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高中会元

    贺文嘉在家结结实实休息了两日,缓过神来,先是去拜见先生,先生仔细看了他默出来的文章,又读了两遍,又细想了今年主考官和副考官的文风喜好。

    最后,范江桥才道:“你的文章中正沉稳,言之有物,姚大人任主考官,你的文章若无意外应该会被取中。”

    范江桥私心里甚至认为姚炳会很欣赏这样的文章,因为姚炳的两个弟子,金冲和田国柱都是这样的文风,他两个弟子人如其文,为人也是如此。

    范江桥看了眼自己这个弟子,文风跟他的脾性不能说南辕北辙,也能说毫不相干吧。

    贺文嘉眨眨眼:“师父,我有什么不对吗?”

    范江桥叹气:“石匀、黄有功、朱润玉默下来的文章我都看过,他们三人的文章也极力往中正沉稳这个方向靠拢,石匀稍好些,黄有功和朱润玉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我若是考官,必不会取中他们。”

    “一点机会都没有?”

    范江桥摇摇头:“除了策论之外,黄有功和朱润玉在第三场的史上答得也不好,差一口气,只能等三年后再来了。”

    范江桥说得直白,贺文嘉去他们三人借住的一进宅院里找他们时,他们三人都垂头丧气,想来他们也知道自己考得不好。

    贺文嘉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掠过,他撩开袍子坐下,不紧不慢道:“去岁秋天时,我们一起从南溪县出发上京赶考,是谁说,咱们不到而立之年就能进京赶考,纵使不算人中龙凤,也算人中俊杰的?”

    石匀和朱润玉不吭声,都看向黄有功。

    黄有功羞恼:“难道朱兄不曾附和?”

    朱润玉苦笑着道:“是,我也说了,就当我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吧。”

    贺文嘉给三人倒茶,劝道:“三年而已,三年的光阴转瞬即过,你们苦读三年再来,何愁不中?”

    黄有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罢了,三年后如何且不说,他如今再不敢口出狂言了。

    黄有功不敢,贺文嘉却敢,他笑道:“三年后你们再来,那时候我应该在朝中站稳脚跟啦,我在里,你们在外,到时候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们打听点内部消息。”

    石匀、黄有功和朱润玉都笑了,也就他贺文嘉敢说这话。

    黄有功双手揉搓脸颊,心情放松了些,他道:“我叫小厮出去打听消息,外面的人都传,说左都御史钟大人的弟子左士诚有望夺得会元。左士诚是庶民出身,文章却写的极好,虽不如那些才子的文章花团锦簇,却十分适合主考官的口味。”

    “除了左士诚呢?”

    “除了他之外,这次会试较为有名望的举人还有徽州府才子蒋雪村,太原府举人肖秀,广西柳州府举人冯亭,还有一个,就是王苍了。”

    贺文嘉震惊:“什么,这么多人里面竟然没有我?”

    石匀笑道:“你又不住客栈,同乡会、诗会你都不去,状元楼里各种宴请你更是不屑一顾,就算你有才名,怎么会传出来?”

    “王苍和那左士诚不就传出才名了。”

    “你跟王苍比?人家是东山书院有名的才子,又是镶国侯府的侄女婿,他岳父还是国子监司业,有名的大儒。你说说你有啥?”

    贺文嘉轻哼:“左士诚就是靠他先生,跟着都御史钟大人出名的吧?”

    “可不是么。”

    “唉,怪不得我,都怪我先生不努力,在众多读书人中间没有名声,没帮我一帮。”

    贺文嘉摇头叹气,逗得黄有功、朱润玉和石匀大笑,黄有功更是拍着大腿笑道:“有本事你去范先生跟前说。”

    贺文嘉哪里有那个胆子,随即话锋一转:“胡兄考得如何?”

    “不知,来京城后咱们一直闭门读书,他估计也差不多。会试已经考完了,这会儿问什么都来不及了,等出榜单了再谈吧。”

    他们到京城后,年前胡玮使人给他们送了一封问好的信,又送了几样年礼,算是好友间来往的意思。

    贺文嘉微微扬起头:“那咱们就等着吧。”

    所有人都在等会试的结果,这两日休息好的举人们又出来会友了,贡院附近的茶楼酒肆尤其热闹,黄有功和朱润玉也去过几次。

    自觉自己小有希望的石匀,和对自己十分有信心的贺文嘉,他们依旧哪儿都不去,留在家中读书。

    范江桥这几日不去范家,只留在梅家教贺文嘉读书,偶尔空闲时师徒两人闲谈,说的也是殿试时要注意的礼仪。

    石匀隔两三日会来一趟梅家,也能坐在一旁跟着听一听。

    三月初九,会试发榜。

    今次会元不是众人议论的左都御史钟大人的弟子左士诚,也不是徽州府才子蒋雪村,其他太原府才子、广西才子的排名甚至排到十名开外了。

    元吉十八年会试的会元,乃是叙州府南溪县举人贺文嘉。

    报喜的报子一拥而上,贺文嘉兴高采烈地撒喜钱,回头还故意拍王苍肩膀:“乡试你第一,我第二,如今会试轮到我当第一了,也算公平哈!”

    今日会试开榜,自觉自愿有希望的举人大都在这里了,贺文嘉此话一出,围观的众人顿时被吓了一跳。

    什么你第一我第二,这话说得也太张狂了些,完全不把我等举人放在眼里了。

    朱润玉忙帮着找补,干笑一声,使劲儿拽了贺文嘉一下:“贺兄年纪小,就是喜欢说玩笑话。”

    黄有功立刻瞪了贺文嘉一眼:“怎的?看不上我还是怎么的?我要生气了。”

    石匀、胡玮忙帮着说话,王苍顿时笑了,他拍拍贺文嘉肩膀:“咱们从小一起读书,先生夸我多过夸你,你这般不服气,叫你赢一回也无甚。”

    围观的举人们顿时面面相觑,不得了,今年会试的第一和第二竟然是同门。

    哪个先生这般厉害?我也想拜在这样的先生门下。

    也有人说可惜了,两人若是错开年份考试,说不得都能当会元呢。

    有认识王苍的举人立刻道:“王举人,你们师兄弟俩人拔得头筹,今日状元楼这顿酒得你请呀!”

    “嘿,状元楼一桌酒至少十两银子,咱们楼上楼下十几桌,你好意思叫他们俩人请?”

    “就是,咱们虽没名列前茅,不才我也算得中了,喜事一件,今日这顿酒我自己个儿给银子。”

    报喜报到二十名了,得知自己中了的举人们大喜过望,给了喜钱还觉不够,赶紧叫小二哥上酒肉来。

    贺文嘉从兜里掏出二十两银子放桌上:“先说好,我夫人只给了我二十两银子,我只请我这一桌,你们隔壁东山书院这两桌叫王苍给银子吧。”

    中了第五名的徽州举人蒋雪村,他也是东山书院的学子,锦衣玉冠着身,自在地自斟自饮,一派风流作态,笑道:“我东山书院的学子不至于请不起一顿酒,今日时逢大喜,大家喝够吃够了,酒钱自有蒋某付。今日过后,咱们回去闭门读书,等殿试再战一回。”

    “蒋兄说得好!”

    “干了这杯!”

    “还是蒋兄慷慨。”

    贺文嘉见有人当冤大头,大声谢过后,赶紧把二十两银子揣自己怀里。

    “……”

    朱润玉、胡玮、黄有功、石匀及叙州府府学的几个同窗都觉得无语,只有王苍笑得开怀。

    “你缺银子花?”

    “不缺,我夫人管我吃穿,二十两银子是我夫人给我的零花钱,自然要节约着花。”今日再欢喜他也记得护住自己的荷包。

    王苍给他倒酒,笑道:“我记得她不是吝啬的人。”

    “哎,这不是我们夫妻自己当家做主嘛,我夫人说,以后还有儿女要顾,能省就省。”

    这时,一个身穿乌衣的举人突然插话道:“贺会元今时不同往日,君子何患无妻,这若是过不下去,休妻再娶就是。”

    贺文嘉顿时大怒,手中酒杯毫不客气地扔过去:“我可不是张青云,休用你脏污的心思揣测我。我呸,你这等污祸也配称君子?”

    “这……贺会元此话是否太严重了些?”那乌衣举人也怒了,一下站起身。

    贺文嘉气得恨不得揍他一顿,袖子都撸起来,黄有功、朱润玉赶紧拦住他。

    王苍眼锋扫过贺全:“这位喝醉了,把人请出去。”

    贺全冲上去,跟着贺文嘉的两个护卫更是一个捂嘴一个抬脚,不容人拒绝就把人送楼下去,毫不客气地扔门外。

    两人说话也没压低声量,楼上的人都听到了,不用人刻意传话,今日之后,贺会元节俭又护妻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

    由此,那些见贺文嘉年轻,正想打听他可婚配的人顿时也歇了心思。

    楼上的气氛有点僵时,一群报喜的人冲上来,边跑边喊道:“贺叙州府胡玮胡老爷高中元吉十八年会试第一百八十九名。”

    胡玮激动地站起身:“赏!”

    “贺叙州府石匀石老爷高中元吉十八年会试第一百九十三名。”

    石匀茫然地抬起头,他,他竟然中了?

    每科会试取士不过两百人,他以为自己这次定然落榜了,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榜上有名。

    榜上有名虽好,但他几乎是最后了,三榜进士被视为如夫人,这……也不知道是不是喜事。

    楼下报喜的报子正报到最后一个高中的举人,突听得楼下不知道谁喊了句:“这就报完了?”

    “报完了,元吉十八年会试高中者共计一百九十八名。”

    刚才眼睁睁看着身边许多人高中,心里想着自己能中就好了,不求名列前茅,只要能中,只求能中,他们只想当名落孙山那个孙山。

    谁知,竟不能。

    中了的扬眉吐气,举杯庆祝。没中的黯然神伤,怅然若失。

    石匀露出一个笑脸来,中了就好!

    黄有功和朱润玉拱手恭贺:“我等盼着你殿试取得好名次。”

    是呀,还有殿试,殿试若是考得好,他也有可能冲进二榜进士。

    胡玮、石匀和叙州府府学另外两个中举的学子名次都很低,若是按照这个排名,他们都只能是三榜进士。

    王苍曾经是叙州府府学的学生,把他算在内,贺文嘉和王苍名列前茅,他们四人几乎要跟孙山坐一桌,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贺文嘉举杯:“还不到盖棺论定的时候,殿试再战!”

    王苍、胡玮、石匀都举起酒杯。

    东山书院那两桌也举起了酒杯,蒋雪村嘴角微翘,转身对贺文嘉、王巷道:“我会试排第五,说不准殿试就中状元了。”

    贺文嘉不觉得被挑衅,大方笑道:“蒋兄若是中状元,我当探花也行,我看在场的几位都不如我年纪小容貌好,探花选我准没错。”

    蒋雪村笑了笑,遥敬贺文嘉一杯。

    榜上有名的人都不在状元楼多停留,三杯两盏庆祝后,都回去闭门读书。他们一走,状元楼里只剩下一群不得意之人。

    贺文嘉兴冲冲回春和坊,到家门口时看到门前几乎要被红艳艳的鞭炮皮淹了,他不用猜就知道将才报喜时他家门前有多热闹。

    大门半掩,门房看到主子回来了,连忙打开门:“小的恭祝主子取得会元。”

    贺文嘉大笑着往内院跑,边跑边喊:“赏,都有赏!”

    “谢主子!”

    贺文嘉进内院,小林氏、阿青、阿朱、剑心等丫头护卫都给贺文嘉道喜,贺文嘉笑着问:“渔娘可在屋里?”

    阿青满脸喜气地掀开门帘儿,笑道:“在呢,刚才林家、范家的管家来贺喜,送来许多贺礼,主子正在看礼单。”

    说话间贺文嘉进门,渔娘放下手中的礼单,站起身给他道了个喜,笑盈盈道:“给咱们家少爷贺喜。”

    贺文嘉得意劲儿上来了,装模作样地摸了摸鬓角,一撩袍子坐下,双腿打开坐姿张扬:“爷渴了,快给爷上茶。”

    “哎,这就来!”

    听着渔娘甜蜜蜜的声音,贺文嘉心里生出无限喜气,他这般努力,就是为了跟她共同庆祝此时此刻。

    喝了茶,贺文嘉还想再闹,渔娘立刻把一本册子塞他手里:“范先生刚才去范家,走之前叫我把册子给你,这是你前些日子做的策论,赶在殿试前再好好读一读,会有收获的。”

    贺文嘉翻着范先生亲手给他批阅的策论,也没了玩闹的心思:“你觉得殿试会考什么?”

    渔娘在他身边坐下,她细想了想,才道:“前几日范先生说到清算丈量天下田亩之事,自从三年前田知府办完山东的事后,因为山东不太平,剩下的江苏、安徽、浙江、江西、福建都按下了。”

    “嗯,我记得范先生说田知府暂时回不来,要选个人继续办这事儿。”

    两人对视一眼,从去年乡试开始,左都御史钟应芳似乎十分的皇上看重,这个人选会不会是他?

    “不管是不是他,咱们知道殿试可能与清算天下田亩之事有关就是了。”

    寒门和世家的明争暗斗总不会是道殿试题,这样就太露骨了些。只能是跟其相关的事。

    再看这段时日范先生给贺文嘉出的策论题,大多是土地兼并、农策这类的题,想来范先生也这样想。

    渔娘小声问:“你说范先生是不是去范家,问范尚书朝中可有大事发生?”

    不知道,但先生总不会害他,听先生的话先学着吧。

    小夫妻两人欢欢喜喜庆祝一回,下午开始贺文嘉就专心读书,隔了两日范江桥回来,又给他出了两个策论题叫他做。

    贺文嘉一点不犹豫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先答题,答完题再请先生批阅。

    范江桥看完弟子写的策论,一如既往地稳当,挑不出错来,就看皇上怎么选吧。

    历来殿试的前三甲不仅看学识,还要看皇上的心思。

    四月初八,大吉大利,殿试开考。

    贺文嘉这个会元坐在皇上跟前头一个位置上,他一点不紧张,眼里除了考题再无心关注其他。

    皇上亲自出的考题,国穷民富,该作何解?

    国穷不是国穷,民富不是民富,民何时富过呀,富的是世家。要想解决国穷民富,那就只有劫富济贫了。

    说到底,究其根本,皇上咬定青山不放松,除了打压世家还是打压世家。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贺文嘉看明白了题目,提笔就在草稿上列下要点,国穷民富不可取,国富民强才是长久之计。

    修路铺桥救灾这都是朝廷之责,需要大把银子去填。更重要的是军队,国穷养不起军队,军队溃败,瓦剌嗒哒那些强盗就要南下,民再富也只是待宰的羔羊。

    所以,必须走国富民强的路线。

    贺文嘉曾经跟渔娘争论过公与私,民与朝廷,如今说到如何国富,如何民强,他有许多话可说。

    可这是殿试,又不是给皇上献策,贺文嘉选重要的略写了几点就罢了。

    贺文嘉沉思狂想之时,没看到有个人在他身后站了许久。贺文嘉扭头活动脖子时,跟身后的人对上了眼。

    空气似乎有些凝滞,贺文嘉眨了眨眼,假装不经意地收回目光。

    皇上面无表情,背着手走上台阶,又缓缓坐下。

    知轻重,懂军事,懂商税,懂普通百姓!听说这小子是范江桥的弟子,应该也懂工和农吧。

    范江桥那老小子倒会选弟子!

    就是有些惧内,大庭广众之下口口声声称我夫人如何如何,也不怕丢面子。

    也小气了些,听说二十两银子都不肯掏,竟要蹭蒋雪村的酒喝。

    啧!

    第72章 状元游街

    殿试只一日,黎明入殿考试,日暮交卷。

    皇上为主考官,殿试后阅卷也很快,一百九十八张卷子,一天后就已阅完。

    三榜进士的名单已经确定,二榜进士的名单大概确定,此时,皇帝的桌案上摆着十份卷子,就等着定前三甲。

    皇帝低首翻看卷子时目光如炬,抬头瞥台阶下的众臣时却光华内敛,神情淡淡的,叫人看不出喜好。

    “姚卿,你是主考官,你认为谁堪为前三甲呀。”

    姚炳低头往前一步,拱手拜道:“启禀皇上,臣认为,贺文嘉对国与民之辩洞察敏锐,文章更是字字珠玑,臣认为贺文嘉乃状元之才。左士诚、冯亭,此二子文章也可圈可点,可点为榜样和探花。”

    贺文嘉算是寒门子弟,左士诚庶民也,肖秀也是寒门子弟,前三甲一个世家的人都没有。

    皇帝来了兴致,身子往后仰,双手往袖子里一缩,一副看热闹的表情:“陈方进,你对前三甲名单可有异议?”

    陈方进低头禀道:“臣无异议。”

    皇帝表情似有不满,不满陈方进的回答,于是他又问:“众卿可有话说?”

    礼部右侍郎梁守道站出来:“皇上。”

    “梁大人有何话说?”

    梁守道:“臣看过选出来的十篇文章,篇篇都是佳作,在其中要选出前三甲来,却是有些为难为姚大人了。”

    梁守道前头铺垫完,随后又道:“科举是为天下选士,看的是才学本事,不能单以个人喜好而论。姚大人喜欢中正平实的文章我们都知道,可那些文章华丽的也言之有物,咱们是不是要考虑一下天下士子之心,对前三甲的名单更慎重些?”

    用词客气,可这话弯来拐去,就是说姚炳以个人喜好推选文章,不够公正。

    皇帝嘴角微翘:“梁大人觉得谁可为前三甲呀?”

    “臣认为王苍、左士诚、蒋雪村点为前三甲,天下士子才可服气。”

    王苍和蒋雪村是世家,且都出身东山书院,前三甲只剩下一个左士诚了。

    “钟大人,你的看法呢?”

    钟应芳连忙道:“禀皇上,左士诚乃臣的弟子,按规矩,臣不该多言。不过皇上既问臣,臣举贤不避亲,自然要支持我的弟子。”

    皇帝大笑:“好呀,好一个举贤不避亲。陈大人,王苍是你侄女婿,梁大人认为王苍可为状元,也是举贤不避亲?”

    梁守道眉眼微抬,眼风不经意地很快瞟了眼右前方的岳丈。

    陈方进微微笑道:“考题既是皇上出的,如何作答才是好,皇上比咱们心里都有数。今年殿试多了许多年轻人,都是因为朝廷治下有方才培养出这些士子来。叫我看,都年轻,都好,任皇上如何选,都是对的。”

    陈方进一溜龙屁拍下来,叫皇帝神清气爽,皇帝笑着点出三份卷子:“就这三个为前三甲吧。”

    姚炳、陈方进等人都看到了卷子角落的名字,对视一眼后,都点了头。

    钟应芳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若无意外,今年的会试大局已定了。

    隔日。难得的好天气,四月的京城连着几日出太阳,暖和到身上的棉衣都穿不住了。

    贡士们从宫城正门的中左门进,跟着带领他们的官员穿过了两道门,又走过一座桥,一路行到保和殿台阶下。

    “宣贡士觐见!”

    响亮又悠长的声音在殿外的广场回荡,一行贡士们都振奋了精神。特别是知道自己答得不好,只能是三榜进士的贡士们。

    今日之后,他们会去大晋朝偏远地区为官,若无人提携,他们终其一生恐怕都无缘再进保和殿,面见皇上了。

    贺文嘉领头走进保和殿,规规矩矩地低着头,他一只脚迈进大殿时候,长舒一口气,总算不用顶着太阳晒了,可热死他了。

    “拜!”

    按照昨日教的规矩,贡士们老老实实地听指令行礼,面见皇上的仪式走完了,终于等到最重要的事了。

    内阁首辅,也是今次会试的主考官姚炳手捧圣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元吉十八年四月十二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一甲第一名,松江府沿江县柏下村左士诚。”

    “一甲第二名,叙州府南溪县贺文嘉。”

    “一甲第三名,叙州府南溪县白水村王苍。”

    “二甲第一名,徽州府蒋雪村。”

    ……

    圣旨送到蒋雪村手里,他欣喜的双手接过圣旨,担起传胪的职责,高声宣唱名单。

    此时,一甲前三名依次跪在殿内,二甲进士的名单宣唱过半,贺文嘉的脑子才彻底清醒过来,他是榜眼了。

    贺文嘉只觉得背脊上的汗水顺着往下流,背上痒痒得很,偏又不敢挠,榜眼啊,跟状元就差一个名次,唉,可惜了。

    王苍跪在贺文嘉身后,他不觉得可惜,前三甲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状元是谁,有时候不是因为他的文章好,而是因为他最合适。

    此时,左士诚满头大汗,胸腔里的心疯狂地鼓动着,他一个乡野小子,竟一朝跨进朝堂,被皇上钦点为状元。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无数的圣贤诗词像流水一样从他狂跳的心中流过,慢慢的,慢慢的,他才感受到,自己真的是状元了!

    二榜进士宣唱完,胡玮、石匀都暗暗叹了口气,他们还是未挤进二榜,以后为官只怕难了。

    一朝金榜题名传天下,站在最前面的一榜进士当场授官。

    状元左士诚授翰林院修撰,榜眼贺文嘉,探花王苍,授翰林院编修。

    看到自己同窗好友站在前排,石匀微微一笑,有好友们帮衬,应该也不会太难。

    金榜题名后,贡士们跪下谢恩。

    随后,意气风发的进士们袍带随风飞,三五成群,说笑着,出了宫城就换上红袍,帽插宫花,翻身上马,吏部官员捧圣旨,礼部官员鸣锣开道,夸官了!

    锣声一响,等着状元游街的京城百姓一下喧嚷起来,无数百姓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快瞧,那是状元郎!”

    “天老爷,这是文曲星下凡吧!”

    “二郎,快去摸摸状元郎。”一个男子脖子上顶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往前挤,那孩子真伸手抓了一把左士诚的衣袖。

    “爹,我摸到了,我摸到啦。”

    “好小子,真棒!”

    那小孩儿咧嘴大笑。

    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的左士诚头一回被这么多百姓围着,小娘子妇人们看着他偷笑,不知何处扔过来的簪花落了他一身,他窘迫地左躲右躲,偏又躲不过。

    又被鲜果砸头,扔来的香帕滑过衣襟,左士诚连忙大喊:“在下已成亲。”

    一时间,前门大街两边围看的百姓,酒楼窗边看热闹的小娘子们都大笑起来,这年轻状元郎挺实诚的。

    又有人说今年的傍晚、探花长得英俊,不知道是否成亲了。

    游街的进士们走到三思书铺门前,贺文嘉浑身摇摆着招手,笑得大牙都露出来了:“夫人,夫人,我在这儿!”

