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小夫妻挺有本事

    沈从鸣在衙门办差,忙到下值时才能坐下歇一歇,当这个通判比当县令累多了,他老头子简直有点撑不住。

    “老爷,南溪县梅家的小姐来咱们家了。”

    “渔娘?那孩子不是在京城吗?”

    沈从鸣刚坐上马车就听到小厮禀报渔娘来家里的消息,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清楚,听家里管家说,是孙少爷带回家来的。这会儿贵客跟咱们家老夫人、夫人在一块儿说话呢。”

    沈从鸣催促马夫:“快着些,老夫赶着家去。”

    “老爷您坐稳了。”

    沈从鸣急匆匆回到家中,还没进正院就听到他夫人哈哈大笑的声音,他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老爷回来了!”

    院子里的下人请安,屋里的人都听见了。

    渔娘站起身,脚步还没迈开,就见沈祖父进门了。渔娘忙行礼:“渔娘见过沈祖父!”

    沈从鸣笑着哎了声,赶紧叫她起身。他上下打量渔娘一番:“当年我们走时你还是个小丫头模样,几年不见,你长这么高了,像你祖父。”

    渔娘笑道:“我爹娘长得也挺高的,我或是像我爹娘。”

    沈从鸣一口咬定:“肯定是像你祖父!你长得高像你祖父,会读书也像你祖父。你爹是个不中用的,你哪能像他。”

    沈祖母怨怪道:“你个老头子,说话忒难听了,哪有当着女儿的面说人家爹不好的。”

    沈祖父轻哼:“他喊我一声叔父,我还说他不得了?”

    “说得,说得,您是长辈自然说得。”渔娘扶他老人家坐下。

    沈从鸣坐下忍不住锤了锤酸疼的腰,他笑着跟渔娘说:“你先生把你教得好,你写的书呀,几本游记和那本《青云志》,我和你沈祖母都看过,写得好!你青云志里借张青云之手写的策论,比你沈大哥强多了,他若是有你几分本事,早就考中进士了哦。”

    沈祖母帮腔:“可不是,渔娘如今得了皇命,都开始收徒弟了,我还说叫我们家大郎也拜渔娘为师。”

    渔娘无奈:“您老人家怎么又提这事了。”

    沈从鸣:“哦,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渔娘想简单解释两句就算了,沈祖母是个会说的,不等渔娘开口就把游记、舆图、侯家之事说得清清楚楚。

    末了,沈祖母还反问一句:“老头子,你说合适不合适吧。”

    沈从鸣心想,这倒也是一条路子!

    可如今朝中的局势瞬息万变,他就算是个地方上的微末小官他也听到过一些消息,江苏的事情还没落定,还有其他几个省,后头且有的闹腾。

    他沈家没个依靠,不像侯家在皇上那儿挂了名的,他家重光万一有个什么,他老头子可承受不起。

    沈从鸣出身低微,又不爱奉承上官,他还是从前朝熬到今朝的官员,在一些事情上,他比一般官员更加谨慎。

    渔娘微笑着道:“沈祖父,您庇护我家十余年,我们两家的感情不用明言,只要能帮得上沈大哥,不用您开口,我就给您办了。我若是做的不好,我爹娘都要写信来骂我。”

    在渔娘看来,沈重光打小被长辈看顾长大,跟侯家那两兄弟比,性子弱了些,不适合干这个。

    再有,梅沈两家关系亲近,又不同于侯家,没有师徒这层关系,渔娘也会对沈家之事尽心竭力。

    渔娘的意思,沈从鸣自然是明白的,他对梅家知恩图报的人品自然也是信得过的。

    沈从鸣思量再三:“且不着急,先叫大郎好好读书吧。他若自己没本事,就算借了渔娘的光走到皇上跟前,他也站不住脚。”

    沈祖母轻叹一声,随即道:“也好,他若是连进士都考不上,连你都不如,也不用盼日后了。”

    沈从鸣不满:“你看看你,张口闭口就嫌弃我两句,你说我哪里不好?跟着我这么多年,我哪里亏了你不成?”

    “哼,我这么大岁数还为小辈操心,难道我过得容易了?”

    “那你得怪你儿子孙子不争气。”

    “沈从鸣你个不要脸老货,儿子孙子难道不是你沈家的?怎么就算到我老婆子头上了?”

    渔娘瞪大眼睛,沈祖父沈祖母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一言不合就吵架呀,真不拿她当外人。

    沈重光她娘对渔娘笑了笑,公婆多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她这个当儿媳的都习惯了。

    渔娘唉低一声,老两口都扭头看她。

    “沈祖父,沈祖母,我饿了。”渔娘故意扮可怜。

    沈祖母立刻说:“哎哟,都这个时辰了,该到用晚食的时候了。”

    沈从鸣也不争了,他笑着说:“走吧,先用饭。”

    用饭的时候渔娘见到沈重光夫妻俩和他们的孩子,渔娘来的时候没有带见面礼,下午阿青回了一趟客栈带了三块玉佩来,渔娘给三个孩子一人一块。

    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最大的已经九岁了,读书都读了三四年了,再过几年就可以去试试童生试了。

    再不赶紧着些,到时候沈重光要跟他儿子一块儿考科举了,怪不得沈祖母着急。

    用了晚食,时候不早了,沈家老两口留渔娘住下,渔娘自然不会推辞,住一日还是可以的,不过明日晚上她要回客栈,后日一早要出发去宁夏卫。

    渔娘笑道:“惠敏郡主一心念着去草原跑马,若不是跟我们一起出来的任二娘子身子不舒坦,我们也不会在太原府留两日。”

    想到跟渔娘一起出来的还有郡主,沈从鸣不好留她,只说:“宁夏卫那边虽然有军队驻守,到底不太平,你们几个姑娘家玩归玩,别越过边境。”

    “您别担心,我们知道的。”

    渔娘提起今日在街上看到许多外邦商人:“咱们跟北边鞑靼通商还没断吧。”

    “没断,边境上小打小闹没停过,也没影响通商。不过大多是外邦商人来咱们这儿交易,咱们这边的商人出去的少。”

    太原府离边境不远,自古以来就是军事重镇,沈从鸣虽来太原府不久,经手的事情多了,也知道一些门道。

    他道:“前朝时太原府的商人出去闯荡的多,到了如今大晋朝,有胆子外出经商的都跟四公六侯关系深厚。”

    当今皇上重视边疆,尤其是北境屯兵占了大晋朝总兵力的一半。若是上头没关系,商户都出不了国门。

    沈从鸣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二皇子的母族郑家想掺和北边的生意,没成。”

    “怎么没成?郑家好歹也出了个贵妃,还有个皇子。”沈重光不解。

    沈从鸣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皇子多着了,当不了皇帝的皇子,那些手里掌兵的可不会买账。”

    渔娘突然想起那年郑家人去叙州府压价收粮,打的就是为了边境百姓的幌子,或许他们不是为了边疆百姓,是为了跟守边的将领打好关系吧。

    可是,没成!

    大皇子没有病逝,郑家甚至不敢明着得罪当朝首辅的弟子田知府,郑家四房的儿子郑昂还得亲自去叙州府赔罪。

    渔娘道:“四公六侯中,除了咱们的当朝首辅姚国公,镶国侯陈方进之外,其他八个都是军功封爵。这八个军功封爵的人都只忠心皇上,其中平北侯陆家,还是三皇子的外家。就算是冲着陆家的面子,驻守边境的将军们都不会搭理郑家人。”

    沈重光震惊,渔娘竟知道这么多?

    渔娘微微一笑:“沈大哥若是在京城住个一两年,你也会知道的。”

    沈重光忙摇头,他不知道,他上哪儿知道去?他连人家的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沈从鸣看着孙子暗中叹气,他年轻时过得太苦,有了孙子后把自己关爱都放在几个孙子身上,没想到把他们一个个培养成如今的模样,也不知道好是不好。

    这么大人了,心计甚至比不上渔娘一个小娘子,唉。

    想来想去只会徒增烦忧,沈从鸣也不想了,他欣赏地看着渔娘,他这一辈子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当年庇护梅家一家子,给儿孙结下这份善缘。

    渔娘要留宿沈家,□□郡主那儿自然是知道的,隔日下午□□郡主来沈家接渔娘。

    □□郡主来的时候渔娘正在煮老鹰茶,这个茶很费工夫,渔娘请□□郡主坐一坐再走。

    家中来了贵客,沈家三代婆媳自然要来拜见。

    茶煮好了,坐下品茶时自然要说点闲话打发时辰。郡主这么尊贵的人来家中,沈家婆媳原不敢随意开口,但是有渔娘递话,沈家婆媳也敢说话了。

    □□郡主因渔娘之故,也不在沈家摆架子甩脸色,她肯接话,气氛就越发和谐了。

    渔娘提起沈重光读书的事,□□郡主说:“府学若是不好,他是举人,沈大人又是官身,沈重光进太学读书也可。”

    “你忘了,需五品官员家的子孙才能进太学。”渔娘提醒道。

    □□郡主笑道:“他只是进去读书罢了,弄个附生的身份也能进去,只是不能住学舍罢了。”

    渔娘顿时明了,□□郡主这是愿意给她搭桥走后门。

    渔娘给□□郡主使了个眼色:“帮个忙?”

    “小意思。”

    渔娘扭头问沈家祖母:“沈大哥可愿意……”

    沈家祖母毫不犹豫:“他敢不去!”

    渔娘顿时笑了:“当年我祖父给我师父在京城买了一套一进小院子,我师父师娘又陪嫁给了我。那套院子我是不肯赁给外人住的,所以那院子一直空着,沈大哥若是愿意进京读书,不如就叫沈大哥住那儿吧。”

    “那小宅子跟我家近,沈大哥若是住过去,一来呢,沈大哥有事来我家也便宜。二来呢,文嘉的先生住在我家,沈大哥也可以常来请教。”

    “等到会试的年份,文嘉的同窗好友来京赶考,也会留他们住那边,到时候沈大哥也能多个人交流学识。”

    沈家祖母感动得泪眼婆娑:“好孩子,把事情都想全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举手之劳的事,当年您和沈祖父庇佑我们一家,我们可没这么着呀。”渔娘拿帕子给她老人家按按眼角。

    沈家祖母大笑:“好,我们沈家就厚脸皮了,受了你和郡主娘娘的大恩大德。”

    □□郡主肯帮沈家,看的是渔娘的面子,沈家人都明白的。

    略坐了坐,差不多要走了,渔娘就跟□□郡主一块儿告辞了。

    回去客栈的路上,□□郡主跟渔娘同乘,□□郡主感叹:“你家和沈家都是有情有义之人。”

    渔娘颔首,沈家确实有情有义,要不他们家也不会举家去千里之遥的南溪县。

    回到客栈,□□郡主亲手写了一封信交给渔娘:“这是给唐韶的,你叫沈家的儿子拿着信给你夫君,叫你夫君去找唐韶把这事儿办了。”

    “辛苦你了。”

    □□郡主傲娇轻哼:“知道我的好,以后可要多惦记着我。”

    “知道啦,以后你就是我的心肝儿肉。”

    □□郡主捂住小脸,笑道:“这话说的人怪不好意思的,不过我爱听。”

    渔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渔娘还有事,不跟她胡扯,叫□□郡主回自己屋里歇息去,她也写了一封信是给贺文嘉的。

    渔娘把两封信交给护卫,叫他给沈家送去。

    沈家收到两封信有多高兴且不提了,沈从鸣有心想感谢一回,想到明日一早渔娘和□□郡主一行人要走,沈家天不亮就准备了谢仪送去。

    □□郡主没驳沈家的面,都收下了。

    任二娘子休养了两日气色大好,他们一行人离开太原府后直奔宁夏卫,路上不曾停歇。

    到了旷野之地,□□郡主、渔娘、任二娘子纵马狂奔,留下了一路笑声。

    侯慎和侯原两个难兄难弟没资格骑马,因为他们没通过先生考校,这几日都窝在马车上背书,那叫一个心酸。

    边玩边走,渔娘他们到宁夏时,身上的春装已经换成夏装了。

    三个明媚端庄的女子打马进城,身后还跟着一群身强力壮的护卫,在城门口就十分引人注目。

    今日守城门的武官是三皇子麾下的人,他认出了□□郡主,连忙吩咐人去将军府禀报。

    倒不用小兵多跑一趟,三皇子一身商人装扮,正在城门处的茶楼上跟人谈事。

    刚谈完事要走,下楼就碰到□□郡主,□□郡主招手笑着道:“三舅舅,好久不见。”

    渔娘抬头看去,这……是三皇子?

    他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陆安?

    三皇子没搭理□□郡主,冷着脸看向渔娘,他还记得这个小娘子。

    真是没想到,才三年不见,她和贺文嘉那小子就已经走到了如此地步。

    不声不响的,一个成了父皇眼里的青年才俊,一个奉命收徒,还交好京中好几家公侯,如今□□出门玩都要带着她。

    这对夫妇,挺有本事!

    第92章 三皇子请托

    渔娘没想到,当初随田知府和钦差大人去清溪村的小子,竟然是皇子。

    三皇子本名马恒,母亲是陆贤妃。

    他说他叫陆安,这个陆字,应该是他借了他外家平北侯府的陆姓,那当初跟他一起去的大哥陆集,应该是他表哥吧,也不知是平北侯的哪个孙子。

    看了三皇子一眼,渔娘微微垂眸,一下想到了许多事。这样一位皇子,不像是甘愿只当个寻常将军,只守卫边疆的人呐!

    惠敏郡主翻身下马,笑着跑快步过去:“三舅舅,您怎么在这儿?”

    三皇子没接话,只淡淡道:“你舅妈在家,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

    说完,三皇子就走了。

    惠敏郡主跺脚:“哼,每回都是这样,就他的事情重要。”

    任二娘子和渔娘刚下马,还未拜见三皇子呢,任二娘子有些担心:“咱们这……是不是不合礼数?”

    惠敏郡主忙说:“不会,我三舅舅不是在乎这个人。咱们先去我三舅舅府上吧,先安顿好再说。”

    自三皇子来宁夏卫驻守之后,惠敏郡主每次来宁夏卫都是住三皇子府。

    进城市后三人也不骑马了,改换成马车。惠敏郡主的马车宽敞,三人都乘惠敏郡主的马车。

    “三皇子府远不远?”

    “挺远的,我三舅舅为了平日里去军营方便,三皇子府在西城门口,咱们现在在东城门口,要穿城而过。”

    马车路过繁华的大街,喧嚷热闹,任二娘子撩开帘子看了眼外头,街上的外邦商人比太原府还多。

    放下帘子,任二娘子笑道:“我在家时就听说,你母亲永安公主是当今的长公主,论年纪,比大皇子还要大五六岁?”

    惠敏郡主点点头:“没错,我娘比大舅舅大五六岁,比三舅舅要大十二三岁。你们别看我喊他三舅舅,其实他比我大不了多少。”

    永安公主的母亲是当今皇上的嫡妻,只生了永安公主一个就去世了。后头续娶的继室才是当今皇后,成婚好几年后才生下大皇子,所以永安公主才跟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们年纪相差这么大。

    惠敏郡主对渔娘道:“我三舅舅拖到年过及冠才成婚,我三舅母的年纪比梅姐姐大两三岁而已,三舅母是个和气人儿,一会儿你见了她行礼就是。”

    “如此说来,三皇子成婚才两三年?”

