动静,她问了嘴鸳鸯,知晓了前因后果,撇了撇嘴,却不做声,只戴着老花镜,继续与鸳鸯摸着骨牌。
等到一局玩罢,贾母才取下眼镜,揉着额头,面露疲惫地说道:“到底是年纪上来了,我年轻时候也最爱热闹,现在却一点吵也经不得,这么摸一会儿牌就累了。”
鸳鸯最知贾母心思,听她这么说,忙忙说道:“老祖宗,您忘了太医说的了,您前些日子的风寒还没有好,且需要清净地养几天,等您身子养好了,再摸一宿牌,您都不会累呢。”
贾母叹着气说道:“你这丫头,也别哄我了,人不服老不行,这几日我还是听太医的,好好在屋里待着,别出去凑热闹了,让她们姐妹去玩耍也就罢了。”
薛宝钗的拜帖上写着的日子不远,金钏儿刚刚定下亲事,宝钗便带着礼物上门,她将特特准备的蒙古那头的上好皮子给王夫人送去,得到王夫人搂着她心肝儿肉的哭了一场,正当她想拐弯抹角与黛玉搭上关系时,却被闻讯赶来的王熙凤拢着,去了大观园里。
大观园里头早就摆好了一桌桌的席面,宁国府的尤氏,贾蓉后娶的媳妇,荣国府里的三春,甚至寡妇失业的李纨,都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薛宝钗见着这番阵仗,心里只觉着不妙,按着她的身份,她给王夫人请过安后,最多王熙凤陪着她说说话便也罢了,也不知她卷入了哪些神仙的擂台里,等食不下咽地吃了这饭、了餐案,一行人又都去了戏楼,听着上头咿咿呀呀的声音,宝钗更觉不对。
薛宝钗的这次拜访,全程都胆战心惊的,唯恐中间出什么问题,至于她一开始的想头,希望接着贾府攀上黛玉,这话连说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这场拜访,虽然热闹,之于宝钗,却也不过是潦草收场。
薛宝钗等人的小心思,黛玉一概不知,她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自从胤祺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将他们的婚期提前后,黛玉在家里忙得脚不沾地。
嫁妆、礼服都由内务府准备,一应嫁妆有皇太后与宜妃盯着,没有人敢在其中做手脚,这一部分黛玉可以放心,然而礼服却需要黛玉亲自试。
那一日黛玉将贾府来的嬷嬷送走后,雪雁边帮她换着衣裳,边不满的抱怨道:“姑娘您都忙成什么样子了,这些嬷嬷交给我就行了,您的身份又何必亲自见她。”
雪雁说的倒也在理,一个国公府的嬷嬷,如何能轮到皇子福晋接见。
但这话,却不是雪雁能说的。
且不提贾府的嬷嬷过来送信,代表的就是贾家的脸面。黛玉对于贾府的诸般做派看不过眼,但看在外祖母的份上,该给的脸面还得给。
如雪雁这般话,黛玉最是忌讳。在她身旁的人,必须记得谨言慎行四字,做不到的都不允许出现在她面前。
这却也不是黛玉为人严苛,只不过她要嫁入的地方,是天下最复杂的所在,学不会谨言慎行的,陪着她说不定哪一天就白白丢了性命。
黛玉与雪雁一道长大,两人之间情分颇深,平日里雪雁犯了些什么小错,黛玉都当做没看见,大面上不错便也罢了。雪雁伴着黛玉日久,自是知晓她的忌讳,平日里很是注意,许是最近黛玉被各种事情缠身,已经许多日没睡个安稳觉,不由心疼起黛玉来,才说了这些堪称僭越的话。
见着黛玉淡淡扫过来的一眼,分明未如何说指责的话,却好似有雷霆之威。雪雁瞬间反应过来,她脸色煞白,连忙告罪:“姑娘,我错了,不该多嘴。”
黛玉这才缓了神色:“念在你是初犯的份上,这次就不罚你。”
雪雁仍然神色惴惴,黛玉并不愿让雪雁处在惊恐之中,她无奈地笑了笑,指着里头的房间对雪雁说道:“内务府的大人们将礼服送来了,你帮我穿上试试。”
雪雁心里头的复杂情绪瞬间消失,她双眼发亮地望着黛玉,无声地催促她赶紧进去。
屋子里,全套的礼服已经被整齐地摆放好了。
自从康熙的圣旨下了后,江南制造局里头灯火通明,为了几个阿哥的婚事昼夜不停,用最复杂的技巧编织着料子,等料子刚下织机,家里代代相传的裁缝,将其裁剪成衣,再将绣技精巧的绣娘征召过来,用着比头发丝还细的线,日以继夜地绣着。
等到礼服上绣满云纹与鸾鸟,这寸尺寸金的礼服,才被专人小心地送去京城,供贵人挑拣。
眼前的,便是江南织造局耗尽心血的成品。
一整套礼服,包括朝冠、朝袍、朝裙、朝卦、朝珠、朝靴几部分,还需要搭配金约、领约、耳饰和采帨等装饰品(1),雪雁望着那件件繁复的衣裳,只觉一人伺候不过来,得了黛玉允许后,她又去了外头,将手巧的丫鬟喊了几个,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才服侍着黛玉将衣裳穿妥。
只见黛玉头戴朝冠,额戴金约,绣着五色祥云的从朝袍罩着朝裙,外头再穿上朝褂,褂上栓着采帨,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戴着领约,灵约上挂着一盘朝珠,双肩又分别斜挂着一盘朝珠。(2)
每串朝珠都以蜜珀做成,以金黄的丝绦相串。(3)
这全套穿戴下来,沉重地黛玉都要抬不起手来,等身高的镜子将黛玉的身影照得纤毫毕现,尽管黛玉只淡淡的抹了层脂粉,却已经威仪尽显。
