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暗中围杀

    成群结队的淮安百姓上京,还穿的这般单薄,一看就知道不是进京走亲戚的,跟贺文嘉出来的管事梅观从小在淮安梅家长大,贺文嘉给梅观使了个眼色,梅观悄悄离开,独自跟上一行人。

    “老乡,听你口音是淮安来的?”

    梅观笑着上前打招呼,那行人看到梅观很警惕,都不接话。

    过了会儿,队伍里一个领头的人开口:“你是谁?”

    “我么,我主家是京城里一商户,老爷打发我去保定府办事。”

    梅观穿着棉衣,脸上也有肉,看着挺讲究的,没想到是个卖身的下人,领头的人对梅观轻哼一声:“我们的事不是你能打听的,赶紧走吧。”

    梅观哎了声,见一个穿着破棉袄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瘦得皮包骨,看不过眼,把怀里还剩一半的饼递给妇人:“拿着吧,孩子可怜。”

    妇人犹豫,回头看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他没反对,妇人才接过饼,小声道谢。

    半块饼干叫一行人对梅观态度软和了许多,梅观蹲下歇歇,扯了几句家门后,跟他们打听老家的事,这些人只当梅观想家了。

    梅观又是叹又是怀念,说了一大堆话,这些人一句话都不肯多说。梅观站起身,说见到家乡人很高兴,若是在京中再见,一定请他们吃烧饼。

    他们歇了会儿也要走了,那个妇人小声说:“卖身不是长久之计,你若是能想办法回淮安,说不定能得块地,有了地就有了粮食,娶妻生子,以后说不定就过上好日子了。”

    梅观苦笑:“我一个下人,生死都拿捏在主子手里,想走哪里是那么容易的,除非暗中逃了。”

    “逃了就逃了,你一个大男人还怕跑不掉?只要回淮安就没事了。”

    “不怕告诉你,淮安变天了,好多人从山里出来,都是没有户籍的,你现在回淮安,重新领个户籍,分了地,你就是良民了。”

    梅观立刻问:“你们也是?”

    领头的男人面露凶狠,大骂:“贱人,你敢胡说害死我们。”

    女人害怕地抱着孩子颤抖,缩成一团说不出话来。

    梅观扶了妇人一把,立刻道:“老哥别生气,是我的不是,我不该问这个。”

    “你走吧,若是叫我知道你敢对人胡说,我纵使死了,鬼魂也要回来索你的命。”

    梅观吓得后退两步,赶忙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跟人说我见过你们。”

    看到梅观被他吓住了,那男人一把扯起仓惶的妇人,妇人怀中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哭。

    “咱们走!”

    梅观目送一行人往北走,他等人走远了,这才往南跑去。

    贺文嘉等了许久,见梅观前来,立刻问:“如何?”

    “他们好像是进京的隐户。”

    “隐户没有户籍,他们怎么从淮安走到这儿的?”

    那群人明显是普通百姓,他们不可能避开一路上的拦截,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有户籍的人。

    隐户有户籍又分得田地,那就是普通百姓,正是年节期间,他们不在家里好好过年,来京城做什么?

    贺文嘉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咱们回京,赶着从小路回去,不跟那伙人碰上。”

    车夫利落地调转方向,把马车赶上另一条路。小路不如官道宽敞,为了赶路马车十分颠簸,贺文嘉扶着车厢不敢乱动。

    一阵颠簸后,马车拐上了官道,贺升掀开帘子冲里头道:“主子,咱们抄小路跑到那群人前头了。”

    “去顺天府衙门。”

    “是。”

    顺天府衙门在内城的东来坊,进内城后左拐进去的东城主街上就是。

    贺文嘉跳下马车进去衙门,一开口就说要找顺天府府尹。

    还没到开印的时候,年节期间府尹自然不在衙门中,今天衙门里做主的只有一个府丞。

    那府丞姓张,他笑道:“我知你是翰林院的贺榜眼,您中进士游街的时候我还见过呢。”

    贺文嘉客气地笑了笑,把将才在保定府和顺天府交界处看到的情形说给府丞听,他的意思是,如今江苏那边的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请府丞带兵过去探问探问是什么情况。

    “贺榜眼心系朝廷,我等也不是吃闲饭的人。贺榜眼呐,这逢年过节呀,京城里的贵人们常常在外城的城门口施粥送衣,那些穷苦人家来京城沾点好处那是常有的事情,我看您呐,这是想多了。”

    张府丞的屁股坐那儿根本不动,嘴上客气,心里却不把贺文嘉这个翰林看在眼里。

    贺文嘉简直被气笑了,谁家为了一口饭,大冬天的从淮安跑到京城来?

    “天儿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回去吧。”张府丞端茶送客。

    “好好好,既然张府丞不愿出城探问,贺某人只能请其他大人出面了。”

    “那你快请吧,别等到一会儿天黑关城门,那就来不及了。”

    张府丞一句风凉话,把贺文嘉气炸了。也不跟这人废话,他立刻去找范江阔。

    昨日范江阔才进宫讨人嫌,今日贺文嘉这小子找来又是为了淮安的事,范江阔很不愿意,却不能不管。

    范江阔想了想,立刻拉上贺文嘉:“走,咱们去姚国公府上。”

    国公?贺文嘉脑子一转才想到姚炳姚大人还是国公。

    范江阔带着贺文嘉跑去姚国公府上,姚炳是个聪明人,听贺文嘉说完就知道事情有变,淮安那边捅娄子了。

    姚炳立刻就想到这事儿要暗中处理,不可把事情闹大。

    姚炳亲自写了一封信交给贺文嘉,叫他带着信去找顺天府府尹。

    “我……我去呀。”

    姚炳笑着道:“老夫教你一回,既然你肯担事儿,那就把事情从头到尾做好了,不可虎头蛇尾,也不可半路把事情推给其他人。”

    “你若是把事情推出去,事情办好了别人领功劳,你最多当事情没发生过。可若是事情办差了,这口锅一定落到你头上。所以呀,事情一旦经手,最好从头盯到尾。”

    贺文嘉表示受教了,嘴上还是说:“我信得过姚大人,您派的人接手我肯定放心。”

    姚炳直说了:“事情紧急,老夫找不到其他人替你去。”

    姚炳指着范江阔:“他就是个事不关己不吭声的人,老夫要进宫见皇上,你不去,难道指望他去?”

    范江阔摇摇头:“我身子不爽利,办不了这样的大事,我告辞了。”

    范江阔不等贺文嘉拉住他,他脚下生风就这么溜了。

    姚炳把信放在贺文嘉手里:“都交给你了,老夫先走一步。”

    “哎,姚大人,您等等我。”

    姚炳一个五十来岁的人了,跑起来快得很,比范江阔动作还快些。

    贺文嘉没法子,拿着书信又去顺天府府尹楚家。

    顺天府府尹管着天子脚下这片地方,品级为正三品,比其他省的知府高出二三级来,能当上府尹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蠢货。

    楚府尹看完信后,一刻不停地去衙门,一脚踹翻那个冷待贺文嘉的府丞,亲自点上衙役人手,骑马跑去路上拦人。

    贺文嘉自然跟去了,马车换马匹,速度更快了,在京郊前面的十里长亭处拦到一行人。

    这时候也不回京,楚府尹直接把人押去京郊的一处庄子审问。

    楚府尹身边的管事说这个庄子是楚家的,叫贺文嘉别客气,想要什么只管开口,一会儿等他们家大人审问完再请他过去。

    楚府尹不希望贺文嘉过去看他审问,贺文嘉自然就不去了,只说:“到底是大晋朝的百姓,都是苦命人,问话就问话,没必要把人当犯人一般上刑。”

    “您严重了,我家大人并不是酷吏。”

    事实上,也用不上楚府尹上刑,从这些人的包袱里收出一张状子,楚府尹就知道他们上京所为何事。

    楚府尹暗叹,真是惊险,这伙人若不是被拦住,真叫他们进京告御状了,钟应芳钟大人的前途估计就没了,江苏成了烂摊子,皇上的脸色只怕臭得不能看。

    贺文嘉没看到状子,因为拿到这张状子半刻钟后,楚府尹亲自派人赶在内城城门关闭之前送进城。

    很快,又送进宫中。

    宫门已到下钥的时辰了,姚炳还在宫里。

    皇帝看完状子后,叫高九递给姚炳。

    姚炳看完状子后松了口气:“只要拦下来了,就不算什么大事。”

    皇帝黑脸:“钟应芳去淮安之前那些人就已经下套了。”

    淮安那些大家族给手下的隐户办了户籍,又分了田地,随后把隐户送走。

    等到钟应芳到淮安后,那些大户自然不认那些地是他们的,钟应芳只当不知,丈量田亩后把地分给其他失地之人。

    等地一分,原来那些拿着地契变成良民的隐户回来了,他们想要回地,必然要跟后来分地的那些人发生冲突。

    楚府尹审出来的消息,为了争地淮安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小规模暴动,钟应芳调兵压下去了。

    从钟应芳手里分地的那些人有军队帮忙,拿着地契的隐户抢不回来自家的地,无可奈何选择上京告御状。

    “这是一个套子,钟应芳不会看不明白。”

    这件事上,给隐户分地的地方大族,给隐户办户籍地方衙门,甚至还有隐藏在暗处推波助澜的不明人士,可查的不可查的许多人参与其中,就是为了破坏了丈量天下田亩的国策。

    姚炳叹气:“皇权不下县,古往今来,历来地方上的大族才是掌握当地土地和百姓之人。南方富裕,当地的宗族势力比北方强势,他们不怕死人,不怕朝廷杀鸡儆猴,不把这些人压下去,南方难定。”

    皇帝面露杀机:“陈方进有没有参与其中?”

    “他说他没有。”

    姚炳这话说得是真的,不管谁去问,陈方进都是这句话。可他这般说,皇帝不见得信他。

    皇帝不信陈方进,还用得着他。陈方进也知道皇帝不信他,但是他该做的事情还是必须做,该护的人必须护。

    你强我就弱,你弱我就强。

    在陈方进那儿,心里想的是若是退无可退,陈家上下只怕要跌入泥沼再无翻身之能。

    可百姓无辜,百姓顶上管事的人换一批,他们就要遭一次罪,他们是被随意驱赶鞭打的牛马,命和前途都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贺文嘉想了许多,一晚上没睡,等到第二日天亮,皇上跟前的大太监高九前来传话。

    “楚大人,皇上叫咱家给您传句话。”

    楚府尹连忙道:“您请说。”

    “皇上说,以前山东的事怎么办,江苏的事情就怎么办。”

    楚府尹不太明白,试探着问:“这意思是说,把人放回淮安,叫钟大人处理?”

    高九微微颔首:“皇上既把事情交给钟大人总揽,这点小事钟大人能处理好。”

    “是,下官明白。”

    贺文嘉站在一旁,他明白了一件事,皇上还是信钟大人的。

    高九扭头笑着对贺文嘉道:“皇上说这次多亏了贺大人机敏,才叫他安安稳稳地过了这个年,等到正月十八开印了,皇上叫您去宫里,给您看赏。”

    “臣不过是尽力罢了,不敢当。”

    高九道:“贺大人昨儿一晚上没回去,家里人肯定很担忧。这里的事交给楚大人吧,贺大人跟咱家一块儿回京?”

    相处一晚上,楚府尹知道贺文嘉担心,他道:“贺大人只管回去,这几十个百姓一会儿我叫人给他们送饭来,再送一身棉衣,等两日用船送他们回淮安。他们失地之事,钟大人肯定会替他们解决。”

    丈量出来的无主田亩肯定还没分完,肥地要不回来,别处中等田地多分些也未尝不可。

    楚府尹相信钟大人不是死板的人,会把民怨处理好。

    贺文嘉点点头,笑道:“那我先回了。”

    高九要回宫,肯定要走前门大街,跟贺文嘉刚好一路。

    贺文嘉蹭高九的马车,路上两人闲谈,贺文嘉从高九嘴里知道他家原来是徽州府佃农,他小时候有一年碰到天灾,借了主家的二十斤粮食还不上,他全家都卖身给主家。

    “卖身之人身不由己啊,碰上好主子尚且能过几日好日子,碰上心狠的主子,能活命都算是奢望。”

    “咱家运气好也不好,若说好,主家被山贼盯上全家没留一个活口,也算帮咱家死去的家人报了仇。若说不好,咱家被人卖进宫,没了命根子,一条贱命活着还不如死了。”

    贺文嘉看他一眼,不接话,交浅言深了吧。

    高九淡淡一笑:“都说太监不是正常人,自己不好,更是见不得别人过得好。叫咱家说,那都是污蔑之言。”

    “贺大人,咱家相信,总有一日天下百姓会有田可种,有家可回。”

    马车到了春和坊外头,贺文嘉谢过高九,这才下马车回家。

    门房远远看到爷回来了,赶紧传话去主院。

    渔娘快步跑去前院,在二门上跟贺文嘉撞上。

    渔娘拉着他的手连忙问:“怎么样了,你可好?”

    “我没事。”

    贺文嘉拉着她的手进门:“师父不在家?”

    “不在,昨儿你没回来,今儿一大早师父就去范家了。”

    “放心,我什么事都没有。”

    渔娘昨晚上就知道他没回家所为何事,她有许多话想问他,这里不是说话地方,夫妻俩牵手去书房。

    夫妻俩进门,书房的大门关上,阿青和阿朱两人,一个守在书房门口,一个守在院门口,不许人进去。

    “渔娘,淮安那边情况不好,你赶紧写封信给淮安梅家,淮安丈量土地的事没有解决之前,叫他们守好门户,看紧族里的年轻人,什么都别参与。”

    “不用你说,昨天傍晚我就写信叫人送去淮安了。”

    昨天只差一点点,若是叫淮安上京的那些人进京告御状,世家的人定然会拿着这事儿做文章,钟应芳身上的差事肯定担不住,淮安说不准要乱上一阵子。

    渔娘见他脸色不好,亲自给他倒茶:“用早食没有?”

    “在楚大人家的庄子里吃过了。”

    渔娘放下茶杯,在他旁边坐下:“不高兴?”

    贺文嘉也没有不高兴,他只是突然觉得,这世上的难事,有时候不在对错之间,而是在两难之间。

    “钟大人既然已经调动当地军队,肯定知道当地大族用隐户当刀子跟他斗,钟大人没法对这些隐户痛下杀手,隐户背后的人抓不到,这事儿就没完。”

    这件事提醒了贺文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渔娘:“钟应芳是个好名声之人,叫他冒着担骂名的风险快刀斩乱麻,估计难了。”

    也就是他这回运气好,姚大人给顺天府尹送信,果断把人截走,皇上又信他,要不然,等到正月十八朝廷开印,弹劾钟应芳的奏折就要堆满皇上的御案。

    夫妻俩正在屋里说话时,范江桥回来了。

    范江桥回来只带回一句话:“昨日那起事余庆就当没发生过,你是意外碰到,既不是想帮钟应芳,也不是想跟世家作对。知道了吗?”

    “知道了师父。”

    贺文嘉说到做到,真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还有几天假期,就算知道惠敏郡主答应帮他们家打听温泉庄子的事,夫妻二人还是去了一趟保定府看庄子。

    就当是郊游了,这次去和回都顺顺利利。回来那天快午时了,夫妻俩在外城选了一家酒楼用饭。

    若不是出门在外,夫妻二人很少在外面用餐,点菜时渔娘感觉还挺新鲜,夫妻俩凑一块儿点了几道没吃过的菜。

    菜上桌,渔娘顿时有些失望:“哎呀,那些菜名取得花里胡哨的,结果就是这些豆腐白菜呀。”

    贺文嘉笑道:“这家酒楼不算什么大酒楼,你看酒楼里来往的都是普通人,他们就算弄来洞子货卖,普通百姓也花不起这个银子。”

    “说得也是。”

    贺文嘉夹了一筷子鱼给她:“这个鱼不错,鱼吃起来是现杀的,讲究的就是一个新鲜,虽然调味寻常,吃起来也很鲜美。”

    渔娘尝了一口,笑着赞了句:“确实不错。”

    “我就说吧。”

    贺文嘉得意,给她又夹菜:“尝尝这道大蒜烧猪肚。”

    夫妻俩都是爱吃的人,在外头也不挑剔浪费,正在边说笑边用饭时,酒楼大门外跑进来两个书生。

    有个公鸭嗓的书生语气激动道:“不好了,一群淮安来的百姓在宫门前告御状,说去江苏的钟应芳钟大人为了虚报功绩,把普通百姓家的良田充作无主荒地给征收了,那些百姓拿着地契去要地,还被官兵打了。”

    楼下食客大惊:“还有这样的事?”

    “快去内城,我们来的时候那些百姓还在宫门前哭喊呢。”

    “听说他们来了许多人,前些天进京的人失踪,他们怀疑是钟大人把人暗中杀害了。”

    “了不得了!真真是了不得了!”

    酒楼里喧嚷起来,贺文嘉站起身,发现楼下街道上突然多出许多人,一个个都往内城涌去。

    在楼下的侍卫快步上来:“主子,将才街上各家酒楼茶肆里都去了人,都是说告御状之事,这些人肯定不是看热闹的寻常百姓,估计是有预谋。”

    何止是有预谋,这完全是针对钟应芳的围杀。

    正月十八朝廷开印,弹劾钟应芳的折子雪花一般送进保和殿。左士诚、王苍、贺文嘉、蒋雪村这些翰林轮番去保和殿读折子。

    弹劾钟应芳弟子王骅贪污受贿,强抢民女。

    弹劾钟应芳治下不力,手下的钦差吕培,把本应该分给百姓的良田分给妻家亲戚。

    弹劾钟应芳治家无方,家中二儿子跟大儿媳通奸,大儿杀妻杀弟,钟应芳大儿媳被杀,二儿子重伤,钟应芳大儿子因杀人罪被收监。

    贺文嘉读到这条奏折时,心中猛地一跳,钟大人那般在乎名声之人,只这一条儿子儿媳通奸就能逼得他不敢在朝为官。

    恐怕,就算皇上有意留他,他也去意已决。

    左士诚脸色白如外头屋檐下的冰雪,王苍更是低头不言。

    贺文嘉偷偷抬头,很快瞥了皇上一眼,皇上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来,但想杀人的目光是藏也藏不住。

    朝堂斗争,就是这般残酷!