    渔娘在二楼早就看到他了,笑着摆摆手回应他,谁知手中的帕子随风飘走。

    “哎,糟了。”

    贺文嘉利落地往外斜身,丝帕就要飘到落后贺文嘉几步的王苍脸上,被贺文嘉一把捞回来。

    渔娘松了口气,贺文嘉得意地甩着丝帕给她看:“家去等我,一会儿我就回去。”

    “知道了。”

    目光一转看到王苍,渔娘笑着对王苍点点头,在心里道了声恭喜。

    王苍对着对面楼上摇了摇手,渔娘看到对面楼上窗边坐着一位半掩面的年轻夫人。

    进士夸官游街这可是三年一回的热闹,许多人也不怕拥挤,一路跟着进士们游街,不过半刻钟,楼下拥挤的人就都走了。

    梅家的马车停在门外,渔娘扶着阿青的手上马车,坐下,马车旁边的帘子掀开,对面楼上下来的正是刚才那位夫人,两人目光相接,那夫人和气地对渔娘笑了笑。

    目送梅家的马车离开,那夫人随后道:“咱们也回吧。”

    “是。”

    傍晚贺文嘉归家,身上还穿着上午游街那套衣裳,进门就问:“哎呀,可惜了,只中了榜眼,叫左士诚那厮压下去了。”

    渔娘笑着道:“你说话客气些,你们是同年,以后还要在翰林院一块儿为官呢。”

    贺文嘉边脱衣裳边笑:“虽比不过左士诚,我却压了王苍一头,他秀才、举人比我好,我会试殿试比他好,算是打平了。”

    渔娘摸到他的背有点潮:“出汗了?”

    “可不是么,接连几日大太阳,今天尤其热,上午进宫的时候我就热的受不了了,中午游街那会儿就更热了。本来游街完就该回来的,蒋雪村荷包里钱多得花不完,硬要拉着我们几个去吃宴席。”

    “哪几个?”

    “除了有事儿着急走的,大多都去了。”

    浴房里抬了热水来,贺文嘉脱了衣裳去浴桶里泡着,舒坦地趴在桶边缘,渔娘拿了张帕子给他擦背。

    “蒋雪村张扬得很,东山书院那帮人隐隐以他为首,王苍似乎也没有跟他争夺的意思。”

    “王苍没必要跟他争。”

    王苍已经是陈家的乘龙快婿,蒋雪村若是能出头,也能分散些外面那些人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

    “明日还有琼林宴,后日上表谢恩后还要去吏部一趟,估计三日后咱们能去祭祖。”

    贺文嘉算了算,他们家在叙州府,朝廷应该能批三月假。

    擦完了背,渔娘把帕子丢给他:“一会儿换身衣裳,你去给范先生请安,范先生若是留你用饭你就留下。”

    “你不去?”

    “我不去,我料到这几日就要家去,下午你一直没回来,我写信叫人送回家中,又带人出门采买了许多礼物,家去时带回去。”

    贺文嘉随意擦了擦前身,从水里站起来,搂着渔娘猛亲一口:“辛苦啦!”

    渔娘一把推开他没推开,气得呀:“贺文嘉,你把我衣裳打湿了。”

    贺文嘉快活大笑,跳出来囫囵擦干身上,穿上衣裳就跑了。

    渔娘忍不住笑,都中进士当官了,还这般幼稚。

    梅家左跨院。

    “师父,我来了!”

    范江桥正喝茶,笑看他的弟子走进来:“今日可高兴?”

    “高兴极了!”

    贺文嘉也不跟师父客气,自己给自己倒茶,一气儿喝了两杯才放下。

    范江桥慢慢放下茶盏,笑着说:“姚大人原本提你为状元,最后皇上点了左士诚,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他先生是左都御史钟应芳。”

    “那又怎么了,师父,我不会因为你是白身就嫌弃你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这个浑小子!”范江桥笑骂一句才说:“皇上点左士诚,一是因为他出身寒门,二是因为皇上想用钟应芳。”

    “听说钟应芳钟大人在刑部为官时就是出了名的不讲情面,脾气又硬,皇上要用钟大人,叫他去办的不是普通的差事吧。”

    “那是自然,钟应芳以前脾气虽硬,也是对事不对人,对寒门和世家向来是两边都不得罪。他如今五十岁了,若是在左都御史这个位置上熬到致仕,安稳回老家也未尝不可。”

    皇上想叫钟应芳出头做得罪人的事,皇上必须给出能让钟应芳满意的筹码。今次点他的弟子左士诚为状元展现了皇上的诚意。

    其实这事儿应该往前捋,更早的时候,皇上使钟应芳去松江府任乡试主考官,钟应芳大张旗鼓收寒门子弟左士诚为弟子,隐隐站边寒门。皇上又点左士诚为状元,再接下来,就看钟应芳如何应对了。

    这一来一回的,范江阔这个被冷落的工部尚书都看明白了,内阁那几个老成精的人肯定都明白。

    “啧,左士诚这个状元,真是跟他师父一样被架在火上烤。”贺文嘉亲自给师父倒茶:“俗话说,出头的椽子最先烂,咱们师徒可要稳稳当当的。”

    范江桥似笑非笑:“过几日今年贡士们的殿试文章就要放到书铺卖了,你自己写的那些东西你可还记得?你就说世家的人会不会针对你?”

    “一篇文章罢了,又是为了考试,那些人不会这般小心眼儿吧。实在不行,我在世家内部还有人呢。”

    “谁?”

    “王苍啊!”贺文嘉理直气壮:“我们可是从小到大的朋友,虽然立场不同,他总不会害我吧。”

    “那谁知道?”

    贺文嘉噤声,随后又嘟囔一句:“他不会的。”

    范江桥目光悠然:“余庆啊,时移世易,人也是如此。你聪慧,却太过重情,以后碰到犹豫不决的事时,师父希望你要护好你自己。”

    他中举之后,师父和孙先生一块儿给他取字余庆,这还是头一回听到先生用这般深沉的口气叫他的字,贺文嘉缓缓低头。

    该说的话说了,范江桥也不耐烦理他,叫他走。

    “渔娘叫我过来陪师父用饭,我不走。”

    “我还用你陪用饭?赶紧走你的。过几日你要回乡祭祖,我要去南阳府一趟,归期未定,这段时日你就自己管好你自己吧。少得罪人,多听多看少说话。”

    “师父,你去南阳府是去许家吧。”

    “知道还问。”

    贺文嘉嘿嘿一笑,这才行个礼跑了。

    渔娘还未叫饭,见他回来了,就问他饿不饿。

    摸摸肚子,半下午才跟蒋雪村他们吃了饭,这会儿半饿半不饿的。

    渔娘下午多吃了两块点心,也不太饿,叫厨房做两碗羊肉汤面来,多放汤和菜,少放面条。

    吃完热乎乎的汤面,贺文嘉困意上来。

    今儿累了一天了,夫妻俩简单收拾后就去睡了。

    琼林宴,上贺表,祭拜孔庙,去吏部报到,又请假回乡……收拾行李出门,一顿忙活好,上船离开京城已经是四月二十了。

    贺文嘉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几日大太阳后,又冷下来了。

    “哎,四月初八是立夏,若是在咱们南溪县,什么桃花、梨花、杏花都谢了,樱桃都结果了,百姓早就换上了春衣,赤胳膊赤腿下田种稻了,谁知在这儿咱们还身着棉袄。”

    “可不是么,这地儿我是再不想来了。”

    贺文嘉、石匀、朱润玉、黄有功、胡玮、王苍几人坐到一块儿说话,贺文嘉跟个老农似的蹲地上,吃完刚在码头上买的烤红薯,红薯皮扔河里,还伸长脖子瞧,看看有没有鱼来抢食。

    黄有功笑话他:“你真要喂鱼好歹给鱼留两口,干巴巴的红薯皮有什么可吃的。”

    “红薯片也是粮食,饿急了树皮都吃,红薯皮怎么不能吃?”

    “嘿,你还有理了。”

    “我说得难道不对?”

    贺文嘉对石匀抬了下下巴:“石匀授官可快了,回乡祭祖后要去贵州平头县当县令,那个地方可穷了,听说县衙大门都没有几根好木头,别说红薯,红薯皮说不定都要省着吃。”

    黄有功对石匀投去可怜的眼色。

    石匀面露痛苦:“哎,知道就算了,你们何必说出来刺激我。”

    胡玮轻笑一声:“这么说来,我去小金任官竟也不算差,那里有草原,我至少不缺牛羊肉吃。”

    小金在朵甘都司西南草原上,那地儿跟四川接壤,除了路有些难走,不算远。撇开路上的时间,胡玮三个月的假期至少可在家歇一个多月。

    石匀羡慕道:“你运气好。”

    原则上,官员不可在祖籍地任官,都会被打发得远远的。朵甘都司这些偏远草原情况特殊。

    胡玮家中生意跟益州府杨家有来往,叫胡玮去草原上任职,凭着杨家跟草原来往多年的情谊,胡玮过去多少有点倚仗,不至于被当地人欺负死。

    黄有功笑道:“哎,你们都当官了,以后再称你们名字不太好,几位官老爷,以后称字如何?”

    朱润玉、石匀、胡玮、黄有功都是快而立之年的人了,早就有字了,朱润玉字怀景、石匀字时信,胡玮字子珍,黄有功字季君。

    朱润玉几人看向何文嘉和王苍:“你们两人可有字了?”

    王苍:“我先生给我取字华堂。”

    华堂呀!昨日苍山子,今日登华堂,这倒是个好字。

    贺文嘉:“我字余庆。”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也是个好字。

    黄有功自我安慰:“我的字也不差,就我爹肚子里那点墨水,抓耳挠腮给我取字季君也算尽全力了。”

    贺文嘉几人顿时大笑不已。

    男人们在船头说笑,船舱里,娘子们气氛不如他们热烈。

    王苍回乡祭祖,自然要带的妻子陈氏回去。渔娘、魏氏、张氏跟陈氏头一回见,陈氏一看就是出身大家的大家闺秀,她虽和气,魏氏、张氏跟她却没什么话好说。

    芸娘主动拉着她嫂子给渔娘介绍,渔娘看着陈氏笑道:“我应该见过陈夫人吧。”

    陈氏含笑点头:“那日状元游街我们见过。”

    渔娘点点头,她是记得见过她,当时隐约猜测她的身份,只是当时是陌生人,不好说话。

    芸娘拉着渔娘手道:“哎呀,早知道那日我该跟嫂子一块儿去看我哥游街的,可惜那日我身子有些不舒坦,就没去。我若是去了,咱们俩还能见一面。”

    渔娘才不吃这一套,故意轻哼一声收回手:“你到京城多久了?除了过年时使人送年礼来,也不见你来找我呀。”

    芸娘委屈:“我也想来嘛,这不是京城人多眼杂,怕给你添麻烦嘛。”

    陈氏看出渔娘没有真生气,就笑着说:“真羡慕你们,虽不是一家姐妹,处得倒好似一家人。芸娘在我家书房看书,看到什么农书了就说你肯定喜欢,想送给你瞧瞧。”

    芸娘接着她嫂子的话说:“我听他们说那些书虽不好买,费些心思也不难寻,我想那些书你的书楼里肯定有,就没送去给你。”

    渔娘微微得意:“别的书我不敢说,农书自然是齐全的。”

    陈氏心里暗自惊讶,她听说这位梅娘子有座书楼陪嫁,暗自猜测应藏的是四书五经一类的圣贤书,没想到真藏农书?

    她们三人说的这些话魏氏、张氏插不上嘴,渔娘止住话头,问张氏前几日绣的扇面可绣好了。

    芸娘喜欢做针线,一下被吸引了,赶紧问张氏绣的什么。

    “绣的是四喜景,还是魏妹妹给我的绣样。”

    陈氏搭话:“四喜景是苏绣那个花样?”

    张氏点点头:“是苏绣的样子,不过我用的是蜀绣的针法。”

    芸娘更感兴趣了:“好姐姐,可能给我瞧瞧。”

    张氏笑着答应:“你等等,我叫丫头去拿过来。”

    几人围着绣样说话,渔娘倒不插嘴,过了好一会儿,陈氏想起渔娘,问她意见。

    渔娘矜持地放下茶盏:“我针线活一般,叫我欣赏的话我还可以。”

    芸娘吐槽:“你的手艺那叫一般?明明是惨不忍睹。”

    渔娘气地咬牙,这个芸娘!

    魏氏和张氏大笑,纷纷说芸娘这话,一个字都没有错的。

    渔娘又叫陈氏惊讶,她不会做针线,竟不怕人说,反而这般坦然。

    陈氏从小到大读书、管家、做针线,一样都没有放松过的。想到这儿,陈氏竟有些羡慕这位梅娘子。

    晚上,回船舱休息,陈氏把这话告诉夫君。

    烛光下,王苍淡淡一笑:“你若是不喜欢,也可以不做针线,家中不缺绣娘。”

    陈氏摇摇头:“都习惯了。”

    “习惯可以改,你自己喜欢才重要。”

    自己喜欢吗?

    陈氏有些恍惚,从小到大,她要学的事很多,喜欢的却不多,也无人真的在意她喜不喜欢。

    第73章 梅贺两家大喜

    “快快快,快去禀报老爷夫人,咱们家小姐回来了!”梅家下人骑快马跑回家中,翻身下马就冲进大门边跑边喊。

    “小姐回来了?”

    “哎哟,前两日我们夫人还在念叨,说小姐和姑爷该回来了。”

    “咱们姑爷如今是进士了,当官啦!”

    前院听到消息的下人激动地叫嚷,不当差的下人都跑去大门跟前看热闹。

    隔壁贺家门房处的下人听到响动,跑过来梅家问:“什么事啊?”

    梅家管门房的管事梅大立刻就道:“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咱们家小姐刚才下船回家来,你们家少爷肯定一路回来了,你还不快去禀报主子。”

    “哎哟,真回来了?我这就去禀报主子!”

    “真是的,咱们家去码头候着的小子干什么去的,也不知道回来报一下。”

    门房的人麻溜跑去禀报,阮氏闻声大喜:“下船了?渔娘跟文嘉都回来了?”

    “回来了,都回来了,梅管家安排小厮这几日在码头候着,见到人就回来禀报了。”

    阮氏这时也想不起贺家在码头的小厮来,她立即道:“快,老爷今儿上午去铺里了,你派个小子去把老爷请回来。”

    “是,小的这就去。”

    不用贺家下人去叫人,梅家下人跑去铺子里喊自家老爷回家,梅长湖抬脚就去贺家的绸缎铺子,把贺宁远叫上。

    两人一块儿回家,刚吩咐下人把鞭炮拿出来摆好,车队就到了。

    “点火。”

    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响,炸开的硝烟整得梅贺两家大门前烟雾缭绕,就跟仙境一样。

    “爹,您也有点太多鞭炮了吧。”

    “不多不多。”梅长湖笑呵呵地跑去马车跟前,亲手去扶女儿。

    渔娘提着裙摆下马车,看他爹一眼,故意笑着问:“平时嫌我烦人,我这一走,您还挺想我是吧。”

    “你这个不孝女,还记不记得家中还有爹娘?一走大半年,我和你娘在家惦记着你跟什么似的,你倒好,一个月才给家中写一封信。”

    “梅老爷,您这话说的,一月一封信您还嫌写少了?叫人送信多费劲呀!”

    梅长湖心里高兴,却板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我缺你钱花了,给你那许多嫁妆不够你使唤人送信?”

    “银子啥时候都缺的,该省省,该花花嘛。”

    林氏笑着瞪了他们父女俩一眼:“多大的人了,一点小事还能吵架,叫人看笑话。”

    渔娘笑眯眯地松开他爹去抱她娘:“我可想您了。”

    “乖乖,娘也想你。”

    鞭炮声响过,街坊都来看热闹了。

    另外一边,贺文嘉当众跪下给爹娘磕头:“这些年来,叫爹娘为我操心了。”

    贺宁远和阮氏顿时眼泪汪汪,一点都忍不住,阮氏一把抱着儿子站起来:“我的儿呀,这些年读书可苦了你了。”

    “娘,我可辛苦了!”

    听儿子突然来这么一句,贺宁远忍住泪笑骂:“谁读书不辛苦?就你跟别人不一样似的。”

    贺文茂慢慢悠悠自己走出来,妻子孟氏抱着女儿安安跟在旁边。

    一岁两个月的小丫头好奇地左顾右盼,咦,抱着祖母的那是谁?

    渔娘给公婆行礼,扭头看到安安顿时眼前一亮:“大嫂,安安开口说话了吗?”

    孟氏被白白胖胖的闺女压得胳膊疼,抱着孩子换了下手,笑道:“会喊爹娘了,祖父祖母还不会,只会喊祖祖。”

    渔娘忍不住捏捏她肥嘟嘟的小下巴,逗她:“知不知道我是谁呀?”

    “咦,呀呀!”

    小丫头扭头看她娘,又扭头看她爹,不明白的模样,傻乎乎的可爱。

    孟氏再抱不住了,松手叫她站地上,小丫头不答应,抱着她娘的脖子不松手。

    “给我抱试试。”

    渔娘伸手,安安也不怕她,扭头就扑到渔娘怀里,把渔娘高兴坏了。

    “贺文嘉,你快来看安安。”

    贺文嘉扶着阮氏的胳膊笑着过来:“哟,大哥大嫂,怎么把小丫头养得这般胖?”

    贺文茂瞪他:“安安可爱得很,哪里胖了。”

    贺文嘉啧了声,瞧瞧这护的,胖还不许人说。

    贺文嘉又看了他大哥一眼,这会儿脸上没有敷药膏,他瞧着疤痕比去年秋天他走时又淡了些。

    孙浔于氏夫妻俩从街头那边过来,温子乔、梅羡林、孙平也来了。

    “见过先生师娘!”

    贺文嘉先行礼,渔娘抱着安安也蹲身行礼。

    安安看到于氏,一边嚷嚷一边对于氏伸出了手,于氏接过她抱在怀里:“安安真乖,这项圈也好看!”

    安安似乎听懂了,扬起肥脖子,努力展示脖子上挂着的金项圈。这是四月时,安安满周岁于氏送的贺礼,这几日拿出来给她戴,她竟知道是谁给她的。

    孟氏笑道:“师娘您是不知,今儿本来要给她换我娘做的粉裙子,我说项圈跟裙子不配,给她换下来,她硬是不肯,我要取她的项圈她就缩成一团不叫我拿。”

    于氏笑的眉尾的皱纹都散开了:“她喜欢就叫她戴着吧,孩子家的也不讲什么美丑。”

    渔娘凑过去:“师娘,我也想要项圈。”

    “有,你若是想要,一会儿跟我去家里拿。”

    “好嘞!”

    林氏笑道:“安安多大岁数你多大,你也不好意思。”

    渔娘轻哼,她就要。

    几人说话的功夫,王苍扶着他夫人陈氏过来给孙先生行礼,陈氏行礼后还不忘看了孙先生夫妻一眼。

    这位孙先生就是教出会元、榜眼、探花的先生呐!

    孙浔笑着道:“这一路你也辛苦了,你先家去拜见你娘吧,过几日得空闲了,再来家里坐坐。”

    “是!”

    王苍带着陈氏拜见梅家、贺家长辈,见礼后这就要走了。

    走前,王苍仔细看了看贺文茂脸上的伤疤:“贺大哥以后有何打算?”

    “养病,读书。”

    离下一届会试还有三年,贺文茂知道他脸上的伤疤肯定会淡下来。

    他要去考进士,他的仇,自己会报。

    “以贺大哥的学识,中进士不过早晚的事。我和余庆就在京城等你来。”

    贺文茂点点头:“家去吧,你家摆酒再通知我们。”

    王苍点点头。

    王苍夫妻上马车离开,马车上,陈氏笑着跟王苍说:“梅贺两家真是好姻缘,我一个外人瞧了都羡慕。”

    夫妻感情好且不说,两家长辈都是真心爱孩子的,能投生在这样的人家,上辈子肯定积了许多福报。

    王苍微微一笑:“我打小就羡慕渔娘和文嘉。”

    陈氏主动握住他的手:“我们没有那样的父母,等我们有了儿女,我们可以成为那样的父母。”

    陈氏和王苍性别不同,出身不同,受到的教养却是一样的。

    从小就被教导要出色,要比别人强,要万万人之上。

    他们优秀就会得到夸奖,做得不好就会被训斥,就算是他们生身父母,也不会在乎他们开不开心。

    某种程度上,他们夫妻二人是同一类人。

    两人对视一眼,十分温情。

    目送王苍夫妻离开,三家人说笑着进了贺家,梅羡林一直跟在姐姐身边。

    姐弟俩走在后面,渔娘主动牵他的手问他:“最近读书可累?”

    “不累。”

    渔娘摸摸他的发髻:“这才大半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嘛,头发也长了。”

    梅羡林抿嘴笑,娘也说今年开年他长高了许多,他现在比孙平还高了一点,孙平比他大呢。

    贺家的下人殷勤地摆好茶点,孙浔和贺宁远坐在上首,坐在右下首的梅长湖问:“文嘉何时摆酒?”

    “后日吧,进士牌坊都建好了,街坊们都问了几回了,如今二郎既回来,那就早些请客。”

    阮氏点点头:“早点办了也好,后头的日子才好安排。”

    林氏忙问女儿女婿:“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京城?”

    贺文嘉:“我有三月假期,师父叫我不要等到最后一日才去翰林院报到,最好提前几日去。”

    梅长湖算了算日子:“这般说,只能在家停大半个月?”

    “差不多就是这样,我们回来时路过淮安,大堂哥特地在码头上等着我们,给我们带话,叫我们回去时一定要去淮安住两日,叫文嘉见见梅家的长辈们。”

    渔娘接着说:“我答应了,我觉得该去一趟,有些话若是不说透,我怕后头梅家栽了,我们帮或不帮都不好做。”

    “出什么事了?”

    渔娘看贺文嘉一眼:“朝堂上的事情我也不懂,你说吧。”

    贺文嘉轻咳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朝廷今年会继续推行清算丈量田亩罢了。”

    “山东那边……”

    “听说派兵镇压后老实多了。”

    贺文茂:“山东已解决,剩下的江苏、安徽、浙江、江西、福建,听文嘉的意思,是要动江苏了?”

    “我师父亲口说的。”

    他师父一介书生哪里知道这些事,只可能是他从范尚书那儿听来的。

    “你们两个小辈过去,有些话只怕不好讲,不如我跟你们一块儿去。”梅长湖有些心急。

    渔娘不赞同:“爹,就是因为我们是小辈,有些话我们才好说。”

    “就是,岳父别为我们担心,我和渔娘年纪小,说话没分寸,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孙浔同样的意思:“师弟,渔娘和文嘉的话说得对,梅家主支若是连这话都听不明白,纵使他们栽了,那也是他们该的。”

    林氏也赞同,转头看向他。梅长湖点头,他相信堂哥不会胡来。

    阮氏笑道:“今儿文嘉和渔娘才回来,这些事以后有空闲再说,渔娘赶紧说说文嘉游街的事吧,那日可热闹是不?”