雪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黛玉,扶着黛玉转着身子,从镜子里全方位的看着衣裳,听着黛玉对哪里不满意,赶紧记下来,让内务府送来的江南绣娘,赶紧赶工修改。
好在江南织造局这差事确实尽心,做出的衣裳大体上是合身的,只需要稍稍调整,让衣裳穿得更加舒适便可以了。
黛玉满意地点头:“这衣裳做的好,不愧是南边的手艺,明儿个封些银子给内务府,让他们送去南边。”
“这些赏赐如何还要你操心。”正当雪雁欲要答应的时候,却听到窗户外头传来男声。
能在此时入林府后院的男人,除了林如海,也只有胤祺了。
胤祺一大早便得了皇太后的口信,等散了朝立即去了宁寿宫,刚见着皇太后,便被塞了满手的图纸。
胤祺疑惑地看着手上那一张张图,只见上头全是一间间的屋子,有着亭台楼阁,也有着轩然正殿。
“皇玛嬷,这莫非是?”胤祺双眼发亮,期盼地望着皇太后。
宁寿宫里烟雾缭绕,皇太后特意从蒙古带回来的高僧跪在外室念经,隔着缥缈的念经声音,皇太后好似见着了当年那个只有她手臂大的孩子,现在也长大了,很快就要成家立业,儿女满堂。
皇太后将玳瑁眼镜取下,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水,欣慰地说道:“这是工部送来的图纸,你的府邸已经修好了,哪天有功夫去看看,哪里不喜欢,就让他们改。”
果然如此!
这是五阿哥府的舆图。
胤祺和黛玉本来都做好了在宫中成亲,并且住在宫里的准备,没见着大阿哥孩子都生了几个了,还和大福晋住在宫中,
没想到皇太后不声不响的,却给了他们一个天大惊喜。
能在宫外当家做主,谁愿意住在南五所呢,一个宫殿挨着一个宫殿,说话声音大点都担心被其他人听见。
胤祺笑得格外灿烂,这喜不自胜的模样让皇太后格外有成就感,为了让胤祺能住得自在,她与康熙说了好几次,给几个年长的阿哥修建府邸事情。
修府邸又不是封爵,这等小事康熙还是乐意满足嫡母的,催着工部加班加点的,将胤褆、胤祉、胤禛和胤祺的府邸修好。
胤祺又哄着皇太后又说了会儿话,见着皇太后露出了疲态,胤祺才告退出宫,马不停蹄的到了林府。
得知黛玉正在试穿礼服,胤祺也不催促,令守门的丫鬟止住通传,他在屋子外头站着等着,并不觉时间难熬。
等听见黛玉说要送去赏赐,对礼服很是满意后,胤祺才出言说道。
说完,只听见屋里传来低低的惊呼,随即便是叮叮当当一阵响,没多久,里头动静止住,黛玉带着恼意说道:“你怎么来了,在外头等着。”
第138章 商量
胤祺只听见里头簪环钗声不断,他摸了摸鼻子,讪笑着耐心地等了许久,才见到紧闭的大门重新打开。
只见黛玉穿着一身见客的大衣裳,头上也插满了沉甸甸的簪子,胤祺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他笑着说道:“可巧,妹妹与我想到一处了,都不用另换衣裳便能出门。”
诧异之色在黛玉眼中闪过,胤祺从未提过出门一事,更何况他们两人的婚期近在眼前,又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必须卡着这个节骨眼外出。
却只见胤祺神秘地笑着:“妹妹随我来便可,总归是好地方。”
胤祺最是知道如何引起黛玉的好奇,她瞪了一眼,嘴上说着:“什么事儿弄得这么神秘。”脚步却诚实地往外走去。
很快,黛玉与胤祺两人便坐上了五阿哥的专属马车。
作为阿哥出行的仪仗,胤祺这马车较普通马车更加宽敞,柔软,胤祺与黛玉领着伺候的下人坐在里头,都还有不小的空间。
技艺清湛的马夫轻巧地挥着马鞭,千里良驹扬起马蹄,轻盈地踩在地上,黛玉坐在马车里,几乎都没有感觉到颠簸之感,就连放在小几子上的茶水,都只浮现出浅浅的涟漪,足见平稳。
黛玉背脊挺直地端坐着,双手捂着紫砂杯,轻轻地转着杯子啜饮,若非外头马车滚过地上声音不断传来,黛玉恍惚中只觉着她让在林府后院,处理着件件事情。
“到底要去哪里,现在可以说了?”等到马车轮滚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黛玉饮尽杯中茶后,她戏谑地笑着问道。
“妹妹冰雪聪明,想必心里已有了猜测。”胤祺对黛玉何其熟悉,一见着她那笑,便知黛玉已心知肚明,遂也不卖关子:“内务府将府邸收拾出来了,我们去瞧瞧,哪里不合心意再让他们重新修葺。”
黛嘴角轻勾,露出意料之中的笑意,同时也期盼起来。
虽说成亲的仪式还得在宫中举办,婚后不可避免地要在宫中住上些日子,等到了钦天监算出的吉日才能搬出宫来,但五阿哥府邸,确实是她后半辈子的住所。
黛玉亦很期待将是何种模样。
熟悉的街道慢慢地走过,马车从林府出发,向着皇城的方向走了没多久,到了烧酒胡同旁,便见着一个气势恢宏的屋子。
只见那屋子朱砂涂墙,琉璃为顶,在日头的照射下,绿色的琉璃瓦波光粼粼,沿途走来虽是街道,却也不见如何喧嚣。
五阿哥的府邸在东边,离皇城位置不远,黛玉歪着头打量片刻,笑着询问:“是只我们的府邸在此,还是其他阿哥们的府邸也都在此处?”
