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决定

    此时虽未寒冬,但乾清宫的火地早已烧起,东暖阁里春意融融,热气从地下缓缓逸出。太子只觉着简直被这热气逼得喘不上气来,他死死地盯着胤祺,眼中已经冒出了凶光。

    一直不声不响地胤祉,猝不及防地给了他那么大的惊喜,这让太子对于他的计划开始怀疑起来,看着老实忠厚的胤祺,是不是也要闹出什么事来。

    事实证明,所谓的老实忠厚,只不过是太子对胤祺的误解太深。

    他不负众望地给了太子当头一击。

    只不过,与太子想象的方向截然相反。

    “皇阿玛,”胤祺在满屋子人的注视中,继续说着,此时不仅太子,就连大阿哥以及三阿哥,都紧张的看着胤祺,大阿哥粗重地呼吸声,就连离他有段距离的常宁都听见了,他撇了撇嘴,低下头不发一言,天子家事,何必他枉做小人。

    “儿臣欲往理藩院。”胤祺噙着温和的笑意,慢条斯理说出的这句话,不亚于在乾清宫里扔下了一个大炮,直将人惊得目瞪口呆。

    “理藩院?”就连康熙都滞了一瞬,犹豫地反问。

    胤祺理直气壮地点头:“皇阿玛,儿臣不惯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您就成全儿子,让儿子去理藩院当差。”

    太子脸色乌黑,从担心胤祺生出野心的焦虑,变成了恨铁不成钢的暴躁,他台子都给胤祺搭好了,他去兵部,是多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想到,这胤祺实在太没出息了,居然选了这么个地方。

    为何太子如何生气,这就得从理藩院这个衙门的性质开始说起。

    理藩院由来已久,崇德年间便已设这衙门,到了顺治元年,将理藩院置于礼部之下,等到康熙登基,又将理藩院从礼部分了出来,理藩院尚书照六部尚书,位于工部尚书之后(1)。

    若这么看,理藩院能与六部平级,倒也是个好地方。

    奈何理藩院的职责,是治理外部地区,即是负责蒙古、鄂罗斯那些番邦事物,与大清朝的国事是毫不沾边,胤祺入了理藩院,除了与蒙古人打下交情,也做不了其他。

    然而胤祺是宁寿宫太后养大的阿哥,他与蒙古的关系是天然的,去不去理藩院,这份关系都断不了,他的这个选择,简直就是断了与重臣结交的路。

    太子既是嗤之以鼻,又是隐隐安心。

    至于大阿哥和三阿哥,则是纯粹的喜悦了,他们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踏实掉了下去。此次胤祺献药,居功至伟,若他也相中了兵部或者户部,皇阿玛九成会答应,一个衙门去了两个阿哥,阿哥的身份可就不再值钱,发展起自己人困难到底多了一重。

    这几人脸色明明暗暗的变幻,全都看在了康熙,他意味深长笑着:“你们的心意,我已经尽知。”

    说完,便让几个阿哥退下,他继续与重臣议事。

    太子敛目行礼,领着几人退下离开,等刚出了乾清宫大门,大阿哥狠狠对离开的太子背影翻了个白眼,随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胤祉:“三弟,也长大了啊。”

    胤祉笑着向胤褆行过礼,却不理他拿腔弄调的话,径直离开,将胤褆气得跳脚,抖着手指着胤祉,对胤祺道:“你看他,简直太猖狂了!”

    胤祺不欲牵扯到这几人的争执中,随意敷衍了几句,便与胤祺告辞,去了前些日子去过的酒楼,赴黛玉的约。

    还是那个酒楼,还是那间屋子,就连里头摆着的花都是同一种,当然,从品相上看,那花自是今日里刚从洞子房里摘出来,插入花瓶的,唯有这样,才能有此水灵灵的模样。

    但此时屋子里的人,谁也没有心思管那花到底新不新鲜。

    黛玉已经掌不住,笑倒在椅子上:“你真这么说了?”

    见着黛玉,胤祺绷着的心绪放松下来,他勾着脚,散漫地说道:“他们想把我当刀使,也得看我乐不乐意。”

    至于这个他们,是太子,还是康熙,就见仁见智了。

    黛玉也听明了胤祺的言下之意,想起康熙和太子终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笑得更加厉害。

    胤祺见着黛玉笑靥如花的模样,被算计的郁气可算散了,哼笑着说道:“想算计我,也不看能不能做到。”

    黛玉擦着眼角笑出的泪,笑得断断续续地:“万岁爷会如了你心愿吗?”

    胤祺这不按常理出牌,确实坏了康熙的打算,但,胤祺本就是顺带的人,今日里康熙本就是为了大阿哥解难,将大阿哥冒犯裕亲王的事情压下。

    至于太子提出的让胤祉和胤祺入朝,康熙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如何不会,”胤祺笑得冷淡,这么多年下来,对于这个父亲,他再了解不过,在父亲之前,康熙首先是一个帝王:“他们一直都说我是蒙古的阿哥,有谁比我更适合理藩院的。”

    此时大清国力日盛,对蒙古的依赖也渐渐轻了,与早些年蒙金普遍联姻不同,康熙后宫蒙古女子愈发少了,高位妃嫔里甚至无一蒙古之人。

    慢慢收拢了权势的康熙,并不担心胤祺借着入理藩院的机会,与蒙古人亲近,再亲近又能如何,一切都得看他这君父的意思。

    更何况,康熙在大阿哥之后,选中的人,是三阿哥胤祉。

    “如此,”黛玉见胤祺这冷淡模样,手从亮蓝色绣翠鸟锦袍中伸出,透亮的蓝衬得手指更加白皙,她将桌上放着的酒盏拿起,笑意盈盈地说道:“便祝五阿哥早日得偿所愿。”

    被黛玉这般一敬酒,胤祺想着那些乱糟糟事情的心又静了下来,他同样拿起酒盏,与黛玉同饮。

    琥珀色的酒液在青釉梅花杯中舒展,在日头的映照下,只觉流光溢彩,这酒盏并不大,胤祺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温热的黄酒顺着滑下,将胸口焐得暖融融的,好似胤祺心里的冰都化掉,他含笑望着黛玉。

    黛玉同样举起酒盏,却不如胤祺豪爽,她轻轻啜饮了一口,便将那酒放下,捂着胸口说道:“这酒甜甜热热的,可惜我喝不了太多。”

    胤祺却也笑着:“今日里喝这一口都是破例了,再喝下去仔细晚上胸口疼,这儿新得了个江南的厨子,那一碗汤面做得格外好,让他做了试试可行?”

    黛玉心知胤祺是怕她自苦,便顺着他的话应了,胤祺忙打开门,与守在门外的小厮吩咐。

    趁着这开门的功夫,隔壁屋子的弹唱之声传来,隐隐地,黛玉还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122章 故事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1)酒令的唱和声透过门扉传来,琵琶声,哄笑声,嬉闹声和成一片,此时黛玉已经听出来了,这耳熟的声音,是贾家那表哥,贾宝玉在用筷子敲击着碗沿,放生高歌。

    时不时的还传来其他人的叫好声。

    黛玉纤细地眉头紧紧皱起,这贾家表哥,前段时间才病得气若游丝,这才多久,就又回了声色场,也不知该说他没出息,还是说他不忘初心。

    只不过想起贾家的现状,黛玉无声地叹息着。

    隔房的宁国府已经乱成一团,尽管黛玉是闺中女子,但她掌着家事,隐约也听说过宁国府贾珍贾蓉父子的荒唐行事,荣国府看着好像稍微好一点,但贾赦沉溺于美色,贾政仕途无寸进,下一辈里,贾琏打理着家事,也放弃了仕途学问。

    唯有贾宝玉,瞧着是个钟灵毓秀的模样,更是衔玉而生,贾母一直觉着宝玉的生来异象是贾家能重振门楣的证明,对宝玉爱得不行,也给予了巨大的期盼。

    就算黛玉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也知晓朝堂上那些大人们,年轻时候无一不是潜心苦学,才能平步青云,光耀门楣。

    更何况黛玉的见识本就强于一般人,她在小厮将菜送上来,门开关的间隙仔细听着,听到了薛蟠那被酒色浸染的声音,眉头锁得更紧。

    薛蟠最爱眠花宿柳,心性为人无一出众,贾宝玉与他玩乐,又能有什么好,殊不知久在鲍室则不闻其臭,若是贾母偏疼的小孙子,日后成了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贾府就只能指望尚是稚童的贾兰了。

    先不说贾兰学问如何,如今贾兰才是三五岁的稚童,他要长成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数十年年的断代,足以使贾家在京中失了姓名。

    莫道书中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从贾府祖上得封国公到贾兰,刚好五代,中途没有个能支应门户的,最后也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的结局。

    黛玉低着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也没有注意到贾宝玉在的那间屋子里又有人唱了些什么。

    她只听见骤然爆起的哄堂大笑声,与之前隐隐约约,一丝丝飘过来的曲调不同,这声音简直像响在了黛玉耳旁。

    黛玉好奇地想着外头瞧去,却只听见哄笑之后,女子的娇嗔声格外明显,而胤祺早已三两步跨到门旁,重重地将门甩上。

    就连挂着外头的绣品,都跟着抖了抖。

    听着这响声,那屋子的声音才低了下来,雕花木门关上后,黛玉耳旁终于落了个清净,她纳闷地看向胤祺:“发生了何事?”

    胤祺本在懊恼,没注意酒楼中其他宾客,让那些腌臜话污了黛玉的耳朵,听了黛玉的发问,胤祺细细瞧着她的神态,眼见着并未在她面上见着什么羞赧与不解之色,这才确认黛玉确实没有听见那屋子里的话。

    胤祺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是些混账话罢了,没什么好听的。”

    随即将小厮送来的汤面端起,清红透亮的汤,里头是洁白如云的面条,面碗不大,不过一个巴掌大,里头放着的面也正正好,不至让黛玉吃了积食。

    “这汤面我瞧着不错,妹妹尝尝可是姑苏的风味?”

    黛玉见胤祺移开话题,心知之前的话必不是闺阁女子能听之语,也不再追问,顺势执起檀木筷子,挑起两三根面条,细嚼慢咽地吃着。

    胤祺也将那节撂开,就像不知晓贾宝玉和薛蟠等人在对面一般,挽着袖子,亲自将桌上的菜,布到碟子中,哄着黛玉多吃两口。

    这酒楼的厨子手艺颇佳,黛玉往日里来都会多吃几口,然而这次她却只将手中面吃了两口,便檀木筷子轻轻地放下,恹恹地说道:“这酒楼的菜虽好,吃多几次到底腻了。”

    胤祺自然明白,黛玉是由于外头的鱼龙混杂而不乐,他笑着劝道:“何必如此因噎废食,下次我提前吩咐好,将这层楼都清空,咱们清清静静的吃个饭。”

    黛玉却并不乐意:“我又不是非要来这儿不可,你何苦弄得这般大张旗鼓,如今又是这个时候,满京城的人,谁不盯着你,你何苦做这些事情招人眼。”

    胤祺嗤笑着:“这算什么招摇,我既没将厨子抢去府里,也没有不许掌柜的开门,更不是不给银子,和我那些兄弟们比起来,我这算得了什么。”

    是的,康熙的那些儿子们,行事就是这么霸道,甚至这在他们眼中都不算事,被主子看上该是天大的恩德。

    这也是胤祺在京中甚至有着忠厚名声的原因。

    尽管如此,黛玉却还是不乐意胤祺如此大费周章,她轻哼一声:“到时候还不知京中如何编排于我,反正我不乐意来这儿。”

    胤祺也不勉强,他见黛玉确实不乐意,也不再多劝,反正京中酒楼多得数不清,天南海北的风味齐聚京中,再找个清幽的地方,对胤祺而言,根本就不费事。

    说话间,黛玉已经站起,便要离去。

    胤祺将杯中残酒掷下,取来羃篱为黛玉戴上,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转过了几个弯,又绕过了几堵墙,再走过连廊,便能见着林家的马车。

    然而黛玉与胤祺还未走到连廊,遥遥地却见着廊下站着两少年人,正面对面而站,牵着手诉衷肠,尽管瞧不见五官,模糊却也知晓,两人一风流俊俏,一妩媚温柔,说到兴起,相互解开腰带,将汗巾子交换。

    仔细瞧来,那风流俊俏之人,不是贾宝玉又是谁。

    黛玉止住脚步,不愿撞到这等糟乱事中,她转过头,拨弄着树上早开的梅花,清浅的眉眼在红梅的映衬下,人比花娇。

    胤祺同样皱着眉看向那头,他幼年时在贾家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有住到林家,对贾家事也略知一二。

    胤祺素来便不喜欢贾家那骄奢淫逸,踩高拜低的做派,本就无甚好感,见了贾宝玉这帮行事,胤祺更是看不上,他讥讽着说道:“真是浪荡。”

    黛玉叹着气:“外祖母和舅母,对他管得都是极严的,我听说就连他屋子里的丫鬟都看得极严,就怕把主子带坏了,想必是前些日子表哥重病一场,外祖母他们不敢太拘着了。”

    胤祺抽了抽嘴角,就贾宝玉院子里的那个大丫鬟,与他就不甚清白,也不知贾家那些人如何管家的,怎地什么都不知晓。

    但这种男女之事,倒也没必要特意说给黛玉听,胤祺疑惑问道:“贾宝玉病得很重?”

    黛玉这才想起,胤祺回京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没有和他提起过贾宝玉和王熙凤的那场病。

    “前些日子你和万岁爷去蒙古时候的事了,”黛玉低声将荣国府里那阵子的兵荒马乱说完,随即又谨慎地环顾四周,眼见着只有贾宝玉与那小旦,亲亲热热不知道说些人们,黛玉凑近胤祺,压低声音说道:“我瞧着那一僧一道,与幼时为我们下谶语的那俩人形容很像。”

    “但这么些年了,这两人丝毫不见老去,想来是真有些灵异之处在身上。”

    黛玉话刚落,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抬眼望向胤祺的眼中,带着丝不确定的犹疑。

    胤祺亦压低了声音:“当年皇玛嬷、我额娘、甚至皇阿玛都派了无数人找那一僧一道,很不得将姑苏城都翻遍,却一直没能找到人,甚至连见到的人都没有,就好像是突然出现,又凭空消失。”

    “若非如此,皇阿玛他们也不会如此重视这俩人的话。”

    池塘中的荷叶早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根茎在飘摇着,被风一吹,根茎沙沙作响,将黛玉吓得一哆嗦,她含情目睁大,不可置信地问道:“真的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的身影?”

    “准确地说,不是。”胤祺冷着声音说道,皇太后和康熙一直未找到那僧道的踪影,没多久便将人撤回,然而胤祺却总是不踏实,在手底下有能使唤的人后,凭着记忆指点了些方向,果然查出了些痕迹。

    黛玉扑通跳着的心听了这话,本要缓和,却见着胤祺的脸上并无轻松之色,她悄声问道:“还有谁见过?”

