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看,你变成丑八怪了。”
抗抑郁的过程是很艰难的事,更别说她还半身不遂,无法动弹,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会莫名其妙抽搐、狂躁、昏厥和产生幻觉,每回这种时候,陆祈宁都会抱着她,防止她抽搐弄伤自己。
但其实梁西月发病时,她意识是清醒的。
清醒的看见陆祈宁是怎么一点一点将她从悬崖边上往回拽。
清醒的看见他是怎么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与无尽的希望。
她无数次在想。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不是父母。
不是宋霄。
也不是朋友。
是她最厌恶、最憎恨的陆祈宁。
在一次服药后抽搐昏厥,再次苏醒时,冷汗浸透单薄的睡衣,连纤长的睫毛上也沾染了些许汗水,黏腻非常,抬起眼眸望去,是陆祈宁沉睡的容颜,她这次发病特别久,所以他抱着她睡着了——她发现他长得特别好看,比宋霄还好看,指尖从他的眉心慢慢往下滑,滑到鼻尖,手指停在这就不敢再往下走了。
他的唇。
她不敢碰。
窸窸窣窣的动作惊扰了熟睡的陆祈宁,他轻轻哼了一声,双臂抱得她更紧,声音嘶哑,“梁西月,你能不能不发病了?”
她鼻子一酸,靠着他胸膛,轻轻的‘嗯’了一声,“好,我努力。”
听到她的回应,陆祈宁愣了一下,随后睁开眼眸望去。
怀中的女孩双肩颤抖,眼泪一颗颗的往下落。
他伸手擦拭她的眼泪,说道:“最好也少哭。”
“我也努力。”
“今天这么好说话?”
“因为发现活着也挺好的。”
再无话。
过了片刻,她问道:“陆祈宁,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陆祈宁想都没想就回答:“哥哥对妹妹好,需要问缘由吗?”
可回答完后。
两人都觉得不对劲了。
梁西月莫名其妙的在想,只是哥哥对妹妹的感情吗?他照顾她这么久,忍受了她的无理取闹、刁蛮任性,甚至她还一度想杀了他——只有兄妹感情吗?
转念一想,除了兄妹感情还能有什么感情呢?他跟宋霄都只是把她当做妹妹看罢了,不同的是,宋霄明知道她喜欢他,会为了保全该有的体面,不揭穿、不说破,陆祈宁不一样,他从来不会给任何不喜欢的异性任何机会,那些被他摞成堆的情书,全都被他一一退回去了,他拒绝的干干净净、坦坦荡荡。
陆祈宁也在想,哥哥对妹妹好?
他有很多妹妹,表妹堂妹一大堆,哪个不是被他揍得满头包,梁西月算他哪门子妹妹?一个敢拿枪冲他开枪的女人。
——但就是,她这样的任性妄为,他居然觉得,她就应该这样。
双臂不自觉的抱紧。
抱紧时,女孩丰满的柔软不经意的触碰,等他回过神来时,怀中的女孩脸红至脖子,连莹润的耳垂都泛着红*润,他的脑子‘轰’的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一样的疼,呼吸也不自觉的变得粗重,抽回双臂时,本应该果决果断,却莫名贪恋被她枕着的温度,抽回得极慢。
抽回来后,支起身子坐在床边。
月光透进来的光亮打在他的背上,她抬眸望着他的后背,突起的脊梁骨在单薄的T恤下格外明显,他的双臂撑在床沿两侧,微微泛起的青筋蔓延往上,在月光下像一条入侵心脏的绳索,好不经意间穿透她的胸口。
微风轻拂。
窗帘拨动。
他猛地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我就在你隔壁,有事叫我。”
说完,他便朝着门外走去。
月色如纱。
他像落荒而逃,逃离了那个让他思绪不稳的房间,跑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整个人抵着门,望着同一片月色,脑海里充斥着都是她蜷缩在他怀里酣睡的画面,以及丰盈触碰到他胸膛的涩感。
他觉得自己发烧了。
额头滚烫、浑身滚烫、哪里都烫。
冲进淋浴间里用冷水扑打面容。
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就是冷静不下来。
寂静的夜里,许多微小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敏感、大声,他听到梁西月在隔壁叫他,随意的用纸巾将脸上的水擦拭干净后,折返回她的房间,推开门就看见她微微支起身子,长发垂落下来,宽大的睡衣薄如蝉翼,月光透进来,能看到她纤细的手臂和腰。
“我浑身是汗,我想洗澡。”她抬起眼眸看他,“你能叫salah和hassan来帮我洗澡吗?”
“她们都睡了。”
“那……”她嗫嚅嘴唇,“你能帮我吗?”
陆祈宁站在门口,迟疑了很久,才说:“好。”
他走到她跟前,将她抱了起来,朝着浴室走去。
他将她放到椅子上,打开了浴缸的水,淅沥沥的水声在凌晨三点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水放着,他转身望向她,“我帮你脱还是自己脱?”
“我自己来吧。”
她抬起手,一点点解开衣服的纽扣,从最顶上的纽扣解到最后一枚,脱掉睡衣,里面是少女的内衣。
这是陆祈宁第一次以男人的视角来看梁西月。
美得惊人。
她瘦了很多,巴掌大的脸,圆润清澈的眼眸,秀挺的鼻梁,红唇丰盈,几缕碎发落在白皙的脸颊上,像雨后的海棠,清冷明艳,含苞待放。往下看,锁骨精致,细腰细得好像一只手掌就能握住。她脱掉了所有的衣服,像个孩子一样坐在那,不知道是室内温度过高,还是氤氲的湿气晕染,白瓷的肌肤呈现淡淡的粉红。
他拼命压抑着滚动的喉结,走上前抱住她,将她放到浴缸里。
饱满的水因为一个人的重量而溢出来。
溢到他的脚边。
他挤了点沐浴乳到掌心,轻轻揉化开,再将揉化开的沐浴乳放到她瘦弱的肩膀上,轻轻的揉着,听到她说:“你身上的味道,跟这个味道很像。”
声音小小的、柔柔的,仔细看,她的脸颊很红,连脖子都红,红润蔓延到肩膀,就在他的掌心。
他的心跳得很快。
“特调的香味,你喜欢的话,以后都用这个。”
“喜欢。”她轻轻说。
“嗯。”
“陆祈宁。”
“嗯?”
“你话变少了。”
“有吗?”
“有。”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不知道,就……”她停顿一下,“就像以前那样,说一些刺耳的话。”
“都刺耳了,还想听?”
“嗯,想。”
“那……”他的手已经落在她光洁的后背上,轻轻揉擦着,说道,“我想批评你一下,梁西月,你现在太瘦了。”
“我明天会努力吃一碗饭,还会吃鸡腿。”
陆祈宁唇角上扬,“吃不下不要硬撑。”
“没有硬撑啊,我说我会努力,努力一点,把体重升回100斤。”
“体重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好好活着。”
他站在浴缸的后面帮她揉擦后背,她坐在温暖的水里,垂头看着清澈水中的倒影,鼻子有些泛酸,一滴泪滚进水里,她觉得自己正在从悬崖底下一点点的往岸边走,马上……马上就能走到平地上了……
陆祈宁的手从后背洗到前面的时候,正好接到一滴温热的泪。
他走到她的身侧,微微蹲下身来,伸手擦拭她的眼泪。
两人就这么对看着对方。
那时瑞士已经入夏。
草长莺飞,许多的情绪在漫长的黑夜里、在狭小的浴室里,随着漫起的氤氲而疯狂滋长。
她伸手撩起水面上的泡沫放在他的头顶,哽咽:“你看,你变成丑八怪了。”
陆祈宁一只手撑在浴缸边上,一只手撑在腿上,笑着说:“幼稚。”
然后也撩起一点泡沫点在她红润的脸上,“两个丑八怪。”
“我才不是。”
“嗯,我是。”
洗完澡,陆祈宁用一条浴巾包裹着她的身体,抱着她走出来,从衣柜里调了一套粉色的睡衣放到她身边。
天破晓,一缕晨光从东边冉冉升起,他转身朝着门外走,边走边说:“折腾一晚上,先睡吧,睡醒了我让人给你送饭吃。”
“好。”
陆祈宁走后,梁西月根本睡不着。
从第一次被他脱掉裤子,再到这一次彻彻底底脱掉所有衣服,奇怪的是,第一次脱裤子的时候,他强硬的脱时,她只觉得屈辱、憎恨、委屈,和不甘,这一次,是她自己脱的,脱的干干净净,不再有委屈、憎恨,反而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
——她可能得了另外一种病。
*
梁西月不再觉得日子难熬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觉得阳光很温暖,清风很舒服,情绪也不再狂躁了,连饭都能多吃些,但很可惜,体重涨不起来,永远保持在92到96之间。
四月初,庄园里来了客人,全都是陆祈宁读研的同学。
他们俩都一样,办理了休学手续。
梁西月知道他是为她办理了休学手续远赴瑞士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来的人有六个,四女两男。
“你这一休学,咱们的项目可都停了。”
“小事。”陆祈宁抽着烟,“回去分分钟搞定。”
“你说你来这是为了照顾妹妹?你妹妹在哪呢?”
陆祈宁手指夹着烟,一眼就看到了躲在墙壁后面的梁西月,唇角上扬,“我妹在那——”
“梁西月,出来。”
听到陆祈宁在喊自己,她慢慢控制轮椅出来。
他们听过陆祈宁的这个‘妹妹’,隔壁邻居,很胖,长得一般般。可当梁西月出来时,所有人都惊着了——她很瘦、很美,一双如紫葡萄的眼睛清澈动人,少见的留到腰间的长发,飘逸温婉,素颜,像极了刚从湖水里捞起来的琥珀,明艳至极,晚风吹拂,吹起丝丝缕缕的长发,连陆祈宁都看痴了,猩红的烟头烫到手才猛地回过神来,扭头往过去,看见所有人都在看她。
有些不爽。
她是他妹。
他们看个屁。
“哥哥姐姐好。”她扯出笑容,“你们要吃水果吗?我去给你们洗。”
“哎——”其中一个男同学说道,“你这样不方便吧,不用了。”
“没事的,我可以。”
她控制系统转了头,去厨房里拿水果。
她一走,两个男同学冲着陆祈宁问:“祈宁,你不厚道啊!你之前说你这个妹妹不符合我们对女朋友的预期,怎么不符合了!你是不是藏着掖着不想给我们介绍?”
“是啊,你学校风云人物,多的是女孩追你,我们还打着光棍呢!”
陆祈宁脸色很阴沉,烟头还在手指处烫出红痕,他皱眉捻了捻那处,抿唇说:“滚一边去。”
那人还想说点什么,女同学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用手扯了扯他的衣服。
梁西月端着洗干净的水果出来时,发现几人异常安静,大家心思各异,而陆祈宁却黑着脸,长腿往茶几一架,那副玩世不恭、生人勿进的气息又席卷而来。
她把水果放到桌面上后,拿了一个最红递给他。
陆祈宁接过咬了一口,冲着她扬扬下巴,“去后院晒晒太阳吧,今天天气不错。”
“好。”
梁西月一个人去院子里晒太阳,门很大,窗户也很大,她能清清楚楚的看见陆祈宁跟那些同学聊天的画面。他坐在那,穿着一件白色T恤,外面套着一件淡蓝色的衬衫,衬衫敞开着,随意的搭在旁边,袖子推上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上戴着银色腕表。
他坐在人群中,时不时抽着烟,时不时笑着。
有女同学凑近跟他说话,他也只是在笑。
她从未发现,他笑起来这么好看,烟雾缭绕间,黑眸眯着,她怔怔的看了很久。
最后他咬着烟朝着她走来,说道:“我同学要在这里住几天,住旁边的房子里,不会打扰你。”
迎着太阳,她仰头看他,“那你呢?”
“我?”
“你会过去陪他们吗?”她攥着衣角,“我害怕安静。”
“不陪他们,陪你。”
攥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笑着点头,“我晚上要吃葱烧猪排、还要吃蛋糕和奶酪。”
陆祈宁轻笑,伸手摸她的头,“小猪,吃这么多。”
他们越来越习惯这样的接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摸她的头,摸得自然,而她也享受他这样的触碰,甚至会用头去蹭他的掌心。
“你不是想让我多吃点吗?我最近是不是吃得特别多?”
“对。”
“我超棒!”
他配合:“超棒。”
她咧着嘴笑。
笑得陆祈宁风平浪静的身体里是滔天翻涌的巨浪,一点点的席卷心房的每一处、每一寸。
晚上梁西月真的吃了很多东西,像想在他面前表现似的,塞了很多的饭、甜品、汤,即便胃里有恶心反胃的感觉,在望向陆祈宁的眼睛时,总觉得还可以再吃点。吃完晚饭,陆祈宁送她回房休息后,去找同学喝茶聊天。
他们至少有小半年没见了,华祎的项目被推后,学业也停滞,好像提前进入了退休生活。
两位男同学,一位叫余伟奚,一位叫陈和。
均是后来华祎集团的董事会成员,持股份额只比陆祈宁少2%。
实实在在的大股东。
四个女生住隔壁,大晚上还在聊天,也不知道聊什么,笑声不断。
余伟奚用手肘捅了捅陈和,冲着他挤眉弄眼,陈和会意,笑着说:“陆祈宁,你今天很不对劲啊。”
“有什么不对劲?”
“你看你妹妹的眼神很不对劲啊,我们说两句你就急眼。”
陆祈宁冷哼,“关你们屁事。”
“看见没。”余伟奚指着陆祈宁,说道,“就这态度,再看对梁妹妹——”
陆祈宁抬起长腿踹了一脚,“什么梁妹妹,别乱叫。”
“哟哟哟,急眼了。”
“祈宁,你跟我们就别藏着掖着,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陆祈宁手里转着打火机,烛光晦暗不明,懒懒散散的靠在那里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才说:“少聊这些八卦。首先她年纪还很小,三观不健全,她懂什么是感情?其次,她跟所有人都有可能,跟我没可能。”
“这么肯定?”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水,没回答。
梁西月有多恨他,他心知肚明。
要不是因为半身不遂,没办法离开,只能老老实实的被‘囚禁’在这,她早就远走高飞,不会看他一眼。
更何况……她确实是妹妹,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她对他也不会有别的心思。
而他……
尽量吧。
第32章 “你们都帮她!你,你跟宋霄都帮着她!”