    第82章 骂战不行,下官也略通拳……

    朝堂内外关于钟应芳的闲话数不胜数,朝廷官员上折子弹劾,京城百姓更是大骂钟应芳是奸臣,该被诛之。

    下头普通官员和百姓沸反盈天,上头的皇帝、内阁、六部尚书都闭嘴不言,皇上不提,他们绝不会主动提起钟应芳来。

    皇上和高官们的态度叫下头的官员看在眼里,钟应芳的事闹得这般大,似乎,皇上还是偏向钟大人的。

    贺文嘉这些日子日日进宫,跟在皇上跟前久了,听多了皇上跟内阁阁老们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贺文嘉渐渐琢磨出味儿了,皇上只怕要换掉钟大人了。

    不过也是,民间的骂战,朝堂上的弹劾,排山倒海般冲钟大人而去,皇上想救只怕也有心无力。

    再者说,钟大人的脸面早就被按在地下踩了又踩,他自己只怕也无颜再重回朝堂之上。

    这几日事忙,贺文嘉编书的活儿暂且放下了,他被学士大人安排去皇上跟前轮值。他累了一天回翰林院,看到左士诚坐那儿不吭声,跟块木头一样,也只能默默叹气。

    左士诚这两日越发沉默,几个往日跟他交好的老翰排挤他,肖秀暗中劝他跟钟应芳划清界限,他却一言不发。

    肖秀只知道趋利避害,却不知左士诚为人,贺文嘉却是知道左士诚内心的坚持的。

    眼见着他一日比日瘦,贺文嘉为他做不了什么,只能拍拍他肩膀,安慰他:“以后的路还长,一时得失起伏算不得什么。”

    左士诚想对贺文嘉笑,却笑不出来。

    正月二十五,皇帝派去淮安的人连夜赶回来,和御前暗卫一起回京的还有钟应芳。

    这晚上刚好轮到贺文嘉、蒋雪村两人在太和殿轮值,两人正在筐子里分拣弹劾钟大人的奏章时,就看到钟大人从侧门进来。

    钟大人整个人围在玄色厚棉袄中,头上包着头巾,只有一张脸露在外头。

    比年前贺文嘉见钟大人时,他黑了许多,瘦了许多。曾经雄心勃勃的双眼,更是变得空洞苍老。

    贺文嘉看得明明白白,钟大人的魂儿没有了。

    “臣,钟应芳,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轻叹:“爱卿,辛苦了!”

    趴在地上的钟应芳面对君父,忍不住心头大恸,红了眼眶。

    钟应芳语气哽咽:“臣,有愧皇上信任!”

    贺文嘉、蒋雪村竖起了耳朵。

    高九走过来,一句话没说,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俩。

    贺文嘉识趣,拉着蒋雪村去后殿。

    高九跟着他们到后殿,还是不走。

    于是,贺文嘉和蒋雪村冒着风雪默默退出去。

    出门前,贺文嘉隐隐听到钟大人说崔家后人出现在淮安,崔家余孽阻挡国策。

    蒋雪村显然也听到了,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快了半息。

    两人走入雪中,没地儿可去,转头回翰林院。

    去翰林院的路上,黑压压的宫城,冷得透骨的雪夜,让蒋雪村打心底生出惧怕来。

    “贺兄,若是我没记错,当年皇上挥师南下,淮安崔家全族被屠,应该没有漏网之鱼?”

    “那时候我还没降生在这个世上,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蒋雪村抿嘴:“你妻族乃是淮安府安东县人,前朝崔家还在时,两家应该有来往吧。”

    “呵,蒋大人,我妻娘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家族,那时候世家林立,就算要抱崔家大腿,轮得上他们吗?”

    蒋雪村还想再说,贺文嘉冷眼看过去:“我知你害怕,却不必拉我下水。”

    “贺兄,我……”

    贺文嘉打断他:“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蒋家若想全身而退不被世家头衔连累,皇上早就划下道来,你们照做就是。你这般聪明,不会不懂吧?”

    蒋雪村摇摇头,一家有一家的难处,他们家,本也轮不到他一个小辈做主。

    蒋家最不缺的就是生意人,只要刀子还没落在他们头上之前,比起直接献出土地财产认罚,他们更愿意周旋到最后一刻。

    说不定上头就变天了,换个主子后或许就能保住蒋家的一切了呢。

    蒋雪村真的知道怕了!

    如今,蒋雪村只希望家中长辈没有暗中勾连崔王谢薛几家,否则,若是被皇上查出来,只怕蒋家鸡犬不留。

    崔王谢薛四大家满门被屠已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大族家的旧时堂前燕,就算逃过一劫,也早就另谋出路了。

    这时候再有人打着崔家后人的名声出来搅和,蒋雪村只能暗骂那些作死的怎么不早些去死。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翰林院,蒋雪村的靴子已经半湿,赶紧叫值夜的役丁给他打热水来,他要泡一泡脚。

    贺文嘉全身都暖和,抖落肩上的雪,自己去给自己倒杯热茶来。

    他心好,给蒋雪村也茶了一杯。

    蒋雪村去休息的屋里给自己换了身备用的衣裳出来,看到贺文嘉这般闲适,笑着道:“你的靴子谁给做的,竟一点都没沾湿?”

    “皮靴子若是做得好,再厚的雪也湿不了。”贺文嘉道。

    蒋雪村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了,笑着跟贺文嘉说笑,贺文嘉自然不会拒人千里之外。

    不过,他也不是陪聊的,说了几句话后,贺文嘉就去里头休息。

    再有两三个时辰就天亮了,不知道天亮后又有什么糟心事等着他们。

    蒋雪村心里担忧到睡不着,可这会儿宫门未开,他也不敢贸然送信回家,只能在翰林院熬着。就着一盏灯,想着这江苏的事,担忧着蒋家的前程。

    真是,寒灯一点静相照,风雪打窗冬夜长。

    早上宫门才开,翰林院学士张长广就进宫了,等他从宫里出来到翰林院,推开门看到贺文嘉精神奕奕地在屋里打五段锦,蒋雪村一脸憔悴地枯坐在那儿。

    “行了,昨儿晚上你们辛苦了。本官刚才去见皇上,皇上说起你们来,叫你们早点家去休息,明日早上再来吧。”

    贺文嘉笑问:“张大人,咱们翰林院值夜以后要成定例了?若以后都如此,咱们翰林院这点人可不够白天黑夜轮着转。再说了,就算咱们轮着来熬得住,皇上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哼,你们这些年轻后生就是吃不得苦,你们才值几次夜就这般絮叨?”

    张长广训了两句,才说:“这几日事情忙,皇上那儿离不得人,等这几日忙过了,就不须值夜了。”

    “是。”

    贺文嘉和蒋雪村家去时,在衙门外头碰到六部的官员,一个个面色沉重,好似都在为国事担忧的模样。

    贺文嘉觉得自己还是有点长进,当官不到半年,竟能从这一张张正派君子的脸上,看出背后隐藏的虚伪、装腔作势、心里藏奸。

    呵,他也是有出息了。

    贺文嘉回到家,进门就说:“叫厨房煮一碗青菜汤面,一会儿送到主院去,我要吃。”

    贺升点头称是,转身就去厨房。

    贺文嘉去前院给师父请安,这会儿范江桥刚用了早食,见他来,就问他用过饭没有。

    “叫人煮面了,一会儿就去吃。”

    贺文嘉进门:“师父今日可要去哪儿?”

    “去范家瞧瞧。”

    “这会儿去?”

    “范江阔上朝去了,这会儿去了家中也没人,下午再去。”范江桥很警醒:“怎的,出什么事了?”

    “应该是要出事了,不过跟咱们两家没关系。”

    贺文嘉小声告诉师父昨晚上钟应芳回京了,还提到崔家余孽作乱,他其实也担心,万一皇上大开杀戒,被卷入其中的无辜之人只怕不少。

    范江桥恍然大悟:“我就说,好端端的年都快过完了,范家怎么这几日多了许多人上门送年礼。”

    定然是淮安出事,那些有可能被牵扯其中的人到处拜门头,盼着皇上大怒时能帮着说上一两句好话。

    贺文嘉连忙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您提过。”

    范江桥瞥了他一眼:“除了年初二带你们夫妻去了趟范家,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春和坊,我上哪儿知道去?”

    范江桥知道这件事,还是早上范家那边来人跟他说的,范江阔请他今日去范家,就是为了商量这事。

    范江阔虽是工部尚书,却不是内阁阁老,那些人把范家都算上了,送礼还托的是范家的姻亲故旧,唯恐范家不收礼。

    “你知道的,我们范家也是仰人鼻息的,在这些事情上范江阔谨慎,不敢胡乱做主,更不敢藏着掖着,只怕这一两日他就会去皇上跟前说出来。”

    范江桥笑道:“钟应芳既已进京,今天过后,说与不说都不重要了。”

    范江阔并不知道钟应芳已经秘密回京了,朝会上,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彭交弹劾钟应芳。

    “钟应芳欺上瞒下,更是以严酷手段镇压百姓,治下不力,治家不严,其罪令人发指,请皇上召回钟应芳受审,还江苏百姓一个公道!”

    “请皇上明鉴!”

    殿内大半官员跪下,气氛几欲凝固,皇帝无声笑了。

    “陈方进!”

    “臣在!”

    陈方进从行列中走出来,躬身行礼。

    皇帝淡淡瞥了眼陈方进:“陈大人认为,钟应芳该判何罪?”

    这就说到判罪了吗?

    参与弹劾钟应芳的众位官员心里一凛,他们都知道,皇上不是容易被人左右的人,他这般问,为何?

    陈方进规规矩矩跪下,道:“启禀皇上,钟大人为官十余年,一直兢兢业业不曾出错,这次钟大人犯了众怒,臣认为……”

    陈方进犹豫了一瞬,继续道:“臣认为钟大人最多只占四成过错。”

    “哦,余下的六成过错是谁的?”

    “余下的六成过错是臣等,是江苏上下官员。是臣等认为以钟大人的本事,定然能妥帖办好江苏的差事,因此对江苏之事关注太少。是江苏上下官员配合不当,让钟大人办差不够顺畅。”

    皇帝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你们有错,江苏官员有错,朕可有错?”

    “圣人有言:天下无不是之君父!皇上为天下百姓殚精竭虑,我等为人臣者,只有羞愧不能助君父一臂之力,定无推脱责怪之理。”

    皇帝听得烦了,轻拍皇椅:“朕问你,钟应芳该判何罪?”

    陈方进微微抬起头来:“皇上,我们大晋朝以孝治国,以法治国,臣只是吏部尚书,给朝廷重臣论罪判罚,臣认为,应该问刑部尚书周大人。”

    皇帝扬起头来,左看右看,指出站在右前方角落里的刑部尚书周昌:“问你,钟应芳该判什么罪?”

    刑部尚书回禀道:“刑部论罪讲证据,依我大晋朝律法,要先把钟大人请回来,问清案情再行判罚。”

    刑部尚书周昌立刻又道:“臣认为钟大人有失小节,大义上无甚过错。如今江苏之事紧急,不如,先叫钟大人留在江苏办好江苏的差事,毕竟审问钟大人事小,耽误了朝廷国策事大呀。”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彭交怒道:“文官不同武官,没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套。周大人,你这是歪曲事实,强词夺理!你如何对得起受苦的江苏百姓!”

    周昌很无辜:“本官也没说君命有所不受嘛,钟大人的弟子贪污,手下的官员中饱私囊,还有钟大人家里的事,该抓就抓,该杀就杀嘛。至于钟大人受人连累,该罚嘛,那就等着差事办完了一起处罚嘛。”

    彭交怒火中烧,怒而指责:“你这是偏帮钟应芳!”

    “那彭大人你说,把钟应芳撸下来,谁去接手江苏的烂摊子?你去?耽误了朝廷的大事,这个责任你担得起?”

    “我朝廷有能力之士多如过江之鲫,难道还找不到一个为皇上分忧的人不成?”

    “我看彭大人就很有能力,不如就把钟应芳抓回来,送彭大人去江苏!”

    “钟应芳如今还挂着左都御史的官职,彭大人迫不及待想置钟大人于死地,不会是想弄死钟大人给你自己腾出位置吧。”

    “岂有此理,本官身为御史本就有监督百官之责,你等岂敢辱我!”

    “哈哈哈,说中了,说中了!”

    “小贼,吃我一拳!”

    “快拉开彭大人。”

    “大家同朝为官,怎可动手打人!”

    朝堂上乱作一团,靴子帽子到处飞,不知道谁的臭靴子扔陈方进那老小子脸上,臭得他差点呕吐出来。

    皇帝扑哧笑了,又强忍住。

    这样不是个事儿,姚炳这个当朝首辅站出来:“皇上,钟大人已经回京,去江苏查案的官员也已在侧殿候着,人证物证俱在,不如把钟大人请到刑部,走三法司论罪吧。”

    殿内打成一团的众官员顿时愣住,什么,钟应芳已经回京?什么时候的事?

    看皇上的表情他应该是知道的,说不定已经见过钟应芳了,那他们这些人在干什么?皇上故意耍他们玩儿吗?

    陈方进垂下眼眸,似是惊讶不敢置信。

    皇帝试图看清陈方进的表情,却不能。

    皇帝轻哼:“是朕错看了钟应芳,他能力欠缺不能办好江苏的差事,朕欲另选一人为钦差去江苏推行丈量田亩之事。”

    “皇上圣明!”

    皇帝站起身,看着台阶下跪着的众人:“朕答应你们,只要有人能办好江苏的差事,别说升官发财,就是入内阁,提拔为内阁首辅,朕也觉得他当的。”

    皇帝甩袖离开,殿内众人缓缓站起身。

    陈方进对姚炳道:“首辅大人,您在皇上心里一直是独一份,后面的人再如何,定然也挤不掉您的位置。”

    姚炳背着手走了两步,回头看陈方进:“陈大人,皇上乃是君,你这般说,是说皇上言而无信?”

    “大人说笑了,本官可没说这话。”

    姚炳轻笑一声:“陈大人,将才本官说的人证物证俱在,你猜是哪些人证?哪些物证?”

    呵,有空在这儿挑拨离间,不如想想怎么把陈家从淮安事情里摘出来吧。

    朝会散了,钟应芳去了刑部,钟家人不敢去刑部探望,只有左士诚这个入门墙时间最短的学生,傍晚下值后,买了肉食和后棉衣送去刑部。

    左士诚听到朝会上的传言,以为他先生这次只怕难以保命,去刑部探望之前原本没抱希望能见到先生。

    但是,他见到了。

    钟应芳也没想到,他被收押刑部的消息传出去,头一个来见他的竟然是左士诚。

    钟应芳盘腿坐在天牢里,温和道:“立心呀,我这个当先生没教你什么,以后却要带累你的名声,是我之过。”

    “先生别这么说,若没有您的看重,如今我还不知道在哪里煎熬。”

    左士诚语气淡淡,心里难过如刀绞:“再者说,先生被人攻讦、算计,左不过是因为那些小人只顾私利,不愿见到天下海晏河清那一日。”

    “立心,你可知我也有私心。”

    左士诚立刻道:“人无癖好不可交,人无所求不值得信任。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先生,追求名利并不耽误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

    “你是个好孩子,聪慧,通透,我活到这把年纪竟不如你看得通透。我这个当先生的,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你走吧。”

    钟应芳笑着闭上眼。

    钟应芳跟左士诚对话时,墙背后站着一群人。

    等左士诚走后,他们也走了。

    姚炳进宫去见皇帝,皇帝嘴角微翘:“钟应芳求名却不肯叫人知道,明明只是俗人,他却当自己是名士,虚伪。”

    皇帝半躺在椅子上,望着屋顶缓缓道:“都察院里这种人不少呀!”

    “姚炳。”

    “臣在。”

    “你说,钟应芳不行,下一个换谁去?”

    皇帝脑中闪过田国柱的名字,该找个机会叫他回来了。

    第83章 小翰林齐心排挤老匹夫……

    皇帝想把田国柱叫回来,姚炳却觉得不妥,江苏之事不比山东,田国柱就算有他这个当首辅的老师挡着,他去江苏的下场,估计比钟应芳也好不到哪儿去。

    “姚炳,咱们情同兄弟,难道你怕朕会不护着你的弟子?”皇帝脸上带笑,语气却格外阴沉。

    姚炳也不怕,他道:“皇上,你方唱罢我登场,既然他们蠢蠢欲动,那就问他们想如何吧,咱们先静观其变。”

    姚炳抬头瞬间,眼里闪过一丝微芒:“左右,兵权在您手里,他们再闹腾,也不敢摆到明面上来。”

    这话说到皇帝心坎里了,皇帝笑着点头:“也罢,那就先看看吧。”

    北方、西南各省土地收回来时他们默不作声,轮到山东时他们就忍不了了,如今到江苏,触及到南方权贵大族的大本营,他们立刻就跳脚了。

    棋差一招,叫他们把钟应芳弄下来,朕倒要瞧瞧,他们想怎么办。

    贺文嘉跟师父说了会儿话,用了早食回卧房倒头就睡,等他中午睡醒才知道,朝廷变天了。

    渔娘亲自拧了张热帕子给他擦脸,一边说道:“真是没想到,皇上竟然直接就认了,先是看满朝官员吵闹作戏,然后毫不犹豫就把钟应芳送去刑部。”

    “哪里传来的消息?”

    “大舅舅使人来说的。”

    贺文嘉擦完脸,也精神了,起身穿衣:“那些都是狠人,知道怎么拿捏人,钟应芳的背都被打断了,无法再挺胸抬头做人,又怎么能继续江苏的差事。”

    说起来,钟应芳若是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人,泼他身上的脏水他完全可以不认,皇上必定会给他遮掩。

    渔娘却说:“人至贱则无敌,钟应芳若是真像你说的那般没脸没皮,皇上拿捏不了钟应芳,估计最开始也不会考虑起用他。”

    换好衣裳,喝了杯热茶,贺文嘉从喉咙暖到胃:“师父可在家?”

    “不在,上午就出门去了。”

    一猜就知道师父肯定去范家了,贺文嘉也不再问,拉着自家夫人的小手笑问:“咱们中午吃点什么好吃的?”