    黑压压地乌鸦成群地飞过紫禁城上空,发出呕哑地嘶鸣。

    胤祺抬眼望着划过的飞鸟,慢悠悠说着:“我和你说几个故事。”

    “昔年姑苏城里有一乡绅,家中有一女,长得玉雪可爱,却有僧道上门,言及这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的蠢物,需舍了给他们,然而那乡绅却舍不得,那女儿最终于元宵夜被拐走,那乡绅潦倒之下,被道士度化出家,”

    这故事黛玉越听越熟悉,她抬眼,盯着胤祺琥珀色地瞳仁,轻声问道:“你是说”

    胤祺却不接话,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昔年金陵有个巨富之家,那巨富家里也有个女儿,生得聪明伶俐,却从娘胎里带了股热毒,如何都压不下去,有一和尚给了她一药方,采集春夏秋冬花蕊、再加之四季节气之雨露霜雪,和成一味冷香丸。”

    如果说之前黛玉还有疑虑,这话一出,她便确认了,她的猜测是正确的,黛玉也不着急询问了,她静静站着,等着胤祺继续。

    然而胤祺却止住了,他看着黛玉了然的眼神,摊开手:“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

    当然,实际上不止这几次,还有贾府的贾瑞,但那事胤祺连说都嫌脏了嘴,反正对结论无关紧要,胤祺索性隐过不提。

    “那乡绅的女儿,是英莲;那巨富的女儿,是宝钗,是也不是?”黛玉的声音轻轻地,如同呓语。

    胤祺赞赏地看着黛玉,轻轻点头,不愧是林翰林的独女,这份聪慧、机敏,若是男儿,在朝堂上得做出一番大成绩。

    “我和宝钗的联系只有贾家,所以,这僧道,是冲着贾家而来?”黛玉喃喃自语着:“不,不对,英莲与贾家却没有关系。”

    想到这,黛玉不由地看向胤祺,胤祺这次没有卖关子,他直截了当说道:“我们是在拐子家见到了甄家姑娘。”

    黛玉一震,是啊,英莲自幼便长相出众,拐子们将她养在家里,必是想要卖个好价钱,南边的大户人家也就那么些,与贾家牵牵绕绕的,总能扯上关系。

    “贾家,”黛玉念着这里两个字,思索着贾家有何特殊之处,很快,一个想法如同闪电一般划过她的思绪:“通灵宝玉?”

    胤祺抚掌:“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也不知那宝玉有什么奇异之处,却也只能等着那僧道行事。”

    黛玉默然,确实,他们猜到了那僧道是冲着通灵宝玉而来,却也做不得什么,更何况通灵宝玉刚救了贾宝玉和王熙凤的性命,正是被贾家上下最宝贝的时候。

    黛玉不是自苦的性子,知晓了情况后,便也将此事撩开,准备与胤祺换个道离开。

    正在这时,远处又有了动静,贾宝玉与那小旦已经说完了悄悄话,正酒酣耳热地准备回到楼里去,这一动,却将两人的面貌清晰地展现在了胤祺和黛玉的眼中。

    “你这表哥,真是做大事的。”等见了那小旦的样子,胤祺愣住一瞬,与黛玉叹道。

    风愈发大了,在外头说了那半天的话,黛玉的手炉都要失了热意,她对贾宝玉并不如何好奇,只随口问道:“五阿哥何出此言?”

    胤祺似笑非笑地看着前头亲亲热热走着的两人的背影,笑着叹道:“你可知那小旦是谁,招惹谁不好,招惹那位。”

    第123章 暗涌

    黛玉眉头扬起,心知此事并不简单,胤祺不是大惊小怪之人,他说出此话,其中必有缘故。

    此时贾宝玉与那小旦已经走远,黛玉不再顾忌其他,直接问道:“五阿哥何出此言。”

    胤祺手撑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你道那人是谁,却是京中这些日子最受追捧的旦角,名唤琪官,这人生得风流灵巧,更兼之有一副好嗓子,那曲子唱的,堪称绕梁三日而不绝,在各个王爷郡王的府邸中,颇受欢迎。”

    “其中最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一个是北静王,另一个则是忠顺王爷,这两个府上日日堂会不断,正争得火热,贾家那宝玉,卷到这里头去,又如何能讨得到好。”

    黛玉并非不知世事的深闺女子,这俩王爷的大名,也是听过的,北静王水溶与忠顺王爷均非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两人祖上是依靠着军功而封王的,为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

    康熙初登基之时,对这些异姓王便已经很是警惕,奈何没有亲政,便暂时将他们放过,等到终于收拾了鳌拜,腾出手的康熙动了削藩的心思,平西王吴三桂、靖南王耿精忠以及平南王尚可喜举起了反旗,被康熙怒而镇压,失了性命,留在京中的异姓王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北静王的父亲,甚至在忧虑之下一病不起,临去世前,撑着病体给康熙上了道折子,请康熙允许将他家爵位从北靖改为北静,以示恭顺,康熙也投桃报李,在上任北静王去世后,将水家掌着的士卒全部编入了八旗之中,只给世子水溶留了个空架子后,下旨施恩,特特允许水溶无需降等袭爵,水溶便在年未弱冠之时,成为了北静王爷。

    北静王家的爵位到底顺利地承袭了下来,这让仅剩的一个异姓王更是坐不住。让他反了大清,他没有这胆量,不然之前吴三桂振臂高呼的时候,他就随着举起反旗了。

    然而,一直这样在京中扎康熙的眼,他用命拼下的爵位就要被收回,这又让他如何甘心,正好,北静王家的事情给了他先例,这王爷连忙将门客招来,绞尽脑汁地上了封奏折,求康熙将他的封号改为:忠顺王。

    康熙收到这奏折,心头喜不自胜,三藩之乱杀伐过重,对大清影响颇大,康熙实在不愿意见着藩王造反的事情再次发生。

    忠顺王的奏折态度实在过于谦卑,“忠顺”二字更是将他的臣服之心表现地淋漓尽致,康熙将忠顺王手中的将士同样打散了,并入八旗后,毫不犹豫地允了忠顺王爷的请求。

    无论朝中的文人如何鄙薄北静王和忠顺王没有风骨,过于媚上,但两人总算是逃过了性命之忧,只要不想着改朝换代,到底能坐享富贵荣华一辈子。

    在当年的乾清宫正旦宴饮里,康熙亲自与水溶和忠顺王喝了杯酒,对待两人态度也亲亲热热的,再无之前的戒备与警惕,水溶和忠顺王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等出了宫后,不知是否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曾经最是博闻广识的水溶,性情大变,再也不与正经读书人来往,反而与没落人家的纨绔子弟走得颇近,府中小妾也是一个一个的抬回,整个人彻底沉醉在温柔乡之中。

    而忠顺王则更是荒唐,他不像水溶,上头没有长辈撑着,他自己就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尽管年岁大了,心眼却是一点也不少,他也知晓,帝王的疑心是无穷无尽的,只要他顶着异性王的封号一日,康熙的猜疑就永远不会消失。

    水溶的所作所为忠顺王也看在眼中,但,在他看来,水溶不过就是稚童过家家一般,做得这些事情不疼不痒,忠顺王索性放浪形骸起来,与优怜娼妓为伍,身旁美妾小厮不断,更是隔三差五地找个大臣闹上一场,只有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简而言之,这就是个混不吝之人。

    黛玉对于宝玉这惹事的本事也是叹为观止,但到底是母家的表哥,既撞见了,当做完全不知却也不能,黛玉歪着头,慢悠悠地说道:“前些日子去外祖母家的时候,还听那头的姐妹们说,北静王爷给他赠了念珠香串的,想必这两人交情匪浅,想必琪官之事,倒也无甚要紧。”

    “只不过忠顺王爷那边,”黛玉想起忠顺王在京中闹出的荒唐事,嫌弃地撇了撇嘴:“那是个不管不顾的,为了琪官闹上门去,也并非不可能。”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黛玉悄悄打了个哆嗦,胤祺连忙笑着说道:“贾宝玉与琪官不过是见个面罢了,或许不过是酒色上的相契,日后能不能再次相见也未可知,且别为了他们发愁,马车已经到了,快进去暖暖身子。”

    黛玉想着胤祺所言,亦有道理,她抿着嘴,小小的梨涡出现在她的颊边,她半侧着头,被胤祺扶着上了马车,又扭头笑着:“我这就家去,外头天寒地冻的,你回宫也别骑马,仔细吹了冷风头疼,又遭大罪。”

    红地八答晕纹锦的帘子放下,隔开了马车里外,胤祺见着黛玉的马车渐渐离开,正欲吩咐小厮将他的马牵来,又想起黛玉的话。

    清宫中太医开方子的首选就是清清静静的饿几顿,胤祺想到那寡淡无味的白粥,伸向马鞭的手一顿,扭头吩咐着舞文:“再去找驾马车来。”

    舞文笑得眉眼都要挤成一团,皇太后对五阿哥关爱有加,多次使人传话,让他们仔细服侍五阿哥,特别是要劝着五阿哥在大冷天里少骑马。

    奈何五阿哥嫌弃马车里过于逼仄,没有骑马畅快,为了这事,舞文和弄墨,甚至乌若姑姑都劝了不知多少次,却从来没有听过。

    林姑娘一说,五阿哥立马就改了主意,舞文实在是恨不得林姑娘早日入府,有她在一旁,五阿哥想必会听劝许多。

    “你在那鬼鬼祟祟地笑些什么?”胤祺一见舞文的笑,便知他在想什么,连忙轻轻地踹了下舞文:“还不快去找马车。”

    舞文连声应了,没一会儿,雕着四爪金龙腾云图样的马车便到了这酒楼,这却是弄墨早就吩咐候着的,自入了冬,五阿哥的每一次出行,他都会提前准备好马车,这却是用上的第一次。

    胤祺从腰带里取出一个荷包,抛向舞文,舞文也是练家子,这荷包在他眼里毫无难度,手一伸便抓住了,荷包一入手,便察觉到沉甸甸的分量,舞文连忙笑着向胤祺谢恩,胤祺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踏入暖意融融的马车。

    之后的几日里,京中暗潮汹涌地厉害。

    太子、大阿哥、三阿哥的人都暗暗使力,为了各自的目的向康熙进言,甚至连从未入过朝的四阿哥胤禛,也求到了佟家面前,若是大阿哥、三阿哥和五阿哥都入朝当差,唯有他被落下,这让他如何在兄弟之间立足。

    佟家家主佟国纲战死,佟国维亦被连降四级,正是灰头土脸的时候,能得到一个阿哥的主动示好,这个阿哥还是自己妹妹,佟佳皇贵妃,不,佟佳皇后养大的阿哥,对于此时的佟家,实在是雪中送炭。

    直到这时,太子才发现,他这几个年长的兄弟,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在佟国维哭着入了乾清宫,与康熙共忆孝康章皇后以及孝懿仁皇后一场后,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的佟国维,带出了四阿哥胤禛去工部当差的消息。

    工部,掌管天下工程事物,分为营缮清吏司、虞衡清吏司、都水清吏司、屯田清吏司,莫看屯田水利都在工部,但工部在六部中地位却并不高,不如掌管天下官吏考核的吏部,也不如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更别提掌管兵戎之事的兵部了。

    得知佟国维为四阿哥胤禛说情,太子等人先是一惊,惊对手又多了一人,很快,便得知了胤禛入了工部,心中又有一喜,工部可以说是六部中最是费力不讨好部门。

    但此时也给了几人提醒,大阿哥和三阿哥的动作更加频繁。

    一直与太子争锋相对,剑指太子之位的大阿哥就不提了,太子此时才发现,三阿哥胤祉不仅有野心,甚至已经采取了行动,朝中的文臣对他印象颇好,在康熙询问时,多多少少都会为胤祉说上几句好话。

    太子都不知道,三阿哥什么时候在文人中名声如此之好。

    举目望去,只有五阿哥胤祺,才是真没野心的。

    想到这,太子心念一动,便想着要如何拉拢胤祺,却想到胤祺放弃了那些热灶,只盯着那理藩院,独善其身的态度摆得清楚明白,实在是无从下手。

    太子皱着眉,在洁白如茧的宣纸上写写画画,划出一堆意味不明的线条,想了许久,太子也没相处什么法子,他暴躁地将那团纸用大团大团的墨涂抹了,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毓庆宫里伺候的宫人,立时跪下请罪。

    京中的风云动荡,康熙看在眼中,却乐在其中,他此时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更是权利欲格外膨胀地年纪,他犹如执掌众人命运的长生天,轻描淡写地一笔,却操纵着世人的贪嗔痴怨。

    在这般诡异气氛中,新年到来了,直到康熙过年封笔,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康熙能够沉得住气,其他人却没有他这般好的耐心,一个个的都急得跳脚,亲朋好友间四处探听,探着康熙的态度。

    其中有投机者,也有已经站了队,想要为背后的主子尽力的人。

    贾家便是其中之一。

    在暗流涌动中,贾府给黛玉送了帖子,大观园的花开得正盛,请黛玉入府赏花。

    第124章 赏春宴

    荣国府办这赏春宴,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要办赏春宴一事,是由贾琏向王熙凤交代的,当时王熙凤正躺在炕上,尽管已到了春日,但她却仍然觉着浑身发冷,身子虚的厉害,裹着厚厚的皮毛抹额,才压住额头的抽疼。

    正在这时,平儿掀起了帘子,贾琏笑容满面走了进来,一走入屋子里,便与王熙凤鞠躬作揖的:“奶奶大喜。”

    王熙凤侧躺着,扭头白了一眼:“我病得这七荤八素的,又有什么好喜的,你又和我耍什么花招,是不是想着我早日去了,给你外头的姘头腾位置。”

    贾琏被王熙凤啐了口,却丝毫不恼怒,他在炕旁坐下,握着王熙凤的手,情真意切地说道:“我俩自幼一道长大,又是少年夫妻,你何必如此疑我。”

    王熙凤听了贾琏的话,脸上露出丝羞赧,很快她又将笑意收起,维持着当家奶奶的体面,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快给我交个底。”

    贾琏笑着凑近,在王熙凤白皙细腻地脖子上闻了满鼻子的香气,才陶醉地说道:“那头老爷将我叫去,与我说要在家里大请亲朋,办个赏春宴呢。”

    王熙凤歪着脖子,先是将贾琏的头推开,嘴里啐道:“又在外头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学来的东西,倒是来我这儿弄鬼。”

    随后,王熙凤一骨碌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瞪着贾琏:“你说得可是真的?”

    王熙凤本就是个有本事的人,她自忖心智手段无一不缺,然而自从她嫁入贾家,却从没遇见什么大事,她有心大展身手,让上下老小见识她的厉害,却从未遇到过这种机会。

    此时听着贾琏的意思,贾政特特吩咐的赏春宴,其规模必不会少,王熙凤瞬间觉得头也不疼了,身子也不泛冷了,她眼神格外明亮:“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快和我说清楚。”

    贾琏清了清嗓子,回忆着之前的事情,与王熙凤娓娓道来:“今日朝堂上不知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一下了朝,老爷便将我叫去。”

    荣禧堂里,贾政捻着胡须叹道:“这些年来我精力不济,与家中的亲朋都生疏了去,头年里宝玉病了那一场,我才惊觉那些亲朋故有往来的愈发少了。”

    却是由于这一日上朝时,四阿哥胤禛上了封折子,得了康熙的赞赏,太子的脸当时就黑了,而大阿哥及三阿哥的门人,却是跃跃欲试,再次提起了让这两人入朝的话题。

    虽然这个事情还是被康熙搁下没明确理会,但态度已经松动。

    康熙并非不想成年阿哥入朝,他从小亲自教育儿子,让他们允文允武,就是为了让他们为大清江山出力。康熙迟迟没有下旨定下大阿哥和三阿哥要去的地方,不过是借着此事拿捏太子罢了。

    太子做得事情让康熙高兴了,便将大阿哥和三阿哥撂一旁,不高兴了,又找人重新提起兵部和户部事。

    几个月下来,太子被这事折磨得心神俱疲,康熙一时亲近又一时冷淡,太子完全不知道他父亲心中在想什么。

    更糟糕的事,太皇太后临终前为太子塞进宫中的元春,也彻底失了康熙的宠爱,后宫中再也没有人能为太子敲边鼓,或者为太子传些后宫的消息。

    太子对贾家疏远起来。但贾家已经在太子身上投注了,为了贾府的未来,贾家必须要做些事情出来。贾家在京中的亲朋不少,若能从中得到些什么消息,甚至能找到人在康熙那儿说项,那贾府的重要性必然大大提高。

    他想为太子打探一二,却发现不知该如何着手。

    当年在南边时候,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如今史家推崇节俭,与人交往愈发少了;王家倒是煊赫,但王子腾外放之后,王家的女眷也不如何出来;至于薛家,更是衰败,薛家的家主和弟弟都去了,薛蟠又是个不争气的,靠着家中姑娘当了公主伴读,家业才不至于凋零;而他们贾家,眼见着后继无人,他都这把年纪了,却还是不上不下的员外郎,在朝堂上蹉跎半生。

    想到此,贾政悲从中来,面露戚色。

    贾琏觑着贾政神色,连忙劝道:“老爷何必自苦,咱们到底是开国的国公府,底蕴摆在那里,朝堂上那些大人们,早几代还不知晓是在哪里种地的泥腿子。”