    “正是!我听我娘说,我三舅舅要成婚的前一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惹皇外祖父生气,皇外祖父罚三舅舅跟钦差巡视天下,三舅舅出门大半年才回京,整个人又黑又瘦,我娘看了都心疼。”

    “我三舅舅成婚后性子稳重了许多,也不跟皇外祖父闹腾了,自请到宁夏卫驻守。”

    任二娘子道:“我瞧着三皇子看着挺文气的,不像是驻守边疆的武将。”

    “那你就看错了,我三舅舅喜好舞刀弄枪,以前年纪小的时候经常跑去陆家玩儿,后来陆家舅舅们长大去边境驻守,我三舅舅也跟着去。这一来二去的,比起在京城,他更喜欢在边疆。”

    任二娘子顿时明白了缘由,她道:“怪道在京城很少听到三皇子的消息,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惠敏郡主阴阳怪气道:“我三舅舅哪里都好,可不像二皇子在京中左右逢源,拉拢朝臣,大舅舅都比不过他。”

    三皇子和大皇子都称舅舅,对二皇子却没好话,看来惠敏郡主对二皇子意见有点大呀。

    惠敏郡主后头是永安公主、洪国公府、唐国公府,只是惠敏郡主对二皇子有意见,还是她身后的人都对二皇子都有意见?

    还是说,掌握军权的公侯们,都不看好二皇子?

    如今当今还未立太子,也未明显倾向哪位皇子,一切都在水面下,隐而不发。不过也是,皇子之间涉及到皇位之争,一个不好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三皇子府在城西,驻守宁夏卫的军属官眷们都在城西住着,到了城西三皇子府附近的街道,街上巡查的士兵明显多了起来。

    渔娘在马车里明显感觉到,城西比城东安静多了。

    “到三皇子府了,咱们下车吧。”

    三皇子府应该提早收到消息,三皇子妃身边的管事媳妇前来迎接,一打照面就称梅夫人,高夫人,竟没有叫错。

    惠敏郡主跟这个管事媳妇儿相熟,笑着问:“三舅母在忙什么?”

    管事媳妇儿笑着引路道:“咱们皇子妃在屋里养身子,您一去就知道了。”

    渔娘纳罕,这在屋里养身子是什么说法?这算在忙的事吗?

    三人一进门,看到三皇子妃端正坐在暄软的圈椅上,三皇子妃微微一笑,瞬间吸引了渔娘的眼睛。

    无疑,这是个温柔可人的美人!

    比起三皇子妃的笑更加吸引眼睛的,是三皇子妃的肚子。

    惠敏郡主惊呼:“三舅母,您有孕了?”

    三皇子妃抚着肚子笑:“我与你舅舅成婚两三年了,也该有孕了。”

    惠敏郡主高兴地跑过去:“哎呀,您怎么不早说呀,早知道我就给您带些东西过来了。”

    “不用,宁夏卫又不是什么深山老林,我要用的东西都买得到。”

    三皇子妃说话温温柔柔的,以为是个娇小姐,没想到竟是个这样一个性子。

    渔娘又想到了三皇子,那样的人估计也不会娶个娇弱小娘子。

    “几个月了?皇外祖父他们知道吗?”

    “五个月了,年初满三个月的时候你舅舅就写信告诉父皇了。”

    那为什么消息没有传出来?

    想到前段时间京里那一顿事情,惠敏郡主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她笑盈盈道:“真好,三舅母赶紧生,我也好长个辈分。”

    三皇子妃捏着帕子捂嘴笑道:“你长什么辈分?我肚子你这个,最多叫你表姐罢了。”

    惠敏郡主哎呀一声:“怪我,脑子不好用,想岔了。”

    三皇子妃微微侧头打量渔娘、任二娘子:“惠敏,这就是你的朋友?”

    渔娘、任二娘子上前行礼。

    “臣妇等,拜见三皇子妃!”

    “免礼,快快请起!”

    三皇子妃多看了两眼渔娘,叫惠敏郡主发现了,惠敏郡主笑道:“三舅母,您也知道江湖浪人吧!”

    “知道。”三皇子妃笑着跟渔娘道:“梅夫人高才,你写的话本和游记我都看过,写得极好。”

    “您谬赞了,臣妇不敢当。”

    三皇子妃请渔娘任二娘子坐,三皇子妃笑道:“当时梅夫人的《青云志》传到京城,那些书生说书写的不好,都说呀,哪里有这般说寒门读书人的。大表哥不屑,在外头当众骂那些人心眼儿比针尖小。”

    惠敏郡主大笑:“我知道这事儿,三舅母说得太客气了,陆将军当时明明说的是那些反对《青云志》的人读书人是人穷心也穷,求不得功名又听不得实话。连话本这种虚假的故事都能扎他们的心,简直笑死个人。”

    三皇子妃伸手虚指了惠敏郡主一下,笑道:“你呀,公主叫你学点什么你死活学不会,对这些话倒是记得一字不差。”

    见渔娘疑惑,三皇子妃贴心道:“我们说的是平北侯府的长孙陆集。”

    陆集呀,就是当年跟化名陆安的三皇子去清溪村那个,渔娘知道。

    惠敏郡主不知,惊呼:“你竟还见过陆将军?”

    渔娘笑着看向三皇子妃:“好几年前,三皇子、陆将军和田知府他们去过我家中。”

    三皇子妃知道这事儿,她笑着道:“听三皇子说,梅夫人老家那边,村里有一户卖松花蛋,滋味极好。”

    这话一出,渔娘对三皇子夫妇又了解一些了。这点小事也能拿出来闲谈,说明他们夫妻之间感情应该很不错。

    三皇子妃谈性极好,怀着身孕也不觉累,更她们说笑一下午,等到三皇子回来了,才察觉到已经是傍晚了。

    “怪我,许久没有人陪我这般闲谈,今天累着你们了。”

    “不累,听三皇子妃说话有意思得紧。”任二娘子笑道:“明儿我们还来。”

    三皇子妃摆摆手笑道:“我知你们是来草原玩儿的,你们不用顾及我,玩儿去吧。”

    三皇子回来了,渔娘、任二娘子识趣地要告辞。

    三皇子一屁股坐下:“不着急走,还有会儿才摆饭,你们再陪皇子妃说说话。”

    这……三皇子说合适就合适。

    渔娘和任二娘子又坐下。

    三皇子盯着渔娘:“父皇叫侯家人拜你为师,听说你的舆图画得极好,可能拿出来瞧瞧?”

    “回三皇子的话,舆图并未带在身边。”

    三皇子又说:“没带在身边也不要紧,你既来了宁夏卫,也不能白来,你在宁夏卫这段日子我叫一队人马护着你们,条件是你走的时候留下一份宁夏卫的舆图,务必要仔细。”

    渔娘:“……”

    我是来玩的,不是来给你干活的。

    三皇子目光如炬,似是笃定她一定会答应。

    好吧,我是来玩的,顺便再观察地势,教导徒弟。我又不是拿俸禄的官员,你凭什么要求我?

    “梅夫人不愿意?”

    “臣妇一定尽心。”

    该低头时当低头啊!

    三皇子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们去吧!”

    任二娘子和渔娘这才退下。

    屋里只留下三皇子夫妻和惠敏郡主,惠敏郡主埋怨道:“三舅舅你也太霸道了些,梅姐姐又不是你手下的兵,你这么凶做什么?”

    三皇子直接忽视她的话:“明儿一早我叫陆放去找你们。”

    “陆放?叫他一个将军陪我们几个小娘子玩儿,我哪里好意思。”

    三皇子白了惠敏一眼:“不是陪你们玩儿,是叫他带梅家那个丫头去探查地势。”

    “啥?三舅舅,你不觉得自己过分了吗?”

    三皇子不听,起身就走:“你们俩自己用饭,我还有事先走了。”

    惠敏郡主气得跺脚:“舅母,你看他!”

    三皇子妃温声劝道:“你别跟他闹,最近忙得很。”

    “舅母,你得跟舅舅说说,他请梅姐姐给她帮忙就算了,该给的好处少不了。”惠敏郡主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但是,作为好姐妹她还是要帮梅姐姐说话的。

    “你就放心吧,你舅舅对有才之人最是大方,要什么都给!”

    惠敏郡主轻哼,这还差不多。

    隔天早上,渔娘还没睡醒,阿青进门催促:“主子,陆将军在外等您!”

    “什么?”什么将军?

    见主子嘟囔一句转头又睡,阿青连忙轻轻推了主子一下:“陆将军,昨儿三皇子说的,叫陆将军陪您出门。”

    “今儿累,休息一日,明日再出去玩吧。阿青呀,你去跟惠敏郡主说一声。”渔娘打了个哈欠,拉了下被子。

    阿青着急:“主子,不行呀。”

    半刻钟后,渔娘穿戴洗漱后,黑着脸出门,她那两个没用的弟子一声不吭地站在边边上。

    站在她院门口那个青年将军,人高马大,笑得跟土匪一样:“梅夫人,初次相见,失礼了。”

    渔娘冷笑:“确实很失礼!”

    你,还有三皇子,都不拿自己的当外人是吗?

    “还请梅夫人原谅则个,我们都是为了大晋朝越来越好,梅夫人你说是不是?”

    呵呵,用大晋朝来压我?你以为我是什么以天下为己任的圣贤吗?

    陆放见她不吃这一套,突然又换了一副面孔,卖起惨来:“梅夫人,我们前些日子为了一张舆图死了几十个兄弟,您就帮帮我们吧。”

    “怎么回事?”

    “哎,还是北边不安分,想搞什么合纵连横打我们。”

    其中细节陆放不能跟渔娘说,他只能说个大概,那就是北边草原上各自为政的部落有融合统一的迹象。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联系西北边诸如瓦剌之类的部族,有合拢兵力的苗头。

    这个消息是三皇子手下的探子送回来的。

    “听送消息的兄弟说,他们那边手里有一份咱们边境的舆图,据说是从西边专门请的画师,在咱们边境摸索了走访了十多年才画出那张舆图。”

    陆放着重强调道:“我们的人本想把舆图偷回来,被发现了没成。不过据回来的兄弟说,那幅舆图画得特别仔细,连翻山过河的小道都标清楚了,咱们手里的舆图还是一画一大片,跟他们的舆图精细程度根本比不了。”

    侯慎震惊:“蛮夷之辈,他们如何懂这些?”

    陆放白了侯慎一眼:“人家蛮夷还知道自强自省,你们侯家几代人画的舆图就那样,还有脸说人家?”

    侯慎顿时脸红低下了头。

    渔娘问道:“你们的消息可准确?”

    “准确,为了把这个消息送回来,咱们有一队跟草原上几个部落做生意的兄弟几乎全死了,就逃出来三个。”

    渔娘微微抬眉,西边来的画师能画得多精细?她还就不信了!

    渔娘突然转身回屋换了身利落的衣裳,出来就说:“走吧,你们带路!”

    第93章 北境舆图

    惠敏郡主刚起身就听伺候的人说,陆将军把梅夫人请走了。

    “这么早就走了?梅姐姐起得来?”

    惠敏郡主可知道,梅姐姐是个贪睡的人,不可能起这么早。

    “天刚亮陆将军就去门口候着了,叫梅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阿青去催,阿青没答应,愣是拦着陆将军叫梅夫人多睡了半个时辰。”

    惠敏郡主大笑道:“多睡半个时辰也不到梅姐姐平日起床的时候。”

    “正是呢。”

    “罢了,梅姐姐忙去了,今儿我跟任二娘出城跑马去吧。给我准备行装。”

    “是。”

    惠敏郡主和任二娘子用了早食,收拾停当出门时,渔娘一行人已经跑出去近两百里了。

    “主子,这里一马平川跑来真快,咱们的马车在这儿,比在京城时骑马还快。”

    渔娘嗯了声,确实挺快,不过再跑一段到贺兰山脉附近,就难走了。

    宁夏平原、贺兰山脉、阿拉善高原等地形地貌在她脑子里铺展开,渔娘知道,陆放即将要带她去的地方是赤木口,西北第一雄关。

    赤木口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与草原民族争夺的军事要塞,纵观历史,只要是强盛的王朝,没有不把赤木口握在手中的。

    一般而言,只要守住赤木口,西北或是正北方的来犯之敌只有绕去其他地方进攻南下。

    也正是因为这个地方重要,三皇子才会选择来这儿驻守。

    在马车上不知道又坐了多久,腿都麻了,渔娘掀开车帘,烈日当空,这都快午时了吧。

    陆放回头喊了一句:“兄弟们,马上到了。”

    渔娘在心里算了算距离,城里离赤木口不算近。

    陆放还算有点良心,还知道照顾照顾渔娘这个弱女子,到了山脚下没有立即上山,先在山脚下歇一歇用了饭食。

    出门在外渔娘也不矫情,也不挑剔,很快吃了一个蒸饼,喝了半碗水后,对过来找他的侯慎说:“宁夏卫这边的舆图可带着?”

    侯慎还没来得及开口,侯慎身边的一个中年军官立刻送上一张舆图来。

    “梅夫人,这是改过的舆图,比侯慎手里的精细一些。”

    “你是何人?”

    军官拱手道:“回梅夫人的话,我叫侯林,算是侯慎和侯原的族叔。十年前从军,如今在陆将军手下做事,主管舆图。”

    渔娘仔细看他一眼,低头看舆图:“你新改的舆图没有送一份回京中?”

    “舆图是新改的,原本要送一份,三皇子说不用,等您来了看过后再送也不迟。”

    侯林作为侯家人,用的自然是祖上传下来的舆图。他跟在陆大人身边做事,宁夏的舆图不是最重要的,他主要的差事是负责整理绘制探子从西北和北方送来的舆图。

    也是今年侯慎和侯原拜师梅夫人,他通过族里新学了些梅夫人制舆图的经验,这才把老的舆图改得更精细些。

    渔娘看完侯林新制的舆图有她绘制舆图的影子后,她顿时明了了,看来三皇子早就惦记着用她了,却一声不吭,等着她自己找上门来。

    渔娘心里轻哼,马家皇室这父子俩,用起人来可真不见外。

    陆放不知道从哪里过来,捧着张笑脸:“梅夫人,一会儿可能要你走一段路,你能走吧?”

    “你不能走也没关系,我叫兄弟们把你抬上去。”

    渔娘冷眼看着他:“多谢陆将军关照,我自己能走。”

    陆放笑着套近乎:“梅夫人不用这般横眉冷对嘛,说起来,你还是见过我大哥的,我大哥叫陆集,你知道吧。”

    “我跟你大哥没交情。”

    “见面三分情,怎么能说没交情?梅夫人,您这么说就见外了。”

    渔娘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狗皮膏药似的陆放跟三皇子,两人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就等着拿捏她。

    偏偏,她自己还愿意来,活该也是自找的。

    渔娘不搭理陆放,把舆图还给侯林:“你若是想学仔细些,这几日你多跟侯慎侯原问问。”

    “是,多谢梅夫人。”

    侯原眼睛一亮,他如今也能指点林族叔了?真不枉他拜师以来勤学苦读受的罪。

    三皇子和陆放是打算人尽其用的,他们把侯林叫来,就是打着叫他多学一点本事的主意。

    渔娘自然明白他们的打算,也不在乎临时多教一个人。

    贺兰山北起乌海,南至青铜峡,南北长约四百四十里,东西八十里,看过赤木口后,陆放带着渔娘去其他几个可以居高临下观望山川地势的高点。

    随后,陆放带着她往北去阴山。

    听他的意思,宁夏卫西边分列着西宁卫、凉州卫、肃州卫等二十余个驻扎点,以及行都督府,巡逻防卫很严,也不如他们这儿塞上江南富裕,就算鞑靼南下也不太可能去西边,最大可能就是冲击宁夏卫。

    陆放:“别看他们又是从西边请画师画舆图,又是联合草原其他部族,说得热闹,叫我看,说不定是声东击西,叫咱们分散兵力驻守,就是为了冲咱们的塞上江南。”

    从古至今,草原上胡人的名字变来变去,管他姓什么,草原部落南下有几回不是走的这条路子?