我们,黛玉用着的这个词,让胤祺心里喜滋滋的,他想象着日后与黛玉住在此处的情景,一时间笑得痴了。
笑过之后,才解释道:“皇阿玛给我们赐的宅子,不少是前朝大臣们的旧宅,按制修缮过再赐给我们的,本来按着长幼,这位置应当是四哥的府邸才是,然而四哥与八弟在佟娘娘宫里一道住惯了,搬出来也不愿分开,他们两人商量着求皇阿玛将府邸建在一处,这一块没这么大的位置,便让四哥挪去北边了。”
说到这,胤祺忍不住叹息一声,此时的胤禛和胤禩,关系好到就连开府都要紧挨着,谁能想到若干年后彼此之间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五阿哥?”黛玉不知为何胤祺突然陷入了沉默,她疑惑地唤了声。
胤祺甩了甩头,将信马由缰地思绪甩开,谁又能知道被掩盖在历史尘埃之下事情的真相,多年后到底将发生何事,何须此时烦忧,不若活在当下。
“妹妹,这便是我们未来的家了。”胤祺露出柔和的笑意,可巧,随着他话音落下,厚重的宅门轰隆一声,正被开启。
绿瓦红墙之下,蛟龙腾飞于影壁之上,里头的院子之景影影绰绰。
黛玉下了马车,站在五阿哥府的牌匾下,默默注视片刻,随着双扇正门缓缓开至最大,黛玉换上了管家早便备好的软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入了五阿哥府。
此时胤祺尚未封王,这府邸并非按照亲王的规制而修,正门不过面阔三间,往里头走去,是三进的大院,前头是胤祺的正殿,正殿之后,一进是胤祺起居的院子,后头是阿哥福晋起居之处。
最后头则是一排后罩房,充作库房。
府邸的西侧,是恍若将江南搬来的园林,太湖运来的太湖石堆成假山,瘦削嶙峋立于挖成的池子之上,引护城河的活水于池子之中,蜿蜒如玉带,期间亭台楼阁遍布,花草树木缤纷,薜荔藤萝缠绕,走入园子,只觉异香扑鼻。
沿着园子往北走,出了园门,才是府里的后院,一模一样的小院子重重叠叠,这却是预留胤祺未来的侧福晋及格格之处。
走到这,黛玉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胤祺,胤祺暗叫不好,他当即便扶住黛玉坐着的软轿,笑着说道:“逛了这么大半天,想必是累了,前头休息的地方都准备好了,去那儿好生歇一会儿。”
黛玉帕子遮住脸上的神情,点了点头,软轿便又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没多久,便又从园子的侧门出来,又见到一开始的影壁所在,过了影壁,便是正殿,里头摆放的东西并不如何金碧辉煌,却也不见怠慢之处,确是胤祺分例内所能用上的最好一等。
黛玉将雕刻花纹,陈设摆件一一看过,心里暗暗点了点头,对管家说道:“工部大人们的手艺自是极好的,我瞧着处处都和我心思,内务府送来的东西也出不来错,只一点,蒙宫中天恩,五阿哥库房里头很是有些好东西,你们收拾摆设的时候,务必留心,万不能将逾制的东西摆出来。”
黛玉此言,并非无的放矢,作为皇太后最宠爱的孙子,每年送去宁寿宫的贡品,一部分都没焐热便被皇太后送来了胤祺处,全然不顾胤祺的推辞。
能送到皇太后手里的东西,自然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更不需要考虑逾制的问题。只要皇太后不想着令人裁套龙袍自己穿上,天下万物,什么是她用不得的。
但是这些东西,到了胤祺手中,却要仔细再仔细。
虽然作为康熙的亲子,用些超出份位的东西,也没有人会过于计较,但到底也不能明晃晃的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晃悠。
管家悄悄看向胤祺,却只见他的正经主子只含笑望着未来的福晋,眼中全是明晃晃的笑意,他心中有数,立时便应了下来。
黛玉笑着赞了管家几句,正在这时,清秀的丫鬟将精心冲泡好的茶水端上,黛玉打量着内务府选好的丫鬟,一举一动果然很有规矩,她笑着赞了两句,雪雁连忙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角子打赏。
绞尽脑汁得了这差事的丫鬟喜色连连,忙给胤祺和黛玉谢恩。
既上了茶,索性便好生品品。黛玉与胤祺相对而坐,一人捧着杯茶水慢慢啜饮着,谁也不急着说话,管家更是好似不存在一般,缄默地恨不得连呼吸都悄无声息。
胤祺知晓,黛玉这是在等着他交代后院之事。他将杯中茶饮尽,讪笑着说道:“我瞧着后院位置挺偏,没事谁也不愿意过去,索性将那这几个院子都拆了,与前头园子并到一处,也给园子里多几遭景致,这才是物尽其用呢。”
黛玉见着胤祺主动提及,自瞧着后院里那连绵的屋子后,心里冒出的别扭终于散了几分,她白了胤祺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离吉日没多少日子了,您这时候弄这遭大动静,工部那些大人们又得加班加点,弄得沸沸扬扬的,您这又是何苦。”
胤祺眉头一扬,又是那个混不吝的皇阿哥:“反正工钱给够,我再给赏银,那些匠人们能多赚些钱,今年也能过个肥年。”