这一夜,梁西月睡得很安稳,不再像前几个月那样,梦里不是黑暗就是悬崖,走哪哪往下掉。渐渐的,耳边传来了女孩们的嬉笑声,微微睁开双眼,柔和的光洒落在窗台上,蓝色蝴蝶的风筝在空中飘荡,她支起身子,透过窗户看到了陆祈宁在跟女同学打羽毛球。
他罕见的穿了运动装,衬得人精神帅气,小腿和大腿肌肉蓬勃有力,每次接住球再往外打时,姿势说不上多正确,但就是很好看,单手插兜,单手接球发球,旁边的几个女同学尖叫呐喊。陈和也喊:“陆祈宁,你不行啊,好歹让让女孩。”
“让女孩?”陆祈宁耸肩,“在我眼里,男女一视同仁,想赢我就拿出点真本事啊。”
他虽这么说,但单手插兜已经是在让了。
10:3。
陆祈宁赢得坦坦荡荡。
下场时,额头沁出了些许热汗,黑色利落的短发也沾染了汗水,苗枫走过来给他递了水和毛巾,他接过后随便擦拭一通,坐在户外沙发椅上,一条腿随意架在另外一条腿上,别提有多恣意慵懒。
苗枫脸红红的,说道:“我听陈和说,昨天那个小妹妹是你邻居来的,不是你亲妹妹。”
“嗯。”他哼了一声。
“你怎么对邻居都这么好?休学过来照顾她,华祎项目也搁置不管。”
“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我们一起长大,她开家长会没人去的时候,还是我去的。”
这话不假,梁西月小学的家长会是陆祈宁去开的,还是她千求万求,因为那次期中考考得特别差,她没脸让父母去开,也不敢告诉宋霄,只好去求陆祈宁,他寻思能考多差?结果一去,科科都在五十分以下,看得他血压飙升,回来就揍了她一顿。
“这么说来,你要有亲妹妹,估计能被你宠上天。”
陆祈宁大口喝着水,喉结上下滚动,水珠顺着嘴角滑落下来,“想多了,有她一个,够烦的。”
梁西月坐在二楼,看着他们聊天,苗枫长得不错,虽然没有陈漫云好看,但也是温婉可人。瑞士入夏,她穿着一条紧身连衣裙,高马尾,吊带的设计将女性的轮廓勾勒得清清楚楚,她不是男人都觉得好看,更何况陆祈宁?
房间里有一面全身镜,她操控系统到全身镜面前,镜子里出现的少女五官精致,但宽松的T恤和长款休闲裤遮盖住了大部分的身材,看着极显幼态,跟成熟女性有着明显区别,就连袜子都是蜡笔小新,儿童趣味十足。
——她突然有点厌烦这种穿搭。
以前胖,所以穿T恤。
现在瘦了,她想穿点漂亮的衣服。
陆祈宁上楼来看梁西月时,就看见她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对着衣柜出神。
他走到她身边,斜斜靠着,用手指敲了敲衣柜,发出响声,“醒来也不叫人?不吃早饭了?”
她慢慢转动目光望向他,说道:“从国内带来的衣服就这么多吗?”
陆祈宁往她衣柜里看了一眼,“你爸妈把能打包的都打包了,上百套,不够穿?”
“这衣服这么宽,怎么穿啊。”她嫌弃的攥着衣角,小声嘟囔,“我想穿裙子。”
“什么?”他凑近,“你要穿什么?”
她咬了咬唇,“我说,我不穿这种儿童袜,我也不穿这种宽松的T恤,我要穿裙子!我要穿高跟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明明这段时间的治疗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情绪不会有太多的起伏和波动,但看着满柜子的T恤和牛仔裤,无名火还是蹭蹭蹭的往上冒——她也想穿漂亮的衣服,想穿高跟鞋。
陆祈宁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说:“什么样的裙子,说来听听。”
“吊带,性感,最好显身材的。”
“……”
思春了?
也是。
都十九岁了。
他稍微咳嗽一下,“等你腿好就带你去买。”
“我现在就要!”
娇气。
“……行,我下午去给你买,性感的是吧?别到时候买来不敢穿。”
“才不会!”她清澈的眸光望着他,一字一句,“我是女人,不是女孩!我敢穿!”
女人。
陆祈宁念着这两个字,脑海里想起了那晚抱着她去浴室里,她在他面前一点点褪去衣服的画面。
难以想象,在那样宽大的睡衣下,会是这样完美的身材。
顶着素净的脸和女孩娇软的嗓音,欺骗了他。
他甚至都不敢看得太仔细,深怕身体起反应,但实际,已经起反应了,疼得他全程蹲着洗,洗完也不敢看,随意帮她披了件浴袍抱着出来,直到将她放到床上,才重重舒了口气。
她确实是个女人了。
拥有女人该有的,完美至极。
呼吸有些灼热,他稍稍移开目光,“那你乖乖吃饭,别闹,别折腾,我去买。”
他往外走。
她还要在后面说,有多性感就买多性感。
陆祈宁沿着楼梯往下走,碰见陈和跟苗枫,二人得知他要去市区买衣服,还是为梁西月买,便说要一起去。
驱车两小时到市区后,没去商场,直接去了认识的奢侈品设计师工作室,刚走进工作室,一双白色的,全身贴满钻石的细高跟鞋映入眼帘,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梁西月要是腿好了,穿上这样一双高跟鞋,一定很漂亮。
他看了很久,苗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笑着说:“你不会要给妹妹买高跟鞋吧?她腿还没好呢。”
“没事,她喜欢。”
陆祈宁花了将近一万的瑞士法郎买下了那双高跟鞋,又买了两件前后开叉的吊带裙和抹胸裙,他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所以又买了十几套紧身性感上衣和超短裙,每套都是他精挑细选,苗枫笑着说:“哎呀,做你的妹妹真幸福啊,一句话就能让你买这么多的衣服,我也想当你妹妹。”
陆祈宁懒懒散散的回了一句,“下辈子吧。”
说完,又想起什么,说道:“哪辈子都没可能。”
“……”
回程的路上经过一家中国人经营的酥饼店,莫名想起她最爱吃的那家酥饼,鬼使神差的下车买了一袋。
到家时,salah跟他说梁西月吃了两碗粥,三个小笼包,他听完心情大好,拎着衣服上楼,把买的东西放到她房间,说道:“不错啊,听说你有好好吃饭。”
梁西月看见他出现,又看着整整齐齐摆在地上的盒子,激动地说:“你快出去,我要试!”
小孩。
陆祈宁轻笑,转身出门,顺便把门关上。
他不知道梁西月看到那双高跟鞋时是什么反应,是笑、高兴、还是幸福,一墙之隔,他靠着墙壁,双手抱胸,闭上双眼等待,等了五六分钟,听到门开的声音,睁眼望去,就看见梁西月出现在门口,坐在轮椅上,细长嫩白的双腿白得晃眼,抹胸短裙勾勒曼妙身材,沟壑深邃明显,往下走,脚上正穿着那双细长的高跟鞋。
如雨后薄荷。
清艳、诱人。
他侧身看了好几十秒没缓过神来。
“好看吗?”她问。
他微微滚动喉结,点头:“好看。”
“不幼稚吧?”
“不幼稚。”
“那我这样算不算女人?”
“算。”
她听到这话,慢慢垂下头,看着抬不起来的双脚,如果她能走就好了,就不用像现在这样,除了装饰好看,没有别的作用。
陆祈宁见她神色暗淡,走到她身边摸摸她的头,“会好的。”
*
接下来几天,梁西月跟苗枫、许静、郑雅凝、蓝筱四个女孩玩熟了。
其实一开始她不太愿意跟她们接触,总觉得她们都喜欢陆祈宁,而这种喜欢催生出了排斥反应——她排斥跟喜欢陆祈宁的女孩玩,她觉得是抗抑郁的药在起副作用,否则怎会有这么恶毒的想法?
但后来得知她们确确实实都给陆祈宁写过情书,陆祈宁都拒绝后,这种排斥反应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了。
许静隐约看出点苗头,不敢说出来,只敢拉着苗枫到角落里说,说陆祈宁看梁西月的眼神很不对劲,不像是哥哥看妹妹的眼神。
苗枫嗤笑一声,说道:“你才看出来啊,前几天我陪着陆祈宁去买衣服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怎么说?”
“陈和不是跟着我们去么?当时我陪着他选衣服,陈和摸了一件吊带,那条吊带在回程的时候被陆祈宁给扔了,你说至于吗?如果只是兄妹的话,他至于把陈和摸过的衣服扔了吗?”
许静望向不远处的梁西月,恍然大悟:“原来他吃这款啊,难怪这么多女孩跟他告白,他都不理……”
“我觉得不是他吃这款,是他喜欢这个人。”
远处,黄昏的光落在青青草地上,陆祈宁双手插兜跟在梁西月的身侧,两人慢悠悠的在草地上散步,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给与回应,哪怕有些话听起来天马行空,没有任何逻辑可言,但你来我往,没有一句话是落空的。
等夕阳落山,两人回到家中后,梁西月回到房间把剩下的衣服都试了。
每一件都很漂亮,很一件都很合她的身材。
快到饭点了,陆祈宁上来敲门喊她吃饭。
门打开后,他靠着门,欲言又止。
片刻后,才说:“梁西月,我们要回国一趟——”
他斟酌接下来要说的话,“你那件事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马上就要开庭,你得出席。”
梁西月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行啊,我出席,那庭开完后,陈漫云是不是会坐牢?”
“不会。”
梁西月眉头微微皱起,盯着陆祈宁看:“为什么?”
“她害我变成这样,为什么不用坐牢!?”
“具体细节得回国后才知道,我目前接到的消息是,那封信不是她散播的,全程,她不知道这件事。”
全程。
不知道这件事。
这几个字对梁西月来说,跟晴天霹雳没区别。陈漫云怎么可能不需要坐牢?她怎么可能清清白白?警察说过的,那封信只有陈漫云看过信的内容,不是她还能有谁?
这小半年的时间里,她跟半身不遂做斗争,跟抑郁症做斗争,每天活得生不如死,就连睡觉都睡不安稳,午夜梦回之际,睁开双眼都在想,要不要吞枪自尽,她在这样无数的日夜里辛苦艰难的熬着,陈漫云在国内过得舒心坦荡,怎么能让她不恨?怎么能让她不怨?
她满眼猩红的看着陆祈宁,企图从他眼里看出玩笑和说谎的证据。
但很可惜。
并没有。
他在很认真的跟她说——跟她说把她害得这么惨的人,不是她一直以来恨的人。
这些话在她耳里听来,只不过是他爱她的辩解罢了。
她认定陈漫云是凶手。
从头到尾,她就是凶手。
“陆祈宁,我不知道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反正在我眼里,陈漫云必须坐牢,你们不送她坐牢,我自己送!”
“你冷静点。”陆祈宁皱眉,“她不是凶手,你怎么送!?”
“不用你管!”她声嘶力竭的怒吼,“你们都帮她!你,你跟宋霄都帮着她!”
“梁西月,你别激动,你听我说行吗?你冷静点,行吗?”
梁西月已经分不清当下的激动和难过到底是因为得知凶手不是陈漫云,还是因为陆祈宁帮着陈漫云说话,即便那会儿他说得很公允,可她就是觉得,他在帮她。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发过病了。
那天因为陆祈宁的话,她的狂躁情绪翻涌上来,像个疯子一样的朝他扔东西,就连他送给她的第一双高跟鞋,被她狠狠扔到窗外,扔到了湖泊里,‘咕咚’一声,坠入无尽的深水中。
那天过后,她没再跟陆祈宁说过一句话。
四天后,她跟随他回国出庭。
飞机落地后,一场暴雨侵袭机场,两人一前一后,隔着长长的六七米。
疏离得像陌生人。
第33章 “找死,梁西月?男人的房间你也敢随便闯?”
京市入夏,却接连暴雨。
梁辉和洪玉接梁西月回家后,一个劲的夸陆祈宁把她照顾得很好,离开家的时候状态很差,整日阴郁,以泪洗面,这次回来,瘦了那么多,精神状态却很不错,面色红润,简直像变了个人。
梁辉还跟洪玉开玩笑,说早知道祈宁这么靠谱,等梁西月到了法定年龄就嫁给祈宁好了。
洪玉赶紧拍打他的肩膀,眼神警告,说他不像话,祈宁跟西月都是大人了,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陆祈宁站在旁边,笑笑着说,没事。
而梁西月操控着轮椅,已经离他们有些距离了,听到这话也没太多反应。
梁辉跟洪玉也没看出两人不对劲,以为是坐太久飞机,还没适应,洪玉扭头看着陆祈宁,“祈宁,这几个月来真是辛苦你了,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陆祈宁双手插兜,玩世不恭的回:“小事,西月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应该的。”
“我听你爸妈说,你在外面有创业的,华祎是你的吧?欸,还要这么辛苦带西月出国治疗……”洪玉愧疚的看着他,“你说这……”
“洪姨,什么年代了,远亲不如近邻,这点小事您就别往心里去。”
暴雨侵袭,一行人回到家中后,梁西月迫不及待的跟父母询问起有关于案件的进展,以前梁辉和洪玉不知道梁西月跟陈漫云之间有恩怨,现在知道梁西月喜欢宋霄,自然也就明白两人针对相对的原因。
这几个月,梁西月在瑞士治疗,每天治疗的信息、数据都会被发送到梁辉跟洪玉的手里,他们知道梁西月的情绪不能太过波动,以免病发,所以也不敢说得太细节,等律师上门再说。
梁西月看他们的表情,心里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
她整个人僵坐在轮椅上,像枯萎的玫瑰,浑身没有半点光泽,麻木的望着窗外的大雨。
第二天,律师上门,将整个案件的细节讲给了梁西月听,过几天法院开庭审理,她必须要把受伤的经过讲清楚,他害怕刺激到她,所以语速很慢,说一句停一句,尽量采用柔和的语气。
梁西月就这么听着。
听到一半时,嗫嚅嘴唇,“陈漫云说她不是凶手,这样也能当证据?”
“你先别激动。”律师安抚道,“这件事的始末,她有责任,但主要责任不在她,我去公安机关调卷宗查阅时,里面清清楚楚写了陈漫云在整个案件过程中的细节和口供,就我们目前收集到的证据链,很难给她定罪,但你放心,那些害你导致残疾的人肯定没跑,量刑多少的问题。”
梁西月觉得胸口的疼。
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
她靠着轮椅,拧眉闭眼,看起来不想再听了。
情绪来得很快,暴躁、烦闷、低落,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拿起桌面上的台灯就往墙上砸,‘咣当’一声,台灯猛地砸向墙壁,瞬间四分五裂,梁辉跟洪玉见状,神色大变,想要说话却又不敢说,深怕惹她不高兴。
他们只能叫陆祈宁过来。
陆祈宁进门时,满地的狼藉。
见怪不怪了。
在瑞士发病的那段时间,她每天不知道要砸多少东西。
踩着一地的碎片走到她跟前,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拼命喘息的模样,伸手张开虎口捏住她的脸颊,然后慢慢将那张狰狞泪痕的脸抬起,语气凝重:“梁西月,你又开始不听话了。”
每次发病,他都会问她三个问题。
——为什么事难过?