    渔娘赞同:“军事策略再高明,天生的地势是改不了的。”

    “正是如此!”

    站在高处俯瞰平原,这块塞上江南,对鞑靼来说真像一块肥肉啊!

    “梅夫人,咱们都是武将,行事难免糙了些,但是咱们都是为了朝廷和百姓不是,您看……”

    陆放又要开始找补了,渔娘臭着一张脸扭头走了,根本不想配合他表演。

    陆放也不觉得丢脸,摸摸他的厚脸皮笑了,这个梅夫人看着娇气,还挺能吃苦,跟他出来七八天了,在外什么都不方便,竟也没有叫苦叫累。

    陆放大吼一声:“休息够了,收拾行装出发!”

    “遵令!”

    渔娘出来只负责观察山川地势和绘制舆图,去哪儿她完全不关心,全是陆放在安排。

    出发就出发吧,渔娘上马车,她的护卫林剑心、林昌、贺瑞等十余人骑马过来护在马车两边。

    陆放带着亲随在前面带路,后面还有一队人马断后,渔娘的马车被护在中间。

    这几日天气热,从陆放到底下的小兵都脱了军装,都换上了百姓穿的普通衣裳。

    走出这段山路,他们们身后突然汇入一群人,全是拉着货的马车、驴车。

    林剑心发现不对,赶紧禀报主子。

    渔娘掀开车帘:“贺瑞,你去问陆将军。”

    “是!”

    不过片刻,贺瑞打马回来禀道:“陆将军说不用管,他们本来要去北边,身后跟着的商队都是自己人,顺便护送护送。”

    理由很合理,渔娘觉得不太对,于公于私,都不太对!

    有商户靠着陆家做生意很正常,陆放一个平北侯府的公子亲自护送商队,谁有这个脸面?

    退一万步讲,就算陆放乐意,可士兵是大晋朝的士兵,公器私用还摆在明面上,陆放不是这么蠢的人吧。

    中途休息,渔娘下车观察跟上来的这群商户,看他们的站姿,说话的语气,手上的茧,对货物不在乎的态度。

    呵,这是商户?陆放在忽悠她。

    陆放也没料到这位梅夫人这般敏锐,他只能道出实情:“来都来了,我想带你去北边草原上转一转,找他们打个掩护。”

    “鞑靼不认识你?”

    陆放笑道:“这不须你操心,原来这里是我大哥跟三皇子守着,去岁我大哥走了才换我来,那些人根本不认识我。”

    正月里南下那群鞑靼倒是见过他的脸,可惜都去见阎王爷了。

    “梅夫人放心,我们只在草原外围走动,不会深入。就算有个万一,我陆放一定会护你性命。”

    渔娘点点头道:“也好,那就去北边瞧瞧吧。”

    渔娘心里其实已经有谱了,至少是宁夏这片地方,舆图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这个时候草原上跟大晋朝买卖来往还正常,渔娘猜测略微越过边境应该不妨事。

    事实上也是如此,他们带着商队沿着边境线游走,中间跟邻近的小部落做点小生意,倒也顺利。

    在草原上待了十几日,他们带来的货都换完了,掉头回去时,渔娘发现商队里少了十几个人,又多了几张生面孔。

    当天晚上,一箱图纸抬到渔娘的帐篷里,侯慎和侯原要帮忙,都被陆放赶了出去。

    帐篷里只有渔娘、陆放、侯林。

    不用陆放张口,渔娘翻看几张图纸后立刻就说:“你们在探查鞑靼背后的土地?”

    陆放挑眉:“你如何知道?”

    渔娘挑出那张画着东北西南走向,形如胡瓜一般的湖泊:“这是小海,小海以北是罗刹国的领土。”

    陆放又露出他标志的土匪一般的笑:“梅夫人不愧博学。”

    鞑靼联合西北诸部落想组成联军攻打大晋朝,三皇子则想一不作二不休,联合罗刹国把鞑靼赶出北方草原,给大晋朝换个邻居。

    这些打算陆放自然不会告诉渔娘,渔娘从图纸上标注的零星文字猜出来了。

    三皇子的野心太大了!

    他还只是个皇子,天下轮不到他做主,他为何会有此打算?

    “梅夫人,听说你曾足不出户画出一张精细的云南府舆图,如今有这些图纸,你可能画出一张完整的北境舆图来?”

    “试试吧。”

    语气冷静,渔娘心里却如海浪翻涌。

    第94章 草原劫杀

    晚上渔娘要看图纸,她把阿青叫进来。

    “放心,我的人我信得过。”

    渔娘亲自开口了,陆放自然不会反对,他只说:“这些图纸得来不易。”

    渔娘当然知道这些图纸的不易,她甚至猜到了,能送来这些图纸的人中间,应该有侯家人。

    就跟渔娘看侯林的图纸就知道他学了自己的本事一样,她看这一箱图纸,也看得出侯家绘图的手法。

    陆放出去调动防卫,渔娘吩咐侯林和阿青:“把箱子里的图纸都拿出来,铺到地上,我要看。”

    这么珍贵的图纸放在地上?

    侯林还在犹豫,阿青已经按照主子吩咐动起手来。

    渔娘抱手站在一旁看地上的图纸,突然,她指着侯林刚摆好的图纸道:“这一张放到左上角。”

    侯林立刻挪动图纸的位置,摆好后,回去继续摆图纸。

    “这一张放到第二排第五张的位置,第二排第五张的图纸摆到右下角。”

    “这张挪到左下角二排第三张的位置。”

    帐篷里不透风,侯林忙得满头大汗,等所有图纸都摆放完了,侯林站起来,目光扫过地上的图纸,弯弯曲曲的线代表着的山川湖海,好似有着某种联系。

    渔娘盯着这些图纸的目光愈加深邃,除了名字不同之外,地形地貌一点都没变,一样,一模一样。

    “不好,有敌袭,咱们赶紧走!”

    外头突然乱起来,帐篷的帘子猛然掀开,陆放语气又快又急:“收拾好赶紧走!”

    刚才外头嚷嚷起来时候侯林就已经扑地上收起图纸,只见他快手操起地上的图纸一叠一叠塞进箱子里,锁好,抱起。

    “走,帐篷不用管!”

    丢下一地的东西,所有人轻装简行,翻身上马就往前方奔去,中间没有一点停顿。

    渔娘也不敢耽误逃命的时间,拉着剑心的手翻身爬进马车,她还未坐下马车就狂奔起来。

    渔娘被颠得撞到车壁,阿青连忙放下侯林塞进来的箱子扶住她:“主子,您撞哪儿了?”

    黑灯瞎火也看不明白,渔娘捂住额头,嘶嘶吸气:“撞到额头了,不算大事,你看好箱子。”

    “您放心,箱子好着呢。”阿青把箱子拖过来按在手边。

    剑心一把搂住渔娘肩膀,稳住她身子。

    一阵兵荒马乱后,马车里没声儿了,倒显得外头的声音越发响亮。

    骏马在草原上的奔跑声,士兵刻意压低声音催马声,马奔跑时挥动的尾巴微弱的破空声。

    “他娘的,围杀咱们这点人,竟出动了军队,斥候回来说他们来了一千余人,咱们这回碰到硬茬了。”

    “别废话,赶紧跑!”

    渔娘听到外头的声音,立刻说:“问问陆将军,咱们丢了马车换马骑,会不会快点。”

    外头赶车的是梅家的马夫和侯林,侯林立刻回身道:“不用换,若是要换刚才走的时候陆将军就提了,不用等到现在。”

    剑心立刻道:“咱们的马车经范家人改动后本来就跑得快,加上草原上路好走,咱们还是三匹马拉车,不比他们骑马慢。”

    渔娘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马车外头有月光照着,隐隐约约能看清方向。马车里一片黑暗,渔娘看不到外头,跑了一段路后,她隐隐约约听到了沉闷杂乱的声音由远及近。

    渔娘感觉到剑心搂着她肩头的手越发重,她问:“追上来了?”

    剑心握紧手中的重剑:“主子,您别下马车,图纸在咱们车上,陆将军肯定会护着咱们走。”

    队伍里有耳朵好,催动马匹跑到陆放身边:“将军,他们肯定分兵了,来的人顶多五六百人。”

    前头不远处有条路南下回大晋朝,他们再跑半个时辰就能到。这会儿分兵,只可能是有一队人马在前头拦他们。

    “走,回头!”

    骏马嘶鸣,陆放勒着缰绳,胯下骏马原地掉头,往他们来的方向跑。

    马车稍绕了个半圆掉头,马车一阵剧烈晃动,渔娘的手撑着车壁。

    “会被追上吧!”

    “会,陆将军掉头就是赌后方没有人,就算侧方的敌军追上来,也只有敌军的一半兵力,五六百人咱们虽然难以应付,但也比被敌军前后包抄,跟一千多敌军厮杀胜算大。”

    毕竟,他们整支队伍才三百余人。

    侧方的敌军追得急,陆放掉头急转,侧方的敌军立刻追了上来,两边越追越近,很快就要在进入箭矢的攻击范围内。

    马匹急催,追兵紧跟,前方的火堆还未熄灭,那是他们晚上驻扎的地点。

    陆放毫不犹豫翻身下马,紧跟着陆放的士兵也是一样,他们从刚才丢弃的货车里摸出一把一把之前丢下的箭矢,略估算了下距离就全部齐射出去。

    渔娘的马车一下都没停下,很快越过驻扎地点往后奔去。

    梅家的护卫也没停下跟士兵阻击敌军,他们是梅家的护卫,唯一的任务就是护住主子。

    侯慎和侯原两人被夹在梅家护卫中间,往黑暗中奔去。侯原忍不住回头,后方火光冲天,陆将军已经跟敌军杀将起来了。

    侯原的眼睛突然睁大:“不好,有一队人马追我们来了!”

    他身边的一个梅家护卫给了侯原马匹一鞭子,又压低侯慎的身体,冷声道:“别回头!”

    一支箭矢飞过他肩膀,侯原不敢再往后看,他的身体尽可能伏低,催动着马匹飞奔。

    他只希望马跑得快点,再快点!

    抛开马匹好坏,只论骑术,梅家的护卫是比不上草原上的敌军的,被追上只是早晚的事。

    一支利箭插入车厢半截,渔娘就知道跑是跑不掉的,甚至于他们跑得越远,没有陆放他们帮忙,她死得越快。

    “追咱们的有多少人?”

    “一百余人!”

    她家这么点护卫,更不能跑!

    “停下,准备战斗!”

    “是!”

    护卫头子护卫得到主子命令立刻转头,先是箭矢齐射压住追兵势头,趁这个空当抽刀迎上去近身厮杀。

    “主子,咱们走吧!”

    “不着急走,且看看。”

    渔娘着急等的时候,陆放领兵迎了上来,跟梅家护卫配合绞杀这一百多追兵。

    不过一刻钟后战斗就结束了,三百多人对两倍之敌,他们赢了!

    一身血气的陆放握着长刀走过来:“梅夫人别下马车,咱们立刻就走。”

    说完,陆放就往回跑。

    从远处的火堆还燃烧着,通过车窗,她看到车架上的货物被丢下车,他们把受伤的士兵抬上去。

    过了会儿,他们重新上路,跑起来跟刚才逃命时一样快。

    必须快,若是叫在南下路上拦截他们的追兵反应过来,他们很快就追上来。

    这回他们运气很好,一直跑到外头天亮了,还没有人追来。渔娘也松了口气,不嫌热,裹着被子睡了过去。

    他们一路往西奔,一刻不曾停歇。

    当天晚上,他们到了赤木口。

    守关的士兵见领头的是陆放,立刻禀报上官,迎他们一行人进去。

    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渔娘这个健康的人都有些受不了,那些受伤的士兵还能留口气就算运气好了。

    那些事不是渔娘该管的,她只管自家的护卫。

    先去解决完三急,渔娘连喝了两碗水,这才问:“咱们的人伤亡如何?”

    “打起来时陆将军来得快,咱们的人没有人死,重伤三个,轻伤七个。”

    “带我去看看。”

    梅家的护卫被单独安排在一间屋里,渔娘过去时,轻伤正在给重伤上药。

    “没有军医?”渔娘黑着脸问。

    贺瑞连忙道:“军医刚来过,他们用的外伤药不如咱们的好,我就没要。军医那边安排人给几个重伤的兄弟熬汤药去了。”

    渔娘脸色好看了一点:“明日咱们回城,请大夫用药别吝啬,需要什么就去阿青那里支银子。”

    “是。”

    渔娘回去时,晚食准备好了,吃饱饭,渔娘也睡不着,叫阿青摆好纸笔,她想连夜把宁夏这一片舆图画出来。

    侯慎和侯原进来了,两人见先生在忙,他们也不敢乱说话,就在一旁侯着。

    过了会儿,侯林也来了,他站在一旁学。

    宁夏平原四周的山脉、隘口、沙漠、边城,全都装在她心里,她一手拿工笔,一手拿着她自制的尺子,以宁夏卫为中心,舆图一寸一寸地落在纸上。

    侯林心里装着宁夏卫的一些数字,他仔细观察舆图,若是按照梅夫人假定的尺寸计算,舆图上各地的距离,真是一点不差。

    太精准了!

    屋里的灯燃到半夜,侯林、侯慎、侯原他们也站了半夜。

    渔娘打量舆图,在心里再计算了一遍,忽而丢开笔:“这就是宁夏卫的舆图了,拿去给陆将军吧。”

    “那北境的舆图……”

    “北境太宽了,三五日肯定绘制不出来,叫他等着吧。”

    侯林立刻点点头:“都听梅夫人安排。”

    此时渔娘困倦至极,侯林带着侯慎、侯原识趣地退下。

    这时候陆放也没休息,他仰躺在矮榻上闭目养神,侯林捧着舆图进去时,他一下就睁开眼睛坐起来,眼中一点困意都没有。

    “画好了?”

    “是。”

    舆图缓缓展开,陆放被舆图右下角标注的线条和数字吸引了目光,他知道,这是梅夫人舆图特有的比例兑换标识。

    他用手指大概比下赤木口到阴山、到宁夏卫的距离,再根据比例换算,几乎没有偏差。

    陆放嘴角微翘:“侯林,你们侯家那两个小子不提别的,只要能学到这一手,把舆图画准了,以后定然前程无量。”

    侯林微微低头,他也如此认为。

    侯林听侯慎侯原说过,山川湖海不仅是舆图而已,还有气候,还涉及农事,其中的学问大得很。

    他不求其他,只求他们俩能学到梅夫人舆图的本事,他们侯家就可再兴旺一两百年。

    陆放对这幅舆图极其满意,想必三皇子看到这样的舆图一定会跟他有同样的想法。

    欣赏了半晌,陆放总算看够了,他问:“北境那边的人都回来了?”

    “是,从今年开春后咱们的人陆续撤回来了,昨天是最后一批。”

    三皇子安排人扮作商户去草原上做生意,这些年来安插了许多人进去,上回暴露后,草原上各部族都在抓他们送进去的探子,折损了不少人。

    最近他们的人陆续往外退,这回被发现了,短时间内不好打那边主意了。

    “北境的舆图不着急,咱们这边的事了了,趁着夏日北边好走,还要请梅夫人往西边走一走,凉州卫到哈密卫的舆图最好都画出来。”

    三皇子想要一张完整精准的边境舆图,不给草原上那些人钻空子的机会。

    “侯林,到时候你也跟着去。”

    “遵令!”