    “这些年也是家里事多,与亲友故旧走动少了,要我说,不若趁着现在天气好,老太太的身子骨也硬朗,索性便在家中办个宴席,将有来往的故友都请来热闹一番。”

    贾政连连点头:“还是你有主意,一事不烦二主,索性就你两口子操持,我们家也热闹一番。”

    贾琏盘算着这个宴席要使多少银子,他又能从中得多少好处,忙不迭地应了。

    贾琏将这事情与王熙凤一一道分明,王熙凤心里头暗自算了一番,抬头对着贾琏笑着道:“二爷可是连我也不说实话,这不年不节的,二老爷突然大宴亲朋是要做什么,总得有个由头。”

    贾家的外头的事大多是贾琏在跑,对于贾政的心思,他勉强也能猜到一二,他伸出手指,悄悄地指了指天上,低声说道:“左不过是上头的事,那些筹划有老爷们操持,你就放开手脚,将女眷招待好,反正我们只请了人赏春,旁的一概不与我们想干。”

    “只一点,到时候林家表妹来了,且得顾好她,若是能从她那儿探听到五阿哥的打算,就再好不过了。”

    王熙凤这才点头,压着内心起了的兴头,貌似勉强地说道:“论理说,我年纪还轻,这事轮不上我操持,但母亲惯是疏懒性子,婶母身子又不好,珠儿媳妇更别说了,寡妇失业的,还带个儿子,左不过我是个劳碌命,不得不辛苦几分,将这事拿了过来,也为二爷分忧。”

    贾琏连连给王熙凤作揖:“我就知奶奶是个有本事的,一切就仰仗奶奶了。”

    随即贾琏又说道:“我就不扰了奶奶的清净,你先好生歇着,养养精神,之后还有得忙,我去前头书房歇着,不闹你了。”

    说完,贾琏扭头便出了屋子,留着王熙凤在后头气苦,咬牙对平儿说道:“你平日里只劝我和软些,好好和二爷过日子,你看看他是定得下的人吗,还不知又被哪个脏的臭的勾引了去,一时片刻都离不开。”

    平儿将炖好的燕窝粥递给王熙凤:“这是我亲自挑毛炖好的燕窝粥,奶奶高低吃两口。”

    等到王熙凤拿着勺子舀了两口粥,再吃不下地放下碗,平儿才苦口婆心地劝道:“奶奶是什么身份,那些娼.妇又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奶奶和她们置气,平白抬了他们的身份,左右有了大事,二爷能依仗的,也只有您一个而已。”

    平儿果然最知王熙凤的心,被她这么一劝,王熙凤心头火热,她的风寒好似瞬间就好了,连忙吩咐平儿将管家婆子叫来,一扫病容,精神奕奕地安排起来。

    没多久,贾家上下便都听闻了这个消息,三春整日在园子里住着,也是无聊,听了这事,暗暗挑拣起衣裳来,就连李纨,都少了层苦相。

    若说谁不高兴,或许只有被贾政忽略了的王夫人,但这宴席的名目是为老太太尽孝,史老夫人都乐呵呵地等着,更兼之接下此事的也是她的侄女,便也只能咬牙忍了下来,还得小意奉承着老太太。

    荣国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至于如何开库房,如何陈设,又如何取摆件,多不多言,总之,在几番准备后,定在三月初三这日,这既是春景正盛之时,又是女儿家的节日,在这春光里,荣国府将开赏春宴。

    黛玉接到的,就是这个宴会的帖子。

    自从黛玉被赐婚后,请她的帖子一日比一日多,但黛玉对此只觉兴味索然,那一堆堆送来的帖子,十张里甚至都挑不出一张想去的,全部都以要在家闭门待嫁为理由拒绝。

    但荣国府并不能如此对待,荣国府是黛玉的母舅家,贾家郑重的送来的帖子,黛玉若随意拒了,反倒显得她无礼。

    在听了贾家嬷嬷所言,此宴会是为了让老太太赏春而办,黛玉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黛玉笑着接了贾府的帖子,好吃好喝地伺候了这两位嬷嬷一餐,等到雪雁好声好气地送走了那俩嬷嬷,回了院子后,黛玉也琢磨出了不对,摊开信纸,取过羊毫小笔,写下了一封信。

    春日的日头并不刺眼,从打开的窗户中透了进来,将黛玉笼罩在其中,黛玉头上的头发丝被阳光照着,恍若细碎的浮金。

    雪雁一时看得呆了,被黛玉用卷起的信封轻轻敲着额头,才回过神来,羞赧地笑着。

    黛玉噗嗤笑了:“还是小时候那呆头呆脑的模样,这信找人给五阿哥送过去,若他有了回信,赶紧给我送来。”

    雪雁也不把黛玉的调笑放在心上,她笑着应了声,便拿着信走了出去。

    留下黛玉在书房里,往香炉里扔上一团香,又用海外的玫瑰胰子擦过手,在玉泉山的山泉水中洗净,将挂在壁上的古琴拿下,拿着尺谱弹起琴来。

    乐声泠泠,古拙而典雅,就连园子里的鹤,听了这声音,也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闻琴起舞。

    南三所里,自从康熙动了让胤祺去当差的心思后,在南书房里的功课终于停了,再也不用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地去读书。

    当然,等到他正经入了朝,也得一大早起身,去乾清宫上早朝,只不过,他现在到底去哪儿,康熙还没有想好,还在观察、博弈阶段,他便也过了段轻松的日子,既不用早朝,也不用办事,更不要读书。

    总之就是没有人管着的状态,每日里不过就是向皇太后与宜妃请安,然后便回南三所的屋子躺着,有兴致了拿着腰牌便能出宫,宫外的新鲜玩意儿也有人送进来。

    这样的日子,简直比神仙还要舒服。

    四阿哥胤禛已经去了工部当差,听闻他做事最为认真,已经得了康熙好几次夸奖,这让大阿哥和三阿哥内心更加焦灼,与这两人不同,胤祺对于胤禛的表现毫不关心,这样悠闲的日子,他恨不得能再多多的过上几日。

    奈何,总有人看不得他这么清闲。

    这不,当胤祺有一日躺在窗旁的榻上,将手中的杂谈随意盖在脸上,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之时,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胤祺含糊着发声询问。

    正垫着脚观察胤祺是否睡着的小太监,被吓得一跳,立时便将手中拿着的信递了上去:“五阿哥,林家姑娘的信。”

    胤祺一早就吩咐过,黛玉送来的东西,必须第一时间递给他,这也是为何瞧着他在休息,小太监还敢打扰的原因。

    紫檀嵌螺玳的炕桌上随意地放着些杂谈游记,胤祺将信放到那一摞书上面,唤着小太监要来热水,洁手净面,将瞌睡赶走后,再用绸缎将手擦干,胤祺这才将信撕开。

    柔软的宣纸上字不多,内容却让胤祺冷笑连连。

    贾政总以为他是聪明人,然而真正的聪明人又如何会在员外郎的位置上蹉跎这么多年。凭着他国公府少爷的出身,但凡真有本事,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贾政的心思,浅得简直胤祺一眼就能看出。黛玉一时没有想到,也不过是不知道朝堂上的那场闹剧。

    这么大张旗鼓地行事,也不怕犯了康熙的忌讳。

    胤祺看着黛玉信中的贾府,只觉着他们在自取灭亡。

    也不知太子如何就收了这么愚蠢的人家投靠。不过仔细想想,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向他投诚的人又何止一家两户。

    太子只要冷眼看着,有人给了他想要的,便提拔一二,若有人不慎犯了忌讳,那也与太子无关,更不会让他有半点损失。

    想到这,胤祺直接将笔拿来,就着黛玉的信,匆匆写下回信,将纸平摊着晾干之时,只见被和煦春光照着,上头的墨迹慢慢干了,只剩:“你随性行事即可”几个自上,犹有湿润的墨痕。

    等到信上的墨痕干透后,胤祺将纸叠好,令人立时给黛玉送去,太阳未下山之时,黛玉刚收了古琴,便收到了胤祺送来的信。

    等展开信看完,黛玉这才恍然,为何贾府突然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真是富贵险中求,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其他人都恨不得缩着,贾府却跳了出来,也不怕康熙一怒之下,将荣国府给夺爵了。

    只能说,是贾家的子孙实在过于不争气,没法子,只能想出这般剑走偏锋的法子,豁出去谋一场荣华。

    很快,日子便到了三月三这一日。

    三月三自古有之,所谓上巳节,正是各家女眷踏水游春之时,到了大清,没有以前那些讲究,但在春日里前往百花盛开的园子,奔赴一场春天的盛宴,也是没有几个人会拒绝的。

    贾家这次是立下了主意要办场大宴,将够得上的亲朋都请了一圈,黛玉坐着马车到的时候,见着荣国府正门大开,门槛早就卸了下了,几十个小厮守在门旁,殷勤地引着各大府邸的马车走入。

    打眼一瞧,便能看见镇国公、锦乡侯、理国公等等人家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有名有姓的人家得来了二三十户,只不过这些人家的境况也与荣国公府想相似,都是祖上凭着军功封了爵,几代人传下来,降等袭爵之后,家里也只有个空架子撑着了。

    挂着林府牌子的马车一路走来,前头的马车纷纷为黛玉让开道路。

    黛玉是康熙御笔亲自赐婚的阿哥福晋,虽然还没有成婚,出门代表的就是皇家的体面,这些勋贵们谁敢和皇族争先。

    林府的马车顺着分开的路,缓缓驶入贾府。

    女眷与男客被引着往两边走去,黛玉坐着的马车顺着大观园的方向而去。

    等绕过了影壁,顺着青石板到了二门旁,粗壮婆子抬着的软轿已经在等着了,黛玉被雪雁搀扶着,微微侧身坐上去,只觉贾府之景与她过年时过来又大不相同。

    路两旁的树木葱绿可喜,粗壮的树干展示了树木的年岁,然而黛玉之前过来的时候,分明记着这儿并未种树,想必是花了大价钱,找人买来种着的。

    顺着成荫的绿树往前走,只听见鸟声清脆,春风吹过树叶,传出窸窣之声,约莫一刻钟后,终于见着了大观园的园门。

    此时大观园的牌匾前,王熙凤正笑盈盈地迎客,

    见着了黛玉的身影,王熙凤忙迎了上来:“姑娘来了,老太太在里头念叨许久了。”

    黛玉见王熙凤在这不冷不热的日子里都满头大汗,连忙说道:“琏二嫂子,那边千头万绪的,你赶紧过去拿主意,我进去找外祖母便可。”

    王熙凤思忖片刻,歉意地道:“那我也就不和姑娘客气,姑娘自便,我让平儿陪着你,有什么事情让平儿赶紧过来和我说。”

    黛玉心知平儿是王熙凤的左右手,这等时候能将她派出来也不算怠慢了,连忙笑着说道:“你且别管我,我是把这当自己家的,有平儿在就极好了。”

    “平儿,还不快领着林姑娘过去。”王熙凤笑着吩咐,随后又对黛玉说道:“若是平儿笨手笨脚惹了姑娘生气,姑娘要打要罚都行。”

    黛玉笑着打趣:“平儿这么好的丫头,怎么会惹我生气,我看是二嫂子你舍不得把平儿给我,罢了,我自己进去便是。”

    不等王熙凤使眼色,平儿连忙笑着说道:“林姑娘看得起我,是天大的脸面,今儿个就让我侍候姑娘一遭。”

    黛玉掌不住笑了:“真是丫鬟随主子,一个个的都伶牙俐齿的,快停住,我瞧着那儿又有客来,二嫂子快将你满肚子话和新来的客说去吧。”

    顺着黛玉指着的方向,果然见着又一群人走了过来,从轿子上人穿着的绣金鸾鸟纹饰,便知来了为王妃。

    王熙凤急忙吩咐平儿伺候好黛玉后,便脚步匆匆地迎了上去。

    平儿顿了顿,笑着与黛玉说道:“林姑娘,老祖宗在正殿等着了。”

    黛玉随着平儿入了大观园的正殿。这正殿是元妃省亲接见之所,面阔五间,很是开阔,然而此时的殿中,却被各家的女眷坐满。

    金玉首饰、金丝绣线流光溢彩,环佩敲击着发出清脆地声音。

    黛玉随便望去,就见着不少国公夫人,世子媳妇以及未出阁的小姑娘们。

    等见着了黛玉,屋子年轻些的人都站了起来,笑着与黛玉行礼。黛玉在宁寿宫中只见过各家的老夫人,对于年轻的少奶奶们都不太认得,遂只微微侧过身,受了半礼,便拎着群摆,走到前头,给贾母和其他的老夫人们问安。

    贾母将黛玉拉起,坐在她的椅子旁边,骄傲而得意地说道:“我这玉儿,最得我心,我瞧着比我家里的亲孙女还好呢。”

    其余老夫人也笑着满口子的夸赞。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爽朗地笑声:“老太太,您看谁来了。”

    贾母笑着抬起头,看向门口,却见着一雍容华贵的老夫人被搀扶着走了进来,这正是南安太妃。

    “您怎么也来了。”贾母连忙拄着拐杖,从座位上下来,一时间,满殿的人又都动了起来,想着南安太妃问安。

    与这满屋子的国公夫人比起来,南安太妃算是最得意之人,无他,不过是南安郡王为宗室子,儿孙早就送到了康熙身旁当差,个个都谋了个不错的出身。

    若非她在闺阁之中便与贾母交好,一般的赏春宴且叫不动她。

    等到众人纷纷行过了礼,南安太妃才在贾母旁边坐下,黛玉悄悄地离开,寻到三春身旁坐下。

    刚刚坐定,便听见了南安太妃向贾母说道:“我听人说你们家的女孩儿各个钟灵毓秀,快让我看看。”

    贾母笑呵呵地指着三春的方向:“家中的孩子还小,如何当得起这般夸赞。”

    南安太妃却见之心喜,连忙招手将几人叫去,见着黛玉没有动静,疑惑地问道:“那坐着的是谁,我远远瞧着也是极好的,恨不得是我们家的姑娘呢。”

    旁边便有活泼媳妇笑着说道:“太妃娘娘,您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那林家姑娘可不就是您家的姑娘吗。”

    南安太妃这才恍然,她笑着自嘲道:“我也是老了,这样标致的姑娘都看不清楚。”

    随即又佯作生气,对贾母说道:“还不快将你宝贝外孙女叫来,这么大的宝贝,可别藏着掖着,让我好生瞧瞧。”

    黛玉并不怯场,她大大方方地起身,走到三春旁边,与南安太妃问安。

    南安太妃喜不自胜,连忙将她准备好的四个金戒指拿出来:“你家姑娘养得真是极好的。”

    其他夫人们都笑了,对着贾母说道:“日后家里姑娘可被再藏着了,日后我们家里的宴席,也多带着家里姑娘来,见着年轻人我心中畅快呢。”

    一番说笑之后,王熙凤听了林之孝家的回禀,忙到贾母身旁凑趣:“老祖宗,蔷薇园里头已经摆好了席面,那儿花开得正盛,还请您与诸位夫人移步那儿。”

    贾母笑呵呵地应了。

    果然正如王熙凤所言,蔷薇院里花正开得茂盛。蔷薇院之所以得名,便是由于里头有大簇大簇地蔷薇花,各色品种都有,王熙凤一早便看中了这些花,令人将席面摆在这院子里,从窗户望去,只见蔷薇在架子上开得绚烂,如霞似锦,格外悦目。

    在这灿烂的春景中,王熙凤精心准备的席面被呈了上来,只见色色精致,品品富贵,飞禽走兽,奇花异草全在其中,更不要说其中费了多大的功夫烹调。然而这样的席面,却只动了几筷子,便都停了下来。

    等到丫鬟们将案桌都抬下去后,贾母笑着说道:“我们年纪大了,不爱动弹,你们年轻姑娘媳妇的在这儿陪着我们这些老家伙,未免无趣,我家这园子虽然不大,却也颇有几分意趣,可以赏玩一二,若不嫌弃,便让丫鬟领着去园子里游玩一二。”