    刚才还说正事儿了,掉头就说吃什么,渔娘笑着推了他一下:“二舅舅派人给咱们送了两筐海货,什么海鱼、螃蟹、海虾都不老少,今天中午就吃这个。”

    “那好呀,还是二舅舅惦记咱们。”

    “你可得了吧,大舅舅家送菜蔬的时候你也是这般说的。”渔娘嫌弃他有奶就是娘的嘴脸。

    贺文嘉哈哈大笑,仔细想想,还真是。

    “今日朝廷刚出了大事,咱们不好去范家,上午范先生出门去范家时,我吩咐人捡了一筐海货给范家送去。”

    “你考虑得对。”

    午食还没做好,等着用饭呢,贺文嘉懒骨头病犯了,一下倒在矮榻上,还把渔娘拉着跟他一块儿躺下。

    渔娘侧躺在他怀里,看他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发呆。

    “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头回见到这般刀刀见血的朝堂斗争心里有些复杂。”

    没有永远的胜利者,就算是皇上也会被人拦住手脚。没有永远的朋友,说不准回头就捅你一刀,要你的命。

    “渔娘,咱们好久没回家了吧。”

    渔娘心疼地摸摸他的脸颊:“是有好长时间没家去了,爹娘师父师娘他们,肯定想我们了。”

    “哎,我也想他们了。”

    贺文嘉十分想念家里人,又怕他们来京城后被他连累。

    好在,他还有渔娘。

    小夫妻俩紧紧抱在一起。

    阿青站在门外禀道:“主子,摆饭了,今儿做了清蒸大虾,螃蟹面、红烧海鱼,香熏鱼段。”

    夫妻俩一骨碌爬起来,精神百倍:“走,吃饭去。”

    偶尔自怜不算什么,日子么,还是要精神百倍地过下去,这才是大人该有的模样嘛。

    一顿海鲜大餐,五菜一汤,夫妻俩吃得格外满足,过了会儿又困了。

    困了吗,那就午睡片刻吧。

    下午的阳光爬上窗棂,院子里墙根底下的积雪闪着光,这一个午觉,真是睡得十分饱足。

    睡醒时,夫妻俩相视一笑。

    庄子有句话说得好: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贺文嘉这会儿满血复活,他觉得自己是巧者,是智者,是有为者有所求。

    抱着媳妇儿狠亲了一口:“你一会儿要做什么?”

    “去书房看书,再想想我今年要写的话本。”

    “好,那我陪你,我也要继续编我的《数术全书》,最近因为宫里的事情忙,耽搁得太多了。”

    贺文嘉自己有数术天赋,再加上有师父帮忙,不用像别的人修书,一修就是三五七年,或是几十年,他感觉若是顺利的话,最多明年他就能修好这本书。

    修一本好书出来,于国于民都有大功劳。赶在三年后新科状元进士进翰林院之前把差事办完,功劳在身,他好给自己谋个好去处。

    范江桥家来,过来书房,看他们小夫妻俩一人占据一张书案,都在聚精会神地看书,他不禁微微一笑,都是好孩子。

    “师父。”

    “师父,您来了!”

    贺文嘉和渔娘看到范江桥进来,都站起身请他到火盆跟前坐。

    渔娘亲自倒茶。

    贺文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关心道:“这会儿衙门才下值不久吧,您这会儿就回来了?”

    “嗯,钟应芳进了刑部,和他有关的事,大体了了,我跟范江阔说了两句就回来了。”

    “那就好。”

    范江桥叹气:“皇上虽严厉不好亲近,却不是刻薄寡恩的人,钟大人自身没多大错,范江阔猜测,钟大人提前致仕是肯定的,性命之忧应该不会。”

    “背后的那些人不会乘胜追击?”

    范江桥想过,他觉得不会。

    他们和皇帝对着干,皇帝没有要鱼死网破的意思他们就烧高香了,哪里有人真不怕死,愿意拿命去跟皇上置气。

    再说了,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啊!

    朝廷上看似陈方进一系的人赢了,等事情了了,背锅的那些人都讨不了好。

    连续好几日的闹剧因为钟应芳下狱短暂地安静下来,贺文嘉隔天再去保和殿当差时,内阁阁老们还是跟前几日钟应芳没回来之前一样,当没这儿事,规规矩矩地办差。

    贺文嘉自然也跟着学,身上担着大责的阁老们都稳得住,没道理他这个事不关己的小翰林上蹿下跳。

    左士诚有些撑不住,熬夜熬黑的眼眶,瘦削的脸颊,随便一个人一看他就知道他过得不好。

    翰林院里有个特别势利的老翰林姓江,下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把手里一叠文稿丢左士诚桌上,叫他抓紧今日下值之前抄录一份,他要交给学士大人。

    贺文嘉冷笑一声,瞄了一眼文稿,毫不犹豫地把文稿丢江翰林脸上。

    “贺大人,我哪里得罪你了!”

    贺文嘉双手抱胸,扬着头,居高临下道:“在其位谋其事,江翰林既连自己的差事都办不好,怎么不告老还乡?你好歹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你尸位素餐,可对得起百姓的血汗钱?”

    江翰林怒道:“贺大人说话过分了,本官哪里尸位素餐了?跟百姓又有什么关系。”

    贺文嘉不屑地打量他:“你当官这么多年,竟不知你每月领的俸禄都是百姓缴纳的赋税不成?你老眼昏花做不了活儿,要交给左士诚替你做,你这不是尸位素餐是什么?”

    江翰林冷笑:“怎的,贺大人今儿要替左士诚出头?”

    “我跟左士诚无亲无故,我帮他做甚?我只是看不惯你等恬不知耻之辈。江大人,你若是不服气,咱们去皇上跟前再辩一辩!”

    “你……!”

    江翰林要被气晕过去了,正在屋里的蒋雪村、肖秀、冯亭等人忙上前劝。

    蒋雪村给贺文嘉使眼色,叫他收敛些。

    贺文嘉不顾蒋雪村劝告,推开蒋雪村,更是高声嚷道:“难为你活这么大年纪,读书读不明白,做事做事不成,除了欺压弱小你还会做什么!”

    江翰林翻白眼,浑身颤抖,晕过去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郭有德,小跑过来踢了江翰林一脚:“嘿,这老小子装死!”

    肖秀都无语了,同僚们私下说他不会说话他都知道,今天一看,郭老大人分明比他还不会说话。

    江翰林脖子一梗,这下真晕过去了!

    郭有德心满意足地叫来役工:“来两个人,快把江翰林抬回家去。”

    左士诚愧疚万分:“贺兄,不必为我如此。”

    郭有德笑呵呵道:“左大人不必道歉,我看贺大人这些日子心里憋火,叫他骂一骂出口气,心里才舒坦。”

    贺文嘉给郭老大人一个赞赏的眼神,还是老人家眼神利。

    郭有德:“年轻人,我送你一句话。”

    “郭老大人请说。”

    “这扯虎皮做大旗之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官场上,像江翰林这样的无能之辈是少数,下次你要碰上硬茬,小心蹦了你的牙。”

    “多谢郭老大人指点,受教了。”

    郭有德满意地点点头,挺好,年轻人爱吵嘴不是什么大毛病,这不是知过能改么。

    江翰林被抬出去,路上被六部各衙门的人看到了,没过一会儿张长广黑脸进来。

    “贺大人,你嘴皮子这么利索,本官看在翰林院待着委实屈才了,本官跟皇上求一求,送你去鸿胪寺可行?正好鸿胪寺缺个能言善辩跟附庸小国打嘴仗的官员。”

    左士诚站起来正要认罚,贺文嘉一把按下他,自己起身赶忙认错:“是下官的错,下官跟江大人就事论事,谁知道他气性那么大,话没说两句,反而把自己气晕了。”

    蒋雪村连忙帮腔:“可不是么,江翰林气性太大了。以前江翰林也叫下官帮他做事来着,幸好我没跟江翰林辩论,江翰林要是被气晕了,指不定会赖上下官。唉,我家就算不缺银子,也不能这么花吧,我爹知道了不得打死我。”

    冯亭可怜地看了眼贺文嘉:“你别怕,江翰林若是赖上你,我们帮你去皇上那儿做证。”

    肖秀难得聪明一回,也忙点头:“就是,贺大人既没打他又没骂他,他自己气性大,可不能叫他冤枉好人。”

    贺文嘉自己都茫然了,尸位素餐,恬不知耻,都不算骂人啊!

    郭有德补了一句:“顶多算是实话实说。江翰林听不得真话,不算你的过错。”

    张长广简直被气笑了:“江翰林好歹是你们同僚,他再不对付,这点友爱都没有吗?”

    冯亭、肖秀、贺文嘉、蒋雪村等年轻翰林们纷纷扭过头,对于一个倚老卖老,找机会欺压你的老头子,只有厌恶,友爱不了一点。

    郭有德几个老翰林们呵笑一声,看了张长广一眼。

    张长广也是无奈,江翰林这个老匹夫只比他晚了三年进翰林院,十多年了,竟连一个肯为他说话的人都没处下来,也是奇了。

    张长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训斥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贺文嘉老实点头,乖巧地把自己这几日抽空编写的书稿递上去:“您可要检查检查?”

    张长广冷哼一声:“不急在一时,等你这章节写完了再送本官跟前来。”

    “是。”

    翰林院一群小翰林齐心协力排挤江翰林,心里一直不痛快的皇帝听到这事儿忍不住笑了。

    “这两日朕看朝内许多官员吓得跟鹌鹑一样,贺文嘉这小子倒是敢闹腾。”

    一旁侍候的高九笑得温和:“年轻人嘛,无甚可怕的,被欺负了,自然理直气壮给自己讨公道。”

    是呀,理直才能气壮。那些畏首畏尾的人,若是没有把柄,若是立身正,也不会畏他如虎。

    “小老虎尚且可爱,老狐狸多少有点用,只是那些又老又蠢之人,叫人厌恶!”

    皇帝一句话断送了江翰林的前程,无形中,左士诚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其他官员从中窥见皇上对钟应芳的态度,三司会审很快有了结果。

    钟应芳弟子王骅贪污受贿被判抄斩立决;以公肥私的钦差吕培抄家流放三千里;钟应芳那大儿杀妻杀弟被判秋后处斩;钟应芳本人被贬为庶民,终生不许进京。

    这些都是跟钟应芳有牵扯的案子,皇帝的案探抓到的崔家后人,和其有牵扯的地方大族,阻拦国策,暗中推动隐户上京告御状的当地官员乡绅,一个个都要人头落地。

    清算丈量天下田亩的国策到如今已经推行十多年了,不算山东出兵镇压当地豪族的事外,像江苏这次杀得人头滚滚还是头一回。

    靠自己当上皇帝人,是不怕见血的!

    阻拦国策的世家和地方大族这次应该看明白了。

    渔娘得知淮安苏家的族长被砍头,顿时松了口气,幸好梅家提早跟苏家划清界限。

    何止渔娘,淮安梅家的族人也生出劫后余生之感,纷纷回家收拢好东西交给族长,请族长帮忙给京城送份谢礼去。

    送谢礼是小事,家族兴衰才是大事,梅长同亲自押送谢礼进京,到了京城见到渔娘,一张口就说:“不管朝廷后头派谁去淮安,他们梅家一定配合。”

    渔娘笑了笑,接手江苏烂摊子的人还没选出来呢,估计要吵几回才能定下来。

    第84章 暗中赏赐

    二月初六,钟应芳的案子收尾,内阁、六部尚书及大皇子二皇子等齐聚保和殿,商议江苏之事该由何人接手。

    贺文嘉今儿轮值,跟左士诚一块儿候在后殿分折子。两人都是一心两用,手里忙活着事情只用了两分心,剩下八分却在留意前殿大人们商议事情上。

    今日到场的皇子、三品以上大员不少,却不像那日弹劾钟应芳时那般吵闹,一个个都端着身份,说话时平心静气。

    贺文嘉听了会儿,工部、礼部、兵部、都察院、鸿胪寺等部门主官们都没怎么吭声,户部、吏部、刑部的大人们说话多点,不过也不过分喧闹,推荐自认合适的人选时,被人反对也没狠闹。

    阁老高官们这么客气讲理,对贺文嘉这个刚见过草堂厮杀的新人来说,还有点不适应。

    不过这也给贺文嘉长了个记性,真正身居高位的人,都是知道抓时机的,该争的时候要争,该服低做小的时候也要低得下头。

    一上午的工夫,礼部右侍郎梁守道,吏部右侍郎宋玉,刑部左侍郎张太平都被提了一遍,又被否了一遍。

    皇上对这些人选似乎并不中意,点名二皇子马慎:“你觉得何人合适?”

    二皇子站出来,朗声道:“禀父皇,二臣认为大理寺卿屈平屈大人合适。”

    意料之外的人选,贺文嘉耳朵都竖起来了,这大理寺卿屈平是何人?

    左士诚好似知道屈平是何人,他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又整理起手中的奏折。

    听二皇子所言,这屈平屈大人是个刚正不阿之人,从刑部六品小官一直做到正三品大理寺卿,全靠一手断案的真本事。

    这样刚直之人适合去掺和江苏那摊浑水吗?

    贺文嘉觉得不适合,他想听皇上怎么说。

    等了几息,皇上也没说可还是不可,他又问皇长孙马肃有何意见。

    马肃没有反驳二皇子说的屈平,他另提名詹事府詹事薛广。

    内阁首辅姚炳微微转头,看了皇长孙一眼。

    平心而论,之前六部尚书提名的人选几乎都跟他们有牵,大家多少都有私心。

    就如二皇子提名大理寺卿屈平,屈平出身寒门,年少读书时得过郑家的资助,做官这些年,或多或少得了二皇子一系的帮扶,屈平表面不站队,实际上算是二皇子一系的人。

    可再是推举自家人,也没像皇长孙一样直接提名詹事府里的人,一点遮掩也无。

    说起大皇子和詹事府之间的牵扯,说起来话就长了。

    大皇子未重病之前,眼看着要成太子了,当时皇上把詹事府都组建好了,薛广年轻时为大皇子伴读,后来被皇上提为詹事府少詹事,继续为大皇子效命。

    可惜大皇子重病难治,太子的位置没了,詹事府还在。大皇子为了保养身子只能在府里养病,大皇子一系由皇长孙当话事人,詹事府的旧人们,包括薛广在内又全力辅助皇长孙。

    当今皇上还未立太子,皇长孙也只是皇长孙,可詹事府里全是大皇子的人手,皇上这般默许的态度,也叫薛广这些旧人认定了皇上会越过二皇子等人,把皇位传给皇长孙。

    薛广等跟大皇子牵扯颇深的人,也更愿意为大皇子一系争取皇上的心,死心塌地为朝廷办事。

    皇帝看着下首的儿子和孙子,淡淡道:“朕觉得薛广不错,你们可有人要反对?”

    二皇子正欲说话,陈方进往前迈一步:“臣认为薛大人定能胜任钦差一职,不会叫皇上失望。”

    二皇子闭嘴了。

    皇帝嘴角微翘:“陈大人觉得好,自然是好的。”

    陈方进立即跪下:“臣惶恐。”

    皇帝的目光扫过台阶下的众位官员,突然开始追忆往事:“姚大人,当年跟朕打天下的大人们,今日朝堂上还有多少?”

    “回皇上,算上臣和陈大人,三品以上大员中,估摸着占两成吧。”

    “两成啊,大晋朝建国十九年,这些年来,年老致仕的,病逝的,贪污受贿被砍头的,背叛朕的……还有自己不争气当不上三品官站到朕面前的,十九年过去还能剩下这么多人,朕常常在想,是不是朕太过仁慈。”

    以姚炳为首的众位官员立刻跪下,大殿内死一样寂静。

    二皇子、皇长孙忙了一步,索性就不跪了。

    皇帝的目光望着虚空,缓缓道:“这座皇城里若是有冤魂,他们定会夜夜来索朕的命吧。”

    “父皇……”

    皇帝打断二皇子的话,高声道:“朕不怕他们!即使是周朝的列祖列宗站在朕面前,朕也不怕告诉他们,是他们后辈无能,才轮到朕来坐这个江山。”

    “他们周家的后人忘了圣贤之言!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他们逼得百姓无路可走,逼得百姓造反!是朕给天下百姓一条活路,朕的大晋朝得百姓拥护,定然会千秋万代。”

    皇帝不容人反驳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后殿内的众人心头也是一颤。

    皇帝站起身,俯视着台阶下的所有人:“谁拦着朕,朕就要他人头落地,九族不存!”

    “朕的话,可说明白了?”

    “臣等明白了!”

    前殿那些人精,他们明不明白贺文嘉不知道,贺文嘉自己听明白了。世家一系的人把钟应芳弄下来让皇上很生气,皇上此举是告诉他们,可一不可再二,若是薛广在被他们弄下来,就不只是杀几个小啰啰那么简单。

    别以为把闹事的主谋推到崔家后人和江苏当地小家族头上,皇帝就真不知道他们后头捣鬼。

    左士诚写字的手微微颤抖,皇上,他是明白先生的。

    前殿还在商议江苏之事,定下主官是詹事府薛广后,皇上又点了翰林院的翰林王苍为副手。

    “差事办好了,所有官员都有赏。”

    陈方进替王苍谢过皇上看重,他一定会督促王苍办好差事。

    大皇子的人做主官,陈家的女婿王苍任副手,各方都顾及到了。商议到这里,就算定下了。

    前殿内的官员散了,皇上去侧殿休息,贺文嘉和左士诚也可歇口气了。

    已经午时了,贺文嘉和左士诚可换着去用饭。贺文嘉不饿,叫左士诚先去。

    贺文嘉坐下歇口气,正发呆呢,被周九请过去。

    跟着周九走到前殿绕到侧殿大门口,进门前贺文嘉微微抬头,屋里只有皇上在。

    进门,贺文嘉躬身行礼:“臣贺文嘉,见过皇上。”

    皇帝似乎不愿意说话,他对高九抬了下下巴,高九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张地契交到贺文嘉手里。

    “贺大人,淮安府隐户进京之事你做得好,皇上说了要赏你,如今事情已了,这是皇上给您的赏,您接着吧。”

    贺文嘉也不推辞,打开看了眼,竟是京郊温泉庄子的地契,立刻跪下谢恩。

    皇帝嗯了声:“有功该赏,有罪就要罚。贺文嘉,别以为朕平日里对你好言好语,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贺文嘉聪明,立刻就道:“臣一定认真办差,为皇上分忧。”

    那些不懂事,拦着我给您老分忧,尸位素餐的老东西,您就该早日把他们赶出朝堂。

    皇帝没心思听他闲扯,只说:“滚吧,再叫朕听到别人说你狂悖,仔细你的皮。”

    “臣知道了。”

    贺文嘉自觉自己胆子小,被皇上这般吓唬,他感觉自己比宫里讨生活的御猫还乖巧。

    皇帝摆摆手,贺文嘉默默退出去。

    高九跟着他出来,走了一段路后,贺文嘉小声问:“您还有话要嘱咐我?”