    做事做全。这时候边境上的事比较紧急,加上渔娘也想沿着边境走一趟,她肯定会答应。

    不过她的护卫还伤着,现在不着急去。

    过了一日,渔娘带着护卫回城养病,三皇子在三皇子府见渔娘,先是安抚她,说前两天草原上遇到的劫杀是意外,以后定不会叫她遇险。

    这种话,渔娘听听就罢了,根本不会信他。

    三皇子又道:“你新绘制的舆图我已经看了,极好。我帮你跟父皇请功,等你回去后会看到给你的大赏。”

    “那就多谢三皇子了。”

    见她终于不肯张口,三皇子才又说:“北境的图纸还有一部分在我府上收着,一会儿你可以带回去看看。”

    “我能带走?”

    “你是说带回京城?”

    渔娘点点头。

    “我会安排人把图纸送去京城,宫里留存一份,到时候会给你府上送一份。”

    三皇子感觉自己的话说得有点硬,梅夫人对他似乎没什么好脸色,三皇子微微一笑:“梅夫人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

    只管开口,她要什么都给?给她官位?给她权力?

    呵呵,她要敢张口,三皇子定然立刻就变脸。

    渔娘也懒得说,只是尽心罢了,就当为了大晋朝百姓,和后世子孙。

    渔娘什么都没要,三皇子反而心里觉得不自在,傍晚经三皇子妃的手,给渔娘赏了一箱子金子和首饰。

    送东西的婆子来时,侯慎和侯原正在她身边读书。

    等人走了,侯原羡慕道:“先生,我族叔在宁夏卫兢兢业业干了这么多年,挣的银钱都没有您的零头多。”

    “你若是有独门本事,你也能拿这么多,甚至更多。”

    渔娘撇头看他们俩:“你们拜我为师,我教你们的可是真本事,你们若是学不好,到时候有的是人愿意拜我为师。”

    侯原顿时乖巧地冲她笑:“先生怎么教我们就怎么学,定然不叫先生失望。”

    “我不会失望,我只会换人。”

    “先生~”

    “闭嘴读书!”

    侯原老实了,拿起书继续背,定然不能叫别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渔娘不管他们了,留他们在这儿背书,她去屋里拿她随身带的小册子,慢慢绘北境舆图。

    三皇子的人都这么给力了,假以时日,等条件成熟了,一张东亚地图也不是不能拿出来。

    第95章 三皇子妃才是厚道人

    渔娘一出门就是一个多月,她是忙去了,惠敏郡主和任二娘子则不同,她们在宁夏卫尽情玩乐,跑马都跑够了。

    惠敏郡主来找渔娘,进门就笑道:“好哇,梅姐姐再不回来,我和任二娘子都打算丢下你回京了。”

    “我跟惠敏郡主不同,我一定等梅夫人一起回去的。”任二娘子也笑盈盈地进来。

    任二娘子的脸色瞧着比在京城时黑了些,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倒是好了不少,渔娘一见她就夸她精神头好。

    渔娘扭头对惠敏郡主笑道:“我也想和你们一块儿玩儿去,可惜手中事情没忙完,我那两个弟子又派不上用场,只能我自己去了。哎,我不如你们命好!”

    惠敏郡主娇笑道:“你的命还不好呀?这话我可不乐意听啊。”

    渔娘请两人进屋坐,惠敏郡主进门就四处打量,笑道:“昨儿听人说,我三舅母给你送了一箱子好东西,你藏哪儿了?拿出来给咱们开开眼呀。”

    “不过是些首饰,你一个金尊玉贵的郡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那不一样,外邦商人来咱们大晋朝,肯定是从北边来,许多珍稀宝石呀,也不少呢。”

    许多有门道的人富贵人家想买好东西,都会派人来西北找外邦商人收各类宝石,惠敏郡主她娘每年也会派人过来。不过外地来的人,总不如三皇子这个常驻宁夏卫的实权皇子手里的东西好。

    “梅姐姐可别哄我们。”

    渔娘吩咐阿青煮茶,随口道:“不哄你,喏,就在卧房窗下搁着,你若是喜欢,你且挑两件去。”

    惠敏郡主真不见外,不叫丫头跟着,她自己去瞧。

    任二娘子好奇,也跟去看。

    窗下竟有两口箱子,第一口打开里头装的全是金子,第二口箱子里装的才是首饰。

    箱子虽然挺大,但每一套首饰都是用匣子单装着的,一眼看过去,箱子里头大概有八九个匣子。

    随手打开一个匣子,任二娘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匣子里装的竟是一套石榴金镶红宝头面,宝石通透做工精湛,新崭崭的,一看就是刚打好不久的好东西。

    这还只是其中一套,随手打开另外一个匣子,里头装的是一对翠色银镶宝石缠枝镯,也是好东西呀!

    只这两件首饰就能在京城的内城换来两套大宅子,三皇子妃出手也太大方了。

    惠敏郡主从别处得知梅姐身边的护卫伤了十几个,三皇子府从外头暗中聘请了名医,她就觉得其中事情只怕不简单。

    如今又看到三舅母送渔娘的这些珍宝,她就更确定了。

    箱子关上出去,惠敏郡主埋怨:“梅姐姐,你拿不拿我当姐妹?”

    渔娘笑道:“这话从何说起?你要看首饰我叫你随意看,你还怨怪上我了?”

    “哼,这是首饰的事吗?”

    渔娘给她倒茶:“也就是首饰的事罢了,喝茶喝茶。”

    三皇子妃赏赐的事情藏不住,惠敏郡主想看就给她看了。若是想打听其中缘由,渔娘自然不会告诉她。

    “梅姐姐不告诉我,回头我问三舅舅去。”

    “你去问吧,我猜三皇子肯定会告诉你。”

    惠敏郡主被噎了一句,抱着渔娘的手臂撒娇,轻哼:“梅姐姐就是不肯跟我好了。”

    渔娘笑着拍拍她的肩:“你别闹我了,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渔娘这句话语气稍重,惠敏郡主知道她的意思,也就不闹了,坐好了,端起茶吃了一口:“梅姐姐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我暂时不跟你们回京了,我要回老家一趟。”

    “回老家?”

    “嗯,许久没见过爹娘了,想得慌,既然出来了,不如回去瞧瞧。”

    “这儿离叙州府可远了。”

    “也不算太远。”

    惠敏郡主不傻,这会儿大概猜到梅姐姐不是要回叙州府,只怕另有安排,她遗憾道:“我们一起出来的,竟不能一起回京。”

    渔娘笑道:“我暂时是回不去了,要劳烦你们帮我带封信家去。”

    惠敏郡主一本正经道:“带信倒是没问题,就怕到时候贺大人追着我们俩问,他夫人上哪儿去了,我和任二娘子倒是不好回话。”

    任二娘子忍不住扑哧笑了,渔娘笑哼一声:“这不关你的事,你只管送信就是了。”

    “好吧,梅姐姐如今厉害得很,我和任二娘子是说不动你了,你说如何就如何吧。”

    惠敏郡主酸了渔娘一句,渔娘不放在心上,笑道:“刚才说了,箱子里的首饰你看中哪套自己拿,就当我托你送信的好处。”

    “别了,我没那么大的脸,我若是偏了你的好东西,三舅母定然要说的。”

    惠敏郡主笑得挤眉弄眼:“不用你给,等我下午我去找三舅母讨新的去。”

    渔娘看向任二娘子,任二娘子也不说不要:“我这些日子常去城里的首饰铺子转悠,也买了些好东西准备带回京城。”

    惠敏郡主和任二娘子都不要,渔娘也不硬塞,问起两人这段日子都吃到什么好东西了。

    “烤全羊呀,烧马肉也还行……哎哟,好东西吃了不老少,要不是我们俩每日都出去跑马,只怕要胖一大圈。”

    任二娘子补充道:“虽然没胖,不过我感觉我还是重了不少,只是身上的肉紧实了些,看不太出来。”

    渔娘摸摸任二娘子胳膊上紧实的肉:“挺好,你现在一巴掌甩过去,贼子的脸都能被你扇肿了。”

    惠敏郡主抚掌大笑,任二娘子也是忍住,她笑道:“也就是梅夫人说话能这样有趣。”

    “我说真的,你本来长得就比一般女子高挑,再锻炼锻炼身子骨,回去叫你夫君教你一招半式的,你若是乘人不备,一下伤到人要害,说不准能一招制敌。”

    郑良那等被酒色掏空的二世祖,真是一打一个准。

    任二娘子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期待:“回去我就试试。”

    唐韶的是七月生人,如今已经是六月初了,惠敏郡主要赶回京去给唐韶过生日,见过渔娘了,惠敏郡主和任二娘子就吩咐人收拾行装,她们两日后就要走。

    惠敏郡主要走的前一日,渔娘带着人亲自去城里买了许多当地的土货特产,加上三皇子赏的一箱黄金和给贺文嘉的信,都托惠敏郡主带回京去。

    首饰就不用了,首饰她准备带回家中给她娘、师娘和婆婆瞧瞧。

    惠敏郡主走那一日,渔娘和三皇子妃到大门口送她和任二娘子,惠敏郡主骑在高头大马上,对渔娘摆摆手道:“三舅母,梅姐姐,咱们回头见。”

    “路上小心!”

    “一路顺风!”

    送别渔娘和任二娘子,三皇子妃请渔娘去花园里走动走动,渔娘看出三皇子妃有话跟她说,点点头跟着去。

    “这个季节正是这里的好时候,只要不缺水,院子里的花草长得可好了。”

    渔娘笑着点点头:“您说的是,府里园子确实建打整得好。”

    三皇子夫妻来宁夏卫的日子也没几年,三皇子经常不在府上,三皇子府打理得这般好,三皇子妃定然费心不少。

    看得出来,三皇子妃也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她给渔娘说起园子里各色花草,那花叫什么名儿,哪个地方移栽来的,花时长不长呀,这些她都如数家珍。

    渔娘到底被精心培养长大的,三皇子妃说的这些花草,她大多都认得,两人你来我往,倒是说得热闹。

    三皇子妃怀着孕,略走了两圈就累了,两人坐下喝茶,三皇子妃拿着丝帕挨了挨额角的细汗,她笑道:“听说梅夫人要回老家?”

    “确实有这个打算,从凉州卫绕过去,从北方南下到叙州府,比原路返回京城要近些,路也好走些。”

    渔娘算过了,若是往北走一趟,就算现在出发都必须快些,否则等到大雪封路,她就回不来了。

    若是绕路南下回叙州府就不怕下大雪,从叙州府回京,她走水路也可回京城。

    “这样安排挺妥当,只是梅夫人又要辛苦一回了。听说北边多沙漠戈壁,远远比不上宁夏卫这边气候好。”

    三皇子妃满是心疼:“叫你一个从小娇养大的小娘子这般辛苦,三皇子只给你一箱金子,怎么做得出来。”

    渔娘顿时笑了:“您给的首饰价值万金,那也不便宜。”

    “那不一样。”

    她给的那些首饰,是因为知道她为三皇子做事,却在草原上差点没了命才给的。

    想到她后头还要去戈壁沙漠走一趟,也很不容易,三皇子妃道:“等三皇子回来,我帮你要些好东西来。咱们小娘子为国做事,没有官位没有名声,总不能连一点实在的好处都不给吧,我可不依。”

    三皇子妃对渔娘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渔娘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三皇子妃关照。”

    三皇子妃笑着嗯了声,她说:“惠敏应该没跟你说过我娘家的事吧。”

    渔娘知道三皇子妃的父亲是以军功封爵的安南侯。安南侯跟其他几家公侯不一样,安南侯没有常住京城,身上也没有任何官职,如今在老家汝宁府定居。

    “我家原是商户,后来我爹跟着皇上打天下,意外救了皇上一命,又立了功,才有了安南侯的爵位,我和三皇子的婚事也是因我爹娘之故。”

    “说起来,我爹原来只是个猎户,被我外祖父看中后入赘到我外祖父家才有后头的事情。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家是我娘说了算。”

    渔娘好奇:“你爹娘离开京城回老家也是你娘的主意?”

    “嗯,我娘说我爹脑子不够用,留在京城说不定哪天被人下套丢了侯爵不说,说不定命都没了。不如回老家过逍遥日子。”

    三皇子妃笑着继续道:“我娘还说,无论是以前还是如今的世道,小娘子若要顶门立户,在外做什么都比男子辛苦些。别的都是假的,只有握在手中的真金白银才是真的。”

    三皇子妃真心关心渔娘:“我看过你写的书,我怕你身上读书人习气太重,真视金钱为粪土,对你来说那才不划算。”

    在三皇子妃看来,皇上和三皇子都看重梅夫人的本事,偏偏却不肯不拘一格用人才,渔娘其他得不到,若是连真金白银都没有,那才是亏呢。

    渔娘感受到三皇子妃的好意,她笑道:“您看错我了,我可是最爱黄白之物的,您别忘了,我家也是靠经商起家的。若不是我家有点家财,前朝战乱时我家就没了,我爹哪能带着一家人逃难去叙州府呢。”

    三皇子妃捂嘴笑:“是我想差了。”

    渔娘也想差了,头一回见三皇子妃时,以为她是个温柔贵女,没想到竟是这般性子。

    三皇子妃说的几乎都是她的真心话,渔娘自然是领情的,无形中,两人关系亲近了许多。

    晚上三皇子回府,身上衣裳都不换,就去正院找皇子妃。

    三皇子妃笑着道:“爷放心,梅夫人那里我都安排妥当了,只是您答应给人家的好处可别忘了。”

    三皇子听完上半句正要转身去换衣裳,听到皇子妃的后半句又停下,似笑非笑道:“谁是你夫君?”

    “自然您是我夫君,不过咱们以后要图长长久久不是?您对人家好,其他有能耐的人瞧见了,自然会来投奔,这算是千金买马骨,您知道的。”

    三皇子冷笑:“要说做生意,还是你蔡家会。”

    三皇子妃笑着提醒道:“梅夫人不是你手下那些愚忠的人,她如今愿意费心做这些事,也不是冲的您,您知道吧。”

    三皇子当然知道!当年贺文嘉说庶民乃天下之论,他到现在都记得。他们夫妻青梅竹马,又是同一个先生教大的,夫妻俩肯定是同一种人。

    “你们是妇人,妇人最懂妇人,梅夫人那边的事你给爷处理好了,爷记你的好。”说完三皇子就去换衣裳了。

    三皇子妃是个细心体贴的人,她从三皇子那儿为渔娘要了许多好处,还叫三皇子另外派了一队人马护着渔娘出行。

    陆放自然是去不了,领队换成一个千户,渔娘也是满意的。

    也是因为三皇子妃的缘故,渔娘离开宁夏卫时,她对三皇子的看法稍微好转了一点点,拜别时还有心情虚伪地恭维三皇子几句。

    不过在渔娘心里,总体而言,马家的皇帝和皇子皇孙们,除了惠敏郡主外,其他人在她心里都不是什么厚道人就是了。

    第96章 谁敢骂我夫人,报上名来……

    惠敏郡主回京已经是六月下旬了,回京后她吩咐护卫把梅姐姐的信和礼物送去兰草街梅家。

    贺文嘉收到信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渔娘过得也太洒脱了,说远游就远游,说家去就家去,都不惦记一下他这个夫君吗?

    贺文嘉这一两个月来都忙得很,又要去皇上跟前当差又要赶着编书,他忙到上月端阳节时林家大表哥请他出游他都给拒了。

    跟渔娘比起来,他活得堪比整日拉磨的蠢驴。哼!

