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发疯
“别走……”
盛则宁怔立在那,那丝低微虚弱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潮热的血气,沾上她的耳廓。
她的后背贴在他的胸膛前,严丝合缝,体温隔着几层衣料只余下温热,但是那心跳隔着骨肉也能清晰感受到。
有力却紊乱,犹如被关在囚笼里的兽,急于寻找脱困法子,四处乱撞。
手被桎梏在他的双臂下不能动弹,脑袋被下颚抵住,整个身体完完全全被他所笼罩。
他们就像两个勺子,紧紧扣在了一块。
从来恪守礼节,进退有度的瑭王殿下还未曾做过这样逾矩又毫无缘故的冲动之举。
盛则宁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的甜腥味,才发觉了疼。
太可恶了。
明明她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她回头?
就像碎掉的玉佩无法复原,破碎的感情也不能如初。
他如今还这样作态,究竟还想做什么?
“放开我。”盛则宁鼻腔发酸,心里闷涩,就好像不小心吞到甘甜莲子里的那苦芯一样。
清甜甘美的鲜莲子里偏偏会有那么苦涩难咽的莲心,就好像她从前看似霸占封砚风光无限,实则却有许许多多苦楚与难堪,让她一人独自咽下。
她原以为这就该是爱情。
百味杂陈,丰富多彩,可到头来她发现是苦是甜原来都是她一个人的。
封砚他从来没有将她当回事。
“对不起则宁,是我失态了……是我不该……”
封砚不想放开,他想要开口解释,但是此刻他头绪纷杂如乱麻。
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一会是皇后凛若冰霜的训诫,一会是则宁绵言细语的软话。
一边是是琉璃盏碎在脚边,一边是盛则宁回头对他莞儿一笑。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魔怔了。
她不是稀世琉璃盏,但是独一无二盛则宁。
她比琉璃盏还易碎,比琉璃盏还难留住。
——比琉璃盏还要让他恐惧、紧张、害怕。
她不受控制,犹如那只断了线的风筝,轻而易举就能抛下他。
他是不该把她置于危险,还是不该把她看得这么重。
封砚自己都说不清楚。
“既是不该,殿下还不放开臣女!”盛则宁不知封砚心里所想,只有满心的纳闷,出口的话也冷冰冰,没有往常半分甜软。
封砚该不会给她扇出毛病来了吧?
她的手掌现在还火辣辣,从皮到骨,每一寸都麻痛难忍。
那被她掴了一巴掌的封砚又能好到哪里去?
封砚竟然没有生气,反倒如此待她,实属反常。
很难不去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可他抱得这样紧,盛则宁逃也逃不掉,力困筋乏只能央求他,放开自己。
“放开我吧殿下!”
封砚在她的声音里收紧了手,勒得盛则宁不得不完全缩进他怀里,难耐得闷哼了几声。
知道她想要走,封砚第一次违逆了她的想法,自私了一回。
他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好人,只是已经习惯了克己复礼,他克制自己的时候远比放纵的多。
但是这时候,他就想放纵一回。
不去想对与不对。
“就这样……陪我待一会好吗?”封砚紧闭双目,声音低浅,像是病入膏肓者那气若游丝的嗓音,“则宁,我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是一字一语都沉痛悲觉,盛则宁在他不成句的话音中感受到头顶上打下几滴眼泪,她身子一僵。
生平所见之怪事,今日已经发生了不少。
封砚竟会哭,这实在让她难以平静。
一个连情绪都没有的人会在她面前流泪。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封砚说的亲人,定然不是指魏家。
那就是凉州孟家,他的亲生母亲孟氏。
孟氏早亡,应当还有父母和其他亲族,为何说已经没有亲人了?
不知不觉她又为了封砚一句话没头没脑地想了这么多。
等回过神来,盛则宁又气又恼。
明明说好了不再为他分神多忧,但是她还是这样不争气!
盛则宁努力平息下自己烦杂的情绪,让声音变回镇定而无情,“虽然臣女不知道殿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还请殿下节哀,保重身体要紧,此处风大,殿下不冷,臣女却觉得很冷。”
封砚抵在她头顶的下巴往后挪了些许,似乎是想低下头看她。
盛则宁心想自己今日没往头上多扎几个钗子,实在是失策之举,若是她戴得跟刺猬一样,封砚定然没处搁头。
过了不知多久,封砚的精神提起来了些,不似之前那般恹恹。
“则宁,我还有一事想与你说。”
盛则宁轻轻‘嗯‘了一声。
反正她就是不想听,此刻也跑不掉了,就听他还想说什么。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秋猎后,我去向父皇禀明,娶你为妻,可好?”
封砚觉得盛则宁这段时间对他不冷不热,原因就在于坊间那些传闻,传言说他并非真心要娶她,以此攻讦盛则宁一心想高攀皇室,而不得君心。
倘若他主动去求旨,可就能证明他的心意了。
盛则宁闻言无喜有惊,倒抽了一口凉气。
冷风灌入咽喉,她呛得咳了起来。
封砚不得不松开她,绕着她转了半圈,站于她身侧,附身用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助她平息紊乱的气息。
盛则宁扶着他的手臂,一手捂着唇,咳得小脸通红,泪花蔓了上来,润湿了眼睫,湿漉漉的覆在眼睛上,随着她不安的心颤动。
封砚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件事。
她都还未想好如何拖延婚事,若是被他一提,岂不是前功尽弃。
“我……”盛则宁双目含着薄泪,悲壮地仰起头,目光慢腾腾升上,与封砚的视线交汇在一块。
才瞧上一眼,她心口一窒,后面那句话就滞塞在了咽喉,怎么也不敢吐出。
虽然封砚的瞳仁很黑,但是盛则宁知道他的眼珠也并非纯粹的黑,若是在灿烂的阳光下,就能分辨出是一种玄青色,黑中带青,这才致使他的眸光一向清冷寒冽,像是无情无欲的神仙。
然而如今……
神仙有欲,坠成邪魔。
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有了让人骇惧的执念。
盛则宁这才知道无论是刚刚将她压在危险阑槛上的人,还是眼下这好似已经平静如常,淡声问她婚期的人。
他依然还未变回从前她认识那个,克己慎行、端方正直的封砚。
他里面仍然是那个疯狂的芯子。
封砚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就偏头躲去,虽能躲过他的手,却没有躲过他的声音。
“你从前不是对我说,此生只愿嫁我为妻,若得此愿,终身不悔?”
盛则宁咬着自己唇瓣上的旧伤,一阵阵的抽痛,让她心悸了几下。
再一次痛恨封砚这该死的好记性。
她自己都快记不得的话,被他重提了起来,她只想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进去,或者把封砚埋进去!
“你不愿意?”封砚眸光沉落,心里那压下去的纷杂情绪又溢了出来。
无端开始胡思乱想。
她不愿意,是因为谢朝宗还是薛澄?
从前没有想过盛则宁可能会弃旧怜新,只因为她的眼睛里向来只看着他一人。
也曾有人跟他提起过谢朝宗,可那时候他都未曾放在心上。
谢朝宗与则宁虽为青梅竹马,可倘若有情,又怎会拖延至今,直到他介入进去。
彼时多漫不经心,如今却知错得离谱。
从谢朝宗回来那一刻,他就察觉出了他与谢朝宗的差距,一种无法赶上的差距。
即便他们之间未生出情,但是那一言一举之间的熟稔,潜移默化之中的投契都让他无比羡慕,嫉恨。
再说薛澄,他分明还没自己与盛则宁认识的时间长,也许是个生面孔,让盛则宁愿意多看他几眼。
但身为博西王世子,他注定以后是要回西境带领驻兵,盛则宁又怎会愿意随他吃风餐露宿的苦?
顶着封砚的目光,盛则宁不敢轻举妄动。
就怕自己一句‘不愿意‘会再次惹出封砚的疯狂。
可是一句话也不说,又怕再无机会。
再三忖量,她有了主意。
“并非臣女不愿,只是臣女向来艳羡平阳郡主那轰动上京城的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可是家父只是正二品,尚未有资格,臣女不想有遗憾,若是能等到家父……”盛则宁轻轻眨了一下眼,隐去了后面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话。
平阳郡主的婚嫁规格之高,乃是因为皇室宗亲低嫁的缘故。
而在大嵩,若女子高嫁入门,为显出尊卑有别,女子在出嫁的仪仗之中就不能那么高规格。
盛家比起皇族可不止低一等。
但是,倘若盛二爷能封爵进相,她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也就有资格了。
盛家不遗余力地扶持瑭王,无非是为了博一个拥立之功,将来好得封赏。
这就是盛家与封砚以及皇后一派心照不宣的默契与约定。
封砚听完盛则宁的拒言,脸上尚不动神色。
对于他而言,大婚规格如何、形制高低,他通通不在意,就如他对自己吃什么穿什么也从没有挑剔过一样。
但是盛则宁不一样,一辈子的婚姻大事她定然看得很重,想要风光出嫁也情有可原。
倘若他以无所谓规格高低来回绝的话,她定然又会以为自己不重视她。
思及此,封砚轻皱起眉心。
看见封砚的神情,盛则宁心里其实没有底。
现在的封砚还会不会考虑她的意愿,她没有了把握。
一定是她最近太消极应付,所以让封砚产生了自己或是盛家不再对他尽忠尽心的感觉。
所以他这是来试探她了?
盛则宁悔恨莫及,自己还是过于敷衍了一些,这不是鸟入樊笼,作茧自缠了吗?
封砚凝眸在盛则宁忽而垂下的眼睫上。
那小小的颤动,就好像代表着主人不安的心。
他不过想要提前履行婚约,竟也成了她的压力。
他轻舒了口气,将胸中郁结的闷气置出,而后才顺从她的意思道:“若你如此想,我会找适当的时机再提。”
此言意在,秋猎之时他不会提起此事。
盛则宁倏尔撑起眼帘,虽心下欢喜,但是脱口而出的话却还带着疑惑:“你真的答应了?”
“则宁,你为何会如此怀疑我?”封砚凤眸半阖,一副‘你我之间哪来的如此生疏’。
“我没有……”盛则内避开他的视线,换上轻松的语气道:“殿下既答应,臣女心中不胜欢喜。”
封砚眸光流连在她劫后余生般喜悦的脸上,又听到她说‘欢喜’,心情有些微妙。
“则宁,你是欢喜什么?”他忽而低头问她。
是他肯允她风光大婚,还是他肯延提两人婚事。
盛则宁才翘起唇角,那抹刚摘得胜利果实般的微笑就如昙花一现,不见了踪迹。
她不及掩饰地慌了一下,下颚被人轻轻抬起。
仓促间视线就这样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擒获,他那双凤眸微眯。
与他清冷威逼眸光截然相反的是他温柔的嗓音,“则宁,你莫不是在行缓兵之计?”
封砚身位中宫嗣子,早早就参与朝政,学习与各种老奸巨猾的人打交道。
他虽是不喜欢应酬,不喜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不喜欢猜人心,谋人意。
可是经年累月修炼出的敏锐直觉还是告诉了他,盛则宁的回应不对。
说想要嫁给他的话难道都是假的?
其实,她是真的喜欢上谁了?
盛则宁被他钳制着下巴,眸光锁定。
心里咯噔一下。
真的认真起来的封砚竟是她想象不到的难以对付。
嘎吱嘎吱的木板声在两人身后响起,有人登上了西凤塔。
盛则宁趁机扭过头,谢朝宗沉着一张脸,大步迈了上来。
“谢朝宗!”盛则宁喊他。
既是惊讶,又是惊喜。
此时此刻,能有任何一人出现,盛则宁都喜出望外。
这就意味着她与封砚的僵持就会被打破,她也就不必费心去想如何为自己辩解。
“你在这里耽搁什么?”谢朝宗知道盛则宁上了西凤塔,可等到文婧姝等人都下来半天,也没见她下来。
他不顾阻拦,这才登了上来。
盛则宁与封砚这厮在做什么?
盛则宁怎么一副见了他还很高兴的样子?
“我……”还没来得及接上下一句,盛则宁的手臂就给身后人再次扯住,一阵天旋地转,她扑进封砚怀里,只不过这次她是脸朝里,直接鼻梁撞胸口,埋了进去。
“你发什么疯!”谢朝宗正要动腿上前,忽而目光落在封砚脸上,那显著的指印上。
他脸色一沉,目露寒光。
后知后觉才知盛则宁哪里是对他高兴。
“姓封的!你对宁宁做了什么,她竟都要向我求救了?”:,,.
第72章交锋
面对谢朝宗气势汹汹,封砚眸光淡然,轻扫过来,就像是看向一不速之客。
“谢郎君有何事?”
若非他脸上还顶着指印,这般临风而立,广袖揽风的模样颇有些遗世独立的风姿。
只可惜,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超脱红尘、高高在上的清贵神仙了,往日里他矜平躁释,不含半分情绪的眸子,如今却肆无忌惮地朝人示威。
他一掌压牢盛则宁的后脑,不让她再与谢朝宗两目相望。
而他那深黯的眼底蕴藏锋芒,像是无形中阻绝对方的靠近。
谢朝宗冷笑两声,大大方方跨前两步,“何事?你还好意思说,倘若我不来,怎知道宁宁会向我求救。”
谢朝宗的话让封砚感到了不快。
求救?
即便谢朝宗是陪着盛则宁长大的人,但是再怎样,则宁也不可能求到他那里去。
他与盛则宁之间,存不下旁人的位置。
手掌轻抚了下胸前正欲挣开的脑袋,掌心一路下滑。
盛则宁今日未戴钗环,所以发丝都梳成团髻,简洁大方,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封砚的指腹顺势就探至她颈侧,往下按去,还能感受到她细腻肌肤下跳动的脉搏。
略快,且乱。
盛则宁在他手指动作下呼吸一窒,不由攥紧他腰侧的衣服。
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虽是不轻不重地压下,但是她却好像感受到他那指骨上那欲施未放的力道,仿佛轻而易举可以拧断她可怜脆弱的脖子。
何止是搁在她脖子上,分明是压在她的心跳上,抵住她的命脉,更是拿捏着她的进退。
盛则宁悲怆地想起儿时去别庄小住时,庄户的儿子掐着大鹅的脖子,耀武扬威地从她面前走过。
那个对她凶神恶煞的大鹅在少年手里就乖得像纸糊的一样。
只因咽喉乃是性命攸关之处,落入敌手,也只能逆来顺受。
她此时就完美共情了那只大鹅。
封砚今日诸多的不正常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干脆假装自己已经入定成佛,无情无欲也无求。
让谢朝宗和他互咬去吧,她已经累了,只想自己安安静静待一会。
但盛则宁能忍,谢朝宗却是一刻也忍不下。
他斩钉截铁道:“你定然是干了什么事!”
封砚挑眼睨来,不解释、不狡辩、也不否认,只用一句话噎死谢朝宗。
“那也是我与则宁的事,与你无关。”
谢朝宗是阻碍,可却并非天堑鸿沟。
往后,他不想再忍了。
也不会再忍了。
哪怕会让盛则宁感到害怕,他也不会把她再拱手让给任何人。
谢朝宗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一片。
封砚这厮是吃错了什么药,虚伪可笑的伪装都扯掉不要了,假模假样的克制也不顾了,当真要在盛则宁面前和他抢起人来?