    高九笑着点点头:“贺大人也知道,这朝堂之上,闷声发财比站在风口浪尖上好。”

    贺文嘉心领神会:“明白,庄子之事下官一定不会到处宣扬。”

    “贺大人聪慧。”

    贺文嘉哪里担得起这四个字夸奖,忙说不敢。

    估摸着左士诚要回来了,贺文嘉赶忙告辞去后殿。果然,他回去一会儿,左士诚就回来了。

    两人交班后,贺文嘉出去用饭,中间抽空仔细看了看温泉庄子的地契,嘿嘿一笑,好东西呀。

    这庄子挺大呀,冬日里种的菜蔬他们夫妻俩都吃不完,拿出去卖又是一项收入,不费钱得来的,渔娘知道一定高兴极了。

    白得的东西谁不高兴?晚上渔娘看到地契眼睛都亮了,连忙吩咐阿青准备好车架,明儿一早她要去温泉庄子上瞧瞧。

    渔娘一高兴呀,亲热地抱着他撒娇:“你呀,不愧是咱们家的顶梁柱,你看看你当官才多久,这就给家里赚回一个温泉庄子了。”

    贺文嘉被夸得心花怒放,抱着渔娘转圈:“这下好了,保定府的庄子不必买了,惠敏郡主说的小温泉庄子也不用花钱去抢了。”

    “那不行,小温泉庄子若是还不错,咱们也买一个回来。”

    “你不是说庄子贵么。”

    “贵虽然贵,我手里握着这么多银子也无用,拿出一些换成产业比较稳当。”

    渔娘立刻又说:“先说好,若是买小庄子,我用我的嫁妆银子买,温泉庄子也算我嫁妆里头的。”

    贺文嘉不高兴了,轻嗤道:“怎的,还怕我占你便宜?”

    渔娘甜甜蜜蜜地和他贴脸:“你人品好,自然不会盯着我的嫁妆,我这不是早做准备嘛。你想呀,万一我们以后生个儿子,娶个不省心的媳妇儿,到时候我的嫁妆要想给咱们女儿,不得闹腾?”

    贺文嘉红了脸,这就考虑上以后的儿女了?

    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出去了,贺文嘉见只有他们夫妻俩,嘴唇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我们年岁也不小了,可以生了。”

    渔娘笑着点点头,随缘吧,有孩子就生。

    得了大好处,夫妻私下庆祝后都不对外说。隔日渔娘出城去看温泉庄子,贺文嘉照样去衙门当差。

    贺文嘉到得晚了点,踩点进衙门,同僚们到齐了,蒋雪村、冯亭他们都围着王苍说话,挺热闹的,贺文嘉一猜就知道是为什么。

    王苍跟贺文嘉打招呼,贺文嘉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哟,咱们王大人要发达了,别忘了咱们这些同僚呀。”

    王苍顿时笑了:“别人这般说我,你也来笑话我。”

    “倒不是笑话你。”贺文嘉拍拍他肩膀:“左右是个机会,能抓住最好不过了。”

    贺文嘉的话说得真心,王苍自然明白他的心意。

    蒋雪村笑着道:“华堂兄,你手里还没做完的差事分给我们几个你就放心吧,肯定妥妥当当地交差,不叫你担心。”

    刚才张长广张大人过来交待,王苍明日就要走,叫王苍把他手里没做完的差事交给其他人。为了交好王苍这个即将飞黄腾达的同僚,大家自然乐意帮忙。

    左士诚也张口了:“你在外好好办差,仔细小心些,翰林院里有我们在。”

    王苍和左士诚对视一眼,王苍明白,左士诚主动开口,他算是彻底从钟大人的事情中走出来了。

    王苍拱手道:“多谢诸位!”

    王苍要家去收拾行装,差事交接完了就先回了。

    中午休息时,蒋雪村专门凑到贺文嘉跟前来:“贺兄,钟应芳出了事,左大人没个帮扶,以后只怕不成了。如今王苍被皇上看重,要去江苏办差。翰林院里剩下的新科进士们,我看好你是个下个御前红人。”

    贺文嘉一边用饭一边看他:“所以呢?”

    所以……蒋雪村一拍脑袋,笑着说:“所以,咱们关系这么好,贺兄以后要多帮帮我呀。”

    贺文嘉呵呵一笑:“你先把你家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说其他吧。”

    家里的事情处理不好,迟早被连累。

    贺文嘉几口吃完饭,起身拍拍蒋雪村的肩膀道:“你跟蒋家那可是血亲,和左士诚跟钟大人这样的师徒关系相比又深了一层。蒋家若是出事,诛九族时你猜你逃不逃得过?”

    “贺兄,不必如此吓唬我吧。”

    贺文嘉轻笑一声,也不多说,转头就走。

    贺文嘉这个态度真吓住蒋雪村了,难道贺文嘉在皇上跟前听到什么重要消息了?

    崔家后人之事蒋家没被牵扯进去,蒋雪村才敢松了口气,这下因为贺文嘉一句话,他的心又悬起来了。

    贺文嘉不在乎蒋家的事,张大人今日把翰林院的翰林们重新排班了,贺文嘉的空闲时间多了起来,他准备这段时间都要潜心编书,争取早日做完差事。

    贺文嘉在衙门内忙了一天家去,习惯性去主院找渔娘,没见到人,抬脚去书房,小林氏忙道:“爷,夫人今日去温泉庄子了。”

    “所以呢?”

    贺文嘉先是漫不经心问了句,随后反应过来:“她还没回来?”

    小林氏点点头:“夫人叫护卫传话回来,过两日她再回来。”

    “路程远?”贺文嘉记得这个温泉庄子就在天北山附近,应该不远啊。

    小林氏低着头道:“夫人说,温泉庄子不错,她想在温泉庄子住两日。”

    贺文嘉气愤,渔娘怎么可以丢下他自己去享受?

    小林氏微微抬头,见主子爷黑脸,想劝的话更是不敢劝了。

    “你下去吧。”

    “是。”

    贺文嘉开口,小林氏忙不迭地退下。

    晚上一个人睡觉,贺文嘉老不自在了,翻来滚去地睡不着,还觉得床上冷,半天睡不暖和。

    好不容易睡着,已经是下半夜了,早上还得一大早起来去衙门当差,贺文嘉那叫一个怨气深重。

    早上管家来禀报,说是夫人的新书《山河畅游·京杭》刊印好了,南溪县来的管事昨儿晚上赶着城门快关闭时进城去了书铺,今早管事送了家中老爷夫人们的书信和新书来家里。

    贺文嘉一下精神了,立刻吩咐管家:“你一会儿就去庄子里把夫人请回来,就说家里来人了。”

    “是。”

    贺文嘉出门去衙门前还不放心,又交代:“跟夫人说,叫她早些回来在家等我一起看信。”

    管家点头称是,说一定请夫人早点家来。

    贺文嘉这才满意地走了,走前还不忘夸管家一句:“你不错。”

    等主子走了,管家梅应才转身跟梅家来京的管事说:“看到了,爷和夫人的感情好得很,你家去叫老爷们别担心。”

    管事笑着说:“老爷其实不怎么担心,主要是夫人。”

    没当官的和当官的人完全是两个样,别说夫人担心了,就是他们这些管事在外头也见得多了,也为小姐担心。

    好在,贺少爷确实人品好,老爷和夫人可以放心了。

    管事跟着管家进门:“温泉庄子什么时候买的?”

    “不是买的,温泉庄子有多金贵你也知道,除了王公贵族,咱们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就算有钱也找不到门路买。”

    “那咱们家这个是……”

    管家小声道:“皇上赏的。年节上主子办了个好差事,皇上说了要赏咱们主子,后头朝堂上闹腾得厉害,我们都以为这事儿没谱了,没想到竟有个这么大的好事等着咱们。”

    “庄子大不大?”

    “听去过的护卫说大得很,我还没去瞧过。”

    管事暗道,若真有个大温泉庄子,孙先生和于夫人们就不怕在北方过冬了,以后说不准要搬来京城咧。

    他们这些管事也能跟着主子来京城享福咧。

    第85章 渔娘的马甲掉了

    皇上赏的庄子是皇庄,里头种地的农人都不是普通农人,他们种的瓜果蔬菜好得很。

    渔娘到庄子后,脱下厚实的棉袄,泡着温泉,吃着新鲜的瓜果蔬菜,简直乐不思蜀,太享受了。

    原本下定了决心要在庄子上多住两日的,听说老家来人了,渔娘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京。

    回京途中碰到一行人快马加鞭往南去,护卫前来禀报:“小的看到领头的人是王大人的管事。”

    渔娘问:“王苍他们去江苏难道不是走水路吗?”

    阿青笑着道:“这会儿都快午时了,王大人他们肯定早就走了,这会儿王家的管事才骑马往南去,估计是忘了什么物件,家中这才快马追着送去吧。”

    渔娘也不追问,落下帘子道:“快午时了,咱们快点家去吧,回去晚了,说不准厨房都不给咱们留饭。”

    一大早就被爷打发去温泉庄子上接人的管事们偷笑,昨儿夫人不在家,爷浑身不自在,早就盼着夫人早些家去,哪能不给夫人留饭。

    小林氏早早就候在二门前,也不怕冷,站那儿等了两刻钟才见夫人的马车进来,小林氏忙上前撩起车帘,请夫人下马车。

    渔娘看她一眼:“怎的,这么盼着我家来?”

    小林氏笑道:“哎哟,何止我们盼着主子家来,您不在家,咱们爷才叫一个日思夜想呢。”

    渔娘笑着轻哼一声,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范先生可在家?”

    “不在,范先生今早出城去了,说是要去京郊哪个道观住几日,叫我们别去接,等他住够了自己知道回来。”

    渔娘听到这话顿感神清气爽,江苏的事情目前看算是过去了,范先生也不用操心,出去悠闲几日也好。

    “小林嫂子,回头你去门房问问范先生去座道观了。咱们家温泉庄子还有许多新鲜菜蔬,自己家也吃不完,明日你叫人去庄子里摘两筐青菜给范先生送去。林家和范家也送一些。”

    “是,过会儿就去问。”

    渔娘前脚刚进屋,后脚厨娘就把午饭端上来了,都是渔娘爱吃的。渔娘笑着道:“我算是相信贺文嘉真心盼着我回来了,若不真心,也不会叫你们什么都安排好了。”

    厨娘低头笑道:“夫人从庄子上带回家来的菜蔬刚到,午食来不及了,等晚食我们给您做几道新鲜菜。”

    “你们准备吧,不用问我。”

    渔娘又道:“家中如今不缺菜蔬吃,你们也别苛刻自己,想吃就做来吃。”

    “哎,多谢夫人。”

    渔娘一个人用了午食,吃饱了有点困倦,自己个儿去卧房休息,都没想起来问一句爹娘写的信和她的书在哪儿。

    半下午渔娘醒来,去书房略坐了坐,看到桌上的书信和新刊印的京杭游记,这才问道:“游记都放在书铺里卖了?”

    阿朱上茶来,笑着点点头:“昨儿晚上送书的管事就进京了,早上书就摆到书架上卖了,管家亲自去了趟书铺,刚才回来,他说您的新书卖得好得很。”

    京杭篇是江湖浪人的第三本书了,在许多读书人心里,江湖浪人这个名号已经跟大儒关联上了,只要署上江湖浪人名号的书,就没有不好卖的。

    渔娘心满意足:“名声越大书越好卖,这本书定能赚不少钱,过段日子,你们要提醒我,我要写信问我爹要分润。”

    “夫人放心,我们都替您记着呢。”

    渔娘拆开她娘写的信,她娘絮叨许多家里的事,说家里一切都好,她师父师娘去年冬天没生病,只有她爹正月里受凉,风寒半个月不见好,药汤子喝了不知道几大罐子,她爹烦了,不想喝药,最后被二郎训了一顿,可把她爹气坏了,说,哪里有儿子训老子的。

    渔娘看着信又是心酸又是想笑。离得远了,想关心关心他们,写封信寄回家去都要许久才能收到。

    二郎写的信里,说他读书读得很好,现在已经开始学写文章了,孙平都比不上他。二郎还说温子乔去府学读书了,今年开春进了甲班,孙先生说若是顺利,温子乔说不定能举人进士一路考上去,不用举人后再等三年。

    信的最后,二郎说他瘦了许多,他跑圈跑得最多的时候,可以在她的西跨院里一气跑二十圈。

    渔娘红了眼眶,二郎不好意思说想她,只说喜欢在她的院子里跑圈,他们是亲姐弟,她怎么会看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阿朱忙劝道:“咱们家小郎君读书好,明年肯定能顺利考中童生秀才,下半年八月里还可去试试举人试,若是考上了,后面就可举家进京赶考,一家子就团聚了。”

    渔娘顿时乐了:“二郎今年才九岁,他再聪明,到明年开蒙才五年,他怎么去考举人?你们真当他是文曲星降生了?”

    阿朱嘴上不服:“咱们家小郎君跟那些三十来岁还考不中进士的人可不一样。”

    “人家三十来岁的进士都算青年才俊,你一个小娘子,还瞧不上人家了?越说越不像样了。”

    渔娘笑着拆开他师父师娘的信,他们都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叫她乖乖吃饭,好好睡觉,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一时间得到这么多亲人的关心,渔娘捧着脸蛋看着桌上拆开的书信,高兴蒙了。

    最后拆开她爹写的信,她爹跟她娘一样说了几句家里的事,然后说到淮安梅家,说开春后不年不节的,淮安梅家又给家中送了厚礼,问她其中可有什么缘由。

    缘由么,有些话不好写到信上,过几日等管事要家去,亲自交代管事比较稳妥。

    还有几封信没有拆,是她师父,还有贺文嘉爹娘、大哥写给他的信。她想贺文嘉也感受一下拆开家人信的开心,就没动。

    这会儿也不忙,渔娘提笔给爹娘他们写回信,这一忙呀,就忙到了贺文嘉下值回家。

    渔娘正在写信封,把他的信交给他:“喏,你自己看。”

    贺文嘉的眼睛追着她不肯离开,笑着道:“咱们夫妻一体,我的信你有什么不能看的。”

    “你先看,我一会儿再看。”

    贺文嘉顺手拆开他哥写的信,他看完后就笑:“好事情,晓月跟她师父张老神医去山里采药,碰到几味地道的好药材,正好适合给我哥配药膏,我哥说用了新配的药膏脸上的伤痕似乎比以前淡的快些了。”

    “哎呀,那真是天大的好事情,回头咱们一定要谢谢晓月。”

    “那是肯定的。”

    贺文嘉爹娘写的信都差不多,关心他们小夫妻俩过得好不好,还嘱咐贺文嘉多听他师父的话,规矩些,别惹事。

    孙浔写给贺文嘉的信还是那句话,叫他多看多学,保护好自己。

    信封晾干了,渔娘把写好的信装进信封,一边忙一边笑道:“若是叫爹娘知道你得了皇上的赏赐,他们肯定会被吓一跳。”

    贺文嘉也想告诉爹娘温泉庄子的事,想了想还是算了:“等他们以后来京城,自然会知道的。”

    贺文嘉又把渔娘的信拿过来看,一边道:“再过两年大哥的脸肯定没问题,大哥后年来京考会试,中进士问题不大。以我哥的学识,就算殿试没被选上前三甲,他自己也能考中庶吉士,三年翰林跑不了。”

    渔娘接话道:“大哥大嫂也来京城了,家中只有爹娘两人在,这几年他们还年轻,还能出远门,肯定会来京城跟咱们住几年。”

    家中若是真的这样打算,最迟明年,贺文嘉心想,爹娘一定会叫人送银子来,叫他在京城买一座宅子备着。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有点想家怎么办?

    贺文嘉安慰道:“你若真想家,抽空回去一趟也行。”

    渔娘笑道:“你舍得我走那么久?”

    贺文嘉一咬牙:“舍不得也没办法,我总不能把你关在家中吧。”

    “你这么想就对了,惠敏郡主跟我说好了,等到开春后带我去草原上跑马,这一走就是一月两月的工夫,你知道吧。”

    贺文嘉翻了个白眼,他又不是傻子,年前她才跟他说过,他怎么会不记得?

    就是吧,那时候答应得干脆,这回渔娘只一晚上不在家他就有些受不了,想反悔怎么办。

    渔娘捏着他的脸颊肉:“不可以哟,贺大人,答应了就要做到。”

    唉,好吧。

    夫妻俩在书房里说话玩笑,不知不觉就到天黑了,两人携手去饭厅用饭,嗯,有了许多新鲜菜蔬就是不一样,饭桌上颜色多了,看着就让人舒心。

    贺文嘉心里念叨一句:谢皇上赏!

    贺文嘉想去温泉庄子看看,夫妻俩商量好等下次休沐一起去。

    贺文嘉第二天早上比往日早了半个时辰起床,一个人去书房点灯,一封一封给爹娘、孙先生、大哥写信,等写完几封信,天亮了。

    他也不去催渔娘起床,自己轻手轻脚地去屋里换好官服,用了早食就去翰林院当差。

    “贺大人快来瞧,江湖浪人的新书。”

    肖秀兴奋地把手中的书拿给贺文嘉看:“你可知江湖浪人的名号?这是位当世大儒。”

    “知道肯定是知道的,但是你怎么知道江湖浪人是当世大儒?”

    肖秀震惊:“你竟不知?江湖浪人的书都是叙州府的书坊卖出来的,我记得你是叙州府人,你真不知道?”

    “这个我倒是知道,但是当世大儒这个说法只在学子间流传,并没有印证。”

    肖秀斩钉截铁道:“不用再说,圣人都说文如其人啊,你看看江湖浪人写的游记,文辞是何等优美,用典是何等老道啊!还有江湖浪人曾写过一本《青云记》的话本,讥讽世上读书人,那叫一个入木三分呐!”

    肖秀说到江湖浪人一脸兴奋:“我若是能拜江湖浪人为师……不不不,我若是能见江湖浪人一面,此生足矣!”

    贺文嘉被肖秀说得一愣一愣的!

    老天爷呀,他知道渔娘写的书好,但是肖秀也不用这样吧。若是有一日肖秀知道他的夫人就是江湖浪人,肖秀还有脸出现在他面前吗?