——怎么样才能不难过?
——难过的时候想干什么?
但这一次。
他说她不听话。
她觉得自己不是在发病。
只是单纯生气。
气什么呢?
气陈漫云不是真凶吗?
还是气陆祈宁帮着她说话,所有人都帮着她说话。
灼热的泪水落下,染湿他的指尖,他慢慢蹲下来,说道:“你觉得你这样的情绪上庭以后,对方律师会不会抓着你的病因来干扰审判结果?梁西月,你还想不想一个公道?”
她没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硕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陆祈宁伸手将眼泪擦掉,一字一句:“想要公道的话,是不是要让自己情绪稳定点?还是说,你不想上庭,不想指认那些伤害你的人?行——”他停顿,“那你别上庭,也别出现,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我要去!”她猛地拽住他的手,艰难地说,“我要上庭,我要指认!”
“那你应该怎么做?”
梁西月抬手,把眼泪擦掉,“我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那你听好,如果这几天你再这样无端发火,我不会让你上庭。”
她竭尽全力的控制情绪,点头说:“我会……我会……”
声音因为过度哭泣而微微抽搐,结结巴巴:“学乖点。”
几天后开庭。
开庭前,陆祈宁亲自开车送她去法院。
一路上,天气阴沉,风雨欲来,不像蝉鸣鸟叫的夏天,像阴冷潮湿的冬天。
抵达法院后,陆祈宁抱着她坐上轮椅,推着她走进大厅。
快要走进大厅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小小?!”
两人一同回眸望去,就看见宋霄站在身后。
外面开始下雨了,淅沥沥的雨落在撑着伞从侧廊走过来,他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装裤,打着暗棕色的领带,怎么看,怎么风光霁月、温润如玉,他还是他,可她已经不是她。
再见到他,她的情绪如水一样毫无波澜,曾经的悲伤、难过、痛苦,如同云烟般,消散不见。
连她自己也觉得神奇。
明明之前设想过千万种跟他重逢的画面,情绪翻江倒海,可真正见到面时,却掀不起任何风浪。
她坐在轮椅上,瘦瘦小小。
跟第一次来梁家一样,因为瘦小,所以他才叫她小小。
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变得让他不敢相认了。
他怔怔的看了她许久。
看到她都不耐烦,准备控制系统掉头离开。
“小小,别走。”他回过神来喊她,快步走上前,“我有话想跟你说。”
走近了,梁西月巴掌大小的脸显得更小,五官发现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惊艳得叫他说不出话来。
眼神也变了,以前见到他总是满眼的欢喜和高兴,现在变得冰冷、陌生。
“我们还有什么话能说?”梁西月语气淡淡,“我不想见你,宋霄。”
“就一句话,一句话行吗?”
梁西月没回答。
宋霄望向陆祈宁。
陆祈宁知道梁西月喜欢宋霄,喜欢了那*么多年,他也觉得没什么,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他握着轮椅的手紧了几分,像是刻意在宣示主权。宋霄见他没说话,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压低嗓音,“祈宁,给我几分钟,我跟她说几句话,行吗?”
“……”
“祈宁。”
陆祈宁眉头微微皱起,最终还是松开手走到台阶上抽烟。
梁西月见他走了,略有些失落。
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
“小小,对不起,你出事的时候,祈宁给我打了很多电话,但是我——”
“你不用解释。”她收回目光,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那会儿跟陈漫云在一起。”
“对不起。”他迟疑片刻,说道,“真的很对不起,你做手术的时候,我其实去过医院,但我不敢见你。”
“谢谢你没让我看见你。”
“审判结束,你还要回瑞士养病,是吗?”
“跟你有关系吗?”
“如果是的话,我陪你去吧。”
“你?”梁西月抬眸看他,一字一句地说,“宋霄,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和关心,如果我没出事,如果我没变成这样,你会主动说要陪我去哪?你只会假惺惺的保持着你那副绅士,说‘对不起,我没空’,像这样的假话,我听了无数遍了,现在不想再听,请你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看见你,就是对我最好的关心。”
宋霄从未想过会从梁西月的嘴里听到这样的残忍无情的话。
从‘宋霄哥哥’到‘宋霄’,只需要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宋霄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后退半步,脸色惨白,“小小……”
两人再无话。
不远处,陆祈宁站在台阶上,左手插手,右手夹着烟,烟雨朦胧,他站在那,身影颀长,手中烟雾缭绕升起,顺着手背蔓延往上。
陈漫云是独自来的。
从台阶下走上来,自然的与他相撞。
陈漫云看着撑伞看着他的黑眸,心中五味杂陈,轻轻喊了一句,“祈宁。”
然后犹豫着,问道:“我前几天给你发的细节,你都看了吧?”
“看了。”
“我今天会出庭作证,我希望这件事过去后……”
“过去后?”陆祈宁冷笑,“你觉得会有过去后?你看看梁西月,她有过去后这么一说吗?今天要换做你坐那里,你能这么坦荡的说过去后吗?”
陈漫云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漫云,别觉得自己无辜,更别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他抬起手,将烟头夹住,烟雾慢慢的往外吐,“如果你觉得抱歉,也别去梁西月面前说,上嘴碰下嘴的道歉,谁说会说,管什么用?”
“……”
陆祈宁扔了烟转身就走。
走回到梁西月跟前,也不管她跟宋霄说没说完,推着她的轮椅就往庭审现场去。
大雨还在下。
宋霄跟陈漫云隔着一大段距离,却没有像以往那样亲密无间。
好像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像过了几十年那样,许多人和事在悄无声息的变化。
庭审现场。
案件开始审理。
原告席位上坐着梁西月和辩护律师。
被告席位上坐着盛宛,及其辩护律师。
盛宛,24岁,陈漫云同学。
在事发前几个月,盛宛曾陪着陈漫云去宋霄家中寻他,二人到达时,宋霄还在洗澡,一封情书正摆放在他的书桌前,上面有手画的粉色和蓝色组合心形,给宋霄递情书的人多不胜数,但多数都在学校收,所以显得这封情书格外不对劲。盛宛没经过宋霄和陈漫云同意,自作主张打开了那封情书。
盛宛拆开看后,被坐在旁边玩手机的陈漫云发现,被陈漫云给抢走,并且制止该行为,强调情书是个人隐私问题,不能也不该这样肆无忌惮的窥视别人的隐私,盛宛则认为陈漫云在这段感情里受太多委屈,连邻居都这么明目张胆的给他写情书,她作为宋霄身边人,应该宣示主权。
两人因为这事吵了起来。
陈漫云斥责盛宛言辞犀利,过分伤人,盛宛觉得陈漫云为了宋霄的邻居跟她吵架,根本没把她当朋友。
不欢而散后,盛宛心里堵着一口气,觉得两人这么多年的关系,因为原告梁西月闹成这样,她应该受到惩罚。
可即便如此,盛宛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报复,直到宋霄跟陈漫云官宣后,她觉得机会来了。
盛宛:“我当时没想太多,就觉得给梁某一点惩罚,让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够去破坏别人感情,顺便借此来修复跟漫云的关系,因为那会儿她已经很久都没理我了,我觉得就是因为那封信、因为梁某。”
法官:“那你都做了什么?”
盛宛:“我就照着信件的内容仿照一份出来,去梁某学校散播谣言,说她插足别人感情,我没想到会闹的这么大,当时只是想报复一下,毁掉她的声誉,没想过会把她搞得半身不遂。”
坐在原告席位的梁西月听到这话时,恍惚了。
那些莫须有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抓着桌面上的文件想甩出去,但眉眼一转,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陆祈宁,那股烦躁的情绪慢慢被抚平。
庭审五小时,中间休息了二十分钟。
最终结果已经很清楚了。
陈漫云确确实实不是导致梁西月受伤的真正元凶,却还是跟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如陆祈宁所说,这个案件从头到尾,都是‘阴差阳错’。
可是阴差阳错这四个字怎能概括得了她这半年来的生不如死?
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所有人都可以靠双脚行走。
只有她不能。
垂头看着没有知觉的双腿,一双皮鞋映入眼帘。
“会好的。”他又这么安慰她。
那一夜,梁西月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的景色,久久无法入眠。
不知道是这个结局并不如她所愿,还是因为别的事。
总之心情很乱,很杂,理不清,疏不明。
隔天,两人飞往瑞士继续后续的康复治疗。同时也收到了法院宣告判决书,盛宛犯诽谤、寻衅滋事、故意伤害罪,由于主观意识强烈,犯罪事实清楚,被判处四年有期徒刑,并赔偿梁西月的所有治疗费用和精神损失费。
梁西月收到这笔钱时,让陆祈宁帮着处理。
陆祈宁就直接把钱交给了金太阳慈善基金会。
*
五月,瑞士的天气逐渐暖和起来。
梁西月的心情也逐渐好转,积极的接受心理治疗和康复训练。
这样的训练过程漫长且乏味,有时也伴随一定的副作用,抽搐、昏厥、呕吐。
好几次猝不及防,吐得满地都是,陆祈宁从未厌烦过,只是摸摸她的头说,已经做得很好了。
每次这种时候,她就特别恨宋霄、恨陈漫云、恨盛宛,恨他们所有人。可这些滋生出来的恨意,又在陆祈宁的安抚下逐渐消失。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粘陆祈宁了,他消失一会,她就会觉得很不安,哪怕他只是回房换衣服,她也会操控着轮椅跟上去。
跟到门口。
门会关紧。
但那天,门没关紧,她轻轻推开,就看见陆祈宁脱掉了略有些潮湿的上衣,牛仔裤的纽扣解开,拉链一拉到底,鼓鼓囊囊的一包蓬勃可观。两人都愣住了。片刻后,陆祈宁一个鲤鱼打挺的窜到衣柜后面,训斥道:“找死,梁西月?男人的房间你也敢随便闯?”
“我就看看。”
“看?看什么?”
他的语气。
听起来。
很急促。
第34章 “那你想用什么杀我?”
“看看你。”她的喉咙也干涩,说话闷闷的,“看看你在干什么。”
陆祈宁躲在衣柜后面根本不敢出来,双手快速的拉拉链,扣好纽扣,囫囵吞枣般的扯了件衣服过来,随意往身上套,说道:“不是说了,我换衣服,故意的是不是?”
换好衣服,他从衣柜后面走出来,眉头紧皱,“以后不能这样随随便便进男人的房间,听见没?”
他严厉的批评她。
批评得她有些委屈,“为什么不能?”
“你说为什么不能?”
陆祈宁想到她刚才推开火热的目光,呼吸变得有些灼热,“如果我没穿衣服,你这样像话吗?”
“那你都看了我,为什么我不能看你。”
今天的梁西月格外叛逆。
好几个‘为什么’砸过来,砸得他气血翻涌。
他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伸手抓了抓黑色的短发,单手叉腰,一只手指着她,“就是不能,看了男人的身体会长针眼。”
“我不怕!”
“……”
陆祈宁真的被气疯了,梁西月什么时候有这样毁三观的观念了?梁辉跟洪玉对子女的教育挺到位的,怎么会把梁西月教育成这样?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不对。她这几个月变化很大,经历这么多的事情,也许思想观念早就变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义务把她这种毁三观的观念重新建立起来。
于是压了压情绪,非常严肃的看着她,说道:“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清楚,男生跟女生是不一样的,相处要有边界感,就算我们是亲兄妹,也不能这样随随便便闯对方的房间,知道吗?我看你身体是因为你需要照顾,如果哪天你能走能跳了,我也不会那样随随便便闯入你的房间。”
“你可以闯啊,我又不在乎。”
“……”
“什么叫可以闯?不在乎?”他拧眉,语气认真严谨,“梁西月,你这样很不对,女孩子,尤其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能这么随便让男生随意进出你的房间,你知道那些男生都想干什么?有些男生思想很龌龊的。”
漂亮。
他说她漂亮。
梁西月的脸微微泛红,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抓挠,有些痒,垂下眼眸说:“比如?”
“比如——”
他停顿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妈的。
他什么时候也有资格教育别人了?自己都活得乱七八糟。
伸手把短发抓得凌乱,烦躁得不行,“反正你以后记得,我的房间不要随便进。”
她轻轻‘哦’了一声,“记住了。”
“但今天是你门没关紧,不怪我。”
他深深吸了口气,“行,怪我。”
“我饿了,想吃面。”
“我让人去煮。”
“我要吃你煮的。”
陆祈宁一愣,歪头看她,“我煮的,你敢吃?”
“敢。”
他觉得梁西月也有点疯劲。
劲劲的。
挺带感。
大少爷头一回下厨,就是为了梁西月一句话。
其实下厨并不难,难的是怎么做的好吃,水一开,把面放到水里一滚,再捞起来放到炒锅里翻炒。很快,浓油酱赤的味道扑面而来,混杂着青椒、洋葱、和肉香。
十几分钟后,一碗热腾腾的面就端了上来。
不过他没让梁西月吃,自己先吃了一小碗。
吃完后,不满意的摇了摇头,说道:“难吃。”
梁西月凑近一闻:“挺香的呀,给我尝尝。”
“别,你别碰。”
陆祈宁把面推到旁边,捂着腹部,“这面有点问题,我去找医生拿点药。”
说着,冲着不远处的salah打了个响指,示意她去叫厨师重新做一碗面给梁西月吃,自己起身去找医生。
陆祈宁人生第一次食物中毒,就是被自己下的面给毒到了。
那天他吃了药睡得很早,全然没注意梁西月又推开他的房门,操控着轮椅到他身侧。他睡得安稳,月光薄纱从窗外落进屋内,风吹窗帘呼呼作响,也仍未惊动他半分,她把倒好的温水放到他的床头柜,随后调转轮椅离开。
而等她走后,陆祈宁的眼睑一动,慢慢睁开双眼。
扭头看着床头柜旁边的温水,双手抬起交叠到后脑枕着——怎么说都不听,又这样肆无忌惮的闯入他的房间了。
拿起那杯温水,一口气饮完。
夜色寂静,他就这么看着天花板,看到凌晨一点多,满脑子都是帮梁西月洗澡的画面,呼出来的气都带着灼热——他实在睡不着,翻起身来,双臂撑在床边两侧,坐了几分钟后,起身朝着梁西月的房间走去。
白天跟她说过,说那些闯入她房间的男人都很龌龊,都有不怀好意的想法,现在他跟那些龌龊的男人有什么区别?趁着别人睡觉后偷偷潜入。
他给自己的举动找了个合适的借口。
——看她有没有盖好被子。
少女确实没有盖好被子,一整条毛毯都落在侧边,正值初夏,上身穿着一件粉色吊带,下身穿着短裤,两条白皙细嫩的双腿就这么猝不及防的闯入眼底,就连吊带都因睡姿而微微退到胳膊上,纤细的细腰也露出半截,那半截细腰,看得他眼睛都红了,一种带着欲望的红。
他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等缓过神来时,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他究竟在想什么?