    闻言,那些被婆婆、母亲领着来的年轻媳妇、姑娘们,纷纷站起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各府的老夫人及当家夫人。

    重头戏来了,黛玉如是想着,但她并不愿掺和,也随着三春一块儿起身,却听见贾母说道:“玉儿,你来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着的是什么字。”

    第125章 自作聪明

    檀香在鎏金的香炉里燃烧着,厚重而深沉的味道萦绕在黛玉周身,她接过贾母拿着的笺子,却见上头写得全是各色的菜名,黛玉心知这不过是贾母为了留下她找的理由,她轻巧地将这笺放下,笑着说道:“这是今儿个席面上的菜名单子,想必是哪个姐姐没留心,给您递上来了。”

    贾母指着黛玉,笑着说道:“我现在眼睛不中用了,她们就开始糊弄我了,好在还有玉儿他们在,让我不至于眼瞎耳聋。”

    众人纷纷赞起黛玉,南安太妃招手,将黛玉叫到身旁,从手腕上掳下一个赤金镯子,为黛玉戴上:“这么齐整的人,我一见着就喜欢,真真是让人眼馋。”

    南安太妃话刚落,理国公家的夫人笑着奉承道:“不然如何说天家会挑人,指婚的福晋们都是京中顶顶好的姑娘。”

    “五阿哥也是个好的,”南安太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五阿哥与林家姑娘站一块儿,谁不说一句佳儿佳妇。”

    修国公夫人将蜜水放下,用帕子擦着嘴角,轻笑着说道:“五阿哥年轻有为,听我家老爷说,前次打准噶尔的时候,五阿哥在万岁爷跟前颇得重用,想必万岁爷必不会让五阿哥去理藩院蹉跎。”

    来了,听了修国公夫人的话,黛玉瞬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她向着东边微微侧了侧身子,遥遥行礼后,笑盈盈地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五阿哥去哪儿当差,自有万岁爷定夺,说句拿大的话,莫说我还未嫁给五阿哥,就算入了皇家门,我也只管好中馈,外头的事情,不是我该操心的。”

    修过公夫人听了这话,却脸上青白交错,黛玉这话,既是忠君,又有妇德,任谁也无法指责。

    但此时他们聚在一块儿,却并非想听这般冠冕堂皇的话,将黛玉留下,也是看中了她和皇家的关系,想从中打探一二。

    然而修国公夫人素无急智,尽管她心内不忿,却不知该如何继续,求助的目光转了一圈,见其他人一个个沉默不语,这才讪笑着说道:“我想着五阿哥这般人才,万岁爷必有重用。”

    黛玉见着修国公夫人糊涂模样,暗自叹息,别看她话说得好像都是场面话,但意思却已经尽说了的,只不过修国公夫人完全未明她的言下之意,难怪修国公家里一代不如一代,闹出了这么多荒唐事情。

    南安太妃却已然听了明白,康熙已经做了决定,几个阿哥入朝之事必不能阻拦,想必就连几个阿哥最终要去什么地方,万岁爷心中都有了计较,不是她们这些人家能够插手的。

    南安太妃叹笑着对贾母说道:“要不怎么说你们家孩子规矩好。”

    贾母微微笑着,将南安太妃的夸奖收下,若非黛玉,她们这些人家,现在还在猜测康熙的用意,到底是真心想让诸位阿哥入朝,还是虚晃一招,不过是为了警告太子。

    上头主子的想法,涉及到了他们要如何应对。

    “虽然我是玉儿外祖母,但这声赞我却是要应下的,难为玉儿有耐心,陪我这老婆子坐了半天,好孩子。”贾母顺着南安太妃的话,将黛玉又赞了一遭,随后又对黛玉招了招手:“好孩子,这屋里里待了这么许久,想必已经闷坏了,你这么年轻的伶俐人,快去外头和他们去玩。”

    黛玉心知贾母他们需要再商议一番,后头的话却是她不适宜听的,也不多言,站起身来,向着贾母等人微微行礼,随即轻盈地走了出去,很快便入了门外的蔷薇丛中,鲜花美人相映,正是盛春的好光景。

    黛玉俯下身子,仔细瞧着那朵怒放的蔷薇,远远望着只觉着那花儿开得热烈,凑近了才看到花瓣边缘已经发黑,已是盛极转衰之相。

    年轻媳妇、姑娘们嬉闹的声音遥遥传来,脆生生地,黛玉抬头,望着天边悠悠飘来的白云,只希望贾府能够看清事实,别再自作聪明。

    然而没落的勋贵之所以没落,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实在没有眼力见。

    在确定了几个阿哥入朝之事已成定局之后,前头收到消息的男人们,在酒酣耳热之际,做出了新的决定。

    三月三的宴席刚结束没两天,林如海便冷着脸,匆匆到了黛玉的书房。

    “父亲。”黛玉将正看着的书放下,将雪雁泡好的茶地上:“这是今年第一茬的茶叶,苏州那边家里刚送来的,父亲尝尝味道可好。”

    素来推崇文人风度,行事不动声色地林如海,此时额头上却浮现了巨大的汗珠,他深深地望着黛玉,长长叹了口气:“玉儿,你也一年大似一年,没两年就要出嫁,你外祖母那边若有人找你,就说你在家里准备嫁妆,不能过去吧。”

    斜阳从窗纱中斜斜照入,正好射在林如海的脸上,半明半暗间,黛玉瞧不清林如海的神色,却能从他语气中感受到他的坚决。

    “外祖母家做了什么?”黛玉知晓她的父亲不是严苛之人,且与亡母感情甚笃,对于贾府,虽说一直看不上他们家的行事,却也没有拦着那头亲近黛玉。

    此番如此严肃地对黛玉交代,必然是贾府做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黛玉想到前些日子那个赏春宴,心里头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林如海自小就是将黛玉当作儿子养的,外头的事情也从未避过黛玉,他听了黛玉的询问,轻声说道:“今日万岁爷下旨,令大阿哥入兵部,三阿哥入户部,五阿哥入理藩院当差。”

    这与黛玉和胤祺猜测所料一致,康熙对他的儿子期望甚高,在他的设想中,本就打算让他的儿子们入朝,既能让他更好的掌握朝政,又能在儿子中实现平衡。

    之前抻着不给个准话,不过是想让这些儿子看清楚,谁才是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人。

    这么小半年下来,想必几个阿哥们都已经被康熙拿捏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充分感受到了何谓帝王威严,康熙终于如了他们的愿,定下了几个人的要入的部门,结束了京中这些日子的暗流涌动。

    然而这个事情,无论是胤祺,还是黛玉,亦或是林如海,都是心里有数的,林如海万不会为了此事而如此紧张。

    想必一定有什么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情发生,黛玉静静地等着,等着听贾家又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

    只见林如海深深吸了口气,咬紧腮帮,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唇间蹦出:“朝中勋贵联名递上折子,请万岁爷允许,让太子爷也入朝当差。”

    哐当一声,黛玉失手掀翻了白玉杯,透亮的玉石被坚硬的地面磕得坑坑洼洼,然而黛玉却顾不上心疼那难得一见的极品美玉,她被林如海带来的消息惊得倒吸了口冷气。

    自从太子长大后,康熙与太子之前的父子情格外微妙,康熙既欣慰于他有如此出色的继承人,又忌惮着渐渐长大太子,这导致父子之间相处越来越扭曲,上一刻康熙还在满脸得意的夸赞太子,下一刻不知犯了什么忌讳,太子又要被康熙狠狠斥责。

    当然,康熙更是从没提过太子入朝之事,每日里只叮嘱太子与大儒们好生学习,前段时间太子监国,算是康熙让太子独当一面的第一次尝试,然而最终以太子被斥责,回毓庆宫反省结束。

    然而太子已经到了要入朝的年龄,太子一直不接触朝中事,如何能当合格的储君。

    更何况,太子的位置也不是那么稳固,他一个个的兄弟,都是野心满满,露着獠牙在旁边等着,觑着机会将太子撕咬下来。

    太子必须要尽快如朝,才能稳住地位。

    这个道理,朝中谁都懂,却谁也不敢提。

    无他,没有人嫌命太长,嫌官太高,敢与康熙对着干。

    然而这次的朝堂上,真的出了这么一群傻子,他们不知是看不出天子的心意,还是下定了决心当太子的忠臣,联名上了封折子。

    折子内容堪称引经据典,文采飞扬,若平时康熙见着这样的文采,说不得还能生起几分爱才之心,然而这个折子里的内容,却字字都在戳他肺管子。

    但康熙自诩是圣明君主,这折子里的内容又是再有理不过的大道理,储君入朝,天经地义,就连康熙都没法子拒绝。

    不得已,康熙只能捏着鼻子应了,允了太子胤礽入朝,兼理六部事。

    “这事是贾家做的?”黛玉睁大眼,不可置信地问道。

    贾家里的那些舅父表哥们,说句大不敬的话,一个个志大才疏,只知沉溺酒色,不像是有这般魄力之人,不是黛玉看不起他们,贾家就没人有这胆量。

    林如海扯出一个讥讽地笑意:“他们还觉着这是为君分忧。”

    果然,黛玉扶额,贾家果然是被人当了枪使而不自知,朝堂上的事情,黛玉时常听胤祺与林如海说,她对其中的隐晦之处很清楚。

    然而已经没落的贾府,他们家除了继承自祖上的爵位外,整个家族只有一个贾政是员外郎官职,这个职位,不过是在每个月的大朝会里能有个站脚的地方,其他的日子里,乾清宫里并无他的立足之地。

    可以说,贾家对于朝堂的局势,完全并不了解,他们只不过是想借着这奏折,向太子卖好。

    在他们看来,康熙能同意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甚至年岁不大的五阿哥入朝,作为太子,又如何会不许他入朝。

    就算太子刚被康熙呵斥过,但父子间哪有隔夜仇,说不得康熙也正在等着臣子递上台阶,得了好处的太子,到底得念着他们的好。

    然而贾家人忘了,之于天家,他们不过是蚍蜉罢了,卷进去天家之间的权利争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当然,那些联名的勋贵中,不全是贾家这等糊涂人,总有人看出来其中的风险。但那些家族已经没落到了没有后路,与其落魄,索性背水一战,富贵险中求,说不准得到的就是几代人的荣华。

    但有这种魄力的人毕竟少,在瞧见康熙允了太子入朝后铁青的脸色后,机警的人已经采取了行动。

    如林如海,便以黛玉要绣嫁妆为名,不许她再去贾家。

    如忠顺王府,派管家到了贾府,要求贾府那衔玉而生的公子,将藏起来的小旦还给忠顺王爷。

    忠顺王府为了个戏子,派人去荣国公府闹了一场的事情,很快就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众人在感慨忠顺王一如既往地荒唐之时,也少不了捂着嘴议论起贾家那宝贝公子几句。

    这份热闹,直到过了一个月,才被另一件事盖住。

    第126章 荒唐

    康熙三十年,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年份,这一年,从大阿哥到五阿哥,几个年长的皇子纷纷入朝当差,在自己分到的那一亩三分地里搅弄风云。

    康熙坐在乾清宫的御座上,眯着眼看着他的那些儿子们的野心不断膨胀,紫禁城里新一轮的权利倾轧又要开始,他冷眼注视着那些儿子们拉拢朝臣,收揽门客,攻讦对方。

    已经依附于大阿哥和太子的臣子们,更是闹得厉害,每日上朝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偌大的乾清宫,好像戏台子一般。

    当然,那些人自然也得到了好处,其他人先不提,看在那份联名折子的份上,贾府的贾政,便升了学政,去了外任。

    贾政已经在员外郎的位置上虚耗了大半辈子,若无意外,这辈子在员外郎的任上也就到头了,骤然得了提拔,不止他,连贾府都满溢着喜悦。

    贾家的国公府已经袭了三代人,贾赦就只是一等将军,等到贾琏,再降等袭爵,这爵位也传不了多久。家族要继续繁荣,必须朝中有人,若贾政仕途顺利,能够庇佑一家子人,这才是好事呢。

    为此,由于被忠顺王府的管家找上门来讨要戏子,而大感受辱,憋了股气的贾府,又抖擞起来。

    贾母将家里大大小小的人,全部叫上,去清虚观打醮,既是为了告慰先祖,也是为了替贾政求得祖宗保佑。

    许是为了挽回丢了的面子,贾府这次去清虚观,格外的隆重。

    自贾母起,王夫人、邢夫人、宁国府那头的尤夫人、王熙凤、三春姐妹,甚至连寡居的李纨都出了门。

    更不要说为了护送贾家的女眷,族中的男人们也都跟了上去。

    除了修道的贾敬,贾赦、贾政、贾珍、贾琏、宝玉、贾蓉、贾蔷等人都骑着马,护卫在马车旁边,再加上伺候这些主子们的小厮,更是将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荣宁二府前的街道早就让帷幔挡住,为贾府的主子们腾出一条道来。

    华盖香车,慢慢走动,主子们、丫鬟们的马车缓缓向清虚观走去,前头的车已经走远,后头装着行李的车还没有离开贾府的大门。

    等贾府的马车到了清虚观,胤祺也结束了这一日的早朝,到黛玉这儿讨杯茶喝。

    “今儿个怎么比平日里晚了些时候?”黛玉将泡好的茶亲自递给胤祺,白玉般的手指,被杯盏透过的热意烫的泛红。

    胤祺忙将茶盏接过,慢慢品了一口,润了干燥的唇,才冷哼着说道:“贾府好大的排场,那一大家子出行,封了好几条路,我绕了一圈才过来。”

    “这真真没有堕了国公府的威名。”听到胤祺转述贾府清虚观打醮的排场,黛玉眉眼弯弯,眼中闪过的,却是冷冷讥诮。

    此时朝廷中太子与大阿哥已将势同水火,闹得堪称白热化了。贾政的升官,得益于太子关拂,贾家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

    这个时候,贾府竟然还如此高调,简直就是尽力往上蹦着,向所有人喊着:“看我,快看我。”

    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胤祺瞧着黛玉郁郁地神色,细致地宽慰着:“前几日贾府送来帖子,我记着你给了提醒,你也不过是贾家的小辈亲戚,如何能拦地住他们,莫说你了,就连你父亲去劝说都没用。”

    贾府阖府去清虚观打醮之前,给黛玉下了帖子,那一日,林之孝家的穿着件褐色绸衣,恭敬地站在黛玉身前,低着头等着黛玉将帖子看完。

    黛玉将鎏金信笺拆开,又问了林之孝家的几句,才蹙着眉头回道:“长辈相请,本不该拒绝,但我父亲从江南请的绣娘已经到了家中,那些绣活在那儿攒着,我实在走不开。”

    黛玉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能让她动手的绣活何其少,让她说上一句走不开的,也只有嫁妆里的东西了。

    林之孝家的瞬间了然,她在贾府当管家这么多年,也很是经历了几场婚嫁之事,明白姑娘家的开始准备绣件,成亲的日子也就近了。

    这娇贵的表小姐,将来就是阿哥福晋了,等闲人等且见不着,想到这,林之孝家的心头火热,她躬着身子,笑着说道:“姑娘您的事情是女儿家的大事,想必老太太知晓,也只有高兴的。”

    黛玉蹙着的眉头依然未散,她忧虑地说道:“外祖母愿意出去走走,自是极好的,只不过这些日子天上阴晴不定的,这一大家子出去,若淋上雨就不美了。”

    林之孝家的连连叹道:“都说表小姐最是体贴人,我今儿才算见识到了,您放心,我一定将您的关心带给老太太。”

    黛玉轻轻眨着眼,吩咐雪雁好生将林之孝家的送出去,等到雪雁再次掀帘进门,黛玉忧愁地叹出声来:“也不知晓这话外祖母能不能听见去。”

    雪雁将炖好的燕窝递给黛玉,叹笑道:“我的好姑娘,您且放宽心,贾家的能耐人多着呢,您可快别给他们操心了。”

    黛玉一哂,听了雪雁的话,慢慢地将那盏燕窝吃完,将贾府的事情放下。

    等林之孝家的回了贾府,将黛玉的话如此一般讲述,贾母的笑意短暂地止住,很快又笑了出来:“是了,黛玉也快到要出嫁时候了,定了亲的姑娘,是不能往外跑,既然黛玉去不了,我到那儿为黛玉点盏灯,为她求份平顺。”

    王熙凤爽朗笑着凑趣:“我一见林家表妹就喜欢,老祖宗您点的灯,也加我一份,为林表妹祈福。”

    贾母戳着王熙凤的额头,对着鸳鸯等人说道:“我就说她是个猴精的,嘴皮子一碰就和我们一块儿供灯了。”

    王熙凤掀起红唇,笑着说道:“我心里这点盘算,真真是全被老祖宗您看穿了,过会儿我就让平儿把钱给鸳鸯送过去,老祖宗您看可还成。”

    一时间屋子里笑成一团,都说只有贾母才能治得住王熙凤这凤辣子,林之孝家带来的话,就这么被揭过。

    黛玉的劝告,贾母难道没听明白吗?并非如此,贾母嫁入贾家已经几十年,从重孙媳妇做起,到现在孙媳妇都在膝下奉承,她见过的事情太多太多,黛玉的话,她一听便明白,明着说是天色不定,实际上是在提醒,康熙最近心情不定,别触了霉头。

    然而这话黛玉提醒了,贾母听懂了,却不能这么做。

    贾府的清虚观打醮,看着不过是去做个道场,实际上是用这个排场告诉京中其他人家,尽管忠顺王爷已经打到了贾家门口,但贾家并未没落,还是有着有出息的子孙,不是人人都能来踩。

    于是,便有了那堪称声势浩大的清虚观打醮之行。

    初夏的风吹过,将屋子里挂着的绣球吹得滚动,廊下的鹩哥被这热风一吹,在笼子里跳着叫了起来。

    清脆地鹩哥声将黛玉从回忆里喊出。

    黛玉施施然地起身,走到廊下,拿着芙蓉花银小勺,舀了一小勺鸟食,小心地倒进笼中的青瓷小碗里,鹩哥停止了嚷嚷,将头埋入食碗,迅速吃了起来。

    黛玉怜爱地逗弄着养得油光水滑地鹩哥,扭头看向胤祺:“这次去清虚观,除了贾家人,还有其他人吗?”