    贺文嘉轻劝一句:“肖大人你可是进士,你的文章写得也很好,不用这般吹嘘江湖浪人的书。”

    肖秀狠瞪贺文嘉一眼:“我跟你这样的瞎眼之辈无话可说!”

    贺文嘉:“……”

    蒋雪村、冯亭、刘福兴等人也来了,肖秀撇开贺文嘉去跟他们分享,冯亭和刘福兴都是江湖浪人的书迷,肖秀一下找到同好了,三人都快把江湖浪人吹捧上天了。

    过了会儿,郭有德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本《山河畅游·京杭》篇,肖秀眼睛一亮:“郭大人,你也喜欢这本书?”

    郭有德笑呵呵道:“喜欢,书写得不错,老头子我熬不了夜看,今天拿来衙门打发时辰。”

    贺文嘉:“……”

    郭老大人,您当差时摸鱼,还说得这般光明正大,好吗?

    郭有德今日没有差事,不看书做什么?他老头子一个呀,看书的自由还是有的。

    昨天三思书铺才开始卖《山河畅游·京杭》篇,昨天贺文嘉还没什么感觉,今天到六部九卿串门儿,到处都有人在说江湖浪人,说江湖浪人可能不是什么年纪大的大儒,可能是个进京赶考的学子。

    去年会试科考,今年出京杭篇的新书,若不是考科举的学子,那也太巧了吧。

    也有人不同意,江湖浪人文笔老辣,不像是一般的落榜举人写的。

    为什么不能是新科进士写的?因为有好事者昨儿晚上已经把朝廷出的去年新科进士会试殿试文集翻了一遍,没一个的文章像江湖浪人的文风。

    再说了,文如其人啊,文如其人!这样的文章,就不可能是小年轻写出来的。

    贺文嘉听他们争论许久,轻笑一声,好吧,你们都慢慢猜吧,我看你们哪日能猜对。

    下午,贺文嘉独自去保和殿当值,他看到皇上手里也捧着一本《山河畅游·京杭》,他还能说什么呢?

    我夫人最最厉害!

    贺文嘉进门后,规矩地去旁边桌案旁给自己准备笔墨。

    皇帝放下书,瞥他一眼:“贺大人,你夫人下一本书准备写什么?”

    贺文嘉脚下一软,手快撑住桌子,好险没摔倒。

    第86章 渔娘要当先生了?

    皇帝见贺文嘉被吓到了,顿时乐了:“贺文嘉,你难道以为你们夫妻藏得很好?”

    贺文嘉心想,我们家也没怎么藏呀,至少家里的亲戚都是知道渔娘在写书的。

    皇帝垂眼看着书上的图:“朕看过你夫人写的好几本游记,每本游记配图都格外生动,这是跟孙浔学的?”

    贺文嘉眨了眨眼,皇上竟还知道孙先生?

    皇帝瞥他一眼:“朕问你话,愣着做甚?”

    贺文嘉低下头连忙道:“回禀皇上,我夫人从小跟师父师娘学琴棋书画,画画一道上要说跟谁学得多,定然是跟师娘学得最多。不过我师娘作画主要讲究意境,倒不像我夫人画的这般写实。”

    写实二字,倒是格外贴切。

    皇帝翻到开篇京杭运河那张图,他问:“你夫人也懂舆图?”

    “略懂。”

    “略懂?”

    贺文嘉抬眼,刚好和皇上的眼神对上,他忙低下头:“我夫人……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出门远游。但她身为女子出门多有不便,加上我岳父岳母都不放心,所以她想去的许多地方都去不了,因此家中给我夫人建了一座书楼,书楼里藏了许多县志、游记、风俗等书籍,融会贯通之下,也尝试画过舆图。”

    “画得如何?”

    “我夫人最想去云南府,她对云南的舆图倾注了许多心力,画得最为详细。”

    “云南的舆图可带来京城了?”

    贺文嘉犹豫了一瞬:“带来了。”

    皇帝对高九说:“你去贺家传旨,请贺夫人把云南舆图借来一观。”

    话还没落地,皇帝觉得不妥当:“高九不用去,你吩咐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去,找个恰当的借口。”

    贺文嘉忙道:“谢皇上体谅。”

    皇帝轻哼:“朕不是不讲理的人,你道谢,是觉得朕蛮横?”

    就算他这么想也不敢这么说呀,贺文嘉只能说:“臣绝无此意。”

    “就算你夫人的舆图有何过人之处,朕最多叫她教一教职方司官员。朕不会亏待你们夫妻。”皇帝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嫌他碍眼。

    听到皇上这般说,贺文嘉心头稳当了,正欲讨好拍皇上马屁,可他还没张口皇帝就叫他闭嘴。

    贺文嘉乖乖闭嘴。可他自觉闭嘴了吧,皇帝还是不高兴:“傻站着干什么?”

    贺文嘉又赶忙坐下做事。

    各地送到朝廷的折子从内阁那儿已经过了一道手了,紧急重要的折子一大早就送到保和殿请皇上批阅了。

    下午这会儿,送来的折子都是不太重要紧急的折子,贺文嘉对这些折子要再过一遍眼,再拿给皇上看。

    皇上若是不乐意看折子,就需要贺文嘉这样来保和殿当值的翰林读折子给皇上听。

    皇帝手里的游记还没看完,自然不需要贺文嘉卖力读折子,保和殿里安安静静的,贺文嘉也乐得清静。

    自打薛广、王苍去江苏后,这几日外地送到朝中的折子减少了许多,贺文嘉很快就干完了手中的活。没事儿可做,他先是装着不经意地偷看皇上,皇上看书入迷,没发现他。

    贺文嘉双手撑着椅子伸懒腰,仰头时看到藏在角落里地写起居注的史官靠着椅子打瞌睡,哟,比他还明目张胆!

    高九笑着盯着他,贺文嘉感受到了,他对高九微微一笑,收回打量的眼神,拿出一张白纸演算数术题。

    又过了半刻钟,侧门进来一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个不起眼的成人手臂长的木盒。

    高九忙过去接,随后送到皇帝主子跟前:“皇上,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皇帝醒过神来,放下手中的书:“打开给朕瞧瞧。”

    “是。”

    皇帝抬头看到贺文嘉,又说:“贺大人也过来瞧瞧吧。”

    贺文嘉放下毛笔,站起身走到皇上身侧。

    这时候,高九已经把盒子打开,贺文嘉译看到熟悉的卷轴,就知道是云南省的舆图。

    舆图缓缓展开,云南省管辖范围内的丽江府、云南府、临安府、曲靖府、永昌府、楚雄府等三十余个州府都罗列其中,洱海、滇池、抚仙湖、曲潞江、澜沧江、金沙江、礼社江、南盘江等大大小小湖泊河流全都画得清清楚楚。河流分割开的山脉、两岸的府州县镇都一目了然。

    皇帝震惊:“这是朕见过最仔细的舆图!”

    皇帝急声道:“快,把云南省的舆图找出来。”

    高九最清楚舆图收在哪个柜子里,他亲自跑去柜子里抱出来几卷舆图,挑出云南府的舆图展开赶忙递过来:“皇上,在这儿。”

    贺文嘉悄悄瞥了眼舆图左下角,那里写大晋朝职方司郎中候粱绘于元吉十一年。

    贺文嘉知道侯家。

    世家谱编外家族中侯家名列二十五名,侯家祖上曾出过钦天监监正,后头没落了几代,侯家一度跟算命的骗子扯上关系。

    后来,不知道从他们家哪一代喜欢走南闯北的祖宗开始,侯家人转而专攻舆图,他们家画舆图的本事已经传了五六代人了。

    朝堂内几乎所有六品以上的文官都是进士出身,就算靠功劳提拔上来的,至少也要是个举人。侯家这样的专精某一项有家传本事的官员不一样,他们只需要考得秀才,就可稳稳当当地升到正五品兵部郎中,去职方司管舆图。

    当然,他们不是走正经科考路子出仕,一辈子到头也只能是个兵部五品郎中。

    但是,对于很多读了大半辈子书,最后到告老还乡时也只是六七品芝麻官儿的许多官员来说,五品已经算是高官了。

    贺文嘉暗暗嫌弃,无论是前朝还是当今皇上,都给了侯家优待,侯家的舆图也画得不怎么样嘛,这么粗糙的舆图,渔娘十岁时就比这画得好了。

    在皇帝看来,舆图当然越精细越好,比起精细的舆图来说,更重要的是准确。

    一张精细却有谬误偏差的舆图,一张粗糙却准确的舆图,当然是后者更重要。

    侯粱的舆图和梅羡渔的舆图摆在一起,大体上竟然一样!

    侯粱的舆图只有皇帝手中才有,别处没得复本。侯粱的舆图若是没错,这就证明梅羡渔的舆图也是准确的。

    但,梅羡渔的舆图,却远比侯粱的舆图精细得多。

    又精准又精细!

    皇帝深叹一口气:“高九,宣侯粱来!”

    “是!”高九急步出去宣旨。

    贺文嘉正在欣赏自家夫人画舆图时,皇帝叫他走过去一点。

    皇帝指着图上的各种标记说:“省城是一个大黑圈,府城、州县分别是两个白圈、一个白圈中一点,还有镇和村,这些标记是谁教的?”

    “没谁教,我夫人自己弄出来的,她十岁时就会画这种图了。”

    皇帝目光无法从图上移开,他淡淡道:“你可知侯粱去过云南省几次,又在云南省走访了多久,才画出这幅舆图的?”

    “多久?”

    “五年!”

    贺文嘉掩藏不住心里的惊讶,去云南省五年就把舆图画成这样?这还是有家传的情况下?

    皇帝轻哼,他提拔上来的官员,花了无数工夫最后献上来的舆图,竟比不上一个小娘子在家对比着游记、县志画出来的舆图精细,他都替侯粱脸红。

    高九亲自去兵部宣侯粱,侯粱几乎是跑着来的,大冬天的跑出一身热汗,可见他来的有多急。

    进殿时,侯粱快速擦额头的汗,略理了理衣襟,快步到皇上跟前拜下:“臣侯粱,见过皇上。”

    “过来,看看你画的舆图。”

    侯粱心头一惊,舆图难道有错?

    侯粱从起身到走到皇上跟前,脑子里快速回忆,他认为他画的舆图比他祖父当年画的舆图校准了几十处,应该……没什么差错吧。

    侯粱心惊胆战地走到皇上跟前,看到御案上摆着的两幅舆图,他差点晕过去。

    这是谁的手笔?

    江西刘家?还是德安张家?

    不对不对,那两家画舆图的工夫还比不上他们侯家,这张舆图肯定不是出自刘家张家之手。

    侯粱眼球滚动很快,几个呼吸间把舆图扫视了好几遍。舆图上没有落款,画完舆图用的厚宣是他知道的宣纸中最贵的青州宣纸,那两家用不起这么贵的纸,就算他们舍得银子也不一定买得到。

    这是谁?

    侯粱腿脚发软,难道侯家的前程就要断了吗?

    “侯粱,你有何话说?”

    侯粱毫不犹豫跪下:“请皇上恕臣蠢钝,臣尚不能画出这般细致周全的舆图。若是这位大家肯收徒,臣愿拜此人为师。”

    “ 收你为徒?呵,你都是快五十的人了,人家收你为徒,难道图你年纪大?”

    侯粱磕头道:“臣年纪大了,可臣还有儿子,还有侄子,我们侯家子弟从小学画舆图,底子打得好,只要这位大家肯指点一二,习得本事后,我侯家愿为皇上鞠躬尽瘁。”

    “起来吧!知己不足,还知道求进,朕不怪你。”

    “谢皇上开恩。”

    侯粱稍松了口气,站起身时,这才看到皇上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翰林。

    侯粱跟翰林院没有交集,不识得贺文嘉,只礼貌地点了点头,贺文嘉却冲他抿嘴笑。

    侯粱不解,他笑什么?

    侯粱也没把这个年轻翰林放在心上,他伸长脖子越过皇上的肩膀看那幅舆图。

    皇帝扭头看到他一张老脸,嫌弃地皱眉:“你走吧。”

    “皇上,臣想……”

    “人家收不收徒朕不知,待朕问问。”

    侯粱顿时大喜:“谢皇上,臣谢皇上,此事若是成了,臣一家为皇上肝脑涂地,臣……”

    “行了,走吧!”

    侯粱还想继续说,皇帝却不耐烦听,侯粱懂事地闭嘴走了。

    “贺大人,侯粱的话可听到了?”

    “皇上,这舆图是我夫人画的,我做不了我夫人的主。”

    皇帝轻哼:“你回去告诉你夫人,朕不会叫她白当先生,她若是愿意教一个徒弟出来,朕给她赏赐定然不薄。若是她不愿意带徒弟,你问问她,她可愿意走遍大晋朝,为朝廷画一张舆图出来?”

    贺文嘉心想,渔娘肯定会选走遍大晋朝!

    “贺文嘉,你饱读诗书,又略懂军政,你应该知道,一张精细精准的舆图对于朝廷来说有多重要!这张云南府的舆图若是送到西南边境将士手中,一次战争就可以少死我大晋朝许多儿郎!”

    “此乃利国利民之举,朕希望你夫人,还有你,可以慎重考虑!”

    皇上的话语重心长,半点不曾露出威胁之意,贺文嘉点头答应回去问问他夫人。

    这会儿差不多快到下值的时辰了,贺文嘉要下值了,看了眼桌上的舆图,又看了眼皇上,他的意思皇上应该明白吧。

    高九忙笑着过来:“贺大人,时辰不早了,咱家送您出去吧。”

    贺文嘉想说不用,他认出去的路,可高九不等他说话,拉着他胳膊就往外走。

    贺文嘉一边被拉着走一边震惊,高九一个太监怎么力气如此大?他竟然挣脱不得。

    贺文嘉扭头看到大殿角落里记录皇上起居注的官员,正精神百倍地奋笔疾书,他好想知道这两个史官正在写什么。

    贺文嘉被带到侧殿门口,高九站在台阶上对贺文嘉摆了摆手:“贺大人你家的点心做得好,回头有什么新鲜点心再送给皇上尝尝。”

    贺文嘉撇嘴,呵呵,找的什么破借口,谁家装点心的食盒是个长条形的木盒子。

    贺文嘉下值出宫,回到家就去主院,渔娘正备好茶点等着他呢。

    贺文嘉端起一盏温茶干了,放下茶盏就问:“下午来咱们家要舆图的太监怎么跟你说的?”

    “那个小太监呀,他说皇上夸我游记上的图画得精巧,知道我舆图也画得好,特来家里接舆图一观。”

    “你没想糊弄随便给一张舆图?”

    “这有什么好糊弄的,我想着,皇上总不会因为我舆图画得好就要怎么着吧。更何况,舆图对朝廷真的很重要,若是皇上愿意用我画的舆图,我也可以献上去。”

    贺文嘉道:“皇上不会把你怎么着,他希望你收个徒弟,或是你自己走遍大晋朝去画舆图。”

    渔娘眼睛一下亮了:“我若是走遍天下,朝廷会派兵保护我吗?”

    “或许……会吧。”

    “那我……”

    贺文嘉赶紧打断她:“你去远游也就算了,但是跟职方司那些小官儿一样几年十几年在外不着家,我可不干!”

    渔娘一想也是,依照大晋朝的交通效率,还真会一走数年难归家。

    贺文嘉提议:“要不,你收个徒弟?”

    “也行吧!”渔娘犹豫道。

    贺文嘉怕渔娘反悔,第二天一早就进宫告诉皇上,他夫人愿意收徒。

    皇帝好像早有准备,笑了笑,上午就把这事儿告诉侯粱。

    侯粱想破脑袋也没想到,那位把舆图画得格外精巧的大家,竟然是一位小娘子!

    皇上不可能骗他,侯粱惊讶归惊讶,听到消息后立刻告假家去,收拾出一大车礼物,带着自家的儿孙去春和坊贺家。

    侯粱的小儿子侯原偷偷跟大哥说:“人家比咱们有本事,这种可以传家的本领,怎么会无缘无故传给外人?”

    “别胡说,梅夫人既然答应皇上了,不会不传。”

    哼,传也不会全传给他们!压箱底的本事肯定会留着传给贺家后人。

    侯粱走在前头,进了兰草街,一排许多宅院,侯粱正想叫管事去打听贺家是哪一家时,对面走过来一群身穿宫装的宫女,两排二十几个人,每人手里都捧着礼盒。

    宫女们从侯家老少身边走过,走到前头那一家门前,领头的女官笑着道:“皇后有言:梅娘子巾帼不让须眉,以女子之身,行为国为民之大事,此壮举该赏!”

    侯粱顿时大喜:“儿郎们,快跟去我拜见你们的师父!”

    第87章 梅夫人名声大噪

    “梅夫人,我们来拜师来了!”

    皇后跟前的女官还在的时候侯粱不好上前套近乎,等送赏赐的女官一走,侯粱就捧着笑脸上门了。

    “梅夫人好呀,不知道贺大人有没有提到过我,我叫侯粱。我身后这十几个不争气的,是我的儿子和侄儿。”

    “唉,我老了,不好觍着脸拜您为师,可我家的孩子们还年轻呐。我家大郎今年不到而立之年,我的小儿子今年十四,正是拜师学艺的好时候啊!”

    “梅夫人放心,我家跟别家那些虚伪的读书人不同,我们侯家最重传承,也最是尊师重道。只要您肯收我侯家子弟为徒,以后我家的祠堂里一定有您这位先生的牌位。”

    侯粱怕渔娘不信,他拍着胸口道:“不怕告诉您,我侯家祖上原是阴阳家的弟子,虽然侯家后代子孙已经不行堪舆之事,我家祠堂里至今仍旧供奉著我们侯家祖宗的先生们。”

    侯粱乍看是个不善言辞的中年人,倒是没想到他话密得叫渔娘都插不上话,渔娘对他笑着点点头:“侯大人说的话我自然是信的,侯大人不如进门来,咱们坐下再谈?”