    “热闹得很,听说那日有三个进士游街的时候被抢走了,有个抵死不从跑回来了,有两个被拉回去当天就拜堂成亲了。”

    “呀,京城的小娘子这般凶?竟然敢当街强抢民男。”

    “哪能呢,都准备好当天拜堂成亲了,肯定是早就说好的,抢亲也是沾沾喜气。”

    孟氏大笑:“咱们二郎这般俊秀,一看年纪就小,没人抢他吗?”

    贺文嘉得意道:“我早就知道肯定有人眼热我,所以会试的时候我就当众说了我已经成亲,我可不是《青云志》里的张青云,就算中进士也不会撇开原配另攀高枝的。”

    梅长湖和林氏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他们从小看到的孩子,品性就是好。

    一大家子说说笑笑,外头摆饭了,都去花厅用饭。

    用完饭长辈们也累了,各自回家歇息,贺文嘉渔娘夫妻俩回房洗漱也睡了。

    天上的太阳晒人,屋外花园里鸟雀鸣虫叽叽喳喳,卧房的窗开着,几阵山风吹过来,舒坦的直叫人想睡到天长地久。

    贺文嘉读书多年养成的习惯,中午睡一会儿就醒了。怕打扰渔娘休息,他悄摸出去,不想看书,没地方可去,就去大哥大嫂的东跨院。

    贺文茂也起了,独自在廊下看书喝茶。

    贺文嘉坐过去,打了个哈欠:“大嫂和安安没醒。”

    “嗯,想喝茶自己倒。”

    给自己倒了杯茶,吃一口,竟是冷的,他喝了半盏:“哥,你现在能喝冷茶呀?”

    “不多喝,天热,冷茶喝着舒坦点。”贺文茂的目光没有离开书本。

    贺文嘉趴过去,隔着茶桌看他哥的脸,看得格外仔细,半晌也不曾坐回去。

    “看够了?”

    贺文嘉坐回自己的椅子:“李晓月怎么说?”

    “她说前头用的药好,也对症,加上我听医嘱没有胡来,伤口长得好,伤疤没有长出凸起的肉龙,就成功大半了。”

    “李大夫去益州府后,每月都叫瑞鹤堂的小大夫来给我送药,顺便看看我的伤口。若不出意外,再有半年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

    “伤口还是会留下白印吧?”

    “嗯,以后多晒晒太阳,脸晒黑了就看不太出来了。”

    贺文嘉看他哥,跟他一样皮肤白,他们哥俩肤白都是随他们母亲。

    “能考科举吧?”

    “能。”

    春天时田知府来南溪县看田地,他见过田知府一面,田知府说这点伤痕不碍事。

    当官虽要求不能有残缺,不起眼的伤疤不算残缺。

    贺文嘉放心下来。

    “去岁腊月初八,我跟渔娘随林家舅母去安国侯府给老夫人贺寿,渔娘在后院碰到郑良欲玷污一个小娘子,渔娘暗中帮了那小娘子一把。”

    “开始只听说那小娘子是侍郎家的庶女,后来林舅母那边送来的消息,那小娘子是兵部左侍郎任得立的二女儿,那小娘子虽是庶女,却极得家中祖母宠爱。”

    “这件事被安国侯府暗中处理了,郑良被禁足,那任二娘子嫁给了京卫指挥使司的经历高金。”

    “安国侯府牵的线?”

    贺文嘉点点头。

    贺文茂冷笑,那等玩意儿,若不是出身好,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郑家除了宫中那位贵妃,只有郑匡一个户部左侍郎还算拿得出手。任得立是侍郎,郑匡也不过是侍郎,郑良算什么东西?

    任二娘子不声不响地低嫁,郑良跟没事儿人一样禁足,任家不记仇就怪了。

    “任二娘子嫁的那家是安国侯府牵的线,他们还同为武将之家,本来就同气连枝,以后联系只怕越发紧了。”

    不过是一个贵妃的侄子,就敢在侯府就玷污武将家的女儿,这事儿若是叫人知道,其他武将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郑家,就等着吧。

    贺文茂相信他会看到郑家落魄那一日。

    兄弟俩说完话,贺文茂继续看书,赶他走。

    贺文嘉喝完茶起身走了,这会儿该叫渔娘起了。

    贺文嘉回来时渔娘刚起,醒了醒神,两人撑伞去孙家师父师娘那儿坐一坐。

    去的时候碰到温子乔正在休息,温子乔过来笑道:“拜见贺大人,拜见梅夫人。”

    贺文嘉捶他肩膀,温子乔笑着后退两步:“你们来找先生的?”

    “嗯,先生可忙?”

    “不忙,一会儿我写文章,先生不用给我讲课。”

    “我弟弟和孙平呢?”渔娘问。

    “他们俩下午背书,也不用先生。”

    贺文嘉:“既然这样,我们俩先去找先生了,你自己用功。”

    温子乔点点头。

    走到一半,渔娘回头道:“差点忘了,我们给你在京城收集了各地往年乡试的书册,一会儿回去我叫人收拾好了送去你家。”

    “多谢您。”

    “不用这般客气。”

    目送两人走远,温子乔轻叹一声,距离下一回乡试还有两年,他要再努力些。

    贺文嘉和渔娘在孙家留了半下午,陪着师父和师娘说笑,等到快晚食的时候,两人这才回去。

    回的是梅家,中午时就说好了,晚上他们夫妻去梅家用饭。

    回家的头一天忙忙碌碌,隔天他们休息,家里为了准备贺文嘉中举的宴席忙碌起来。

    家中不用他们夫妻帮忙,两人就去梅家书楼里消磨时光。

    午时,贺升去王家送帖子回来,说王家后日摆宴,正巧比他们家迟一日。

    正好,不用打挤。

    贺文嘉和王苍两人都是一榜进士,还都是南溪县人,他们俩可给罗县令的政绩单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两家摆宴,罗县令都是亲到的。

    田知府人没来,派人给两家送了贺礼来。

    贺文嘉和王苍两人都知礼,罗县令和田知府那儿,他们肯定要亲自上门道谢。

    去罗县令那儿两人一块儿去的,去田知府那儿王苍先去,贺文嘉过了一日才去。

    王苍比贺文嘉早去,是因为胡玮家也要办宴,他是胡玮的舅哥,当然要提早一日去。

    王苍上午去叙州府拜见田知府,下午去胡家。

    贺文嘉则是等到胡玮办宴会那日早上去胡家赴宴,下午去拜见田知府。

    贺文嘉去的巧,他去的时候田知府正巧不忙。

    田知府轻笑,哪里是不忙,只是猜到了他今日下午要来,所以专程在府中等他。

    “听说我先生点你为状元?”

    我先生?贺文嘉脑子转了一圈才想起田知府的先生就是首辅姚大人。

    田知府嘴角微翘:“本官是先生的亲传弟子,当年我考会试时,我先生说以我的学识,不落到三榜进士就算运气好了。”

    “大人,会读书不一定会当官。”

    “哦,你说你不会当官?”

    贺文嘉愣了一下:“倒也……不能这么说,我可能是那个既会当官又会读书的。”

    “小子猖狂,你既说你会当官,你说这官,该如何当?”

    “明哲保身?”贺文嘉试探道。

    田知府冷笑:“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贺文嘉本来小心翼翼怕说错话,听他这般说他,贺文嘉反而昂头挺胸了:“活得久才能笑到最后,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呵,虽很想骂你几句,你这话倒是没甚可骂的。”

    贺文嘉眉头微扬,他当然知道这两句话挑不出错来。

    “如果皇上问你,你也这般说?”

    “肯定不能,若是皇上问,那我肯定要说臣甘愿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为皇上?”

    贺文嘉想了想,还是决定遵从本心:“我这个人还是挺惜命的,若一定要拿命去拼,还是为天下百姓吧。”

    田知府笑了:“你才多大,就算要冲在前头也轮不到你,你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田知府语重心长道:“朝廷之事复杂,就算皇上宠爱于你也别乱开口,多听多看,不明白地回去问你先生去。”

    “是,小子一定记住知府大人的话。”

    田知府拿起桌子上一封信交给他:“给我先生的,你帮我送去。”

    “我送啊?”

    姚大人是当朝首辅,又是寒门领袖,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他一个小官儿哪儿敢去敲姚大人家的门。

    “怎么,不愿意?怕挨着我们师徒给你惹麻烦?”

    贺文嘉假装高兴:“当然愿意啦,能帮田知府办事是我的荣幸。”

    田知府眼中含笑:“还有话可说?”

    贺文嘉摇摇头。

    “那就去吧。家中事情办完早点回京,说不定还能看一场热闹。”

    热闹,京中有什么热闹可看?

    就算能看热闹,有些热闹是他能看的?

    贺文嘉不敢乱说,把田知府给的信塞怀里,施施然出了田府。

    他家的马车就停在田家门外,贺文嘉上车就跟渔娘说:“我觉得田知府好像挺喜欢我的。”

    渔娘看他一眼,摆明了不信。

    “真的,田知府还叫我帮他送信。”

    贺文嘉掏出给姚大人的信,渔娘惊了一下。

    田知府这是什么意思?

    “愿意我搭上他们师徒二人?愿意护着我的意思?”

    贺文嘉不明白,渔娘也是。

    赶紧的,回家问先生去。

    第74章 撞枪口上了

    朝中有何热闹可看孙浔一个乡野之人哪里知道?

    贺文嘉和渔娘跑去孙家,被孙浔骂了出去,一个两个的没名堂。

    “想知道问你先生去,叫你先生去问范尚书。”

    孙家大门砰地关上,只剩下小两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范先生去南阳了,他们也问不着呀。

    “田知府叫我早点回京,咱们要走点吗?”

    “田知府没理由害你,听人劝吃饱饭,还是早些回去吧。”

    “行吧。”

    石匀回老家祭祖了,他老家太远贺文嘉去不了,本来想等石匀祭祖回来再见一面,如今要提前回去,也不用等了。

    贺文嘉跟渔娘俩人要提前去京城,两家都提前准备起来。

    梅长湖舍不得闺女,一边盯着下人收拾行装一边抱怨:“回来才几日就要走,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林氏也心烦,听不得他念叨,叫他没事儿去看铺子。

    准备要走了,贺文嘉吩咐贺升去王家问问,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半下午贺升回来:“回禀爷,王少爷那边说他们归期未定,回京途中要去一趟襄樊,只怕不能跟咱们一块儿。”

    “他们要去襄樊呀。”

    渔娘看他一眼:“去陈夫人娘家有什么可感叹的。你不也要跟我去淮安梅家嘛。”

    “也是。”

    贺升微微抬头,想说王少爷似乎不是因为要去襄樊的缘故,可能是不想跟咱们一块儿回京。

    渔娘叫贺升没事儿早点家去:“咱们这次去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这几日也不叫你当差,你在家多陪陪你爹娘。”

    “哎。”贺升把嘴边的话咽回去,悄悄退下去。

    贺文嘉情绪不高,渔娘也不管他是不是生气,不叫他坐着,拉他起来:“我列了一个书单,都是我要读的,你去书楼按照书单装箱,过几日我们带走。”

    “你不能叫你的丫鬟去装?”

    渔娘双手叉腰,理直气壮:“怎么的,叫你帮我干活你不乐意?”

    贺文嘉哪敢说不乐意呀,拿着书单就去书楼找书,连装书的箱子都是自己去库房搬的。

    把贺文嘉支使去干活儿,渔娘倒是清闲,带着人去邓家看淼娘,淼娘如今怀孕还不满三个月。

    渔娘到邓家大门口,身边的丫头还没张口,门房就亲自下台阶来迎:“哟,梅娘子来了,快里面请。”

    渔娘笑着问:“你家少夫人可在家?”

    “在家在家,将才少夫人才打发身边的大丫头去街上买点心吃。”

    “怎的不叫人做?”渔娘提着裙摆上台阶。

    门房管事哪里知道后院主子们的事,笑了笑:“恐是突然想吃一口外头新鲜的。”

    “我进去看看她,你当差吧,不用你送。”

    门房管事停下脚步:“您慢点走。”

    渔娘刚回来那日叫人给淼娘送了京城带回来的时新布料和毛皮,那日淼娘没来,是邓丁香去贺家道谢,渔娘才知道淼娘有孕了。

    刚才有人通报,渔娘进去时淼娘正在廊下等她,脸蛋红红的。

    “哎呀,你不会刚午睡才起吧,是我打扰你了?”渔娘快走几步。

    淼娘笑着摇摇头,慢步迎过来:“不是午睡,谁午睡睡到这个时辰?”

    渔娘看她脸颊上的印子,笑哼:“骗我,你去照镜子,看看你脸上的印子再说话。”

    “哎,真不是。我下午午睡起来,本来跟我婆婆一块儿做针线来着,结果没绣两针我又困了,就在矮榻上歇了会儿。”

    淼娘抱怨:“怀三郎的时候都没这么馋觉,肚子这个娇气得很,叫我这也吃不得那也没胃口不说,还叫我整日困顿,白天一半的工夫都睡过去的。”

    “没事儿吧。”

    “没事儿,丁香每天早晨去药铺之前都要给我把脉,我身子骨好得很。”

    渔娘看看四周,没看到邓家的丫头小厮,她才小声说:“肚子里这个不会是个小娘子吧?”

    淼娘也这样猜,她已经有儿子了,也盼着二胎能生个小棉袄。

    “不用怕我婆婆听见,左右已经有三郎了,这一胎就算生个女儿也不要紧。”

    淼娘怕热,她屋里门窗都开着通风,进屋倒不觉得热。

    淼娘给渔娘倒茶,渔娘赶紧扶她坐下:“这点小事我自己来,你可别累着。”

    “我只是困,一点都不累。”淼娘也不跟她客气,把茶壶递给她。

    渔娘倒了两杯茶,端起杯子闻了闻:“泡的什么?”

    “花草茶,养气凝神的好东西,适合咱们喝,我叫丁香给你准备了许多,你带去京城喝。对了,你什么时候去京城?”

    “过几日吧。”

    “过几日?之前不是说要在家留大半个月吗?”

    “有事儿,等不及要回去。”

    淼娘轻叹:“你们的事重要,我也不劝你了。以后我在南溪县,你在京城,咱们一南一北的,隔得远,你有空多给我写写信。”

    “放心,我不仅给你写信,逢年过节还给你寄好吃的好玩的。”

    淼娘轻笑,拍拍她手背:“我给你说件正经事。”

    “什么事?”

    “阮夫人可催你怀孕?”

    “没有,我和文嘉成婚还不满一年呢。”

    当初大嫂成婚两年才有孕,婆婆也没催过,渔娘不着急。

    “那你也该怀了。我不是催你,故意讲出来叫你心里难受,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以后你们家来往都是官宦,京城又不比咱们这里清静,你如不赶紧生孩子,把门户守紧了,我怕外头那些不长眼的给你找不痛快。”

    渔娘知她好意,但是嘛,目前她对贺文嘉还是放心的。

    淼娘对贺文嘉可没那么放心,这成婚还不满一年到头还热情着,谁知道三年五年之后是什么光景?

    渔娘不耐烦听她说这个,就问:“张姐姐最近如何了?”

    “她呀,今年忙着呢,去年冬天她家收了一批橘皮,听你的话做九制甘草陈皮,做了些出来味道还不错,去年冬天里靠卖这个挣了几两银子。”

    “今年春天他们家租了后山脚下一片荒坡地,种了许多橘树,就等着把这小生意做大。”

    淼娘笑着说:“张姐姐给你家我家各送了些,我家早就吃完了,你家的我就不知道了。”

    渔娘没听她娘说,应该也是早就吃没了。

    渔娘:“我回来这几日,不是忙着跟我爹娘说话,就是出门赴宴,也没来得及去看望张姐姐,明日抽工夫去白水村瞧瞧她。”

    贺家前几日待客,渔娘也叫人请了张姐姐一家,张姐姐没来,只托人送了礼来。估计她忙,渔娘就准备明日得空去她家看看。

    淼娘赞同渔娘去一趟:“申家去年冬天有了新进项,今年开春后申二郎说了户人家,申二郎的新媳妇儿不是省油的灯,张姐姐虽能应付,却也不轻松。”

    若张姐姐嫁的不是家中老大,淼娘都劝她分家别过了,无奈她嫁的是申家大郎,长嫂如母,下面几个弟弟妹妹不能不管。

    “别说张姐姐,你呢,你过得可好?”

    淼娘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我不像你能折腾,没那么多想法。自我嫁给丁香,不能说万事都顺心吧,认真想来也没甚可挑剔的,我惜福得很。”

    能这般说,那就是过得很好了。

    渔娘不再提这话,笑着跟淼娘说起京中的日子,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就是冬天的寒冷。

    淼娘听她说起京中四月都还得穿棉袄,又是惊讶又是庆幸,还是他们南溪县好,山好水好气候好。

    两人许久未见,好多话说不完,渔娘在邓家留到傍晚,见过归家的邓老大夫和邓辛夷、邓丁香两兄弟后,这才告辞归家。

    渔娘惦记着张大娘子,隔日一早坐马车去白水村,半路上刚巧碰到背着孩子要进城去找她的张大娘子。

    得了,也不必去城里了,渔娘叫张大娘子上车,一块儿去她夫家。

    “哎呀,你难得去我家一趟,我都没割斤肉给你吃。”

    “想吃什么肉?”

    “猪肉呀,油水多。”

    渔娘笑着道:“后头小林氏嫂子坐的那辆马车上就有肉,三斤猪肉两斤羊肉,专程带给你吃的。”

    张大娘子笑着道:“又占你便宜了。”

    “我不缺银子花,花钱请你吃肉我愿意。”

    张大娘子笑着怪叫一声,打量渔娘:“当上官夫人就是不一样了,说话口气这么大。”

    渔娘大笑,攀着她肩膀:“你也可以,指望不上你家申大郎,我看还能指望指望你儿子。”

    申川小朋友年方一岁半,他坐在他娘怀里眨眨眼,什么意思?

    张大娘子摸摸儿子的圆脑袋:“端阳节我带着他回娘家,村学的先生看到他,也说他机灵,以后送去读书一定能读出名堂来。”

    “那你们当爹娘的就要好好努力了。”

    “那是自然。”

    她张大娘子自小就帮家里做事,她不怕辛苦,只要付出有收获,她就能一直坚持下去。

    梅家的马车停在申家门外,张大娘子的弟妹看到马车后跟随的护卫很凶,还有后头那辆马车上下来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婆子,不禁有些害怕,赶紧躲到厨房去喊她婆婆。

    张大娘子的婆婆看到马车有点熟悉,又不敢认,站在院子里歪头看,看到她家大儿媳抱着大孙子从马车上下来,她一拍大腿:“哎哟,大媳妇儿,你怎么坐贵人的马车回来了?”

    渔娘扶着阿青的手下马车,微微一笑:“我记得您是张姐姐的婆母吧,我姓梅,两年前我来过,我是张姐姐的好姐妹。”

    “呀,梅家小姐呀,听说你前些日子你家有喜事,本来我家大郎要带着我大儿媳去你家的,可惜有事耽搁了,没想到您亲自来了。哎哟,这真是……快里面请。”

    看到厨房门边露出半个身影,张大娘子嘴角不经意露出个讥诮的笑。

    “老夫人真是会说话,若不是听您亲口说,我还以为张姐姐不认我这个妹妹了,我叫人亲自过来请都请不动了。”

    老太太尴尬地笑了笑,不接话,只请人进门坐。

    说话间的工夫,申家大门口围了许多人,渔娘叫人给院子外头的小孩儿散糖,申川自然得了许多,衣兜装得满满当当的,小孩儿可高兴了。

    申家的男人在地里干活儿,家中来了贵客,他们本是想赶回来,听说来的是梅娘子,怕冒昧,于是只叫人带话回家,叫家中妇人们好好招待,他们就不回去了。

    半中午,张大娘子的小姑子背了一背篓柴火回来,渔娘看她身上的衣裳虽打补丁,干干净净的,整个人气韵却很好,一看就是勤劳聪明的小娘子,渔娘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小姑娘红着脸道谢:“听我大嫂说,那个甘草陈皮的方子是您给她的,多谢您肯帮我们家。”

    “张姐姐是我从小认识的手帕交,帮她我自然是愿意的,你不用道谢。”

    渔娘来申家给张大娘子撑腰来了,她那个不是省油的灯的弟妹,都不敢大大方方走到渔娘跟前来。

    渔娘在申家用了顿午饭,张大娘子从始至终脸上都带着笑。

    渔娘要走时,拉着她的手道:“张姐姐,过几日我要去京城,等我到了就给你写信,你可要记得回我。”

    “你放心去吧,你写信我肯定回。”

    渔娘笑着点点头,转身跟她婆婆告辞。

    白水村的路没怎么修过,坐马车摇摇晃晃,阿青笑着说:“您这回来了一趟,张大娘子那个弟妹吓破了胆,只怕不敢再给张大娘子不痛快。”

    “嗯,希望张姐姐日子过得顺遂些。”

    说话间,马车前头拐弯就是王家。

    马车路过王家大门,马车没停下,王家的门房认出了梅家的马车也没多招呼一句,等人走了才去禀报主子。

    陈氏听后笑着说:“没想到梅夫人跟村妇也能交朋友。”

    她婆婆赵氏没说话。

    王苍笑着接话:“交朋友只看合不合得来,若是只看身份交朋友,那就没意思了。”

    陈氏放下手中绣框:“夫君,咱们不跟贺榜眼夫妻一块儿走吗?”

    王苍摇摇头:“不方便。”

    陈氏很想说你们是从小长大的朋友,都是回京,一块儿上路也没什么。

    赵氏:“不用再说,你们不顺路。”

    陈氏见婆母冷着脸,微微低头应是。

    陈氏忍不住扭头看夫君,王苍笑着安抚地摸摸她的手:“别绣了,做了一下午也累了,休息休息。”

    “嗯。”

    贺家跟王家保持着微妙的默契,贺文嘉和渔娘坐船离开南溪县后,过了五六日,王苍夫妻二人这才出发。

    王苍离开南溪县的前一日去孙家拜访孙先生,孙浔没什么好教他的,只告诉他,别忘初心,也别把万事都看得太重。

    王苍明白先生的话,点头应下。

    王家的船行到武昌府时,贺家的船已经到淮安了,渔娘的堂哥梅羡谨亲自来码头接他们夫妻。

    “孙家族长和他孙子孙允来咱们家了。”

    贺文嘉不高兴:“孙家人来你家做什么?”