这假斯文真败类这就露出马脚了,掩饰都顾不上了,更让人恨得咬牙。
他挑眼讽刺道:“瑭王殿下,您这一出变得够突然的。”
封砚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曲指轻擦了一下唇角,那处又痒又疼,像是被只小蚂蚁噬过。
这个动作做得缱绻旖旎,像是一个暧昧的暗示。
谢朝宗定睛一看,尽管很不起眼,但是他还是发现了一道还未结痂的小伤口在封砚的唇角。
他先是疑惑,而后又反应过来他脸上的掌印是怎么回事,唇边扯起了一抹怒笑。
“好得很,这可真的让我大开了眼界,堂堂皇子亲王也会强迫人了。”
盛则宁看不见两人交锋的眼神,但听这对话,越来越奇怪。
谢朝宗不可能知道先前发生的事,唯独是封砚脸上现存的那巴掌印让他误会了什么。
“不是……”她的声音闷了出来。
“不是什么?!”谢朝宗可不是谦谦君子,动口不动手,他话音脱口的时候,手已经探出去,拉着盛则宁的胳膊大力往后一拽。
封砚皱了一下眉心,虽然他完全可以把盛则宁锁在怀中,但是谢朝宗这个不管不顾的力度,怕是真的会伤到盛则宁。
他不及细想就松开手,盛则宁被谢朝宗的手劲扯着往后趔趄,险些一个仰跌,吓得花容失色。
谢朝宗一时也没料到封砚会这样容易就松手,这才没控制力度,见着盛则宁立不稳身,赶紧扶住她的手臂,关切道:“宁宁没事吧?”
盛则宁憋着一大口气。
这两个狗东西,竟然把她当做麻绳拉拉扯扯。
借着后退的脚步,她狠狠踩到谢朝宗脚背上。
谢朝宗顿时大叫一声,气道:“我帮你,你竟然踩我!”
“脚滑、脚滑!”盛则宁挣开他的手,趁机往旁边跨开一步,离着两人都远一些。
谢朝宗没注意到她这过河拆桥的小伎俩,他的注意力还在那可疑的巴掌印上,又一扬手指着封砚的脸,寒声道:“那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说到‘欺负’两字,谢朝宗咬牙切齿,冒火的眼里就仿佛写着禽兽两字。
他万万没有想到封砚这死木头能玩出花来。
盛则宁这个时候才有机会抬眼看清封砚现在这张脸。
虽然她手掌不大,可是在封砚精致细腻的脸皮上,那纤细的指印红得张牙舞爪,何其显眼,引人注目。
迎着她的目光,封砚不偏不倚地看来,十分坦然面对她的打量,仿佛他脸上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证,而是什么荣光。
“……”盛则宁悄悄甩了甩自己手掌,难怪现在手还这样疼,她这是全力出击了。
“莫非你也要说手滑?”谢朝宗双手抱胸,冷笑不已。
他倒是想听听,这手要怎么滑,能甩出这么一个大耳刮子。
他就是脑子被灌了水也不信这两人之间没什么事。
盛则宁自然不可能把先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谢朝宗听,她定定看着封砚两息,视线往旁边一挪,开始现编:“今日瑭王殿下追思故人,因忧伤过度导致神不守舍……”
盛则宁转头,冲着谢朝宗眨巴着眼,信誓旦旦地道:“我听说人若是长时间神魂出窍,容易傻,这才不得已冒犯了瑭王殿下。”
谢朝宗扯了扯嘴角,怒冲冲道:“宁宁,你当我傻吗?”
“我当你懂我。”盛则宁不躲不闪地面对谢朝宗的质疑。
懂她就当知道她不愿意说,再问也就是徒费她心神再要去编说辞罢了。
两人对视片刻,谢朝宗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眉头紧蹙,像是失望透顶,又好像伤心欲绝。
“宁宁你竟然这样护着他,亏我还怕你有事匆匆赶来!”谢朝宗一副被她气得不轻的样子,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就把盛则宁抛到了脑后,就跟他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盛则宁愣了下,看见谢朝宗走得这样干脆果断,还下意识追出去一步。
“则宁。”
背后封砚及时出声叫住他。
盛则宁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还余留着些没有散去的茫然。
显然是谢朝宗的话让她心神不宁。
“你追上去做什么?”
“……”盛则宁被封砚的话问住了,思忖了片刻道:“他毕竟是担心我才来的,我说谎蒙骗他确实不应该。”
谢朝宗虽然有时候很不顾及她意愿,可是他担心也不是假的,盛则宁还是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封砚漫步走上前,垂眸注视着她脸上的怅然。
谢朝宗始终还是太懂得怎么拿捏盛则宁的心,这招以退为进也是高明。
封砚心里不是滋味。
“那你为何不对他说出真相?”封砚开口,耐心地一步步把盛则宁诱出来,他慢声细语问:“为何不告诉他,是我意图不轨?”
他的语气十分平缓,神情自若,仿佛不过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一样自然,而不是‘意图不轨’这样让人不知所措的词。
盛则宁难以置信,封砚敢直言不讳,承认他刚刚的恶行。
承认他……
盛则宁不由自主地抿起了唇,刚刚被她咬出的伤口就疼了起来。
封砚注意到了她唇瓣上的伤口,看得盛则宁心底发毛。
“殿下,你是不是还不太舒服,要不然我们也下去吧?”盛则宁化被动为主动,小心翼翼伸手想去扶他,叹了口气,又故作轻松道:“别说谢朝宗了,臣女都快要不认识殿下了,您这好像变了个人一样,怪让人害怕的……”
该不会是惧高惧出了癔症来了,不然得话,一个人的性情怎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一定是一时脑子迷糊,才会疯言疯语、疯行疯举。
封砚顺着她伸出来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微热的掌腹和泛凉的指腹带来双重的感受。
一边是洋洋暖意,一边是森森寒意。
“则宁,我没有变,从始至终我就是这样的人。”封砚不疾不徐地说道,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卑劣与不堪,“只不过你还未见过罢了。”
真诚相处的第一步,剖开自己。
他目光沉静,坦然,没有半分紧张、慌乱或者犹豫。
就像是向猎物展示自己利爪锋牙那般从容不迫。
他有这样的能力,只是他从未用过罢了。
盛则宁在他直白的话语中如遭雷击,张口结舌。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样的封砚若是上位后,她还能全身而退吗?
“为何露出这样的神情?则宁你是在后悔?”封砚手掌托起她的下颚。
盛则宁被他一眼看穿,吓了一跳,努,无辜地摇摇头。
“那是何意?”
盛则宁一时想不到更好的说辞,脱口而出:“殿下去岁在臣女生辰时说允臣女一个心愿,那今年……”
想起两人之间的旧约,如今才到第二年。
封砚眸光微敛,嗓音柔和:“今年亦是,不过你想要什么?”
第73章机会
凉嗖嗖的风往她脸上扑来,寒意钻进她的领口,她不禁想要缩起脖子,像个鹌鹑一样。
被他这么一问,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着了封砚的激将计了!
刚刚封砚才在怀疑她是不是悔了,她转眼就想用心愿换要求。
怎么看都像是在过河拆桥。
问题这河她还没过呢,就把桥给砸了,实不是明智之举。
忍忍忍,遇事要忍。
盛则宁想通其中关键,扯着自己的衣袖,在封砚看似纵容却考究的注视下把就要脱口的话重新咽了回去,然后轻轻问道:“能留到……以后再说吗?”
封砚眸眼清润沉静,如古潭无波,让人瞧不清、探不明里面的深意。
他静静地瞥来一眼,就像是学堂上准备抽查的老学究,无端就让盛则宁紧张地呼吸都浅了,唇也半抿了起来。
生怕封砚会从她的心虚里窥探到真相。
他清冷的嗓音顺着风送入耳中,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不疾不徐地对她道:“要么,现在说,要么不做数了。”
似乎是大方给了她选择余地,实则后路尽斩。
就仿佛他已经料想她所求之事,并不是什么好事一般。
盛则宁争辩不得,只能含屈咽下这口不能言说的闷气。
不过眸光瞥见他脸上的巴掌印时,又找回了一丝痛快。
虽说她的手掌也很疼,但是有时候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还是很值得的。
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都绝不会再有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可以甩瑭王殿下一巴掌而不被问罪。
他自知自己不该,所有这一巴掌他也只能受着,而说不出她半个不对来。
“不说了?”封砚温声问她,似是想要劝她珍惜良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盛则宁看破他的诡计,又怎可能再轻易上当,当即就气鼓鼓地摇头,“不说了。”
不过看似她是白白损失了一个机会,但其实这次她也不算是毫无进展。
至少将他们的婚事又拖了一时,让自己在未来的几个月里,无后顾之忧。
反正以后她肯定还能寻到机会邀功请赏!
她一直都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更何况是她这般的努力之人,相信老天也不会辜负她。
想到这里,盛则宁一扫连日来积累在心头的阴霾,忍不住翘起了唇角,露出久违的轻松微笑:“殿下,我们还是快些下去吧。”
封砚心事重重等她的回应,没想到目光冷不防触及她笑得弯起的杏眼,被冷风吹得苍白的皮肤透出一些粉霞,就好像又变回了那个耀眼灵动的小娘子。
蜷起的手指不禁松了开来,那刻入掌心的疼痛缓了下来,眉眼间的浅皱被抚平,让他的神情都柔和下来,不似之前那般紧绷难看。
虽然他想让盛则宁看见真实的自己,但是也会害怕她从此以后就会惧怕自己。
他虽说做出选择就不后悔。
可不后悔,也会在心底有过一丝忐忑。
此刻能再看见盛则宁重展欢颜,无论真心假意,他都已经满足了。
那,他就更不会后悔了。
*
等到两人下来时,西凤塔下围观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些巡查卫、瑭王府、盛府的人还在等候。
盛则宁在剩下几阶台阶时,迫不及待甩开封砚的手,仿佛是沾上了什么烫手山芋。
这厮着实奇怪。
明明站在塔顶的时候已经与在平地上无异,甚至还能本色发疯,偏偏上下楼梯的时候就跟抽了魂一样,没人领着就不会行路了。
她只好勉为其难地把他又原样带了下来,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上面吧?
封砚慢慢收回自己的手,被她握了一路的两根手指还并在一块,上面似乎还留着一些余温,他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德保公公就迎着他的面,满脸焦急地走了过来。
盛则宁也有自己的方向,她看见在不远处候着她的文静姝,提起裙摆就朝她疾步走去。
“宁妹妹你这是和瑭王殿下和好了?”文静姝留着不走,就是因为刚刚在上面所见,由此好奇上她与瑭王之间的事,更何况她知道盛则宁定然还会有别的问题想问她。
盛则宁心想与封砚的事太过复杂,也不好说清,就摆了摆手,简而言之地道:“才不是,不说他了,柳娘子和那姚娘子现在可好?”
她刚刚已经看了一圈,不见她们两人的身影。
“柳娘子还好,只是有些脱力,已经送回去休息了,倒是……”文静姝想拉起盛则宁的手,谁知才碰到一下,盛则宁就痛嘶了一声。
她把盛则宁的手掌翻过来一看,眼睛就不由一跳。
怎么伤成这样,都红成了一片。
“你这是怎么回事?”文婧姝关心道。
“殿下您这脸!——”那边德保大喊一声,引人注意,文静姝也没能例外,下意识就把视线移了过去,这一眼就看见封砚半张脸上赫然顶着个巴掌印。
刚刚她们下来前,瑭王殿下还好端端的。
文静姝愕然地回头瞧了一眼盛则宁,盛则宁用指头轻挠了两下有些发痒的脸侧,视线局促不安地瞟向一旁。
不必详问,也能看出她心虚。
文婧姝连忙把盛则宁红通通的手掌一挡,像是怕旁边人看见,惹来麻烦。
不过有不少人都知道,封砚和与盛则宁在上头逗留了一阵,所以这个巴掌印不难猜出是谁的杰作。
“你实在……胆大……”文婧姝斟酌着用词,不忍心苛责盛则宁,但是又心惊她的胆大妄为。
堂堂亲王的脸也是说打就打,这好在是瑭王,还算宽厚待人,若是换了别个,她还能全须全尾地下来,真是祖上烧高香了。
“其实也怪不得我,我那是被逼无奈。”盛则宁说的是大实话。
那般情况下,她才扇他一巴掌,没有踹他一脚已经很好了。
“喊什么喊什么,我打的不行吗!”
谢朝宗嗓音横空破来,在场的人无不抖了几下。
盛则宁没想到谢朝宗居然还没走,还主动顶下这口大锅。
谢朝宗抽空还远远瞪了盛则宁一眼,似乎在隔空拷问她为什么没有追他下来。
盛则宁既无辜又无奈。
“谢二郎君待你还是这样。”文婧姝想起他们小时候的事,也是哭笑不得。
盛则宁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只不过小时候都是小打小闹的过错,他帮自己顶包也就算了,如今这样的‘大事’,他也敢。
德保听了谢朝宗的话,将信将疑。
这谢二郎君向来恣意妄行,说是打瑭王一个耳刮子也不是没可能的事,但是看他家殿下这神情,不见动怒,也不像是要追究的样子,他就浮想联翩,不知道他们与那盛三姑娘在西凤塔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殿下嘴边的伤……”德保本着忠仆护主的心,忐忑不安地刨根问底。
谢朝宗手叉着腰:“你再多问一句,信不信你主子就会把你从西凤塔上丢下来?”
德保‘诶呦’了一声,被谢朝宗吓得不敢再吱声。
文静姝听完那边一场闹剧,叹声道:“你与瑭王殿下之间看来并不简单。”
原以为瑭王是无心无情,无欲无求之人,现在看来,分明不是。
他所求所想并不比旁人少,他只是隐而不发,秘而不宣罢了!
盛则宁嘟囔了一句:“谁知道他今日受了什么刺激。”
“其实,今日看见瑭王殿下登上西凤塔,我很惊讶。”
“因为他惧高?”盛则宁接话。
“并非这个。”文静姝看了一眼远处长身玉立的郎君,低声道:“你小时候也进过宫,不过可能年幼不记事,所以就忘记了,瑭王殿下的生母孟婕妤当初……就是在东龙塔上坠亡的啊。”
盛则宁心脏猛得一跳,像是夏夜忽闻迅雷之声,骇然惊魂。
她隐隐有这样的记忆了。
曾经从宫人的笑言笑语里听到打趣五皇子惧高的毛病严重一事,就连每年春祭的高台都爬不上去,惹来圣心不悦。?
可她并不清楚其中缘由。
“东龙塔三百阶高,一个九岁的孩子救母心切,颤着手脚往上爬,可是没等他爬到一半,孟婕妤已经……”文静姝摇头,惋惜道:“他们都说孟婕妤那时候已经病入膏肓,本来就没有几日活的,偏要弄这样大的阵仗,图惹是非,可我觉得不是,婕妤娘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又怎会用这样的法子来伤害自己的孩子?”
盛则宁蹙起秀眉。
难怪他会想要阻止她上去,又会那样颤抖,流冷汗,每一步仿佛是踩在刀山,迈进火海一般。
他怕重蹈覆辙,所以才会坚持要跟着她,寸步不离地上去。
“所以你懂我为什么惊讶了吗?瑭王殿下他怕是有十多年没有爬这么高的地方了。”文静姝悠悠感叹。
“我现在心情更复杂了。”盛则宁低落道。
文静姝不能替她分忧,只能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盛则宁低落的情绪化解不开,恹恹地问:“文姐姐,你刚刚姚娘子的事还没说完呢?”
文静姝经她提醒,面上又浮出担忧之色,“正要与你商量,那边姚娘子才下来,宸王就派人把她拿下带走了,刚刚谢郎君上去没有跟你提起吗?”
刚刚谢朝宗上来光顾着和封砚吵架,什么重要的事也没有说。
盛则宁奇怪:“宸王?他为何非要抓着教坊司这些人不放?”
“我也是不知,但是听说教坊司最近与西涼使团那边接触颇多,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教坊司听礼部之命,接触西涼使团也无可厚非,但是姚娘子是无辜之人,我们得想个法子……”
文静姝点了点头。
盛则宁想到自己还有正事要处理,顾不得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拉起文静姝的手就要换个地方去打探消息。
封砚正要离开,刚好和两人迎面相对。
盛则宁刚刚知道那些事后,看封砚的脸就有些过意不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云客松下脚店老板扒开人群,喜不胜收地冲着封砚大喊道:“郎君!郎君!可算又遇见你了!”:,,.