    “好的,好的,我们都听您的。”

    说话间,不用渔娘吩咐,小林氏吩咐丫头小厮把皇后娘娘的赏赐送去库房。正院伺候的奴仆比主子早一步把前院待客厅收拾妥当。渔娘带着侯家人过去时,他们才坐下,家中下人已经备好精细茶点送来。

    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看起来寻常,细节处却最能彰显出一个家族女主人的持家有道。

    这一切叫侯家人看在眼里,侯粱暗叹,看来这位梅夫人不仅是在舆图上有天分,也是治家的一把好手。

    渔娘请侯粱喝茶,侯粱语气依旧恭敬亲热,好话说了一箩筐,似十分期待能拜师,但是却半句不曾拿皇命来压渔娘。

    侯家的诚意渔娘自然是明白的,渔娘笑着打量侯家子弟:“侯大人,我愿意带徒弟,可是也带不了这许多徒弟,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侯粱立刻道:“我也知梅夫人没有许多空闲,不敢太多叨扰您,我想着,您如果能收三四个徒弟最好不过了。这样不多不少,正正好。”

    人太多,梅夫人教不过来。人太少,若是教的弟子里没有成器的,那简直是浪费梅夫人的工夫。

    到时候,只怕皇上那儿也不会满意,到时候梅夫人和他们侯家都吃挂落。

    渔娘也没说好或是不好,她又问:“侯大人,你家的儿孙都愿意来我这儿学艺?”

    侯粱扭头瞪着自家的一群愣头青:“梅夫人问你们话。”

    一群堂兄弟中,年纪最大的侯大郎恭敬问道:“请梅夫人恕在下冒昧,听我爹说,您是江湖浪人?您写的《山河畅游·巴蜀》《山河畅游·江南》《山河畅游·京杭》书中的风景图、舆图都是您亲手所画?”

    渔娘颔首:“没错,都是我曾经游历过的地方,书的全部文章和图,都是我亲手所写,亲手所画。”

    “您以后会留在京城,还是会去游历更多的地方?”

    “我当然希望可以游历整个大晋朝,不过我非朝廷官员,要我按照朝廷安排去各地行走,画舆图,恐怕我不太方便。”

    侯粱的小儿子侯原突然道:“不用听朝廷安排,您就算帮朝廷做事了,朝廷也不会给您官职。前朝时我的曾姑奶奶极擅舆图,她以女子之身为朝廷奔走四方,辛苦一辈子什么都没有。”

    侯粱训道:“叫你说话了吗?”

    渔娘笑着道:“侯大人不用训他,他说的本也是实情。”

    渔娘本就擅长舆图,古往今来的舆图大家她也在许多札记、野史中看到过一些,女子偶尔也能看到一两个名字,却远不如男子有声望。

    侯原问出心里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你的舆图比我祖父、我爹和我叔叔、哥哥们画的都好,你真的愿意把这本事毫无保留地传给我们吗?毕竟,教会我们对您也没多少好处。”

    侯粱狠瞪小儿子一眼,这个糟心的娃,这种话是能问出口的吗?

    侯原补充一句:“原是我冒犯,您若是觉得不好说,可以不用回答我。”

    渔娘顿时笑了起来,这个横冲直撞的小子,倒是有几分意思。

    渔娘放下手中茶盏:“你有没有想过,对你们来说,会画舆图算是了不得的本事,可以代代相传,确保家族不衰败。但是对于一些大族来说,这只是其中小道,因为真正有底蕴的家中,他们可以选择的东西很多。”

    这话太过真实了,侯原这个半大小子感觉自己被无形的刀刺中了。

    侯粱低着头道:“我侯家没有别的世家大族有本事,别的不敢多求,能把踩熟大晋朝的土地,把舆图这一件事做精,对我们来说,足矣。”

    渔娘的目光从侯家年轻一辈的脸上掠过,不说年纪最大的那几个,就是跟侯原年纪相仿的十四五岁的侯家少年人,他们都很认同侯粱的话。

    舆图一事要想做得好,要的就是侯家这样肯钻研的精神。

    渔娘目前对侯家人是满意的,她笑着道:“古树浩如烟海,其中《管子》地图篇第一次提到舆图,到如今,一千余年过去,舆图跟一千年前比并未有多少进步,这是我研究舆图的缘由。我希望你们有向学之心,有钻研之志,大晋朝的舆图会在我们师徒手里完成。”

    渔娘的一段话鼓动着侯家年轻人的心,渔娘打铁趁热,带他们去书房看她是如何画舆图的。

    渔娘拿云南府的地图给他们瞧,随便指出一个小地方,告诉他们这个县是什么地形,山川水文如何分布,有几条出去的路,四季是什么气候,那里又生长着什么粮食菜蔬等等。

    渔娘又仔细跟他们说气候对当地人文风俗的影响,若要论气候,有局部气候,也有大气候。大气候要考虑得更宽广,要把这个小地方和整体联系起来,诸如海洋上来的风,高山阻挡气流等等。

    侯粱都听呆了,这还是学舆图吗?梅夫人提到的这些,他以前竟然从未想过!就算想过,也从没想到这些可以形成一门学问!

    只会画图,竟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吗?

    侯粱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们侯家从类似匠人家族,成为名留青史的大家族,就看今朝了。

    “你们快跪下,给梅夫人磕头!”

    今儿能来的侯家小辈就没有傻的,顿时跪下就磕!

    侯原更是心悦诚服:“求先生收我为徒!”

    渔娘用她的学识镇住了侯家人后,渔娘也没答应要立刻收他们为徒,只说:“刚才我说的那些,许多都需要懂一些数术。我若是收徒,除了看你们的品性,还要看你们的数术基础。”

    侯粱忙说:“您只管考校他们,他们若是不过关,那是他们没福气。”

    “侯大人倒也不用如此说,他们不擅这个,说不定对其他事情却有天分也不一定,总会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子。”

    侯家就是靠舆图传家,侯粱不太赞同梅夫人的话,但是他尊重梅夫人,不会反驳她,只说:“梅夫人,您想怎么考校他们?”

    “他们最近有空闲吗?”

    “有空闲,他们都还在读书考科举,一点都不忙,您若是不嫌弃他们,可叫他们来您府上住。不用给他们安排太好的地方,他们堂兄弟十几个人挤着住一住就行。”

    渔娘笑道:“我们家地方宽敞,倒也不用挤着住。”

    见梅夫人这般说,那就是答应了!

    侯粱喜出望外,赶紧叫孩子们家去,带上行李来梅家报到。

    要走时,侯粱才略提了皇上一句,他说弟子的本事就是先生的功名册,不管是侯家哪个孩子被选中,等他们出人头地,一定会去皇上那儿,给她这位先生请功。

    渔娘知道侯粱是好意,她也没多说,只点了点头。

    侯家的儿郎们都为梅夫人的学识倾倒,他们家去后不过半个时辰,一个个都背着自己的行李来梅家。

    管家梅应早就等着他们了,侯家人都被安排住在前院客房。

    侯原等不及问道:“梅夫人什么时候考校我们?”

    “小郎君别急,今日你们先安顿,明日自有人来找你们。”

    听管家的意思,考校他们的人竟不是梅夫人?

    侯原信心十足,不管谁来考验他,他定然会力压哥哥们,成为梅夫人的弟子。

    侯大郎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道:“小弟,你也太不把我们这些当哥哥放在眼里了,你才读了几年书?比得上我们这些当哥哥的?”

    他们堂兄弟几人,侯大郎今年二十有六,读书二十余年,如今已是举人,不出意外,过两年他若是考不中进士,他会走家族的路子进职方司为官。

    其他几位哥哥都笑着附和大哥,能拜梅夫人为师,学得梅夫人的本事,凭皇上对侯家的信任,以后超过父亲/大伯的五品官品级,指日可待。

    到那时候,进士算什么?一科会试多的时候会有两三百进士,可他们懂舆图吗?懂天文地理吗?

    呵呵,侯家,还得看我们!

    再者说,梅夫人的舅家是武将那一系的,梅夫人的夫君是榜眼,贺大人还有个范家大儒为师,若是拜梅夫人为师,以后前程还能不远大?

    十几个堂兄弟对视一眼,眼中较量的心思毫不掩藏!

    傍晚贺文嘉下值回来,进门就听管家说前院住满了人,夫人想请范先生家来帮她看一看这些侯家小郎君,选一两个人出来收为徒弟。

    贺文嘉不着急去看侯家人,他问道:“渔娘今日派人去请师父了?”

    “去了,夫人怕范先生不肯回来,还写信说了许多好话。”

    贺文嘉顿时笑了:“渔娘的徒弟,那也是师父的徒孙,以师父的性子,他若是不回来把把关,只怕也不放心。”

    他们夫妻跟范家绑得紧,他们家若是出点什么事,范家也会受影响,不上心不可能。

    就如贺文嘉猜测的那样,范江桥收到信后,天黑之前就赶回京城,他回来时府中用晚食的时候都已经过了,贺文嘉和渔娘陪着范江桥用晚食。

    晚食不好过饱,范江桥用到七分饱就放下筷子。

    屋里伺候的丫头把碗筷撤下去,又上了养气茶。

    茶水入口微热,范江桥喝了半盏,放下茶盏后才说:“侯家人知进退,不是爱惹事的性子,虽然在朝中侯家名声不显,在皇上那儿,侯家还是有名有姓的。”

    侯家跟范家一样,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在朝中立足,他们不偏寒门也不偏世家,跟侯家这样的家族来往,很不错。

    渔娘:“既然您这么说,那考校侯家儿郎的事就交给您了。”

    “你想收个什么样的徒弟?”

    “品行好,聪明,省事儿的。”

    她只是想教徒弟本事,不是想带孩子,没空给徒弟收拾烂摊子。

    范江桥明白了:“此事交给我,我给你办妥!”

    贺文嘉赶忙给师父倒茶:“辛苦您了!”

    范江桥轻哼,他去京郊休息才几日,这就把他叫回来了,他这个师父当的属实辛苦,一点不给他省事儿。

    范江桥:“说起来,经过皇后和侯家人的嘴,渔娘江湖浪人的名号就藏不住了吧。”

    渔娘也叹气呢,她还想用江湖浪人的名号写话本呢,看来以后不能了。

    “这有甚,江湖浪人的名字你只用来写游记,想写话本,再换个名字嘛。”贺文嘉倒是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

    渔娘笑道:“你的同僚们若是知道江湖浪人是你的夫人,以前京城里骂《青云志》的那些官员,只怕回过头来要骂你吧。”

    “叫他们来骂,我定然当场骂回去,你当我怕他们不成?”

    事实上,江湖浪人的真实身份传开了后,皇上和皇后的态度在那儿摆着,也无人敢当面骂贺文嘉,底下有没有人骂他就不知道了。

    隔天贺文嘉进翰林院,他一脚迈进去,屋里的众人都盯着他,肖秀看贺文嘉的目光格外复杂,又想亲近他吧,又觉得脸上挂不住。

    羞耻,当真羞耻!

    前几日他怎么能当着人家夫君的面,那般说江湖浪人呢?

    郭有德郭老大人笑着打量贺文嘉一眼:“你小子好运气,娶到孙浔的关门弟子就算了,没想到你夫人还有这样难得的本事。”

    郭有德说的自然是渔娘精通舆图之事,贺文嘉万分自得:“我夫人聪慧,自然是哪里都好。”

    蒋雪村小心眼儿犯了:“贺兄,我家比你家的家底厚实好几倍吧,怎么我没这样的运气娶到大儒的弟子呢?”

    “那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你没有我有福气呗。”

    蒋雪村好险没被他一句话噎背过气去!

    “贺文嘉,你厉害!”蒋雪村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自然!”

    蒋雪村气得扭头就走,贺文嘉扬起头,哼,你们都羡慕去吧!

    在在朝为官的大人们眼里,贺文嘉的夫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入朝为官,不过是闺阁女子多门特别的才艺罢了,私下议论议论也就算了。

    但是在后宅夫人们小姐们那儿就不同了,一个个提起梅夫人都跟疯了似的,特别是看过江湖浪人游记和那本《青云志》的娘子们中间,梅夫人简直是她们后宅灰暗人生中的一束光!

    梅夫人可是皇上金口玉言请她收徒的聪慧女子啊!

    梅夫人可是皇后亲口夸过的巾帼英雄啊!

    自几百年前那位女皇之后,女子为官的路断绝了,整日被拘在后宅,成为男子的附庸,做得再好也无人看见,梅夫人这等脂粉堆里难得一见的人物,她们真想当面瞧瞧。

    一时间,送到梅家的帖子用筐装,用车载。渔娘马上就要教弟子了,整日忙着做准备没空闲,自然不会赴约。

    可这些不熟的人家相邀她可以不去,洪国公府、安国侯府、惠敏郡主、林家舅妈她们相邀,渔娘总得去一回。

    舅妈表嫂她们都知道渔娘是江湖浪人,除了她收徒之事比较新奇找她问问之外,倒也没甚特别的。

    到惠敏郡主这儿就不一样了!

    惠敏郡主看到渔娘,就跟妖怪看到唐僧肉一般,她转着圈把渔娘打量一番,随后,突然抱住渔娘惊叫唤:“梅姐姐呀,以后我就跟你一条心的好姐妹,我跟你心贴着心,你可要把我放在心上呀。”

    渔娘笑着拍拍她肩膀:“好,我把你放在心上,可以松手了吧。”

    惠敏郡主笑着道:“梅夫人名声大振,跟你在一起算我沾光,梅夫人要不考虑收个女弟子?”

    “女弟子也可,我本来就是妇人,难道还能拒收女弟子?”

    惠敏郡主愣了:“我说着玩的,你真愿意收女弟子?”

    “她们若是想学,吃得了苦,有何不可?”

    是呀,她也是女子,怎么会下意识觉得收女弟子,把本事传给穿女子不妥当呢?

    惠敏郡主深吸一口气:“梅姐姐,外头人夸是脂粉堆里的英豪,这话真是一点错没有!”

    她决定了,以后外头人若是敢说梅姐姐不好,她跟那些人拼了!

    第88章 弱女子也能心怀天下

    惠敏郡主跟他夫君一块儿住在唐国公府,渔娘既到了国公府,自然要去拜见唐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说起来,渔娘还是第一次见唐国公夫人,唐国公夫人跟洪国公夫人比起来气质张扬许多,听说她当年还在闺阁中时最爱骑马,骑术极好,到如今已经是国公夫人了,每年依然会去京郊跑马,肆意潇洒得很。

    唐国公夫人似是极喜欢渔娘,唐国公夫人豪迈地撸下来手腕上两对极品玉镯子,都给了渔娘,还不许渔娘拒绝。

    这份见面礼属实太厚重了,渔娘几次推脱,唐国公夫人不耐烦撕扒,招手叫儿媳惠敏郡主把人带走。

    惠敏郡主听婆婆的话,拉着渔娘去她的院子,路上惠敏郡主笑道:“我婆婆就是个直爽的性子,因为喜欢你才送你的,你别心重多想。”

    “哎,难辞唐国公夫人盛情,下回定要寻些什么孝敬她。”

    惠敏郡主哈哈大笑:“你可别,送来送去的她还嫌烦呢。实话告诉你吧,我婆婆不像我祖母、母亲那样爱装扮,平日里不见外人时极少戴首饰,今儿为了见你呀,给你送见面礼,特意戴了两对手镯子。”

    “哪里担得起唐国公夫人这般看重。”渔娘有些不好意思。

    “我婆婆跟我一个性情,喜欢一个人就想对他好,受着就是啦。”

    惠敏郡主嫁的唐国公府的三儿子唐韶,唐国公府一大家子住一块儿,因为家中第三代还未长成,家中住得也不拥挤。惠敏郡主一家住西跨院,是个二进的套院。

    惠敏郡主请渔娘进屋,屋里摆着一座缠枝铜炉里正烧着御供的银丝炭,西山窑一年所出的银丝炭大半供了宫里,剩下的西泉坊里的王公贵族们才能分一分。

    惠敏郡主只是个郡主,家中却不缺她的银丝碳用,不管是娘家还是夫家给的,可见她身份贵重。

    渔娘的目光从精致的铜炉上扫过,听她娘说,前朝时出金丝炭和银丝炭那两个好窑口,每年所出的炭先是五大世家分,送到宫里的不过两三成,别人说公主郡主了,就是宫里的妃嫔一个冬天都不见得能分到几筐。

    以小见大,可见当今这位皇上对朝堂的掌控。

    惠敏郡主唤人来煮茶,她笑着跟渔娘介绍煮茶的这小娘子:“她姓何,原是福建建宁府蒲城人,靠着武夷山的好地界,家中世代都是做茶叶的营生,听说她茶艺极好,我娘专门把何娘子请来教我茶艺。”

    渔娘笑着看惠敏郡主一眼:“我猜,你茶艺没学会,嘴巴却被何娘子养刁了吧。”

    惠敏郡主笑盈盈道:“还是梅姐姐知我。”

    两人说话的工夫,茶已经泡好,两人饮了一杯,味道不错。

    “这茶汤色正,味醇,茶香都激发出来了,何娘子手艺了得!”渔娘赞了一句。

    何娘子微笑道:“多谢梅夫人夸奖,这茶正是出自武夷山桐木关的名茶,梅夫人若是喜欢,我叫我家铺子上的伙计给您送一斤尝尝。”

    “多谢何娘子盛情。”

    “梅夫人不必客气。”

    何娘子不是多话的人,泡好茶后,见这里不需要她了,躬身退下。

    屋里没了外人,两人说话随意许多,渔娘问起温泉庄子的事,惠敏郡主说最多三月底吧,温泉庄子里种的菜差不多罢园了,天气也暖和了,正是出手温泉庄子的好时候。

    “不是,我听我娘说,我皇外祖父赏了你家一个温泉庄子,听说那庄子只比我娘手里那个庄子小一点,位置还特别好,你家何必还买小庄子?”

    “温泉庄子再小也难得,等我买到手,到时候无论是留给后人还是送给我弟弟,都行。”

    “你家几个孩子?”

    “两个。”

    惠敏郡主安慰道:“等你弟弟长大了,叫他多生两个,两三代后家里人口就多了。”

    渔娘倒不在乎这个,她笑着说:“说好了,你帮我留意着,等庄子出来了我定要买一个。”

    “放心交给我吧。”

    惠敏郡主说起去草原的事:“四月就暖过来了,我想着待清明之后出门,这时候可舒服了,我跟任二娘子说好了,你觉得如何?”

    “行呀,咱们怎么走?”