    梅羡谨道:“孙允去岁没有中举,后头又来淮安考淮安府学,没考上,就回安东县县学读书了。”

    “听贞娘说,堂妹夫在家跟先生读书,偶尔会去县学一日,堂妹夫好几回从县学家去跟贞娘讲,孙允读书不用功,去各家文会跟人交际倒是挺乐意。”

    “前两月文嘉中榜眼,孙家那边知道,又想把孙允送去孙先生处读书,叫人送了急信去南溪县,前些日子带回信来,孙先生好似没答应。”

    贺文嘉扭头问渔娘:“先生没提过这事儿吧。”

    渔娘冷笑:“先生没提,说明没放在心上,咱们更不需理孙家。”

    孙允得了好处却不承情,渔娘至今都记得他跟温子乔说贺家得罪了贵人,贺家梅家会连累他,他立刻就要撇开关系的那些话。

    “堂哥,可把人赶走了?”

    梅羡谨苦笑:“到底都是安东县的人,孙族长到处跟人说两家的情分,还托人去我爹跟前说情,我爹几次拒绝人家听不明白,不好撕破脸,只能叫人进门。”

    贺文嘉和渔娘再不想看到孙家人,到底还是在梅家看到孙族长那张皱巴老脸,还有身宽体胖不少的孙允。

    孙族长看到两人走到院门口,隔得老远就亲热地喊两人过去。

    堂叔和几位梅家的长辈在里头,两人自然要进去的。

    进去后渔娘也没给孙家祖孙好脸,规规矩矩给堂叔和几位长辈见礼后,渔娘说要去拜见堂婶,就先走了。

    渔娘转身时,悄悄给了贺文嘉一个眼神,叫他看着办。

    贺文嘉心领神会!

    童氏早就等着渔娘了,渔娘给堂婶见礼,又给几位婶子嫂子问好,抬起头来时没看到两位堂姐。

    童氏大笑道:“恐是知道你今年气运壮,两个孩子为了早点见到你这个官夫人,提早出生了。你的两个堂姐呀,如今都在坐月子,来不了,还请你见谅。”

    “都是一家人,婶子说什么见外的话。”

    渔娘随堂婶坐:“我记得大堂姐比二堂姐的孩子小一个月,算一算日子,还没到吧。”

    “早半个月晚半个月也是有的,薇娘生的是个小娘子,孩子好着呢。”

    “呀,我最喜欢小娘子了。”渔娘跟阿青说:“我给两个堂姐和孩子准备的礼你一会儿找出来,给大堂姐的礼多加一块玉,就是我藏在梳妆盒第二层里面的那块红玉。”

    阿青笑着应下:“奴婢这会儿就去?”

    “快去吧。”

    童氏心里赞渔娘会做事,笑着跟身边几位族中媳妇儿说:“我就说渔娘喜欢小娘子,前几日孩子洗三我去齐家看薇娘,薇娘还说我胡说。等渔娘的礼送过去,不仅薇娘知道了,齐家人也知道渔娘喜欢小娘子。”

    渔娘轻笑:“香香软软的小娘子谁不喜欢?堂婶是知道的,我舅舅家四个儿子却只得了一个女儿,从小爱护得跟什么似的。”

    “正是这个理,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穷的吃不上饭,指望生儿子卖苦力干活。我就觉得养女儿好。”

    “可不是么,我看齐千户也是喜欢小娘子的,偏齐家有些没眼色的亲戚不懂礼,说些什么讨人厌的胡话。”

    渔娘微微一笑,管他齐雷喜不喜欢小娘子,他靠着梅家和林家,轮不上他说嫌弃梅家闺女的话。

    渔娘陪着族中女眷说话,这时来了个前院的丫头禀报:“孙族长想问什么事儿,贺少爷说他做不得主,要问您的意见。孙族长说想见见您。”

    “不见,我一个年轻小媳妇儿哪里好见外男。”

    那丫头也不多说,行了礼转身就走。

    童氏面露疑惑,渔娘笑着道:“堂婶,前年过年时我爹给堂叔写了封信,您看过吗?”

    “唉,你也别气,结亲比结仇好。”

    “算了吧,我先生年纪不小了,我看不了别人欺负我先生,孙家人也不行。”

    渔娘的语气太硬,童氏不好劝,就作罢了。

    中午摆宴,男客女客分开,渔娘也没见到孙家祖孙。童氏本来想着好歹劝一劝,面子上别太难看。

    午后歇息,渔娘把童氏叫到一边,叫人守在门口,仔细把丈量田亩的事告诉她,叫她一定要万分小心,最好跟苏家那些大地主离得远些。

    童氏听到消息心头猛地一跳,哪里还记得孙家,她脑袋发晕却还强撑着,紧紧抓住渔娘的手:“什么时候?轮到咱们了?”

    “今年的事,上面的人心意已决,剩下的几个省都跑不了。”渔娘扶着童氏坐下缓口气。

    “堂婶,咱们家除了安东县的族田之外,别处没地了吧。”

    “族里只有安东县有地,安东县外的地都是族人自己家的,咱们管不着。”

    “咱们家,没有隐户吧。”

    童氏吓得差点没跳起来:“你这孩子,这些话能说的?”

    “堂婶,查土地还能不查隐户?那查出来的那些地给谁种?谁给朝廷交税?”

    童氏闭口不言,渔娘就知道肯定有。

    “堂婶,别拖,这几日赶紧把事情处理好。”

    另外那边,贺文嘉也找机会跟梅长同父子说清楚了。半下午夫妻俩要走,梅长同父子和童氏都没空送他们出门,只吩咐族中几个年轻人送他们去码头。

    到船上,渔娘跟贺文嘉说:“堂婶吓坏了。”

    贺文嘉:“堂叔倒是稳得住,他说他会处理好。”

    贺文嘉跷起二郎腿坐下,道:“听你堂叔的意思,家中明面上没多少土地,暗中收在手里那些要处理也不难。”

    “那最好不过了。”

    淮安梅家的事处理完,两人就没什么担心的了,回到京城略歇了一晚,隔日一早渔娘去林家,贺文嘉去衙门报到。

    贺文嘉走进翰林院还没问自己的桌子在哪儿,就被翰林院大学士张长广张大人叫去干活。

    贺文嘉什么都不懂,跟着张大人走了许久,走到保和殿侧门,张大人停下脚步,扭头打量贺文嘉:“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张嘴知道吗?”

    贺文嘉连忙点头,保命第一条,多做多看少说话,他明白。

    张大人带贺文嘉从侧门进保和殿,贺文嘉一眼就看到了跪在殿内的官员,还有坐在皇椅上不吭声的皇上。

    贺文嘉赶忙低下头,被张大人带去后殿。

    后殿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两张长桌合成一张,桌上摆满了书册和笔墨,几个翰林官们忙得满头大汗。

    张大人推了贺文嘉一把,压低声音道:“我看过你会试殿试的文章,你的算术不错,去帮肖大人的忙。”

    肖秀,字长青,今年已是不惑之年,今年的二榜进士,贺文嘉的同年,他过了朝考,如今是翰林院的庶吉士。

    肖秀跟前摆放着是十几本账册,贺文嘉一看账册上所列事项就知道,知道这是家中的账册。

    问题是,这是谁家的账册?为什么送到宫里来?

    肖秀不擅长做账,此时狼狈地擦了擦额上的汗,看到贺文嘉过来就跟看到救星一般。

    不等贺文嘉开口,肖秀就小声说这是左都御史钟大人家的账册。

    钟大人被都察院其他几个御史弹劾,说他贪污渎职,收受贿赂。钟大人大怒,请皇上明察,并且把家中内外账本送过来。

    “皇上命我等今日之内查清账册,给钟大人一个交代。”

    这话什么意思?皇上觉得钟大人是被冤枉的?还是正话反说?贺文嘉不明白。

    跟肖秀这个倒霉鬼一样,也是考中庶吉士,回乡祭祖后提前回京的翩翩公子蒋雪村小声说:“皇上限咱们今日内把账册查清,弹劾钟大人的几位御史还在前堂跪着。”

    想法再次反转,皇上看弹劾钟大人的御史们不顺眼,这是偏向钟大人了?

    蒋雪村笑了笑,谁知道呢。

    张大人瞪蒋学村:“你的事做完了?”

    蒋雪村顿时又愁眉苦脸起来,拿起笔继续算账。

    真是的,这活儿应该找户部的官员来干吧,怎么叫他们这些翰林来?

    几个老翰林帮不上忙,压力都落在他们这几个新科进士身上了。

    皇上头回交代他们做事,若是做不好,以后还能出头?

    咬牙干吧。

    哎,愁人。

    贺文嘉一边列表格把账册进出数目分类抄写,一边想,找户部?户部尚书是姚炳姚大人,皇上的左膀右臂,肯定信得过。

    为什么不找?

    贺文嘉也想不明白。

    拿起笔舔墨,贺文嘉飞快对账册类目分类,再对分类账目进行合计,一本账册很快得出支出收入,甚至还列出了支出前三的是因为什么,收入前三来自哪里。

    蒋雪村看贺文嘉真会这个,连忙捧着手里的账册交给贺文嘉。

    不等贺文嘉嫌弃,他立刻说:“我给你打下手,我来分类抄写,你来算合计。”

    贺文嘉勉强答应,行吧。

    肖秀和另外几个翰林看到后,都学蒋雪村,他们不善算账,还不会抄写分类嘛。

    于是贺文嘉丢开了手,对记得乱七八糟的账册分类整理的活儿交给蒋雪村他们,他只管算账做表。

    没花一整天,后殿的翰林们只花了半天工夫,就拯救了前殿跪着的大人们的膝盖。

    钟应芳钟大人家送来的账册只有五年内的,因为弹劾他收受贿赂主要是他当上左都御史之后才有的。

    钟家所有的产业每年赚多少银子,一大家子的收入支出每年度都算好了,挑不出一点错来。

    张长广当官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工整明了的账册统计。

    他深深看贺文嘉一眼,这小子不该留在翰林院,该送去户部,过些日子再跟钟应芳去江苏查田亩之事才对。

    贺文嘉往后退后半步,心里紧张,张大人为什么这么看他?

    张长广啧了一声,拿着统计表送去前殿给皇上。

    蒋雪村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小声说:“钟大人好歹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家中一年产业收入加上俸禄不到八千两银子,一大家子人要在京城租房、吃喝拉撒,给儿孙读书,人情来往,他一年还能省下一千多两银子送回老家修路、建学堂、接济朋友,真是少见。”

    只说一个正二品的左都御史还在京城租房住,若不是故意装穷,那就是真清廉。

    “钟大人当官是为了什么?”

    贺文嘉也想,钟大人是为了什么。

    这时,前殿传来一声大喊:“皇上,这账册是钟大人自己交上来的,说不准另外还有账册。请皇上明鉴!”

    肖秀愤愤不平:“钟大人家的账册还能有错?有本事他也跟钟大人一样,把他家的账册送来查一查。”

    蒋雪村无所谓地笑着道:“肖大人,您也这把年纪了,别生气,保重身子要紧。”

    肖秀冷哼一声,扭头不看蒋雪村。他一坦荡寒门子弟,跟蒋雪村这等世家子无话可说。

    “诬告上官,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蒋雪村伸了伸腰,哎,结束了。

    看来皇上还是信钟大人。

    无理诬告上官,还对皇上认下的结果不服,都察院这是要反了!

    谁给他们的胆子!

    第75章 别辜负皇上看重

    头一天当值就遇到这么刺激的事,贺文嘉悄悄往前殿蹭,伸长脖子想偷看一眼。

    蒋雪村也一样,也想看看是谁被打板子了,可惜没看到脸,那几人就被拖出去了。

    张长广轻咳一声,示意两人收敛些。

    “谁咳嗽?”

    语气威严、冷淡,又夹杂着一丝怒火,长日跟在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高九,微微低下头。

    张长广快速整理了下衣裳,快步疾走往前殿去。

    “回皇上,是臣,将才去翰林院叫人来算账时路上走得急了些,口渴,忍不住咳嗽。惊扰圣听,请皇上恕罪。”

    后殿里的贺文嘉、蒋雪村、肖秀等人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皇帝轻哼一声,不说话。

    贺文嘉看不到皇上表情,不知道这声轻哼是什么意思。

    又等了会儿,前头还是没有声响。

    老虎屁股摸不得,这时候贺文嘉也不敢胡来,轻手轻脚地往后退,离前殿远远的。

    贺文嘉、蒋雪村、肖秀三个今年的新科进士初来乍到胆子小,几个老翰林倒是自在,账册交差了,不用张大人吩咐,他们收拾好笔墨这就准备走了。

    没得皇上吩咐他们可以自行离开?

    贺文嘉不懂规矩,冲蒋雪村挑眉毛。蒋雪村不说话,滑溜地跟着老翰林们从后门走。

    贺文嘉、肖秀,自然悄悄立刻跟上。

    “禀皇上,二十大板已经打完,几位大人都已晕死过去。”

    蒋雪村、贺文嘉停下脚步,微微侧身,伸出耳朵来。

    肖秀不敢瞎听,跟在老翰林屁股后面赶紧走。

    皇帝正在桌案上批阅奏折,淡淡说了句:“哦,这就晕了?刚才满口胡言的时候朕看他们一个个中气十足,以为身子骨都好得很呢。”

    又等了几息。

    “罢了,诬告之事就此作罢,把人拖出宫去,别脏了朕的地。”

    “遵令。”

    拖出去了,这几位御史大人的前途也就没了。

    贺文嘉和蒋雪村两人听完全程,立刻跑了。到大殿外有侍卫守着的地方,两人停下奔跑的脚步,小步快走。

    贺文嘉腿长,走得比蒋雪村稍快。

    蒋雪村不满,他凭什么比自己走得快?于是又加快步伐超过贺文嘉。

    贺文嘉眼风扫到蒋雪村的动作,也暗中加快步伐超过他。

    两人互相领先,走得飞快,半路上竟撵上老翰林们一行人,两人这才默契地慢下脚步。

    看到他们两人,肖秀犹豫了一下,等走到翰林院的院子里,肖秀这才问贺文嘉和蒋雪村:“你们听到什么了?”

    “什么听到什么?”

    贺文嘉不解,看了眼光秀,又看了眼蒋雪村。

    蒋雪村冷着脸哦了声:“什么都没听着。”

    贺文嘉摇头摆脑往屋里走,长叹一声:“哎,大热天的真叫人受不了,走一趟回来悲背上衣裳都湿透了。”

    蒋雪村跟上他,笑道:“教你一招,明日来当差多带一身衣裳放在柜子里,要换的时候方便。”

    “这不妥吧,有伤斯文。”

    “呵,爱带不带。”

    两人对视一眼,互看不顺眼,扭头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肖秀进来,看着贺文嘉道:“贺大人,您往哪儿去?你知道你的位置吗?”

    “还不知道,今早我刚才就被张大人叫去保和殿,没来得及问。”

    角落里,捧着青花大肚茶杯的老翰林郭有德,指着蒋雪村前面那一排三张桌子:“今年三个一榜进士的位置在那儿,你先来,你先选个位置坐下。年轻人别毛毛躁躁惹人嫌,没事儿坐下多看两卷书。”

    上一届庶吉士邓福兴笑着跟贺文嘉说:“三年前我们进翰林院时郭大人也说过同样的话。郭大人读书时不喜欢喧闹,没别的意思。”

    贺文嘉对邓福兴露出一个笑脸,扭头走去郭大人桌前:“郭大人,求您指点指点,我该读什么书?”

    郭有德放下茶杯:“你嘛,我看你算术不错,可喜欢看算经?”

    “哪一本?”

    “《周毕算经》可看过?”

    “巧了不是,这本书我刚看到一半。”

    “哦,看到哪一章了?”

    “正在看第六章均输篇。”

    均输篇讲的是合理分配赋税、徭役的问题。回京的路上,贺文嘉没事儿做,就从渔娘带上京的书里找了这本书来研读。

    郭有德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既然你正在读,那就拿去看吧。”

    郭有德桌上正摆着着本书,他既开口,贺文嘉也不跟他客气,谢过后就把书拿去自己桌上。

    “来人,上茶。”

    叫役丁给他端茶来,又送来笔墨,摆好纸张,贺文嘉这就开始读书了。

    贺文嘉读书认真,读进去了就不理周遭的人,他看到某处不解,拿笔在纸上演算起来。

    有人好奇过去瞧,看不明白,默默退开。

    蒋雪村也好奇,他算数学的不差,这均输嘛,他也曾跟算数先生请教过,没学明白。

    以前有先生教蒋雪村都没学明白,这会儿看贺文嘉算来算去,他就更迷糊了。

    蒋雪村不为难自己,转头回自己桌上坐下,一杯茶一本书,且舒坦着呢。

    “贺大人,蒋大人。”

    贺文嘉和蒋雪村即刻站起来:“下官见过张大人。”

    张长广看了眼两人桌上摆的书,他道:“皇上对贺大人今日做的账册统计十分满意,皇上吩咐,之前练子铭大人手里的《数术全书》刚修到一半,以后交由你负责。”

    贺文嘉应下,又问:“只我一人修《数术全书》?”

    “目前只你一人。”

    张长广的目光意味深长:“贺大人,你不要让皇上失望。”

    “下官尽力。”

    贺文嘉不知道那位练大人没修完的《数术全书》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这书不好修,他本想给自己多拉几个同僚一起干活儿,张大人提到皇上,他就闭嘴了。

    蒋雪村、肖秀来了翰林院几日没什么正经差事,张长广丢给他一摞文书叫他两日内做好交给他。

    两人点头应是。

    张长广走到郭有德跟前,叹道:“郭大人,您老也是熟悉皇上脾性的老人了,将才账册的事情还没了,您怎么能带头走了?叫皇上想问话都找不到人。”

    郭有德年近四十才中翰林,在翰林院当了这么多年的差,再过两三年就该致仕了,他是个老书虫,整日在翰林院藏书馆找书看,这一年里对差事越发不上心了。

    张长广脸带苦色:“皇上不会挑你的毛病,您好歹考虑考虑我这个大学士吧,这些年本官对您老也不差,您别叫本官难做。”

    郭有德也不辩驳,笑呵呵道:“哎哟,我这上年纪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当时没想过来。”

    郭有德冲屋里几人喊了声:“你们这些年轻人不厚道,当时老夫要走,你们也不拉住老夫。”

    邓福兴几个翰林笑了笑不说话。

    张长广叹气,摆摆手走了。

    他也是脑子不好使了,给这个老滑头说这些干吗,浪费力气。

    张长广走到门前停下脚步,扭头交代贺文嘉几个:“你们是翰林,官职不高,位置却很关键,做的差事都是要紧的差事。有什么不懂的要多问,别不懂装懂,做错事了叫各部院笑话不要紧,若是闹到了皇上那才是要命的大事。”

    “下官等明白!”

    贺文嘉、蒋雪村等人起身目送张大人出门。

    唯有老资格的郭大人,还坐那儿喝茶呢。

    贺文嘉扭头看他,郭有德乐了:“看老夫做甚,练子铭修的《数术全书》在东墙角书柜最右边那个柜子里,自己去拿。”

    贺文嘉去听郭大人的话去拿练大人修的《数术全书》,柜子里放着两摞古来传下来的和算数相关的书,另外还有一叠没有装订的纸张,他都抱到自己桌上去。

    贺文嘉愣住了!

    “这……郭大人,这就是练大人修的《数术全书》?”

    “正是!”

    贺文嘉震惊:“这叫修书?连书的纲目都只列了两章,这叫修到一半了?”

    蒋雪村、肖秀两人凑过去瞧,哟,一页纸都没写满,张大人怎么有脸说修到一半的?

    郭有德笑眯眯道:“年轻人别着急,至少练大人写了个开头嘛。”

    贺文嘉气笑了:“这位练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练大人呀,跟我是会试同年,他也是翰林,平日里我看书他研究乐谱,我们俩臭味相投。”

    “您在这儿,练大人呢?”

    “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邓福兴叹道:“练老大人今岁开年就病了,请了几回太医不见好,上月去世了。”

    郭有德起身活动活动老胳膊老腿,慢慢悠悠道:“他去岁接了这个差事,没来得及做。练大人精通乐理,数术也不错,不过肯定比不过你这个范江桥的弟子。”

    “差事既交给你,你好好做完,这不仅是差事,你师父知道也会高兴的。”

    “您认识我师父?”

    郭有德微微一笑:“老夫不仅认识你师父范江桥,还知道你先生是谁。”

    郭有德出门去溜达了。

    屋里十二三位同僚都看着贺文嘉,没想到,这位跟状元和探花比起来,不怎么起眼的今科榜眼,竟然也是个有来历的。

    郭大人出门前,跟贺文嘉说话的只有蒋雪村、肖秀这两位今科进士,翰林院的老人儿只有邓福兴主动搭了两句话。

    郭大人出门后,矜持的老翰林们都愿意跟他说两句话,翰林院内贺文嘉但凡有什么不懂的规矩,比如藏书馆借书,衙门内午后休息安排等等,他们都愿意给他解惑。

    蒋雪村把这些人的嘴脸看在眼里,笑了笑,回去做自己的活儿。

    傍晚下值,蒋雪村主动邀约,请贺文嘉、肖秀去喝酒,贺文嘉直接说不去。

    “只有咱们三个没意思,等左士诚、王苍和冯亭他们来了后,咱们再聚吧。”贺文嘉赶着家去。

    “他们来了再聚就是,不耽误咱们三个单独聚。”蒋雪村笑着道:“贺大人不用替我节俭,我有的是银子花。”

    肖秀气得瞪他,整个翰林院谁不知道你是世家子,不知道你不缺银子?

    蒋雪村不见外地把胳膊搭在肖秀肩上:“肖大人不喜欢我?我降生时家中就不缺银子,这不是我的错。”

    肖秀推他,蒋雪村不松手,对贺文嘉笑着道:“想不想知道今天被打的那几个御史怎么样了?”

    “你知道?”

    蒋雪村挑眉道:“去喝酒?”

    “去!”

    说是去喝酒,也没选什么酒楼,只在前门大街上找了个有雅间的饭馆儿,点了三菜一汤,另点了一壶米酒就算喝酒了。

    贺文嘉对酒没兴趣,吃菜吃饭喝汤,吃饱了肚子才问蒋雪村那几个挨打的御史怎么回事。

    “我说你就信?今儿你在翰林院当差,我也在,我可没处打听消息去。”

    “你们蒋家有人脉,我相信蒋兄的本事。”

    蒋雪村笑:“既然贺兄都这般说了,那我也真诚一点。”

    今儿中午时,他的小厮打听到那几位挨了二十大板的御史送回家中,家里人慌忙去太医院请太医,结果太医院内的太医都忙,没空去那几位御史家看病,那几家只能去药铺请民间大夫。

    这事儿不知道怎么传到白光白老大人耳朵里,白大人拄着拐杖进宫骂皇上,说自古以来御史就有闻风上奏的规矩,哪能因为这个就把都察院的御史打二十大板?