转身欲走。
又想起那枚放在她床头柜子底下的子弹,鬼使神差的折返回去,想将那枚子弹取走。
伸手去摸时,浑身冰冷。
——子弹移位了。
原本该放在右侧位置的子弹,移位到左侧了。
梁西月知道这里藏着一枚子弹,一枚可以随时随地射杀他的子弹。
而她取出过。
所以有一阵她拿着枪指着他,是真的想杀他。
只要她扣动扳机,他就会死在她的枪下。
他慢慢站直身体,站在那里站了几分钟,月光的光影照进,将他的影子投在少女的身上,伫立许久后,转身离开。
这一夜,陆祈宁无眠。
第二天一早。
两人像往常一样吃着早餐,他看着梁西月精致的小脸,漫不经心的问:“最近都没看到你玩那把枪,前一阵不是玩得挺开心的吗?”
“没什么好玩的。”她回得随意。
“想不想要子弹?”
梁西月笑了笑,“要来干嘛?”
陆祈宁看着她,笑着说:“用来自卫,或者看我不爽给我一枪。”
梁西月手一僵,喝着粥说:“杀你还用子弹?浪费。”
“那你想用什么杀我?”
“用刀。”
他拿起餐桌上的一把餐刀放到她面前,“给你。”
“什么意思?”
“给你个机会。”
梁西月看着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寒光里倒影着她的脸,她慢慢伸手握住那把刀,看向对面的陆祈宁。
刚来瑞士时,她设想过无数次这样的画面,用枪射杀他,用刀刺穿他,让他万箭穿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现在握着这把刀,心境却截然不同。她拿起桌面上的苹果,用那把水果刀削皮,削完后,把完整的苹果放到他面前,“不好意思,不想要这种机会。”
陆祈宁低头看着面前的苹果,上面还有零星的表皮没削干净,看得出来,她第一次削皮,技术不到家。
拿起那颗苹果,一口一口咬着,每咬一口就看她一眼,眼神怪异得不行。
直到把一整颗苹果吃完,他才说:“我今天回国一趟,三天后回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回国干嘛?”
“家里有点事。”
徐盈因为陆祈宁照顾梁西月,休学出国照顾她这种行为生气愤怒,母子关系一度僵硬,徐盈认为为了个邻居做到这种份上,太过。而且她知道两人从小不对付,互殴长大的,梁西月出事,梁辉跟洪玉不管,让自己儿子管,算怎么回事?
前几天以身体不适为由,频繁给陆祈宁打电话,勒令他必须回国见她一面。
陆祈宁被她烦得没办法,只能回家。
回家后才知道这哪是什么母子见面,是安排了港区联岸国际集团黄英深的女儿黄思颖进行联姻。那是黄思颖第一次见陆祈宁,他吊儿郎当穿着一件白色T恤,外面套着淡蓝色的衬衫,靠在门边跟徐盈聊天,双手插兜,黑色利落的短发被风吹起,略显凌乱慵懒,漆黑深邃的眼眸夹着几分愠怒。
实在是,桀骜不驯,风流多情。
但偏偏就是这副模样,把黄思颖迷得不行,痴痴的看了他许久。
“人都来了。”徐盈恨铁不成钢,“你见一面会怎么样?”
“不怎样,就是不想见。”
“陆祈宁,你真是——”徐盈咬牙切齿,“你要这样,就别出国去找梁西月!一个邻居,值得你这么费心费力?”
他油盐不进,懒洋洋的回:“值。”
话音落下,梁西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走到院子里接听,刚按下接听键,徐盈就走过来,说道:“陆祈宁,你再这么吊儿郎当,我叫你爷爷过来,怎么回事,就这么不听话呢?黄家是我跟你爸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你好歹去看看。”
陆祈宁心里一沉,加快步伐走到更远的地方。
电话那头安静得很。
他斟酌片刻,抿唇道:“听见了?”
“嗯。”
梁西月闷闷的说:“你说你回家有事,就是去见联姻对象?”
“我妈安排的联姻,我事先不知道。”
“……女方漂亮吗?”
“一般。”
看都没看。
“哦,那你喜欢吗?”
陆祈宁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听到她说:“你会跟她联姻吗?”
“不知道。”
过了会儿,梁西月小声地说:“那我不打扰你了。”
陆祈宁还想说话,她就已经挂断电话了。
看着黑掉的屏幕,捏着手机的手紧了几分。
徐盈跟上来,絮絮叨叨的又说了几句,他眉头紧皱,转身走进厅内,坐在了黄思颖的对面。他其实记不清黄思颖的长相,觉得跟大多数千金小姐没什么不同,只记得她说得一口流利的法语,还会说江南话,吴侬软语跟粤语有很大区别,她现学现卖的用江南话喊陆祈宁,陆祈宁也只是礼貌的笑了笑。
黄思颖跟黄英深在陆家用过晚餐后,陆安让陆祈宁带着黄思颖出去逛逛。
陆祈宁刚想拒绝,又想起梁西月说的那句‘不打扰你了’,烦躁得应了下来。
他不是一个绅士的人。
开车不会给副驾驶的女生开车门,下车也只管自己,就连散步也不会刻意放慢脚步,平时怎么走,现在就怎么走。黄思颖穿着高跟鞋,难以追他的步伐,小跑追赶,才勉勉强强能跟得上他。
“陆……陆……”黄思颖小跑着追赶,“你能不能走慢点。”
“黄小姐,我不知道我爸妈怎么跟你说的,但我目前没想谈恋爱,也厌烦商业联姻。”
“我……我知道啊。”黄思颖小喘着气,说道,“没关系的,咱们可以先做朋友。”
“做朋友?你是真的只是想跟我做朋友吗?”陆祈宁停下来,黑着脸说,“黄小姐,我们没可能的。”
陆祈宁拒绝得果断。
散步散不到十分钟就返程回家。
回家时,徐盈问他情况如何。
陆祈宁没发火。
很冷静的抽了根烟,然后慢悠悠的说:“以后您有事说事,不要骗。”
“陆祈宁!”
“叫我干嘛!?”陆祈宁拧眉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里,“烦,知道吗!”
两三句话没说完,起身就往门外走。
也就是那天起,他决定要彻彻底底与陆家切割开。
对他来说,这种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接受联姻、继承陆氏集团,不是他想走的路。
回瑞士的途中,他在[华祎内部工作群]里发了一条信息:[@余伟奚老余@陈和@苗枫,项目重新提上日程。]
苗枫:[(抱拳)]
陈和:[(敬礼)]
余伟奚:[收到。]
回到瑞士时,已经是半夜。
梁西月早入眠。
他一个人坐在大厅喝了一整瓶的酒,喝得醉醺醺的,踉踉跄跄往楼上走。
走到她的房间门口,抬手握住门把手,往下摁时,停在了那里,他慢慢将头靠着门,声音嘶哑:“梁西月,我跟别的女人联姻吃饭约会,你一点都不在意,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无尽的安静。
他靠在那里靠了很久,然后嗤笑一声。
觉得自己能问出这样的蠢问题而可笑。
转身回到房间,倒头大睡。
陆祈宁开始忙起来了,国内国外两头跑,但只要梁西月需要治疗或者复诊,他一定会从国内赶过来。
只是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不怎么交流。
她不问他联姻情况如何,他也不问她有没有在乎过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她会不会难过。
这个问题在那晚看到那枚松动的子弹时,就已经有答案了。
第35章 请务必三思再三思,这一枪是不是必须要射出去
七月,瑞士彻底入夏。
庄园对面搬来了新邻居,名叫Tate,法国人,陆祈宁从国内忙完项目回来,发现梁西月跟他的关系很不错,据sahah说,是有天傍晚Tate把球踢进庄园,正好踢到梁西月的脚边,两人就这么相熟。
Tate幽默风趣,会讲一点点中文,蹩脚的发音逗得梁西月哈哈大笑。
他还经常用法语表示,他爱她,由于梁西月并不懂法语,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但她不懂,不代表陆祈宁不懂。
我爱你。
暧昧到几乎发腻的词。
陆祈宁听salah的汇报,听得青筋暴起,抽了三根烟后,抬手指着院子里的一棵小树苗,问她谁种的。
salah说是钟意跟梁西月一起种的,这样的小树苗,在钟意家里的后院也有一颗。
两人一起种的。
两人一起种的。
陆祈宁在心中念着这句话,觉得很可笑。
他短短一周没回来,他们就发展到可以说‘我爱你’,可以一起种树的关系了?
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往嘴里送,烟雾缭绕,笼罩着深邃浓重的五官。
夕阳渐落,淡淡的余晖散落在大面积的草地上,梁西月从Tate的家里回来,就看见陆祈宁坐在大厅里,双腿大敞,身子往前倾,双手靠在腿上抽着烟,见到他回来,心中是高兴的,操控着轮椅到他面前,靠近他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自从知道他回国联姻后,她就觉得,这天也许很快就会到来。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良久。
陆祈宁把猩红的烟头摁进烟灰缸里,扭头看她,说道:“听说你最近很喜欢跟新邻居玩。”
“嗯。”
“为什么?salah和hassan,还有庄园里的那些人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去跟新邻居玩?”
陆祈宁的语气不好,冰冷生硬,阴阳怪气。
没人会受得了这样的阴阳怪气,梁西月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抿着唇说:“我跟salah和hassan好,就不能跟新邻居玩了吗?”
陆祈宁直勾勾的看着她,“不能,我不允许你跟他玩。”
不能?
他有什么资格说不能?
梁西月握着轮椅的扶手,脑海里想起那天徐盈在电话里的话,黄家,能配得上陆家的能有几个黄家?她一猜就是港区有名的千金大小姐黄思颖,那天晚上,她根本睡不着,在想他跟黄思颖约会如何,看不看得上她,什么时候会联姻呢?想着想着,一夜未眠。
她不过问他的事。
是因为明白自己没资格插手他的婚事,也没什么立场和理由阻止陆黄两家联姻。
她这么有分寸。
他却用这样的口吻来斥责她。
“陆祈宁,你去联姻,我有阻止你吗?你跟那些异性在一起的时候,我有说什么吗?就连我们刚来瑞士的时候,你额头上那么大的伤口,我有追问过你是不是为什么人伤的吗?没有吧?我没有限制你,你又为什么要限制我?说白了,我们的关系不也跟Tate一样,是邻居罢了。”
陆祈宁刚摁灭了烟,又抽了一根出来,夹在手里,嗤笑:“对,你说得对,我们确实也是邻居关系。”
“是啊,除了邻居关系,我们还有什么关系?”
梁西月呢喃说着,倔强的把头扭到一边,不愿意去看他。
刚来瑞士的时候,她私底下就问过salah,salah跟她说,她从医生那边得知,陆祈宁额头上的伤是因为跟别人打架所受,他亲口说的,因为女人。
这个女人,不用多想就能够猜得到是谁。
为了陈漫云头破血流。
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她为陈漫云受伤,有什么资格来问她跟Tate的事?
梁西月性格傲,陆祈宁比她更傲,两人僵着,谁也不肯说句软话。陆祈宁一根烟抽完,说道:“梁西月,既然你说我们是邻居关系,那有些话我得说在前面,作为邻居,我觉得我对你仁至义尽,我的要求不多,只希望你住在庄园的日子里,不要跟外面的男人勾勾搭搭,我有厌恶家里有陌生人的气息。”
“仁至义尽?”她皱眉看向他,“谁要你的仁至义尽?是我求你带我来瑞士的吗?是我求你照顾我的吗?是我求你救我的吗?!我什么都没说过!陆祈宁,你现在大可以送我回国,这半年来,你照顾我的费用,救我的费用,你一五一十的算清楚,我会还给你!”
“还?你拿什么还?你有钱还?”
她双手紧握成拳,气得脸色发白,“我卖身可以了吧!?我去卖身还给你!行了吗!?满意了吗!?”
“咣当”一声,陆祈宁拿起桌面上的烟灰缸砸向对面的墙壁,顿时,烟灰缸被砸得四分五裂,碎片落到她的脚边,溅落出无数的碎裂残片,“你他妈再说一遍?卖身?谁他妈教你这样说话的?”
她强忍着眼泪,倔强地说:“是你说我没钱还的,陆祈宁,别瞧不起我,我现在想要钱,卖身有的人愿意出。”
陆祈宁气得快疯了,咬着牙说:“这么想卖身的话,好啊,那你卖给我,我出这个钱。”
他扔掉手里的烟,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极强的强迫感和气场,伫立在她跟前时,犹如一座巍峨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说,卖给我多少钱?”
她仰头看着他,晶莹的眼泪在眼眶打转。
犹如春雨浸染过的海棠,坚韧。
明艳、楚楚可怜。
陆祈宁看着她的眼神,心一下子就软了。
软得一塌糊涂。
抬起右手去擦她眼角的泪。
她把头扭过头,不愿意让他碰,在扭头的瞬间,硕大的泪珠就这么滴落下来,落在手背上,滚烫得很。
“我才不要卖给你,卖给谁,都不卖给你。”
陆祈宁的手僵在半空中,僵了半分钟后,慢慢收回来,滚动喉结,“强买强卖,我的强项。”
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落。
陆祈宁离开了一周,她好想他,他回来了没问她过得怎么样,就说这么难听的话,越想,就越觉得委屈,眼泪越流越多。
陆祈宁也察觉到自己说得过分了,但实在是她把他气得不轻。
怎么能说出‘卖身’这种话来?