    胤祺到底是阿哥,有些消息稍微一留心,就有人上赶着送来,他回忆片刻,摇头说道:“没有了,贾家给你、薛蟠的母亲、史侯家的姑娘都下了帖子,但那些人也都没去。”

    黛玉细细思量,薛家现如今事薛蝌主事,他是个拎得清的,想必不愿意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凑上去,将薛母拦住了,遂笑着问道:“其他人不去我信,史家姑娘最爱凑热闹,怎么她也没去?”

    史湘云如何,胤祺本不该知道,然而此事胤祺还真听说过,毕竟与后宫有关,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见着丫鬟们全都远远地站着,才压低声音说道:“宫中元妃未贾宝玉和史家姑娘赐了一模一样的麝香手串,并且只有他们两人有。”

    黛玉倏然抬头,惊讶地看向胤祺,她简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在贾宝玉闹出了这么大的一场闹剧,贾家的脸面都被人踩在地上后,元春居然动了让贾宝玉与史湘云结亲的心思。

    让这两人结亲,实在是荒唐。

    别看一个是侯府小姐,一个是国公少爷,看着好像门当户对。

    然而史家是一门双侯的人家,这一代还有人能新封爵位,眼见着是帝王心腹,办差得力,史家仍是钟鸣鼎食之家。

    贾府却没个能支应门庭的人,等老太太去了,贾府分了家,贾宝玉不过是学政的次子,更何况,琪官的事一出,贾宝玉在京中名声也没好到哪儿去。

    虽说捧戏子对公子哥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消遣,但两家人为了个戏子闹上,实在是太不成样子了,说出去都是笑话。

    只要湘云的叔叔婶子没有昏了头,不愿意落下一个苛待孤女的名声,必然不会同意贾宝玉与史湘云的婚事。

    难怪清虚观打醮这般热闹的事,史湘云没去,想必史家很快就会给湘云相看起来,为她定个合适的婚约。

    “想明白了?”胤祺见黛玉的神情,便知她也了然,胤祺勾起唇角,嘲讽地笑着,元妃在宫中谨慎这么多年,好容易太子正经入朝了,眼见着胜了大阿哥几分,她也失了分寸。

    黛玉最是闻一知十,胤祺只言片语间,她已经想象到了朝堂上的争端,她叹着气问道:“现在是太子占了上分?”

    胤祺眉头一样,嗤笑道:“什么上风不上风的,不过就是看我那皇阿玛到底怎么想,我们这些儿子哪个不是随着他的心意拨动,我瞧着皇阿玛快忍不住,等着吧,这乱糟糟的情况就要结束了。”

    黛玉见胤祺这事不关己的模样,无奈叹气:“也就你还这般自在。”

    胤祺将脚搭在脚凳上,仰着头感受着日头的暖意,他闭着眼,懒洋洋地说道:“他们争他们的,我躲我的理藩院里,管他外头春夏秋冬。”

    黛玉仔细打量着胤祺,却发现他入朝当差了这些日子,神色依旧轻松惬意,自在舒适,瞧着比入朝前的日子还要轻松。

    若让胤祺知晓黛玉的想法,他必然会连连点头,理藩院负责番邦之事,大阿哥和太子打得再火热,也没有人往这里头插手。

    此时大清最终要的外邦之事就是蒙古,但皇太后就出自蒙古,蒙古人对胤祺有着份天然的亲厚,胤祺处理起事情来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

    胤祺又不像胤禛那样实心的办差,自胤禛入了工部后,撸起袖子把多少年的案卷都翻了出来,仔仔细细地翻看着,对于交给他的差使,更是一百二十个上心,简直恨不得能把铺盖卷搬到工部,没多久见瘦了一大圈,连眼睛都累得凹陷,一圈全是青黑。

    胤祺每日点卯当差,既不要起早贪黑,也不要一百二十遍读书大法,更加之他没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日子不知过得有多惬意。

    是的,在大阿哥和太子闹成一团,三阿哥时不时煽风点火,让朝臣们苦不堪言的时候,胤祺简直就是一股清流,他对于年长的阿哥争夺的权利毫无兴趣,对朝中的暗涌视而不见,也不想着到处安插自己的人手,为投奔自己的幕僚谋些好处。

    然而康熙并不乐意看见胤祺如此舒适的模样,康熙任由太子和大阿哥闹了大半个月,看尽了闹剧后,出手将俩人各训斥了一遍,向阿哥们示好过的朝臣人人自危,唯恐被康熙想起赐罪,没有卷入这摊浑水之人也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被殃及池鱼。

    京中的气氛更加紧张,就好像有一张看不见的弓弦,紧紧地绷在紫禁城的上空,不知道哪儿的力气不对,那弓弦就要彻底崩开,将朝中大臣射成筛子。

    就在这个时候,康熙下了旨意,举行多伦会盟,正式接受喀尔喀部落的归附,具体事项,由理藩院负责。

    喀尔喀的归附,是一件可以载入史册的大事,更何况康熙还惦记着在多伦会盟上推行蒙旗制度,其中事情更多,涉及到方方面面,朝中大臣们纷纷忙碌起来,就连大阿哥好三阿哥都老实了下来,认真地完成康熙交代的差使。

    事情最多的人,自然是是入了理藩院的胤祺,他前些日子的自在再也不见,每日里都忙得脚不沾地,谁都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没人敢在这个事情上弄出岔子。

    就连京中的老百姓,日日议论着的也是喀尔喀归附一事,可喜可贺的是,在喀尔喀归附这等大事之前,贾宝玉的那些风流故事,便已经成了明日黄花,被大家抛在脑后了。

    第127章 二合一

    与其他兄长不同,胤祺在理藩院已经站稳了脚跟。

    理藩院此时仍有尚书坐镇,但是如理藩院这种边缘衙门,在此当尚书之人,便不是多么强势的性子,此时的理藩院尚书年事已高,见了胤祺,恨不得将所有事情全都交给他来办,全没有其他几个衙门里,阿哥空降后和尚书、侍郎们斗智斗勇的样子。

    不仅没有争权夺利,那理藩院尚书见着胤祺,简直是一副见着救世主的模样,要知道蒙古人快意恩仇,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为了他们每年一次的入朝觐见,理藩院尚书耗尽了心血,时时警惕着别犯草原上的忌讳,不然惹怒了那些人,一刀挥来,死了也是白死。

    等到胤祺过来,先不提他那显赫的身份,就说他与蒙古间的关系,在天然的紧密关系之下,是胤祺对蒙古习俗、生活习性的了解。

    旁的不提,就胤祺到了理藩院后,指点着厨子将菜稍微换了个做法,在大臣们内心暗笑胤祺囿于口腹之欲时候,住在驿站里时不时找些麻烦的大胡子台吉,却找到了理藩院,大笑着赏了金银首饰。

    却原来是胤祺让厨子做了正宗的蒙古吃食送去,让住在驿站等着康熙召见,已经等得暴躁的台机感受到了被重视,他大步走入了理藩院,等得知此事出自胤祺的吩咐,大胡子台吉索性让下人买来美酒,一定要与胤祺痛饮三百杯。

    那一日日暮时分,黛玉见到的,便是浑身散发着酒味的胤祺,头发微微散着,眼神略微迷离,脸上浮出微微的红晕,尽管他还口齿伶俐,思维清晰,但黛玉也知晓,胤祺醉了。

    这让黛玉啧啧称奇,盯着瞧了许久。许是由于皇太后养大的原因,胤祺酒量颇佳,他与旁人喝酒,经常是对方已经面红耳赤,而胤祺依旧脸不红心不跳。至于黛玉,她身子弱,每次喝得都是果酒,喝到胤祺口中,不过是甜滋滋的蜜水。

    黛玉从未见过胤祺的醉态,难得见到他这般模样,黛玉仔细打量了许久,才歪着头问道:“今儿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怎地喝了这需多酒。”

    胤祺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将头歪倚着炕上:“我去了理藩院才知道,驿站里的那些吃的,实在是”

    胤祺停了一瞬,露出不愿回忆的神情:“那些台吉,王公们尚好,随身带着厨子,委屈了谁也不会委屈了他们,但是跟着他们的人,可真真是遭了大罪。”

    “我让驿站的人上些心,将一日三餐换成草原上惯吃的,这事让台吉知晓了,觉着大清还是记着蒙古的,拎着酒与我喝了一场。”

    “之前隔几日便闹事,也是隐约表示对皇阿玛久不召见的不满。”

    胤祺久未喝得如此上头,话语的尾声已经微不可闻,眼神愈发朦胧,他用手撑着头,慢慢地向炕桌上倒下。

    落日的余晖从茜色窗纱中透入,为屋子里铺上一层温柔的色彩,胤祺已经闭上的眼睛感受到这柔软的光线,稍微转了个头躲开,黛玉撑着下巴,坐在炕下的靠背椅上,望着胤祺的眼神中,是挡不住的笑意。

    “姑娘”,雪雁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着胤祺已经趴在炕桌上,睡得正香,轻声请示黛玉的示下,黛玉仍旧望着胤祺,轻笑着吩咐:“谁让他喝这么多的,就该让他在这趴一晚上长长记性。”

    雪雁心知黛玉此话并不能听,只笑着站在一旁,等着继续的吩咐,好半晌,落日已经西沉,屋子里被暗色笼罩,初夏的夜晚,凉意渐起,黛玉才站起身子:“今儿个已经晚了,再让五阿哥去宫里住未免折腾,将舞文和弄墨叫来,将五阿哥背去他那院子里,好生安置好,给宫中送给信,说五阿哥喝多了,今天就住这边。”

    胤祺虽然搬回了宫中,但他在林府的园子,仍然是给他留着的,自他当差之后,有时候外头事多,下钥前来不及回宫,也就在林家住下了。

    黛玉与胤祺都习以为常,这一日也不过就是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般,送了信,见着胤祺安置好,黛玉便也回了后头院子歇着。

    然而宫中对此事却并不这般轻描淡写。

    皇太后那头尚可,宜妃接到口信后,先是笑骂了一句:“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过门呢,就恨不得住在林家不走了。”

    宜妃的姐姐,与她同年入宫的郭络罗贵人,正陪着她闲话,听了宜妃的抱怨,她柔柔地笑着:“五阿哥与未来福晋感情甚笃,这是好事。”

    宜妃又如何不知晓这个道理,胤祺和黛玉感情好,总比夫妻间斗得乌眼鸡似的,闹得家宅不宁要好,她只不过是心中到底有点气不顺,随口抱怨罢了。

    郭络罗贵人心知她这妹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对于胤祺,她能说,但其他人不能提,遂只沉默地笑了笑,等着宜妃说完。

    果然,宜妃抱怨了好半晌后,就着跳跃的烛光,宜妃突然又凑到了郭络罗贵人面前,兴致勃勃地说道:“胤祺这么喜欢他福晋,也是不容易,我瞧着他一刻也不愿意分开,不如干脆求万岁爷,让胤祺早日成婚,现在太子的侍妾都有身子了,我也想早日抱孙子呢。”

    越想,宜妃越觉着她的主意很妙,双手一合,发出清脆地声音,顾不上外头天已经黑了,连忙吩咐宫女,趁着宫中还没下钥,去内务府跑一趟,问问五阿哥府的修葺进度。

    等听到宫女回复,五阿哥府还需要些日子才能修完,宜妃才遗憾地放弃了胤祺提前成亲的念头,转而盯着五阿哥府邸的舆图,思量着要尽快催着内务府施工。

    宜妃的计较,胤祺并不知晓,次日他在林府起身后,轻车熟路地梳洗干净,便换上衣裳,径直去了理藩院。

    理藩院里,一早就等着的大臣们瞠目结舌,对这看似纨绔的五阿哥刮目相看。

    胤祺还是懒洋洋地模样,每日里点了卯,便与来找他的蒙古王公们畅饮、骑马、射箭,很快便他们打成一片,理藩院的工作再也没有如此顺畅的时候。

    顺理成章的,接待喀尔喀蒙古的事情,就这么落到了胤祺手中,随之而来的,便是脚不沾地的忙碌。

    胤祺自入了理藩院,就没见过如此繁忙,一改之前点完卯便无所事事的样子。如今胤祺坐下后,来找他回禀事情的人源源不断。

    喀尔喀蒙古与科尔沁等地不同,对着他们,饶是胤祺,也得仔细斟酌,小心对待。对于理藩院里回禀的每一件事,胤祺都仔细了又仔细,才做出决定,唯恐出了什么乱子,坏了康熙的大事。

    胤祺如此谨慎,自是事出有因。

    喀尔喀蒙古与漠南蒙古不同,漠南蒙古与大清自来交好,征战准噶尔的时候,漠南蒙古也出力不少。

    然而位于漠北的喀尔喀却不同。

    喀尔喀蒙古内部纷争不断,早在康熙刚登基的时候,土谢图汗部和扎萨克图汗部之间就闹出来大乱子,部落之间有些血海深仇,这些年来好容易缓和了一些然而准噶尔和鄂罗斯人又纷纷插手,煽动着部落内的矛盾。

    喀尔喀蒙古被鄂罗斯和准噶尔夹着,日子举步维艰,渐渐动了归附大清的心思,早在康熙二十三年,康熙便派大臣去了喀尔喀蒙古,调停他们的矛盾。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大清的调停下,土谢图汗部和扎萨克图汗部之间勉强维持了几年的和平,但是这种和平终究不能持久,扎萨克图汗部率先背弃盟约,投奔了噶尔丹,试图吞并土谢图汗部。