    肖秀震惊,官员竟然能骂皇上?这是当面骂呀!

    贺文嘉问:“这位白老大人,是不是皇上曾经的先生。”

    蒋雪村拊掌笑道:“还是贺大人知道得多,正是那位白大人。”

    肖秀语气酸溜溜的:“世家子跟我等寒门子弟就是不一样,我这等寒门子弟连官衙、贵人家的大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

    蒋雪村无视他。

    蒋雪村跟贺文嘉道:“这不算什么,后头还有精彩的。”

    “哦,你说说?”

    白大人退下去之前是都察院的御史,他又是皇上曾经的先生,骂起来自然十分不留情面,消息出去,自然就叫其他人知道。

    “先是钟大人去宫里请罪,后有吏部尚书陈大人去帮钟大人说情。陈大人说钟大人有先贤遗风,为官又公正廉洁,那几个御史弹劾钟大人分明是不安好心,陈大人请皇上还钟大人清白,别误了钟大人清算天下田亩的差事。”

    这一长串话听下来,贺文嘉怎么觉得陈大人在以退为进,把钟大人抬得高高的,不怕他万一摔下来吗?

    或许,这才是陈方进的目的吧。

    皇上要用钟大人清算江苏田亩,世家拦不住,只能以退为进,提前给钟大人挖坑。

    “你怎么知道的?”

    “你若是叫人去打听打听,也能知道。”

    无论是宫里还是陈大人、钟大人,都没想瞒。

    蒋雪村嘛,闲的没事儿,顺便拿这个消息跟贺文嘉拉近关系。

    贺文嘉觉得不对:“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蒋雪村真心道:“当然是跟你分享消息,想跟你做朋友,咱们关系亲近了,以后才好携手共进。今天你也看到了,那些自觉老资历的老翰林们抱团,我们今科进翰林院的六个人可比不过人家,自然要同舟共济。”

    蒋雪村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他说的话贺文嘉最多信一半。

    “蒋大人,你跟王探花是同窗,王探花是陈家女婿。”肖秀提醒道。

    蒋雪村没搭理他。

    贺文嘉看了肖秀一眼,给蒋雪村倒酒:“你一个东山书院出身的世家子,跟我等寒门子弟混一块儿可没什么好处。”

    蒋雪村接过酒一口干,抿抿嘴,味道一般。

    放下杯子,蒋雪村毫不客气道:“贺兄,我家是有世家谱的。”

    所以别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小心他戳穿他。

    贺文嘉却不怕:“我家既没有占着大片大片的土地,没养隐户,没有串联人脉,也没有万贯家财,皇上说我等小家族子弟是寒门,那就是寒门。”

    听贺文嘉如此说,贺家虽不比蒋家,那也不能说自己寒门吧。肖秀扭头看贺文嘉一眼,又看蒋雪村。

    蒋雪村被肖秀的目光气到了,终于忍不住,他不客气道:“肖大人,您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就算你出身寒微,家中长辈无人教你为人处世,你读书读到秀才举人,好歹也能从师长同窗身上学得一二吧。”

    “这世间就是非黑即白了吗?你家穷你就高贵吗?皇上既允许我蒋雪村入仕自有皇上的道理,你若是不赞同,别给我使脸色,找皇上去!”

    蒋雪村一顿骂,肖秀气得站起身:“好好好,你蒋大人有理,我没理行了吧。”

    贺文嘉赶忙把肖秀按下来:“肖大人别生气,蒋大人性情中人,他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是挑剔你本人。”

    蒋雪村冷笑:“贺文嘉,这话说的你信不信?”

    贺文嘉立刻道:“你刚才说你想跟我们同舟共济,真的假的?”

    蒋雪村闭嘴了。

    肖秀到底没走,坐下来,故意轻哼一声:“我长你十几岁,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

    蒋雪村臭着一张脸,心里暗骂自己有毛病,明知道肖秀是这个德行,叫他来做什么。

    贺文嘉帮腔:“肖大人,蒋大人说的话也没错,都是同朝为官,没必要搞得跟敌人一样,你说呢?”

    贺文嘉觉得肖秀有些不知道眉眼高低,寒门领袖姚大人和世家领头人陈大人都在朝堂上说说笑笑,你一个小翰林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肖秀既能考上进士,也不是真蠢,论进士名次、论出身都压不过,他也就顺势低头了。

    “我这人说话不中听,蒋大人别往心里去。”

    蒋雪村皮笑肉不笑:“肖大人言语如刀,利着呢,我可不敢往心里去。”

    好好的聚会,没有拉近关系,倒招来是非,没意思。

    第76章 御前红人

    贺文嘉回去得快,他到家时渔娘还没用完晚食,贺文嘉看看桌上的菜色,一屁股坐下:“给爷来碗绿豆粥。”

    伺候的人赶忙拿来干净的碗盛了一碗送过去。

    “你不是叫人回来传话,说跟蒋雪村他们去酒楼吗?没吃饱?”渔娘给他夹菜。

    “吃饱了,回来又饿了。”

    渔娘意有所指:“真是去吃饭了?”

    “那肯定吃饭,蒋雪村再是风流才子,穿着官服总不会拉我去青楼吧。”

    渔娘瞪他:“我是问你这个吗?”

    贺文嘉吃了口酸辣木耳就粥,笑道:“蒋雪村主动示好,我以为他也想世家转寒门。”

    “结果呢?”

    “肖秀说话不中听,蒋雪村那个世家公子也不是能忍的,两人吵了起来。蒋雪村骂肖秀出身差,没有教养,不会做人。”

    “蒋雪村出身好年轻气盛就算了,我记得那个肖秀年纪不小了吧。”渔娘觉得不应该呀。

    贺文嘉点点头:“肖秀比你爹小不了几岁。我猜呀,他虽然出身寒门,可能是因为会读书,算是寒门贵子,平日里身边的人都捧着他,以至于他说话有些口没遮拦。”

    世家和寒门之间的矛盾谁不知道?就他拿着自己寒门的身份当作压制蒋雪村的筹码,真是叫人笑话。

    “肖秀若是这样的性子,你以后别跟他来往太密。”

    贺文嘉自然知道:“我怕他说话没分寸,哪天坏了事把我拖下水,我可担不起。我看呐,比起留在京中,他更适合下放地方。”

    小夫妻俩无话不谈,说到蒋雪村,渔娘回忆了一下世家谱:“蒋家不算大世家,他们家在世家谱上只能算中等世家。如今安徽的田亩还未清算丈量,蒋家若是识趣,损失些田地家财,也不是不能脱身。”

    就是不知道蒋家是不是真想脱离世家,愿不愿意以土地和财产跟皇上卖好。

    贺文嘉也不知道:“且看吧,总之跟咱们没关系。”

    喝完一碗粥贺文嘉就放下了,推开碗筷,舒坦地摸摸肚子:“你记不记得孙先生有个朋友姓郭?”

    “郭?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翰林院里有个老翰林,名叫郭有德,他说他认识我的师父,也知道我的先生是谁。”

    郭有德?渔娘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我常帮先生整理书信,没有这个人。”

    贺文嘉摸摸下巴,仔细想了想:“郭大人年岁不小了,前朝末年时他肯定是读书人。那时候孙先生名声大,他知道孙先生的名号也正常。”

    大晋朝建立至今都十八载了,朝堂中前朝的读书人也不少,孙先生的身份没什么忌讳的,郭大人那般说,估计就是随口说的,没什么另外的意思。

    贺文嘉前前后后想了一遍,郭大人对他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就放下了。

    夏日里白天长,用了晚食天还未黑,贺文嘉拖着渔娘去院子里溜达闲谈,贺文嘉不知道说了什么讨人厌的话,渔娘气得追着他打,贺文嘉笑着跑了,渔娘咬牙追了两圈才追上。

    “看你还胡说不。”

    贺文嘉笑着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不说了。”

    渔娘白他一眼,转身去书房:“不是要用算术的书么,跟我来呀!”

    “哎,这就来!”

    小夫妻俩去书房了,只阿青跟去伺候,其他几个在正院里打扫,给主子准备洗漱用品等。

    小丫头小橘避着人小声问:“阿朱姐姐,刚才二少爷说什么了惹主子打他?”

    阿朱轻敲她脑袋:“主子们的事不要胡乱打听,还有,别叫二少爷,以后得叫老爷,叫主子夫人。”

    “阿朱姐姐我知道了。”

    阿朱微微一笑:“饿了不,饿了就去后头用饭,这儿有我看着。”

    阿橘真饿了:“那我先去,一会儿来换阿朱姐姐。”

    “去吧。”

    主院要留人的,平日里是小林氏、阿青、阿朱三个轮流看着院子,今天小林氏去林家的庄子了,家中只有阿青阿朱在。

    书房里,渔娘一边找书一边说今天去林家的事。

    “你知道的,大表哥和三表哥都去考会试了,两人差了点运气,都没考上。两个表哥在家歇了半月,照样去太学读书去了。”

    “你中会元、榜眼的时候舅母都送了礼来,今日我去舅母家送了礼就当还了,不过送东西到底不算妥当,找日子你也要去舅舅家一趟才好。”

    “还有,舅母知道我们来京城不久,咱们又年轻,如何过日子也没个定例,舅母今日教了我许多。”

    “就说过冬吧,咱们家在京城附近没有庄子,这个季节要定冬储的秋菜了,我叫小林嫂子跟林家的管家去办了,估计要三五日才能回京。”

    去岁他们来的迟,家中各色菜蔬准备的不妥当,若不是林家分了他们家许多菜,只怕他们要日日买高价洞子货了。

    今年提前准备,不叫舅舅舅母为他们操心。

    渔娘把算术书找出来摆好,叹道:“可惜了,原以为三表哥中不了,大表哥应该能中的。”

    贺文嘉没跟林仁朴深入交流过学识,之前偶尔去林家,大舅舅问他们功课,贺文嘉在一旁也是听过他答的。

    “你别担心,我觉得大表哥学识不差,这次没中,可能是运气不好,三年后再来就是。”

    “真不差?”

    到底男女有别,渔娘也没听大表哥当面说过读书的事,更没看过他写的文章。

    “嗯,我觉得不错。你不说大舅舅学识好么,表哥们是他看着长大的,若大表哥、三表哥真不是读书的料,也不会叫他们坚持读书到现在,早就送去学武,跟二表哥一样走以武入仕的路子。”

    也是,大表哥今年二十九,再等三年也才三十二,这个年纪中进士也不算差。三表哥更是年轻,就更不担心了。

    渔娘想夸他一句,笑道:“还是你厉害,从童生一路考上来,都没有考二回的。”

    贺文嘉心里爽了,明明得意还要满不在乎:“你今儿才知道呢?”

    渔娘早就看出他的心思了,轻哼一声:“这些书你要带去翰林院?”

    “带去吧,我总要把这些书看完,列出提纲来,才知道这个书该怎么编。”

    贺文嘉惦记上师父了,要说精通算数,还是师父更厉害些,贺文嘉打算问一问师父。

    贺文嘉:“我写封信,明儿你叫人送去南阳府交给师父,请他老人家早点回来帮我。”

    “请范先生到家中长住?我叫人把前院收拾出来,这样你下值回来好跟范先生请教。”

    “看师父自己的意思吧,他若是喜欢自己住,或是去范尚书家住也不一定。”

    “嗯,那就先问问他的意思吧。”

    贺文嘉看着这些难啃的书就想叹气:“我看呐,编这书比考科举还难,就算有师父帮我,没有几年功夫肯定编不出来。”

    “你叫范先生给朝廷做白工?”

    “你这话怎么说的,难道我还能给师父弄个官职不成?”

    贺文嘉随口回了句话,突然想道:“对呀,这算术有不是四书五经,哪里是普通翰林能修的书,我看修《数术全书》就该以朝廷的名义请精通算数的大家来京才行。”

    “朝廷会答应?”

    贺文嘉也不知道,明儿去衙门问问吧。

    贺文嘉瞥眼看到桌子上摆着的简略舆图,一看就是京杭运河的线路:“你准备写游记了?”

    “嗯,我想在年前写出来。”

    “那可好了,以后等我傍晚下值回来,咱们一块儿忙活。你写你的游记,我编我的《数术全书》,这叫妇唱夫随,举案齐眉。”

    渔娘被他逗笑了,拉着他的手道:“别贫嘴了,去洗漱吧。”

    洗漱的水早就准备好了,贺文嘉顺嘴提了句:“给我准备一身干净的里衣,我拿去衙门好替换。”

    渔娘点点头,扭头交代阿青记下。

    贺文嘉惦记着在南阳府的师父回京帮他编书,隔天去翰林院上值,跑去问大学士张大人,想看看有没有法子给他师父要些好处。

    当然,开口不能先说他师父,必须要说广撒网,请各地精通算术的大家都来。

    张大人拒了:“这是皇上交给你的差事,你先做着,不要整天想着推卸责任。再说,本官听说你的先生就是算术大家,有不懂的你去问你先生去。”

    “张大人,虽然我先生长于算术,但是不能白帮忙吧。”贺文嘉顺势问道。

    张长广被他气笑了:“难道你还要去找皇上给你师父要俸禄?”

    贺文嘉心想,没有官职,有俸禄这个实惠也行呀。

    “贺大人,你知道修书是多大的功绩吗?一本书若是修好了,朝廷官坊印刷后发往晋朝各地所有的州府县学,书若是传世,你的名字将会留在史书上你知不知道?”

    贺文嘉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不能叫他师父白帮他一场。

    “张大人,您比我明白这些事,求求您给我指个路吧。”

    贺文嘉死皮赖脸拦路,缠着张长广,张长广训道:“有话好好说,像什么样子。”

    贺文嘉站好,可怜巴巴:“您帮帮忙吧。这算术不像修史,什么人都能写一笔,算术不会就是不会,想破脑袋,十年八年也落不下一个字来。这么难的差事,若真把书修出来,不能就……好处我一个人占了吧。”

    张长广心里有些感慨,范尚书那个堂哥,真会选弟子,瞧瞧这心性。

    “你先编书,书编好了你可以题篇序,把你先生的名字写进去,再禀告皇上,皇上若是赞许,兴许给你师父赏赐也说不定。”

    “只能这样?”

    张长广冷哼:“那你还想如何?”

    贺文嘉笑道:“那也不错了,多谢张大人指点。”

    张长广一甩衣袖走了。

    贺文嘉心里摇摇头,既想修《数术全书》,为何还不尊重精通算数的大家?若不是我懂一些,这差事若是交给蒋雪村或是肖秀他们,别说修书了,连读都读不懂。

    哎呀,可怜我师父要做白工了。

    感觉自己为先生努力了,虽然没啥结果,贺文嘉也心安理得回去修他的书去。

    翰林院的日子还是挺清静的,上头有张长广这个压得住的大学士,中间有郭有德为首的不爱挑事儿的老翰林们,贺文嘉他们这批新进来的翰林虽然免不了帮有资历的翰林干点活儿,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忙活着手里的差事,偶尔跟蒋雪村混一块儿听听他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日子过得颇有滋味。

    钟应芳钟大人前些日子被手底下的御史弹劾后,皇上为了以示看重,这几日给钟大人赏了两回东西了。

    头回是下面敬献几块好墨,皇上赏了钟大人一块,也给户部尚书姚大人,吏部尚书陈大人各赏了一块。

    第二回是御膳房做的凉食不错,赏给钟大人一碗,去送凉食的太监还是皇上跟前排第一的大太监高九。

    高九不仅送东西,还当着都察院众人说了,皇上知道钟大人是北方人,这凉食是面做的,筋道,皇上猜钟大人肯定爱吃,就给赏了一碗。

    能被君父这般惦记着,钟大人自然感激涕零,必以忠心报之。

    这唱念做打一整套,朝中官员都知道钟大人特别得皇上的心,钟大人自然成了红人,钟大人手下的官员们去各部办事都顺滑了许多。

    八月初十左士诚回京,他去吏部办好手续后到翰林院,立时就得到了衙门上下所有人的欢迎,蒋雪村又主动提出请客。

    左士诚估计是早就得到了他师父的吩咐,叫他要谨言慎行,蒋雪村的邀请自然被拒了。

    蒋雪村也不放在心里,笑了笑说来日方长。

    又过了两日,八月十二,王苍、冯亭两人回乡祭祖回来,到翰林院报到,他们新一批翰林就算齐全了。

    王苍提议下值后聚一聚,贺文嘉最先附和,蒋雪村自然不会拒绝,肖秀和左士诚也答应。

    饭桌上,王苍给左士诚倒酒,笑道:“听说这几日钟大人就要去江苏了,难为左大人跟咱们来此,耽误你和钟大人相聚了。”

    王苍的话说得妥贴,纵使有寒门世家之别,左士诚脸上还是带着笑:“咱们既是同科,又是同僚,以后互相帮扶的时候还有很多,先生自然重要,跟各位相聚也重要。”

    左士诚是状元,他主动起身提一杯:“能跟诸位俊杰成为同僚,是我左某人的福气。”

    蒋雪村笑着举起酒杯:“这话该我们说才是,左大人,苟富贵不相忘啊!”

    众人顿时大笑,贺文嘉不经意地瞅了眼王苍。王苍回视,微微一笑。

    左士诚比王苍大三四岁,人年轻,又是出身寒微,蒋雪村以为左士诚只怕跟肖秀一样不会说话,今日一聚,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席上,蒋雪村跟左士诚交流颇多,也看出来了他虽是寒门,也没盲目针对世家子,蒋雪村更是暗叹,钟大人的眼神可以,没有瞎收弟子。

    肖秀则跟左士诚不同,他原本认为他和左士诚同为寒门,左士诚应该更偏向他一些,结果左士诚跟他只是客气,跟蒋雪村、王苍这样的世家子反而更亲近。

    “冯大人,今日的酒可好?”

    冯亭正跟贺文嘉说话,听到肖秀叫他的名字,自然而然接话道:“自然是好的。”

    肖秀放下酒杯,苦笑一声:“这一桌席面价值六两银子,若是在我家乡,足够一小户之家花用三五个月了。”

    又来了!

    蒋雪村嗤笑:“知道你肖大人心怀天下,我这等世家子不缺银子,今次聚会的花销我来付。肖大人若是有心,只管把你的银子拿去周济穷苦百姓,我定夸你一句好人。”

    “蒋大人,本官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你何必言语相讥。”

    蒋雪村笑了笑:“巧了不是,本官也是就事论事,肖大人何必往心里去?”

    贺文嘉假装没听到,该吃吃,该喝喝。

    冯亭、王苍、左士诚三人对视一眼,这番对话,他们大概也知道肖秀的为人了。

    这日过后,肖秀发现左士诚、冯亭、王苍三人对他客气有余,亲热不足,几次热脸贴冷屁股,也就罢了。

    什么同科同僚说得好听,哼!

    新科进士们之间的波涛暗涌自然叫老翰林们看在眼里,肖秀这种读书读到不懂人情世故的虽然不多,也不是没有,旁人私下笑笑就算了。

    也就是在翰林院,若是在其他各部,肖秀这样的,早就不知道被排挤到什么地方去了。

    瞧瞧人家左士诚,也是寒门出身,会读书还会做人,就该他这样的人鲤鱼跃龙门。

    左士诚跟翰林院几乎所有人都处得来,加上他有个正得皇上喜欢的先生,他自己又是立得住的,交给他的差事都办得妥妥当当。

    钟大人带人去江苏不过半个多月,左士诚已经在皇上跟前露脸了,或是叫他去读奏折,或是叫他去草拟文稿写文章之类。

    开始时是张长广三五日带他去一回保和殿,后来皇上开口,左士诚就跟其他几个常伴皇上身边的老翰林一起排班。

    钟大人受重用,左士诚也日日能出现在皇上跟前,这师徒二人,真是叫人羡慕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左士诚开了头,王苍、贺文嘉、蒋雪村、冯亭、肖秀偶尔也会去皇上跟前,只是不是头一个出头的人,不如左士诚打眼。

    年轻翰林们渐渐熟悉了翰林院的差事,分到他们手里的活儿也多了起来。每日有事可做,日子过得更快了。

    民间有俗语,重阳寒露后,天气冷得透!

    重阳节后,京城早晚天气微凉,早上去翰林院上值,贺文嘉觉得十分舒坦。

    到了翰林院,张大人叫他去保和殿给皇上读折子,他喝了口茶就去了,心情好,也不觉得皇上耽误他修书,偷偷在心里暗中吐槽了。

    “臣,贺文嘉给皇上请安。”

    皇上摆摆手叫他起来,随即看了他一眼:“你师父可回京了?”

    半个月前皇上休息时闲谈,问过贺文嘉修《数术全书》的事,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回皇上,还没回,估计就这几日了。”

    “范江桥朕是知道的,范家下面两代人中,大都是他教出来的,朕原想宣他入朝为官,他自己不愿意,朕不好强求。”

    皇上打量贺文嘉:“听张长广说你想给你师父要好处?”

    “臣不敢,臣只是想着出力的人应该有所得才好。”被皇上当面问,若是其他人只怕觉得羞愧,贺文嘉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得很。

    皇上嘴角微翘,没有对他这句话做出评判,转而问他:“你拜师范江桥,去过范家村了吧?”

    “去过。”

    “你觉得范家村如何?”

    “是个好地方。”

    贺文嘉接着又说:“再好的地方都是人改造出来的,臣认为范家村跟别处的区别,只是人的区别。只要各地都有范家村那些人才,各地顺势改造,也不会差。”

    皇上笑了:“好一个人才,好一个顺势改造,你一张口朕就知道你师从何人了。”

    皇帝沉思,片刻后才说:“范家就那些人,不够用。各地世家大族中倒是养着许多能人,若是能抢出来些,于国于民都有大用。”

    用到抢这个字,贺文嘉心头一颤。

    “贺文嘉,跟着你师父好好学,不管是寒门还是世家,朕用人只一条,那就是需得用之人!”

    “臣铭记于心。”

    皇上不愿再说,指着桌上的奏折,贺文嘉识趣地过去拿了一本念起来。

    第77章 和惠敏郡主交友

    九月二十三霜降后,京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了。贺文嘉盼着他师父来京,一直等到月末才等到他师父回来。

    听说师父回来了,傍晚下值时,贺文嘉收拾书箱,再带上这段日子他写的书稿回家给师父瞧。

    蒋雪村笑道:“贺大人,明儿休沐,刚巧城外天北山上的红叶还能赏一赏,可要跟我们一起去?”