    “你去过宁夏卫吗?我有个隔房堂哥在宁夏卫当差,听他说那边的羊滋味极好,你若是不怕远,咱们就去那儿。”

    “去吧,哪里都行。”

    惠敏郡主笑道:“行,那咱们就说好了,到时候一块儿出门去。你这个名声大噪的江湖浪人呀,去草原一趟,再写一本游记出来,最好把我也写进你的书里,叫我尝一尝出名的滋味。”

    写书呀,渔娘现在感觉顶着江湖浪人的名号写书压力有点大。

    “怕什么,你只管写,你写的书定然是好的。外头那些酸你的,说你不好的,我抓一个打一个,我才不怕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渔娘笑道:“写,肯定写,你都这般护着我了,我若是再也写不出书来,倒是叫那些人看我笑话了。”

    两人相视一笑,惠敏郡主喜欢极了渔娘,中午留渔娘用饭,下午两人躺在软榻上说笑,一日就这么消磨过去了。

    傍晚,若不是见自家夫人久不归家,贺文嘉亲自上门来接,惠敏郡主还不愿放人。

    贺文嘉在门口等着自家夫人时,碰到归家的唐韶。唐韶如今是京卫指挥使司从三品指挥同知。

    唐韶不认识贺文嘉,不过知道他夫人今日请梅夫人上门来玩,又见贺文嘉一身翰林院的官服,他高声问:“可是贺文嘉贺大人?”

    贺文嘉拱手道:“请问大人尊姓大名?”

    唐韶翻身下马,笑道:“我名唐韶,我夫人是惠敏郡主。”

    贺文嘉顿时明白,他笑道:“见过唐大人。”

    唐韶请贺文嘉进门坐一坐,贺文嘉推辞了:“时辰不早了,我是来接我夫人归家,一会儿就走,就不劳烦唐大人了。”

    唐韶挑眉,没想到这位贺大人竟这般离不得夫人。

    两人正说话时,侧门出来一辆马车,这马车一看就不是他们家的模样。

    跟着马车出来一个管事妈妈是惠敏郡主身边的人,那妈妈见到自家主子在门口,忙屈身行礼:“老奴见过三爷。”

    唐韶抬手叫她起来:“送客人出门?”

    “回三爷,郡主吩咐老奴送梅夫人出门。”

    贺文嘉快步走到马车跟前,车夫已停下马车,从车辕上跳下来正要摆凳子,贺文嘉摆摆手说不用。

    “唐大人,下次再会。”

    “贺大人先请!”

    贺文嘉转头跟唐韶道别后,一脚迈上马车,掀开车帘脸上就露出大大的笑脸来。

    目送贺家夫妻离开,唐韶进门先去拜见母亲,唐夫人也不留他坐,叫他赶紧家去。

    唐韶笑着跟他娘说:“她呀,刚才叫人送她心尖尖上的梅姐姐出门,我猜若不是人家夫君找上门来,她说不定要留人家过夜。这会儿梅夫人刚走,她肯定正惆怅着呢,我赶回去也是讨人嫌。”

    唐国公夫人忍俊不禁,不过她也说:“我今日也见过那位梅娘子,年岁不大,却进退有度,行事有方,一看就是家中好生教养过的。叫惠敏跟梅夫人多处一处,没坏处。”

    “是,儿子省得。”

    唐韶回自己院子,进屋就看见他夫人躺在矮榻上不动弹,眼睛望着屋顶。

    唐韶一边脱衣裳一边笑问:“你夫君回来了,你都不看我一眼?”

    惠敏郡主看他一眼,又转过头去。

    唐韶简直被气笑了,走过去坐下:“听说你今天一天都围着梅夫人转,姐姐长姐姐短的,我就只配你一个白眼?”

    惠敏郡主转过身去看他,扯着他衣袖撒娇:“没有的事,我在想前年过年时在宁夏卫当差那位隔房堂哥,那时他夫人跟我说宁夏卫有什么好东西特产,我记不太清楚了,正回忆着呢。”

    唐韶一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唐韶道:“去宁夏卫也可,陆侯爷的三孙子陆放,还有三皇子都在宁夏那边驻军,去那边安全。”

    惠敏郡主一下坐起来,皱眉:“鞑靼又闹了?”

    唐韶讥诮道:“咱们跟鞑靼快十年没打过仗了,那些不长脑子的蠢货好了伤疤忘了疼,正月里时有一队一百多人侵犯咱们边境,被三皇子带队全杀了。”

    “怎么没听说?”

    “那时候江苏隐户告御状正闹腾,钟应芳被架在油锅上,边境上那点小事,兵部尚书上报后,皇上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宁夏还能去?”

    “你想去就去吧,多带点护卫去,别越过边境,不会有事。”

    唐韶轻叹,可惜了,北边草原太宽了,他们摸不清那边的具体情况,否则也不会如此被动。

    这时候,贺文嘉夫妻也再说草原的事,贺文嘉常去保和殿行走,边境的情况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贺文嘉:“真想去?”

    “想去。”

    大晋朝跟北边虽然偶有小摩擦,渔娘听堂叔堂哥他们说过,大晋朝不少商队跟草原上的通商没有断。

    若是可以,渔娘都想随商队去北边草原看看情况。

    她心里装着一整张地图,她想去东南西北都走一走,确定这个时代的大陆轮廓、山脉、河流,是否跟她记忆中的地图有出入。

    在渔娘心里,只知道大晋朝的舆图是不够的,若是不知道大晋朝在这片广袤大陆上的位置,不知道周遭生活着哪些族群,终究是太狭隘,不利于后人向外看。

    从渔娘答应带徒弟时她就想过了,若是可以,先把大晋朝的舆图画出来,再一步步向外扩。

    从大晋朝,走向世界!

    她写到晋朝的游记,全是夸夸夸,等她有一日走出国门,她写海外诸国,她就是海外威胁论的最大支持者!

    就算矫枉过正,总好过自大到自取灭亡!

    贺文嘉捏捏渔娘的脸颊:“跟你说话,你发什么愣?”

    一把推开他:“别烦我,我在想事情。”

    贺文嘉赶忙贴过去:“快告诉我,想什么呢。”

    渔娘笑着说:“我在想,怎么让天下人听我的话。”

    贺文嘉心里一惊,连忙压低声音:“别说玩笑话,这里不安全,想说咱们躲在自己家里说。”

    渔娘一下乐了:“放心啦,我没想做什么,我一个弱女子,可惜命着呢。”

    贺文嘉才不信,渔娘指定又在忽悠他。

    第89章 一份拜师礼,受两份教导……

    贺文嘉迫不及待接媳妇儿回家,小夫妻俩家去也没什么可忙的,用过晚食后溜达了一圈,去书房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

    忙了一个时辰了,夜沉了,该歇息了。贺文嘉起身活动活动手腕,转到渔娘身后,看她在研究舆图。

    侯粱得了皇上许可,把大晋朝各省舆图都送了一份到渔娘手上。整个大晋朝,除了皇宫里,只有他们家书房里存着一份全图。

    “该睡了。”

    “好。”

    渔娘把舆图装好放箱子里,又仔细锁好箱子,关好门。

    走时,渔娘还不忘嘱咐看守书房的护卫:“今日天气冷得很,晚上去库房多要些炭火,你们几个别把自己冻坏了。”

    “多谢夫人,小的一会儿就去库房再要半筐来。”

    渔娘点点头,这才走。

    两刻钟后,内院熄灯了。外院的灯还亮着。

    侯家的郎君们屋里都点着灯熬着油,一个个被范先生留的课后题折磨得抓耳挠腮,双目无光。

    桌上的墨条磨短了半寸,用掉的稿纸堆满了桌角,可题卷上一个墨点都没留下。

    侯粱的二儿子猛然站起身:“大哥,我不行了,明儿我就回去告诉爹,我资质愚钝,当不了梅夫人的弟子。”

    侯大郎连忙拉住弟弟:“你敢去?你要这么跑回家去,爹不得打你?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你愿意叫你儿子看你被爹揍?”

    侯二郎欲哭无泪:“那能怎么办呐,范先生留了三道题,我连第一道题都做不出来。”

    头一道题是白天里范先生讲过的,只是换了个说法他就不会了,他这样的脑子,留在这儿,对先生是折磨,对他自己同样是折磨。

    侯大郎本来想劝,可堂兄弟十几个,大家至少都把第一道题做出来,就二弟不会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侯二郎震惊,大哥竟然都找不到借口劝他了?

    侯二郎这下真哭了,他被自己蠢哭了,太叫他伤心了!

    侯原做出了第二道题,验算后确定自己没做错,松了口气,看了眼屋里的兄弟们,略有点自得:“二哥呀,你要是实在学不会,那就学不会嘛。梅夫人说了只会收几个弟子,你选不上也正常。”

    “小弟,好好说话。”

    侯二郎擦擦眼睛:“大哥别说小弟,他说得也没错,明天我想家去了。”

    侯慎劝道:“二堂哥,就算学不会你也别着急家去,跟着范先生多学一段时日,多少能学到点东西。”

    “侯慎说得对,天下间精通数术的大儒本就是凤毛麟角,咱们若不是因为梅夫人的缘故,求都求不到范先生的门下。”

    “咱们家画的舆图皇上已经瞧不上了,再不思变,努力上进,不用几年,朝廷上就没有我们侯家的位置了。”

    他们这一代堂兄弟十几个人,目前只有三个秀才,侯慎一个举人。这种情况下,他们拼不过那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士子,若是断了通过舆图入仕的路子,侯家就真的完了。

    侯大郎扭头看侯原:“小弟,咱们兄弟之中,你的脑子最聪明,以后若是拜入梅夫人门下,一定要尊师重道,往日那些话可不准再提了。”

    侯原脸上臊得慌,十分不好意思:“大哥,那是我不懂事说的话,这都多久了,您怎么还记着。”

    “不是大哥故意要揭你的短,我怕你哪日太过放肆说错了话。”

    “大哥,我不会的,我打从真心敬佩梅夫人的学识和为人。”

    “你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

    侯大郎训完弟弟,扭头跟其他堂兄弟们说:“你们也是,不管以后是读书还是做官,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要得罪人。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大哥放心,我们知道了。”

    侯大郎出门去了,侯原小声跟旁边堂哥说:“大哥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说话跟咱爹和二叔一模一样,老气横秋得很。”

    “别胡说,大伯往日里的教导你都忘了,咱们侯家不可张扬。”

    “哎,说到底,还是咱们侯家太弱了。”

    侯慎轻敲他脑袋:“你是说咱们侯家的祖宗都不行,就你厉害?”

    这话侯原才不敢说,叹了口气,拿起笔计算起来,他一定要把最后一道题做完了才睡。

    侯家郎君们点灯熬油地学习,渔娘这个当家主母自然是知道的。过了几日,渔娘请范先生喝茶。

    范先生自是知道这个徒媳请他喝茶所为何事,他道:“两个人,侯粱的小儿子侯原,聪慧机敏,是个可造之才。侯家二房二子侯慎,在数术上不如侯慎,但他细心周全,如今已考得举人,我看侯家下一代的领头人就是他了。”

    渔娘放下茶盏,微微蹙眉:“侯原倒是还可,可侯慎真如先生所说,他能静下心来跟我学艺?”

    “问问吧,看侯慎和侯家是如何考虑的。”

    “其他十几个都不行?”

    说起这个,就要说到侯家的家风了。侯家小心谨慎是好事,可是把孩子教得太过刻板迂腐也不好。

    “侯粱身上也有侯家人谨小慎微的秉性,可你看他在皇上跟前,该他说的话时候,脑子灵活得很,所以他那一代让他当家。他那一代除了他之外,其他旁支拿得出手的没几个。”

    如今侯家下一代几乎跟侯粱那一代一样,侯慎大概率能出头成为侯家下一任族长,家族中其他孩子都是往老实里养。

    “出不了头,站不到高处,那就低头当个老实好用的人,朝堂上终究是需要侯家的。”

    究其根本,侯家的生存之道跟范家都是一样的。

    范家不过是家大业大,所以瞧着比侯家体面些。说到底,还不都是任由皇上使的眼睛和锯子罢了。

    “侯粱作为侯家的当家人,自然希望你收侯家的子弟为徒,越多越好。你若是问我,我觉得两个侯家子足矣。”

    范江桥又提到:“若是侯慎不愿意也无妨,你可以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考校后可收为弟子。”

    渔娘明白范先生的考量,她点了点头,又给范先生添茶。

    “先生,这茶喝着如何?”

    “不错。”

    “您若是喜欢,就拿些去喝,最近外头送来两斤好茶来,赶紧喝完,再过些日子,明前茶就要送来了。”

    到时候南方的春笋、小青菜、河里的河鲜等等,各色菜蔬肉食,鲜美的滋味就要摆上桌了。

    范先生笑道:“你呀,以后也是当先生的人了,在弟子面前说话还是要多注意维护当先生的体面。”

    渔娘眨了眨眼,当先生怎么了,当先生也要有爱好么。爱口腹之欲,可是个极好的爱好呢。

    范先生卸下替渔娘考校弟子的担子,在家用了午食,就带着小厮去京郊会友去了。

    下午,渔娘吩咐管家把侯原和侯慎请来。

    侯家儿郎们听到梅夫人有请,堂兄弟十几个人的脸上,有激动,有遗憾,有释然。

    侯慎和侯原两人走后,侯二郎长舒一口气:“终于熬到这一日了,大哥,咱们今日就可以归家了吧。”

    堂弟们都期待地看着他,侯大郎说:“别着急,一会儿我问问范先生吧。”

    一群小子还不知道范先生已经走了,这会儿一个个喜滋滋的:“辛苦大哥!”

    梅家内院。

    渔娘观察侯慎和侯原两人,又问他们平日读什么书,有什么喜好,问了许久,最后发现,两人当真跟先生说得一样,一个稳重端方,一个聪慧机敏。

    侯原最忍不住,渔娘每次问到他时,他的话最多,渔娘也不打断他,耐心听他说完了。

    几次下来,侯原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太多了,就慢慢管住自己的嘴了。

    渔娘微微一笑,侯原这小孩儿不错,可以收。

    至于侯慎,渔娘道:“你已是举人,为了你自己的前程和家族之计,你现在应该以考科举为要。我叫你来,是舍不得你的天分,当然,你拜我为师与否,最后决定权在你。”

    侯慎早就想过了,此时他毫不犹豫道:“我愿拜您为师,随您学习本事。”

    “纵使会耽误你两年后的会试?”

    “是,在下绝不后悔今日之决定。”

    渔娘含笑:“不急,你们先家去问问家中长辈,若是家中同意,两日后是个好日子,你们再来。”

    “先生,我爹肯定会答应的。”侯原迫不及待。

    渔娘笑着道:“就像我当日跟你们讲的那般,跟我学舆图,只在书房是学不会的。你们若拜我为师,以后定会花许多工夫跟我外出,就算不能走遍整个大晋朝,肯定也会去许多地方。”

    侯原立刻道:“我愿意跟您出远门。”

    侯慎自然也是愿意的。他早就知道他的个人的前程和家族的前程是捆在一起的,就算失去会试功名,他也要学会梅夫人的真本事。

    舆图,才是他们侯家立足之根本。

    侯慎和侯原两兄弟对视一眼,两日后他们一定会再来。

    人选初步定下来,考校的事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日下午,在梅家前院学的要生要死的侯家儿郎们,总算踏出梅家大门了。

    就算是一直管教弟弟们的侯大郎,走出梅家后也暗暗松了口气。

    年纪小的几个半大孩子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兰草街,到了大街上,周围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的叫卖声。

    侯二郎大叹一声:“以前读书时别人读三四遍就能背下来的书,我要读五遍十遍。先生总训斥我,说我蠢。现在叫我说,背书嘛,管他背多少遍,勤快一点总会背下来。可数术题啊,读千遍万遍都不知道怎么解题,不用先生骂,自己先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

    侯二郎走到侯慎、侯原中间,攀着两人肩膀:“你们是经过考校的,咱们兄弟中间你们最聪明,以后侯家的兴旺就看你们了。”

    听到这话,侯原这会儿一点都没有即将要拜师成功的兴奋,他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说不定会更难过。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因为他突然想到,范先生长住在梅家,拜师后他还有个正在编《数术全书》的师丈,以后还能好?

    “侯原,你可别退缩!”

    侯原才不认这话,故作骄傲地扬起头:“只要先生肯教我,什么我都学得会!”

    “好,有志气!”

    一群难兄难弟家去,虽然落选了,一个个倒是兴高采烈。

    侯粱傍晚下值回家,看到他们就问:“梅夫人是不是选中了?”

    “爹,梅夫人选中了侯慎和侯原。”

    “只两个?”

    侯二郎为他爹的话不满:“两个您还嫌少?您知不知道我们在梅家每日吃多少苦?我原本还以为我们兄弟一个都留不下来。”

    侯粱懒得搭理这个不孝子,直接问老大:“老大,你来说。”

    侯大郎继承了侯家人谨慎仔细的性格,把这些日子在梅家学到的东西,懂的不懂的,都讲给他爹听。

    侯大郎讲完了,侯原补充:“范先生教我们的许多东西,都是咱们以前没学过的。”

    侯慎接话道:“我觉得范先生教我们的数术十分实用,不仅可用到堪舆中,还能用到其他许多方面。”

    侯粱:“这个很正常,范家人乃是墨家传人。加上范家跟继承农家学说的许家人是世交,他教的东西必然实用。”

    侯粱自从把家中子弟送到梅家之后他也没歇着,有空就去工部跟范江阔套近乎,范尚书不搭理他,他就去跟范家的其他小辈说话,熟悉了后,慢慢地也知道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

    “梅夫人说两日后叫你们再去?”

    侯慎和侯原点点头。

    “知道了,拜师的礼我叫你们娘准备好,两日后咱们全家都去梅家。”

    两日后正是休沐日,大家都去。

    皇上一直关注着侯家之事,过一两日就会问贺文嘉如何了。今日把人选定下来,隔日贺文嘉去保和殿就把此事说给皇上听。

    “只选出两个?”

    “没错,只有两个适合的。”

    皇帝面露不满:“侯家的人竟这般不得用?”

    “也不能这么说,没选中的只是不适合修舆图,或许他们擅长做其他事也不一定。”

    贺文嘉帮侯家找补了一句,皇帝依然不满,在他看来,侯家的职责就是为大晋朝修舆图。

    贺文嘉悄悄打量皇上的脸色,道:“侯家子弟已经算是不错了,我夫人说先教导看看,若是教得出来,以后再叫他们多带人手把手教,朝廷定不会缺少修舆图之人。”

    皇帝眉头慢慢舒展:“既然你夫人这般说了,那就先等等再看吧。”

    皇帝似笑非笑地瞥贺文嘉一眼:“你夫人在舆图一道上算是自学成才。你呢,你还有你师父范江桥教你,朕吩咐你修《数术全书》如今修到哪里了?”