黛玉见胤祺越想越觉着这是个好主意,立时便要吩咐下去的模样,她深吸口气:“与其这般折腾,不若先将这后院锁了,等日后阿哥、格格大了,再将后院好生拾掇一番,该打通的打通,该翻新的翻新,孩子们住得也宽敞。”
胤祺闻言,飞扬的神情又淡了下来,他斟酌着,盘算着如何与黛玉商量他思量许久的事情。
然而,无论胤祺左思右想,他都找不着万全之策,笑意僵在脸上,他狠狠心,正准备不管不顾地说出来,却听见一声清晰地抽气声。
胤祺黑着脸,不耐地看过去,却见管家倒吸一口冷气,原本好似隐形人一样的管家,突然存在感变得无比强烈。
这实在怨不得管家,他能够被内务府派来负责五阿哥府的庶务,绝对见多识广,轻易不会动容。
然而凭着这管家在内务府当差数十年的经验,从没见过哪个府邸将后院封起来,留给未来主子居住之事。
泥腿子有钱了还想纳个小妾,如五阿哥这般出生就在金字塔上之人,府里有十几个伺候之人,都能称得上一句洁身自好,与福晋鹣鲽情深。
这福晋,未免也太善妒,此时的管家,已经完全忘了,胤祺也提过将后院修成园子的一部分之事。
他看向黛玉的眼神,满满的全是不赞成。
管家的眼神,被胤祺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眼神骤冷,犹如刀子一样飞向管家,胤祺冷声说道:“这府里我才是主子,谁敢将府里头的事情传出去,可以试试。”
管家顿时出了身冷汗,原本盘算着向宫中告状的心思也全歇了下来,这主子瞧着就是说一不二的主,万不能触了虎须。
管家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胤祺冷声令他领着其他伺候之后退下,一阵衣物的窸窣轻响后,屋子里便之只剩下胤祺与黛玉两人,就连雪雁都被胤祺赶到了门外候着。
黛玉很少见着胤祺这般严肃模样,她也提起了心,不断思索着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却只听见胤祺张嘴说道:“妹妹,我们成亲时先不圆房可好?”
第139章 说定
“圆,圆房?”轰地一声,黛玉的脸上瞬间通红,饶是她再机敏聪慧,说到这等私密事,还是难免羞涩。
黛玉的脖颈都红成一片,她脑中空白一片,磕磕巴巴的重复着胤祺的话。
胤祺与黛玉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长大,但二人之间素来发于情止于礼,胤祺从未对黛玉说过这般孟浪的话,望着黛玉害羞的模样,胤祺同样的也不自在,他脚尖碾压着地面,青石砖发出轻微的踩踏声,胤祺视线游移着,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黛玉。
然而,这份不自在,并不能阻止胤祺将话说完。
说一千道一万,他们的年龄实在太小了,过早接触男女之事,对谁都不好。眼前的黛玉搁在以后,还是未成年人,若非胤祺自己就是另一个主角,他都想骂一句,作孽啊。
胤祺早就做好了打算,这几年绝对不会与黛玉圆房,不然与禽兽何异。
但这事,显然不是能由胤祺单方面决定便可。当然,除了皇太后与宜妃,无人敢过问胤祺的房中事,但黛玉素来便是心思细腻的,不细细地将事情说透,也不知将此事放在心中,会如何郁郁。
胤祺自来护着黛玉,从来不愿意见她伤心难过,更不愿黛玉将她的玲珑心肝放在猜测试探之上,索性趁着这机会,将他的打算全向黛玉交代了。
黛玉听了胤祺的这一番解释,神色却未见轻松。红晕从脸上褪去,脸上瞬间煞白,她咬着泛白的唇,摇摇晃晃的,好似弱柳扶风,要倒在椅子上。
黛玉本就容貌极盛,这一晃,便如西子蹙眉,极为妍丽,但这份姝色,到底被辜负,胤祺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黛玉那摇晃的身形上,连忙上前一步,虚虚扶着黛玉的手臂:“妹妹,哪里不舒服了,我这就找太医过来。”
等扶着黛玉坐下后,胤祺便要将外头候着的丫鬟们喊进来伺候,至于前头未说完的话,在黛玉的身子面前,都不再那么重要。
甚至此时的胤祺,心里不是不懊悔的,他并非懊悔与黛玉提及不圆房一事,而是懊悔他提及的过于直接,未曾有任何铺垫,让黛玉受到了惊吓。
然而黛玉却紧紧地抓住胤祺的衣袖,用力到指甲都成了半透明的颜色。
“五阿哥,我没事,别喊人。”黛玉抬头,深深吸了几口气,脸上的神色逐渐恢复了正常:“我有话要问你。”
胤祺细细打量过黛玉的脸色,见着确实好转许多后,也止住了唤人的动作,他坐在黛玉身侧的圈椅上,轻轻点了点头。
此事既然已经提及,索性便将事情全部说透了,也省得在两人之间成为心结。
黛玉突然靠近胤祺身旁,清新淡雅的苏合香顺着衣物传了过来,与胤祺爱用的龙脑香相互缠绕着,为这严肃地对话平添几分旖旎。
胤祺手指微动,好似把玩着浮沉交错却又无处可寻的气味。
角落鎏金香炉里的苏合香正悄无声息地烧着,悠悠升起的烟将清新淡雅的香味送到屋子里的角角落落,霸道地插入到胤祺和黛玉交错的气息之间,胤祺只觉着四肢百骸全被熟悉的味道缠绕。