    “我们,蒋大人还叫谁了?”

    蒋雪村懒洋洋道:“我能叫谁,我认识的人左右就是你们几个,华堂答应去,左大人也说有空,还有冯大人。”

    只认识他们几个?那之前他打听的那些消息是谁告诉他的?贺文嘉笑笑不说话。

    “贺大人,赏个脸呗。”

    贺文嘉收拾好书箱,背肩上,微微挑眉:“没叫肖大人?”

    蒋雪村轻哼:“不是我不叫肖大人,这不是肖大人下值后走得快来不及叫他么,你看你还在收拾东西,肖大人这会儿只怕都走到前门大街了。”

    贺文嘉肯信他的话就有鬼了,蒋雪村指定没有邀请肖秀一块儿去。

    贺文嘉赶着回去,拍拍他肩膀,边走边说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修书的差事太要命了,好不容易盼到我师父回来了,自然要去求求我师父帮忙,什么赏红叶我就不去了。”

    蒋雪村跟着贺文嘉脚步出门:“不是只有我们几个,各家的女眷也要去。冯亭的夫人,我的夫人,她们都跟王苍家那位陈夫人不熟,你带着你夫人去,陈夫人也能多个说话的人。”

    “你跟王苍都是东山书院出来了,两家女眷不认识?”

    蒋雪村笑着看他一眼:“以前我跟你说我跟王苍只是普通同窗,你还不信我。”

    你们熟不熟的,跟他也没什么关系。贺文嘉道:“明儿我真去不了,你们去玩儿吧,不要太惦记我。回头见!”

    正是下值的时候,衙门外头大街上,各部的官员都赶着家去。贺家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贺文嘉小跑几步过去,上车就叫车夫赶快些。

    蒋雪村不着急走,站在翰林院大门前静静想着什么。

    蒋家的小厮过来:“爷,咱们也回吧。”

    “不着急,我等等王大人。”

    前月皇上传左士诚的次数最多,最近半个月,皇上传王苍去御前的次数也渐渐多起来,几乎可以跟左士诚平分秋色。

    皇上看重左士诚大家都知道是因为什么,皇上不在意王苍是陈家的女婿,渐渐用惯了王苍,叫蒋雪村看不明白。

    皇上既用王苍,为何对他不咸不淡呢?若不提出身,只论学识,论为人处事,他蒋雪村不比王苍差。

    圣心难测呀!

    蒋雪村不知道皇上为何对他淡淡的,贺文嘉其实知道一点。

    蒋雪村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皇上远着他的原因!

    蒋雪村太会为人处事了!

    无论是出身寒门、出身世家、出身官宦的同僚,蒋雪村总有办法跟人交好,在宫里、衙门里,这些必然逃不过皇上的眼睛。

    蒋雪村太聪明了,又不够聪明,他没明白他的权力来自哪里。

    他若是想往上爬,得重用,他作为一个翰林,天子近臣,他最该做的是对给予他权力的人负责,而不是整日和同僚交好拉关系。

    在对这件事的认识上,蒋雪村甚至不如他看不起的肖秀。

    贺文嘉一针见血指出蒋雪村的困境,叫范江桥诧异不已。他原以为他这个弟子聪慧归聪慧,以他平日里太过纯粹的性子,入了官场后肯定会受不少挫折,没想到他竟然在翰林院混得如鱼得水,还能看出身边人不妥当的地方。

    并且,他还能忍住不说。

    “余庆,师父真是错看你了。”

    贺文嘉笑的开怀:“师父倒也不必如此说,孙先生曾经说过,做事、做人、写文章,既互有呼应,也可毫不相干,我只是听先生的话罢了。”

    既互有呼应,又可毫不相干,这句话说的妙。

    余庆的文章圆融沉稳,他的性情中若只有天真烂漫,黑白分明,也写不出那样的文章来。

    范江桥再次感叹,孙先生真是好人呐,他教得这么好的弟子,竟然给了他,叫他白白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

    “师父,我在御前当差时,偶尔听内阁阁老们商议国事,听得多了,看得多了,其实也猜到大晋朝很缺人才。蒋雪村这样的已经算资质上乘了,以皇上唯才是举的性子,蒋雪村若是能早日想明白,前程肯定不差。”

    范江桥微微叹气:“大晋朝并不缺陈方进、蒋雪村那样的人才,缺的是姚炳、田国柱那样的人才。”

    范江桥看向弟子:“蒋雪村拿你当友人,你既知,为何不提醒他?”

    “这话我不好说。再说,我说了他也未必听。”

    蒋雪村是聪明人,而且是十分相信自己的那种聪明人,他这样的人相信自己多过相信别人。让蒋雪村自己慢慢想去吧,等他哪日想明白了,他的路就通了。

    师徒俩说了会儿闲话,贺文嘉这才把他近日看的书,编的《数术全书》初稿拿给师父看。

    范江桥这会儿累了,叫他把书册纸稿放下,明天早上他再看。

    “明儿上午你也不用来找我,下午再来吧。”

    “是,师父。”

    正好,好不容易休沐,明儿早上还能睡会儿懒觉。

    贺文嘉悠闲地回正院,渔娘正在忙,看他进来就笑问:“去先生那儿了?”

    “去了,刚回来,先生明儿上午要看我写的纸稿,叫我明儿下午去找他。”

    桌上摆着竹月、油紫、苍蓝等好几匹颜色庄重的布料,一看就不是给他的,贺文嘉伸手摸了摸:“给师父的?”

    “嗯,今儿范先生回来,我叫人去给范先生安顿,回来的婆子说范先生只有两套换洗的厚袄衣,有一件颜色都洗得发白了。”

    “范先生不注重吃穿,身边常年跟着的只有两个小厮,范先生这个当主子的不开口,小厮估计也不敢说范先生添新衣,不如我来。”

    渔娘选好了几个很适合范先生身份的低调纹样后,把纹样交给绣娘:“范先生回京肯定要约见亲友,明日不出门,过两日也会去,你们先赶一身厚实的适合见客的厚衣裳出来,其他几件再慢慢做。”

    “是。”

    绣娘捧着布料退下。

    这两个绣娘贺文嘉没见过,多看了两眼:“啧,主支对你越发上心了。”

    他们夫妻来京时只有一个年轻的绣娘愿意跟着他们从南溪县来京,淮安梅家那边知道这事儿后,当时就说要给他们选两个能干的绣娘送来。

    “什么时候来的?”

    “八月时就来了,只是你当差忙,没见过。”渔娘笑着道:“主支送绣娘来,不是重视我,分明是重视你这个榜眼。”

    “咱们夫妻一体,重视我就是重视你,一样。”贺文嘉拉着她的手,团在他手心揉来揉去。

    渔娘不叫他揉:“先用晚食还是先换衣?”

    “先用晚食吧,今儿吃什么?”

    “清炖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

    “嚯,都是功夫菜,专门给我准备的?”

    渔娘轻笑一声:“你猜。”

    贺文嘉轻哼哼,他还不知道么,肯定是沾师父的光。

    淮安那边不只送了绣娘,渔娘的大舅母知道他们夫妻都好口腹之欲,还给他们送了一个擅长做淮扬菜的厨娘。

    渔娘喜欢川菜的百菜百味,也喜欢淮扬菜的清鲜平和,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饭桌上只有这两道菜肯定是不够的,另外再加了一个醋熘白菜、花椒蒸排骨。

    夫妻俩都是胃口好的人,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要的就是一个自在舒坦。

    吃得太饱,夫妻俩还是老规矩,手牵手去院子里遛达。

    “对了,蒋雪村、王苍他们几个明日要去天北山看红叶,他们的夫人也去,蒋雪村本想叫我去,我给拒了。”

    渔娘微微皱眉:“就你们几个新科翰林,没其他人?”

    “应该是。”

    “你们也太抱团了吧,你们入翰林这才多久呀,上次约着去酒楼,这次携家眷出游,这样的事多来几次,就算那些老翰林当面不说,心里面肯定不会把你们当成自己人。”

    渔娘又想到家眷要去,处得这般亲近,渔娘问:“蒋雪村真是挺会交际,他这是两家下注?”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蒋雪村得不到他想要的。”

    “也是,钟大人再受看重,陈方进再厉害,这天下,坐庄的也不是他们。”

    贺文嘉愣住了。

    渔娘拉他没拉动,喊他:“你做什么?”

    贺文嘉突然笑了,忍不住捏捏她下巴:“我的渔娘真聪明呀,这个说法真妙。”

    什么你的我的,渔娘轻哼一声:“还走不走啦。”

    “走走走,再走两圈,我的肚子还撑着。”

    贺文嘉觉得渔娘说的坐庄这个词很妙,隔天下午去找师父时说给他听。

    范江桥笑道:“在南溪县时,你孙先生有次说到渔娘,她说渔娘灵慧,偶有一字千金之言,叫人醍醐灌顶。”

    贺文嘉连连点头,以前年幼时常听先生夸渔娘,那时候他不懂,如今也算明白些了。

    “灵慧之人可遇不可求,寻常人不需追逐这些缥缈之物,脚踏实地,勤奋坚持,总会有所得。”

    “先生说的是。”

    范江桥看完了文稿,他做了修改,把文稿还给他:“许耕没有白教你,你的算学底子打得不错,但若是想编写一本没有错漏的《数术全书》来,这几个方面还需要努力。”

    贺文嘉拿起书稿看,师父给他修改的几个地方,正是他不明白的地方,他自己都一知半解,如何能总结出精髓来?

    “在你的书编写出来前,为师会留在京城。你白日去衙门当差,傍晚下值回来就来为师这儿听讲。”

    “是。”

    不用等明日了,从今天开始范江桥就教他如何精进自己的数术。

    贺文嘉是个聪明的学生,算术难虽难,在贺文嘉这儿不说一点就通吧,至少他听得明白话。

    贺文嘉勉强能跟得上师父,就是这字,师父教他用的是胡人的数字。

    “师父,我修《数术全书》不好用胡人的字吧,毕竟要印刷发往大晋朝所有州府。”

    “你又不是儒家弟子,这般迂腐作甚?胡人的数字好计算,那就用。”

    贺文嘉点点头,好吧,听师父的话吧,他也觉得胡人的数字挺好用。

    一个教,一个学,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外头天色暗了,屋里点起了烛火,贺文嘉站起身活动了下胳膊手腕。

    这时,绣娘捧着衣裳进来了。

    贺文嘉看了一眼,转头跟范江桥说:“渔娘说您冬衣准备的不足,叫绣娘给您做几身换着穿。”

    “她说您才回京,这几日肯定要拜访亲友,就叫绣娘给您赶了一件见客的衣裳出来先穿着,剩下的过几日给您做好。”

    徒弟徒媳的孝敬范江桥安然受了:“放下吧。”

    “别呀,您试试,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再叫绣娘改。”贺文嘉伸手拿了新做的竹月色棉绸厚袍抖开,往范江桥前面送。

    “试试!”

    范江桥拗不过他,只好解开扣子脱了旧袍,换上崭新的衣袍。

    贺文嘉帮着师父扯了扯衣角,退开几步打量,笑着点了点头:“做得挺好,压袖和领边的竹纹绣的好看,不像是一天的工夫赶出来的粗糙,江南的绣娘手艺就是好。”

    范江桥也挺满意:“不错。”

    “谢主子夸奖!”两个绣娘嘴角都带着笑。

    衣裳没有要改动的地方,贺文嘉收拾收拾文稿,转头走了,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道:“您会不会觉得孤单?要不我留下陪您吃饭?”

    范江桥眼睛一瞪,贺文嘉笑哈哈地跑了。

    “这个调皮小子,真是夸不得一句!”

    捧着范江桥旧衣的小厮笑着道:“少爷已经很好啦,别说是弟子,就是亲生的儿子,也没见有几个关心当爹的穿得暖不暖。”

    这话叫范江桥心里很受用,嘴上却不肯认,只道:“他知道什么,肯定是渔娘心细想到了,这小子只怕是借花献佛。”

    不得不说,范江桥说到点子上了。

    隔天早上,绣娘再送来跟竹月色衣袍搭配的皮靴、香囊,一切安排得再妥当不过了。

    范江桥在家待不了一会儿,换上崭新的衣袍外出会友去了。

    范江桥这个当师父的自在快活,贺文嘉这个做弟子的,一上午都在衙门埋头编书。

    蒋雪村看到贺文嘉的进度都震惊了:“贺大人,您在家休沐一日,就写了这么多书稿出来?”

    贺文嘉谦虚道:“过奖了,我准备了许久,厚积薄发而已,并不是一日之功。”

    蒋雪村白他一眼,这话说的假不假呀,明明之前你忙活了一个多月,除了看书就写了两篇书目而已。

    冯亭、肖秀、王苍、邓福兴几人都过来瞧,哟,确实写了厚厚一沓书稿了。

    肖秀问:“这是什么字?”

    王苍道:“胡人传过来的字,民间的一些商户图方便会使用。”

    “什么字?”张长广背着手走过来,王苍等人连忙让开位置。

    张长广俯身看,似乎是眼神不好,他拿起书稿翻了两页,仔细看了半晌,这才笑道:“贺大人不错,开窍了嘛。”

    “都是我师父指点的功劳。”贺文嘉实话实说。

    “哈哈哈,本官不管你跟谁学的,只要你把书修好了,就算作你的功劳。”

    十年前皇上下旨叫郭有德他们修《周史》时就想修这本《数术全书》了,可惜翰林院里没有擅长算数的大家,就一直拖了下来。

    《周史》修完刊印出来好几年了,张长广开始琢磨着想请太学里教算学的先生来修书,那先生硬说他只知皮毛,没资格修书。

    后头又想请钦天监监正来,毕竟算天象也要懂数术么,结果钦天监的监正也拒了翰林院的盛情邀请。

    再后头,皇上怒了,骂他们翰林院都是吃白食的,修书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不得已,修《数术全书》的差事才落到练大人手头。

    练大人刚研究算学没多久,人就病了,拖了大半年人没了,然后《数术全书》这个烫手山芋始终找不到接手的人。

    贺文嘉这小子不错,脑子好用,还是范江桥的关门弟子,这差事不找他找谁?

    这才多久呀就上正路了。

    看看,找对人了吧!

    张长广拍着贺文嘉肩膀,鼓励道:“贺大人,我看好你!”

    张长广潇洒地转身走了。

    张长广走后,蒋雪村也学着张大人拍贺文嘉肩膀:“贺大人,我看好你!”

    肖秀犹豫了下,也伸出手来,贺文嘉赶忙躲开,警惕地瞪着他们一群人:“做甚,把我衣裳摸脏了你们给我洗?”

    围观的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散了散了,都做自己的事情去。”

    积压了多年的事总算有进展,张长广心头高兴,下午去太和殿的时候,碰到皇上在用点心,就笑着把这事儿说给皇上听。

    皇上听了也很高兴,点了桌上一碟核桃酥赏给贺文嘉,叫他好好编书,书编好了有赏。

    贺文嘉接到赏赐的时候还没什么反应,蒋雪村这个自来熟的就酸起来了,还是替别人说的酸话。

    “我以为咱们翰林院里左大人、王大人最得圣心,没想到头一个得到赏赐的竟然是我们贺大人呐!”

    贺文嘉捡了四块点心放到一边,大方道:“见者有份?”

    “这不好吧,皇上赏贺大人的,咱们怎么好分享。”这话言不由衷。

    “你是说皇上小气?还是想说我小气?”

    “哈哈哈,那不敢说。”

    蒋雪村不客气地领头来拿点心,肖秀、冯亭他们都来拿了一块,盘子里的点心立刻就空了。

    贺文嘉砸吧咂咂嘴,嗯,味道一般,不如他家的核桃酥做得好吃。

    御厨的水平就这样?

    皇上真是可怜了。

    巧了不是,蒋雪村也这么认为,两人对视一眼,笑了。

    点心好不好吃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心里看重谁。赏点心的事传出去,外头人都在猜测,翰林院里继左士诚、王苍之后,难道贺文嘉也要受宠了?

    这话传到范江阔耳朵里,范江桥隔天范家书房找书时,范江阔把这话玩笑似的说给范江桥听。

    “堂兄,你这弟子不得了呀,他进翰林院这才多久,就得皇上赏了,以后前途定然广阔。”

    范江桥哼笑:“原来我带那小子上你家的门,你不是觉得他年轻、不稳重、担不起事么,这时候夸他做什么,难道是又觉得他好了?”

    “堂兄哪里的话,不说他是你的弟子,就是咱们范家的亲子侄,我向来都是这样说,年轻人不要急于出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江阔呀,还有一句话,我看你是忘了。”

    “什么话?”

    “功名须及早,岁月莫虚掷。”

    范江桥走后,范江阔在书房里静坐了许久,想了许久,随后笑道:“堂兄啊,功名虽好,不是想要就能有的,我等,皆是庸人呐。”

    他跟堂兄比,他是庸才。

    范家年轻一辈的孩子跟贺文嘉比,也多是庸才。

    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随他去吧。

    一碟点心引起的热闹,从十月里一直热闹到冬至后。

    冬月二十八,洪国公府办宴,林舅母黄氏叫人请渔娘一块儿去洪国公府凑热闹。

    渔娘这两月一直在家写她的京杭游记,写得累了,正好随舅母去国公府见见世面。

    洪国公府在西泉坊,梅家离洪国公府还近些,渔娘就在家中等舅母来接她。

    早上用了早食,换上见客的衣裳,刚打扮好林家的马车就来了。

    渔娘上车,见只有大舅母和三表嫂,笑问:“大表嫂没来?”

    “没来,今早桃娘调皮在院子里跑,踩到冰摔了一跤,小丫头哭得可怜,你大表嫂心疼得很,在家照顾她。”

    渔娘亲热地挽着舅母胳膊:“桃娘今年五岁,翻年就六岁了吧,可准备请先生了?”

    “原来是打算请先生来家教,托你三表嫂娘家的福,给咱们家介绍了一户家学,那家姑表侄女七八个,一群小娘子凑一块儿读书也热闹,等过完年,把我们家桃娘也送去。”

    “人丁挺兴旺呀,是哪家人?”

    耿氏笑道:“太常寺少卿曹家。曹大人跟我爹是同乡,我娘家跟曹家相交多年,送孩子去凑个学罢了,不算什么大事。”

    “虽不算大事,到底承表嫂娘家的情了。”

    黄氏笑着点点头:“过完年初二回娘家,我叫你大嫂多准备一份谢礼,你帮你大嫂带回你娘家去,就说我们林家多谢了。”

    耿氏笑着点点头。

    耿氏心里感慨,一年多以前她家和耿家结亲时,家中许多亲戚说林家不是一门好亲。都说林家武将家出身,只怕公婆都不是讲理的人,若是嫁到耿家,受欺负的时候多得很。

    如今再看,她这个婆婆太懂礼了,那些高嫁的低嫁的堂姐堂妹表姐表妹们,竟都不如她的日子过得舒坦。

    三人说笑间到了洪国公府,洪国公府门前热闹,他们的马车走走停停,半刻钟才进了二门。

    下马车后,渔娘随舅母表嫂去正厅拜见洪国公夫人,永安公主。

    洪国公是以军功封爵,洪国公的嫡长子娶了皇上唯一的公主,永安公主为妻。

    国公府的规制比侯府高,即使是后院正厅,也比渔娘之前见过的安国侯府要宽敞大气。

    她们到的不早不晚,正厅里已经到了许多贵夫人小姐,渔娘随舅母表嫂进去正要行礼,坐在洪国公夫人下首的安国侯夫人,指着渔娘朗声笑道:“老姐姐,这就是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贺榜眼的夫人,她娘家姓梅,她母亲是兵部郎中林长书林大人的妹妹。”

    大厅里的贵夫人们小姐们好奇地看向渔娘,不算多高的出身,除了她的夫君前些日子得了皇上的赏,值得说一句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安国侯夫人这般尊重地在洪国公夫人面前提到她?

    突然点到她的名字,渔娘笑着抬起头,安国侯夫人笑着招她过去。

    渔娘微微侧头看大舅母,黄氏点点头笑道:“安国侯夫人叫你去,你就去吧。”

    渔娘笑着走过去:“给侯夫人请安。”

    安国侯夫人笑道:“托你的福,我安好得很。”

    安国侯夫人抬头跟坐在对面的永安公主道:“这是个好孩子,今儿头回来你家,我老婆子厚着脸皮问公主要个恩典,今儿可不能叫旁人欺负了她去。”

    永安公主笑着摆摆手:“您哪里的话,这样的娇客只有护着的,哪能叫旁人欺负了她。”

    “老夫人呐,公主呀,你们是不知道,家里打扫地再干净,总有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老鼠坏人的好意头。”

    这话意有所指,黄氏和渔娘顿时都明白了,侯夫人今日这一出,只怕是为了道谢。

    永安公主叫丫头把女儿叫来。

    洪国公夫人笑着跟渔娘说:“惠敏这丫头性情活泼,又好交友,你跟着她去吧,她最会找乐子。”

    惠敏郡主笑着过来牵渔娘的手:“好姐姐,这里没意思,我带你去花厅坐一坐。”

    黄氏笑着点头:“你去玩吧。”

    渔娘微微躬身行礼:“舅母,渔娘去了。”

    安国侯夫人满意地又夸了一句:“真是个知礼的好孩子。”

    惠敏郡主好奇打量:“刚才听说你姓梅,姐姐哪年生人?”

    “元吉初年生人。”

    惠敏郡主笑道:“我是元吉二年生人,比姐姐小一岁。”

    渔娘心中暗叹,郡主竟这般好脾性?

    惠敏郡主对渔娘说话这般客气是有缘由的,缘由就是任二娘子。

    那日站在花墙外远远看到任二娘子跟郑良撕扯,没怎么看清楚正脸,这又过了一年,渔娘就更记不得了。

    任二娘子看到渔娘走过来,顿时红了眼眶,毫不犹豫就要跪下,渔娘赶忙扶住:“这位夫人您有话好好说。”

    惠敏郡主惊讶:“你救了任二娘子一回,你竟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任二娘子?