第74章多余
身子圆滚滚的店家挥着满头的大汗,艰难地穿过人群。
巡查卫的人见只是一个衣衫普通的百姓,也没有动粗,只是伸手拦下他,呵斥道:“不得无礼!”
“差役大人,小的是来找人的!”
“你找何人?”巡查卫不信。
“那位郎君!”店家晃着手里的荷包,可奈何被巡查卫保护在里头的年轻郎君却侧过脸去,像是并未被他的声音吸引。
这不应该啊!
店家以为两人都秉烛夜谈过一个晚上,多少也算有几分相熟,不能没几日,郎君就不记得他了?
他疑惑地眯起小眼,眼睛左右旁移,好在他可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为了自己纯良正直的心不被留下污点而格外努力。
果然,天不绝人,很快他又重新高兴起来,这一次他的声音格外响亮:“小娘子小娘子!是我呀!那天你掉了一两银子给我!”
盛则宁刚竖起手掌挡着脸侧,但是奈何已经被眼尖的店家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这店家为何如此固执,不是说了不用还钱嘛……
德保揣起袖子,踮脚往外头看了两眼,提醒封砚道:“殿下,那边好像是有人在叫三姑娘。”
封砚瞥了眼盛则宁躲躲闪闪的模样,略感奇怪,这个店家与盛则宁能有什么关系,就这一瞬间的动摇,他说道:“让他进来。”
店家用一块白帕子擦干净跑出来的汗,端着肚子大步迈了进来。
盛则宁想走,却又不好在这个关头溜走。
只能眼睁睁看着店家宛若他乡遇故知一样喜滋滋地朝两人径自走过来。
缘分呐!又让他这茫茫人海中遇到了这两位。
“郎君,小娘子!”他行礼。
“你有何事?”封砚怎会不记的这位店家,他记性好得很,只是他也猜不出这位店家找上来能有什么事。
店家一脸正直,托起手里的荷包,口齿清晰地解释起来:“七夕夜那天郎君在小店落下了一个荷包,实在太贵重了,小人不能收下,这里有十两是郎君的……”
封砚明显是愣了一下,看见那‘失而复得’的荷包,眉心轻蹙了起来。
“殿下,您怎么会落下这么多银子?”德保公公吃惊地道:“七夕夜那天殿下不是去找了三姑娘吗?”
又不是几岁的小孩,怎会平白无故‘落’下十两。
德保公公朝盛则宁看去,企图找到答案。
但是盛则宁对他眨了几下眼睛,同样没吱声。
店家又打开荷包,在里面挑挑拣拣一番,他身上没有带称,只能估摸取出一小块重量差不多的,又托着往盛则宁的方向道:“这一两是次日早上这位小娘子给的,我是真的不能要的!”
听到这里,知道自己也没能逃掉的盛则宁‘呃’了一声,看着店家真诚的脸,一时失语。
她是真的不想再见到这一两银子。
“次日?”封砚在这个时候开口,目光随之转了回来。
盛则宁悔不当初。
她给一两银子给这个店家,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不让封砚知道自己知道他白白等了她一晚上这件事嘛!
这世上最尴尬的事,莫过于被人知道了自己假装不知道的尴尬事。
瑭王殿下等了她一晚上,她不记得也就罢了,最后知道了还试图用一两银子收买一个老实人替她掩饰。
店家把僵直对站的两人轮番打量了一番,有些恨其不争地冲封砚唉声叹气:“小郎君难道还没哄好这位小娘子吗?”
封砚看向盛则宁。
盛则宁察觉到他的目光,眸光滴溜溜转过去,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放下。
她很纳闷。
看她做什么?
“小娘子,你也别气了,这世上还能老老实实等一个晚上的好郎君也不多了。”店家觉得封砚很不上道,他白费了一晚上口舌也没能让他变得机灵一些,大概是个天生于情爱上比较迟钝的,所以只好热心地为他说好话。
盛则宁忙不迭挤出一个老实微笑,连连点头,“掌柜说的有理。”
就怕这店家看他们两人都没有反应,以为她们还未‘和好’,还要滔滔不绝地规劝。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盛则宁觉得这个时候她不开口解释一句,封砚的目光就快把她盯穿了。
但是她才张了口,解释了半句:“对不起殿下,我那天晚上……”
谢朝宗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伸手就把店家手里拿着的那一两银子抢过来抛着玩,还抢了她的话:“那天晚上你忙着和薛世子跑东跑西,不记得了也情有可原,是不是宁宁?”
提起薛澄,谢朝宗就冷眉冷眼,冷声冷气。
盛则宁对薛澄可比对他或者封砚好多了,不过现在他能把封砚一起拉下水,这世上又多了一个知道真相的伤心人,他的那点不高兴就被分了一半。
果然封砚并不知道那天夜里盛则宁究竟去做了什么,他原以为自己只是被晾在了一边,但是没想到里面还有薛澄的事。
“薛世子?”
“这个说来也巧……也是恰巧碰上了。”盛则宁恶狠狠地剐了眼谢朝宗,他就是故意来搅浑水的。
谢朝宗才不在意被她瞪几眼,骂几句,他就是自己不高兴了也要拉别人不高兴的人。
尤其是看见封砚不高兴,他就更痛快了。
封砚心沉了下去,连带着脸上的掌印变得又热又痛。
仿佛在提醒自己与则宁已经与当初不一样了。
他不再对盛则宁视若无睹,可盛则宁眼里也不再只有他一人。
年深岁久,他好像都快记不清两人当初相处时的细节,只有几个无趣对话,一些若有若无的陪伴。
但是那天他在街上遇到盛则宁与薛澄在一块的场景倒是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记忆。
他们两人即便没有早就约好,可那一眼看到的也是相处愉快。
盛则宁轻松快意,明媚动人,是他许久没有见过的模样。
他像是一个恶意的闯入者,打破了他们的岁月静好。
他还将薛澄买给她的糖画扔了,无理又猖狂。
“宁宁,你明明说好要帮我,转头就去找姓薛的,真让我伤心。”谢朝宗翻起了旧账。
“你别胡说,我是去找一姐姐的。”盛则宁解释。
“那也有薛澄。”
“薛澄是去救我一姐姐的!”
谢朝宗咬着这事不放,不但是为了自己出气,还是为了膈应站在一边不出声的封砚。
“反正薛澄一晚上都在。”
两人旁若无人地吵了起来,倒是将一旁的瑭王忽略得彻底。
任谁都看出他在这里头有点多余。
他不可能不顾身份地当街与人吵架,也不可能像谢朝宗一样毫无忌惮地说出心里的介怀与不悦。
他只站在那里,手指搓揉着指腹,那一点余温早已经不复存在,而盛则宁的心更是飘忽难定。
他许是不该答应她拖延婚期。
沁凉的黑眸被眼睫覆下,视线低垂在地上,不知道是脚边的那几株野草生得好看,还是旁边的石头精巧。
文婧姝注意那一向清心寡欲的瑭王殿下眉心拢上了悒郁苦色,像是沾染了尘世污糟的神像,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未经人之苦,就不会反省当初自己何其过分。
当初他但凡多用一分心,现在哪里还会有另外两位郎君的事?
店家这个老实人在旁边听了一阵,感觉这事情比他想象中的复杂,越发地局促不安起来,刚好看见旁边同样听傻眼的德保,小步挪到他身边,把那荷包交到他手上,含意深长地道:
“……贵人的事太乱,小人还是告退了。”
店家好不容易带着纷乱的头绪挤出人群,路边一辆马车拦下他,一位侍从打扮的人拿出了三两银子朝他打听里头发生的事。
若是旁的人接一连三被‘意外之财’砸个正着,一定会欣喜若狂,但是店家却越想越邪门,连忙摆手拒绝,惶恐道:“小人不要钱,大人想知道什么问就是了。”
侍卫将主子交代的事都问了,店家也老老实实都回了。
封疆在马车里听到了前因后果。
他依在马车壁上笑了起来,对身边的人道:“你说的不错,我这个五弟看着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实则也不过如此,连一个女人都拿捏不住,沦落到和谢朝宗、薛澄相争的地步,如此自甘堕落,还怎么和我争这天下?”
顾伯贤在一旁笑了起来,“宸王殿下英明,殿下可有想到法子……”
知道顾伯贤与盛家的小娘子有些嫌怨,此番来积极报信献策也不过为了一解私仇,但是他是一个宽宏大度的人,自不会计较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思。
“这个简单,若想让她为我所用,要不利诱要不威逼,不是什么难事。”封疆自觉通晓御下用人之道。
“殿下是指谁?”顾伯贤兴致勃勃地询问。
封疆哼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主子身边的狗,不是每一条都忠心耿耿。”
*
夏日天气多变,一连下了好几场雨。
盛则宁不喜欢在下雨天出门,弄脏衣服不说,还总是黏糊糊的,正好就留在屋中专心致志地用药膏敷着她的右手掌。
听说瑭王殿下为了颜面也告假几日,没有出门。
小报上为此还疯传了一段时日他与谢朝宗的事。
盛则宁看得头都要大了,因为她在里头非但不是个主角,还是个横在两位郎君中间的障碍。
——“某谢姓郎君因不得所爱,怒而掌掴。”
——“某不能透露姓名的郎君心灰意冷,闭门不出,治疗情伤。”
传得有鼻子有眼,若不是盛则宁逮不到胡桃,不然非让人倒提起他摇一摇,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竹喜去哪里了?”
她趴在凉席上,问房里打扫的小丫鬟。
小丫鬟回道:“竹喜姐姐出门去了。”
“她最近是不是经常出去?”盛则宁嘀咕了一声。
“是呀,竹喜姐姐最近好像有很多私事,不过她说了午后就会回来了,姑娘有事尽管叫我吧。”
盛则宁一向宽厚大方,也不拘着底下的丫鬟,所以也没放心上。
小丫鬟收拾完,端着东西出去。
但是盛则宁只听见了拉开门的声音,却没有听见关上的声音。
竹喜不在,有些事这些小丫鬟就是做不好,她没法,自己起身下床,刚绕过屏风就看见一个不该出现在她屋中的人得意洋洋地叉手立在眼前。
“九公主?!”
“唔唔唔!”她的那个小丫鬟压根没能出去,此刻正被一个碧眼卷发的年轻人捂着嘴,挟持在一旁。
此人她也识得,那个曾经救过她与九公主的西涼人,乌朗达。
“盛则宁,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你一直想打听的事要告诉你。”
盛则宁连忙从旁边的架子上找出一件外衣穿上,警惕地瞪了乌朗达一眼。
九公主什么时候与这个西涼人走得这样近了,还这样不请自来,活像做贼。
乌朗达耸了耸肩,仿佛只是九公主身后一个任劳任怨的小跟班。
“公主是说教坊司那些舞伎的下落吗?我昨日已经知道了。”消息是从木兰社另一个礼部高官女儿那里得来的,必然不会有错。
被宸王带走的姚娘子与其他教坊司的人一道被送进理番院,据说是为了与西涼使团带来的异族歌舞伎共同排演,作为献礼送给大嵩皇帝。
西涼与大嵩比邻,却少有往来,这次忽然遣使进京,更是引起了各方势力的猜测。
“你知道的只是表象,我听到的可不简单!”九公主神秘叨叨地冲盛则宁勾了勾手指,“想不想跟我一道去探个虚实?”:,,.
第75章寻人
能让九公主如此迫不及待的事,盛则宁本能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她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最高兴干的事就是让别的人不好过,说是爱兴风作浪也不为过。
“公主为何要叫上我?”盛则宁再次拉紧自己身上的衣服,哪怕自己已经裹得很严实了,但屋子里立着一个男人还是让她感到不舒服,更何况还是一个不知来历的异族人。
九公主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要管教坊司的事吗,我刚好也看哥不爽,想要寻他的麻烦,我们一拍即合,难道不该一起合作?”
盛则宁没有被她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以九公主之力,一人即可,为何还需要臣女?”
九公主大步走上前,拽着她的手:“你忘记了,我当初帮你时不就说过了,万一哪天我要是会给五哥教训,你得帮我说情。”
盛则宁连忙抽手,“这事还与瑭王殿下还有关系?”
瑭王不是还在府里养脸?
“当然有关系,我这次是背着他去调查哥的事,他要知道了铁定要训我,若是你跟我一块去,我们两互相还能有个照应。”九公主说得天真。
盛则宁无语。
这哪里是照应,公主这不就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垫背的吗?
“一句话,去还是不去?!”九公主盛气凌人,一副盛则宁不松口她不肯罢休的姿态,“你要是不去,我和乌郎达就在这里不走了!”
“……去。”
“就知道你够仗义!”九公主马上高兴起来,拍着手,笑容满面。
不是盛则宁想打击她,她担忧道:“不过,我们要怎么去?”
九公主满不在乎地指了指乌朗达,“他功夫很好,可以把我拎上墙,送我们进去也不成问题。”
盛则宁想起这个西涼人像野山猫一样飞檐走壁的功夫,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我们要偷溜进去?”
*
刚刚歇雨,天还阴沉沉,只有微弱的天光从云层透出。
几只被大雨浇湿的鸟正立在墙头,互相梳理着羽毛。
刷拉一声,墙上就蹲着一个人影。
鸟惊飞,扑翅离去。
墙上的人影也纵身跳下。
盛则宁蹲在墙角,看着被乌朗达送下来的九公主兴致勃勃跑来她面前,拍着胸膛道:“你瞧,我说容易吧!外面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西涼的使臣被安排在城西的理番馆里,此处专门用来接待外宾,为此外边有禁军守卫,每日巡逻不断,一来为了保护使臣的安危,二来也是防止他们这些异族会故意在上京城里滋事。
盛则宁这次轻而易举进来了,不免质疑起这些禁军也太没用了。
这里有个西涼人堂而皇之进出不说,还能携带外人自由进入。
九公主其实也料到此行如此顺利,心里正高兴,那知还是高兴得太早,他们身后忽然就冒出来一句西涼话。
好在还有乌朗达,他往她们身前一站,主动和那个走出来的西涼人说了几句,那人半信半疑地指着一个方向,用音调古怪的大嵩话道:“你们去那边。”
他指着一个屋子,要盛则宁和九公主进去。
不知道乌朗达和他说了什么,这个西涼人没有告发她们,反而热心给她们指了路。
两人见机行事,老老实实顺着那人指的方向,走进那间屋子,反手锁上门。
这屋子里堆满了衣物,还有好几张梳妆台,显然是教坊舞伎们平常换衣梳妆的地方。
难道乌朗达把她们说成是教坊司的人,所以那名西涼人才没有告发她们。
“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我们不如干脆彻底混进去,你可以去找你的小姐妹,我也去探一探哥究竟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假扮成教坊司的人。
介于两人都是头一回干这样的事,心里又紧张又隐隐有些激动。
舞伎的衣服大多不太得体,两人花了一些时间才寻到两套勉强能穿。
再把自己原本的衣物首饰藏好,两人鬼鬼祟祟打开房门,乌朗达就大剌剌盘手等在外面,着实把两女都吓了一大跳。
“我的公主殿下,您是在里面织布还是裁衣呢?我等了都快一柱香了。”
九公主凶巴巴道:“要你管!快给我们指路!”
乌朗达耸肩,给她们指了一个方向:“那边就是你们教坊司的人平时训练的地方。”又指着另一边:“那边是平时使臣议事的地方。”
九公主对教坊司的人不感兴趣,对盛则宁挥了挥手,“那你去吧,我们半个时辰后见面!这次我一定要找到哥的狐狸尾巴!”
“我说,你们兄妹之间的关系这么差吗?”乌朗达把两只手架在脑后,跟饭后散步一样跟在猫着腰小步前进的九公主身后。
九公主怕他坏事,一把拽住他的衣服,把他高高扬起的脑袋也拉低下来,“少废话,你也给我小心躲着,要是让人发现了,有你好看!”