    暴怒的土谢图汗部索性用计,取了扎萨克图汗部的台吉性命,同时也将噶尔丹的弟弟性命留了下来,噶尔丹弟弟的命,导致了了准噶尔与土谢图汗部之间不死不休的局面。

    康熙二十七年,噶尔丹发兵攻打土谢图汗部,大破土谢图汗部,将他们追到到乌兰布通,这也是康熙二十九年,大清军队与准噶尔大战之处。

    被追到穷途末路的土谢图汗部,在大清与准噶尔一战中见到大清展示的国力后,毅然决定归附大清。

    这让康熙豪情满怀,兴致格外高昂。

    喀尔喀蒙古的归附,对于大清而言,不亚于是开疆辟土的大事,若此事在胤祺手中出了岔子,康熙绝对不会念在父子之情的份上,轻饶过他。

    胤祺提着颗心准备着多伦会盟的事项,就连黛玉都见得少了。

    平常下了值,见着街上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不拘贵重,只要有些意趣,胤祺便都买下来,溜达着到了林府,将那些有着野趣的玩意儿送给黛玉,两人在窗下对坐,烹上一壶好茶,轻声说着话儿,一道赏玩着,时不时的说几句白日里遇见的事情,也算是难得的清闲。

    好在胤祺与黛玉的婚事已经定下,无需严格守着男女大防,在丫鬟婆子的视线下,这么见面也说得过去。

    自从准备多伦会盟以来,胤祺就恨不得如同他那四哥一般,直接睡在理藩院里,只每日抽出空来,吩咐舞文去林府跑一趟,看看黛玉有没有什么遇到什么事情,是否需要他处理。

    这却是胤祺思虑过多,黛玉在林家管着家事已经数年,林如海后宅的那几个小妾,不过是帮着打理起居,谁也不敢与黛玉别苗头。

    至于外头的应酬,黛玉也不耐烦出去,借着要备嫁的名头,全部推辞了。

    黛玉唯一一个没能推辞了的,就是贾政离开京城的宴会。

    贾府到底是黛玉的母舅家,其他事情她不出面无妨,嫡亲舅舅的送别宴也不露面,多少显得不孝,尽管林家和黛玉都不愿意摊贾府这摊子浑水,但在孝道面前,黛玉还是不得不去。

    贾府宴请的日子,是一个大晴天,自从入了夏之后,春日里的雨水再也不见了踪影,每日都是晴朗的天气,空中吹拂过来的风里,带来的都是干燥的热意。

    黛玉出门的时间不算晚,但天已经大亮,黛玉坐在马车里,从熙熙攘攘的坊市间穿过,听着外头叫卖的喧嚣声,望着外头双手插在袖子里,匆匆走过的京中之人,黛玉试图想象着胤祺从林府出发,去上朝的情景,是否见到的也是如此景象,笑意慢慢盈满了黛玉的眼。

    当然,若让胤祺知晓黛玉的猜测,他只会苦笑着连连否认,按着康熙的作息,每日天还没亮他就得在乾清宫里候着了,说句披星戴月也不为过,伴着他的,除了零星的灯笼,便只有那一两家卖麻酱烧饼摊贩。

    但坐在马车中的黛玉,并不知晓这些事情,她想象着胤祺每日上朝的情景,马车渐渐到了贾家。

    走到荣国府前头大街的时候,只见荣国公府牌匾下的大门大开着,然而屋子门口的马车却没几驾,甚至能称得上一句门前冷落鞍马稀。

    “雪雁,”黛玉静静地观察片刻,扭头问道:“今儿个贾府请了多少人?”

    黛玉接到贾家帖子的时候,只觉着这个送别宴又是贾府摆出的排场,连请了哪些人都懒得问,只想着过来送份礼,尽了礼数便可。

    黛玉兴致寥寥,雪雁却是仔细问过的,她同样疑惑不解地说道:“这次宴会只请了近亲几家,就连老爷都由于要当值没法来呢。”

    这真是转了性了,贾府从来就要体面,好热闹,唯恐哪里堕了国公府的体面,就连家中进的少,出的多,也要维持那偌大的排场,怎么这次却如此低调。

    黛玉却不知,这其中她的话起了很大的作用。

    都说水满则溢,月盈则缺,贾家本为了贾政升官而欢欣雀跃,却得到了黛玉的那番劝诫,这不亚于一瓢凉水就这么泼在了热炭上,滋滋啦啦的声音,将贾母等人的神智拉回。

    从清虚宫回来后,贾母与贾赦和贾政关上门谈了许久,又将宁国公府的贾珍请来,说了好半天的话,等门重新打开之后,宁荣二府的人发现,贾府的主子们居然消停了下来,平日里在京中吃酒逍遥的贾府子弟,全都不见了踪影,京中的风月场上少了好几个出手阔绰的客人,这简直让八大胡同里的热闹都失色不少。

    此次的送别宴,也特特只请几家骨肉至亲。也不知是自此就学乖了,还是一时的避避风头。

    但贾府的这些事情都和黛玉没有什么关系了,她不过就是一个到贾府做客的表小姐罢了。

    此次宴席的主角是贾政,黛玉首先去了趟荣禧堂,将从林如海库房中找出的一幅古字画奉上,能入林家收藏的东西,自是不俗,贾政见之心喜,胡乱关心黛玉几句,便吩咐丫鬟将黛玉带到后头院子里的贾母处。

    贾政本人则将幕僚叫上,焚香净手后,虔诚地将书画掀开,如痴如醉地赏玩起来。

    后院里,贾母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

    逐渐长开的迎春与探春坐在贾母的两旁,迎春温温柔柔的笑着,在被说到她也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时,羞怯地低下来头,用手中的团扇将脸挡住。

    黛玉走进来的时候,正好见到这一幕,她笑着轻轻推了王熙凤一把,笑着说道:“您这还是做嫂子的呢,小姑子的大事不上心就罢了,怎地还打趣起来,还不快给我们二姑娘找个好人家。”

    王熙凤见着黛玉出落地愈发亭亭玉立,想到她那越来越得圣心的父亲,心里只遗憾这样的人如何就没有留在家中,不论是王家还是贾家,能与林家再次亲上加亲,才是天大的好事。

    如黛玉这般人品、性情、模样、家世的人,放在哪儿都是打着灯笼也没地儿找的人,还是皇家好眼光,提前将人给定下。

    念头一转,王熙凤又想着黛玉嫁入了皇家,他们也算是与皇家搭上了关系,王熙凤的遗憾瞬间便消失了踪影,就这万里挑一的妙人儿,不提黛玉与五阿哥打小的情分,就说这么个人,谁又能将她冷落了去,未来的前途真真不可限量。

    这可是贾家嫡亲的表小姐。

    想到这,王熙凤看向黛玉的眼神愈发火热,对于黛玉说出的话,更未等闲视之。

    对于迎春的亲事,王熙凤本是不愿插手,毕竟迎春的父母尚在,贾赦更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对着贾琏都动辄唾骂,邢夫人又是个没甚本事的,王熙凤张罗迎春的亲事,完全就是费力不讨好,说不得寻了半日,还得在贾赦和邢夫人那儿讨不到好。

    但此时黛玉对她说了迎春的亲事,王熙凤自不会等闲视之。不论王家还是贾家,亲朋故旧少不了,要给迎春找个合适的人家,虽说得费些心思,却也不是找不到。

    若能用这事在黛玉面前卖个好,与未来五福晋搭上关系,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事。

    更何况,得了黛玉的这句话,贾赦对于迎春的婚事,到底得慎重一些,不能仗着是迎春的父亲,随意将她嫁人。

    王熙凤越想越觉着这事能做,她红唇张开,露出白如犀贝的牙齿,趁势说道:“谁让我是劳碌命,我既担了迎春嫂子的名头,她的亲事少不得要费心。二姑娘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挑个东床快婿。”

    迎春听着你一言我一语,紧紧地咬着嘴唇,害羞地说不出话来,藏在团扇后的脸更红,露出的耳垂如血般艳丽。

    “就你促狭,”一直笑呵呵听着黛玉与王熙凤你来我往的贾母,见着迎春实在是羞涩地不成样子,点着黛玉的额头,嗔了一句,其中的宠溺之意,谁都能听得出来。

    满屋子的人纷纷笑着,奉承起来,尤氏在一旁木着站了许久,这时才凑上来,陪笑着说道:“要我说,林姑娘这爱说爱笑的性子,可不就与老祖宗一般无二。”

    贾母笑意不减,却并未接尤氏的话,她一时无措,只干干地笑着。

    “屋子里在说什么这么热闹呢。”正在这时,靛青色葫芦纹门帘被掀起,又走入了一个姑娘。

    只见这姑娘眉目舒朗,英姿勃勃,正是史大姑娘史湘云来了。

    湘云的到来,正好打破了之前凝滞的气氛,她对于屋子里气氛恍若未闻,向贾母行过礼后,笑着与黛玉说道:“许多日子没有见到林姐姐了,姐姐近来可好?”

    黛玉与湘云也是相熟的,她捂着嘴,轻笑着:“听闻你好事将近,还没有给你道声恭喜呢。”

    一向爽利的史湘云,听了这话,难得的红了脸。

    迎春脸上热意消退,她的脸终于从团扇下露出来,好奇地看着湘云,而探春,早已站到了湘云身旁,一副要审问的架势。

    湘云见此情景,索性站定了,大大方方地应道:“我叔叔婶婶前些日子给我相看了人家。”

    迎春羡慕而又带着惆怅地望着湘云,探春顾盼神飞的眼中划过丝自伤之意。莫看她们两人父母双全,婚事上却不如湘云,有着嫡亲叔叔婶子操心。

    贾母自来便不管小儿女们逗趣,她年纪大了,就喜欢热热闹闹的场景,她从鸳鸯手中接过玳瑁眼镜戴上,将湘云叫去,将她上下打量仔细打量一番,见湘云神态羞怯,却不见不乐意,总算放下心来,湘云的父母离开的早,若她叔叔婶子给她找的婚事她不乐意,她这姑祖母少不得要说上两句。

    “好孩子,”放下心的贾母,笑着与湘云问起来:“我听你婶婶派人来说,给你定了卫家的公子?”

    已然褪去的红晕悄然又浮现出来,湘云性子再爽朗,到底也是女儿家,被人问到亲事,多少有些害羞之意,她微微点了点头。

    贾母靠着大引枕上,回忆着见过的后生,终于想起了那卫若兰的模样:“那孩子我见过,瞧着是个脾性好的,你叔叔给你定的这个亲事不错。”

    湘云脸上的红晕更重,这让黛玉与探春几人啧啧称奇,她们与湘云自幼相识,什么时候见过她这般忸怩的模样。

    正当黛玉几人感叹时候,贾母却已经吩咐着鸳鸯去开后头的箱子:“我出嫁时候,嫁妆里有一套头面,现在我瞧着库房里的东西都没有我那套头面好,这头面是我从史家带来的,你成亲我便用这套给你添妆。”

    说话间,鸳鸯已经将贾母说的头面找了出来。

    沉重的楠木盒子虽然历经了岁月的沧桑,却被爱护地很好,不大的箱子上瞧着连一颗灰尘也没有,掀开刻着山景图的盒盖,珠光瞬间便从盒子中溢了出来,说一句流光溢彩也不为过。

    一直枯坐着,兴致缺缺听这成亲之事的惜春,这时候也张大了嘴,发出惊讶地赞叹之声。

    只见箱子里是一套纯金的头面,赤金被匠人用最精巧的工艺精心打造,雕刻出再精美不过的花样。

    然而这金子再重,工艺再精巧,也不能让这公府小姐们如此惊叹,毕竟谁没有几件拿的出手的首饰。

    让众人赞叹的是,镶嵌在项圈上的那个珍珠,拇指大的珍珠,放在宫中给娘娘用都使得,这些年随着东珠的产量减少,上好的东珠全被送入宫中,一般人家根本得不到东珠做的首饰。

    尽管过了几十年,这东珠依然光彩夺目,引得屋子里众人惊叹。

    就连见多识广的王熙凤,都凑近了仔细望着,她笑着说道:“这个品相的东珠,真真是从没见过,我小时候我爷爷管着洋人那些事情,我记着他们带来的珠子,都没这么好的。”

    贾母笑着说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才见过多少好东西,日后你们姐妹出嫁,我也都准备了东西,必不会亏了谁去。”

    一时间,迎春羞涩地低下了头,探春眼中异彩连连,唯有惜春,一听到要出嫁才有这添妆,撇了撇嘴,收回了眼神。

    唯有站在一旁伺候的王夫人,在旁人不可见出,露出怨毒的目光。

    元春从宫中的赏赐,旁人不知,王夫人还能不知吗。当时元春传话,她看中湘云的时候,王夫人心中还格外不乐意,在她心中,贾宝玉千好万好,怎么只能取一个父母双亡的史湘云。

    没想到史家却根本就没看贾宝玉,在收到元春赐下手串的隔日,便放出了给史湘云相看的风声,更是没多久就定了人家,对贾宝玉弃若如履。

    王夫人已经忘了她没看上史湘云的事情,她只咬牙切齿地恨着,一心想给贾宝玉找个好姻缘。

    想到这,王夫人强打起精神,扬起笑容,对着贾母说道:“老夫人您可不能偏心,宝玉的事情还指着您呢。”

    贾母闭着眼,笑着说道:“宝玉还小呢,都还没个定性,亲事不急。”

    王夫人被堵得一僵,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鸳鸯见状,连忙冲着王熙凤使了个眼色,王熙凤忙笑着打圆场:“老祖宗,饭已经准备好了,正好有前些日子庄子上送来的菜,您看是否要用膳。”

    贾母点点头:“家里的东西都吃絮了,庄子上的东西倒有点新意。”

    黛玉顺势凑到贾母身边,将话题移开:“老祖宗,您近来身子可好,我家留在姑苏的管家,前些日子来了一趟京中,送了许多江南的时令菜,我令他们收拾了,给您也送了一份,您试试这味可还顺口,若能入口,我再令人多送些过来。”

    贾母笑着赞道:“还是我们玉儿有孝心”。

    其余人更加没口子的夸,黛玉便在这些夸赞声中,吃完了这顿送别宴。

    送别宴后,很快贾政便启程离京任职,在这之后不久,朝中诸臣好生忙碌了一阵子,终于将诸般事宜准备妥当了,康熙率领朝中重臣、年长的阿哥们,亲自前往塞外的多伦诺尔。

    第128章 途中

    多伦诺尔,距离紫禁城约400公里远,浩浩荡荡的车队需要走大半个月,才能到地方。

    此次会盟,康熙意要展示满蒙一家之情谊,将后宫中的娘娘们也都带上了,就连久居深宫的皇太后,也要去她心心念念的草原。

    黛玉尽管尚未成亲,但林如海在随驾重臣之中,胤祺找着皇太后求了求,皇太后便允了将黛玉也带上。

    此时黛玉便与五公主一道,坐在描金绣凤的马车中,紧随在皇太后的车架后,逶迤着往草原而去。

    马车外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以及马儿被缰绳勒住后发出的嘶鸣之声,五公主捂着嘴,看向黛玉的眼中全是戏谑地笑意。

    这是这一程走来,日日都要发生的事情。

    五公主真真是开了眼界,她也在宁寿宫长大,也是与胤祺常常见面的,在她印象中,胤祺就是普通的兄长,每次见到她都是淡淡的,守着礼节,得到什么好东西献给皇太后时会记着给她留一份,但私下里并未多说过什么话。

    甚至每次五公主看见胤祺黑黝黝的眼神,总觉得自己的心思在他眼下无所遁形,下意识的有种害怕之感。

    在宫宴的时候,五公主也是见过黛玉的,在她印象中,那是一个纤弱到好像说句重话就会倒下去的江南闺秀,五公主一直不能想象,这般文弱的黛玉日后嫁给了这样吓人的五阿哥,每日里都得提心吊胆,这日子该如何艰难。

    此次与黛玉同坐一车,五公主更觉着黛玉温柔和善,更加为了黛玉而惋惜。

    然而,车队才刚走一天,五公主便发现,她的想法大错特错。

    许是黛玉瞧着实在是弱质纤纤,这一路走来,胤祺时时都放不下心,只要有空便要往黛玉的马车旁跑上几趟,关心她吃得可好,睡得可香。

    五公主从未见过胤祺如此啰嗦的模样,她目瞪口呆,这还是她那寡言少语的五哥吗。

    然而瞧着黛玉那习以为常的模样,便知道这不是特例,没想到五哥和他未来的福晋,私下里居然是这么相处的。

    在那天之后,只要听见胤祺的马蹄声,五公主便感到忍俊不禁,忍不住地调侃着黛玉。

    黛玉听了五公主的调侃,只面不改色。

    这次依然如此,胤祺勒住缰绳,小跑着的马停下了脚步,他将手中拎着的包袱从窗户中递入L:“我瞧着外头的杏儿熟了,去摘了一些,这几日你都没甚精神,也没吃下多少东西,吃点新鲜的杏儿,试试能不能开胃。”