    听到这个名字渔娘就记起来了,她仔细打量任二娘子的脸,随即笑道:“那日我没看清楚,你竟生得这般天生丽质,若是那日叫我看清楚了,我定然唤你来我这里,叫我仔细看看美人。”

    任二娘子含泪笑了:“当日我惊慌失措,心里怕死了,若不是姐姐帮我,后来又有安国侯夫人为我遮掩,我只怕早就投河了断了。”

    渔娘忍不住摸摸她细嫩的脸蛋,笑道:“要死也该坏人去死,你一个好看的小娘子就该好好活着,悦己悦人。”

    任二娘子愣了,那颗心呀,扑通扑通跳。

    惠敏郡主轻呵:“明明我也这样同你说,你不听,她一说,你倒是听进心里了,我说的话当真是没用。”

    渔娘拉着惠敏郡主的手,笑道:“当然有用,房子不是一日建成的,要拆,自然不是一日就能拆干净的。郡主帮她大半,我只是恰好帮她拆了最后一块木板罢了。”

    任二娘子心头压着的大石头呀,被这句话彻底打碎了,呼吸间,腰挺直了,感觉人都高了一寸。

    任二娘子眼泪汪汪,是呀,不是她的错,她该放下了。

    渔娘心里叹道,郑良真该死啊!

    第78章 京城里的顶级贵妇人……

    还未起事前,当今皇上还是前朝陕西潼关的总兵时,洪国公与当今皇上是同僚,两人关系极好,所以那时候两家才会结成儿女亲家。

    当今皇上起兵造反,洪国公毫不犹豫地就带兵支持,这份情谊难得,当今皇上跟洪国公是实打实的生死之交。

    四公六侯中,洪国公在皇上那儿的重要性,可以排在第一。

    加之皇上唯一的女儿永安公主是洪国公府的儿媳,皇上对这个女儿极为宠爱,生死之交和亲家两重身份叠加,论起关系来,洪国公府在皇上那儿极为有分量。

    因此,洪国公府因此成了许多人拉拢的对象。

    当今皇上共育有一女六子,除了几个年纪小的皇子之外,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早已成年。

    三个成年的皇子中,三皇子爱舞刀弄枪,比起京城,他跟着他几个表哥在边关的时候更长些。

    而京城中,大皇子和二皇子二龙相争,暗中拉拢四公六侯的手段层出不穷,结亲就是其中一种。

    惠敏郡主道:“你知道郑贵妃是二皇子生母吧。”

    渔娘心里冷哼,郑贵妃娘家么,当年在叙州府压价收粮之事,还有大哥身受重伤从东山书院狼狈家来的事她都记得。

    “我三堂叔家有个姐姐打小体弱,家里金尊玉贵地养着,好不容易养到成年。御医说京城冬日太过苦寒,要想我堂姐日后好过些,最好迁到南方去。”

    “堂叔一家舍不得堂姐,可为了她的身子也是没法。打去年起,家中就在给堂姐暗中寻摸家在南方的婚嫁之人。”

    “你想呀,京城倒是不缺南方来的官员,可人家辛辛苦苦科考进了京城,谁愿意舍了前程回老家过日子呢?只为了娶洪国公府三房的一个病弱小娘子吗?”

    “这事儿不知怎的叫郑贵妃知道了,郑贵妃亲自找我娘说,说她娘家二房里有个叫郑良的侄子还未婚配,她侄子不是找不到愿意嫁的名门淑女,只是家中想叫他回老家临江府继承家业,所以才拖到现在。”

    说到这里惠敏郡主冷笑:“郑贵妃也不知怎的有脸夸郑良忠厚老实,说他跟我堂姐是良配,还说两家若是结亲,郑家肯定会照顾好我堂姐。呵,简直胡言乱语。”

    任二娘子红着眼道:“当日安国侯夫人怜我,我的婚事全是安国侯夫人相帮,那日的事没什么人知道。前段日子安国侯夫人说不能叫郑家得逞,想把那日的事告诉洪国公夫人。”

    任二娘子心里头负担重,即使她已嫁人,她夫君对她也好,可她心里还是放不下那日遭受的屈辱。

    可她再胆小也是武官家的小娘子,听得郑良还有脸骗洪国公府得小娘子,一咬牙就答应了。

    随后,洪国公夫人就知道了,永安公主和□□郡主就知道了。郑家跟洪家的亲事自然成不了。

    渔娘握着任二娘子的手安慰道:“洪国公夫人和永安公主她们感谢你都来不及,不会把事情往外说,你不用担心。”

    惠敏郡主忙点头:“说得对,我祖母,我三叔三婶感谢你还来不及,不会乱说坏了你名声。也不会叫郑贵妃找你们家麻烦。”

    任二娘子微微一笑:“我不怕,我都成亲了,我的事我公婆和夫君都是知道的,他们并不在意,还常常劝我看开些。”

    安国侯夫人和任家都是厚道人,即使高家是安国侯手下的人,把任二娘子说给二儿子时,还是把底细跟高家说清楚了的。

    “哎,你说的正是,人来世上走一遭本来就不容易,何必再自苦呢。”

    渔娘这话说到惠敏郡主心里去了,她就说一辈子要活得热闹自在才好。

    惠敏郡主忙挽着渔娘的手臂:“我不叫你姐姐,我们做朋友吧。”

    渔娘故意笑道:“那可不好,你出身公侯之家,又是郡主,我不过是一个出身乡野的小娘子,哪里配跟你做朋友。”

    “哎呀,我可不是那些眼睛长在头上的人,我交朋友看的是眼缘。”

    惠敏郡主缠着渔娘道:“好嘛好嘛,跟我当朋友吧,我带你一块儿出去玩。”

    “你日常喜欢玩什么?打马去草原上玩儿,或是去天北山附近打猎,我的骑术是我祖父教我的,可好了。”惠敏郡主停不下嘴。

    “听说你成亲了?”

    “ 成亲了也不影响我出去玩儿,有时我夫君还跟我一块儿去,他呀,若不是身上有差事,比我还爱玩儿。”

    惠敏郡主的夫君是唐国公府的小儿子唐韶,唐韶是京卫指挥使司的从三品指挥同知。惠敏郡主去草原上他自然没空跟着,若是在京郊,他尚能陪着一起去。

    渔娘心中暗忖,贺文嘉走文官的路子,这半年来她跟着舅母表嫂参加武官家的宴会,倒是结交了许多武将家的女眷。

    “好姐姐,你就答应我吧。”

    惠敏郡主这样爽利的人儿突然跟你撒娇,渔娘撑不住,就笑着答应了:“我也爱玩,以后你去草原跑马可要带上我。”

    惠敏郡主惊喜道:“那我们一言为定了。姐姐闺名叫什么?”

    “家里唤我渔娘,我师父给我取的小字春山。”

    “那我以后唤你渔娘吧。”

    “嗯。”

    两人相视一笑。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说不清楚,就像渔娘跟幼时好友张大娘子,也像惠敏郡主和渔娘,身份差别再大,气场相合的两人只要碰到,就有机会成为至交好友。

    任二娘子笑道:“我以后也要常出门才好,你们出去玩别忘了我。”

    渔娘看向娇花一样的任二娘子:“你会骑马?”

    “会的,你忘了,我祖父是武将,我爹爹是兵部侍郎。不过我和我的姐妹们从小骑马是祖母教会我们的。”

    任二娘子笑看渔娘一眼:“我知你是叙州府人,那边多蜿蜒山路,你就算学了骑马,在那样的地方估计练习的时候也不多,定然不如我。”

    渔娘扶额笑道:“还真叫你猜对了,我只不过会骑罢了,肯定不如你们精通。”

    三人越说越来劲儿,最后惠敏郡主直接道:“冬日里太过严寒就算了,等明年开春,咱们去草原上跑马,去他一两月,等到盛夏了再回来。”

    任二娘子惊道:“去这么久?”

    “草原也不近的,好不容易去一趟,自然要玩够。怎的,你家夫君不许你出门这么久?”

    倒也没有不许,只是任二娘子打小没离家这么久过。

    “这有甚,咱们都是成了亲的娘子了,若还是不能自在出门,那跟待字闺中有何区别?”

    惠敏郡主鼓动道:“听我的准没错,心里再多事呀,去草原上跑一跑,看看一望无际的风景,草原的风吹在脸上,路就在马下任你跑,什么烦心事也都被风吹散了。”

    任二娘子被说动了:“行吧,明年开春还早,我找机会跟我夫君说说。”

    惠敏郡主和任二娘子看着渔娘,渔娘笑着道:“我家里我做主,随时可以出门。”

    惠敏郡主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们在家等着我叫你们。”

    惠敏君郡主知道周家住在哪儿,但不知道渔娘家在何处。

    “我住春和坊兰草街,你叫人打听梅家就知道了。”

    “你住在自己家?”

    “嗯,春和坊那处宅子是我的陪嫁,如今我们住在那儿。”

    “住你的嫁妆宅子,你夫君竟不怕别人笑话他。”

    “他不是那样的人。”

    三人说笑得热闹,不知不觉就到午时了,洪国公府的下人来请,惠敏郡主起身就道:“渔娘、二娘,你们跟我坐一桌。”

    “不太好,桌次应该早就安排好了,永安公主操办这么大的宴会不容易,你别叫你娘为难。”

    任二娘子赞同渔娘的话,也道:“咱们之间的情谊最重要,座次又有什么要紧。”

    惠敏郡主也是听劝的人,不过她真心喜欢渔娘,也不怕外人知道,于是她亲自送渔娘到她的座位上,还说一会儿叫丫头来请她去她屋里喝茶。

    渔娘笑着应下。

    渔娘跟三表嫂一桌,这一桌坐的都是辈分小的年轻夫人,都是出身武官家的媳妇儿,大半的人渔娘在其他场合见过,渔娘笑地跟大家点点头,就当问好了。

    三表嫂耿氏拉着渔娘的手道:“惠敏郡主对你竟这样亲。”

    “惠敏郡主性子好。”

    性子好?惠敏郡主还未出阁时候闹出好几回事,什么鞭打小郎君,气哭别家的小娘子,对宫里的小皇子都不会相让,梅夫人竟说惠敏郡主性子好?

    在座的其他夫人抿嘴笑了,看来梅夫人才来京城不久,不知道惠敏郡主恶霸的名声。

    耿氏从小在京城长大,自然是知道惠敏郡主的,不过这会儿在人家家里,有些话不好说。

    耿氏就道:“今天来了许多女客,惠敏郡主肯定也忙,下午你去陪郡主喝盏茶就罢了,一会儿我和娘送你回去。”

    “嗯。”

    惠敏郡主确实很忙,跟渔娘和任二娘子坐了会儿,就被永安公主跟前的人请过去,渔娘和任二娘子顺势告辞,说下次再聚。

    “下次我去你家找你去。”

    渔娘笑着嗯了声。

    任二娘子的婆母倦了,要回去了,渔娘先送任二娘子婆媳上马车。

    任二娘子低声跟婆母周夫人介绍渔娘,周夫人紧紧握住渔娘的手,激动地喊了她几声好孩子。

    “洪国公夫人和安国侯夫人都跟我说了,我家二娘的事多亏了你,我家记你的情。”

    “夫人严重了。”

    周家也是武将出身,周夫人在家中管家二三十年,也是个利落性子,她道:“以后有用得着我周家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跟你舅母也是认识的。”

    渔娘只能笑着应声:“我送您上马车吧。”

    周夫人也没拒绝,上马车后,还掀开车帘跟渔娘说:“不知道二娘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家住平安北民坊马蹄巷,有空去我家多走动。”

    渔娘目送周家婆媳二人离开。

    过了半刻钟,三表嫂扶着舅母过来,渔娘跟着舅母表嫂一块儿离开。

    舅母黄氏笑着道:“今天的事你心里有数,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我就不多嘱咐你了。”

    “哪里的话,舅母活了大半辈子,我才多大年纪呀。我乐得您多指点我两句。”

    黄氏笑起来,扭头跟儿媳笑道:“你和你大嫂若是跟渔娘一般嘴甜,我定然多疼你们几分。”

    耿氏凑趣道:“您现在就够疼我和大嫂了,我们知足得很。”

    黄氏顿时大笑,还拍着膝盖道:“你们呐,就知道哄我。”

    渔娘:“表嫂不是哄您,是心里敬着您呢。”

    黄氏听得这话,心里就更舒坦了,笑得合不拢嘴。

    耿氏一边给婆母轻拍背,一边笑道:“娘,我嫁到家中时间短,洪国公府我也没去过几回,惠敏郡主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全,您跟渔娘说说惠敏郡主吧。”

    黄氏问道:“怎的,有人说惠敏郡主不好了?”

    “难道不是?”耿氏不明白。

    “哎呀,你们呐,别听外面的长舌妇说惠敏郡主的不是,那都是些别有用心的人胡说的。洪国公府一家的家风没的说,他们家不管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打小就是严厉教导,人品错不了。”

    “怎么不错了?”耿氏好奇地问。

    “说起以前的事啊,又要翻老黄历了。”

    前朝末年战乱,林家两兄弟仓皇入伍,那时候家族前途不明,黄氏跟弟媳也跟着家中男人离京。

    那时候一边担心着前方战场上的男人,一边要照顾刚出生的孩子,还要约束家中下人,可难了。

    正是那时候,黄氏作为一个小兵的家眷,头回见到还不是国公夫人的洪夫人。

    那时候洪夫人的丈夫虽不是国公爷,但已经是当今皇上的左膀右臂了,可她对黄氏这些小兵家眷十分亲厚照顾,说话行事从不居高临下。

    “正值战乱,她安抚军属原应该这么做。可大晋朝建立后,她夫君成了洪国公,她成了国公夫人,最受宠的永安公主还是她儿媳,她是京城里一等一的贵妇,每次她见到我们这些武将家的女眷,态度竟跟二十年前一样。”

    “你们说,家中当家作主的老夫人是这样的性情,教出来的孩子会差吗?”

    黄氏感叹:“这些年来,京城中寒门世家斗得热闹,我们这些武将家眷很少掺和,就是出门走动也多是武将家互相走动,万事不出头不站队,这都是以洪国公夫人为首的几位国公夫人约束着的,就怕谁一时头脑发热惹来祸事。”

    黄氏的话点到即止,渔娘听进耳朵里,记到了心里。

    历史上兔死狗烹的事不少,大晋朝的武将们同气连枝,却不被皇上忌惮,一是皇帝自信自己握得住军队,对跟着他打天下的老兄弟们也够厚道。

    二么,就是这些大晋朝这些武将们心里有数,领头的武将中,一个居功自傲的都没有。

    看舅舅家,还有渔娘知道的那些武将家庭,一个个都不闹腾,低调地催着家中孩子武转文,只要学得进去的,都送去读书。

    渔娘回家,晚上跟贺文嘉说起今日在洪国公府的事,贺文嘉对那个追着想跟自家媳妇儿交友的惠敏郡主丝毫不上心,但他对大舅母黄氏说的那些话上心了。

    “你有句话说对了,咱们这位皇上呀,真真是极其自信。”

    “那是,天下是他亲自打的,说明白点就是他抢来的,这跟那些继承祖业的二世祖能一样?”

    贺文嘉呵笑,二世祖么,啧!

    当今皇上才五十出头,还龙精虎猛着呢,希望他老人家活长一点吧。

    作为翰林院的官员,贺文嘉常去皇上跟前,偶尔也见过几位皇子皇孙,叫他说,那几位不如皇上许多。

    罢了,皇家的事,公侯之家的事,跟他们这些小门小户无关。日子混一混就到腊月了,给南溪县、淮安那边的年礼要送出门了。

    年礼的单子早就安排好了,渔娘着急的是她的游记《山河畅游·京杭》篇,最后一遍校正还没完成。

    一直忙到腊月初五才弄完,渔娘不迭地交给管事,和年礼一块儿送回南溪县。

    京城这边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家里厨娘们忙着做糖,等着主子家来祭灶神。

    贺文嘉今日要去衙门值半日班,等他家来带回来一个消息,江苏那边清量田亩进行得很顺利,钟大人给皇上上了一道折子,说淮安府桃源清出来一块无主荒地,想赶在年前把地分给无地的百姓。

    “桃源?是我们知道的那个桃源?”

    贺文嘉沉着脸点点头:“皇上十分高兴,应下了,说是要和百姓同庆新年。”

    桃源这块地怎么从世家大族手里到当地官宦手里,又是怎么从官宦手里到淮安大族们手里,他们夫妻是知道的。

    万亩良田突然成了无主荒地,其中应该有些说道。

    “等等吧,估计再过几日淮安那边要上京送年礼,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贺文嘉也是这样想。

    夫妻俩等着淮安主支来人,不过两日,二十六那日送年礼的管事就到了,带来了族长梅长同的一封信。

    信里面说,过年时淮安府各家办宴,他们很少见到苏家人,就算是必须去的那两三家,也只有苏家的当家人独自现身,坐一坐就走了。

    梅长同怀疑,淮安苏家主支的人已经不在淮安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不寻常啊,只怕其中有变。

    第79章 算计,也有真心

    陈家跟苏家那是姻亲关系,陈家对苏家多有扶持,按理说,只要苏家别跟朝廷对着来,有陈家做后盾,苏家最多损失些土地钱财,就能全身而退。

    所以,苏家人为什么暗中离开淮安?

    渔娘皱眉道:“会不会是因为苏家不欲惹麻烦,所以低调行事?其实人并没有离开淮安?”

    贺文嘉也不知道,叫管家把送年礼的管事请来。

    不过一会儿,送年礼的管事急步前来。

    “不需行礼,你赶紧说堂叔如何知道苏家人已离开淮安之事的?其中有几分真?”

    那管事低头道:“苏家这些年在淮安势大,原来我家主子也没有这般想,可有一件事却不对。”

    “什么事?仔细说来。”

    “苏家有个专门种瓜果菜蔬供应家中吃喝的庄子,那个庄子跟咱们家一个庄子挨得近,庄里的农人也偶有来往。”

    “以往苏家的管事每日天不亮就要送几筐菜蔬去苏家,我们的庄头却说这一个来月里,只见过三五回苏家管事送菜进城。主子安排人去查过了,苏家没从庄子上要菜,也不曾在外头另买,就觉得其中有异。”

    “加之,苏家今年不办宴,家中女眷少爷小姐们也不出门,就觉得猜测更真了几分。”

    听完管事有事实有根据的猜测,挑不出错来,贺文嘉心中有种预感,苏家只怕真把大部分人迁走了。

    可还是那句话,何至于此呢?

    当年清查湖广的土地,襄樊陈家也是好生配合,没道理轮到淮安苏家,苏家就要作妖了吧?他们哪里来的胆子?

    人家襄樊陈家是世家领头羊,还是开国功臣,御封的镶国侯,跟陈家比起来苏家算个屁呀。

    想不明白,但是又直觉其中有事情,贺文嘉一点不犹豫地去前院找他师父去。

    小年后皇上已经封印,朝廷衙门里除了轮值的官员外,其他人已经放假了,这几日官眷间聚会的,郊游赏雪景的不少,范江桥前两日出门跟友人喝酒,着了凉,今日在家中休养。

    贺文嘉找过去时,身上盖着棉被,斜躺在矮榻上看书的范江桥头都未抬。

    “倒杯茶来。”

    “是。”

    矮榻不如火炕暖和,范江桥又病着,矮榻前放了个火炉子取暖,火炉子上放着个茶壶,里头煮的是南溪县送来的老鹰茶,这个越煮越有味。

    贺文嘉心里装着事儿,却不急这一时半会。

    只见他端来矮桌置于矮榻上,茶壶、茶杯都放上去,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茶,跟师父对饮。

    “师父,喝茶。”

    范江桥半坐起身,把书搁在枕边,轻轻吹着茶汤,待不烫嘴了才抿了一口。

    不错,茶汤煮得刚刚好。

    这时,范江桥才开口问:“好不容易在家歇两天,我看你书都不看了,我以为你在后院吃喝玩乐混着,怎的有空来找我了?”

    “师父,我是为江苏清算丈量田亩之事。”

    贺文嘉把淮安苏家的事原原本本告诉范江桥:“来找您的路上我也想过,会不会因为淮安梅家跟苏家有牵扯,所以想多了。”

    贺文嘉又说:“可我又觉得,梅家苏家认识几代人了,一直都是你强我弱,我弱你强,互相有合作有忌惮,应该没有比他们两家更懂对方,梅堂叔这般说,可能性很高。”

    范江桥笑问:“你曾对我说过,你考科举做官是为了有能力护住至亲?”

    “也不耽误我为百姓做点什么吧,毕竟我领的俸禄都是百姓缴纳的赋税。”

    范江桥点点头:“你这般说,意思是你不在乎世家和皇上、钟应芳他们。在土地这件事上,你只在乎百姓?”

    “权力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可百姓无辜。我担心他们拿百姓做筏子争斗。”

    不在乎寒门世家的争斗,只在乎百姓,深究贺文嘉的政治立场,他其实是偏向皇上,毕竟,是皇上坚持要从世家手里争夺土地和隐户。

    “你心里如此担忧,是否是害怕世家胜了?”

    “应该是吧。”

    世家胜了,那像郑良这种出身高门的渣滓会越来越猖狂,别说庶民,小家族中的男男女女都会沦为其肆意欺辱之人。

    范江桥意味深长道:“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可若是论年纪,也不小了。”

    皇上能勉强压制世家和各地圈地的大族,稳步推行清查丈量天下田亩之事,靠的不仅是皇权,还有紧紧握在他手中的兵权。

    可一旦皇上没了,誓死效忠皇上的那些手握重兵的公侯,还有全境百万大军,可不见得会听大晋朝下一位继任者的差遣。

    那时候别说清算丈量东南剩下几个省的田地,只怕北方及西南等地已经分了田地的地方,都会被当地大族重新抢回手中。

    贺文嘉陷入沉思。

    “余庆呀,你既然心里有决定了,不如就为你的坚持多做些。师父很盼望有一日,当旧的世家没落,寒门崛起养出新的地方大族来,那时手握权力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心中是个装着天下万民的人。”

    “师父希望,那个人能是你!”

    贺文嘉惊得站起来退开,用食指指着自己,不敢置信:“师父,您自己不奋斗,一辈子不入朝堂,竟指望我这个弟子能当上首辅?”

    贺文嘉有句话没说出口,我何德何能呀,能叫您对我有这种期望!

    范江桥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是我的弟子,师父相信你定然比我好。再者说,除了我,你还有个从小教你到大的孙先生,你好叫他失望?”

    贺文嘉撇嘴:“我孙先生对我可没您这么高的指望,他只盼着我和渔娘安安稳稳过一生。”

    “谁不想安稳一生?可覆巢之下无完卵,你可知?”