“……”乌朗达笑了笑,没有挣扎,两人像模像样地猫着腰往前面探去。
盛则宁理了理衣服,镇定地朝另一个方向,教坊司训练的房间走去。
还未走进,琴音乐声就传了出来,教坊司的人还在排练中。
盛则宁本想躲在一边先偷偷观察一下,谁知道正好两名舞伎从屋子里走出来,她没地方躲藏,和她们面对面看对眼。
“你是……”
“你们动作还不快点,磨磨蹭蹭做什么?”一个西涼人随在她们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对着两名舞伎不满地喊,“若是耽搁了排练,小心你们的下场!”
盛则宁害怕被西涼人发现,两名舞伎也何尝不是,她们当机立断扯住她的手就往前跑,等拐了一个弯后才放开她。
“多谢两位搭救。”盛则宁没想到进入理番馆实在不容易,危机重重,能遇到肯帮她的人,她心存感激。
“姑娘,不必谢,我们之前是见过的。”其中一名舞伎道。
之前在魏国公府时,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她们作为去献舞的舞伎,那时候盛则宁还帮姚娘子说过一句话,所以她们都还记得,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位贵女居然穿着她们教坊司的衣服混了进来。
盛则宁见她们对自己没有恶意,心就放下了一半,犹豫了一下还是尝试道:“我是来找人的。”
她才起了一个头,那两名舞伎便知道了她的来意,“你是来找姚娘子的吧,她就在屋子里头,我们待会进去帮你把她叫出来。”
盛则宁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惊讶道:“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你帮了我们教坊司几次忙,而且我们也听说过木兰社,很是敬仰,若非我们出身贱籍,也想去参加呢,所以能帮到盛娘子这一点小忙也是我们的荣幸。”舞伎十分诚恳。
“你先寻附近的房间藏一藏,我们回去就让姚娘子来寻你。”
两名舞伎也不便久留,很快就回去了。
盛则宁随便推开身后的一间屋子就藏了进去。
这间屋子不大,但是光线很好,屋子里也没有放别的东西,只有一盆金色的牡丹花放在最中央的紫檀雕花圆桌上。
盛则宁想起之前九公主与教坊司争的那盆金牡丹,莫非就是这一盆?
她围着牡丹花转了几圈,的确国色天香,花中之王,这牡丹黄如纯金,香味淡雅,果然是稀世罕见。
哐当一声,她身后的门被人推开,姚娘子紧张地提裙迈进来。
“盛娘子你为何来这里?”
姚娘子来得很快,看样子是那两名舞伎也担心夜长梦多,都没有耽搁一刻时间就把姚娘子叫了出来。
“那日与你分别匆忙,还不知道情况,你就被宸王带走了,他可还有为难你们?”
姚娘子一愣。
盛则宁千辛万苦进来,竟然只为了问她这一句话?
她心情复杂,似是翻涌的浪涛,一层叠着一层,若不是咬住了下唇,只怕会当场忍不出哭出来。
看着姚娘神情悲伤,盛则宁不安道:“你别难过,我不是故意提你的伤心事,我就是……”
盛则宁没想要惹姚娘子伤怀,有些犹豫不定要不要拿出帕子给姚娘子拭泪,她的手就被姚娘子紧紧握住了。
姚娘子摇摇头,双眸蒙泪苦笑道:“我只是十来年没有被旁人再这么关怀过,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盛则宁蹙着秀眉,认真道:“你也是受我牵连,我应当为你找一条出路。”
姚娘子叹了口气,“都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蒙柳娘子不怪罪于我,还救了我一命,此生无以回报,唯有来世衔环结草,感恩报德。”
“办法我总会想到,你也不用太过忧心这件事。”
姚娘子抽了抽鼻子,微一点头。
盛则宁见姚娘子精神气比当日在西凤塔上好上许多,想来在理番馆里要辛苦排练,但也是她们早已习惯的事,算不上难。
最重要的是宸王没假公济私,挟私报复就是天大的幸事。
不过九公主究竟是从哪里听来宸王要生事的说法?
“此地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盛娘子还是快些离去,不必为姚娘涉险。”姚娘子扶着盛则宁的手,想把她带去她们姐妹发现的一个安全出口,可是她还没迈出两步,忽然身子往下一坠,若不是盛则宁反应快,她就要摔倒在地上。
“姚娘子你怎么了?”
姚娘子靠在盛则宁身上,手指攥紧胸口,急喘了几口气:“不、不知道,忽然胸口、胸口好闷。”
盛则宁想把她放在地上,好去打开窗户给她通气,但是姚娘子却反手把她拉住,气息不稳地问:“盛、盛娘子,你可有闻到一股奇香?”
盛则宁点点头,她转过脑袋,看向摆在屋子中间的那盆金牡丹,“我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不过气味并不是很浓……”
姚娘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见那盆花,她低声喃喃道:“这个屋子掌教从不让我们靠近,说这盆金牡丹花是献舞的重要道具,是要面呈官家。”
“你的意思,这花有问题?”盛则宁一边用袖子捂住鼻子,一手扶起姚娘子:“难怪我也感觉有点闷,还以为是没有开窗的缘故!”
好在盛则宁没有感觉到身体有异样,姚娘子吸入也不算多,两人及时出了这间屋子,症状就减缓不少。
外面的新鲜空气带走了异香,姚娘子大口大口地呼吸,身体的麻痹僵硬缓解,她才拉住盛则宁的手,惶遽不安道:“盛娘子,我那天听到一名西涼的使臣在和一名大嵩侍卫说西涼有一种蛊虫,虫尸磨成粉埋进土里,十五日可成蛊毒,这……这金牡丹花的盆里该不会就埋了这个吧?”
盛则宁听到姚娘子的猜测,细想了一阵,目怔口呆,“你说过这花是要奉给官家,难道西涼人此行的目的是谋害官家?”
姚娘子也不敢武断此事,只是脸色也变得难看至极,与盛则宁对望片刻,互相之间连呼吸都浅了。
若说要谋害官家这样的大事,大嵩这边必然也有人出谋划策,要不然只凭一些外邦异族如何能策划这样大事。
至于她们这些献舞的教坊司等人不过是一些卒子,随时可以舍弃掉。
“你说的那名大嵩的护卫可认识是谁?”盛则宁很快镇定下来,询问其中关键,若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或许还可以顺藤摸瓜,去查验一番。
姚娘子拨楞脑袋,“我、我不认识,理番馆里头除了我们教坊司的姐妹之外,其余的人的一个都不认识,更何况那名护卫是背对着我,连他的音容样貌都不清楚……”
“这花若是真有问题,那绝不能被献上去。”
此事不说危及官家,还会连累这些献舞的舞伎性命。
“可是我们人轻言微,也不知道能说与谁听。”姚娘子担忧地道。
她的话也提醒了盛则宁。
草率地就在理番馆把事情闹大是不明智的。
倘若这里管事之人都是参与谋乱的人,到时候只要他们把证据一销毁,然后再反过头攀咬她们造谣中伤使臣,这个罪名可就大了去。
别说教坊司了,就是她也未必承担的起。
等不及半个时辰再去与九公主相会,盛则宁就只好请姚娘子带她去找人。
姚娘子在理番馆已经待了好几日,可以轻车熟路地绕开番馆里巡逻的护卫,把盛则宁带去议事厅。
门口乌朗达百无聊赖地拔着地上的草,看见盛则宁过来就起身拍拍手,指着身后的门道:“九公主忙着找东西,你要进去寻她?”
盛则宁点点头,乌朗达就撮起嘴巴学了几声狗叫。
里面翻找的动静顿时沉静下来,然后九公主做贼心虚地偷偷打开半扇门,“怎么了,有人来了?”
“是有人来了,你的小姐妹回来了。”乌朗达让出挡住的身子,让九公主可以看见盛则宁。
“你这么快?”九公主看见盛则宁拉着姚娘子,连连招手,“快别傻站,进来,我们一起找。”
盛则宁提着裙子上前,闪身进屋的同时就把刚刚发现的金牡丹以及姚娘子听见的蛊毒说给九公主听。
兴许这就是九公主一直想找的大事。
九公主一听果然一会惊一会喜,“你说我哥居然胆大包天,想谋害父皇?好啊,他果然是个坏胚,居然丧心病狂要弑君!”
盛则宁让九公主冷静一下,这件事不容乐观。
“我在来的路上又细想过了,在花土里埋毒其实并不高明,而且官家也不一定会对金牡丹起兴趣,就是看几眼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像姚娘子这样闻几下也不过是有些头晕难受,而她不知道为何仅仅是胸闷,也没有其他反应。
“对啊,你说的对,那他们不就白费心思了吗?”九公主把两手拿着的册子往身后随意一抛,“这些西涼人,果然歹毒!”
“喂,你骂就骂,不能把我们全部西涼人都骂进去!”乌朗达不高兴了,甩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小辫子,一圈又一圈地晃着。
“九公主殿下为何会和一个西涼人在一块,谁知道他有没有参与这件事?”姚娘子小声道。
但是乌朗达耳朵尖,还是听见了,扯了扯胸前的衣襟正色道:“这位小娘子,我呢,是一个纯纯的大好人,你身边这两位小娘子可都是我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偷偷带进来是,你再诋毁我,我可就要不高兴了。”
盛则宁也不知道这乌朗达到底什么来由,因而闭上了嘴,没有说再多的事。
九公主有些尴尬。
乌朗达哼了两声,“你们要知道我们西涼人其实也分了两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战,我是主和的,所以才会隐瞒身份偷偷跟过来。”
“西涼这次来的使臣是摄政王,他位高权重,你身为西涼人敢偷偷跟来与他作对,那你又是什么人?”
他会帮助九公主查证据,那就是和摄政王对着干,盛则宁才不会天真地相信他会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
乌朗达眼眸一弯,碧绿的眼眸像是山灵野魅,颇具野性,他字正腔圆地说着大嵩话:“我现在就是小公主的跟班而已,不是什么大人物。”
“对,我信他。”九公主拉拢盛则宁,“你不记得上一回我们遇到那几个坏西涼人,也是他帮了我们。”
一件事归一件事,盛则宁相信哪怕是异族也会有善良的人,可是牵扯到两国的大事,就未必会这样简单。
不过如今时间有限,盛则宁也不愿意在这上面耽搁,姑且就当这个乌朗达是一个好人。
“我们还是先想一下这件事怎么解决。”
“还有什么好说,我回宫就去告诉父皇,让他派人来查一查这个理番馆里有没有蛊毒就完了。”
“不可,无论查到与否,这对两国来说都很难收场。”盛则宁马上否了这个提议,“若是没有蛊毒,大嵩就是无端揣测西涼使臣,若是有蛊毒,那就是西涼使臣图谋不轨,官家必然震怒,结果要不是和谈破裂,要不然就是出兵讨伐,公主可知道这是何等大事。”
乌朗达手盘在胸上,安静听着,眸光里有些惊讶。
没想到大嵩上京城里一个小小的女郎也能有这样的政治觉悟,不容小觑。
九公主皱起眉,“我听父皇说过,打仗要死好多人,我可不想打仗。”
大嵩已经有几十年没有战事了,百姓安居乐业,才有了现在这繁华景象,若是打起仗来,必然会有一方受到重创,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九公主虽然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但是她也不愿意见。
因为死人一点也不好玩。
盛则宁手指抵住下巴,在空地上来回踱步。
教坊司的人是宸王送进来,若以九公主的猜想,这事背后若有人助力,可能就与宸王脱不了干系,可是这花土埋毒,献给官家,手段不高明,甚至还很低劣,他就不担心会惹祸上身?
还是说他有别的法子,祸水东引?
“糟了,来人。”
乌朗达忽然放下手,警示道。
屋内的其余女同时惊愕万分。
乌朗达推了九公主一把,“还愣着干什么,找地方藏起来!”
姚娘子最先反应过来,扭身就躲到书架后头,盛则宁没头苍蝇一般原地兜了几圈,只能咬咬牙钻进盖着绒布的桌案下,这里离着主座最近,若是来人身份尊贵,只怕非落座在这桌子两旁不可。
她刚藏好身,还没顾得上看乌朗达和九公主还能躲哪里去,门就被人推开了。
嘎吱一声。
听脚步声像是走进来几个人。
“瑭王殿下能来,鄙人当然欢迎至极,快请进,尝一尝我们西涼的好酒。”
盛则宁抱着双膝的手不由抖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瑭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理番馆呢?
可随即,封砚那清冷低沉的嗓音就传了过来。
“本王来不是为了饮酒。”
若是九公主在这里,只怕也要随着这道声音抖一抖了。
但是此刻只有盛则宁一个人抖了起来,一来是怕被发现,二来她隐隐猜到了宸王真正想要对付的人是谁。
“是是,小人明白,快上一些好茶。”
瑭王和接待他的人果然在桌子两侧的交椅上坐了下来,盛则宁手肘夹着膝盖,两手捂着嘴巴。
封砚习过武,对呼吸声都很敏锐,盛则宁怕被他发现,紧张地背上都要渗出冷汗。
“瑭王殿下这次来是?”
“我是来寻人。”
“寻人?”西涼使官惊讶道:“可是我们这里……”
这里要不然是大嵩教坊司的舞伎,要不然就是西涼的舞伎。
瑭王来寻人,寻的竟然是低贱之人。
传闻不是说这位瑭王不近女色,难道并非如此?
使官后悔听信谣言,竟然没有及时为这位殿下准备几个美姬。
“殿下若是喜欢,鄙人这就去为殿下准备!”
“使官不要误会,本王可不是……”
他话音未落,忽然一只小耳坠当啷一声砸在了他们面前的地上,几下弹远,使官一个激灵从座位上起身。
盛则宁一听清这个声音,马上就猜出九公主和乌朗达藏身之处,竟然就在他们头顶上!
“什么人!”
盛则宁心惊之下,也不能不替他们两人掩护,趁此间隙,从桌子下一把钻出,逮着刚刚封砚出声的方向就扑了过去。
封砚反应极快,本想伸手扼住不明偷袭者的脖颈,却在视线相交的刹那,手从她脖颈侧错了些许。
一晃神间,任由那小娘子直接一屁股坐在他腿上,人也扑进他的怀里,两只柔荑交在他脖子后,亲密无间地贴着他。
可怜又委屈地嗓音从他胸口闷了出来:“呜呜呜,殿下,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寻我的……”:,,.