    黛玉掀开马车的帘子,抿嘴笑道:“如何就要你这般劳心费力了,不过就是少用了两口饭,等再过几日到地方了就好。”

    胤祺却不做声,只笑着望着黛玉,直将黛玉看得两靥发红,羞得一把将东西接过,雪白的手又迅速地缩回了马车中。

    留下胤祺在马车外低低地笑了几声,再三叮嘱道:“有什么不适之处,立即找人与我说。”

    得到黛玉羞恼地应答后,胤祺才重新扯着缰绳,指挥着马离开。

    马蹄声越来越远,胤祺刚走,一直捂着嘴当不存在的五公主便凑到黛玉身旁,摇头晃脑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快让我看看,五哥又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黛玉纤细的手指将包袱皮打开,却见是二十来颗黄澄澄的杏,每一个都果肉饱满,外皮上一丝黑点也无,更无磕碰的痕迹。

    此时尚未到杏完全成熟的时节,能挑出这么些如此品相的杏,必然是下了大功夫的。

    五公主笑得揶揄:“还是五哥上心。”

    黛玉将剥好皮的杏肉塞入五公主嘴里,笑着告饶:“公主试试这味道如何。”

    五公主被这杏酸地一激灵,提前摘下的杏,卖相再好,到底不如熟透了的清甜,五公主连连摆手,拒绝了黛玉的投喂。

    黛玉轻巧地又剥开了一颗,贝齿轻咬,分明是酸中带着微甜的滋味,黛玉尝着,却觉着比蜜还甜。

    就这样,马车一路晃晃悠悠,走了许久后,终于到了多伦诺尔。

    此次会盟是涉及到蒙古的大事,不仅喀尔喀部落之人已经到了,其余与大清关系亲近的各部,也早在接到康熙旨意之时,便快马加鞭地到了多伦诺尔。

    等到康熙的御驾终于到达的时候,蒙古各部齐齐聚集,迎接康熙的到来。

    黛玉与五公主悄悄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只见外头声势震天,数千匹马分散在草原各处,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又一个的小黑点,蒙古王公们穿金戴银,极为郑重地恭候在康熙的车架前,随着御辇往驻扎之地走去。

    蒙古各部来得早,他们早就划分好了各部的地盘,当然,其中的切磋也少不了,康熙的御帐在各部中间,被环绕着,围着康熙御帐,四周扎着后妃、阿哥、亲王的营帐,再外面,则是随驾大臣的帐篷。

    康熙从鎏金的马车上跳下,那矫健地身姿得了蒙古王公的大声称赞,他在草原的朔风中,受了迎上来的蒙古王公们礼,朗声笑着:“都是好儿郎,明日里我们便在此围猎,看谁能拔得头筹。”

    叫好的声浪震天响,黛玉只觉着耳中全是嗡嗡声。

    她与五公主对视一眼,五公主皱着眉头,用嘴型说了句“好吵”,却也没有法子,只能催促着马车尽快将她们送到帐篷中去。

    乱糟糟地折腾了一通之后,黛玉与五公主终于在帐篷中坐下,五公主带来的宫女与雪雁正忙忙碌碌地将行李归置好。

    歇了许久,黛玉酸软的身子终于舒适一点,正准备喊上五公主去向皇太后请安,就听到皇太后那头的传信,科尔沁的亲王、郡主们正在皇太后的帐篷中,请安取消。

    皇太后嫁入爱新觉罗家数十年,已经许久没有回到草原,更没有见到家中如此多的亲人,她全副心神都放在来拜见的兄弟以及子侄身上,除了将胤祺叫去陪客,将其他妃嫔公主们的请安都取消了。

    黛玉与五公主对视一眼,一直绷紧的弦松了下来,笔直的肩也微微耷拉了下来,舟车劳顿之下,想要一如既往的维持仪态,实在艰难。

    雪雁手脚利索,已经将床铺好,黛玉见着便打算躺下歇息。

    然而雪雁满心满眼都是黛玉,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到底用些膳,免得坏了脾胃,晚上难受。”

    黛玉垂着头,恹恹地说道:“今儿个到处都是乱遭遭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吃上东西,好雪雁,你就让我先躺躺,一会儿他们将餐食送来,你再喊我起来。”

    雪雁连连摇头:“姑娘,您素来睡得便轻,一会儿喊醒您,夜间又要走困,您等着,我现在就去盯着,怎么也能给您找到些吃的。”

    说完,雪雁便掀开帐篷,往外走去。

    五公主瞧着雪雁的背影,叹着说道:“你这丫鬟倒是个好的,还是你会调教人,我身边就没有这样的贴心人。”

    五公主在宁寿宫长大,身旁伺候的人全是皇太后派去的,五公主这话传出去,未免有怨怼之疑,虽说此时帐中只她们两人,这话却也不是能轻易听的。

    黛玉垂着眼,笑了笑,轻描淡写说道:“不过就是个粗手笨脚的丫鬟罢了,当不得您的赞。”

    五公主正与乳母嬷嬷怄气,一时不察多说两句,话刚出口便知失言,只咬着舌头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听到黛玉轻飘飘地将这话揭过,她才讪笑两声,不再言语。

    正在这时,才出去没多久的雪雁又掀开帘子,一扫愁容地走了进来,她身后是端着几个拎着食盒的小太监们。

    “五公主,姑娘,”雪雁屈膝行过礼,一拍手便让小太监们将食盒放下,亲自将食盒中的菜一盘盘盛出:“晚膳好了,多少用上几口,免得晚上难受。”

    五公主身旁伺候的宫女也出去领晚膳了,现在仍未回来,黛玉凭着臣女的身份,并不可能比五公主早领到晚膳,雪雁带来的这份,想必是胤祺特意嘱咐着送来的。

    黛玉抿着嘴,悄悄笑了,拿起筷子起了几口,受了胤祺的心意。

    五公主同样也看得分明,五哥在被皇太后叫去,与科尔沁见面时,还能分出心神关照黛玉,这份体贴,实在让人羡慕。

    五公主痴痴地想着,也不知未来的额驸会是何人,能不能做到这般。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悄无声息地用完膳,各自去歇息。

    草原的夜晚较之京城更显苍凉,月亮在天上只有弯弯一道,时不时的就被飘来的云朵覆盖,举目望去,只见望不到边际的黑沉沉一片,偶尔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声狼嚎。

    呼啸而过的风拍打着帐篷,上好的牛皮帐篷被吹得猎猎作响,黛玉躺在厚厚的狼皮褥子上,迷迷糊糊想着,胤祺随着康熙征战噶尔丹时,是不是也见过了同样的月,吹过了同样的风。

    夜很长,黛玉被夜间恼人的声音吵得一晚上没睡好,再睁眼,两个眼睛下全是厚重的青黑,这将五公主唬了一跳,她瞧着憔悴些许却愈发我见犹怜的黛玉,担忧地问道:“要不今日你在帐中歇着,皇祖母那儿有我呢。”

    黛玉蹙眉打量着镜中的面容,吩咐雪雁将脂粉拿来,好生遮盖住,轻柔笑道:“不碍事的。”

    见着五公主还要劝,黛玉弯起唇,笑着说道:“更何况今日里有围猎,这样的热闹我可不能错过。”

    第129章 冲突

    围猎,是前一日康熙当众宣布的事情,但并非刚决定的事情,在康熙的车架刚出京城的时候,这边的猎场便开始了准备,将饲养着的各色动物全部赶到了猎场之中,凶猛者有虎豹熊狼,温驯者有鹿兔鸡鸟,当然,或雪白或火红的狐狸,也放了不少,只等着壮士们进场围猎。

    在路途中,听到胤祺说起此事的黛玉,就对围猎很是期待了,好容易到了正日子,自是不会因为头一天没休息好,而放弃不去的。

    听了黛玉的话,雪雁忙从带着的行李中将新做的骑装找出来,雨过天青色的骑装穿在身上,又将满头秀发高高扎起,沉重的金步摇,各色的宝石一概弃之不用,仅用几根简单的金簪,插在发间妆点,较之日常的柔婉,多了许多飒爽。

    五公主见状,只觉着黛玉打扮地并不富贵,但周身的气度却比金银簪满头更加从容,她绕着黛玉转了两圈,见猎心喜地吩咐宫女为她做同样打扮。

    黛玉失笑,望着五公主换上宫女找出来的骑装,时不时地就着首饰与五公主讨论,黛玉最是雅致,每个首饰她都能说出一二来,经她手挑出的簪环,如同画龙点睛一般,将五公主衬得更加出众,五公主凑近了铜镜,细细地瞧过,由衷地对着黛玉赞叹不已。

    帐篷里其乐融融,外头的气氛却已经灼热到焦灼的地步,满蒙两族都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尽管已经入关多年,骨子里的血性仍在,对于围猎,所有人都摩拳擦掌。

    一大早,帐篷外便人声鼎沸,一个个肌肉贲张的汉子,蒲扇般的大掌轻柔地抚摸着马背,将马背上的皮毛梳地油光水滑,盼着在一会儿的围猎中拔得头筹,得到康熙的青眼。

    康熙此次召开会盟,说是为了喀尔喀部落归附一事,归根究底还是想要与准噶尔开战,前次亲征准噶尔,虽说在乌兰布通得了大胜,但噶尔丹最终还是逃走,康熙欲将漠西蒙古收回的想法未能实现。

    然而对康熙而言,漠西蒙古一直便是他的心腹大患,他坚信在他的有生之年,一定能将漠西收服,大清与准噶尔的大战在所难免。

    康熙特特命令满蒙各族的青壮年全部参加这次围猎,也是存了寻找人才的心。

    在御前的人透露出,此次围猎的胜利者将得到康熙亲赐的官衔后,无论是大清还是蒙古,所有人都跃跃欲试,前一日里还一道喝酒吃肉的好兄弟,这时候都变成了对手。路上两两遇见,对视间只觉火星四射,时不时的传来口角声,更有冲动上头的,找了个空地,便直接动起手来,两人打得脸红脖子粗的,却没有人拉架,只听见绕在两旁的人,不断地发出叫好声,直到一方被打倒为止。

    这样的冲突,仅仅一个早晨,便发生了十数次。

    在理藩院里当值的胤祺,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便被舞文唤醒,前一天晚上他与科尔沁的亲王们整整喝了一夜的酒,刚躺下没多久,被舞文唤醒的时候,胤祺身上的酒意仍未散去。

    胤祺右手重重揉着眉心,含糊着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五阿哥,”舞文小心翼翼地回道:“刚刚卯时。”

    胤祺的眉心重重一跳,他往顺着掀开的帐篷缝隙往外望去,只见天边的星光在淡淡的鱼肚白晨光下,逐渐黯淡。

    这个时辰,简直和他在宫中每日早期读书差不多,离围猎的时辰还早着呢。

    但胤祺深知,舞文是个稳重的人,将他从酒醉中唤醒,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他捏着鼻梁,叹着气问道:“说吧,又有什么事。”

    舞文见胤祺清醒大半,忙低声说道:“五阿哥,理藩院的员外郎来了。”

    胤祺头疼得更加厉害,理藩院尚书那老狐狸,自从他到了理藩院后,直接就撒手不管了,什么事情都推给他。

    诚然,胤祺也能像尚书一样,什么也不管,每日只在理藩院点卯便罢,但瞧着左右为难的员外郎,胤祺终究还是扬声问道:“你所来何事?”

    理藩院是清水衙门,能被扔到理藩院当差的人,几乎都是既无家世,又无背景,更无手段之人,在外头战战兢兢候着的那员外郎,便是康熙二十四年的进士,寒窗苦读数十年,凭着本事进了金殿,但排名不靠前,又非大族出生的他,也只能在理藩院里熬着,蹉跎岁月。

    胤祺到理藩院的时候,已经是那员外郎在理藩院苦熬的第六年,他从一开始的雄心壮志,已经变成了得过且过,只要那些粗暴的蒙古人,别闹出事来就行。

    然而他这个卑微的愿望,最终还是没有实现。一大早,营地的帐篷外,便发生了十数起一言不合的斗殴事件,理藩院尚书又装着不知道,一杆子将他支使到了胤祺这儿。

    员外郎听了胤祺的话,顺着弄墨掀开的帐篷门走进去,低声与胤祺汇报外头乱糟糟的情况。

    “你是说,外头打起来了?”胤祺被员外郎的话震地一激灵,再三确认了没有听错后,只觉着宿醉的头更疼了,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得厉害。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本想着吩咐小厨房做几道黛玉爱吃的朝食,他陪着黛玉用完,正好一道去猎场。

    然而这份计划,就被这扰人清梦的员外郎毁了。

    员外郎见着五阿哥紧皱的眉头,就连说话都直哆嗦,唯恐眼前的那个龙子凤孙,一怒之下将他扔进猎场里喂了老虎,然而却只见五阿哥从床上跳下,用温热的帕子将头脸擦洗干净,当帕子再移开,胤祺眼中的醉意再也不见,只留下通透的清明之色。

    “走吧,”胤祺淡淡地瞥了员外郎一眼,往外走去,当然,离开前没有忘了让弄墨将早膳给黛玉送去。

    胤祺所住的帐篷就在康熙的大帐不远处,热血上头的满蒙汉子们,到底也没失心疯,敢在康熙的帐篷旁斗殴,因此胤祺刚走出帐篷的时候,并未见到争斗之事,他扭头看向员外郎,沉沉地眼眸将员外郎看得冷汗连连。

    员外郎苦笑着:“五阿哥您随我来。”

    胤祺随着员外郎往河边的方向走去,果然,越往河边走,喧哗声音越大,等到了河岸旁边的草原上,只见不少的人围成圈子,将中间挡得严严实实,全然看不见里头的景象,只能从时不时传来的拳拳到肉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喝彩声,能猜到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住手!”胤祺铁青着脸喊道。

    第130章 故人

    胤祺的怒喝,让围成一圈的人回过头来,见着他这大清的阿哥,无论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因为他和蒙古的亲善关系,到底不似员外郎过来时候的不理不睬,几人对视一眼,往旁边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来,胤祺领着人,匆匆走了进去。

    然而人群的中间,那两人并未停止。他们也听到了其他人向胤祺问安的声音,并非没有想过收手,然而此时正是两人角力的时候,双方都脸红脖子粗的,想着再坚持坚持,将对方撂倒,也能够展示自己身为部落英雄的能力。

    因此双方都顶着,谁也不愿意率先卸下力道,两人就这么僵持在原地。

    旁边人见着这两青筋毕露的模样,也顾不上胤祺就在身旁,大声叫好,等着看这两人的胜负。如此一来,那两正斗着的人更是被架起,众目睽睽之下,都不愿认输,僵持地更加厉害。

    这时胤祺才发现,缠斗的双方,还有一个他的老熟人。

    却是前一天晚上,与他喝了大半夜酒的科尔沁台吉,班第。也是大公主纯禧公主的额驸,他的姐夫。难怪见着他过来,也未如沿途的其他人一般,作鸟兽散。

    另一个人,胤祺虽然没有见过,但见着他能和班第打得你来我往,毫不逊色的气势,便知此人也绝非池中之物。

    “这是何人?”班第和那人不断发力,却依然是不相上下。胤祺微微眯着眼,赞赏地看着两人的身手,指着更年轻的那人,扭过头向身旁人发问。

    理藩院那个员外郎支支吾吾,并不清楚,他听到有人动手,便心急火燎地请胤祺镇场子,其余事情并不清楚。

    “这是喀尔喀的策棱。”身旁另一个蒙古小伙,热心地为胤祺解惑。

    难怪没有见过,胤祺见着那人年岁不大,想必是随着父兄前来归附大清之人,能被康熙看中,将大女儿嫁过去,班第已经是草原上难得的英雄,这策棱能够与班第打得有来有回的,必然又是一个少年英才。