    正是因为知道,他大哥受伤的事彻底打醒了他,他才会科举出仕啊。

    范江桥放下茶杯,靠着软枕躺下,慢慢悠悠道:“如今还不是你出头的时候,你还有时间慢慢想。”

    “去吧,淮安的事你不用操心,明日我去范家一趟,该如何,范江阔知道该怎么办。”范江桥赶人了。

    贺文嘉回正院,走到垂花门前,他想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如今寒门和世家正热闹,他这个两不相帮的编外人士最好是旁观。

    再过几年,等他的书修好了,皇上对他也有信任了,那时候才是他冒头的时候。

    贺文嘉心里很笃定,每次他去保和殿,皇上都有意指点他,培养的意味不言自明。

    皇上对他不比左士诚和王苍差,只是左士诚和王苍被摆在明面上,所以才显不出皇上对他的看重来。

    贺文嘉慢慢走回正院,他又想明白了一桩事,师父,或者说是范家,他们毫无疑问是皇上的人。

    范家在前朝时并不得势,到大晋朝才被干实事的皇上重视起来。当今皇上若是没了,为了保证大晋朝第二任皇帝即位时范家不被打压,范家如今也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范家明面上不能站寒门,更不能站世家,也不能在当今皇上还在位时跟哪位皇子交好。

    不二之臣不好当呀,范家最好的选择,就是选他这样有潜力的自己人扶持上去。

    贺文嘉想到这里,回屋把丫婆子都赶出去,夫妻俩凑一块儿偷偷说范家的闲话。

    渔娘说:“范先生又不是我师父,范先生自有他的立场在。”

    贺文嘉其实并不在乎这个,去年冬天他入京赶考时范家对他客气冷淡时他就已经想通了,如今就算知道范先生对他这个弟子也有所打算,他已能平常心看待。

    再说了,师父教养他也没少花心思,他是领情的。一码归一码。

    渔娘见他真不在意,直接放出爆言:“我认为范家人于国于家,比山东那群孔家人有用。”

    “呵呵,巧了不是,我也这么认为。咱们不愧是举案齐眉的夫妻呀。”

    渔娘白了他一眼:“少贫嘴,以后呀,你要比以前更努力些才好。”

    皇上这样的性情,好也不好。

    对那些溜须拍马走捷径的人不好,对贺文嘉这种认真做事求上进的人十分好。

    有做事的能力,升迁的前途大大好,尤其现在一省一省的土地慢慢从世家手里夺回,为了守住从世家手里夺回来的土地、人口、税收,朝廷十分需要扶持一批忠心于皇上的官员起来。

    贺文嘉给自己剥了个核桃,给渔娘吃一半,自己再吃一半。他盘腿坐着,吃完核桃才说:“我猜师父之前并没有想到我能如此得圣心。”

    “嗯,我也觉得是因为范先生觉得你前途光明,才会推着你往上走。”

    渔娘觉得,在此之前,就算贺文嘉中榜眼,进翰林,以范江阔为首的范家人,对贺文嘉这个范江桥的弟子,也只是观望姿态。

    今年新一批的进士已经冒头,左士诚、王苍、贺文嘉。

    左士诚是钟应芳的弟子,王苍是陈家的女婿,范家一个都搭不上,除了贺文嘉他们还能选谁?

    就像范先生说的那样,皇上虽然龙精虎猛,论年纪也不小了。范家若不选贺文嘉,再等三年后,甚至六年后的进士出头时,他们再择一人支持吗?

    呵,他们大概也等不及了。

    贺文嘉伸手抱着渔娘晃来晃去:“还是你好,若不是你同我一块儿来京城,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渔娘不客气地推开他:“行了,你的事说完了,现在说说我的事。”

    “你的什么事?”

    渔娘把装帖子的筐子放他面前:“你同窗好友黄有功、朱润玉、石匀、胡玮,还有淮安梅家、范家村,以及林家大舅、二舅家的年礼单子我都定好了。另有王家、任家、高家、唐家的年礼单子,他们送得太厚了,你看看。”

    王家,也就是王苍家的年礼单子,贺文嘉和渔娘一看笔迹就知道不是王苍亲笔。这字迹清秀端正,像是受过严苛训练的闺阁娘子写的字。

    渔娘:“我猜是陈夫人亲自拟的单子。”

    从心里面说,贺文嘉和王苍对两家保持距离这件事十分有默契,若是王苍亲自列的年礼单子,不会送得如此贵重。

    陈夫人年礼这么一送,渔娘倒是不好回礼。

    贺文嘉想了想:“他们怎么送的咱们就换个样回过去吧,回头我跟王苍提一嘴,陈夫人知道了,应该就不会这样。”

    “嗯,只能这样了。”

    任家、高家,一个是任二娘子娘家,一个是任二娘子夫家,两家的礼送的厚,其中是有缘故的,两家头回送年礼,渔娘想着收下就是。下回两家若是再送,肯定不能收了。

    至于唐家,那是惠敏郡主夫家,惠敏郡主有心和渔娘交好送下重礼,渔娘肯定不能贪便宜,肯定也要体体面面地回去。

    “惠敏郡主送的这些布料、摆件玩器一类的倒是好回礼,只是你看这礼单子,单子上面列了许多新鲜菜蔬,都是京城冬日里有银子都买不着的好东西。”

    渔娘亲自去厨房看过,菜是装在筐里,用棉被裹着送来的,掀开棉被一看,那叫一个新鲜。

    渔娘猜测,送来的这些菜蔬中,说不定有皇庄里的东西。

    渔娘说:“淮安送来的年礼里面倒是有些菜蔬,因叶子菜不好送,送来的菜蔬里,只有冬笋值价又难得,可以列到单子上。”

    “那就送冬笋吧。我记得咱们家有几个做竹笋难得的菜方,菜方可比什么菜更难得,补两个菜方去,别人指定挑不出错来。”

    渔娘当然也想过送菜方,独家菜方不仅难得,还能体现贺家的底蕴,以及她对惠敏郡主心意的看重。

    就是吧,毕竟是家中厨娘研究试验出来的独门菜谱,有些舍不得。

    罢了,说送就送吧,再送几条火腿去,也方便唐家配菜。

    惠敏郡主不仅送了年礼来,还说大年初四她不忙,要来家中拜访。

    贺文嘉道:“来就来吧,那日我出去玩一日。”

    “去哪里玩?”

    贺文嘉笑道:“怎的,担心我去那些青楼楚馆?”

    渔娘才不担心,她笑道:“你若是那日得闲,不如去保定府一趟,我找人在那边寻摸庄子,牙人说找到三个还行的,你去看看,旁人去我不放心。”

    渔娘从小在好山好水的南溪县长大,吃惯了新鲜菜蔬,如今既知道在京城至少还要住上几年,渔娘就想买个庄子种菜。

    贺文嘉没骨头似的靠在渔娘肩上:“说什么旁人去了你不放心,你就知道拿好话哄我干活。”

    “那你去不去嘛?”

    贺文嘉故意大口叹气:“去,怎么敢不去,咱们家是夫人你做主,我哪敢不听你的话。”

    渔娘忍不住笑,回头搂住他肩头,亲他。

    贺文嘉的眼眸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把淮安的事推给师父,小夫妻俩在屋里厮混倒是逍遥。

    第80章 不安稳的年节

    腊月二十九,宫里给百官送福字,算是皇上对今年他看得上眼的臣子们的褒奖。

    四公六侯这些人家都是陪皇上打天下的忠臣,自然家家都得了皇上的福字。除此之外,例如皇上恩师白家、二皇子府、工部尚书范江阔、户部左侍郎郑匡等十来家也得了皇上的福字。

    得了福字的和没得福字的人家都在悄悄打听,跟去年差不多,得皇上看重得官员多是四品以上的大员。

    跟去年不同的是,在得福字的这些人中间,唯一一个,以翰林院从六品修撰得了张福字的左士诚,十分突出。

    左士诚出身寒门,他又是个不受人钱财的性子,因此内城的宅子他住不起,一大家子住在外城东水巷。

    送福字的内侍从宫里出来,骑马路过公侯和高官们聚居的西泉坊、春和坊,一路往东城门口处的东水巷去,叫许多人看在眼里。

    梅家的宅子不临街,自然看不到这些。

    梅家隔壁那个少詹事张家的下人爱打听,出去跑一趟回来,跟梅家的门房说笑了几句,门房把话传给管事,管事传给小林氏,小林氏又说给主子们听。

    左士诚八月回乡祭祖后回京,这几个月他在翰林院当差当得如何,叫贺文嘉说,自然是不错的。但要说能跟各部尚书、侍郎比肩,那不可能。

    “啧,还是拜个好先生受益。钟大人冒着天大的风险在江苏当差,他这个弟子就成了皇上的心头好,里子面子都给足了。”

    渔娘摇摇头:“面子罢了,若是真给里子,皇上至少也该给左大人在内城赐套宅子。”

    西泉坊的宅子是公侯们的地方,左士诚住不了,春和坊可以吧,给套春和坊的二进宅子,就足够左士诚奋斗大半辈子了。

    说得也是。

    贺文嘉顿时笑起来,还是他运气好,托了岳父和岳母的福,他一个芝麻小官儿如今竟在春和坊有套大宅子住,不客气地说,春和坊可是大晋朝地价最贵的地方啊。

    说起来王苍一家住在内城平安坊,听说还是托了陈家的关系才在那儿买到一套宅子。王苍家他去过一回,论宅子格局、大小、位置都是比不过他家春和坊这套宅子。

    渔娘推他一下:“想什么好事儿呢,坐那儿傻笑。”

    贺文嘉笑道:“想我们家的宅子,咱们家那套一进院的宅子还空着,若是赁出去,一年所得的银钱一定不少吧。”

    “那是自然,反正以你的俸禄,不一定付得起房钱。”

    渔娘斜他一眼:“怎的,我缺你银子使了?想把房子赁出去收租?”

    “你看你,我哪里说你给的银子不够使了?我只是想到了宅子,白提一句罢了。”

    渔娘道:“那套小院子是我祖父当年给我师父师娘成亲后住的宅子,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愿意把自家的宅子租出去。以后你的好友同窗们上京赶考,借给他们短住几月倒是使得。”

    去年他们来京城赶考,黄有功、朱润玉他们就是借住在那儿。

    贺文嘉也想到了黄有功他们,不禁感叹:“日子过得太快了,去年这时候我和黄兄他们还在为会试发愁,为了熬过会试那几日的严寒,早早就穿上单衣读书适应,又是风寒又是咳嗽的。”

    他熬过来了,黄有功、朱润玉他们还要再来一回。

    从南到北花几月功夫和许多钱财来京城考一回会试,还要经受身体和精神的折磨,三年一次的会试,普通人又有心气儿来几回呢?

    渔娘安慰道:“还没发生的事就别提早担忧,船到桥头自然直。”

    “也是。”

    夫妻俩闲聊几句就丢下了,两人懒洋洋地坐在软榻上,一起看从外头买回来的话本。

    京城里南来北往的人多,读书人也多,所以京城书铺里各种样式的话本也远比南溪县、叙州府这些偏远地方多。

    就是吧,对渔娘来说,这些话本写得文雅虽文雅,就是故事不怎么吸引人。

    渔娘的游记京杭篇送回南溪县了,估计明年春天时就能刊印好送到书铺里卖,渔娘暂时没有新的游记可写,又动了写话本的心思。

    “你想写什么?”

    渔娘百无聊赖地翻阅话本:“不知道,暂时还没什么想法。”

    “冬日里没法子,等翻年天儿热了,你若是在家待着无聊,可以多去外面走走。听说京郊外有好几座有名声的道观寺庙,你若喜欢,隔段时日去道观里住几日也可。”

    渔娘才不用他教她怎么打发时间,惠敏郡主跟她约好了,明年要去草原上跑马。

    贺文嘉心里微动,他也想去,他忍不住丢开书,轻轻扯着渔娘袖子,眼巴巴的。

    渔娘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撕开他的手,感觉自己太粗鲁了,又温声小意哄他:“夫君呀,你是一家之主,咱们一大家子还要你撑着。只有你守好咱们的家,我才能出去散心呐。”

    不得不说,贺文嘉很受用,一个翻身压着她:“草原我是去不了了,等开春了,选个日子,你陪我去京郊玩两日吧。”

    渔娘仰头啄他脸颊:“成交!”

    渔娘忍不住笑,挺好哄的。

    他们夫妻成亲以来,这是第二年在京城过年了,家里主子不多,事情也好办,只需渔娘吩咐下去,家里的里里外外的管事就能把差事办得井井有条。

    大年三十范江桥留在家里过年,贺文嘉和渔娘俩人去前院书房陪范江桥下棋说话。

    晚上用了年夜饭后,管家带着家中管事来主院拜年,紧接着是家中其他下人,夫妻俩受了礼,给了红包,大家都欢欢喜喜地守岁去。

    守岁到凌晨,小夫妻俩亲自去大门口放鞭炮,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后,空气里到处都是硝烟的味道。

    贺文嘉自得地吟诗一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渔娘困倦不已,打了个哈欠道:“咱们这儿是京城,没有春风,只有寒风,快回去洗洗睡吧。”

    “困了?我背你回去。”

    “没几步路,不用。”

    夫妻俩绕路去正院书房跟先生问了声好,这才回去休息。

    晚上守岁熬得太晚,隔天大年初一不需要出门走亲戚,夫妻俩一觉睡到中午。

    自己当家做主就是舒坦,在家时大年初一早上还要早起给爹娘拜年呢。

    大年初一混着过了,大年初二走亲戚,也有回娘家的,小夫妻俩初二没有安排,就跟着范江桥上午出门会友,跟着蹭了顿宴席,下午去范尚书家拜年。

    贺文嘉知道前几日先生已经把淮安府桃源的事告诉范江阔了,今日上门拜年,范江阔给了夫妻二人一人一个大红包,嘱咐贺文嘉勤恳为皇上为朝廷办事,多的话一句没有。

    范江阔不说,贺文嘉自然不会追问,心里就当没这回事,乖巧给范家长辈拜年问好,用了晚食就回。

    大年初三,贺文嘉和渔娘要去林家拜年,大舅舅不在家,因为初三这日许多官员要进宫给皇上拜年。

    因还在年节中,不谈朝政,君臣间比平日里自在许多,大多是闲谈些诗词文章之类的。

    武官不会诗文也无妨,说些趣事皇上也是爱听的,可以说十分给面子了。

    范江阔作为工部尚书这日自然也去了。

    他去得晚,他到的时候,四公六侯们都已给皇上拜完年家去了,其他五部尚书只有姚大人还陪着皇上在喝茶。

    “南归,怎的来得这般晚,朕以为你今儿在家忙着砍木头呢。”

    皇帝笑着称呼范江阔的字,又取笑他都是工部尚书了还喜欢做木工活,言语之间的亲近不言自明。

    范江阔笑着走过去给皇上拜年,道:“臣许多年没认真做过活儿了,如今我的手艺差到族中小辈都瞧不上,索性不做了。”

    皇上指着旁边的位置叫他坐,笑道:“那你在家忙什么?不会跟陈大人一样,年节期间忙着待客吧。”

    陈方进是世家公认的领袖,逢年过节时陈家的宾客自来就多,皇上提这个,范江阔却笑:“下官嘴笨,不会交友,不如陈大人许多。今儿出门晚了,只因昨儿跟子侄们喝酒,一时过量,叫皇上见笑了。”

    “过年嘛,一年一次,喝醉了也不妨事。”

    范江阔抬眸打量,皇上跟他说笑时还跟姚大人下棋,看来心情十分不错,这时候范江阔犹豫了。

    范江阔坐在姚炳斜对面,姚炳看范江阔面露难色,就笑了:“范大人有话想跟皇上说?”

    皇帝转头看范江阔脸色,眉尾微挑:“有何事?”

    范江阔站起身:“不敢欺瞒皇上,臣昨日听来一件事,关于淮安府良田之事。”

    皇帝和姚炳都放下棋子,皇帝脸上的笑意淡了:“仔细说来。”

    “是。”

    皇帝从小博闻强识,范江阔提到淮安桃源那块地,苏家,皇帝脑子里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淮安本地大族之间的姻亲,想到了陈家。

    范江阔讲完从堂哥那儿听来的话,低下头道:“皇上您也知道,下官是九江府人,淮安府离九江府远得很,对于淮安府的事下官一概不知。”

    见皇上没说话,范江阔又道:“说起来,我堂哥收了个弟子姓贺,在京城时一直跟他弟子住一块儿,贺家那小子妻族就是淮安府当地人,从老家人那儿听来一两句闲话也是常事,听错了也是有的。”

    皇帝轻哼:“范大人啊,你看朕是那等不讲理的人?”

    范江阔赔笑:“自然不是,要不,给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到皇上跟前来说不着了调的闲话。”

    皇帝知道范江阔胆子小,对他说的这些话也没往心里去,到底,他肯说这些话也是为了朝廷。

    皇帝心烦:“别说得那么生疏,什么姓贺那小子,你当朕不知道他叫贺文嘉?”

    范江阔不吭声了。

    看他这副装傻的模样就心烦,一挥手叫他退下。

    “是,臣着就走了,臣祝皇上……”

    “闭嘴,走吧!”

    范江阔立刻闭嘴,悄悄退出去。

    皇帝的好心情没了,心里到底担忧,看向他以前的军师,如今的内阁首辅:“为民,你说,钟应芳写的折子没掺假吧。”

    姚炳道:“您在钟大人身边没少放人,这事儿您应该最清楚。”

    皇帝陷入沉思,陈家那儿,陈方进不是什么老实人,就算他陈家的土地让出来了,陈方进对朝廷低头,皇帝也不信他。

    “为民呀,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次江苏之事太过顺利了?”

    前几年因为收山东土地之事差点变成谋反,南方的地方大族比山东的大家族更多,更有钱,也更有势力,按理说,不该进行得如此顺利。

    年前收到江苏送来的好消息,皇帝心头自然高兴,以为是当地世家看清查丈量天下田亩之事不可阻挡,所以主动退让了。

    如今看来,不尽然。

    姚炳道:“皇上,之前您选钟应芳的时候我就说他没背景,只怕弹压不住当地官员士绅。”

    是呀,钦差名声好听,到了地方上想叫当地官员士绅配合,并不容易。

    但是,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皇帝才把钟应芳推上去。

    钟应芳想入阁,需要大功劳,君臣二人算是达成了默契。

    为了顺利把江苏之事办妥,皇帝给了钟应芳调兵权,一是为了防止山东谋反之事再发生,二是为了他能使唤得动当地官员。

    皇帝脑子里又过了一遍,道:“叫人盯着陈家,再派暗卫去淮安暗察,有不妥立刻八百里加急送信回来。”

    姚炳也觉得这般安排比较妥当,没必要因为一个似是而非的消息就改变主意,临时换将是大忌。

    “皇上,恩科还开不开?”

    “不着急,皇太后五月生日,还有几个月,到时候再提。”

    大晋朝才建立的时候,皇帝就担忧朝堂之中无可用之人。那时候就想开恩科取士,培养自己人。

    可当时姚炳一力阻拦,因为那时候开恩科考出来的举人进士也是各地世家大族的人,没必要再折腾一圈。

    如今十八年过去了,这些年来持续推行的利好寒门子弟科考的相关国策,寒门子弟科考的人数渐多,如今开恩科正是时候。

    正好,今年乃是皇太后七十大寿,开恩科合情合理。取了新士子入朝,培养好放到江苏去。

    江苏丈量田亩之事若是推行顺利,朝廷肯定要逐步换掉江苏关键位置上的官员,换上信得过的人过去,免得才分给百姓的土地又被抢了。

    皇帝是最想开恩科的人,如今姚炳主动提起,皇帝却想谨慎观望观望。

    范江阔从宫中家去,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个多时辰,等他从书房出来,有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乐呵呵地跟家中小辈说话闲谈。

    范江桥和贺文嘉都知道范江阔今日进宫要提淮安之事,知道范江阔出宫他们也没上门询问,依然该做什么做什么。

    正月初四,贺文嘉带着管事骑马去保定府看庄子。他走了没半个时辰,惠敏郡主和任二娘子就来了。

    渔娘亲自去二门处迎她们。

    惠敏郡主下马车进正院子,打量一番后笑道:“我看你才是闷不吭声发大财的人呐,在外头谁把你这个翰林娘子放在心上呀,叫他们知道你们夫妻二人住着这么大的宅子,还是在春和坊这样的好地段,那些人只怕羡慕得眼睛要流血了。”

    “祖上传下来的罢了,我们夫妻可没这么本事买来春和坊的宅子。”

    渔娘请他们坐,又唤阿青上茶点,渔娘亲手给她们烹茶。

    渔娘一边烹茶一边闲话道:“京城的宅子贵,若是不挑,咱们这样的人家也能买得到。可京城的庄子就不一样了,冬天里想吃点新鲜菜,花大价钱去买洞子货也难买到好的。我就想自己买个庄子种点菜吃,打听了一圈也没碰到有人卖。”

    “这不,牙人说保定府有几个庄子还不错,我就巴巴把我夫君打发去保定府看庄子了。”

    任二娘子说句实在话:“我们家在京城许多年了,也只在保定府有庄子,京郊的庄子一是不好寻,二是价钱贵,我爹娘舍不得。”

    惠敏郡主笑道:“你们俩若是不缺银子,我倒是能给你们找两个小庄子,还是挨着温泉那种,冬日里种菜呀也方便。”

    有温泉的庄子呀,任二娘子记得那片地是皇家的。

    “是皇家的,不过也不全是大庄子。那里位置不好的小庄子有许多个,都交给宗人府管着,我听我娘说宗人府嫌那些小庄子管理麻烦又不赚银子,就想卖掉一些。”

    再小的庄子也是带温泉的呀,都是有钱也难买的好东西,怎么要卖呢?

    渔娘顿时明白了,皇家近亲少,温泉庄子只是大庄子都够分了,小庄子握在手里确实没多大用处。

    渔娘笑道:“有您牵线搭桥,若是我家出得起钱,肯定要买一个小庄子来。”

    惠敏郡主大包大揽:“包在我身上。”

    任二娘子心动,却不好说一定要买的话,只说回家问问长辈。

    三人又说起草原上,说草原上的烤全羊味道好。冬日缺草料,牛羊不肥,要等到四五月牛羊养肥了去才好。

    惠敏郡主事情也忙,只能留一个时辰,喝茶闲聊片刻,惠敏郡主就回家去了。

    她跟渔娘道歉:“本来想尝尝你家厨娘的手艺,奈何中午要去我二堂叔家团聚。”

    “郡主哪里的话,咱们常来常往,不必在乎这一时。”

    惠敏郡主走后任二娘子也没多留,渔娘送走任二娘子后,就跟管家说:“你去趟林家,问问我舅母可知道温泉庄子的事。”

    管家应声出门。

    渔娘回屋后十分高兴,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冬天就有新鲜菜蔬吃了。

    而贺文嘉那儿,他去保定府的路上碰到成群结队的庶民往京城去,看他们身上衣衫单薄,嘴唇冻得发青。

    再细听他们说话,口音是淮安那片的人,贺文嘉的脑中那根弦一下绷紧了。

    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