    想到叙州府,想到南溪县,贺文嘉怅然叹气,若不到致仕那一日,只怕很难再回去了。

    以前梦想着考中举人就回家守着家业过逍遥日子,那时跟现在比起来,也不过是四五年前,竟久远得跟上辈子一般。

    百无聊赖地丢开信,贺文嘉踢了下地上的箱子:“什么好东西抬进来了?怎么不收到库房里去?”

    “回主子,右边箱子里装的是金子,左边两箱里装的是夫人在西北采买的物件,特意吩咐叫小的交到爷手上,叫您好生收着,夫人回来时问您要。再有,送给各家亲戚的礼夫人来不及分,叫您安排着给各家送些。”

    “等她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贺文嘉不满地撇嘴。

    要去北方,还要回叙州府,这一趟走下来,等她回京时只怕都过年了。

    人不在跟前,他说什么也是白费嘴皮子,贺文嘉摆摆手:“罢了,我知道了,你们且去吧。”

    “是。”

    贺文嘉掀开箱子,先去看金子,一个个澄黄的金元宝都是一样大小,看着像是官银,翻过来瞧,金元宝底下没有印戳,应该是融了后再打的。

    渔娘在外能从哪里弄金子?除了三皇子之外,也没有如此财大气粗的人。

    贺文嘉略一想就知道三皇子为何会赏渔娘这么多金子,也猜到了渔娘去西北是去做什么了。

    贺文嘉担心啊,西北山高路远,风吹日晒的且不提,路上遇到拦路抢劫的才是难事。虽然有护卫,谁能保证没个万一?。

    渔娘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种苦,这回可苦了她了。

    可是,再苦,也不能不去。

    一是她自己想去,二是她必须要去。

    渔娘到宁夏卫后给他写了两回信,贺文嘉如今也知道三皇子就是当年他在清溪村’交浅言深’的那个陆安,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眉头皱成一团,贺文嘉一边想事一边忙着。

    另外两箱里装的都是些好药材、花色特别的布料以及精巧的好东西,这些都是她喜欢的小物件。

    也不用下人帮忙,贺文嘉自个儿把药材归到一旁,再把那些小玩意儿一件件地拿出来,欣赏把玩一遍,再摆到她的妆柜里。

    收捡好写这东西后,贺文嘉满意地点点头,关上门来去库房那边。

    库房正在登记入库,看着像是要忙活完了。管家也在这儿,见主子来,连忙来拜见:“爷!”

    贺文嘉叫他起来:“都在这儿了?可有单子?”

    “有单子。”

    管家双手奉上单子,道:“宁夏那边的枸杞、甘草等药材好,采买了许多,还有宁夏卫那边皮子也不错,一共有五箱,其他各色果干杂料等有六箱子。杂料等还未仔细清点,不过送来时都写在单子上了。”

    贺文嘉看完单子后就道:“选二十张上好的皮子给林家送去,枸杞之类的保养身子的药材,果干等也送一些去。另外范家那边也是一样的礼数,你看着办。”

    贺文嘉把单子交给管家:“前院那边,我师父比起果干来更爱鲜果,府里平日里鲜果不缺,果干偶尔也送一盘去叫师父吃个新鲜。”

    “对了,小院子里沈家那边也送些果干去。夫人不在,我又忙,沈家大哥又是个不爱麻烦的人的,你有空可多过去转转,问问缺不缺什么。”

    “爷放心,我们都省得。”

    梅应是梅家人,当年他跟着主子去南溪县得了沈家老爷许多关照,不管是主子还是他们这些下人,都记沈家的情,自然不会薄待了沈家的公子。

    只叫下人关照也不好,贺文嘉隔天傍晚下值亲自去了趟小院,问问沈重光在太学里读书可顺利。

    沈重光也刚从太学回来,他笑着道:“顺利,先生们十分博学,同窗们都很好相处,我每日除了头疼功课之外,其他的再没有什么了。”

    “真如此?沈大哥,你别报喜不报忧。”

    “你多虑了,先不说我是走唐国公府的路子进的太学,就说我跟你这位天子近臣关系亲近,别人就不会故意针对我。”

    自王苍离京后,贺文嘉和左士诚就是皇上跟前最得宠翰林。左士诚如今不肯轻易出头,倒显得贺文嘉这个不亲寒门也不亲世家的人最出风头。

    除了人情之故,如今沈重光借住在梅家院子里,住在春和坊这样好地段的地方,他自然而然跟春和坊里许多读书人关系亲近起来,这又是一重好处。

    “顺利那就好,沈大哥碰到难解决的事情别怕麻烦我,一定要使人找我。”

    “多谢你和渔娘了,若不是托你们的福,我也进不了太学。”沈重光语气亲近又感激。

    “沈大哥不用客气,咱们从小到大的情分在,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看过沈重光后,贺文嘉就要家去了:“我师父这几日都在府中,你若是在功课上有不解的地方都可去问他。”

    沈重光拍拍他肩膀道:“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不用你交代这些,我知道该怎么办。倒是你,这都六月了,你的书才编到一半,你快家去忙你的吧。”

    贺文嘉确实忙,跟沈重光告别,他回府就去书房忙去了。

    沈重光的夫人从屋里出来,笑道:“记得以前在南溪县时,那时候我刚嫁进来,文嘉和渔娘年纪小,家里不允许他们出城玩儿,他们俩撺掇你带他们去城郊玩儿。一个爱玩闹的小孩儿,如今都长大了,会操心你的事了。”

    沈重光微微笑着:“是呀,渔娘和文嘉性子变了些,但还是那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惠敏郡主回京没两日,三皇子使人送回京一口箱子,里头装的都是北境的图纸,放在这些图纸最上头的,是宁夏卫的舆图。

    宁夏卫的舆图上,春山在望的落款特别显眼。

    图纸送来的时候贺文嘉正在御前,皇帝一边看舆图,一边拿帕子擦手道:“春山?贺大人,你夫人字春山?”

    贺文嘉上前回道:“正是,当年我夫人及笄时,孙先生为我夫人取字春山,这枚春山在望的印章,也是孙先生亲手所雕刻。”

    皇帝看着村山在望的落款道:“草木蔓发,春山在望,勃勃生机呀。南溪县不愧是人杰地灵的地方,孙浔一个人教出三个人才。”

    “皇上谬赞。”

    皇帝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宁夏卫舆图:“朕不是谬赞,朕说的是心里话。贺文嘉,若是请孙浔来京城教书如何?国子监正缺他这样的大儒。”

    贺文嘉犹豫。

    “贺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贺文嘉低头道:“不敢欺瞒皇上,孙先生曾对我们说过,他住惯了南溪县,不愿意出远门。为此,孙先生和师娘原来留在京城的产业都不耐烦打理,都给我夫人当作嫁妆了。”

    大殿内安静下来。

    皇帝看完宁夏卫的舆图,淡淡道:“罢了,不来就不来吧,偌大的大晋朝,不缺他孙浔一个教书先生。”

    皇帝抬眼看贺文嘉:“叫朕看,你夫人别的都好,不该学了孙浔狂生的性子。”

    皇上为何如此说?贺文嘉不解。

    皇帝玩笑似道:“朕听说,她在宁夏卫时,对陆放都没什么好脸色。有人把话传到朕这里来,贺大人,都说你夫人架子大得很呐。”

    “男女有别,陆将军是男子,若不是形势所逼,臣的夫人都不该见他,何谈其他?”贺文嘉毫不犹豫地就驳了回去。

    贺文嘉跪下,道:“禀皇上,我夫人只是个普通妇人,臣和臣家里人只盼着她平安喜乐一生,著书还是出游,全凭她喜好。”

    “按理,我夫人只是一介弱女子,身上无官无职,又不领朝廷的俸禄,她领皇命为朝廷做事反而惹来许多议论,何苦来哉!”

    贺文嘉叩身:“在其位谋其事,臣恳求皇上解了臣妻身上的差事,把事情交给该办的人去办。”

    皇帝瞬间黑脸。

    高九赶忙笑着劝道:“贺大人,梅夫人领皇命行事,谁敢说她一句不好来,皇上饶不了他们。”

    贺文嘉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名不正则言不顺,面上不说,那些小人私下里指不定怎么传我夫人闲话。女子的名声何其贵重?哪里容得下他们胡沁?”

    高九被堵了一句,赶忙扭头去看主子爷的脸色,又慌忙低下了头。

    “贺文嘉,你这是以退为进,为你夫人求官职?”

    “臣不敢,至今已经有几百年没出过女官了,臣没有此想法,臣只愿臣夫人不受流言蜚语所扰。”

    “贺文嘉,你好大的胆子!”

    皇帝眼中的压迫叫人胆寒,贺文嘉跪地上看不到,周遭的跪倒一地的内侍也叫他明白此时情况不对。

    贺文嘉咬着牙,心里气闷不已。

    这世上哪里有又要用人,又要暗中打压的道理?我家又不欠谁的。

    皇帝嘴角微翘,慢悠悠道:“起来吧,朕说过,朕对有才之人多有纵容,对那些没用还多口舌的,自然不会轻饶。”

    “多谢皇上!”

    贺文嘉站起身,悄悄抬头,正和皇上对上眼,贺文嘉冲他笑,皇帝笑哼一声:“朕盼着有一日你对上危害江山社稷之徒时,也有这般骨气。”

    这话贺文嘉可不敢应,他只是一个普通小翰林,别说六部九卿的堂官了,那些郎中主事之流他都惹不起。

    贺文嘉硬了不到一刻钟,又变成他平日里那副见人三分笑的嘴脸,皇帝嫌他笑得难看,叫他滚。

    贺文嘉利落地滚了,他刚好回翰林院修他的书去。

    贺文嘉走后,皇帝看了会儿图纸就叫高九把图纸收好:“叫人照着原图抄录一份出来,等梅夫人回京了,把抄录的图纸给她送去。”

    “哎,老奴记下了。”

    皇帝坐下喝茶,看着高九收拾图纸,突然他道:“等天下归心后,给梅家那丫头几分体面也未尝不可。”

    高九忙笑道:“天下归心,海晏河清,皇上肯不拘一格用人才,这是盛世之举呀。”

    有才之人自然是有几分傲气的,若是都跟应声虫一样,没脑子的蠢货也成不了大才。

    皇帝能夺得天下,用人之能自然是不差的,只看那人的才能,值不值得他费心拉拢。

    渔娘倒不知道皇帝拿她试探贺文嘉,这时候她在沙漠中碰到狂风,她就算躲在马车里,也落得满头的风沙。

    好在大风没吹多久就停了,否则到时候不仅是满头的风沙这么简单,到时候他们一行人只怕要死在沙漠里。

    渔娘顾不得浑身难受,问领路的向导:“可还找得到路?”

    “贵人放心,咱们本来就已经快走到沙漠的边缘,只要不起风,今天晚上就能走出沙漠,到金沙城。”

    渔娘嗯了声:“赶紧走,别耽搁。”

    侯原拿起水囊小小喝了口水润润嘴:“师父,这片沙漠也太大了,敌军不可能从这里过吧。”

    “那谁知道?咱们的职责是绘制舆图,打仗的事咱们不管。”

    侯林、侯慎、侯原都骑马围在马车两边,侯原一张嫩脸被吹得皴裂,嘴巴也爆皮。

    侯原舔了舔嘴唇:“他们若是敢从沙漠中穿过去,只怕他们走出沙漠时就要折损不少人。”

    渔娘累得不想接他的话,只用手势指着前方,赶紧走。

    在大晋朝只能靠马和车赶路,食物和水都很难携带,走西北这条线路比渔娘想象中更难。

    若不是,若不是为了……渔娘简直想掉头南下,直接回叙州府了。

    马车里也只有半壶水了,阿青给主子倒水都只敢倒半杯:“主子,幸好咱们今晚上能赶到金沙城,要不然就要断水了。”

    渔娘打开她自己装订的牛皮本,在昨日画的舆图上又添了两笔,道:“别怕,走出这片沙漠就好了,后头的路应该会好走些。”

    阿青笑道:“跟着主子我们自然不怕,主子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渔娘微微一笑:“放心!”

    这些天走过来,她发现因为气候的缘故,如今的地形地势比她记忆中有些微不同,不过不妨事,只要出了沙漠,她就有办法找到水源。

    一行人跟着向导往西北方走,走了两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看到这片沙漠的边缘。

    侯原激动地大吼一声:“咱们出来了!”

    随队的护卫们驱动胯下的马紧跑了几步,骏马的嘶鸣声都响亮了许多。

    渔娘掀开车帘朝外看,心里也松了口气,出来了。

    她若是想合理合情地把完整的舆图拿回来,这条路,她始终要来走一遍的。

    晚走不如早走。

    第97章 贺大人盼妻归

    七月立秋,食西瓜。

    卯时初刻,进城卖瓜的百姓就已堵在外城门跟前,等到天亮开城门时,卖瓜的百姓挑着瓜担呼啦啦地往城里去。

    有门路的挑着瓜往那些富贵人家后门跟前去,没人定下的只能去坊市摆着散卖,或是论个或是论斤卖,这个季节瓜果便宜,京城里普通人家都能买上半个一个西瓜尝尝。

    普通百姓买得着,在富贵人家家里,西瓜这种应季的瓜果更是一点也不稀奇,家里长供着,买回来的西瓜冰窖里放一晚上,隔天取出来切好端上桌,清甜解暑,真是再好不过了。

    唐韶傍晚下值回家,衣裳也没换,一身臭汗坐在他夫人香软的躺椅上吃冰西瓜,一口气吃了两盘才觉得爽利。

    惠敏郡主也不嫌他,叫人端了张绣凳放边上,不紧不慢地给他打扇,叹道:“这天儿呀,别看已经立秋了,后头两月还有得热呢,你这一天天的到处跑,我瞧着都心疼。”

    唐韶靠着躺椅笑:“没法子,人手不够用,我年轻又顶事,我不去,难道叫上面几位大人去?”

    “不是说江苏的事情快了结了?京卫指挥使司的兵还没回来?”