第76章狼狈
议事房里寂静一片,只有小娘子抽抽嗒嗒的哭声。
使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眼睛只能捕捉到一抹余影,等回过神看清楚后,就见到那尊贵的瑭王一手撑着额,脖颈肩膀胸膛大腿统统给人占领,他整个人像被身上的小娘子压进了交椅里,不能动弹。
使官瞠目结舌,转动着眼珠,偷瞄了一眼瑭王殿下的随侍。
只见他们个个也犹遭雷击,情真意切不像是做假,可见发生这样的事,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
瑭王又揉了下眉心,才将手自然放下,搁在交椅的扶臂上。
因为刚刚骤然发力,他净白的手背鼓起了青筋,直到此刻仍未消褪,若不是使官亲眼目睹,还不敢置信看似端方雅正的男人也有迅猛之力。
少女依偎在他怀里蹭了一下,就像是久别重逢后,无比依恋和信赖。
封砚放在扶臂上的手指紧了紧,余光往下一瞟还能看见枕在他胸膛上的小脸微鼓,像是憋着一口气,又不得不如此乖顺。
他还从未被盛则宁如此亲近过,即便是从前,两人也丝毫没有逾矩,别说如此亲密的搂抱,就连手也没有碰过几下。
他不知道当小娘子放下心防,软着身子靠近的时候竟然是这般,像是流绪微梦,牵人心弦。
书上所说软玉娇香莫过于此,他屏住了一口呼吸,僵硬的身子才慢慢软向靠背。
“这、这是何人啊?”使官终于从惊愕中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他环顾左右,不知所措。
在这间本该无人的屋子里居然忽然冒出一名舞伎,还堂而皇之地坐在了瑭王殿下的腿上,他不知道该先请罪,还是先喊冤,“殿下这……”
“无妨。”封砚瞥向使官,制止他就要跪下告罪的膝盖。
“与你无关。”
是这个胆大包天的猫儿自投罗网来了。
盛则宁想到反正已经回不了头,若是得罪了瑭王早也得罪彻底,干脆用力揽紧他的脖子,不打算松手。
“殿下呜呜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得您了。”她哭得几分真几分假。
她冒失闯出来是为了给九公主打掩护,希望瑭王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把她扔出去才好。
封砚仰起下颚,盛则宁松软的头发来回蹭着他敏感的咽喉上,不好忍受。
他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几次三番想动手把这罪魁祸首从自己胸前拉开,可到最后也没有舍得,只将手慢慢覆在了她的背后,轻拍了两下。
舞伎的衣裳轻薄,只有几层相叠起的薄纱,他掌腹贴上去,抵到了她两片瘦薄的蝴蝶骨,圆润的骨头紧张得耸起,他的轻拍就变成了轻抚。
本想说别怕,可是唇瓣蠕动了几下,最后只有带着警告意味的,“别动。”
盛则宁果然不乱蹭了,只是抽泣的时候会颤一颤。
封砚慢慢舒了口气。
他知道盛则宁会来这里的原因与他相同。
她是担忧姚娘子,只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能有如此神通,还能潜入此地。
思来想去,想必她身后还有人相助。
他沉郁的眸光向上微抬,又往侧边一瞥。
刚刚这两个方向明显有不寻常的抽气声,这间屋子里除了盛则宁之外,还有别人。
德保是待在封砚身边的老人,即便没有看清那道背影是谁,但是从封砚的态度上也能猜出这个胆大包天舞伎的身份,连忙对站在一边傻眼的使臣笑眯眯道:“使臣大人,这位就是咱们殿下要找的人呀。”
“啊?”使官一惊,眼睛又瞪圆了一圈。
瑭王殿下要寻的人真的是一名舞伎,教坊司里的不都是贱籍之人吗?
宛若得知了什么隐秘,使官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那海.棠红的舞裙的上衣下裳还是分节的,刚刚还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不过现下已被瑭王发觉,横掌挡得严严实实。
果然是瑭王殿下的人,护得够仔细周到……
察觉到使官过分审视的视线,封砚面色微沉,对使官道:“她性子顽劣,不服管教,是得知本王要来,所以才潜入此地,给使官添麻烦了。”
使官连忙拱手,惶恐道:“鄙人不敢!只是殿下若要寻人,莫说一个舞伎了,就是十个,鄙人也必然亲手奉上。”
教坊司的人都是宸王选的,这宸王与瑭王相争已久,想必也是故意为之,竟然专门选了瑭王的人塞了进来,这不是给他找事嘛!
使官腹诽了一通宸王不厚道,没有给他们说明清楚。
“无妨,既然本王人已经找到了,就不用劳烦了。”
使官拱手不起,不知何意,只抬眼看向瑭王,目不转睛看着面前两个‘如胶似漆‘的人,满脸不解。
德保轻咳了一声,凑到使官的身边,小声提醒他道:“殿下的意思是,这里就不用我们伺候了。”
“啊?”
德保没想到这使官也是个榆木脑袋,如此不机灵,他失去了耐心,皮笑肉不笑道:“我们殿下与这位小娘子许久不见,正需要独处的空间。”
使官经德保详细的点拨,终于明白过来,老脸一红,连忙告罪。
“鄙人愚钝,这就带着人走。”
盛则宁暗暗松了口气,幸亏瑭王配合,没让他们发现这屋中还有其他人。
只要再坚持一会,等他们都出去了,就可以和封砚好好解释清楚。
德保带着理番馆里的人退走,可还没等碰到门边,大门就从外面给人大力一推。
两扇门砰得一声扇开,一名年逾四十,满脸络腮胡子,身子壮得像只熊一样的男人带着两名护卫,龙行虎步地走进来。
地步吱呀乱叫,像是不能承受他的重步。
“哈哈哈,瑭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男人大笑了三声,然后带着酒后熏红的眼眯起看向一旁的使官,呵斥道:“如此贵客,怎么没有人来通知本王?”
使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垂头泄气:“是、是,下官疏忽了!”
西涼的摄政王喜爱美色,经常彻夜饮酒作乐,使官也是怕他没有酒醒所以不敢打扰。
图哈索当然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使官没有通知他一声就放了外人进来,便是对他权威的挑衅,因而他怒瞪了使官一眼,“还不滚出去。”
使官向来惧怕摄政王,被他一吼,吓得抖如筛糠,带着其余人等都一溜烟就逃了出去。
图哈索回过头揉了揉困乏的醉眼,看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见他极为年轻,又生得一副如玉白面,眉眼漆黑,清雅有余却威武不够,看起来就没有什么威胁力,也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图哈索咧嘴一笑,称呼他道:“瑭王殿下。”
他的大嵩话说的还算流畅,但还有些西涼的口音在里面,听起来还是有些怪异。
“图哈索王。”封砚冲他点了下头。
虽然和他见礼,但还没起身。
如若他起来,他身上这个小娘子难免失了遮蔽,要露相了,他不想盛则宁被人看见,只能选择失礼于人。
“听说殿下是来寻人的?不知道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让殿下如此牵挂,甚至不惜要来这理番馆要人?”图哈索虽然酒色缠身,但是目光还是如鹰隼犀利,尤其是看美人的眼格外精准,直勾放肆地审视那坐伏在瑭王身上,腰背优美线条尽显的美人。
大嵩的女子往往身形纤瘦,玲珑玉骨,纤腰如束,美则美矣,却缺乏力量,一看经不得折腾。
瑭王身上这个美人也是如此,就看小腰尽纳男人掌腹,小巧可怜。
就像是被猛虎咬着脖颈的小白兔,力量悬殊,有一种被欺凌的脆弱美,倒是也让人心里一动。
封砚没有错过图哈索流露而出的猥琐目光,他不愿意被人臆想这些污糟的事,偏偏现在不能起身,也不能躲开,只有嗓音清冷,带着不悦和疏远。
“一些误会罢了,不值一提。”
图哈索丝毫不介被封砚隐瞒不解释,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那纤细的背影上,摸着下巴道:“不知道本王有没有这个眼福,看看瑭王殿下喜欢的女子生得什么样?”
图哈索说完打了一个酒嗝,嘿嘿一笑,“本王亦爱美人,或许能给殿下掌掌眼。”
西涼贵族对妾室视为物品,常常会以妾为礼,互相转手相送。
最离谱的是君王竟将自己的妃子送给了重臣,何其荒唐,让人不耻。
盛则宁也听出这个图哈索的言外之意,他不禁把自己当成瑭王的姬妾,还有意想要瑭王转送给他。
她恼羞成怒,险些要拔身而起。
封砚用手按住那蠢蠢欲动的腰肢,手背上青筋尽露。
图哈索的这句话让他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敛目缩眉,嗓音冰寒:
“图哈索王虽贵为西涼使臣,但是也不配要求本王任何事。”
“你!”图哈索没有想到瑭王一点斡旋的态度都没有,就这样冰冷的拒绝他,像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火冒三丈道:“瑭王殿下可不要言之过早,本王是奉了西涼王主命,特来与贵邦修好结盟,殿下为了一姬妾如此驳斥本王的美意,就不怕影响两国交好?!”
“图哈索王千里迢迢来我大嵩出使,要为夺本王所爱翻脸,是否也太过草率?就不怕影响两国交好?”封砚原话还给他,语气上寸步不让,态度上强硬非凡。
只是‘本王所爱’这四个字听得盛则宁打了一个激灵。
虽然只是他与人争舌的托词,可听入耳中,也让人浑身不自在。
盛则宁想把身子悄悄支起来一些,可是封砚的手却挡住她的腰背,就像是真的一个沉湎美色的纨绔一般,揽着美人不放。
图哈索气得吹胡子瞪眼,“很好,本王其实也不稀罕一个小舞伎,倒是贵国的公主身份尊贵,才配得上本王的身份!”
图哈索说完,又大步走出去,就连送客的礼节也顾不上,可见被封砚驳斥后他恼羞成怒。
等人走远,德保公公进来把门一关,盛则宁才从封砚腿上站起来。
她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一根大横梁上两张脸探了出来。
九公主一张俏脸气得发红。
“什么!那个大黑熊还想要公主下嫁给他!也不着照照镜子,他都快能当我爹了吧!”
“摄政王年四十有五,去年王妃才病逝。”
乌朗达给她解释道,但是只换来九公主一通白眼,“他死了王妃就要来取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了吗,不要脸。”
“封雅。”
封砚坐在交椅上,用手指整理被盛则宁弄起来的下摆,抚了抚被她坐皱的地方,就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看一眼,只有嗓音不咸不淡,传了出来。
九公主顿时缩起了脖子,此刻知道惧怕了,“……五哥。”
乌朗达拎着她的腰,把她送到地上。
九公主一落地就两步挪到盛则宁身边,用手肘捅了捅她,“其实这次是盛则宁也想来的,对不对?”
盛则宁抬头,‘呃’了一声,还是仗义地帮九公主一把。
“是这样没错。”
封砚抬起头,看着盛则宁,眉心浅皱起,冷声道:“胡闹,如果不是我来,你们就被发现了,可有想过后果?”
看出封砚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盛则宁嘟囔道:“如果殿下没来,使臣他们也不会来议事房,我和九公主也未必会被发现呢!”
九公主听见盛则宁开腔,马上点头附和,“就是就是,我嫂子说什么都对!”
封砚目光如电,倏然射来。
但九公主这会可不怕他,还朝他促狭地眨了眨眼。
五哥,我在上面可看得一清二楚,你那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可真狼狈。
封砚心口一窒,蜷起了手指。:,,.
第77章莫惹
这声嫂子可把盛则宁喊得臊红了脸,她忙不迭把九公主的手甩开,站远了些。
这对兄妹要气死她了。
帮了他们,还想来占她便宜。
尤其是九公主那笑容,笑得她心底发毛,总感觉身上哪里都不自在。
还有,封砚一个劲盯着手看,看什么?
盛则宁下意识拽了拽自己的上裳。
这件舞衣上紧下宽,犹如一朵喇叭花一样,尽显身形,无论是凸显胸前的丰盈还是紧束出纤腰,这样的服饰皆是为了修饰出少女最婀娜的身形,满足看客的眼睛。
腰间有彩色串珠片的装饰,旋起来会像像花开一样好看,不过让人难为情的莫过于腰部过于‘节省‘布料而造成的空隙,随便伸伸胳膊,后腰前腹就凉飕飕。
刚刚一定是给封砚长指碰到了,盛则宁反手擦了一下自己的腰。
正好封砚往她这边看过来,见到她折过手去,反让前胸的流苏晃了晃,颇引人瞩目。
流苏上那片雪白的肌肤像是初冬的暖阳照在雪地上晃出的白芒。
他及时避开了眼,但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不久前她还压在他身上的样子。
九公主看看盛则宁又是拉衣服又是捂腰,当她是害羞了,捂着嘴格格直笑。
盛则宁不想被她继续打趣,连忙把话题转回到正事上。
在理番馆里的发现可不是小事,盛则宁与姚娘子一说,封砚就什么都想明白。
“我觉得这些布局都是为殿下您准备的。”盛则宁走开几步,坐到九公主右手边的椅子上,指尖在身边的茶几上画着圈,想事情的时候她会有些下意识的小动作。
九公主还没反应过来,扭过头,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是为了对付我五哥?”
“不是冲着谋害官家,那就要看看这件事后受益之人是谁,瑭王殿下要是出事了,皇子亲王当中只剩下宸王可以担当大任,他当然是最受益的人。”盛则宁抬眼看她,解释起来。
九公主虽然不够机敏,但也不笨,听后直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肯定是这样!”
“不过这件事分明与我五哥没有关系,他要怎么攀扯到五哥头上?”
“这个可能……”盛则宁目光一挪,看向姚娘子。
姚娘子指着自己,吃惊道:“我?”
盛则宁轻轻点头,目光转向托颚沉思的封砚。
封砚不知道用了什么好药,脸上的巴掌印记已经消失了,又恢复成了那个俊昳的瑭王殿下。
不过若不是恢复如初,他今日定然也不会出门,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封砚挑起凤眼,像是察觉到盛则宁心中所想,下意识曲指抵了一下自己的唇,谢朝宗和德保都以为他唇上那道伤是被盛则宁咬破的,他也没有开口解释。
此刻更是不由自主由着旧伤,盯着她启开唇瓣时,若隐若现的那一排雪白的牙齿,如编贝排列齐整。
她这伶牙利齿,能说会道,就不知道咬起人来是不是也像她的话语那样锋利。
盛则宁不知封砚盯着她胡想什么,见他没有反应只能自己继续说道:
“瑭王殿下几次帮助教坊司中人,尤其姚娘子更是受过特别关照,外人看来姚娘子被宸王百般刁难,却被瑭王照拂,若是将那金牡丹之毒归到姚娘子头上,就能牵累到瑭王。”
姚娘子浑身一寒。
若是这样的话,即便瑭王能逃脱干系,那她肯定也难逃一死。
宸王终极是不会放过她。
哪怕他知道姚娘子并非那日伤害他的人,可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不过想借她的手设置一个对付自己兄弟的陷阱,至于她这个小人物的死活,有什么关系?
盛则宁牵住姚娘子的手,无声的安慰。
他们既然无意撞破了此事,又知晓了他们的计划,接下来要做的无非就是想着怎么解决。
“五哥!那你可不能放过三哥,他如此心肠歹毒,居然连父皇都利用上了。”九公主义愤填膺,“若是给他当上了皇帝,我肯定很惨,指不定就要被他嫁给那个大黑熊,我才不要嫁去西涼,又荒芜又落后,西涼人还野蛮粗俗!”
乌朗达刚找到九公主掉的耳坠,闻言就不高兴道:“小公主,我人还没死,你不用这么大声骂我们西涼吧。”
“你也是骗子,你都没有告诉我,你们西涼是打着求亲的目的来的!”九公主很生气,尤其是看了那个哈图索的样子,更是恶心,她拉着封砚的衣袖哭道:“五哥,你可一定要救救我,父皇的公主里除了我以外就是七姐年纪适合,她那个病弱的身体只怕走出香云殿就不成了,肯定不会选她……”
九公主已经想了一圈,几个妹妹年纪还小,肯定不能成亲,也不能让七姐那个病秧子去和亲。
所以再怎么想,发现最合适的人选居然只有自己。
她悲从中来,几乎就要哭了出来,不过看着封砚那张没有表情的冷脸,她又怀疑道:“五哥,你该不会为了利益要把我送去做交换吧!”
自古以来,或为巩固地位,或为保卫疆土,公主和亲一事从未终了,但那些公主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何其可怜,下场凄惨的更是比比皆是,历历在目。
封砚把自己的衣袖从九公主手里抽出来,低声安慰道:
“放心,我不至于要用你一个小娘子的终身来固权巩势。”
虽然他与魏家关系不好,但是封雅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他最亲近的妹妹。
他不愿、也不会去用妹妹的姻亲去获取权位。
九公主马上破涕为笑,“当真!”
“自然是真的。”
盛则宁看见兄妹两,目光久久不能收回。
这位芒寒色正的五皇子与他其他兄弟不同,或许是本身对于皇位的**并不深,所以还没有为了那个位置不择手段。
无论他是不是哄九公主开心,但是这句话听到盛则宁心里只剩下了羡慕。
羡慕九公主能有一位好哥哥,愿意保护她、纵容她。
不像自己,只能被当作交换权位的道具。
就连亲爹从始至终也不在意她的想法。
若封砚不需要九公主巩固权位,那她呢?她是不是也可以不必?
“盛则宁你怎么了?”九公主自己高兴,于是就有闲心关心旁边人,看出盛则宁神情恹恹,还以为她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心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困难的事?”