“胤祺,”黛玉换回了昔日的称呼。此时的她,不是翰林家的小姐,眼前的胤祺,也不是天家的阿哥,而且情分深厚的,即将成婚的小儿女。
黛玉顿了顿,声音轻地几乎听不见起伏:“这几年我们无子,又该如何是好。”
黛玉何其敏锐,她瞬间便想到了子嗣之事,这才是让黛玉骤然失态的原因。莫说皇家福晋,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妻子,成亲多年没有子嗣,也是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妹妹,你放心,这些事情交给我便好。”胤祺自是明白此时之人对传宗接代的重视,但对胤祺而言,子嗣绝无黛玉来得重要,莫说这几年,若黛玉的胎里带来的弱症一直没有调养好,胤祺都愿意这辈子无子。
毕竟,莫说黛玉的身子,仅说以当今的条件,女子生产便是一道鬼门关,谁也说不准能不能闯过,仁孝皇后与康熙感情甚笃,宫中又有当今医术最精湛的太医,不也一样没有逃过产厄之灾。
但这想法到底惊世骇俗,此时也无需考虑那般久远之事。目前最重要的,是与黛玉坦诚以待,别让圆房一事在她心里落下疙瘩。
黛玉柳叶般的眉头紧皱,她自幼丧母,并无母亲教她夫妻之事。所谓圆房,在她心中是与合卺酒一般,成亲必备的流程,经了这些程序,她才能够生儿育女。
黛玉轻轻抬起眼眸,眼珠清凌凌的,犹如夏日冰窖里的那一抔冰,她静默着,就这么盯着胤祺。
胤祺心酥软地不行,他也知无子将给黛玉带来多大的压力,但胤祺既然提出这个法子,自是有办法摆平,比起冒着失去黛玉的风险让她怀孕,胤祺更想黛玉能够长长久久的陪着他。
“皇玛嬷和额娘那儿,放心交给我。”胤祺拍着胸脯承诺道,只要皇太后和宜妃没有意见,其他命妇再如何嘴碎,也不能直愣愣地冒犯到黛玉眼前。
黛玉在备嫁之时,很是幻想过与胤祺成亲后夫唱妇随,生儿育女的日子,乍一听胤祺这番话,她心绪很是乱了一瞬,在那一瞬间,黛玉心头闪过许许多多的可能,各种不好的猜测人如地洞里的地鼠,这边刚压下去,那头又冒出来。
等听了胤祺的仔细解释后,黛玉也沉默了下来。时人早婚,在此之前黛玉从未想过这些事情,好像成亲、生子就是这般的顺理成章,哪家妇人没有熬过生产这关,也不过就是为她的命苦叹息一声。
黛玉知胤祺并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他既将此事郑重提出,必然有他的道理。
更何况,作为准阿哥福晋,黛玉的课程里,有一门是各家的后宅关系,上至皇家,下至重臣,每个人家的夫人、奶奶是谁,出自哪家,彼此之间的关系都需记得一清二楚。
这些高门的夫人们,由于产厄之事故去的不少。黛玉仔细回忆了一番,好似确实如胤祺所言,在生产时出事的,多为年岁较小的新嫁娘。
这让胤祺话语中的可信度再次增加。
天下如此美好,春日的风秋日的雨她还没有瞧够,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反正,胤祺也承诺了,事情交给他,不会让她听到烦心的话,想到这,黛玉眼眸弯弯地扬起,她笑着对胤祺说道:“我知晓了,按你的想法做吧。”
既得了黛玉的首肯,胤祺便也不再束手束脚,将他的千般手段用了出来。
自从入了理藩院当差,胤祺与三教九流打教导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认识了不少奇人异士。
这一日,在将黛玉送回林家后,胤祺拎了袋茶叶便往郊外赶去。
等出了城门,胤祺骑着的马终于撒开蹄子撒欢,恣意地往前头奔去。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到了山脚之下,才停了下来。
只见眼前山岭高低错落,重峦叠嶂,见之忘俗。这山显见着人迹罕至,只有一条踩出的小道供人通行。
胤祺勒住马头,从马身上跳下,止住了跟着来的小厮脚步,将束缚行动的衣裳下摆掀起,衣角掖在玉腰带间,皮靴踩在伏倒的小草上,已被踩得枯黄的草更加衰颓,下方隐约现出的黄土地上印上一串脚印,胤祺沿着隐约可见的路,大步走了上去。
树木在日头的照射下散出木头的香味,鸟儿藏在树冠中,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山中绿树成荫,尽管太阳明晃晃地射着,也并不觉着炎热,反而很是惬意。
胤祺自幼练习骑射,身子很是强健,没走多久,便到了小径的尽头。
路的尽头,是一个素静的道观,那道观坐落在半山腰,被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掩着,远远望去只能见着若隐若现的几个檐角,等走进了,才能瞧见道观的真容。
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正在慢慢打开道观的大门,门扉刚开启,便见着独自前来的胤祺,他捋着胡须笑了:“贫道算着有贵人将至,却是应在了你身上。”
这一笑,便是超凡脱俗,就连他身上的粗布道袍都难以掩盖风姿。
胤祺同样笑了:“可要饮茶?”