    “回皇上,《数术全书》初拟十五册,如今已经修到第六册了。”

    “什么时候能修完?”

    “估摸着,后年……”

    “后年?朕叫你修一本书你要修到后年?”

    那可是《数术全书》,哪能这么快修好?皇上既催促,贺文嘉一咬牙:“今年年底前或是能修出来初稿。”

    皇帝似是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不再言语相逼,贺文嘉听皇上缓缓道:“朕给你机会,你若抓不住,机会就是别人的。”

    “你回翰林院瞧瞧,那些在翰林院一待就是几年十几年的老翰林,当年他们也是翘楚。他们当年没抓住机会,这么多年过去,如今也只是个翰林。”

    “你,左士诚、王苍、蒋雪村、冯亭,都是年轻一代里有才学之人,朕都看重,也都给了你们机会,最后你们谁能出头,那就只能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皇帝甩给贺文嘉一本奏折:“你看看吧。”

    奏折是淮安知府递上来的,淮安知府先是给皇上请安,后又说薛广和王苍只花了半月工夫就把淮安丈量分发田亩之事处理妥当,一点都没耽误淮安府春耕,淮安府对薛广和王苍大夸特夸,淮安知府这是给两人请功呢。

    “你从小跟王苍一起长大,他有几分本事你当最清楚。你们两个也算师兄弟,以后,若是差得太远,那就叫人看笑话了。”

    这时,皇帝已经提前看上笑话了,贺文嘉却不恼。不管皇上如何激他,修书之事也急不得。

    再说王苍,贺文嘉也知道,江苏之事皇上为何要点王苍为薛广副手。

    去江苏这个机会是皇上给的,也是王苍和陈家人谋划得来的,他应得的!

    皇帝见贺文嘉竟一点都没被他挑拨,顿觉没意思,叫他滚去干活。

    贺文嘉在皇上跟前装孙子,过了一日,休沐,他高坐堂前受他夫人的徒弟跪拜,他年纪轻轻也是当师丈的人了。

    自从渔娘江湖浪人的名号被叫破,京城里跟江湖浪人的各种风言风语就没少过,虽然外头人不敢说到本尊面前来,渔娘也是心里有数的。所以这次收徒办得很低调,只有林家、范家两家出席见证。

    惠敏郡主和任二娘子本来也想来,渔娘都给拒了。

    渔娘和贺文嘉两人运气好,从小都得名师教导,在他们的观念里,既然收了徒弟,那就要好好教。

    侯慎和侯原两人住进了梅家前院,每日受先生师丈教导。

    渔娘白天教他们修舆图,傍晚贺文嘉下值回来若是有空,就指点指点他们四书五经。

    有时候贺文嘉不得闲,教他们考科举这活儿渔娘也顺便给教了。

    侯慎和侯原堂兄弟两人顿时感觉自己又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可就算再难学,再累,那也要撑着。

    离了他们先生,他们上哪儿去找什么都懂的先生教他们呀!

    等到休息日时,侯原逃也似的跑回自己家,进门就跟堂兄弟们嚷嚷:“我先生太厉害了,我打赌《青云志》里张青云写的文章肯定全部出自我先生之手。”

    “真的?”侯二郎不信。

    落后几步进门的侯慎沉重地点点头:“先生的策论挥手就来,写得极好,范先生都挑不出错来。”

    侯家长辈大喜过望,天大的好事呀!

    这下不用担心侯慎考不上进士了!

    “送一份拜师礼,得两份教导,我侯家要兴旺发达了!”

    全家人都欢欢喜喜,只有侯慎侯原两兄弟发愁。

    哎,先生太厉害了,叫他们当弟子的怎么活呀!

    不管怎么活,日子一天天地熬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月底了。

    薛广和王苍的差事办得好,不枉费皇帝退了一步。这几日陆续收到江苏送来的折子,肉眼可见的皇帝心情十分愉悦。

    于是,京城里各家爱热闹的纨绔们也开开心心出门了。

    天气初暖,走马观花,宴客会友,热闹得厉害。

    这日,惠敏郡主亲自上来给渔娘送地契:“你要的温泉庄子,我叫管家给你挑了个还算好的。”

    渔娘大喜:“这次真是多谢!”

    “哈哈哈,咱们姐妹间道谢就不必了。今年天气暖和得快,你最近赶紧收拾收拾行装,咱们准备去草原了。”

    “我要带上我的两个弟子去,可行?”

    “去呗,反正咱们一行人不少,多两个人也不算多。”惠敏郡主也会带家里的几个小辈一块儿去草原上跑马。

    得知要跟师父出门了,侯原笑到肩膀颤抖,太好了,总算可以离开这该死的书房了。

    他要跟先生出去玩了!

    侯慎觉得没那么简单的事,先生看着好说话,实际上管他们的功课管得严。

    不过,能出门长见识,也是件快乐事,侯慎也很期待。

    第90章 他乡遇故知

    西泉坊里住的王公贵族们入京不到二十年,各家的祖坟都不在京城。因此,清明节时各家都派家中人回老家祭祖。

    不用祭祖,京城里各家清明节时就悠闲了,郊外踏青,走访好友等,清明成了玩乐的好时候。

    清明节这日,惠敏郡主、渔娘和任二娘子三个,带着人已经走到太原府了。

    一行人连同主子、管事、丫头、婆子、小厮、护卫等,统共两百余人。一间客栈住不下,包了相连的两家客栈才够。

    有两日没有好好洗漱了,安顿好后,惠敏郡主吩咐婆子烧水,一个时辰后,一桶一桶的水抬进屋里。

    渔娘也叫了水,浑身上下洗透了,一个时辰都过去了。

    阿青拿来春装,渔娘换好衣裳就说:“洗一回,感觉身上都轻松了好几斤。”

    阿青正给主子擦头发,听到这话顿时笑了:“或许是春装衣裳薄,您穿着舒坦。”

    “哎,有点想咱们南溪县了,若是在老家,早早就换上春装了,这北方的冬天太难挨了。”

    “可不是,奴婢们跟着家里人打小在南溪县长大,以前没觉得南溪县有多好,出来后才觉出南溪县气候有多养人。”

    小林氏一干年纪大的仆从等,他们打小在京城长大,时隔十七八年重回京城还能忍受。阿青这些从小在南溪县长大的人,就算时时注意着,冬日里冻手冻脚也难免。

    主仆二人正说笑呢,惠敏郡主慢步进来:“梅姐姐的头发可干透了?”

    “还没呢,还要一会儿。”

    渔娘侧头看,惠敏郡主的头发已经干了,略挽了个发髻,头上只有一个玉簪子。

    惠敏郡主笑道:“咱们来了太原府,今儿晚上用点什么?”

    “都行呀,不过任二娘子这两日肠胃不太好,晚上也不好吃得太油腻,咱们吃清淡点吧,吃削面行不行?”

    “那也太淡了些,加几个菜吧,再叫一碗油茶。”

    “我看可以。”

    他们一行人出来自然是带了厨娘的,不过既进城了,那就请当地厨娘做吧,也尝尝当地的味道。

    两人正说着话,任二娘子来了,她也才洗漱了,瞧着脸色不大好。

    渔娘连忙道:“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任二娘子摇摇头:“昨夜有点咳嗽,今儿早上起来就没有了,估计是这两日有点劳累,我歇歇就好了。”

    惠敏郡主笑道:“出门前咱们还说渔娘是南方人,少出门跑马,身子骨肯定不如咱们,没想到你居然是第一个病的。”

    任二娘子也没想到,以前她在家当姑娘时也常骑马锻炼的,估摸是这一年多心里烦闷,整日关在家不出门,糟践坏了身子。

    想到郑良那下流坯子,任二娘子真是恨得牙痒痒的。

    渔娘道:“咱们也不着急,任二娘子既然身子不舒坦,咱们在太原多留两日吧,等任二娘子身子骨好些咱们再走?”

    惠敏郡主点点头:“那也好。”

    任二娘子道谢:“多谢两位姐姐体谅我。”

    惠敏郡主和渔娘笑了起来,也不只是体谅任二娘子呀,她们也想歇一歇。

    晚上用了晚食,舒坦地睡了一夜,渔娘起身时已经中午了。

    任二娘子在客栈休息,惠敏郡主带着人出门去了。

    今日天气好,外头阳光明媚的,渔娘在客栈待不住,跟任二娘子一块儿用了午食,下午也带着人出门去了。

    听说客栈小二说城北有一座传了三百多年的木塔,木塔前的北路街是商户常去的地方,十分热闹,渔娘想去瞧瞧。

    北路街上来来往往的商户果然多,除了汉人之外,还有许多长相穿着一看就像是外邦的商人。

    自大晋朝建立大一统后,跟北边和西北边打了好几场仗,都以大晋朝胜利告终。

    前朝时当权者无能,西北边的商路早就断了,大晋朝建立后重新通商,外邦商人才能跨过戈壁草原沙漠而来。

    耳朵边全是街边商人讨价还价的声音,渔娘大概能分辨出部分南方的乡音,两湖地区的,还有巴蜀一带的。

    渔娘看了眼右前方商铺里的茶商,没想到竟有巴蜀来的商人,卖的还是极具本地特色的老鹰茶。

    胡商会买吗?

    玉娘在那儿看了会儿,那胡人没要。

    渔娘对阿青说:“你去问问那个掌柜的,卖不卖散货,若是卖,咱们买十斤。”

    阿青点点头,抬脚走过去跟那卖老鹰茶的掌柜搭话,那掌柜听到熟悉的乡音,眼睛都亮了,忙说能卖。

    渔娘没有在原地走,慢慢往前逛,小二说的木塔就在左前方,木塔修建得大气磅礴,应是很受读书人喜欢,渔娘远远看到木塔二楼临街的窗边,挤着一群身穿儒袍的读书人。

    “主子,老鹰茶买来了,一斤的价钱比咱们南溪县东街上李掌柜家卖得贵十文钱。”

    “算上运货路上的花费,一斤老鹰茶贵十文钱也不算贵。一会儿把老鹰茶带回去,给惠敏郡主和任二娘子分一分。”

    渔娘想到侯慎和侯原两兄弟:“从昨儿到客栈后到今日,我还没见过他们,可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他们呀,早上来跟您请安,您没起,我就把他们打发了。他们今日一早带着人骑马出城去了,说是去看看山河走势,说这是您给他们安排的课业。”

    渔娘嗯了声:“等晚上他们回来,来我这儿一趟,我要问问他们的功课,不能叫他们出去白玩儿。”

    “是。”

    主仆二人说着话,走到木塔外头,渔娘站在木塔外的大广场上,抬头打量木塔全景。

    远远看见,木塔二楼上的学子们观景喝酒作诗,袍带迎风飞,看起来好不风流逍遥。

    这时,只见二楼上一个身高体壮的学子突然扬起头向下看,好似看到什么熟人了。

    “沈兄,限韵’芙蓉’,该轮到你赋诗一首了。”

    被叫沈兄的沈重光忙摆摆手:“对不住诸位,我看到我家亲戚在楼下,我先下去一趟。”

    说着沈重光就大步走了。

    沈兄家才来太原府不久,哪里来的亲戚?莫不是糊弄他们吧?被留下的众位学子顿时都挤到窗边看。

    “可是南溪县梅家,渔娘妹妹?”

    沈重光小跑到渔娘跟前,渔娘一下认出他来:“沈大哥。”

    沈重光大笑:“我当年走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丫头,咱们快十年没见了吧,女大十八变,我在楼上看着就感觉像你,就是不敢认。”

    沈重光看着阿青和渔娘身后的护卫笑:“好歹我还记得你们。”

    沈重光是沈从鸣的孙子。沈从鸣跟渔娘的祖父原是好友。

    当年渔娘的祖父过世,又碰上战乱,一家人选择从京城去南溪县躲难。选南溪县一是因为南溪县偏远,二是因为沈从鸣在南溪县当县令,他们一大家至去投奔也算有人照料。

    说起沈从鸣来,大晋朝建立后,那时候新朝初立,除了朝廷中的重要官员被换了一遍,地方上的官员还是前朝的旧官。

    沈从鸣在南溪县当了十四年的县令,这才调去山西阳城,南溪县下一任县令才换成罗县令。

    梅沈两家十分要好,两家的孩子自然是认得的。沈重光比渔娘大五六岁,渔娘和贺文嘉跟沈重光玩过几年,后来沈重光考中秀才后外出读书,他祖父又调任阳城,就没再见过了。

    渔娘笑道:“沈大哥,您怎么在这儿?嫂子也在太原府?”

    “哎呀,何止我和你嫂子在,我祖父我爹娘,还有我弟弟们都在太原府。”

    沈重光笑道:“今年开春我祖父调任到太原府任通判,我祖父肯定给你家写信了,算算日子,你爹应该收到信了。”

    “沈祖父高升了?恭喜恭喜啊!”

    “哈哈哈,我祖父以为他会在县令的位置上致仕,他也没想到临退时还能往上走一步。”

    沈重光邀请渔娘去他家,又问她怎么来太原府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说吧。”

    “行,这会儿就去我家,我祖母我娘前些日子还提到你和文嘉,说文嘉都入朝当官了,我这个当哥哥的还是个举人,真是汗颜。”

    渔娘笑道:“这有什么可比的,他不过是运气好。”

    沈重光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哎,还是渔娘妹妹贴心,我知道你是哄我。”

    渔娘忍俊不禁,也不劝他了:“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叫人去买些礼,一会儿跟你去你家。”

    “你买吧,随便买点,咱们两家不必讲这些虚的。”

    沈重光扭头看到楼上的好友冲他招手,他转身对渔娘说:“今天我跟好友们在木楼上开诗会,你先去买东西,我上去跟他们道个别。”

    渔娘点点头。

    这儿到处都是商铺和南来北往的商人,买伴手礼快得很,渔娘站在原地略等了等,阿青一会儿工夫就置办来一份齐全的礼物。

    沈重光也回来了。

    渔娘身后跟着马车,她问道:“沈大哥怎么回去?”

    “我么,我坐外头吧。”

    “沈大哥不介意的话自然可以。”

    沈重光才不介意这些,他跳上车辕跟车夫坐一块儿,时而扭头跟马车里的渔娘说话。

    马车行了两刻钟就到沈家了,还挺快。

    沈重光跳下马车,笑道:“主要是衙门离木塔不远,我祖父年纪大了,日日要去衙门,也不好住得太远累着我祖父。”

    沈重光请渔娘进门,对家里管家说:“家里来贵客了,快去请我祖母和我娘来。”

    “是。”

    渔娘有许多年没见到沈家祖母和婶婶了,这次意外相见,两人都惊喜,特别是沈家祖母,抱着渔娘就不撒手,好不容易撒手了,又拉着渔娘的手不放。

    “好姑娘,快叫祖母看看你,这些年跟着老头子离开南溪县呀,我最是舍不得你。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

    “你娘写信来说,你嫁给贺家那小子了,叫我说那小子太过跳脱不稳重,不合适,他哪里配得上你。”

    沈重光他娘笑道:“娘,您这般说就偏颇了,梅家贺家两家知根知底,还有比这更好的亲事?”

    沈家祖母叹道:“也成吧,听说那小子已经是翰林了,也算不错了。”

    沈家祖母瞪沈重光一眼,对渔娘说:“你沈大哥比你和贺家那小子大五六岁呢,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如今还是个举人,可叫我老人家发愁了,我还想叫他回去南溪县,叫你先生教一教他。”

    渔娘扶着沈家祖母坐,笑问:“那您可给我先生写信了?”

    “写了,你先生说他呀,读书还算用功,就是策论写得不好。这策论写得不好呀,主要是见识有限,你先生叫重光外出游学,你婶婶舍不得。”

    “你婶婶担心得也对,外头危险,咱们家又没有养厉害的护卫,出门在外又没个保护的,终究是不好。”

    渔娘看了眼沈家祖母,不只是婶婶不愿意,估计沈家祖母心里也担心吧。

    沈家第三代三个儿子,会读书的只有沈重光一个,家里怕他在外出事也正常。

    沈家祖母说起孙子就烦心:“阳城那边的先生不行,前两月搬来太原府吧,太原府府学的先生听说教书不错,就是我看太原府府学里有些学子们太过豪奢,心思没用到读书上,我怕重光被他们带坏了。”

    沈重光无奈:“祖母,您都说我是三个孩子的爹了,我这么大的人了,您还担心这个?”

    “当长辈的哪有不为小辈担心的?除非我入土闭眼了。”

    “您看您,又说丧气话。”

    沈家祖母拉着渔娘的手:“乖乖,你写了那么多书,你可能教一教你沈大哥?叫他后年会试考中?”

    沈重光哀叹:“祖母,我还要脸呢。”

    “渔娘又不是外人,问问怎么了?再说,当官重要还是要脸重要?”

    渔娘忍不住笑,许多年不见,沈家祖母说话还是这般直爽!

    沈重光在屋里坐不住了,扭头跑了。沈家祖母轻哼:“白长那么大个,竟是个脸皮薄的,这样如何当的好官?跟他祖父一样没出息。”

    渔娘真想捂住耳朵,这种话是她这个小辈能听的?

    渔娘轻咳一声:“沈祖母,我还没告诉您吧,我如今也当先生了。”

    沈家祖母和婶婶都惊了:“你当先生了?教什么的?你爹娘写信怎么没告诉我?”

    “教弟子修舆图,也就是这一两月的事,我爹娘他们还不知道呢。”

    沈家祖母恍然大悟:“是了,你这丫头从小就喜欢这个,如今竟能收徒了?收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年纪轻,可别叫人忽悠了乱收弟子。”

    “额……也不算乱收,我两个弟子一个是举人,一个是秀才。”

    “乖乖,你如今真是出息了!”

    “比你沈大哥出息!”

    “快跟沈祖母说说怎么回事。”

    收徒之事嘛,还要从她写游记开始说起。

    渔娘把前后的事情说给沈家祖母和婶婶听,两人听完都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其中还有皇上的缘故。

    “渔娘呀,你沈大哥跟你那个大弟子,叫侯慎的,年纪差不多嘛。”

    渔娘眨眨眼:“所以……”

    “要不你收你沈大哥为徒吧,多条出路也好。”

    沈祖母想呀,能去职方司当五品郎中也是沈家冒青烟了,她家老头子勤勤恳恳当了一辈子的官儿,如今也只是个外任的六品通判。

    渔娘:“这……不合适吧。”

    沈祖母一拍大腿,合适,她觉着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