    “还早,事情办完了,总要守几个月,免得等朝廷的人一走,那些假装老实的人立刻就跳反。山东当初不就是这样么。”

    “唉,也是没法子。”

    薛广去江苏接收钟应芳留下的烂摊子,皇上下令叫当地卫所配合钦差行事。可终究担心卫所官员跟当地大族勾结,所以另派了京卫指挥使的官兵前去江苏。

    调走了许多人马,人手不够用,唐韶这个从三品的指挥同知都要每日领兵巡逻了。

    “下一个地方,该轮到安徽了吧。”

    “嗯,大概明年吧,估计这差事还是会落在薛广手里,毕竟他办得好,皇上也放心。”

    唐韶知道最近二皇子的外家,郑家人在暗中拉拢人脉,给银子给美人儿,无外乎是盼着等薛广回京述职时找些人当他们的喉舌,把薛广拉下马,换成他们的人去安徽当钦差,领下这个功劳。

    惠敏郡主笑了笑,用只有他们夫妻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郑家兜里才几个银子?大皇子母妃是皇后,皇后出身山西常家,别看常家不如郑家爱出风头,常家在前朝时可是盐商,家里银子多到数不过来。”

    若要比砸银子邀买人心,郑家指定比不过常家。

    唐韶:“大皇子二皇子他们如何行事也不关咱们家的事,我们在一旁看着就是了。”

    惠敏郡主知道他的意思:“放心,我娘我爹他们不会管这些事。”

    纵使永安公主和惠敏郡主是皇上的外孙女,洪国公府和皇家是姻亲,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她们母女二人心里头比谁都有数。

    扇累了,惠敏郡主把扇子丢唐韶怀里:“哎,这都立秋了,不知道梅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梅姐姐不在京城,怪没意思的。”

    “着什么急,该回来时就回来了。”唐韶起身给夫人让座,又拿扇子给她扇风,夫妻俩掉了个。

    惠敏郡主害怕呀,西北又是沙漠又是戈壁地,行走边疆,不知道哪儿就冒出来一队敌军土匪来,梅姐姐一个小娘子,哪里抵挡得住。

    “放心,皇上和三皇子对你的梅姐姐看重得很,不会叫她受伤。”

    两年前,唐韶可是听他爹跟皇上说过北境之事的,皇上说北境王前些年死了,新上来的这个新王是北境王的五儿子,那是杀了四个兄长才掌权的狠角色,早晚有一日他会挥师南下。

    他爹说安稳快二十年了,他们选出新的首领,南北早晚有一战,既然要战,那就趁他们这些老家伙还在,在皇上任上就把这一仗打了,别留给下一代。

    唐韶还记得当时皇上对他爹的意见十分认可。

    北境如此重要,梅夫人那一手无人可替代的绘制舆图的本事,自然是皇上的心头好。

    皇上要保她,谁出事她也不会出事。

    唐韶猜测,可能正是因为北境之事,皇上才想赶着北边尚还安稳时,赶紧把南方丈量天下田亩之事给解决了。

    江苏的事办完了,后面还有安徽、浙江、江西、福建。就算再快,没有个五六七年,只怕也解决不了。

    陈方进那么聪明,肯定也是看明白了皇上的决心,所以拦了钟应芳后,看皇上态度不对,就作罢了吧。

    “希望明年安徽之事也能顺利解决。”

    “会的。”

    惠敏郡主毫不怀疑外皇祖父的决心!

    说了会儿话觉得口渴,惠敏郡主也想吃盘西瓜,唐韶只给她吃半盘:“你的小日子快到了吧。”

    惠敏郡主娇怒:“西瓜放半个时辰了,早就不冰了。”

    “那也不能多吃。乖,等你小日子过去后再吃,西瓜多得是。”

    惠敏郡主轻哼一声,虽还是想吃,他不让,那就不吃了吧。

    江苏的事情处理好了,虽然朝廷上还没有说过,经手过江苏官员折子的人,或是在江苏有亲朋故旧的人都知道了。

    薛广把事情办得漂亮,他们都在猜测,等薛广回京后皇上会怎么赏他。

    薛广是大皇子一系的人,他也是大皇子亲手推到皇上跟前的,大皇子和皇长孙不好给薛广请功,这话只能是别人说。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君臣同贺之时,通政使司的右通政提到在外为国办事的诸位大人们,一心为国尽忠,顾不上回家为父母尽孝,太不容易了。

    此话一出,许多官员都纷纷附和,请皇上重赏其家人。

    皇帝今儿心情好,也没驳斥众大臣的面子,笑着提到户部、工部几位在外巡视天下的官员,以及薛广、王苍等在江苏办差的钦差们,都有赏。

    右通政大人顺势道:“其他大人们差事在身回不来且不提,薛大人既已把江苏的差事料理妥当了,请皇上恩准薛大人回京吧。薛大人现在回来虽赶不上中秋节,但是重阳节应是能赶上的,薛大人的老父母若是知道儿子即将要家来,对他们来说也是老怀安慰吧。”

    皇长孙正欲开口反驳,被他父亲大皇子一个眼神阻止了。

    皇帝一甩袖子斜靠在皇椅上,嘴角微翘:“薛大人已去了安徽,重阳节应是回不来了,诸位大人不如给薛大人多帮忙,叫薛大人早日清算丈量好安徽田亩,年节时薛大人说不定能赶回来。”

    这……薛大人去安徽了?

    右通政心头一跳,皇上竟然已经派薛大人去安徽了,他们通政使司竟然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二皇子也不知道吗?

    二皇子此时微微低着头,他确实不知薛广已经去安徽了。

    薛广去安徽,王苍是薛广的副手,王苍肯定去了,那陈家可知道这个消息?

    陈方进不动如山,脸不变色,叫人看不清深浅。

    皇帝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内阁六部九卿的官员或是事不关己不吭声,或是被打乱了计划暗自皱眉。

    皇帝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官员们的神情,可惜皇椅摆得太高,他没太看清楚。

    宫中的中秋佳宴,以贺文嘉的品级自然是没资格列席的,不过去不去也没什么要紧。

    中午举办的宴席,下午宴席上的消息就传到他耳朵里来了。

    蒋雪村急匆匆赶到梅家来,张口就说他祖母重病,他要回徽州一趟,后日该他轮值,他不在,请贺文嘉帮他顶几日。

    他来时贺文嘉正在书房读书,见他着急上火的样子,贺文嘉人给他倒了一杯冷茶,这才道:“我记得去岁时你就跟我说过你家的事情,你也是能拖,这都火烧眉毛了才知道动弹。”

    蒋雪村苦笑:“不是我想拖,你不知,这家业太大,牵扯到族亲太多,许多事不是我一个小辈说了算了。如今好了,皇上冷不丁地叫薛大人去了安徽,刀架脖子上,看他们如何选吧。”

    什么祖母重病都是假的,不过是个借口,他匆忙赶回去,就是为了最后劝一劝族里的老顽固。

    “若你回去还是劝不动,你将如何?”

    “能如何?我家又没有分宗,左右不过一起死吧。”

    贺文嘉拍拍他肩膀:“不容如此丧气,会解决的。”

    江苏之事死了那么多人,安徽大族们再老顽固,也不会真拿他们的脖子去试皇上的刀。

    蒋雪村忍不住叹息:“我的车马就在你家门外,一会儿我就要走,翰林院里的事,麻烦贺兄了。”

    “小事情,你快走吧。”

    蒋雪村走了,贺文嘉继续看书,过了会儿范江桥过来说:“今儿可真热闹,将才我从外城进来,看到许多人骑马出京,也不知道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去安徽呗。”

    范江桥好似惊讶:“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贺文嘉轻哼:“我神机妙算,算来的消息。”

    “你个臭小子,跟你师父耍小心眼儿是吧。”范江桥笑骂一句。

    “那也是您先哄我的,怎么能怪我头上。”

    范江桥笑道:“罢了,不跟你扯这个,管它江苏还是安徽,那些事跟咱们没关系。你好好编写你的书吧。赶紧编写好交给皇上,我也好早日解脱。”

    “您又想去哪儿?京城不够您玩儿的?又想丢下我?”

    “什么又又又的,我是你师父不假,难道我还没有出行自由了?渔娘都能出京远游,我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还不能出门?”

    贺文嘉叹气,他就知道,师父肯定是想丢开他出去玩儿。他真是命苦啊!

    “年纪轻轻少叹气,福气都叹没了,赶紧忙你的事。”

    范江桥走了,贺文嘉读不进书,叫贺升进来给他磨墨,他要给渔娘写信叫渔娘赶紧回来,家里没有她都没有家的样子了。

    信写好后,贺文嘉把信交给管家,叫他派人送回南溪县,管家自然答应着。

    “贺升,你说夫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回爷的话,估计要等到年节上吧。”

    “年节?”贺文嘉不乐意了:“怎么会等到年节?”

    “爷,您想呀,这会儿夫人肯定还在西北,等她回叙州府估计要等到十月份去了,在老家住一两个月,这不就到年节了么。”

    “她就不能,她就不能到叙州府后立刻坐船回京城?”

    贺升默默瞧了主子一眼,你猜这样可能吗?梅家的老爷夫人,还有孙先生于夫人,还有咱们家老爷夫人,不留人住一段时日?

    贺文嘉扶额,头疼,一堆烦心事。

    唉,日子过快些吧。

    休沐的日子倒是过得快,中秋节后贺文嘉替蒋雪村去御前轮值,皇帝看到他,只淡淡瞥了他,也没提蒋雪村一句,只叫他念奏折。

    贺文嘉也不提蒋雪村,规规矩矩当自己的差,干自己的活儿,抽空再理一理家里的事。

    八九月里,各家晒秋菜,储存留到冬日里慢慢吃。秋菜晒完了,他们家一大一小两个温泉庄子都种上了菜苗,这些是备着冬日里吃的。

    贺文嘉有孝心,专门跑了一趟林家大舅家,跟他们说今年冬日里家里不缺新鲜菜吃,叫他们少订一些外头的洞子货,到时候他叫下人给府上送新鲜菜。

    大舅母黄氏得了小辈孝敬自然高兴,留贺文嘉吃了饭再走。

    贺文嘉恭敬不如从命,留在林家用晚食,他从大舅母嘴里听到一个消息,惠敏郡主和任二娘子两人有孕已经三个月了。

    “渔娘跟惠敏郡主和任二娘子交好,他们春日里还一块儿出门游玩呢,如今惠敏郡主和任二娘子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以后就没有那么多闲暇找渔娘玩闹了。”

    黄氏暗示贺文嘉,你们夫妻也该要个孩子了。

    孩子?他都多久没见到渔娘了?

    贺文嘉家去,赶紧给渔娘又写了一封信送去南溪县,告诉她惠敏郡主和任二娘子有孕了。

    这封信送到南溪县时已经是十月中旬了,攀西草原才下了第一场雪,这时候渔娘一行人刚穿过草原到达小金县。

    “胡大人,好久不见了!”

    “梅夫人!”

    下人说城门口来了一群外地人,在城门口跟人打听胡家,看着十分不好惹。胡玮赶忙从衙门回来,没想到看到梅夫人从马车上下来。

    胡玮惊讶不已,他怎么会在这儿看到梅夫人呢?梅夫人此时应该在京城啊!

    渔娘笑着道:“原是该在京城,在西北有点事要办就去一趟,今日刚从西北回来。”

    去西北办事,最后绕了一大圈子从攀西草原出来,胡玮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胡玮看了眼跟着梅夫人的一队人马,前头几十个人穿的是常服,后头一大群人一看就是当兵的。

    胡玮一边请梅夫人进门,一边暗自猜测,梅夫人究竟去西北办什么事情去了?

    胡玮催管家:“快去请夫人出来,就说家里来贵客了!”

    “是!”

    第98章 归家

    算起来,渔娘有一年多没见芸娘了。

    小金县偏僻,往外送信不容易,分开这一年多,渔娘只收到过一回芸娘写的信,那还是去年年节时的事。

    今日再见,芸娘抱着刚满月的闺女在正院门口迎她,渔娘都惊呆了:“你这,都没听说你有孕,这……孩子都生出来了?”

    芸娘大笑:“你来得巧不是,我生了孩子后给你写了封信,这会儿再过些日子估计就要送到京城了。”

    “哎,快叫我瞧瞧,你现在好不好。”

    “好,我都好。”

    渔娘打量芸娘,脸蛋红润身子骨也圆了些,叫人一看就知道身子骨养得很不错。

    渔娘很为她高兴:“知道你过得好,你给不给我送信都可以。”

    芸娘招招手叫夫君,胡玮自然地接过闺女自己抱着。

    芸娘牵手渔娘的手笑得温柔:“不怕你笑话,头一回我跟夫君来这个地方,又偏僻又听不懂本地话,我真是恨不得立刻就回去,就算回南溪县我日子也比在这儿好十倍去。夫君劝我住上一个月再瞧瞧,若是还是不习惯,就送我家去。”

    “后来呀,住着住着,看惯了峡谷河流高山,也就习惯了,觉出别样的滋味来。”

    两人相偕进屋,渔娘笑道:“你们这儿应该常有巴蜀之地的商户来吧。”

    “来呀,牵骡子牵马的,肩背手提的,成群结队的商户来得不少呢。不过要说送货最多的,还是要数益州府杨家。”

    “那是自然,益州府杨家在攀西这个地界上经营多少年了,哪里是旁的商户比得了的。”

    胡玮也笑道:“你可知道你外祖林家有户族人也在跟草原上做生意?”

    渔娘仔细想了想:“可是嘉定州来的?好多年前有个林家族亲去嘉定州做生意,路过南溪县时还给我家送过信。”

    “正是,那位林掌柜一年走两趟草原,一趟是运粮食换草药,一趟是运布匹换皮货。林掌柜知道我和文嘉是同窗好友,每回路过小金县都会来我家拜访。”

    渔娘感激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在小金县这儿守着,平日里也不忙,有亲朋好友路过时来看我一眼,我也觉得高兴。”

    小金县这个地方汉藏杂居,地方不大,人口不多。县里百姓主要收入靠巴蜀来的行商,衙门的主要收入来源也是靠行商们缴纳的商税,可以说这个地方发展前景不大。

    胡玮还是个有心气儿的年轻官员,纵使知道小金县的现状,他也认认真真把差事做好,把小金县从里到外管得有条有理,外地进草原的商户都愿意从这儿过。

    他自己也常有所得,常有进益。再有夫妻俩恩爱和睦,又有幼女在侧,至少目前,胡玮觉得这日子过起来,十分有滋有味。

    胡玮笑道:“别看这里贫瘠,这里实则是个好地方,若不是我这有家有口的,外头还有父母等着我奉养,我真愿意在这山里当官到致仕。”

    渔娘微微一笑,胡玮一个打小物质丰足的富家公子突然转性喜欢上小金县了,渔娘可不不会全信他的话。

    三言两语说完这一年多他们夫妻在小金县的日子,芸娘问起她在京城如何?

    “京城么,跟你们这儿有点不一样,没那么多山水可看,不过看人斗心眼儿也算一景吧。”

    芸娘忍不住笑:“什么叫看人斗心眼儿啊?你看谁斗呀?”

    “朝中那些大人们呐,今天拉帮结派斗这个,明天伏低做小装自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是骗自己还是骗鬼。”

    胡玮听出了渔娘话里的讽刺,也不敢接话,他转而问起王苍来:“上回我们夫妻收到他的信还是春天的时候,他说他要去江苏办差,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渔娘也不知,她清明节时就去宁夏卫了,后头一直在西北打转,她也无从得知京城的消息。

    芸娘惊呼:“你四月出门,这会儿都还没回京?你过得也太逍遥了吧。”

    渔娘叹气:“你看看我这张风尘仆仆的脸,你还说得出我逍遥的话来?”

    “哈哈哈,不怕,你底子好,家去养两个月就白回来了。”

    胡玮想从渔娘这儿打听京城的消息肯定是不能了,他听夫人跟渔娘说话,也渐渐明白了,贺家夫妻跟他大舅哥关系淡了,贺家夫妻在京城交好了新朋友。

    大舅哥和贺兄关系如何轮不到他说话,胡玮想了想,他能做的就是守好小金县这一亩三分地,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谈起他吧。

    芸娘给渔娘安排了房间,吩咐下人烧热水,渔娘去屋里洗漱后,换了干净的衣裳才去抱芸娘的小闺女。

    小丫头白白胖胖的,养得极好,渔娘看到她心都软了。

    “你回去也要准备要孩子了吧?”