    想到这,胤祺不由起了惜才之心,瞧着天色,已经快到康熙见完大臣的时辰,班第与策棱再不止住,在康熙面前大动干戈,谁也讨不到好。

    眼见着班第与策棱打得愈发火热,已经听不见旁边人叫他们停下的喊声。胤祺叹了口气,在众人的惊呼中,走入了争斗圈。

    “五阿哥。”员外郎尖利地喊出声来,尾声都已经劈裂,若五阿哥在此受了什么伤,哪怕是最轻的,蹭了层油皮,将五阿哥叫过来的他,都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胤祺对他们的叫喊置若罔闻。

    尽管不像蒙古人那般肌肉贲张,胤祺也是自幼随着师傅学习的,说句弓马娴熟并不为过。他轻巧地走到班第与策棱之间,一手一个,握住两人的手腕,略施巧劲,将两人往两边推去。

    班第与策棱两人相持,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被胤祺拿捏住命脉,踉跄着往后退去,大步退了好几步才止住去路。

    胤祺脸不红心不跳地将手收回,负着手望着,等两人平复呼吸。

    “好!”围观的其他人轰然叫好。蒙古人本就崇拜英雄,胤祺的这一手,很是将人镇住,五阿哥胤祺在他们心中,除了宁寿宫阿哥外,更多了一个身手了得的标签。

    策棱最爱与高手交手,见着胤祺利索的动作,他见猎心喜,不管胤祺是五阿哥还是别的什么身份,他大力拍着胤祺的肩膀:“身手不错,有机会再试试。”

    胤祺眼皮一跳,按着他平日的习性,自是不乐意与人交手,但他也知这种邀约不能拒绝,喀尔喀最是讲究英雄惜英雄,若胤祺拒绝了策棱切磋的邀请,只会让他们觉着目中无人,拒绝了他们的友谊。

    喀尔喀蒙古是康熙都要拉拢的部落,为了这种事情交恶,实在是得不偿失。

    胤祺压住复杂的思绪,笑着应了策棱的邀约,换来策棱爽朗地大笑:“你这朋友我认了,以后再找你,先走了。”

    说完,策棱背过身,将手放在身后,潇洒地摆摆手,走向远方。

    留下一圈看热闹的人,这些人见没了热闹,不待胤祺吩咐,行过礼后各自散去,只剩下班第台吉,还留在原地。

    与策棱分开后,班第充血的脑子也冷静下来,他看向胤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五阿哥,一不小心上头了,没控制住。”

    胤祺知晓班第的武力,知他是棋逢对手,也不多责怪,只微微笑着。

    班第连连点头,见着胤祺并不恼怒,这才笑着说道:“五阿哥,纯禧公主一直想念着你们,难得都到了此处,我新得了好些好酒,您有空的时候来我帐篷,也算全了纯禧公主的思乡之情。”

    胤祺幼时并未在宫中长大,与纯禧公主不过是点头之交,感情有但也有限,听了班吉的话,暗自小心起来,暗自琢磨着班第两人所为何事,嘴上只笑着说道:“这是自然,有空了我去你们那儿,讨杯水酒。”

    班第台吉殷勤地宴请胤祺,自是有事相求,但这事,却并非像胤祺所想,关乎蒙古各部的利益。

    却是自纯禧公主嫁去科尔沁后,虽然说科尔沁水草丰美,与清廷关系也近,对于纯禧公主这个清宫出来的公主尊敬有加,但纯禧公主到底是长在紫禁城中金尊玉贵的人,嫁来科尔沁后一直不能适应,心疼公主的班第,便想着能否求得康熙的恩典,允许他们夫妻住到京中。

    班第与京中其他人都不熟,只对胤祺还算相熟,不说胤祺养在宁寿宫,就说胤祺是纯禧的送嫁阿哥,就足够让班第高看一眼。

    班第本就不是会委婉的人,听到胤祺这般说,他索性也不绕圈子,直视着胤祺说道:“你哪天有空,我和公主想求万岁爷的恩典,住到京中,望你替我在万岁爷面前美言几句。”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胤祺悬着的心踏实放下。班第在科尔沁是台吉,手下有不少依附之人,若他去了京中,他养着的军队自是不能带去京中,但让他将一切都放弃,就这么直愣愣的去京中,班第又如何甘心,他希望胤祺能够为他美言,让他去了京中,也能够有差事。

    若是其他时候,此事胤祺还真的无能为力,康熙对蒙古各部,一直是既忌惮又拉拢,并不愿意给他们更大的权利。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准噶尔都要成康熙的心腹大患,康熙一直筹谋着再与准噶尔交战一次。

    上一次与准噶尔交战,在乌兰布通被噶尔丹逃脱了去,康熙不是不懊悔的,上次的失败,更多的可以归因为将领指挥失败。鉴于此,康熙有意识的提拔得用的将士。此次围猎,康熙早早的打算好了,猎物最多的几个人,他要带去京中重点培养,成为攻打准噶尔的一把利剑。

    胤祺笑着看向班第台吉,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笑着对班第说道:“此事却也不难,台吉让我美言,不若靠你自己。”

    班第台吉听了胤祺这话,便知胤祺必然有法子,他焦心地问道:“五阿哥,我就是个粗人,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您直接和我说,要我做什么。”

    胤祺失笑,他在京中与朝堂上的老狐狸打交道多了,都要忘了直接两个字如何写,见着班第着急的模样,胤祺干脆将话挑明:“皇阿玛快出来了,快回去好生准备,争取今日拔得头筹。”

    班第台吉眼睛亮了,他拍着胸脯保证:“五阿哥,您就等着,我一定会赢。”

    说完,班第太吉抬头看了眼太阳,草原上生活的人,根据太阳的高度判断时辰,是最基本的能力,他瞧着快要到点,连忙与胤祺告辞。

    果然,没多久,梁九功便出了大帐,穿着康熙的口谕,令各部启程,前往围场。

    广袤的草原上马匹嘶鸣,人们翻身上马,挥动着马鞭,马儿齐齐向围场的方向走去,成千上万匹马踩在地上,发出震鸣之声。

    千军万马同时启程,阵仗自是不小,只见河中的鱼被惊地跃起,溅起的水光在太阳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的粼光,遥远草原上的狼群也被震地发出嚎叫之声,远远地与马蹄声应和着。

    胤祺同样翻身上马,作为理藩院之人,此时并不是他能偷懒的时候,他在偌大的草原上奔驰,处理着各部遇见的问题。

    好半天,等到队伍终于到了围场,胤祺才稍稍松了口气。

    此时的康熙正穿着一整套金光闪闪的盔甲,被阳光照得格外耀眼夺目,令众人不能直视,尽显天家威严。

    康熙站在被撘出的高台上,从腰侧将佩剑抽出,高举过头,大声喊道:“儿郎们,显示你们能耐的时候到了,猎到最多猎物者,我重重有赏。”

    无论满蒙,人人同时发出怒吼之声,他们被康熙鼓舞地士气大震,在康熙翻身上马,挥着马鞭冲入猎场后,其余人也同样冲杀进去,一时间就连地皮都震动起来,无数鸟雀被惊得飞起,远远飞上树梢。

    胤祺也随着大队伍冲进了林子,随着往深处跑去,这猎场特意找了多伦附近的一个林子,草木丰茂,枝干遒劲,走入这林子,只觉着温度都比外头低了许多,胤祺略微皱了皱眉头,等到见了林子的人,三三两两的组队散开,各自寻找猎物,并未闹出乱子后,这才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往林子的入口,女眷们待着的方向,去寻找黛玉。

    黛玉却在胤祺之前,先见到了纯禧公主。

    此次会盟,康熙大手笔的将满蒙各族都叫了过来,科尔沁部落王公贵族全部应召前往,纯禧公主自不会错过。

    纯禧公主由于舟车劳顿,刚到多伦便病了一场,一直到康熙御驾到的时候,都没有恢复,前一日皇太后的宴会,她担心将病气传给皇太后,也没有参加。

    纯禧不可谓不懊恼,今儿个一早,便召了太医把脉,得知终于病愈后,纯禧铆足了地凑到皇太后身前献隐情。

    天刚蒙蒙亮,便候在皇太后的帐篷前请安。

    五公主和黛玉收拾齐整,赶到皇太后的帐篷时候,见着纯禧的头上甚至都已经沾染上了露水。

    五公主悄悄对黛玉撇了撇嘴,黛玉轻轻捏着五公主的手,示意她将作怪的表情收回来,两人笑着向纯禧请安。

    纯禧矜持地点点头,等得了苏曼的通传,皇太后已经醒了后,率先进了帐篷,伺候着皇太后梳洗。

    五公主和黛玉默默地站在一旁,望着纯禧公主伺候着皇太后洗漱、梳头、梳妆、用膳,又望着纯禧扶着皇太后的手,上了软轿,往猎场走去。

    两人甚至都没有能插上手的地方。

    “瞧把她能耐的。”一早上皇太后都没有和五公主说几句话,五公主酸溜溜地说道。

    “让你省事了还不好么。”黛玉笑着与五公主耳语,低声劝慰:“左右也就这么几天。”

    五公主皱眉叹气:“我听你的,不和她计较,反正她再殷勤,皇玛嬷也不会更喜欢她。”黛玉暗暗叹息,果然生在皇宫中的人,随时随地都在争,争宠爱,争地位,争能争到的一切。

    再看五公主,她却只天真的笑着,丝毫不觉着她说得这话有何不妥之处。

    黛玉顿了顿,柔和地笑着将话头转开,指着被小太监牵过来的两匹小马问道:“那是我们的马吗?”

    五公主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到了马车上,她欢喜地笑着:“这一路上坐马车太累了,昨儿刚到,皇玛嬷就吩咐了他们,选两匹合适的马,让我们松快两天。”

    说着,五公主便接过缰绳,又拿起小太监奉上的方糖,喂给马吃。

    这两匹马个子都不甚高大,却肌肉流畅,瞧着便是难得一见的骏马。

    更难能可贵的是,黛玉同样取了方糖喂去,只见那马忽闪着长长睫毛,鼻子中喷出热气,亲热地在黛玉手心舔过,黛玉只觉着手心一阵温热,随即便是马儿将脸侧过,亲昵地蹭着黛玉的手。

    是两匹脾气温和的好马,能在众多马中挑出这两匹,必然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你们费心了。”黛玉客气地与小太监们道谢,又示意雪雁将准备好的荷包拿出,送给小太监们。

    一直候在马儿前头的那个小太监,躬着身子,诚惶诚恐说道:“还请贵人知道,这马是五阿哥亲自挑选的,奴才不过是讨了个巧,将马牵过来给您。”

    五公主在一旁听着,吃吃地笑着说道:“林姑娘还不快试试,别辜负了五哥的一片心意。”

    黛玉双颊嫣红,她强忍着砰砰跳动的心,对着小太监说道:“无妨,你们当差也尽心了。”示意他们将荷包接下,在小太监们感恩戴德的谢恩身中,黛玉踩着马鞍蹬上了马,腿略微施力,催促着马儿向围场走去。

    沿途的风从黛玉脸上掠过,却吹不散她脸上的灼热。

    等到了围场,黛玉好容易才平缓下乱窜的心跳,对着等候她的五公主说道:“五公主,我想先歇一会儿,您自去游玩,等我歇好了再去找您。”

    别看五公主比黛玉小,但她自幼养在皇太后膝下,身子骨很是健壮,她在骑上马的时候早已跃跃欲试,想要纵马奔驰。看在黛玉这些日子与她同吃同住的份上,耐着性子等了她许久,好容易等到黛玉,又听了她这般说,立时说道:“这样我便先进去了。”

    话音未落,五公主一鞭子打在马身上,纵马入了林子,伺候她的宫女太监们立即跟上,黛玉身旁乌泱泱的人瞬间少了许多,她瞧着都清爽起来。

    “这儿护卫这么多,出不了事,难得出门一趟,你们也找个地方,松快松快。”黛玉见五公主已经领着人撒欢跑远了,思忖片刻,对跟在她身旁的宫女们,客气地说道。

    尽管只在路上被拨来伺候黛玉,这些宫女也知道,黛玉是个宽和的主子,只要别犯了规矩,旁的事情黛玉并不是一个严苛人,黛玉让他们去玩,也是出自真心。

    此时的围场被御林军和侍卫们围得铁桶一块,连只鸟都飞不进来,确实再安全不过。这几个宫女在家里也是千娇百宠的,一朝入了宫,每日被规矩镇着,提着心伺候主子,没有一刻放松的时候,听了黛玉的话,眼睛都亮了,几人对视一眼,忙不迭地向黛玉谢恩,然而笑着跑远了。

    只要不入林子深处,外围那些兔子野鸡,倒也没有什么危险。黛玉笑着望着他们的背影,让这些宫女们出宫回家,她无能为力,但让她们在宫外松快几分,却是能够做到的。

    “姑娘。”只剩下雪雁还守着黛玉的身旁,她望着黛玉红晕未消的脸,担忧地说道:“可是吹了冷风着了凉,姑娘快喝杯姜汤水,暖暖身子。”

    说着,雪雁从随身带着的皮水囊中倒出犹自冒着热气的姜汤,这水囊,也是胤祺特特为她寻来的,材质最是保暖,热水倒入水囊中,一两个时辰倒出来,依然温热如初。

    黛玉慢慢地啜饮着姜汤,望着水囊出神。

    雪雁陪着黛玉长大,自是知晓她的心事,见着黛玉怔忡地模样,连忙说道:“五阿哥之前便使了人送信,让您在这儿等他,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您再等等,想必五阿哥很快就会过来。”

    黛玉脸色微红,娇声说道:“谁在等他了。”

    正在这时,只听见树枝被衣服碰到的沙沙之声,黛玉眼睛悄然亮了,雪雁悄悄笑了,低声说道:“这可不就来了吗。”

    黛玉同样含着笑意转身,一句:“怎么这时候才来”已经到了嘴边,却突然停了下来。

    却原来,穿过树枝走过来的人,并不是胤祺。

    来人穿着女官的品级衣裳,尽管刚从树枝中穿过,却半点也不见狼狈,仪态仍然端庄,她见着黛玉,莹润的脸上露出笑容:“林姑娘,许久不见。”

    黛玉嘴角的笑意敛起又露出,她仔细打量,才发现眼前人她确实认识。

    你道是谁,却是随着纯禧公主嫁到蒙古的薛宝钗。

    一年多未见,薛宝钗更丰腴了几分,原先洁白的脸庞,被草原的朔风吹得起了细纹,最大的变化,是头上的发髻已由少女的垂髫变成了妇人髻。

    许是黛玉不小心盯着宝钗的头发太久,宝钗抬起手,轻轻地摸过头上的金钗:“蒙公主恩典,为我和公主的侍卫首领赐婚,前两个月刚走完礼,办完婚事。”

    黛玉压下心中的讶异,能当纯禧公主的侍卫首领,那人的自身本领必定出众,出身也不会低到哪儿去,想必是京中那几个大家族中有出息的旁支子弟。

    宝钗嫁给这样的人,并不算辱没了去,对宝钗而言,这甚至已经算是高嫁了。

    黛玉仔细打量宝钗的脸色,见她脸上虽然多了风霜,精气神却是极好,并无郁郁之色,这才放下担忧,与宝钗道贺:“这些日子我出门也少了,都没听见你的好消息,等回了京中,我使人将礼送来,愿你们连理同心。”

    宝钗却不在意地笑着:“蒙古离京中远,一应事宜都由公主做主,在这边操持着办完了,这边虽然日子比京中苦了些,未来却是有盼头的,我心中比在京中安稳多了。”

    宝钗本就急着去找纯禧公主,撞见黛玉也是为了赶近路去纯禧那儿,与黛玉寒暄过后,便告辞离开,黛玉望着宝钗离去的背影,由衷地笑了出来,宝钗本就是有主意的人,嫁了个同样有本事的人家,又何愁日子过得不好。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林中又传来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