他慢慢蹲下来,黑眸望着她,“梁西月,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讨厌我把你带到瑞士,讨厌我逼你活着,讨厌我的一切。”
“……”
“如果我现在让你走,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
陆祈宁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柜子边上,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把枪,直接打开弹夹,将三枚子弹放进去,每放一枚,他就说:“我之前在美国的佛蒙特州里遭遇过枪战,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后来请了个NRA教练,他上第一课的时候说,请务必谨慎、认真、严谨对待每一次触发扳机的决定。”
第二枚子弹进入膛室,“你知道认真、严谨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生命诚可贵,如果不是遇到危险,请务必三思再三思,这一枪是不是必须要射出去。”
第三枚子弹进入膛室:“你之前玩的那把枪,对准过我很多次,我想你每次对准我时,都是经过深思熟虑,都是觉得我非死不可,如果你有子弹的话,我想你会毫不犹豫的开枪击杀我。”
三枚子弹上膛,他扭头看着她,说道:“梁西月,既然你已经设想过无数次了,不如这次来玩真的。”
梁西月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了。
因为她无数次把那颗子弹上膛,所以听得很真切,她双手蜷曲紧握,扭头看着窗户时,能清清楚楚看到身后男人拿着那把枪在靠近,她的身子止不住颤抖,抿着唇说:“我不想玩。”
“玩啊,为什么不玩。”
“我说我不想玩!”她咬着唇,“陆祈宁,你是不是喝酒喝多了,所以在这里发疯?我不想陪你发疯。”
说完,她操控着系统掉头就走。
陆祈宁见状,大步流星走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她看着那双澄亮的皮鞋,慢慢抬眸,撞入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一字一句:“陆祈宁,你要想我死你就直说,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刚来瑞士的时候,那么痛苦,我是拿枪对准你很多次,可是你仔细想想,我到底是对准你多,还是对准我自己多……如果真有子弹的话,我第一个射杀的人,就会是我自己。”
陆祈宁听到这话,浑身猛地一颤。
本来到喉咙的话,一下子卡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胸口更像是中了一枪,从胸膛前直接穿透,鲜血淋漓。
他一下子就蹲了下来,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声音沙哑,“那把枪,还给我。”
梁西月没说话。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看得他心疼又难受,内疚横生。
他把上膛的手枪扔到一边,站起身来推着她往餐厅里走,边走边说:“吃饭,我让人给你做好吃的。”
“不想吃。”她闷闷地说,“没胃口。”
“吃点。”他说,“吃一点,我就不阻止你跟Tate见面了。”
梁西月到底是没吃。
哭了十几分钟就让salah和hassan扶她去楼上睡觉,任凭陆祈宁怎么哄,她都不肯吃一口。
后来陆祈宁取走了她那把枪和那枚藏在床头柜下的子弹,甚至把庄园里所有的枪支都做了处理,也不怎么阻止她跟Tate往来了。
可即便如此,两人的关系就像是横跨在大峡谷的两座山头,隔得很近,但中间是万丈深渊,谁也不敢再贸然走近一步。
九月底,梁西月再次复诊,陆祈宁作为她的监护人,跟主治医生聊接下来的康复训练计划,沟通中,医生告诉陆祈*宁,梁西月有望在未来一年内恢复行走能力,两年内达到没出事之前的正常水平。听到这个消息时,两人都愣住了,尤其是梁西月,双眼无神,怔怔望着医生发呆。
陆祈宁站在她的身侧,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恭喜啊,熬过来了。”
梁西月沉默了很久。
她比谁都明白,这句‘恭喜’和‘熬过来’的含义有多重。
那时,她跟陆祈宁的关系很僵,上次吵架后,他们没再说过话。
而那天,她又像之前那样,用头去蹭了蹭他的掌心,呢喃道:“我想吃面。”
像小猫。
用骄傲的爪子撕开了僵局。
“我叫厨师做。”
“我要吃你做的。”
陆祈宁低头看她,乖巧的垂着头,像个小孩一样坐在轮椅上。
他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看过他食物中毒,还非要吃他做的面。
无可奈何,只能回家现学。
厨师在旁边做。
他就在另外一口锅里跟着做,确保每一步操作都准确无误。
最后做了一碗长寿面。
不做别的,做这个也是有寓意的,快到梁西月的生日了。
往年生日,都是宋霄送什么,他跟着随份子,心意跟上了,心思跟不上,宋霄说他花钱大大方方,到花心思的时候就吝啬得跟什么似的,送礼物都随份子,没听说过。
看着她一口一口吃着面,他问道:“马上20岁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梁西月抬头看他,“你会送?”
她把一口面吃进嘴里,嘟囔着说:“我还以为你忘了,或者跟以前一样送钱呢。”
陆祈宁咳嗽一声,“你先说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她摇头,“要个蛋糕吧。”
“就这样?”
“你觉得很简单吗?我去年就没吃蛋糕,宋霄送的我都扔了,我今年就想吃个蛋糕。”
“那我送你,你不会也给扔了吧?”
她停顿一下,看着他说:“我会全吃完。”
陆祈宁抽着烟,猩红烟头的灰烬往下掉,落在了大腿上,灼烧出零星的痕迹,他也没反应过来,看了她好几秒钟后,才说:“梁西月,你挺——”
挺撩他的。
他拍了拍大腿上的灰烬,继续把烟头往嘴里塞,说道:“记住了,蛋糕。”
“还要一双高跟鞋。”
人生中的第一双高跟鞋也被她扔了。
她还想要一双。
等真正能走了,一定要穿着走一圈。
“好,还有吗?”
“没了。”
平平淡淡才是福。
这一句话,她比谁都清楚深刻的认识,再多的华丽也比不过健康二字。
十月十号。
陆祈宁特意放下手里所有的事,从国内再次飞到瑞士,送了梁西月一个粉色公主造型的蛋糕,上面还特意用翻糖制作了一双白色水晶鞋,两人坐在大厅里,关掉了所有灯,蜡烛的光影照映在两人的身上,她双手合十许愿。
第一,希望身体康健,双腿康复。
第二,希望能早日回校继续学习。
第三,撤回之前对陆祈宁的所有诅咒,愿他无灾无忧,顺遂幸福。
睁开双眼,撞入陆祈宁那双漆黑的眼眸中。
她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轻轻吹灭了蜡烛。
陆祈宁之前一直不知道心动是什么滋味,他看宋霄跟陈漫云谈恋爱时像变了个人,只觉得他恋爱脑,从温润如玉的性子一下子变得什么事都以陈漫云为主,现在,他也莫名其妙做了很多不像自己会做的事——千里迢迢赶过来给一个人庆祝生日、因为对方产生过自杀的念头而愧疚胆寒、因为她即将康复而感到开心、甚至于在很早之前,会在她的柜子底下埋下一颗随时能射杀他的子弹。
他怎么会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
这些事汇集到此刻。
他想,在交付生命的那刻起,异样波动的频率就在提醒他。
什么叫做心动。
第36章 “不会想我早点死吧?”
梁西月吹灭蜡烛后,真的一口一口把蛋糕全吃进肚子里,即便吃到最后很勉强,还在硬塞。
陆祈宁看着她吃得满嘴都是,便抽了张纸去帮她擦拭嘴边的奶油。
这个动作很暧昧。
男人帮女人擦,女人帮男人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包藏不轨心思。
奈何两人关系势同水火,陆祈宁每回帮她擦也都是不耐烦,胡乱的一擦也就过了。再加上这样的动作来瑞士后做过无数次,以至于显得如此简单平凡——梁西月看着他靠近,淡淡的香气萦绕周身,拿纸的手轻轻划过唇边,她看着他一点一点把唇角的奶油擦拭干净,声音轻柔:“你要不要猜猜我刚才许了什么愿望?”
“给点提示。”
“嗯,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他皱眉,有些吃惊诧异。
想了一圈,实在想不出来,笑着问:“不会想我早点死吧?”
“……”
“知不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想我早点死就要在心里默念。”
听到他这话时,梁西月的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
如果不是强烈的感受到别人的恨意和杀意,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莫名的想起那个寂静的夜晚,陆祈宁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她满腔恨意写下的‘日记’,以及无数次她嘴里和心里表达出的仇恨。
在这一年里。
他无数次的体会过‘她恨他’,所以才会在她主动提及有关于他的愿望时,会第一时间想起,她想他死。
再无话了。
那晚,她睡得不是很安稳。
第二天醒来时,门口摆着一双水晶高跟鞋,跟昨天晚上蛋糕上的翻糖水晶鞋一模一样。
她尝试着穿了穿,很漂亮。
陆祈宁回国了,他开始忙着创业,前几个月因为财务模型出现致命漏洞,团队几十个人没日没夜的忙,最近又因为商标被恶意抢注而打官司,总而言之,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她不敢在他这么忙的时候打扰他,只敢给苗枫发信息。
几个女孩在离开瑞士时,都留了联系方式。
她询问苗枫陆祈宁的情况。
苗枫就给她回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陆祈宁西装笔挺,黑色的短发略显凌乱,看样子是睡在办公桌上睡久了,被人抓起来拍照的,左侧是余伟奚、陈和,右侧是苗枫、许静,几个人胸前都挂在牌子。
陆祈宁:Chairman(董事会主席)。
陈和:CEO(首席执行官)
余伟奚:CTO(首席技术官)
苗枫:COO(运营)
许静:CFO(财务)
苗枫:[华祎最核心的团队成员,你看看你家哥哥,从凌晨四点到现在,就睡了两个小时,胡子都没刮。]
照片里的陆祈宁,确实有些‘不修边幅’。
衬衫穿得松松垮垮,领带都被他扯得扔到桌上,双手插在西装裤里,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下巴上还有青青点点的胡渣。
她很少见他这面,看了许久。
[苗枫姐,我有什么能帮你们的吗?]
[帮不上的妹妹,这方面要求很专业,最近找的程序员都不太行,你家哥哥自己上了,CRM系统搭建,他自己写了个程序,直接免掉这方面支出,就是身体有点垮,他已经连续发烧好多天了。]
[他没跟我说啊,很严重吗?]
[反正你看他这个状态,说发烧,但跟打了鸡血似的,说没发烧吧,体温计一量,38度往上走。]
当时的华祎还没有如今这般壮大,用陆祈宁自己的话来说‘草台班子’一个。
很多事都得自己亲自上。
苗枫还给她拍了陆祈宁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墙壁上挂着一张用毛笔字写的横幅:[与天斗、与家斗、与人斗。]
落款:陆祈宁。
[你家哥哥真的是,放着好好的大少爷不做,要出来干苦力。]
梁西月不知道回什么,就回了个流汗的表情包。
苗枫还跟她说了很多陆祈宁不会跟她说的事,说他前一阵飞回瑞士给她过生日的时候,其实正值跟几个供应商应酬,他从酒桌上下来就直奔机场,醉醺醺的被人抬上去的,他们好几个人劝他别去,身体要紧,他说20岁不一样,人生重要节点。
[欸,我要是有个这么好的哥哥就好了。]
梁西月看着她发过来的信息,鼻尖酸涩,却又无比惆怅,手指停在半空中停了许久,才打字:[是啊……有这样一个哥哥,真好。]
发完后,她点开陆祈宁的微信。
他总共有两个账号,一个对公,一个对私。
公用的账号就是华祎的LOGO,签名是:穿越死亡谷的关键不是跑得快,而是活得久。
对私的账号是瑞士的风景图,签名是:听风赏月,人生幸事。
而他们的聊天框里,寥寥无几的聊天内容。
基本上都是他问她身体情况如何,她回个表情包,或者不回。
最新一条的信息已经是十天以前了,他问她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吃什么。
她给他发了自己吃饭的照片,还有餐桌上的食物。
他回了个‘棒’的表情包。
然后就再也没说过话。
夜幕降临,旁边的壁灯投射出来暖黄色的光,透过玻璃镂空的灯罩散落在她身上,她垂着头看着聊天内容,抬手想给他发点什么消息,但是刚打出一个‘你’字后却又默默删除,然后又打字,打了好几遍,才发送出去:[要注意身体呀。(加油)]
过了几分钟,陆祈宁给她回:[稀奇。]
然后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手一抖,摁下了接听键。
很快,视频里就出现了陆祈宁疲惫的俊容,从背景来看,应该还是在办公室。
“还真是本人,我还以为是谁拿了你手机给我发消息。”
“有什么好稀奇的,问候下你,不行吗?”
“行~。”他懒洋洋的应,“你能担心,说明各方面情绪都在朝普通人靠拢,好事。”
“你最近怎么样?是不是很忙?”
“一般。”他手里夹着烟,往后靠,“不是很忙。”
“不是很忙?你确定?”
他笑,“怎么,你是来查岗啊?”
一句话,让隔着屏幕的梁西月心跳加速,她讷讷道:“查什么岗,你没事吧。”
陆祈宁觉得她这反应好笑。
夹着烟往后靠,说道:“无所谓啊,你可以查啊。”
“查你手机也行?万一看到不该看的……”
她没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有多暧昧,早就超过了妹妹对哥哥该有的界限。
陆祈宁也没意识到她这话有什么不对,直接把自己私人微信怼在镜头前,说道:“不会吧,还有你不敢看的?随便看啊。”
他滑动页面,视频里出现了很多她不认识的人。
男女都有,滑动间,她看到了[黄思颖]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抿着唇说:“不想看了,没意思。”
陆祈宁嗤笑,“你看我的,我也要看你的。”
他咬着烟,痞气十足,黑眸眯着,“听着耳不耳熟?你说过的话。”
梁西月黑着脸,打开自己的微信,截图发给他。
陆祈宁看着她的微信,黑眸沉了好几分。
置顶的居然是Tate。
由于没截聊天内容,他只能看到最新一条的聊天信息,是Tate发给梁西月的。
[今晚来我家吃饭吧,我的西红柿炒蛋好像有进步了!]
他妈的。
这个法国佬也懂得用微信了?还知道发中文?
“看吧。”梁西月语气冰冷,“看完了就挂了,我还有事。”
“贵人事多啊。”陆祈宁阴阳怪气,“那是我打扰你了?”
“对!”梁西月咬着牙说,“你就是打扰我了!”
“挂了。”
陆祈宁直接摁掉了视频。
梁西月气得差点把手机给摔出去。
两人又吵架了。
但吵得很平静,谁也不搭理谁,陆祈宁不问salah有关于梁西月的情况,深怕被问到她跟Tate如何如何。梁西月也不问苗枫有关于陆祈宁的情况,深怕听到他身体不适,又忍不住去关心他。
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很久。
直到某天,梁西月睡醒时,习惯性翻了个身,一条腿轻微的跟着翻身的动作被带起,等她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条被轻微带着翻身的腿,红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因为过于激动而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摁床头的按钮。
salah接到二楼的信息跑上来,看到她躺在床上,双手止不住的去搬那条腿,激动得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掉,但就是说不话来。
salah第一时间给陆祈宁发了信息,还拍下了梁西月左腿动弹的视频。
当天,陆祈宁就从国内飞到了瑞士,抵达时,已经是深夜。
salah把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跟陆祈宁重复了一遍。
陆祈宁胸膛起伏得厉害,呼吸也有些浓重,他从一楼往二楼走时,眼前事物天旋地转,晕得厉害,走到二楼,轻轻推开梁西月的房间,她就躺在那,轮椅也安安静静的放在旁边,轮椅上放着一双高跟鞋,月光从窗户铺洒进来,像是给那双鞋盖上了一层轻薄的云纱。
他走到她的身边。
她睡得正安稳。
陆祈宁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他希望梁西月快点好,快点恢复,最好能恢复到像以前那样,能吃能睡,活蹦乱跳,可他又自私的在想,如果她永远不好的话,就能永远待在瑞士,待在这里,他能经常来看她,他们就这样永远下去也很不错。
但那自私的想法也就一瞬。
他是希望她好的。
哪怕好起来,会远走高飞,永远离开他。
他伸出手,用手背轻轻滑了滑她的脸颊。
然后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而在他离开后,梁西月的眼睑轻轻动了动,眼眸睁开,清澈明亮的眼眸望着紧闭的房门,抬手摸了摸被他摸过的脸颊。
第37章 “走吧,回家读书。”
陆祈宁回来的日子不长,就待两三天,而这样的决定是在第二天看见梁西月一个人坐在院子的路以上,来回摆弄左腿,脸上带着惊喜又激动的笑容时,问她,想不想让自己多留几天。
她回眸看他,阳光散落在她身上,她笑着说,想。
他就这样留下来了。
没有太多理由。
仅仅因为一个想。
他们吵架永远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莫名其妙因为一件事、一个人吵,也会莫名其妙因为一句话、一个笑而和好。
陆祈宁给她定制了一个黑檀木拐杖,便于她康复后使用。
梁西月特别喜欢那把拐杖,光泽好,手感顺滑,手柄处还镶嵌了几枚蓝色钻石,她问他,是真钻石,还是玻璃?他回,是真钻石,一颗无加热、无烧,并且拥有GIA证书认证的皇家蓝蓝宝石。
梁西月不懂宝石,只觉得漂亮,手指在那几颗宝石间来回摩挲。
“很喜欢?”他问,“喜欢拐杖还是那颗宝石?”