道士微微躬身,将胤祺迎了进去,等到金乌西沉,胤祺才从道观里重新出来。
不知胤祺与道士说了些什么,在那之后没几天,京中突然流传起京外道观中有个得道成仙的仙人道长,能知天机,能算命数,为不少人排忧解难,说是活神仙也不为过。
这流言很快便传到了宫中,皇太后正为了胤祺与黛玉的婚事而操持,不仅盯着内务府不许怠慢,更是令京中萨满、高僧都为胤祺祈福。
听到那道士的名声,皇太后心头一动,想起胤祺幼年时遇见的那一僧一道。说来也怪,自从听了那僧道的话,将胤祺与黛玉亲近,这么多年来,胤祺是确实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地长成,眼见着就要成家立业了。
皇太后本就笃信佛法,经了那次事后,对于道士也重视起来。听了小太监当新鲜事说起的京郊道长二三事,皇太后瞬间便起了兴致,令那道士入宫觐见。
很快,皇太后便在宁寿宫里见到了最近在京中赫赫有名的道长。
刚见着迈着平稳步伐走入的道长,那仙风道骨的身姿都不能阻止皇太后的失望。此道长非彼道长,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自多年前一面之后,再也无缘得见。
世外仙人,或许都是这般可遇不可求。
皇太后深吸口气,平复好心情,她先让那道长讲了段《通玄真经》,那道长口才了得,也不不因为面对的人是皇太后而露怯,将真经内容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一时间,皇太后都沉浸其中。
等一段讲完,道长止住话,又笑着向皇太后行礼,皇太后才回过神来,她对这道长的本事再无怀疑,说出了宣召的目的:“道长,你瞧瞧这两人的命格。”
纯金册子放在紫檀木托盘了被呈上来,上头刻着胤祺与黛玉的生辰八字,道长手中掐着诀,掐算半天,才弯着腰对皇太后行了一礼,缓声说道:“皇太后,两位贵人命格贵重,是天然互补之数,两人命数缠绕才是长久之相。”
皇太后大惊又大喜,那癞头和尚的批命她常常回想,已经深深的记在心里,这道士说的话,却与那癞头和尚所言一般无二,显见着是有真本事的。
皇太后正要笑着给赏,却只见那道士又掐指算了许久,面色大变,重又说道:“不敢瞒太后娘娘,按着这命盘推算,此两位贵人的劫仍未过去。”
第140章 亲事
皇太后更加焦急,她探出身子,神色凝重地询问:“可有破解之法?”
那道长捋着胡子,一挥拂尘,念了句“无量寿佛”,随后端正神色,温声说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如何没有破解之法,娘娘您且听我细细道来……”
说着,道士又止住了话头,皇太后心领神会,一挥手,令身旁伺候的宫人都去外头候着。
宁寿宫的主殿高且开阔,尽管宫门开着,候在门外的人能见着两人的身影,言语却听不见分毫。
那道士后头又说了些什么,旁人已不得而知,只知晓那道士离开时候仙风道骨更显飘逸,皇太后脸上的忧虑也悄然退去。
等那道士走了,皇太后又将萨满召开,卜了一次吉凶,随即便令人将宜妃唤去宁寿宫说话。
听到翊坤宫中的传信后,胤祺右手攥拳,重重地拍向左手的手心,心里大喊了一句:“成了。”
脸上却仍然是波澜不惊模样,好似听见的不过去最普通不过的消息。
胤祺打开桌上放银子的匣子,从中拿出一粒散碎银子,约莫二三两重,在手中掂了掂,便抛向了传话的小太监。
小太监眼疾手快地将银子接住,只觉着手里沉甸甸的,脸上的笑意更深,不过是传递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就能得到如此丰厚的打赏,难怪宫人们都争着抢着要给五阿哥跑腿。
五阿哥成亲已近在眼前,眼见着就要分府别居,按着规矩,也是会从宫中拨些宫女太监入阿哥府伺候的,不若回去找些路子,在五阿哥手下当差,总比囚在不得见人的皇宫里,一日复一日的苦熬强。
打定了主意的小太监笑得更加殷勤,又与胤祺说了许多奉承话,估摸着时辰,也不敢多耽搁胤祺时间,说完便告退离开。
这眼力劲却比说吉祥话更让胤祺高看一眼,琢磨着这个机灵人,懂得眉眼高低的,要过来给日后给黛玉跑腿办事也未尝不可。
跑回宫中数着存着银子,想要找人活动去五阿哥府的小太监还不知,他的想头很快就要实现。
要个小太监入府当差,这太监原本还是宜妃宫里的,对胤祺而言就是一句话的事,他吩咐了弄墨之后,便将此事撂开。
胤祺在玉泉山的泉水里洗净了手,敛气屏声地磨墨写信,不过就是几个字,泼墨挥毫,一气呵成,等到信纸上墨汁淋漓稍微干了,胤祺又喊来舞文,将信交给他,叮嘱道:“尽快将这信交道林姑娘手里。”