盛则宁用余光盘桓在封砚身上须臾,又冲九公主摇了摇头。
她的事也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所以她并没有说出口。
九公主见盛则宁没事,又恢复了干劲,坐回位置上,握紧拳头关心道:“五哥,你打算如何对付三哥?”
封砚手指抚着腿上被盛则宁之前坐出的皱痕,怎么样那些褶皱都抹不平了,就像是一些情绪落在他心里,涟漪不断,永不停歇。
他没有九公主那边斗志昂昂,“我不会怎么对付三哥,我会劝他住手。”
“什么!”九公主哗啦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五哥你脑子没有坏掉吧,这么有利的机会你居然不用来把三哥干掉?他可是打算把你往死里整啊!”
“鹬蚌相争,何人得利?封雅,我不让你对付三哥就是这个原因,现在的边境没有以前太平了,西涼之所以会在这个关头出使大嵩,也正是蒙族新王登位,他们也不过是迫于压力,想要从大嵩这里找到一些突破。”
“那就这么忍着?”九公主说的话也是盛则宁的心里话。
盛则宁没有想到自己费了这么多功夫,换来的就这样的结果。
宸王做了这么多事,最后还不会承受半分处置,她如何甘心。
更何况只要有宸王在一天,教坊司这些人头顶就悬着一把铡刀,日夜难安。
封砚看着眼前两双紧盯他的眼睛,警告般压下声音,又仿佛只是在自语一般,告诫自己。
“忍着。”
*
三日后,西涼献舞。
皇亲国戚皆受邀前来观看,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人声鼎沸,君臣其乐融融。
盛则宁坐在苏氏身边,却无心期待歌舞,只有满腹心事,犹坐针毡。
“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吃这个七宝酥吗?皇后特意为了你让御厨改良过,让你宽心吃,里头没有松子。”苏氏为她取来一块七宝酥,盛则宁只好接过送到嘴边小口吃了起来。
竹喜出去有一会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放心不下,连平日里喜欢吃的东西塞进口里也如同嚼蜡一般。
这时候两列宫人鱼馆而入,手里捧着特质的罩子,她们将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盖住,满堂的光彩就暗了下去。
盛则宁知道,这是歌舞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两边的乐人敲起了大鼓,闷雷的响声像是万马奔涌而来,无比震撼。
一队西涼舞伎手持着火链涌了进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们手中的火光中,火炭装在铁制的圆球当中,随着她们甩动化作了光舞。
细碎的铃铛声在她们脚腕上轻响,富有力量的舞姿展现出西涼人矫健的身躯。
她们犹如山林野地里的羚羊,轻盈灵巧,生机勃勃。
在她们之后,进殿而来的是教坊司的舞伎。
大嵩人擅长灵袖,水袖如烟雾水波,润物无声,曼妙婀娜。
西涼舞伎是山一样的磅礴,大嵩舞伎就是水一样的柔情,她们裙身旋转,像是一朵朵怒放的牡丹花。
随着她们越转越开,中央真正的金牡丹花才展露在人前,火光照得牡丹花璀璨夺目,无比美丽,就连魏皇后都看入了迷。
盛则宁知道金牡丹花盆里的土已经在一个夜晚给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置换了。
里面没有再能害人的蛊毒,只是普普通通的花土。
但是她还是担心了许久,直到看见姚娘子在人群里悄悄对她点了一下头,她才把心彻底安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竹喜也从外面匆匆回来,跪在她身边附耳说了一句话。
西涼使官口齿伶俐地说下一连串吉祥祝福的话,把官家与圣人都哄得开怀。
金牡丹被奉到了御桌上,帝后欣赏把玩了一阵,给使官赏赐了一些奇珍,回赠予西涼国。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珍宝上,啧啧称奇。
封疆手指把玩着玉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台上的金牡丹,转眸看向坐在旁边的封砚,笑了起来:“理番馆的护卫还是不够用心,溜进去几只耗子也不知道,好在金牡丹安然无恙,要不然不知道谁要受到苛责。”
封砚瞥了他一眼,“三哥最近的动作太多,还是收敛些好,不要因小失大。”
“不要因小失大,说的好。”封疆放下酒杯,偏头瞅着他:“你倒是能忍,就好像铁桶包着的木头芯,刀枪不入也没心,要是……”
他说着,目光闲闲地往前眺去,穿过滞留在场中央等着领赏的舞伎,看向官眷的席位上。
封砚听见他这颇有意味的暗示,额角青筋一跳,只见盛家苏夫人身边已经少了一道身影。
他下意识要起身。
封疆把他的手一按,盯着他的眼睛道:“五弟,可不要因小失大啊。”
封砚反过来扣住他的手,砰的一声。
好在场面上人声沸腾,都在围着那些稀宝夸赞,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闹出的动静。
封砚反压住封疆的手,手上青筋尽出,狰狞凶狠。”三哥。”他动作狠厉,可声音还是不疾不徐,宛若只是一个很平静的规劝,“我的脾气已经没有从前那般好了,忍耐度更是不及从前万分之一,劝你……莫惹我。”:,,.
第78章说法
夏夜的风再凉也带着一股潮湿的热意。
封砚从大殿中出来,只觉得周身闷燥,仿佛走入了一个布满蛛网的大洞里,举步维艰。
德保从后面赶出来,“殿下,奴问过苏夫人,苏夫人也不知道盛三姑娘去了哪里,奴不敢多言,恐让夫人生疑。”
封砚点点头,他正捏着帕子擦拭左手,从手心到手背,眺望远处,幽黑的宫苑寂静无声,与大殿的热闹喧嚣成了鲜明对比。
就好像灯下投出的那一片阴影,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让禁军统领过来,本王有话要问。”
德保忙不迭应下,不敢耽搁片刻,提着袍子就小跑入夜色中。
就在德保走后不久,一名年轻面生的小太监在大殿门口东张西望,有些焦急地在问门口的守卫,守卫给他指了个方向。
封砚察觉有人靠近,移目看来。
小太监迟疑了片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问道:“瑭王殿下?”
这是一位低等小太监,在偏远的宫殿里干着清扫的活计,没有见过几位亲王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能让他大胆前来的原因唯有有事要告。
“何事。”封砚还在为盛则宁离开大殿一事没有头绪,连带着脸上明晃晃压着郁怒,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小太监平日里没有侍奉过贵人,不知所措,身子哆嗦了下就跪倒在地,恭敬有加地道:“回、回殿下的话,是一位贵女派我来给殿下传话。”
听见贵女,封砚顿时松下了绷紧的唇角。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她说摔碎的玉不用修了,只需要殿下为她办一件事。”
前一句是盛则宁为了自证她的身份,修玉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人清楚。
但是不用修了这句话还是勾起封砚心里一些沉闷的触动,只是这个时候并不是钻牛角尖的时候,他沉声追问小太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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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满宫的人都在大殿了饮酒作乐,大嵩皇宫的一隅燃起了熊熊烈火。
宫人用火不当,偶也会令经久维修的宫殿不小心走水,宫里禁军巡逻看得紧,宫室周围也摆满蓄水缸,随时应对大火。
只是今日这火烧得一发不可收拾,噼啪乱响,远在宫城外头都能看见它烧起来的浓浓黑烟。
烧的这处宫殿,并不是什么冷宫禁苑等不打紧的地方,而是名为香云殿,里面住皇帝的女儿,七公主。
虽然是并不受宠的公主,可毕竟也是天家骨血,也是主子。
几名香云殿的主事太监互相对望了眼,放下救火的物件,头也不回地往大殿方向乱跑,边跑还边嚷嚷‘走水了!走水了!‘
可他们还没跑多久,却在途中被禁军拦了下来。
禁军不去组织救火,反而对付他们几个,太监们感到有点不对劲,但是他们还是焦急地道:“大人,我等有要事禀告官家,为何拦下我们?”
禁军无人回答他们的话,只见从一旁的阴影中走出一位修身如玉的郎君,他斜睨着几人,冷声道:“七公主何在?”
太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瑭王殿下会露面,皆腿脚一软,跪倒在地上,不敢答话。
另一边大殿里的人也嗅到了被晚风吹来的浓烟气息,发现是皇宫走水。
皇帝刚命人下去彻查,封砚就带禁军扭着着几个太监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
“儿臣见香云殿方向失火,前去查看,就见到香云殿的主事太监行踪诡异,不去救火反倒到处乱跑。”封砚上前如实禀告。
皇帝果然大怒,指着几个太监道:“可有此事?!”
官家平日最是仁厚,轻易不动怒。
今日当着西涼人都面,在皇宫里闹出这样大的祸事,面子上过不去,还显得大嵩皇宫漏洞百出。
“官、官家……”太监们跪地求饶,结结巴巴道:“小、小人们并非不救,而是火势太大,正要去搬救兵。”
“七公主呢?你们独自出来,竟没有人去救七公主?!”
大殿上沸沸扬扬,众臣言三语四,不知道皇宫怎会忽生大火。
也担心七公主会在这个时候出事。
若说到了秋高气爽,天干物燥之时,房梁柱壁容易点燃,可是这夏夜潮.热,就是举着蜡烛去点那床帷,也不容易烧着。
官场之人都是千年狐狸,这里头显然有不对劲的地方。
“父皇,儿臣已经命人进去查看,七妹并不在寝殿。”封砚眸光一转,看向正立在皇帝身边,高高俯视于他的宸王。
宸王对他轻轻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微笑。
“她怎会不在寝殿?”魏皇后身为后宫之主,理所应当照料皇帝所有的子女,若是七公主出事,她也有一份责任。
这位七公主封兰身子娇贵,体弱多病,常年枕于床榻之上,宫中热闹甚少参与,所以今夜也如往常一样并没有出席。
魏皇后环视四周,忽而发现那个最喜欢凑热闹的人也不见踪影,她大惊失色:“九公主何在?”
苏氏的声音也在人群里。
“宁儿怎么还没回来,你们可有人看见她了?”
封砚指尖攥在手心里,转眼眺望大殿门口。
不知道盛则宁究竟在搞什么把戏,竟然像是早有预料此事,可什么也未跟他说,只让他抓了这几个没用的太监。
“九公主、九公主来了!”
随着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侧殿门。
封砚大步走下台阶,推开挡在前头的人。
皇帝与皇后亦心急,提步跟在其后。
九公主没走几步,看见熟悉的身影一出现,连忙扶着身边的人一道跪下,大喊一声:“父皇!”
“你、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皇帝险些不敢认自己的女儿。
只见人群之间,空出地方跪了三名少女,脸如花猫,左一道灰,右一道灰不说,头发散乱、衣服上也有破损烧焦的痕迹,比在伙房里烧火的丫头还狼狈。
不过即便成了这个样子,她们的样子还是很快就给认了出来。
苏氏险些没晕厥过去,魏皇后还镇定一些,只是暗暗咬紧了后牙槽。
九公主装作没看见魏皇后对她使的眼色,扶着七公主气急败坏地道:“父皇你可要给七姐做主啊!若不是女儿和嫂……盛娘子搭救,她就要给人害死了!”
“胡说,这在宫里头,谁敢害朕的公主!”
魏皇后连忙指派身边的宫婢去搀扶七公主,七公主就是个纸糊一样的人儿,可受不得这般的苦。
九公主跪在地上也不老实,哼哼两声,“我们人都给抓来了,父皇一问便知!”
随着九公主的话音落下,两名禁军侍卫就挟着一个黑衣人走进了,大脚一踹此人的小腿,就迫使他跪倒在地上,虽然他及时把脑袋低下去了,但是封砚还是在刹那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这不是明面上禁军的人,实际上是封疆的暗卫,迟匕。
不过他藏得够深,知道的人并不多。
封砚转眸,一瞥宸王的脸色。
宸王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竟也不动神色,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十分沉得住气。
“抬起头!”侍卫掰起迟匕的脑袋,让皇帝看清他的脸。
皇帝审视了两眼,板起脸道:“朕认得你,两年前是朕亲自提拔你为禁军校尉!”
从被抓到那刻起,迟匕已经不打算反抗了,因而他不等皇帝再逼问一句,就拱手回道:“臣有罪,请官家治罪!”
封砚目光从九公主身上扫过,看到盛则宁脸上,她小脸虽然灰扑扑的,但是眼睛却格外亮。
炯炯有神地望着他,尤像一只逮到老鼠要邀功的猫儿。
他心里有气,气她擅自行动,可在看见她得意神情时,唇角却压不住地想要扬起。
不该纵容的。
他又用力抿住唇,掩下笑意,转头质问迟匕:“你香云殿失火,你看护不周,是何因?”
迟匕头微抬,可还没等他的视线抬起,他又垂下头去,以头抢地,“臣有罪,不敢辩解。”
盛则宁看着迟七的背影,他这是有恃无恐。
香云殿失火,他固然有不察和未能及时援救之责,可是只要没有证据指明这火与他有关系,便不能扯大这件事。
皇帝一向仁厚宽宏,最多革除他的职位,不再启用罢了,要不了他的性命。
九公主也没想到这人居然就这样咬紧牙关,俯首认罪,她恼道:“本公主才不信这样大的事会是你一人的主意,你背后肯定有人指使!父皇,你可不能就这样简单放过他,我七姐一向与世无争,谁能想到要去害她?”
“九妹说的有理,七妹向来与物无忤、避世绝俗,怎么会有人故意要害她,你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这里还有西涼的使臣在,快起来,莫要让人看笑话。”封疆从皇帝身边走出来,伸手要去扶九公主,“而且,只不过是走水,怎么能扯到有人要害七妹,这不过是你的臆想猜测。”
九公主才不领情,啪得一下打开他的手。
“我才不要起来。”
封疆脸色微僵,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和九公主当场翻脸,只好慢慢收起手,看向一旁的盛则宁微笑道:“盛三姑娘好端端的怎么也会去香云殿?那里可不好找,莫非是有什么要事去办?”
魏皇后看了一眼紧张的苏氏,也道:“宁丫头,你怎会也弄得这般狼狈?”
九公主在宫里是胡作非为惯了,她是管不住,但是盛则宁在宫外无论如何行事,在宫里还是老实,这次她中途离席,又和九公主一道去救了七公主,实在奇怪。”
“母后!”九公主听见魏皇后居然在问责,不满地嘟囔。
盛则宁却早已打好腹稿,此刻也不慌不乱。
“回圣人的话,听闻前日理番馆有贼人闯入,公主就说宫中防卫森严,必不会有玩忽职守之人,于是九公主就与臣女作赌,愿以身试探,这才试到了香云殿附近。”
“不试不知道,一试之下真叫人吃惊,香云殿附近的守卫居然如此松散,起火的时候旁边都无人相救,就连香云殿里服侍的人都不知所踪。”九公主及时搭上话,“父皇,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迟匕身为禁军校尉,本该值守宫中安全,今夜大殿有宴会,大量的禁军驻守在大殿周围,其余地方竟是这样松散无律。
“岂有此理!”皇帝怒道,“此事禁军有责!一并下去按律处置!”
“等等父皇……”九公主一惊,皇帝这般迅速处置,显然还是没有将这件事重视起来。
“不过是一件走火烧殿的事,七妹也无碍,九妹还要在这里胡搅蛮缠,有失体统。”宸王再次出声,慢条斯理地道:“你瞧,三弟在此都一声不吭,莫非九妹还非要攀咬出个什么阴谋出来?”