“都喜欢。”她笑着说,“以前不觉得宝石好看,现在这么一看,璀璨夺目。”
她将拐杖拿起,对着自己的脖子,“你说要是项链,得多好看?”
阳光下,她穿着一件吊带紧身上衣,白色的、棉质的。
下面穿着一件同色系带着蕾丝边的短裤,衬得皮肤莹嫩白皙。
笑起来眉眼弯弯,握着拐杖时露出露出小臂内侧淡青色血管,手指时不时拂过蓝宝石,将蓝宝石投射出来的光芒,丝丝缕缕投映在脸上。
比宝石好看。
他斜斜的靠在门边,把那副场景一点点刻画进脑海里。他说:“以后有机会,送你一条比这个还要大、还要漂亮的蓝宝石项链。”
“真的?”
“真的。”
她又笑:“我可记住了,你要骗我——”
“就横尸街头。”他接的顺畅。
她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固,声音低低:“不要你横尸街头。”
清风拂过,他没听到她说到的那句话,只觉得阳光下的她格外美艳动人,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走吧,去吃饭。”
梁西月的胃口已经恢复如初,重口辣口都不忌,最爱的是麻辣小面。
两人吃着饭,对面巨大的荧幕里正放着动漫。她一边吃,一边看,丝毫没注意到辣椒油零星的落在侧脸上,陆祈宁伸手擦拭她脸颊的辣椒油,提醒她吃饭认真点。她没在意,转手就调转了台,转到了国际娱乐频道,频道里正播放着由张蕴导演执导《故乡的云》的发布会,发布会上正式官宣了女演员陈漫云。
陈漫云在大一时期就因为气质外形佳在网络上掀起过热潮,被新锐导演相中拍摄了文艺片《雨中的城》,虽不卖座,但凭借此片一举夺得了那一年的金檀最佳女主角。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无异于给事业增添荣耀和地位。
这句话的前提是,对于一个演员来说。
陈漫云不是演员,这样的荣耀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加成,在拍完那部文艺片后淡出大众视野继续读书。
上次庭审结束后,她跟学校递交了退学申请,原因是个人情况不允许继续读研,离开学校后,转身就投入演艺圈,凭借极佳外形在张蕴《故乡的云》的面试现场,被张蕴一眼相中。台词清晰、身段好、微表情做得比专业演员都要细腻,天生吃这碗饭。
荧幕里,陈漫云拿着话筒,穿着一条紧身抹胸长裙,绑着高马尾,清淡妆容,在一众女演员里格外突出。
陆祈宁下意识的望向梁西月,她端着碗吃面,情绪平静如水,再也不像刚来瑞士那会,受到一点点刺激就会发疯发狂。
根本原因有两点,一是医生定制的脱敏治疗效果极佳。二是她经常会想起陆祈宁跟她说的‘不要为难自己’,尤其这个人是陈漫云、宋霄、盛宛,是他们当中的谁都好,不要因为他们而为难自己。
说来很奇怪。
刚开始怎么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不要为难’,现在一年过去了,她竟然慢慢的接受了‘不要为难自己’。
餐桌上摆着蛋糕、小甜品、还有意大利面和几道中国菜,她夹起一块肉到碗里,就着面吃,边吃边看。
不要为难自己,不要为难自己。
一边看,一边默念。
默念同时望向陆祈宁。
陆祈宁也在看她。
顷刻间,心情大好。
她冲着他笑了笑。
他也笑。
一碗面吃完后,两人坐到沙发上聊天。
聊的什么已经忘了。
印象中,应该都是无聊的、没营养的话题,例如国内天气如何、哪个老师结婚生子了、亦或者就聊衣服的颜色。聊着聊着,陆祈宁就问她,腿好了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她回他。
“你希望我做什么?”
他希望她做什么?
——他希望她永远留在瑞士,永远留在他身边。
——他希望她能站立行走后,第一个去拥抱他。
——他希望她好了以后,仍旧会记得他们这一年的经历,减少一些对他的仇视和厌恶。
但这些想法在喉咙处徘徊许久,说出口时,就变成了,“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斑驳的光影从窗户散落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夹着柠檬树清爽的香气,她将头枕在距离他大腿一公分的地方,清风拂过,将散落的碎发飘过他的大腿,蹭落在西装裤上。他的手指轻轻捻起一缕发丝,声音嘶哑:“是不是特别想离开这?”
“你希望我走吗?”
‘你希望吗?’是伪命题,因为根本不具备真实性。他哪里来的资格和权利限制她的自由?双臂摊开放在沙发上,整个人往后仰,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后,说道:“走吧,回家读书。”
梁西月闭着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片刻,呢喃道:“好。”
再无话了。
她靠着他的身侧入眠。
在入眠的前一秒在想,如果他说想让她留下来,她会毫不犹豫的留下来。
但他没有。
他让她走。
*
此后的日子,陆祈宁保持着半个月来看她一次的频率,每次都是深夜来、深夜走,梁西月想让他多留会儿也没机会说,某天打开他的微信,发现他的签名改了。
改成:失衡。
就那么两个字,她都能看了很久。
他的头像也换了。
换成还未开花的柠檬树。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到了第二年的春节,salah和hassan,以及庄园里的人开始准备年夜饭所需的东西和食材,她帮着剪窗花,红纸对折再对折,金剪刀来回剪几次,一张好看的窗花就剪好了,贴在大门和侧门。
外面下着薄薄细雨,云雾缭绕,大约傍晚五点十分左右,庄园大门打开,陆祈宁穿着黑衬衫、外面是双排扣黑色西装,冷白腕骨上戴着银色腕表,在昏黄路灯的光照下,折射出了幽冷光芒,西装裤包裹着笔直长腿,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气息。她怔怔的看着他,总觉得那晚的雨格外温柔,落在他的肩上、手上,都像覆上了薄如蝉翼的薄纱。
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只穿牛仔裤和白色T恤的少年已经拥有成熟男性的魅力了?
她恍惚的在想,时间过得真快。
这一年,她跟他都变了好多。
走近。
身上也不是淡淡清爽的果香了,而是沉稳低调的乌木香气。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过年好啊,梁西月。”
她鼻子有些酸,抿唇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
怎能用这样的口吻‘质问’‘责怪’他呢?她又不是他的谁。
他没察觉到她的小心思,笑着回应,“怎么不知道?”
往里走,骨节分明的手放在双排扣上,一点点的解开扣子,脱掉西装和马甲,扭头看她,“听说你最近情况很不错,两条腿都有知觉了,距离能走不远了。”
“嗯。”她还沉浸在酸涩的心情里,声音不高不低,“快了,可能再过几周,我就能站着做康复训练了。”
“恭喜。”
她操控着轮椅到他跟前,伸出双手,“要红包。”
陆祈宁笑着从西装裤口袋里拿出一包极厚的红包放到她手里,“小屁孩,还知道要红包。”
“你要我说几遍?我不是小孩。”
“好,不是小孩,是女人行了吧?”
梁西月黑着脸,调转方向离开,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
陆祈宁望向salah和hassan,salah用法语跟他交流,说梁西月最近的心情总是起起伏伏,有时很高兴,有时很低落,心理医生那边给出的结论是,已经恢复了,所以她们觉得她可能只是正常情绪,不必担心是抑郁症复发。
陆祈宁微微松了口气,转身走到她跟前,又拿了一包厚厚的红包给她。
她厌烦的把红包扔到沙发上。
陆祈宁微微挑眉,“真不要?”
“真不要我就给salah和hassan了。”
“……”
“真不要?”
她闷闷的回:“要。”
陆祈宁笑着把所有红包塞到她手里,推着她的轮椅到后院,让salah和hassan从仓库里把早就准备好的烟花爆竹拿出来,他半蹲着,衬衫袖子推到小臂上,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肉,右手拿着打火机,点燃了矮小的烟火,零星的光芒照亮他的五官轮廓,桀骜浪荡,英俊得让人移不开双眼。
他拿着点燃好的烟火棒,塞到她手里。
在春雨里、在璀璨烟火里,他们迎来了共度的第一个春节。
第38章 “这叫成熟男性的魅力,多少女生排队追我,到你这成丑了?”
往年春节,梁西月都在家过,父母遵循着农村的礼仪和规矩,在除夕夜都会宴请一大堆的亲朋好友,亲戚们从乡下进城,再热热闹闹的来到梁家,他们大多数文化程度不高,操着地方口音,嘈杂至极,徐盈极其厌恶这种不文明行为,每逢春节都会带着陆祈宁去老宅过,过完节再回来。
印象中,她没跟陆祈宁过过春节。
倒是跟宋霄过过好多次。
宋霄不嫌他们吵闹,除夕也会准备一大堆的红包过来,第一个拿到红包的永远是她。
最大、最厚、最满。
今年陆祈宁也给了她红包,比宋霄给得还厚。
一群人热热闹闹放了烟火,吃了年夜饭。十一点多陆祈宁接了通电话,说是公司出了点事需要他回来处理,挂了电话,扭头看向梁西月,她似乎已经听到了电话那头说的话,表情不太自然。
陆祈宁又从口袋里拿了一封厚厚的红包递到她面前,“新的一年,早日康复。”
“要走了吗?”
“嗯,有点事。”
“你不陪我守岁了?”
她说是‘陪’,不是‘跟’,两者含义并不相同。
但他们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越界,一年多的相处,早已经磨掉最初的恨意和棱角。陆祈宁喝了口酒,恣意慵懒的回:“这么多人陪你,不差我一个,乖乖听话,等能走能跑了,就可以想去哪去哪。”
梁西月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应答。
陆祈宁起身,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套上,拉紧被扯松的领带往门外走。
小雨未停,零星雨点如同柳絮,三三两两落在他的身上。来时薄雾朦胧,去时浓雾笼罩。梁西月默默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看着他的高大挺阔的背影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心中说不出的失落。这一次回来,他仅仅待了几个小时。
陆祈宁咬着烟,并未点燃,迎着雾雨推开庄园大门,扑面而来的寒风刺骨,吹起额前的碎发,整张轮廓清晰、深邃,带着成熟男性的面容完完整整的露出来,英俊浪荡,桀骜难驯。他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歪着头用烟去点火,但刚要点上,就看见不远处的大树下站着一个人。
对方穿着一件过膝黑色大衣,里面是板正的西装,头发短了,人也憔悴了。
目光相撞。
猩红的火苗刻在他的眼底,灼热,却又平静。
烟圈散开。
他率先迈开步子朝着对方走去,走到跟前了,又狠狠抽了口烟,往对方的脸上吐——带着挑衅的意味,嚣张至极。
“来干嘛?”
宋霄没回答。
陆祈宁也不说,跟他僵着。
许久,宋霄说道:“祈宁,你真的把小小养得很好,我每次来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好笑。
他眉头往上挑,说得好像他是她的谁一样,还‘养得好’。
“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的事。”宋霄点头,“我没资格插手。”
“你还知道?”
“怎么不知道……”他微微仰头,淅淅沥沥的雨丝苗飘落在他的脸上,“我来了九次了。”
几乎每隔一个半月就会来一次。
每次都能见到两人的变化。
从开始的互相憎恨,互相厌恶,到现在的温馨融洽,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
宋霄觉得喉头干涩,嗫嚅嘴唇:“祈宁,有些话我得提醒你,小小不是你在外面玩得那些女人——”
“我玩什么女人了?”陆祈宁打断他的话,“是黄思颖,还是那些排队等我上的女人?宋霄,你在这发什么疯?”
“你什么个性我还不知道吗?”宋霄苦涩的笑了笑,“你这个人就是嚣张蛮横不讲道理,不听人劝,也做不到规规矩矩,你跟小小从小打到大,她有多讨厌你,你又有多不喜欢她,这种情况下,你养她养了一年……你说对她只有兄妹之情,你自己信吗?”
宋霄微微滚动喉结,“祈宁,任何人都可以,小小不行……”
“操!”
陆祈宁一把抓住了宋霄的衣服,“你是不是还想体会一下挨揍的滋味?”
“你揍我,我也是要说的,祈宁,你游戏人间,什么事都不会记挂在心上,可小小不是,她细腻敏感,喜欢一个人会全心全意的付出,你配不上她这份——”
话,还没说完,陆祈宁青筋暴起的拳头就重重落在了宋霄的脸上。
顷刻间,宋霄的唇角缨红,一丝鲜明的血色晕染开来,剧烈的疼痛由面部慢慢扩散,散发至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犹如坠入万丈深渊,被万物吞噬。他艰难的抬起眼眸看陆祈宁。
幽暗中,那双如狼似虎的眼眸深邃且锋利,他甩了甩手,说道:“少他妈把你肚子里的洋墨水对我发泄,你听好了,宋霄,我跟梁西月的事,跟你没半毛钱关系,这一年里,你总共来这里九次,前八次我没有戳破你,是因为看在往日情分上。”
宋霄用手擦拭唇角的血迹,说道:“往日情分?”