    “一直在准备着,有就要。”

    芸娘看着闺女时眼里的爱意就像山中溪流一样往外流淌:“我当了娘后才知道我娘的不容易。今年夏天我母亲生病,我怀着身子没法子回去,等明年孩子大一些,我想带着皎皎回去看望我娘。”

    “夏天回去吧,陪你娘住两月,等到秋天时回小金县正好。”

    “嗯。”

    许久没见,两人一直聊到月上中天,困倦得受不住了才回屋里歇息。

    渔娘赶着家去,只在胡家歇息一晚上,隔天天就要走。芸娘一大早起来连闺女都顾不上,就去看她叫人准备的礼物,给她母亲的,给胡家的,给渔娘的。

    刚巧渔娘身边跟着许多人,不怕东西多了带不走,芸娘就想多准备些。

    除了礼物之外,芸娘还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她娘的,一封是给她嫂嫂的。

    芸娘想着渔娘很快要回京,给她嫂子带封信也方便。

    “给娘带信带东西就是了,给大嫂的信别叫人带。”

    “这是为何?”

    胡玮轻叹道:“大哥跟贺大人……明面上太多牵扯不好。”

    芸娘愣了一下,随即道:“怪我,这点事都没想到。”

    他们都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前程,也有许多不得已,她早该明白的。

    芸娘笑着送渔娘离开,两人挥手作别,渔娘心里叹了句,芸娘如今也知道如何不动声色处事了,挺好的。

    也没那么好。

    离开小金县后,一行人快马加鞭到益州府,渔娘吩咐人去瑞鹤堂问问李晓月在不在。

    听说李晓月跟他师父张老神医出门采药去了,一行人都未进城就掉头去叙州府。

    在草原时大家身上还穿着皮袄,入川后大家身上脱到只剩下单衣,竟还不觉得冷。

    侯原骑在马上大呼舒坦:“果然是好地方,这个季节还能看到青山绿水,田间还种着蔬菜,难得呀!”

    侯慎也这般觉得,特别是他们才从冰天雪地的草原上过来,几日内从冬天走到秋天,这种感受叫人痴迷,他迫不及待想去先生家瞧瞧。

    叙州府南溪县。

    贺宁远又收到京城的来信,信都不用拆开,贺宁远就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他气道:“这小子多大的人了?不好好为皇上办差事,三天两头写信回来问渔娘什么时候回京,像什么话?”

    “这都是第三封信了!”

    “这臭小子!”

    “大郎,你写封信给他,叫他消停些。”

    贺文茂无奈:“爹,写信也没用,我给他写一封信送去,他能给您再写三封回来。”

    贺宁远气得直哼哼:“我看他欠管教,大郎你脸上的伤也差不多好全了,明年就进京备考,好好管管他。”

    阮氏一点不生气,她拆开信看完,笑着跟贺宁远道:“爹,您想差了,二郎这次不是催渔娘回京,是叫咱们多买些皮蛋和干盐菜给他带回京去。”

    贺宁远更生气了,控制不住大嗓门儿高声道:“难道你还觉得他做得对?他都当官了,还一心惦记着口腹之欲,如何能有大出息?”

    “你别强求了,二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出去当官做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阮氏劝,贺文茂孟氏也跟着劝,劝他别跟二郎计较。

    贺宁远唉呀一声,他哪里是跟儿子计较,他就是恨铁不成钢,怎么就不能懂事些呢。

    “京城不像咱们南溪县是个小地方,那里的人心眼子多得很,叫人抓到二郎的短脚,指不定怎么参他。”

    二郎是天子近臣,肯定有许多人盯着他,叫别人知道他这么大还跟家里撒娇,人家说他一句年轻人难当大任,就是个坏名声。

    贺文茂劝道:“爹您也别想得太多,人无癖好不可交,人无弱处不好用,跟那些贪财好色渎职的人比起来,二郎这点毛病算不得什么。”

    孟氏帮腔:“夫君说得对,爱吃家乡口味,也可以说成是想念家中父母,不忘本。”

    贺宁远默默说了句:“他还有个惧内的名声你们怎么不说?”

    阮氏、孟氏、贺文茂对视一眼,惧内,这……也不算什么坏名声吧。

    贺宁远叹气,想了会儿才道:“夫人,要不咱们去京城吧。二郎不在身边,我总觉得不放心。与其这样日日为他担忧,不如去京城,至少他日日在眼前,碰到事了全家也可一起承担。”

    “这……大郎,晨娘,你们夫妻二人如何想?”

    阮氏心里还在担忧郑家的事,郑家在京城势大,若是大郎跟人对上,他们家连躲都没法躲。

    “娘,不用担心郑家。当初我出事,他们只怕以为瞒过我了,我还不知道谁伤了我,只怕正得意。我就算去了京城,人家也不会拿我当一回事。”

    况且,上半年时文嘉写信回来,说郑良被送回临江府,两边正面对上起冲突的机会就更少了。

    “哎,且等等,等渔娘回来,跟渔娘商量后再定吧。另外,也要跟梅家人说道说道。”

    梅长湖和林氏得知贺家想去京城,他们没有不同意的,都赞同他们去京城,还说京城的宅子大,他们去了也住得开。

    阮氏笑着道:“我们还是跟着大郎和晨娘一块儿住吧,也习惯了。”

    贺宁远道:“对,等进京了咱们再去看房子,内城六个坊,那么宽的地方,只要有银子,想买一座宅子应该也不难。”

    今年两岁半的贺心安小宝贝扑在梅羡林怀里扭来扭去,她一扭身坐起来,伸长了胳膊搂着梅羡林胳膊:“小舅舅,祖父要去哪儿?”

    “去京城。”

    “去京城做什么?”

    “去京城看你小叔,还有小婶婶。”

    贺心安眨巴着大眼睛,小叔小婶婶是谁?

    贺心安不记得家中有这两个人,两日后渔娘归家,贺心安看到渔娘进门,又是不解,这个好看的姐姐是谁,为什么来她家呀。

    “哎呀,渔娘回来了,安安快叫人呀,这是你小婶婶。”

    安安不认识,不叫人,躲到小舅舅身后。

    渔娘俯身行礼:“渔娘见过爹娘。”

    梅长湖和林氏,贺宁远和阮氏都忙上前扶她,林氏和阮氏更是忍不住眼泪,天可怜见的,渔娘怎么这般黑瘦了?真是受大罪了。

    孙浔和于氏听到消息赶过来,于氏忍不住哭起来:“我的渔娘,怎么成这样了。”

    渔娘笑着安慰几位长辈道:“是黑了点瘦了点,不过我的身子骨比以前还好些,你们就别为我难过啦。”

    林氏眼眶含着热泪过来牵女儿的手,细细嫩嫩的小手也粗糙了,林氏更是难过。

    “娘的宝贝啊!”

    渔娘受不住她娘这般哭,连忙叫侯慎侯原上前来:“爹娘们,师父师娘,这是我收的弟子。”

    渔娘扭头喊侯慎侯原:“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拜见。”

    侯慎忙上前一步:“小子拜见师公师母,师祖师祖奶。”

    “你是侯慎吧。”

    侯原也赶忙上前拜见,林氏叫他起身:“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快进屋歇息歇息。”

    梅家贺家的大门挨着,被梅师公和贺师公拉着,侯慎和侯原不知道该进哪扇门。

    孙浔笑道:“去贺家吧,晚上再去梅家。”

    梅长湖和贺宁远都听孙先生的,先去贺家。贺宁远拍拍侯原的肩膀:“小子,你既喊我一声师公,缺什么跟师公张口,师公不是小气的人。”

    梅长湖轻哼:“难道我小气了?”

    “哈哈哈,梅兄也大方。”

    梅长湖和贺宁远把侯慎侯原拉走,渔娘陪着她娘、婆婆和师娘说笑着也进屋了,孟氏抱着安安跟着进门。

    贺文茂留下,吩咐梅家、贺家的管家安顿好跟着渔娘回来的士兵们。

    温子乔和孙平知道梅小姐家来,也赶来拜见,没见到人,只看到还未走的护卫和士兵们。

    两人站在一旁等着大公子安排。

    梅家贺家的护卫守着主子的马车,贺瑞上前道:“大公子,主子马车里的图纸万分重要,不能随意处置。”

    贺文茂点点头:“这个我就不经手了,你们自行把东西送去你们主子房里,外头巡逻我会安排人,屋里要辛苦你们自己安排人守着。”

    “是。”

    除了主子的东西外,还有给王家、胡家带的东西和信,这个贺文茂能处理,安排管事赶紧给两家送去。

    温子乔问道:“梅小姐带回来的这些人是……”

    贺文茂摇摇头:“别问。”

    贺文茂对梅羡林道:“你也一样,你姐姐如今手里掌着要紧的事情,你去找你姐姐说话时也别乱打听。”

    梅羡林自然知道他姐姐在做什么,不该问的事他绝不开口。

    温子乔和孙平两人心头一凛,梅小姐手里握着什么要紧的事?还需朝廷派兵保护?

    第99章 声名远扬

    温子乔心头震惊,回到自家小院里,温子乔跟妻子谢氏叹道:“梅小姐或许用不上我了。”

    “夫君怎么会如此说?在我心里你一直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呐。”

    “不是妄自菲薄,只是突发其感罢了。”

    谢氏拉着温子乔坐下:“可是在府学里出什么事情了?还是孙先生说什么了?”

    温子乔如今在叙州府府学读书,这两日正逢休沐,温子乔昨日傍晚才家来,今日早上去孙先生那儿读书。

    除了府学和孙先生,谢氏想不到其他,所以谢氏一开口就提到府学和孙先生。

    温子乔摇了摇头:“都不是,我刚才看到梅小姐家来时候排场,梅小姐如今站的位置,只怕以后用不到我了,才有此感叹。”

    谢氏惊讶:“梅小姐家来了?”

    “正是。”

    谢氏着急起身:“哎,我怎么没听到院子里下人说呢,夫君咱们别坐了,咱们赶紧去拜见梅小姐吧。”

    谢氏着急,温子乔却笑着拉她坐下:“你看你,都是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急躁?咱们娘不是说了吗,如今你月份大了,坐下起身时要缓着来,不可着急。”

    谢氏五月时有孕,如今肚子已经快五个月了,平日里谢氏养胎特别精心,今日却顾不上了。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夫君快走吧。”

    “夫人别急,你且坐下听我讲。”

    谢氏不肯坐,又忙问:“梅小姐这时候在梅家还是贺家?”

    “在贺家,将才人才到,这会儿估计正跟梅老爷他们说话,咱们这时候去不合适。”

    “说得也是。”

    谢氏坐下,又道:“那咱们半下午再去吧。我知道梅小姐有午歇的习惯,半下午去梅小姐午歇也起来了,咱们去正好。”

    谢氏坐妥当了,这才问夫君:“刚才你说梅小姐什么排场,什么用不上你的话,又是为何?”

    温子乔叹气:“你将才没在,所以没看到送梅小姐家来的那些人。我虽没什么见识,也看得出来护送梅小姐的人都不是普通护卫。”

    谢氏:“不是贺家梅家的护卫?”

    温子乔摇摇头,不是。

    将才他要走时,听到贺家管家称呼领头的那个叫大人。什么人能被称之为大人?自然是有官身的人。

    贺家二少爷如今在翰林院,他再得圣宠也不可能求得朝廷派兵护送梅小姐出行。温子乔猜测,这些护送梅小姐的士兵,肯定是因为其他缘由才跟着梅小姐。

    “梅小姐站得太高了,我猜啊,我就算考中进士,大概也只是个微末小官,估计不上梅小姐什么忙,我怕我辜负了梅家的栽培。”

    见夫君叹气,谢氏却笑了:“夫君常跟妾身说,读书如同万丈高楼平地起,不可不着急,也不可太着急。我想呀,读书是这样,换成做官也是同样的道理,夫君这般聪慧,怎么如今就不明白了?”

    温子乔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今日见过梅小姐之后心头难免懊恼,气自己不不够争气。

    温子乔:“梅家尽心栽培我,给我延请名师,照顾我们全家吃穿住行,这等深情厚谊却不能早日报答。唉。”

    谢氏温声道:“贺二爷自然是会当官的,他若是步步高升,梅小姐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你也说了,梅小姐如今也很不一样,他们夫妻自然会越来越好。”

    “我们比不得贺家梅家,但夫君也不差,若是有贺家梅家扶持,夫君以后的前程自然顺遂。微末小官也不怕,待以后你慢慢走上高位,自然能帮得上梅小姐。”

    贺家梅家原本就不是普通人家,她夫君受梅家恩惠读书渐渐起来了也不算什么,就算以后夫君做官,温家跟贺家梅家也不可同日而语。

    谢氏知道自己家几斤几两,心里头没有一步登天的念头,只想着有几分本事就出几分力,所以她心里十分踏实,也十分坦然。

    谢氏一番心里话叫温子乔愣了一下,温子乔随即笑道:“枉费我读了这么些年书,在这件事上竟不如你想得明白,可见你才是明白人。”

    谢氏笑道:“我原来也不明白,后来呀,跟着于夫人知书明理,又常去林夫人跟前陪她说说话,我才慢慢琢磨出来的。”

    人跟人都是一样的,人跟人又不一样。

    因为都是人,所以不必高看别人贬低自己。

    因为人跟人出身不同,天分不同,所以要接受这种不同。就算穷极一生也比不上别人,也要专心过好自己的日子。

    还未出嫁时,谢氏跟着她秀才父亲读了许多书,跟村里其他愚昧的小娘子比起来,她觉得她跟她们都不一样。

    后来嫁给夫君后来了梅家,她有了跟着于夫人读书的机会,跟梅家管事学本事,她越通晓事理,她越知道自己的平庸,越低得下头。

    在谢氏看来,对梅家小姐低头也不叫低头,因为梅小姐不会踩着她,能碰上这种主家,是他们夫妻的福气。

    温子乔夫妻有商有量,孙平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独自回到孙家,关上门来自己慢慢琢磨事情。

    孙平手里捧着书,心里面却在想前些日子孙家族里给他写的信。族长叫他帮孙允说说好话,请浔大伯通融,叫孙允再来南溪县跟着浔大伯读书,明年好顺利考中举人。

    当时浔大伯看了孙家族里写给他的信后,叫他不用管这些闲事,叫他好生读书,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前程。

    孙平其实也不喜孙家族里,但他家的祖坟、他的户籍都在孙家,他还是孙家人,他不可能全然不顾及孙家。

    今日见到梅小姐家来的排场,孙平内心跟温子乔一样震撼,他当时就想,贺家梅家早就不是孙家比得上的人家,他只要跟着浔大伯好好读书,有这层关系在,他何愁以后呢?

    经历了家中变故,孙平比他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想明白其中细节之处,孙平为自己庆幸,也让他对孙允引以为戒。

    “来人。”

    外头进来一个孙家下人:“平少爷有何吩咐?”

    “一会儿你去问问二郎,今日下午可还要读书?”

    休沐日不用做功课,昨日羡林跟他说好了下午一块儿读史,这会儿梅小姐回来了,也不知道他还来不来读书。

    孙家下人听命去贺家。

    梅羡林听下人说完后,点点头道:“既已说好了,自然是要去的。”

    “小的知道了,这就回去告诉平少爷。”

    梅羡林此时正跟姐姐和家中长辈一块儿说话,下人来传话时渔娘自然听到了。

    渔娘跟师父打听:“孙平如今读书怎么样了?”

    “孙平读书勤勉,人也聪慧,我打算叫他明年春天回安东县参加县试。”

    渔娘惊讶:“他如今的学识已经能考秀才了?”

    孙平笑道:“孙平若是不出错,明年自然能中秀才。咱们二郎也不差,明年县试和府试二郎也会去。”

    渔娘看向弟弟。

    梅羡林默默挺直腰杆,他也要开始考科举了。

    “二郎好样的,姐姐真为你高兴。”

    被姐姐夸奖,梅羡林绷不住,一下笑了。

    渔娘倾过身子,故意揉乱他的发髻,笑道:“小小年纪装什么老成,你如今还不满十岁,该有个孩子样儿。”

    梅羡林不高兴自己发髻被弄乱了,偏生又拗不过姐姐,只能忍着。

    见他们姐弟闹腾,林氏眉开眼笑:“渔娘别欺负二郎,你又不是不知道,二郎从小就是这样的。”

    渔娘故作不知:“什么样的?娘说他贪吃还是贪玩儿?”