宸王故意扯出封砚出来,魏皇后脸色一僵。
这不是有意说九公主闹这么大的事是为了其兄,为了给瑭王对付谁。
皇帝最不喜欢就是兄弟阋墙,乌烟瘴气。
王贵妃明艳动人的脸上也浮出了恰到好处的担忧,轻拉着皇帝的袖子。
“官家……”
皇帝压下王贵妃的手,轻拍了两下,对九公主道:“莫胡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来人——”
皇帝还没吩咐下一句,殿门口又来了几人,太监扯着嗓子喊,“博西王世子到——”
皇帝暂压下话,奇怪地往外瞟一眼。
今夜是怎么回事。
大步走来的人不止有薛澄还有谢家二郎君。
两人手里还各挟着人,进来的时候他们都朝盛则宁看了一眼。
盛则宁对他们扬起唇角,眼睛里满是欢喜。
封砚的视线在他们三人脸上打量,不难看出他们互相都清楚自己手里在做什么事,就和串通好了一般。
薛澄、谢朝宗甚至九公主……唯独,他什么也不知道。
封砚蜷起指头,紧握了一下。
薛澄两手跟拖破麻袋一样扯着两名禁军侍卫,谢朝宗则手里拽着一个半昏厥,连路都走不好的小丫鬟。
“薛澄、谢朝宗,这是怎么回事?”皇帝好奇地看向被他扔在地上,鼻青脸肿的侍卫。
薛澄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下意识看了眼盛则宁。
谢朝宗比他机灵一点,拱手道:“回官家的话,臣与薛世子去醒酒的途中遇上了九公主和盛娘子,两人发现有不轨之徒在香云殿外,我与薛世子去追疑犯,这才抓到了这几个。”
“这个丫鬟……”皇帝指着谢朝宗脚边的奇怪,“她这是怎么了。”
盛则宁回道:“官家请明查,这是臣女的丫鬟竹喜,臣女与九公主趁着香云殿大火未起之时去香云殿里寻人,竹喜就在门口外面找人救火,谁知道出来时候就不见了人。”
“哦?”皇帝捋须挑眉。
“臣是在香云殿外的小树林找到竹喜姑娘,她被人打晕在地。”谢朝宗补充。
“父皇,你看有人在阻止我们救火。”九公主适时喊了一声。
“姑、姑娘……”竹喜撑着脑袋,好像还不太清醒,抬头看了一圈周围,见到都是些大人物,吓得脸都白了一圈。
盛则宁安慰她:“别慌,我们分开后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会被人打晕在地,如实告诉官家,官家明察秋毫,必不会怪罪你。”
竹喜害怕地缩起了脖子,目光敬畏地瞟了一眼宸王,跪在皇帝面前叩首:“回、回官家的话,奴婢在宫外见到一名护卫扛着个小娘子跑进香云殿,兴许就是发现了奴婢撞见他的事才将奴婢打晕了。”
“扛着小娘子进香云殿?”皇帝皱起眉,看了左右,无能能答,他回头问竹喜:“是谁?”
宸王脸色微变,目光忽然凶恶地剐了眼迟匕。
竹喜撑目环顾四周,一下锁定在迟匕身上,“就是他!”
薛澄又看了眼盛则宁,上前拱手禀道:“官家,臣抓的这两名禁军当值护卫当时正运着猛火油出去,猛火油强燃易烧,只怕是香云殿起火的原因!”
听见薛澄这样说,众臣议论纷纷。
都用上了猛火油,可见这香云殿起火果然是**不假。
皇帝脸色铁青,甩开王贵妃的手,大步上前质问:
“迟校尉你还有何话要说?”
迟匕身子颤抖了几下,“臣……臣所做皆是……”
盛则宁和九公主都提起一颗心,虽然他们知道这个迟匕是为宸王做事的人,可是宸王直到现在仍然是一副高枕无忧的样子,让人不安。
“……都是为了七公主!”迟匕一咬牙,再次叩头在地上,咚得一声响:“罪臣爱慕七公主,听闻西涼使臣前来求娶公主,恐……与所爱之人分离,这才想将公主带走……竹喜所见正是罪臣前去换人,后来被九公主和盛娘子撞见,这才没能成事……”
七公主本来坐在一旁抚胸压惊,闻言惊得站了起来,“你、你休要胡说!”
盛则宁与九公主对看一眼,这人对宸王竟然如此忠心!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将烧殿一事赖到盛则宁头上,好说惊扰七公主玉体,让九公主成为和亲的不二之选。
目的就是巩固瑭王的势力。
这样之下,皇帝必然会对瑭王大失所望。
盛则宁也会背上一个歹毒的名声,拖累盛家清名。
不过这个迟匕忠心不二,他将这件事都归于他的私心,就把宸王撇的一干二净。
“官家,此人以污言辱没公主清誉,实则是混淆视听,只怕身后确有隐秘。”盛则宁瞟了眼宸王,“猛火药何处得来,何人运入宫中,这几个帮忙处理猛火药的护卫之间又有何关联,今日他们能用来烧香云殿,他日不知道还会烧什么地方,必须得查明,不然官家与圣人以及各宫娘娘的安危如何保障。”
宸王目光阴毒如蛇,倏然死死盯住盛则宁。
“宁丫头说得有理,官家此事重大,可不能轻易放过。”皇后连忙扶着皇帝的胳膊,眸光微凝,看向另一侧脸色微妙的王贵妃。
“查!一定要给朕查个清楚!”皇帝正梭巡着殿内之人,忽然看见禁军统领正在封砚身旁,两人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什么,他眉头一拧,问道:“裴统领与瑭王在说什么?”
裴统领不敢耽搁,单膝跪倒在皇帝面前。
“瑭王殿下在问臣今日香云殿的值守人员何时更换的。”
“更换?”
封砚走出来回禀道:“儿臣前不久翻阅过禁军值守各宫的名录,今日并非迟校尉当值,所以才问裴统领。”
皇帝知道封砚的记性好,因而不疑有他,“裴卿,可有此事?”
裴统领道:“官家明察,确有此事,不过更换排值一事是三天前的事,是王校尉说家中有事……”
皇帝听到这里,脸色大变。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忽然就憋住了一口气,把白面涨得通红,像是气血翻涌,忿然作色。
“官、官家!”
王贵妃仓促上前还想搀扶皇帝的手,却被皇帝一把甩开。
他捂住胸口,身子摇晃,魏皇后用力扶住他颤巍巍的身子,低声劝道:“官家,莫要动气!小心龙体啊……”
皇帝急喘了口气,手指着宸王,虽然一个字也没说,可是那意思已然明显。
宸王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丝裂纹。
王伟,是王贵妃的庶弟,胆小怕事担不了这个大任,他才换了与自己表面上没有关联的迟匕。
封砚抚了抚袖子,凤眸里晦暗不明,隐隐像是暴雨来袭前的闷暗。
蜡烛噼啪爆出了亮光,短暂而耀目。
*
“啪——”
一声清亮的巴掌声响在檐下,一名小丫鬟被打地趴向身侧的墙壁上。
“你还敢邀我一见?”宸王怒不可遏盯着竹喜,就像一条毒蛇恨不得把眼前小丫鬟撕成碎片。
“殿下息怒!”竹喜不敢捂脸,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殿下不知那迟匕阳奉阴违,若不是他百般阻挠、拖延时间,又怎么坏了殿下的好事,他不忍将七公主烧死殿中,所以独独打晕了奴婢,而轻饶了我家姑娘……”
宸王咬牙切齿:“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真对七妹有非分之想,难怪前头就不情不愿……”
竹喜见说动了宸王,连忙扬起脸道:“殿下,也幸亏迟匕打晕了奴婢,这才让我们姑娘没有生疑心,所以奴婢还有用!殿下您再信奴婢一次吧……奴婢真的缺钱……殿下您看……”
“哼,你倒是机灵。”宸王扔出一个荷包在地上,因为没有拉紧带子,好几块碎金块就从里面滚了出来,“且留你一时,以后有消息随时来报,若被我发现你阳奉阴违,本王弄死一个小丫鬟不费吹灰之力,懂?”
竹喜一边心急地扒拉着金子,一边怯生生地点头,“奴、奴婢一定听从殿下吩咐。”
宸王看见她这般贪财,心里鄙夷不已,冷哼了一声,就大步离开。
他如今烦事缠身,还面临着回府禁闭一事,实在心情好不起来。
他一走出视线,竹喜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砰砰狂跳的心,大松了一口气。
盛则宁从墙后面探头探脑,打量四周,见没有异常后才提裙跑了出来,一手抚起竹喜的脸,心疼不已,恨恨道:“这宸王忒狠心了,竟然这样打你,让你受委屈了……”
竹喜遮住自己的脸,摇摇头,“若非如此,我们怎么能防得住他使的这些阴损招,奴婢就知道还是我家姑娘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一次也是侥幸,宸王对你毫无防备。”盛则宁帮竹喜把地上的碎金块一起捡起来,边收拾边道:“但是也不能长久,若是被宸王发现了,你就危险了。”
“竹喜不怕,为了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竹喜很豪迈地拍了拍胸脯,“宸王才不会知道,我与姑娘的情谊岂非这些阿堵物能衡量,不说再多的钱我一个小丫鬟也守不住,更何况姑娘这些年给我的也不少,早已足够了!”
盛则宁抱了抱竹喜,哽咽道:“好竹喜,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
她们是主仆,却似姐妹,从来都是互相信任,可以交付身后的人。
“姑娘您别哭了,您瞧您这张脸还花猫一样。”竹喜故意说些让她介意的事,“到时给人看见了又要笑话你了。”
盛则宁‘呀’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竹喜快帮我擦擦,待会谢朝宗和薛世子肯定会来找我讨要说法。”
“则宁。”
盛则宁帕子还没来得及掏出来,就听见身后面传来一道听起来就不怎么高兴的声音。
“你怎么没有想过,要给我一个说法?”
封砚的脚步声压着盛则宁骤然狂跳起的心跳,走到了她的身后。
糟,竟把他给忘记了!:,,.
第79章弱点
跌在地面上的灯笼倾歪在一旁。
火光微弱,摇摇曳曳。
像是气若游丝的垂死之人,随时会灯灭光尽。
只能极为勉强照亮半人高的地方。
盛则宁跪坐在地上,手撑在身侧,那因为吃惊而扬起头定在半空,微光从她的颈部往上照亮,莹白的肌肤上一道道灰痕引人注目。
那是她从火海里走过一遭的证据。
封砚眸光转至眼角,在竹喜身上一落,“我与你家姑娘有事要说,你下去。”
竹喜手还捂在脸上,听见封砚的话也只是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动。
封砚又看向盛则宁,直到把她看的有些动摇了,不得不开口。
“竹喜,你先下去吧。”
盛则宁把装满金子的荷包塞回到竹喜怀里。
竹喜这才犹犹豫豫地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没捡灯笼,就这样摸着黑,走远了些,到一个依稀能看见人影却听不到声音的地方才停下。
这里人烟稀少,又昏暗不明。
若是瑭王起了什么坏心思,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自从发现连一向负有贤明的宸王也是大坏人,竹喜对任何人都放心不下。
盛则宁用手背胡乱蹭了蹭脸,但是她看不到脸色的灰在什么地方,反倒把那些黑灰越抹越开,雪白的脸上像是扫了一层碳粉,有些滑稽也有些可怜。
封砚在她面前蹲下,从袖子里拿出一块蚕丝帕子,就着微末昏沉的光线,按在她脸上。
盛则宁正要躲开,封砚另一只手就伸了出来,扣住她的下巴,还往上抬起。
固定成方便的姿势,让他可以慢慢擦拭。
“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
“谢朝宗和薛澄都知道?”
盛则宁不喜欢被人碰着脸,但是此刻她下巴被扣得死死的。
她动不了,也不敢动。
在封砚尤为平静的低沉嗓音里,她老老实实,像是只缩着脑袋的鹌鹑。
“……知道的也不多。”
冰凉的蚕丝帕又凉又滑,质地轻薄,就是叠起来的两层都能感受到捏帕子那人指腹的粗粝和温度,时间一久,那冰凉的帕子仿佛都不存在了一般,只有指腹细致地擦过她的脸颊、眼下、鼻头。
带来一些难以言说的酥.痒。
昏暗的光线下,封砚的脸也变得朦胧,而眼底下的光正好映出他眼下的青黛,显得有几分憔悴。
盛则宁知道封砚一向繁忙,被那巴掌印害得几天不能见人,想必又堆积了不少要事。
今夜又发生了一场大混乱,他既没有去皇帝面前趁机落井下石,打击宸王,也没有去揽事抢功,审问处置犯人,偏偏在这个无人的昏黑屋檐下,蹲在她面前,做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好像给她擦脸是什么重要的大事。
盛则宁有些出神得看着封砚靠得极其近的脸。
一手是强势地控制,一手却又是温柔地擦拭。
把盛则宁的心都搅乱半拍。
她索性半阖上眼,免得会被封砚看出自己的心虚不宁。
但是她没有想到,闭上眼后,反而使她变得更加敏.感起来。
大概是因为没法提前看清他手指落下的方向,一切就变得不可预计。
就不知道他的手指下一刻会落在哪里。
这种感觉太折磨人了,两条秀眉不由往中央蹙起,但还没等她蹙浅皱,她的眉心就被指腹按住了
浓密的睫毛顿时颤动了一下,好像是被惊扰美梦的蝴蝶,舒展了一下羽翅,随时就要被惊飞。
“也就是说,只有我全然不知道了。”封砚的嗓音低沉舒缓,虽然没有让人惊惧的波澜起伏,可却像是一根紧紧绷直的弓弦,就等着松手那刹那,直取人性命。
盛则宁被这个想法惊住了,马上睁开眼睛。
封砚幽深的眸低是摇曳的火光,把那抹幽冷都晃出了诡谲的赤色。
他不喜欢失控的滋味,这次的事让他忽然落入其中,隐隐有种被利用的感觉,更重要的是,盛则宁让谢朝宗和薛澄帮忙,却只在最后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提醒。
如此比较之下,他更像是一个外人。
一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他该说是嫉还是气?
盛则宁看着他的眼睛须臾,用最理直气壮的声音掩饰自己的心虚。
她脆生生道:“是殿下不让臣女对付宸王,可这次是他自己送上门来想要利用竹喜对付臣女,臣女只不过反将一军,为了自保……”
蚕丝帕子从她唇上拂过,自她胸前坠了下去。
封砚的指尖点在了她唇上。
“自保?”
有他在,何须她要自保。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她不信任他会保护她。
从什么时候起,还是说从今往后里,她都要这样看待他,排斥他,将他放在心外头吗?
盛则宁的唇瓣被施加力度的指腹抵住,张不开嘴,再多的‘狡辩’也只能咽下,只有一双眼睛瞪圆,无声地反抗。
“与虎谋皮,你可知道其中凶险。”封砚轻蹙起眉心,将手指挪开,捡起掉到地上的丝帕,没有去看它多脏污就塞回了袖袋里。
趁着那一低头的功夫,让脸上紧绷的神情又舒缓了下来。
近来他越发情绪外露,像是对于盛则宁有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不过,若不是这样做,她怕是不会意识到他会担心。
“……知道。”盛则宁当然知道,她又不是笨蛋。
宸王的本性她逐渐看透。
这是一个为了权位不择手段之人,他都敢用公主的命为自己铺路,又怎会在意区区臣子的女儿。
“可是他既然想陷害我,我总不能白白等着让他陷害吧?”
盛则宁不但为自己辩解,还要加把力劝说封砚,“殿下应该多多防备宸王,这次不成,他肯定还会有下一次,竹喜虽然机灵,但是我也不想她陷得太深,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言外之意,她这次能帮他挡一次宸王,但是为了竹喜的安危,她不会次次都出手。
封砚静静凝视她。
盛则宁察觉刚刚被擦过的脸好像又开始有点酥痒。
就仿佛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抚过,有一种诡异的亲昵。
“宸王既已和我撕破了脸,往后只怕还有更多的手段对付你,你要做什么事前派个人通知我。”封砚没有收敛起他近乎放肆的目光。
盛则宁又与他对视片刻,先挪开了,好在光线昏暗看不出她的不自在。
她心底纳闷。
这分明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是无辜被牵连。
“真是的,好端端对付我做什么。”
封砚扶膝起身,顺手把歪倒在地的灯笼提了起来,里头的蜡烛早已歪到一侧,烛泪凝固成了蜡珠,无法再恢复如初形状。
就像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
就比如弱点一旦暴露,就再也无法掩饰。
宸王会不遗余力地刺向他的痛处,好击败他。
封砚压低睫毛,又浅抿了下唇,才淡声道:“因为,他发现你才是攻讦我的突破口。”
盛则宁听见封砚这番话,呆住了。
虽然他的嗓音很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但是偏偏却说的如此无奈又缱绻,比起‘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诸如此类的肉麻情话也不遑多让。
他竟然说,因为你是我的弱点啊。
盛则宁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迷茫。
封砚分明从不在乎自己的,怎么能毫不心虚说下这样一番不负责的话。
何其可恶!