他呢喃着,随后低笑,“我以为我那花瓶砸下去后,我们的情分就断了……”
宋霄跟陆祈宁终究是不同的。
陆祈宁做事毫无章法逻辑,性格强势,蛮横,不讲道理,别人要他做什么,他偏偏不做什么,想他做什么时,他又懒洋洋的不爱搭理,而宋霄自小就温柔,长辈说什么,他做什么,要不是陆祈宁在学业上过于优秀,恐怕徐盈都得把宋霄做成‘别人家孩子’的典型。
他觉得人跟人之间的感情是经不起考验和试探。
再好的感情、再多年的兄弟,也会因为一件事、一个人分崩离析。那个砸下去的花瓶就像为折断关系的开口,开了一道裂缝后就再也缝合不起来。
雨色静谧。
陆祈宁看着他狼狈踉跄的站在那,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那些难听刺耳的话。
伸手看了看略有些红肿的手背,抿唇说:“宋霄,够了,今天这一拳,加上那天那一拳,我们两清了,你回去跟陈漫云好好过,不要再来找梁西月。”
“如果你还把她当你妹妹,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就不要再来找她。”
“我跟漫云很早就分手了,不存在什么好好过。”
这事是发生在梁西月来瑞士后不久。
其实在梁西月住院的那几天,宋霄就跟陈漫云爆发过几次激烈的争吵,闹得最凶的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他们像往常一样在宋霄的个人别墅用餐,吃到一半时,宋霄突然放下筷子问陈漫云,“你为什么要去害小小?她没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
陈漫云吃饭的动作顿住。*
在这段时间里,他总是会把这个问题挂在嘴边,也不知道是在折磨她还是折磨自己。
裂痕是由一道细小的伤口演变而来的。
起初没人会在意。
等裂到一定程度时,是无论如何都缝合不了。
从梁西月受伤开始,细小的伤痕就在胸口蔓延,即便两人都在努力的缝补、修复,感情还是顺着这些伤口蔓延出来,散发至空中,变成细碎的粉尘,随着风飘逝。她很努力的挽回、很努力的想回到从前,可现实告诉她——回不去了。
她很冷静的放下碗筷,说道:“警察都没给出结论,你要定我死罪?”
“我没有定你死罪,我只是想让你说实话。”
“这还不是死罪吗?”陈漫云双眼泛红的看着他,“宋霄,我问你,你到底还想不想跟我走下去?”
宋霄垂着头,少见的失意。
他甚至连最起码的绅士品德都不要了,用敷衍、沉默的态度来回应这么重要的问题。
陈漫云的眸光从希望到逐渐暗淡,仅仅几秒钟。而这几秒钟概括了他们感情的所有。她站起身来,没有生气,也没有吵架,平静的走进房间收拾自己的行李,把他们第一次的合照、第一次的接吻、一起买的情侣装……所有有关于两人回忆的东西都被她塞进了行李箱里。宋霄踉踉跄跄走过来,看着她收拾行李,看着她离开,没有出口阻拦。
只是在她走到门口时,他才开口说:“漫云……”
宋霄从身后抱住了她,仅仅是那么一抱,然后就松开手。
她提着行李走了,再也没有联系过。
他短暂消沉,不上学、也不进研究室,每天无所事事的在家喝酒,看着陈漫云大学时间主演过的《雨中的城》,那是一部并不卖座,但口碑极好的文艺片。片子讲述了大山里的姑娘陈雨为了养活三个弟弟辍学到大城市打工,经历了被骗、被打,最终在一场暴雨中,鼻青脸肿的朝着山顶跑去,很符合文艺片的似是而非,将终不终。
他跟陈漫云的结局,也像陈雨一样。
似是而非,将终不终。
也许没人是错的。
但也没有人是对的。
只是走不下去而已。
陆祈宁平静的听他说完,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说道:“我不管你跟陈漫云怎么样,但你别来祸害梁西月,今天是除夕,我不想再大打出手,识相点,赶紧滚。”
“我确实要离开了,我爸妈申请移民手续,我也跟学校申请了海外交流项目,学籍档案已经转过去了。”他嗫嚅嘴唇,“祈宁,我这一走,肯定就不会回来了。”
陆祈宁抽着烟,没说话。
但漆黑的眼眸有火光在晃动。
“祈宁,离开前,我就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他停顿,“你对小小,究竟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
陆祈宁手中的烟沾染了春雨,湿漉漉的湿气卷进猩红的烟圈,很快就被灼热的火苗吸收,暗涌的火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将下颌线的线条勾勒得极其流畅,烟雾缭绕,春雨漫漫,他咬着烟往前走,在那条无尽的道路上,宽阔的背影慵懒恣意。直到快要与黑暗融为一体时,夹着寒风,宋霄听到他说:“男女之情。”
*
梁西月的腿是在陆祈宁走后第三周彻底有了知觉,医生让她扶着两侧扶手尝试行走,salah则在旁边拍视频,完完整整记录下了梁西月受伤后的第一次行走,视频里,她细嫩的胳膊撑在扶手上,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如同婴儿蹒跚学步,踉踉跄跄,慢慢吞吞,走个五六步都要花费好几分钟。
梁西月察觉到salah在拍视频,就冲着视频激动地说:“陆祈宁!你还不回来,你看看我能走路了!”
陆祈宁看到视频的时候,唇角止不住上扬,视频电话直接打过来。
梁西月坐在轮椅上按下接通键。
视频里出现了陆祈宁英俊的面容。他总是那样,坐在那,黑发凌乱,衬衫也松松垮垮,一缕光投射进来,散落在侧脸轮廓上,玩世不恭的公子哥的气息扑面而来。
两人都没说话。
因为好久没见过面了。
不知道谁破的冰,他开口说:“腿好了就可以回国读书了,我提早去你学校帮你办理重新读书的申请。”
梁西月听到这话,轻轻‘嗯’了一声,“我听我妈说,你爸妈都搬走了,我要是回国,你也不住原来的地方了吧?”
“不住了。”陆祈宁咬着烟,长腿往办公桌一放,“他们俩业务整合,搬到城东的别墅住,我每天东奔西跑的,住哪算哪。”
“哦……”
后面再无话可说。
挂断视频后,梁西月开始努力的做康复训练。
她不知道,salah每天都有将她训练的过程拍成视频给陆祈宁看。
陆祈宁再忙也都抽空会看一眼。
再回庄园是五月份的事情了,整整两个多月没回来,院子里的花草都长高不少,他走进大厅,梁西月就躺在沙发上睡觉,以前随身跟着的轮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送她的那根拐杖。
她睡得很稳,白皙的肌肤柔嫩光亮,两条纤细的胳膊随意搭放着,他坐到她身侧,淡淡的果香味扑面而来,像一颗饱满流汁的葡萄,他坐在那里看了许久。
那次回来,他陪她足足待了一周。
她问他为什么这次能待这么久?
他说,我是Chairman,知道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我不爽,整个公司就地解散也没人敢说什么。
他一条腿肆意的搭放在茶几上,另外一条腿蜷曲着踩在沙发上,撩得她醉醺醺的,好像他勾勾手指,她就能摇着尾巴跑过去,她媚眼迷离,看得他也心潮澎湃,笑着说:“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
“有。”她点头,“好丑一张脸。”
“懂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叫成熟男性的魅力,多少女生排队追我,到你这成丑了?”
她小脸紧绷,“就丑!”
然后爬起来,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往前走。
蜜臀左扭右扭,显得腰肢纤细诱人,他眯着眼眸抽尽最后一口烟后,将猩红的烟头摁进烟灰缸里。
在瑞士待一周后,他回国替梁西月办理了重新入学手续。
如无意外,梁西月会在九月份跟大二的学生一起就读。
如无意外。
第39章 你嫁给我吧,我成了你丈夫,就有权利插手鼎辉内部的事
七月底,入夏。
晨雾裹着木屋松香漫过草甸,一并卷向深蓝湖泊,梁西月握着拐杖蹲在琥珀边上,伸手舀湖中的水,水中倒映着远处的冰川,随着一圈圈的涟漪散开,冰川也有了弯曲的痕迹。风和丽日,实在是个舒服得不能再舒服得悠闲假日了。
陆祈宁双手插兜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像孩子一样的玩水,问她想不想去爬山。
腿脚好了以后,不敢做剧烈运动,即便是走,也只在庄园的草地上走。
“真的假的?”她扭头看他,咧着嘴笑,“万一我爬一半爬不上去怎么办,脚还疼呢。”
“我背你,多大事。”他笑,“走。”
梁西月‘嘿嘿’一笑,立马站起身来,拄着拐杖走到他身边。
自打陆祈宁创办华祎后,穿衣风格改了许多,即便是这样,他在她面前,永远是清爽的白T加牛仔裤,当天风大,他还穿了件衬衫外套,风夹杂着雪山的冷冽,扑面而来,吹得整件T恤完美的贴合在他的身上,胸肌、腹肌,甚至诱人的倒三角都若隐若现,再配上他那副玩世不恭、桀骜英俊的外貌和气场,难怪宋霄总说,其实陆祈宁比他更受欢迎,她当时还觉得过于吹嘘,他这种人怎么有人喜欢?
上山的路不远,远的是爬山的路。
梁西月抓着拐杖,爬了十几级台阶就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行不行?”
“行!”
“别逞强啊,等会腿要折了,还得躺一年。”
“……”
梁西月弯下腰来,捡起旁边的砂石朝着他扔去,“乌鸦嘴,不会说话就闭嘴。”
陆祈宁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小白眼狼,照顾你那么久还敢扔我。”
“你才白眼狼,谁要你照顾我了?”
“又来劲了是吧?”他双手插兜,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再说这话,把你拐杖给扔了。”
“你来啊。”梁西月双手抱着拐杖,那根拐杖在她胸前深深的往里凹陷,衬得丰满的柔软又大又诱人,“有本事来啊。”
陆祈宁看的黑眸沉了又沉,话语在喉咙里滚了几圈,仍旧没有说出口,转身朝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爬了三个多小时抵达了山顶。
梁西月累得气喘吁吁,也不在乎地上脏不脏,直接坐了下去。
正值日落,霞光将云海熔作半透明的赤金,松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几只飞鸟展翅翱翔,翅膀上带着暮日的光辉,时间突然碎成千万粒星子,坠入无尽的尘埃里。她从包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后,扭头看向陆祈宁。
他站在她身侧,金色的暮日斜斜的打在侧脸上,双手叉腰,世家公子的范儿藏都藏不住。
站了几分钟后,也跟着她坐下来,双手往后撑,头往天仰着,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叹息道:“妈的,这日子过得,太舒坦。”
陆祈宁就像天中飞翔的敖鹰。
自由、洒脱。
在他身上能感受到最原始的放纵和野性。
这种洒脱和野性令人趋之若鹜。
她也躲不过。
“什么时候走?”她问。
陆祈宁眯着眼眸,笑着说:“不知道,可能明天。”
“这么着急?”
“还行吧。”他闭上双眼,感受着风,“公司事多。”
“事多?我怎么听苗枫姐说,事也不算多啊,而且她还说你最近在找助理,非得要女性。”她说这话,自己都没察觉有些醋醋的味儿。
陆祈宁睁开双眼,侧目看她,邪性一笑,“不行?”
梁西月抿着唇,“行,不过劝你不要潜规则,毕竟很多女性刚入职场,分不清上司是个什么货色。”
“疯了?这么咒我?”陆祈宁看她,“我在你眼里是那么滥交的一个人吗?我他妈还没有交过女——”
话,还没说完,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坐直身体,将手机拿出来,随意的摁下接听键,也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他的表情瞬间凝固起来,黑眸都沉重了好几分,等挂断电话,他望向梁西月,薄唇张合,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两人就那么坐着,看日落沉入西山,金色的光晕被染成了紫红色,与山脊云岩融为一体。
等几颗星星爬上夜空时,才慢慢悠悠的下山。
抵达庄园时,发现庄园里来了几个陌生人,瞧着有几分面熟,他们似乎想跟梁西月说些什么,陆祈宁直接挡在她面前,给salah和hassan一个眼神,两人立刻会意,搀扶着梁西月上楼。
梁西月走到楼梯拐角时才想起来这几人为什么面熟了——他们都是鼎辉集团内部的高管,且跟梁家沾亲带故,从辈分上,她得管他们叫叔。
她从salah和hassan的手中抽离出来,转身朝着楼下走。
走到一半时,就听到陆祈宁在说:“阿霖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当场就被带走了。”其中一个男人叹息,“根本来不及准备,我们过去的时候,人都已经被关进去了。”
“谁被关进去了?”梁西月从楼上走下来,脸色惨白,“谁?你们在说谁?”
众人回眸,看见梁西月扶着扶手踉踉跄跄往下走,一副踉跄要倒地的模样。
陆祈宁赶紧起身上前扶她,她双眼泛红的看他,“陆祈宁,阿霖是不是出事了?”
陆祈宁有心隐瞒。
但知道瞒不住。
只好如实坦白。
梁言霖高考结束就被梁辉和洪玉送出国读书了,这一年多一直没回家,梁西月出事的时候,所有人都瞒着梁言霖,并未告知他家中发生的事,他回国时得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气得拳头紧了又紧,在得知有那么几个人只是按照治安处理,罚了款就放回去读书了,他就直接冲到学校找到那几个人理论。
其实一开始也没想做什么,只是单纯想为梁西月要个说法。
他们要是肯低头,肯好好道歉,好好说话,梁言霖并不会把他们怎么样,毕竟导致梁西月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不是这些人。可他来势汹汹,冲进教室点名,当着那么多人师生的面,说话难听刺耳,以‘败类’‘下流胚’怒斥他们散播谣言。
十几岁二十岁的年纪,正值要面儿、要尊严的年纪。
谁受得了梁言霖这话?