    梅羡林羞恼,气哼哼地扭头不看姐姐。

    屋里众人见状,顿时大笑不已。

    梅长湖笑瞪女儿一眼:“二郎如今也大了,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可再这般说他,小郎君也要脸面的。”

    渔娘笑着拉过弟弟的手握着:“别生气啦,姐姐跟你玩呢。”

    顶着一头乱毛的梅羡林不搭理他姐姐,手却紧紧握着不肯松开。

    笑闹一番后,贺宁远问起刚才渔娘说的《数术全书》:“你说皇上要文嘉今年把书修好,他可能行?”

    “行,他数术本来就学得好,如今还有范先生指点他,我感觉年前应该就能修好。”

    说起修书,梅长湖问女儿:“如今江湖浪人的名号已经叫人知晓,你以后还写书不写?”

    “肯定是要写的,以后写的游记还是题江湖浪人的名号吧,若是以后还要写话本,就换个名字。”

    这次去西北走一趟给了渔娘许多灵感,她准备回京后,用一到两年的功夫写一本《山河畅游·西北》篇。

    孙浔沉吟片刻道:“你的游记自然可以写,只是你这一路走过来,涉及许多边境舆图之事情,许多内容能不能写,写到什么程度,你该问问上面。”

    问问上面的意思是,等游记写好了交给皇上先看?

    孙浔是这个意思,先请皇上过目,以后若是有人拿游记生事也不用怕。

    林氏担忧:“那可是皇上,渔娘写的游记他会看吗?”

    “会的。渔娘绘制舆图的本事是独一份,朝廷要用渔娘,这点体面还是会给渔娘的。”

    听师兄这般说,林氏瞬间不担忧了,内心转而有些不高兴:“我渔娘的本事是独一份,凭什么不给渔娘一个官身?以往又不是没出过女官。”

    “唉,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位女皇驾崩后,朝廷上的女官一个个被打压,后头几百年,历朝再没有一个女官。”

    梅长湖觉得当今皇上虽英明,但对女子为官这件事上,大约不会开先例。

    贺宁远道:“渔娘虽当不了官,朝中上下都知道他是奉皇命收徒,侯慎和侯原两个以后入朝为官了,跟渔娘入朝没两样。”

    于氏、阮氏、林氏三位夫人对视一眼,自己当官和徒弟当官,那还是不一样的。

    孟氏笑道:“师娘,林婶,娘,如今渔娘才开始做事,功绩也不多,咱们现在不着急,以后且看看吧,说不定有转机呢。”

    贺文茂和妻子一样的看法:“渔娘还年轻,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会如何。”

    再过二三十年,渔娘靠着写书和自己的本事满天下,又为朝廷带出能干的徒弟来。到时候就算当不了官,渔娘也会成为名留青史的大儒。

    当官的读书人多得很,能靠学问成为大儒名留青史的人物却少见。

    就如范江桥,他已是大儒,还是继承了墨家传承的大儒,可以后大晋朝的青史上不见得有他的名字。

    梅长湖想到这个,梅长湖心绪翻涌,以后要给女儿多刊印些书,他要把女儿的书卖遍天下,把女儿的名声传遍天下。

    孙浔笑道:“渔娘若是名留青史,我是她师父,我这个退居乡野之人,以后说不定能沾光留下一个名号。”

    梅长湖肯定道:“肯定会有师兄的名字。”

    他这个未来大儒的亲父,说不定也能留下个名号。

    梅家贺家人只敢猜想渔娘以后说不定会成为大儒,叫田知府看来,梅家这位小娘子学识渊博,又有自己的独门本事,留名青史是肯定的。

    渔娘去叙州府拜见田知府,田知府见到她第一面就说:“梅大儒可有字号?”

    渔娘笑道:“田知府过誉了,我哪里算得上什么大儒。”

    “谁敢说你不是?叫他当面跟你比一比,他若是能在你的长处胜过你再说你不是大儒。”

    田知府目露欣赏:“女子在这世上不易,大晋朝若是能出一个女大儒,对大晋朝的娘子们,对后世女子而言,都是一件大好事。”

    女子除了宜室宜家之外,也可有别样的出路。

    田知府不是随意说说的,他真想知道渔娘的字号。

    渔娘笑着告诉他:“我先生为我取字春山,号嘛,还没有。”

    “江湖浪人不是号?本官常去府学,府学里的先生都称你江湖浪人。”

    渔娘无奈:“也行吧,反正都是别人叫的。”

    田知府大笑:“外头人叫你江湖浪人也好,春山娘子也罢,你以自己的名号在外行走,也算不枉费你爹娘和先生对你的栽培。”

    渔娘也是如此想。

    她原本是个懒散性子,可皇上的态度,三皇子的态度,周围长辈亲友的惋惜,叫她态度发生了转变。

    他们越是不想她出头,她越是要声名远扬!

    第100章 没有生女儿的命

    田知府告诉渔娘,若不是她先来了,他定会上门拜访。

    渔娘有些惊讶:“我是小辈,哪里能让您上门拜访。就算我来迟了,您使人来家催一催我也使得。”

    田知府笑道:“哪能以年岁论短长?我先生几回写信给我都夸你们夫妻,问本官在叙州府为官几载,竟不知道叙州府有你们夫妻这等麒麟儿,反倒叫范家抢了先。”

    渔娘不好意思道:“那是首辅大人客气,我和文嘉哪里算得上麒麟儿。”

    田知府摆摆手道:“不须自谦,你跟本官说说西北的事吧。”

    渔娘尚未开口,田知府又说:“能说的就告诉我一声,不该说的别说,本官知道规矩。”

    “您这是……”

    田知府直言不讳道:“这些年,无论是皇上还是朝中官员,大部分心力都放在丈量天下田亩之上,对北境诸部落多有忽视,要不是今年正月里宁夏卫那儿打了一场,我们只怕还要继续忽视下去,任他们统一坐大了或许都还不知。”

    这些年来大晋朝没有碰到天灾,百姓日子不说一年比一年好,至少都还算安稳。大晋朝风调雨顺,北境诸部落也是如此。

    北边不闹,大晋朝就当他们不存在,打从今年起,朝廷暗中对北境里的事情关注了许多。

    田知府在叙州府为官,离京城太远,他知道的消息大部分来自他先生和师兄,太过狭窄。如今碰上渔娘这个亲自走了一趟西北边境的熟人回来,他自然要问上一问。

    渔娘是去西北绘制舆图的,除了阴山那一回,他们一行人一路上很少越过边境线,对于北境内部的事情渔娘也不知道多少,最多碰到些路上的商队多聊两句。

    “我听常进出北境的商队们说,草原上这几年不缺雨水,牧草长得好,养的牛羊格外肥美。一片草原上能养育的人口多了,消耗自然就多了,这两年生意越发好做。”

    渔娘记得在陕西行都司碰到一个云南府来的茶商,他说从前年开始,常年跟他交易的部落订购的茶叶比以往多了两成。

    渔娘仔细打听过,问那茶商是不是部落把从他那儿买的茶叶转手卖给他人了,茶商说不是。

    田知府皱眉:“北境的部落可有迁移?”

    “大部分部落的草场就算迁移,移动的距离也不会很大,要不那些长期跟部落交易的商人肯定会找不到人。”

    气候好,草场长得好,牛羊肥美,人口增长。若是碰上天灾,草原上这些年增长的这些人口吃不上饭,不南下抢劫还能去哪儿?

    田知府道:“部落若是肯分家搬迁,分散居住,碰到灾年各自还能多条活路。对他们大晋朝边境来说也能减轻些压力。”

    渔娘觉得不大可能会分部落而居,三皇子和陆放都曾提过,当年被皇上率兵打散的部落,如今有建国的打算。

    而且,北境那边想崛起不是一日两日了,要不也会提前几年请画师绘制边境舆图。

    如今北境草原最强大的一支部落分布在克鲁伦河一带,正是京城的正北方。若是北境以西各部落向克鲁伦河靠拢建国,那大晋朝的压力就大了。

    除了北边最大的那一支部落外,阴山以北的那支部落生性凶狠,人口虽比不上克鲁伦河那一支,一样不好对付。

    田知府叹气,大晋朝从外头看还是蒸蒸日上,实则内忧外患呐。

    薛广啊薛广,希望薛广一切顺利,明年内能把安徽丈量田亩之事处理好吧。

    安徽之后还有浙江、江西和福建,五年内能处理好这三个地方,就不算晚。

    田知府听她先生说皇上为了快速清算天下田亩,如今也不跟各地世家大族耗了,连京卫指挥使司的兵马都派出去了。

    “希望以后几年也能风调雨顺吧。”

    草原上不闹饥荒,给他们腾出手来先把大晋朝内部事情解决完,再跟北境那边兵对兵将对将。

    田知府:“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京?”

    渔娘自己想留在南溪县过年,但是贺文嘉催得紧,加之她身边还跟着护送她的士兵,她想留也留不了。

    “三日后吧。”

    田知府点点头:“早些回去,皇上那儿肯定也等着你的消息。”

    渔娘心想,皇上那儿肯定不是等着她的消息,这是等着她的舆图。

    走前,渔娘问田知府:“听说春天时朝廷内提过叫您回去,后头也没声响了,您如何打算的?”

    田知府淡淡一笑:“本官是大晋朝的官,我如何打算不重要,端看皇上用不用我吧。”

    说实话,田知府在叙州府当了四五年知府,除了才来那一两年政务颇为繁忙外,最近这两年他过得十分悠闲。可他一想到朝廷可能面临的灾祸,他就悠闲不起来。

    还是那句老话,覆巢之下无完卵!

    百姓才过几年好日子啊?

    渔娘听田知府这般说,她就知道他依然是皇上手中那把利剑,也就不多问了。

    告别田知府,渔娘回坐船回南溪县。

    叙州府码头这会儿忙碌得很,几十条大船堵在码头上,梅家的船出不去。

    马车帘子半掀开,阿青露出半张脸来,问怎么回事。

    前头开路的管事小跑过来,说是杨家的粮船到了,这会儿正在卸粮,只怕还要堵上一会儿。

    渔娘好奇地掀开帘子瞧,笑着跟阿青说:“离开南溪县才两三年,我都忘了这个月份正是收粮的时候。”

    十月里叙州府的粮商们到各县收粮,这会儿十月底十一月初正是送粮的时候。

    “主子您还笑呢,这么多粮食不知道要卸到什么时候去。咱们晚上都不见得能归家。”

    渔娘指着头船上挂的旗帜:“那是杨家的船吧,我记得杨家人还是挺讲理的,管事过去问问。”

    管事冲小姐躬了下身子,转头去找杨家的管事。

    不过片刻,堵在码头上的船渐次让开一条水路叫其他船通过。渔娘下车上船,在码头上碰到许久不见的杨密。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也没有攀谈,笑着点点头,就此别过。

    梅家的船走了。

    杨家管事走到杨密身边道:“前两日小的去南溪县运粮食,正巧碰到梅夫人一行人。梅夫人的马车走在中间,前头后头好几百人骑马护送,那排场大得很。”

    管事压低声音道:“那些护卫看人的眼神跟旁人不同,是见过血的狠手。那些护卫虽没有亮明身份,但背上背的刀,还有那些马用的都是官用的马蹄铁,有眼力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家养的护卫。”

    梅家是怎么一回事,杨家的管事还是知道的。梅家一个没落世家,也养不起那么多精壮的护卫。

    杨密嗯了一声,问管事:“人不是走水路回来的吧?”

    “不是,走陆路。”

    “回去问问详细,回头来报我。”

    “是。”

    梅家小姐这次回来太不寻常,杨密做事自来细致,其中有什么缘故他定要知道清楚。

    叙州府是杨家的地界,杨家的管事要打听点什么事情自然是手到擒来。

    当天晚上杨密就知道渔娘从何地来,也知道她今日去了趟田家,出门时还是田知府亲自送到门口。

    田知府乃首辅弟子,一个后宅小娘子,值得他亲自到门口相送?

    难道是因为侯家?

    杨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桌面,脑子里飘过许多事,京城的,叙州府的,北方的……杨密心里有种直觉,朝廷只怕要出大事情了。

    杨密给益州府杨家写信,托他们查一查详细。益州府的回信还未送来,渔娘一行人就离开南溪县了。

    这次回来匆匆忙忙,渔娘从叙州府回家后抽空见了温子乔,隔天见过淼娘和张大娘子之后就开始收拾行装。

    贺文嘉喜欢吃的皮蛋和干盐菜买了好几坛子,叙府大曲和各种干菌菇、竹笋等也采买了许多,带回去好送亲友。

    渔娘走的那日,没叫爹娘、师父师娘和公婆去码头送,就在家门口告别。

    渔娘拜别长辈后,摸摸弟弟的脑袋:“下回再见时,你肯定长得比我高,那时我就摸不着你的头了。”

    梅羡林低头道:“我低头叫姐姐摸。”

    渔娘忍不住笑,又揉揉他的脑袋:“你是大孩子,我不在家,爹娘和师父师娘就交给你照顾了。”

    “我会的。”

    孟氏抱着还未睡醒的女儿上马车,贺文茂也准备好了。

    渔娘轻叹一声,她该走了。

    贺文茂夫妻这次跟渔娘一起进京,等到年后,渔娘公婆也会上京。渔娘心里盼着她爹娘和师父师娘也能去京城跟她一起住,她心里知道只怕是不能。

    他们一行几百人,一艘船肯定是不够的,渔娘前两日问过领兵的千户,他说船他们会安排,渔娘也就不管了。

    到了码头,梅家的船在前头,后头好几艘大船,渔娘定睛一看,原来是运漕粮的官船,不知道他们从哪儿调来的。

    渔娘也不多问,这本不是她该管的事。

    渔娘事情多也忙,在船上时很少出船舱,她住的那间屋子,除了伺候的阿青之外,只有侯慎和侯原两人能进去。

    船舱门口白天黑夜都有人守着,除了他们谁都进不去。

    梅家的船一路往东到应天府,再北上去京城。中间在淮安府停了半日,梅家的族人送了许多鲜货上船,多是冬日南方常见的莲藕、荸荠、水芹等菜蔬。

    渔娘抽空见了堂叔梅长同,梅长同本想问问渔娘出了什么事,怎么去西北了,当他看到围着他们的几条官船上的士兵时,识趣地闭嘴了。

    渔娘笑着说:“年后我公婆会进京,到时候若是从淮安府过,请堂叔多关照。”

    “亲家从咱们这儿过,关照是应该的。你做你自己的事要紧,你有事叫我们帮忙,叫人送封信就行。”

    “渔娘在这儿多谢堂叔了。”

    梅长同下船,目送几条官船护着梅家的船进京。

    “老爷,咱们该回家了。”

    “回吧。”

    梅长同归家,夫人和儿子儿媳都在,梅长同跟他们感叹一句:“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怎的二房一个丫头都这般有本事,我们家两个儿子,竟没一个比得上人家。”

    “夫人,你怎么没给我生个闺女呢?”梅长同忍不住埋怨。

    童氏瞪他一眼:“怪我?不如怪你没有生女儿的命。”

    两个媳妇儿低头抿嘴笑。

    梅羡谨和梅羡竹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他们爹看来极羡慕二堂叔有个闺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