舞文伴着胤祺长大,对他的性子知之甚深,知晓林姑娘的事情绝对不能耽搁,接过信便立即往林府跑去,没过多久,那犹带墨香的信纸,便到了黛玉的手中。
等到黛玉打开信封,瞧见:“事已办成,放心。”几个字之时,宜妃甚至还没从宁寿宫出来。
黛玉摩挲着手中的信,抿唇笑出声来。
事情交给胤祺,确实无语她担忧,好像不论什么事情,胤祺都可能很好的解决,让她没有。
窗外花红柳绿,日光明媚,黛玉坐在窗柩之下,侧脸被日头渡上一柔和层的光晕,低头浅笑,最是温柔。
而被黛玉念着的胤祺,此时已经被召唤到了宫中。
等到胤祺接了旨入宫时,日头已经偏西,金乌正要西沉,偌大的紫禁城里已经静了下来,夕阳的余晖打在朱红的宫墙上,不知见证了多少兴衰起伏。
胤祺沿着宫道大步走着,通向宁寿宫的宫道早就被小太监清了道,胤祺领着贴身伺候的人,没多久便到了宁寿宫外。
此时已是白昼与暗夜交割之时,乌鸦扇着翅膀在宫殿的檐角上扑棱着,在咸蛋黄一样的太阳下发出嘶鸣。
胤祺被迎上来的宫人簇拥着,入了宁寿宫里。
日头越发下移,宁寿宫里面已经点起了烛火,厚重的木头被跳跃的烛光映衬的温润,平添了几分柔和。
皇太后盘腿坐在炕桌上,慢悠悠地盘着手中的紫檀手串,宜妃站在她身旁递茶端水的伺候着,听见靴子踩在地上发出的磕哒之声,两人连忙向门口望去,见着英姿勃发的胤祺,既骄傲又得意。
这么好的孙子/儿子,是她的,皇太后与宜妃不无自豪地想到。
只不过一想到特意将胤祺唤来的事,无论是皇太后还是宜妃,脸上的笑意都僵了一瞬,为胤祺委屈起来。
这也就导致了,胤祺这一日在宁寿宫里,得到了较往日更多的嘘寒问暖。
就连用膳之时,皇太后也时不时地便点一个菜,让宫女送去给胤祺。
宜妃没法给胤祺送菜,便一直用那柔地能滴出水的眼神,溢满母爱地关怀着。
胤祺一琢磨,便知道皇太后和宜妃为何这番作态,他笑着受了好意,同样将自己案上没动过的菜献给了皇太后和宜妃。
这让这两人更加心酸,多么好的孩子,好不容易成了亲,娶了妻,却只能空守着年轻貌美的福晋,想到这,皇太后与宜妃更是怜惜,盘算着从库房里找些什么好东西,给胤祺补偿。
至于说不听道士的话,这个念头,从未在皇太后与宜妃心中出现过。
当年姑苏那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的神异,皇太后与宜妃看的真真的,莫说她们,就连康熙这些年都在不断的派人寻找那俩人,也说不得是存了些什么心思。
这道士能与多年前的癞头和尚说出的话如出一辙,就是有本事的人,皇太后与宜妃供着还来不及。
两人对那道士所说的,胤祺年岁尚小,不能精元早泄,不然恐伤根本,有碍子嗣一事深信不疑,恨不得抓着胤祺耳提面命,让他不许胡闹。
只不过,皇太后与宜妃对视一眼,两人踟蹰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与胤祺一般年纪的人,早就有屋里人伺候,早早的通了人事,康熙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第一个孩子都已经出生了。
然而,在胤祺即将成亲的当头,她们身为胤祺的长辈,却不许胤祺触碰女色。
莫说胤祺听到后怎么想,皇太后和宜妃已经为他委屈上了。
终究还是宜妃没有扛住压力,硬着头皮做了这个恶人。
“胤祺,今日唤你过来,是有件事要与你交代。”宜妃清了清嗓子,一改往日风风火火的性子,声音发虚地说道。
胤祺放下筷子,神色恭敬地聆听者。
这让宜妃心里更是酸软,她温声细语地将那道士的话交代完了,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的余音甚至低到微不可闻。
果然是此事,那道玄的本事愈发大了,胤祺暗自赞叹着,脸上神色不变,只对着宜妃的吩咐点头应了。
皇太后和宜妃本来担心胤祺不乐意,安抚的话想了一句又一句,却没想到胤祺如此平静地就接受了,皇太后和宜妃又是担心又是心疼。
既担心胤祺阳奉阴违,又心疼胤祺迟迟不能有自己的子嗣。
更忧心胤祺的后院起火。
人家精心呵护着的姑娘,一朝嫁过来却要独守空房好几年,搁着寻常人家,气性大的闹一场回娘家也不是稀罕事,虽说胤祺是天家的阿哥,他福晋必不敢如此闹腾,但心里头气不过,胤祺的日子又如何能过得舒心。
宜妃还是希望胤祺与他福晋能够和和美美的,能有个贴心人伴着,日子都能顺心不少。
宜妃语气更加轻柔,她凝神思忖着,斟酌着与胤祺说道:“林姑娘是个好姑娘,她嫁给你却要受这个罪,你不许欺负她,我记得以前关外老家送了匣东珠过来,那般品相的珠子这两年已经没有了,一会儿你把那匣子拿走,去内务府让他们做成首饰,给林姑娘送过去。”