几人嘻哈笑着,回怼:“我们败类?你姐才是吧,她要不要脸啊?去给别人做小三,她那么胖,也好意思做小三啊?真不要脸。”
“你——”
梁言霖双手紧握成拳,怒火一点点积累。
阿姐当时就是这样吧?这样被人嘲笑,这样被言语侮辱,所有人都在笑她、骂她,在人群中传递着慢慢爱慕的信件,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是怎么忍受得了他们一口一个‘小三’的辱骂呢?他直接抄起旁边的凳子朝着对方扔了过去,顿时就把对方砸得头破血水。
梁言霖见他倒下了,一个劲步冲上前,直接跟旁边几人打在了一起。
现场一片混乱。
老师打了报警电话,叫来了学校保安,把打得红眼的梁言霖给带走。
与此同时,在外地出差的梁辉和洪玉得知这件事,往回赶的途中遭遇车祸,当场身亡,后来经过调查,事故原因为闯红灯加超速,跟迎面而来的货车撞到一起,极快速度的撞击让梁辉根本没机会刹车,硬生生撞了上去。
事发到现在,已经有三天了。
传到陆祈宁耳里又过了三天。
这一周的时间,事情发酵得让人措手不及,陆祈宁想捞人都捞不出来,人都已经被关进去了。
梁西月听到这话,只觉得嘴里好像有腥甜的味道,脑子像炸开一样的疼,细细密密的针从四面八方朝着她的胸口刺来,疼得浑身冒冷汗,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跟陆祈宁说什么,可眼前的陆祈宁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朦胧。终于,眼前一黑,彻底倒在了陆祈宁怀中。
*
醒来时,已经是在回国的飞机上。
她躺在柔软的床,窗外是繁星与皎月。麻木的看了几分钟,强迫自己闭上双眼。
但在闭眼的瞬间,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梁言霖跟父母的身影,起初是灰白的墙,墙上的灰扑簌簌的往下掉,狭小的空间,巴掌大的窗户,十几个小孩。画面一转,房间干干净净,父母站在那冲着她招手,弟弟坐在床上冲着她笑。
眼泪无声落下。
隔天下午,飞机抵达京市。
梁西月在陆祈宁的安排下如愿见到了暂时被羁押在派出所的梁言霖。
梁言霖长相随父,轮廓硬朗,眉骨入鬓,比同龄人成熟,但即便如此,仍是梁西月记忆中那个矮她半截的小屁孩。姐弟俩一见面就抱在一起痛哭,梁言霖哭得泣不成声,一直在说是自己害死了爸妈,用手打自己的脸。
梁西月抓住他的手,哭着说:“阿霖,阿霖,听姐说。”
她擦拭着梁言霖脸上的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阿霖,你听姐说,爸妈的事不是你的错,要错也是我的错,我给你请最好的律师,最多两三年就出来了。公司那边我也会去处理,我保证你出来的时候公司完完整整的,不会散,爸妈的心血也不会消失,好吗?”
“阿姐……”
“阿霖……”
梁西月仰头擦拭着他的眼泪,轻柔至极,“你相信我吗?”
“我信。”
“那你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好。”
离开派出所后,梁西月转身就去公司。
梁辉一死,公司乱作一团。
那时的梁西月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走投无路,四面楚歌。她不学金融,也从来没插手过公司的事,只知道父亲跟她说过,鼎辉集团,她有2%的股份。将来走上社会,这2%的股份分红,足以满足她下半辈子的所有开销。可当她以股东身份开会时,密密麻麻的文件、数据、资料,犹如天书,其他的股东看她是新手,不懂企业结构,有心坑她。
梁西月知道这些老油条不怀好意,别人问什么,她都当做没听见。
毕竟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
梁西月年纪又小,迷糊点也正常,没人说她拿乔。
但经过那么一遭,她心里也有数了,首先,集团内部的结构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明白的,至少从会议上她能感觉得出有站队的情况,谁是谁的人,谁想借此上位,复杂至极,其次,她想请职业经理人来打理父亲留下来的产业不现实,家族企业,沾亲带故,一个外人入场,最核心的部门不听使唤,有位无权。
最让她担心的是。
就算她真的请了职业经理人来,也不见得真的能管理得好。
事情一件接一件来。
除了公司的事,父母的葬礼也得安排。
来回奔波,短短几天就瘦了好几斤。
出殡那天,梁西月身穿黑色旗袍,头发扎起,在发绳处戴了一朵白色的花,雨雾缭绕,溅落下来的水花激起落在她的裙摆上。她抬眸望去,就看见暴雨中,陆祈宁一身黑色衬衫加黑色西装,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徐徐走来,身影伫立在灵堂前,闪电横跨夜空,他将伞放在地上,拿了三柱香走到前面鞠躬祭拜。
拜完插香。
转身朝着她走来。
几天不见。
她憔悴许多。
伸手擦拭她白瓷侧脸的雨渍,说道:“我在瑞士把你养得这么好,回国几天变成这样。”
梁西月苦笑,“陆祈宁,别跟我开玩笑,现在我没心情。”
陆祈宁双手插在西装裤里,跟她并肩站着看雨。
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梁西月,我得说句实话,即便你现在特别想处理好眼前的所有事,以你的能力,很难。”
“……”
“你要打官司、要处理家里的事、公司的事,一个人,行吗?”
“你有好的建议?”
陆祈宁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咬在嘴里,说道:“你嫁给我吧,我成了你丈夫,就有权利插手鼎辉内部的事,我保证在阿霖出狱的这几年里,我会守好鼎辉,守住你爸的产业。”
他说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
她扭头看他,“陆祈宁,我说过了,不要跟我开玩笑,我现在没心情。”
“你觉得我会在这种情况下跟你开玩笑吗?”他看着她,咬着烟,“我会帮阿霖请最好的律师,就算真的被判刑,我也会保证他在监狱里过得很好。”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这样做?”
陆祈宁站在青砖影壁前,不远处的纸灰如黑蝶撞碎雨幕,他骨节分明的手夹着烟,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做事,很少讲究‘为什么’。”
那天的雨下了很久。
一直到凌晨都未消停。
在送走所有宾客后,梁西月独自一人跪在灵堂的蒲团上,拿出手机给陆祈宁发了信息:[好,你找个时间,我们去领证。]
第40章 “刚路过商场给你买了件衣服,你换上再去领证。”
陆祈宁以前不信什么‘人的命数都是注定的’这种话,尤其是小时,看见爷爷开拓西南市场,公司工厂的选址、集团内部人员变动、乃至于哪房要生孩子,都得请师傅来算个好吉时,他就知道这种事,说破天也只是图个心里安慰。
他从不信。
但这几天在想领证的事时,他突然想起来那位风水师傅说过‘坎位见煞,主财帛散,人丁伤。’
这句话说完没隔几天,爷爷就进了ICU,玄乎得厉害。
他斜斜靠在沙发上,长腿往茶几一架,阳光从窗外散落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将那双雪亮犀利的黑眸照映得格外温柔。
右手把玩着打火机,玩了会儿就起身往外走。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如果挑个好日子就能把婚姻里的风险都给规避完全,领了证、结了婚,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头一回信天命。
不信自己。
风水师傅住在陆家老宅的北侧厢房里,待遇跟主人一样,从走廊往里走时,能听到各种诵经念佛的声音,还有木香混杂着莲花香的香气卷入鼻间,透过镂空花窗,能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木椅上,手里拿着一串木珠念着经,旁边还有两个佣人在帮着点蜡烛。
陆祈宁长腿一迈,走了进去。
师傅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他。
陆祈宁表明来意。
师傅一听他的来意,眉头紧皱。这位祖宗可是陆家里最不好惹、最厌恶这种事的人,怎的突然间就找上他看这种事?
“嫁娶之日?你替谁看?”
陆祈宁慢悠悠的回:“不是跟你说了,是我要领证结婚。”
“你要结婚?跟谁啊?黄家?”
“不是。”
“那是谁?我都没听你爷爷说过。”
“别管,你快看。”
陆祈宁做事从来不按牌理出牌,但这也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风水师傅实实在在将他打量一番,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后,说道:“月底十天都不错,宜嫁娶。”
说完,又道:“祈宁,这事是大事啊,跟你以前干的事不一样,你可别耍少爷脾气,为了气你爸妈给你介绍黄家随便找人领证结婚,你爸妈这几年身体也不是很好,会气出病来的。”
“我爸妈身体不好?您别胡说八道行吗?他们俩喝点酒就敢签对赌协议,几百亿砸出去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我现在批个两亿的单都心疼得不行,到底是谁身体不好。”
他咬着烟,站起身来,“我娶谁,我的自由,他们管不着。”
烟圈往外一吐,烟雾笼罩深邃轮廓,弹了弹烟灰后,转身就往外走。
边走边给梁西月发信息:[下周一去领证,你家公司的事不能再拖了。]
梁西月:[好。]
*
梁辉跟洪玉出殡当天,梁西月发了高烧,她穿着黑色旗袍,挽着发出现在现场,身形窈窕,气质清雅,一根木簪固定长发,鬓角碎发被雨水浸透成鸦青色,宛如夜幕中盛放在玄月低垂湖中的水仙花。大概因为连日的操劳,面部略显疲态,身子摇摇晃晃,踉跄的倒在身后的陆祈宁怀中。
她微微抬眸望去,看见陆祈宁,低声说了句‘谢谢’。
陆祈宁抿唇,将她扶稳。
零星雨丝飘落下来,陆祈宁跟着梁家人一起扶棺到火葬场,站的是最头的位置,这个位置不是兄弟就是儿女,陆祈宁一个外人,一个邻居,居然敢站在这里。但当时所有人都在悲痛中,也没人去管陆祈宁。
等棺材扛到了火葬场,一群人跪在地上,目送两具遗体进火化炉。
梁西月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一度昏厥在陆祈宁怀中。眼泪浸透了他的衬衫,就连他的西装外套也沾染不少泪痕。
最后,她趴在他的怀里,哭着问:“我是不是真的是扫把星?”
“谁这么说你的?”
“爷爷。”她哽咽,“陆祈宁,我会克死周围所有爱我的人。”
“我不信这个。”
那时心情太乱,人太多,事太杂,没有仔细思考陆祈宁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如果她仔细的去想,也许就能发现自己想要的答案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说给她听了。
后续捧骨灰,立碑的事,都是陆祈宁跟梁家人一起做的。
梁西月已经哭昏过去,在家休息。
那几天整个人过得浑浑噩噩,全靠一口气撑着,她得守住父亲留下来的产业不被人瓜分,还得请律师打梁言霖的官司,最后要照顾从偏远地区赶来参加葬礼的宾客,她后来无数次回想,那阵子要是没有陆祈宁,自己大概率活不下去。
人就是这样。
脆弱的时候总想找人靠一靠,她无数次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翻找里面的亲朋好友,翻了一圈,翻到陆祈宁。
呆愣愣的看了几秒钟后,又翻开两人的微信聊天页面,最新的聊天内容保持在他们聊领证的日子。
领证。
她恍惚的想起来,今天已经是周天了。
明天就要去领证。
本来是个喜庆的日子,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不知道陆祈宁怎么想的,但她觉得这场婚姻就跟一年多以前他带她去瑞士治疗一样的道理——兄妹之情。
连续下了几天大雨,到了领证的日子却是难得的艳阳天。
梁西月拿着户口本站在民政局门口,一个劲看时间,深怕陆祈宁不来,深怕这不过是他的一句玩笑话。
7:30-8:00,这半个小时跟十几个小时一样漫长,她站在还没开门的民政局门前来回的挪步、思考。想着陆祈宁是不是后悔了,不想来了,还是说他父母不同意之类的。
想着想着,突然看到一辆骚包的迈凯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眼前。
车门打开,长腿一迈,澄亮的皮鞋落地,往上望去,紧实的大腿肌肉被西装裤包裹着,鼓鼓囊囊,充斥男性荷尔蒙气息,板正的双排扣黑色西装,衬得他桀骜英俊。虽然以前也见过他穿黑色西装,但今天这一款明显不一样,正式得像去参加国际大会似的。问题是,他就算去参加国际会议,披着件马甲就去了……
热浪滚滚。
八点钟的温度直逼30°。
陆祈宁看她,白T,牛仔裤,头发都没梳好,随便乱绑一通,碎发落在颈部,有种朦胧的美感。
还不如‘一身孝’的黑色旗袍。
他拧眉:“怎么穿成这样?”
她有气无力地说:“怎么样?”
陆祈宁知道她这几天忙着家里的事、忙公司的事、梁言霖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能抽空出来领个结婚证已经很难得,不该说她,但就是不满,他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叼在嘴边,拽住她的细嫩胳膊往车里走,“太素。”
“刚路过商场给你买了件衣服,你换上再去领证。”
“这么早,商场——”
有开门吗?
她还没说完,就被陆祈宁塞到车里去。
金色的暖阳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发梢上凝成跳动的光斑。他斜倚在白色的引擎盖上,手指尖把玩着银色的打火机,玩了会儿,听到车门打开,侧身望去,看见梁西月穿着一件淡黄色的秀禾旗袍走下来,还配了双白色的细高跟鞋。这种颜色普通人很难撑得起来,气场要足、容貌要美、身材要好,偏偏她全占。
素颜似水仙,娇嫩柔美。
身材婀娜,窈窕诱人。
路过的行人看见,都忍不住回眸看她。
陆祈宁也看。
斜倚着,看了好几十秒。
然后才干巴巴的说了句,“你要觉得黄色太艳,就上车换了。”
“还行。”她一只手随意的抓着另外一只手的胳膊上,“就这样吧。”
陆祈宁‘哦’了一声,跟着她往民政局里走。
但身体麻麻的,脑子也麻麻的,好像只剩下眼睛能动,直勾勾盯着她纤细曼妙的背影,以及那丰满的蜜臀,盯了会儿后,发现自己特别没出息,伸手打了侧脸一下,加快步伐跟她并肩往里走。
一大早来,再加上工作日,结婚的夫妻没几对,离婚的夫妻一个厅装不下,即便隔着长长的走廊,也能听到对面听里传来的各种辱骂、吵架、怒吼的声音。梁西月有点儿害怕,扭头看了一眼陆祈宁,就见他叼着烟,双手插在西装裤里站在她身后,黑眸澄亮坚毅。
她要跟他领证结婚了。
跟陆祈宁。
跟这个从小就打她骂她,却又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一点点拽着她走出深渊的混蛋。
陆祈宁见她盯着自己,还以为嫌弃自己大庭广众抽烟,转身就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说道:“不抽了不抽了,什么眼神。”
说完,伸手捏她的脸,“还看。”
梁西月哼了几声,头猛地一甩,甩开了他的手。
正好,到了他们俩。
身份证、两寸照。陆祈宁还准备了一枚钻戒放在口袋里没拿出来。
办理过程极快,签了几个字,盖了几个章,工作人员将他们签署的文件和证件进行系统审核,确认无误后,直接发放结婚证。
“祝二位百年好合。”窗口后的工作人员笑着递上了两本结婚证。
持证人:陆祈宁。
持证人:梁西月。
梁西月脑子发麻,打开结婚证的页面后,凑过去跟陆祈宁的结婚证放在一起对比。这种感觉真奇妙,两个根本凑不到一块的人,居然能在这样一张极具牵绊的证书上合为一体。
她看陆祈宁。
陆祈宁也在看她。
或许此时此刻,两人都没有‘已经结婚’的真实感,明明前几天还客客气气,一口一个‘梁西月’的叫着,没半分暧昧、男女之情,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妻子,陆太太,这个称呼在自己脑海过一遍时,仿佛浑身过电般,酥麻的感觉从枕骨一路蔓延,朝着四肢百骸入侵。
而陆祈宁的手指摩挲在着两人的合照,红底白衣,梁西月素得厉害,没化妆,小脸白净,跟工作人员拿白衬衫穿时,还因为过于肥大,身后夹了好几个夹子,娇娇的站在他身边,淡淡的果香味飘到鼻尖,他扭头看她,笑着说:“你还挺上镜。”
“你不行。”她讷讷道,“照片太丑。”
说着,拿回结婚证放到包包里。
转身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