并不知道盛则宁心中何种想法的封砚把手伸向她,“则宁,我不会……”
“宁宁!”
不速之客总是来得这么不巧,封砚的话又含了回去,目光移动,就看见小路那端有两簇摇晃的光,急急靠近。
“谢朝宗、薛世子!”盛则宁没有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能给他们一个两个都寻到,颇为惊讶。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衣裙。
两盏灯笼的光将这一片都照亮了,昏暗被驱散,没来得及藏起的情绪就被人一清二楚地窥探。
谢朝宗瞥了眼封砚,弯了弯唇角,一个跨步就踏上了回廊,手里的烛光疯狂的晃动,将投映到墙壁上的人影摇得犹如鬼魅一般。
“谢郎君。”封砚的声音里都透着凉意。
偏偏就在他想要安抚盛则宁的时候,谢朝宗又踩着时机出现了,惹人厌烦。
“瑭王殿下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
谢朝宗没头没脑地忽然对封砚说了这么一句,不等人反应,他就转过头,手指戳在盛则宁的脑门,生气道:
“行啊,我都不知道你现在胆子这样大了。”
盛则宁冷不防被他一下戳到,疼得都闭上一只眼,连忙把脑袋往后缩。
“谢郎君,你别生气,三姑娘已经考虑很周全了。”薛澄连忙拦住谢朝宗,“今天的事不也有惊无险、顺顺利利吗?”
盛则宁躲开两步,正好有薛澄帮她挡着,她就放肆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若不是这样,怎能灭一灭宸王嚣张的气焰!
“顺顺利利?不见的吧。”谢朝宗冷哼了一声。
盛则宁听出谢朝宗的阴阳怪气,马上又担忧起来,“我们走后可是发生其他事?”
盛则宁和竹喜偷偷离开大殿的时候,里头还乱糟糟的。
很多人、很多事她还来不及去留意。
就比如西涼的使臣,又比如教坊司的舞伎。
薛澄想开口为她解释,但是他却先看了一眼封砚,好像有些犹豫。
封砚从谢朝宗和薛澄身上都察觉出不对劲。
“殿、殿下!殿下!”德保公公焦急的声音由远至近,逐渐清晰。
“何事?”封砚朝下走了几步,扶着凭栏,让德保得以看见他的身影。
德保一路急跑过来,气喘不休,他按着胸膛,努力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殿下,圣人召您速归,陛下、陛下旧疾复发了……”
封砚听后,握着灯笼银杆的手指一紧。
皇帝早年勤民听政,旰衣宵食,不注重休息,以至于‘日夜咳嗽、饮食顿少、精神渐消‘①,太医诊为劳瘵。
这虽然是顽疾,却并非重病,此时召的人应当是太医才是。
皇后不可能特意召他前去。
除非……
封砚越想心越沉。:,,.
第80章婚旨
福宁殿。
皇帝气闷昏厥,满宫惊慌。
王贵妃伏在龙床边上哭哭啼啼,魏皇后立在殿中,指挥宫人。
封宫、召太医、控制来赴宴的朝臣、使臣,有条不紊。
仿佛一点也没有被皇帝的事分神忧心吗。
王贵妃哭得快断气的声儿让她厌烦,抽空回头对她横眉怒目:“官家还未宾天,贵妃就在这里哭丧举哀,其心可诛!”
王贵妃抹着眼泪,手扶着塌半支起身,“圣人自是铁石心肠,左右你的儿子现在盛宠正隆,宸王却含冤莫白,不能申辩,还要在府闭门思过,连他爹病得这样严重,都不能来侍疾。”
其余人都给关在宫里,唯独宸王给禁军送回了宸王府,皇后是何用心,昭然若揭!
魏皇后冷眼看着柳娇花媚的王贵妃,不屑道:“含冤不含冤等查明了真相就可知,贵妃叫冤,可有想过早死的娴妃不会为了她的七公主恼怒?”
宸王胆敢以七公主性命做局,何其歹毒可恶,若是查明真相,必然贤名不存,还要遭到言官口诛笔伐。
“圣人贵为国母,也拿鬼神之说吓唬臣妾。”王贵妃虽然装作不信,可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她不过是一个柔弱之人,虽然身处贵妃尊位,却没有皇后的魄力与手段,一切不过是仰仗皇帝的恩宠。
若是皇帝就此撒手人寰,那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王贵妃悲从中来,再次伏到龙床边上悲鸣。
“呜呜呜,官家官家,您可不能有事啊……”
王贵妃哭得情真意切,在旁的宫人无不感动地跟着低泣。
整个大殿都笼罩在一个悲伤沉重的气氛里。
魏皇后嫌恶地一甩袖子,背过身去,门外的太监正好疾步进来传话。
“瑭王殿下到——”
*
月高风清,夏虫嗡鸣。
盛则宁带着竹喜跟在谢朝宗与薛澄身后,走在返回大殿的路上。
今夜的事接二连三,皇后已经下令暂闭宫门,所有来赴宴的宗亲、朝臣都滞留在大殿里,等候旨意。
“官家怎会如此突然就病了?”因为四周寂静,不闻人声,不见人影,竹喜也少顾忌,低声问盛则宁。
“我也不知。”盛则宁想起封砚走的时候那神色恍惚的样子,也有些意识到皇帝生病必然会给他们带来不少改变。
无论是朝局还是其他的事,今夜之后只怕会翻天覆地。
“那……”竹喜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气声传了出来,“官家身子如此不好,是不是很快就要立太子了。”
声音虽小,意义却重。
压在盛则宁的心上,让她心脏都往下沉了沉。
官家属意谁?
是正宫魏皇后养大的嗣子,还是宠妃王贵妃的亲儿,只怕只有一直在官家身边侍奉贴身太监才能察觉一二。
谢朝宗虽然走在前面,但是却把竹喜的话一个不差都听入了耳。
他停下脚步,轻笑了一声:“宁宁你觉得会是谁?”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连魏皇后、封砚自己都没有把握的事,让她来猜,也不可能猜得准,虽然盛家肯定是希望封砚能继承皇位。
“我就问你,你希望是谁?”谢朝宗不耐地挥了挥手,打消她的蒙混。
盛则宁愣了愣,目光猝然一缩。
她希望是谁?
抛开其他的不说,她自然也是认为封砚比宸王好,倘若他登上皇位,盛家还有希望昌盛繁荣。
但是她眼下又难免会因为早已经变了的心意而担忧,若是真的被逼到了那一步,她要如何才能不触怒帝王,全身而退?
如果封砚不喜欢自己……
这条想法刚涌上来,盛则宁就在心里摇了摇头。
即便不喜欢,他却依然会如此选择。
官家同样也不喜欢魏皇后,他心里若有三分真心,那这三分全都属于王贵妃。
可是官家依然能狠心让心爱的女子屈居人下,而将不爱的人奉上后位。
他这样便是将权势与感情做了一个高低贵贱之分,再诚挚忠贞的爱也不得不给他稳固的帝王业让路。
为君为帝者,其心之狠硬,不得不服。
若非魏皇后早已磨砺掉了年少时一世一双人的天真想法,而王贵妃甘为心爱之人牺牲尊位,他的后宫岂能像现在这样维持着风平浪静。
若换她来做,定然、定然是不能容忍自己夫君爱着另一个人。
“自然是瑭王!”
两人都没料到第一个开口的人会是薛澄。
他直白的话语惹来谢朝宗的笑。
“你当真这样希望?”
薛澄并不是不知道谢朝宗在笑他什么,无非是说若是瑭王登基,盛则宁八成就要为后,伴随帝王。
他的希望会让自己喜爱之人嫁给别人。
可是宸王暴戾,若他上位,只会带来疯狂的报复,对盛则宁而言会是一场灾难。
上京城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实在让人厌烦,像盛则宁这般生性自由的人活在这里无疑是被困于樊笼,无法展翅高飞。
薛澄握紧拳头,忽然就鼓起了勇气:“盛三姑娘,其实、其实官家早就允我一旨,我是可以去求官家的,博西虽然人烟稀少,但是地广物博,雄伟壮观N是一个四季分明,百姓热情的地方,你会喜欢的!若是、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上京城。”
他虽然话说的颠三倒四,但是这个意思在场的人都明白过来。
谢朝宗也收起了自己吊儿郎当的模样,眯起了眼睛。
官家居然给了薛澄一道赐婚的旨?
博西王戍守边境三十余年,兢兢业业,殚诚毕虑,皇帝为示恩宠,对薛澄宽容厚待也情有可原,但是谁能想到他大方到竟然会直接给一道旨。
这样岂非上到公主郡主、下到权臣世家,可任其挑选?
而且他还小瞧了薛澄,竟然有胆子敢这个时候就当面提亲?
薛澄一股脑说完,自己也是窘得低下了脑袋,可他一个大高个再怎么低下头也藏不住脸上的情绪。
盛则宁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忽然感觉到耳尖发烫。
窘迫、惊讶、还有一丝难为情。
“薛世子……我……”盛则宁咬了咬下唇,眸光瞥见站在一旁,还在若有所思看着两人的谢朝宗。
若是他在一旁盯着,有些话她都不好开口。
“谢二哥,能麻烦你先到前面等一下吗?我有些话要单独和薛世子说。”
谢朝宗挑了挑眉,把手盘起来,故意道:“有什么话我听不得?”
竹喜通晓盛则宁的意思,连忙走上前,拦在谢朝宗和盛则宁之间,对他道:“谢二郎君就让我家姑娘单独和世子说一会话吧。”
薛澄紧张地拽了拽衣襟,像是宴席上饮下的醇酒在这个时候才开始散出威力,他脸上发热,对谢朝宗想劝,可又不善言辞,半天也只蹦出四个字:“谢二郎君……”
像是在低声哀求。
谢朝宗把盛则宁和薛澄的神色挨个看了一遍,见两人都很认真,显得他分外多余一样,只好‘啧’了一声,把头一扭,提着灯笼大步往外走。
竹喜把灯笼塞进盛则宁手里,也提步跟在谢朝宗身后。
小径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行渐远,只余留下虫声夜鸣。
“三姑娘有什么想、想说?”薛澄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是唐突了一些,可是他觉得此刻若不挑明,真等到封砚做了皇帝,他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盛则宁又用手擦了擦脸,虽然知道已经被封砚擦过一次了,但是没有用水净脸,她还是感觉到有一些残留的灼热留在了她的脸上,这个时候又像是死灰复燃般烧了起来。
“薛世子待我真诚,则宁引以为友,既为好友,故而不忍欺瞒。”盛则宁终于抬起眼睛,不躲不闪地看向薛澄:“薛世子,我不能跟你回博西。”
“为何?”薛澄声音脱口而出,反应了半拍才连忙摇手解释:“三姑娘误会了,我、我的意思并非是要让三姑娘嫁给我,我是指这道旨意可以帮你脱离泥沼,你、你应当不想……卷入其中的吧?”
其实他本意想说,盛则宁应当是不想嫁入皇家,但是话音到口,就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她与瑭王殿下的事从来没有明旨昭告,她若不想,他就可以用这道旨帮她。
盛则宁眼神扑闪,心中泛起涟漪。
他们之间只是泛泛之交,薛澄却能处处为她考虑,若说一点也不感动,那便是假的,可这样就让盛则宁更加于心有愧。
“薛世子,为朋友做到这样的份上,我受之有愧,官家既许你婚赐,必然是希望你能得一真心人,恩爱两不疑,若只为了助我,实在枉费了官家一片心意。”
薛世子心里一动,因为盛则宁说‘助她’。
她没有否认,她是的确不想嫁入皇家,嫁给瑭王。
前头积累下来的打击都在这一刻抖落,薛澄重振了精神,下意识用手指摩挲着拇指上的青脂玉扳指,道:“三姑娘赠我以美玉,我不过投桃报李,无需介怀。”
盛则宁怔了下,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扳指上。
他居然不知道这个并非她所送,一直误会了?
琳琅馆的掌柜曾告诉她,有好几人打探过青脂玉。
其中那位世子应当就是薛澄,而他八成是因为青脂玉出自她的铺子,所以彻彻底底误会了。
盛则宁想通这点后,就更加愧疚。
“这扳指并非我所赠,世子可还记得在生辰前几日曾救过一名马车失控的小娘子,那位是我的族姐,她为报答世子救命之恩,这才赠玉。”
薛澄浑身上下僵住,愕然道:“可、可是当日送来……”
“确实是我送去蘩楼,但是这枚扳指并非是我意。”既要解释,盛则宁自然要解释清楚,不留一点余地,也打破了薛澄最后一点遐想。
薛澄放下摩挲扳指的手,回想起那日与盛家二姑娘在曲水边上碰面时,她有些吃惊地问他手上这枚扳指,像是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喜爱此物一般。
他解释说这是重要之人所赠,那时候二姑娘神色就有些奇怪,就好像不忍戳破什么一般犹豫了许久。
原来是不忍戳破他的美梦。
他心里泛起了苦涩,下意识就把心底话说出口:“三姑娘不肯接受在下的好意,是因为令姐的缘故吗?我可以去同她解释……我……”
说到这里,薛澄又觉得委屈。
难怪他总觉得盛则宁待他分外客气,原因竟然在这上头。
“薛世子不必如此,你若真要上门去解释,我祖母第一个饶不了你。”盛则宁不由好笑。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薛澄连声道歉。
他冒事上门去解释,便是唐突了另一位姑娘,还侮了她的清誉。
在这样光线不明的地方,盛则宁都能看见薛澄黑红的脸,可见他是多么窘迫不安。
薛澄是这上京城里难得一见的赤诚之人,因为还不够圆滑,所以处处显的笨拙。
不过,也不至于会让人讨厌。
“说完了没有。”谢朝宗耐心有限,叉着腰在前面喊他们。
盛则宁看了一眼薛澄,低声道:“世子我们也快些回去吧,今日宫里事多,以免落人口舌。”
薛澄点了点头,明显情绪不及来时高涨。
可盛则宁也不好再和他多说,快步往前头去,与竹喜碰头。
谢朝宗故意落后几步,走到了薛澄身边,看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就知道他们的这番话不太顺利。
他弯了弯唇角,遗憾道:“以你这温和的法子,十年也没办法打动宁宁。”
听出他语气里带着炫耀,薛澄把脑袋抬起来,奇怪道:“……谢郎君是何意?”
谢朝宗轻快地哼了一下,“你等着瞧吧。”
薛澄呆了下,刚想追问他要做什么,谢朝宗长腿一迈,追着前头走远了小娘子而去。
“宁宁!等我——”
*
八月未央,两年一次的秋猎提上日程。
皇帝的身体时好时坏,这次秋猎能否成行都变得扑朔迷离。
不说群臣们心里忐忑,就连滞留在上京城的西涼使臣也在到处刺探消息。
还真让他们刺探出了一些消息。
秋猎如期。
盛则宁从没有落下过秋猎,今年也不例外,只是她比往常多了一些忧思,因而给马梳毛的时候频频出神。
竹喜捧着一个锦盒找了过来,“姑娘,是瑭王殿下送来的。”
已经好几日没有听到封砚的消息,盛则宁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皇帝生病,宸王禁足,他这些天夙夜不懈、旰衣宵食,怎么还会有空送东西上门。
“打开看看。”
竹喜帮她打开锦盒,盛则宁探头一看。
只见一件分外眼熟的物件躺在红缎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