皇太后也连连点头:“林家女儿教养得好,嫁给你是你的福气,我这里也有套首饰,适合你们年轻人戴,放我这儿也是落灰,一会儿你也拿回去。”
胤祺不意居然还有意外效果,他笑着应了,又与皇太后和宜妃说了几句贴心话,趁着宫门还没下钥,双手抱满了东西,满载而归。
出了宁寿宫门,天上已是漫天星辉,倦鸟归巢,呕哑嘲哳鸣叫的乌鸦,终于也沉默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晚,再去林府不太合适,胤祺沿着沉寂的宫道,往他的院子走去。
夜间的紫禁城格外安静,长长的宫道只有胤祺一行人走过,脚步声踏碎一地寂寥,等胤祺回了院子,正是下钥时辰,只听见后头宫道落锁的声音此起彼伏。
“五弟。”同住在宫里的大阿哥,神色复杂地看着胤祺。
视线又在舞文和弄墨身上扫过,那俩精美的匣子收入眼中。
大阿哥咬着牙,与胤祺寒暄着。
大阿哥成婚日久,就连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还是与大福晋窝在宫中小小的院子里住,主子丫鬟那么多人,简直都要转不开身。
饶是这样,康熙都没有想过让胤褆出宫开府。
不知道是因为舍不得儿子,还是不愿意长大成人的大儿子离开他的视线。
反而因为胤祺的成亲,皇太后不愿意让胤祺成亲后一家子挤在窄小的院子里居住,特意寻了宜妃,与康熙说了开府一事。
康熙外有嫡母的嘱咐,内有宠妃的枕旁风,一来二去的,真松了口同意了胤祺开府一事。
长幼有序,顺带着,前头几个兄长,除了太子,也都能搬出宫去。
这份情,大阿哥不想领,但他从此事之中,瞧到了他这五弟潜藏的作用。
若是这样的五弟能够为他所用,为他在皇阿玛面前美言,想必他取太子而代之的梦想,很快就能实现。
胤祺并不知道胤褆心里头的盘算,若他知晓,只会回胤褆两个字:“做梦。”
先不提胤祺脑子会不会这么不清醒,卷入夺嫡的争端之中,就只说胤褆想的那件事,就不可能存在。
康熙对皇太后再孝顺,对宜妃再宠爱,也不会允许他们参与政治,更遑论夺嫡大事。
别看康熙爽快答应了让胤祺出去住,捎带着也让其他阿哥得了实惠,但说破天去,这也只是后宅之事。
更何况康熙也心知,他不可能让成年的阿哥长久住在宫里,难道规矩体统都不要了不成?更何况年幼的阿哥也在渐渐长大,南五所的院子就这么多,都要不够住了。
几个大些的阿哥搬出去,也是给小的腾出了空地。
反正,康熙最忌惮,也是最心爱的太子,一直在毓庆宫中,康熙的眼皮子底下。
说一千道一万,胤祺对康熙的影响力,绝无胤褆想象的那么大。
好在,胤祺还不知晓大阿哥的盘算,他只淡笑着等着大阿哥的下文。
只见大阿哥哈哈一笑,大力拍在胤祺的肩膀上,胤祺微微皱眉,施了个巧劲,从大阿哥手掌下离开。
大阿哥眼前一亮,他最是喜爱弓马娴熟之人,见了胤祺的身手,不仅不为胤祺躲开而生气,反而生出了较量之心,就连不得不向胤祺示好的憋屈之意都消了许多。
他抚掌大笑:“好身手,五弟哪天有空,和我出去喝酒,我们好生比较一番。”
胤祺无语地看着胤褆,他的婚期就在眼前,成亲零零碎碎的事情如此多,他每日为了成亲之事忙忙碌碌都只嫌时间不够,就连理藩院都只点个卯便离开,哪里来的时间与他喝酒。
就他这个为人处世的能力,还想着将太子拉下马?康熙若将太子之位交给大阿哥,他就不是那个幼年登基,还能稳坐江山的铁血帝王了。
可能也只有胤褆这样看不清局势的,才会心甘情愿的当康熙的那把刀。
然而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当人刀者,又如何会有好的下场。
想到这,胤祺对胤褆深深的同情都要控制不住的从视线中露出,他咳嗽一声,借着捂唇用袖子挡住视线,含糊不清地说道:“等闲了我去找大哥喝酒。”
大阿哥只觉着成功地与胤祺联络了感情,心满意足地走了,心里盘算着哪里的酒香人美,得找个好地方找胤祺去喝酒。
当然,这个酒,一直都没有喝成。
在胤褆找过胤祺之后没多久,便开始了接连不断的喜事。
按着年岁,先是胤祉,后是胤禛,连续两场亲事在两个月内完成,无论是胤褆还是胤祺,为了这两场都很是忙了一遭。
再往后,便是胤祺的亲事了。
内务府操持了两场阿哥大婚,早已驾轻就熟,更何况皇太后和宜妃眼不错地盯着,内务府更不敢从中作妖,一应事物无需多言便准备得妥妥当当的,只等着吉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