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风口浪尖
谢放给福禄悄然递了个眼色,福禄机灵地走上前,替代二爷的位置。
谢放隐在人群当中,悄然回了隆升。
薛晟也寻了个合适的时机,紧跟在二爷身后,进了大门。
薛晟很快便意识到,二爷的步子走得不快,应该是注意到他跟上来了。
他加快了步子。
“二爷——”
谢放放慢脚步,待到薛晟走上前,谢放低声问道:“那批货可还在?”
薛晟当即反应过来,二爷问的应该是有问题的那批货,“在。我给扣留了,同时也下了命令,让车间经手的工人不要声张。”
谢放一只手搭在薛晟的肩上,“你办事,我放心。”
薛晟却是低着脑袋,神情很是有些懊恼,“可是已经发出去的那批货,我暂时尚未想到召回的办法。”
他到底还是有负二爷所托!
倘事他办事再细致一点,去车间去得再勤快一些,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才发现仓库的那批货有问题!
谢放:“不需要召回,咱们再捐一份便是了。”
薛晟一怔,“二爷,您的意思是……”
“接受捐赠者名单,商会都会存档。我去要一份。”说罢,在薛晟的肩上轻拍了拍,“后续的问题,辛苦你核实跟进一下。记得,命落实的人态度诚恳些。也不需要特意将消息瞒住,此事,我自有应对之策。”
捐赠的冬衣同被褥有问题,定然会令百姓恼火,可若是收到两份捐赠,无疑等于天上掉了两回馅饼。恐怕百姓不仅不会恼火,还会懊恼怎的自己收到的不是有问题的那一批,否则他们就可以平白多得一件。
薛晟心思玲珑,他瞬间明白了二爷的心思,他肃着一张脸:“二爷请放心!这件事我若是再办砸了,我便辞职走人!”
谢放笑着道:“这可不行。若是明诚离职,那可是南倾同隆升的损失。”
薛晟朝二爷深深地做了他个揖,“二爷过奖。”
是他的幸运才是,能够得以被二爷赏识。
…
“董经理万岁!!”
“董经理万岁!!!”
“董经理活佛在世啊!!”
谢放同薛晟两人说着话,外头百姓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两人的耳里。
薛晟咬牙道:“这个董匹夫,还当真好意思接受百姓的谢意。”
简直不要脸!
此次捐赠,若是冬衣全然没有任何问题,怕是要被董文坤将风头出尽。
谢放朝外头看了一眼,“无妨,且由着他去。”
纸包不住火,那批货有问题的消息迟早会被爆出。
董文坤今日出尽风头,他日百姓若是找隆升算账,董文坤自是首当其冲。
…
大门外。
董文坤一开始着急着走,听着百姓们一声声高呼“万岁”的声音,心里头难免有些飘飘然。
这些百姓的膝盖磕实在是太软了。
不过是一件冬衣,一件被褥,就能够令他们跪在他的脚下,高呼万岁。
难怪以前的帝王喜欢高坐在龙椅上呢,这种被捧着,被敬着的滋味着实不赖。
董文坤便是被百姓的热情给险些冲昏了头。
待回过神,发现谢放人不知何时已然不在,只有福禄还站在他边上,瞬间微变了脸色。
董文坤开始着急地也想要找个借口回厂里去,奈何这会儿百姓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
他稍微一有动作,百姓就将他给围住。
董文坤的人都被人群给挤到了外头去。
好半晌,董文坤的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总算将他们的董老从人群里头带出。
…
董文坤被挤得头上戴的帽子都不知掉在了何处。
董文坤企图低头找回自己的帽子,这么多人,自是什么也没找到。
他身旁的人赶忙一左一右,护着他进去。
其中一位经理面上难掩忧色,“董老,今日咱们会不会太过高调?”
其他人,包括谢总经理在内,都不知晓,可董老是清楚的呀,他们捐出去的那批货有问题!
一旦被人给发现,捅了出去,届时,他们定然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此次董老不就是添一把柴,才去请的二爷么,怎,怎的……变成董老接受百姓的感谢了?
今日在发放物资现场,董老已经是出尽风头,眼下又接受百姓的跪谢……只怕到时候会引火烧身。
董文坤还沉浸在方才山呼海啸般的感谢当中,他梗着脖子,沉着脸道:“怕什么?说一千,道一万,那谢放才是隆升的总经理,法人代表!真出了什么事,自是由他顶着!”
怎么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
几天后,冷空气南下。
符城下了一场大雪,大雪一连下了好几日。
因着此番城中穷苦百姓提前分到了冬衣同被褥,倒是勉强度过了这下雪的几日。
倒是隔壁泠城,据闻在这场大雪里,紧紧只是冻死者便高达数十人,更勿论因天寒地冻,乃至生病去世者。
而真正的考验,尚未到来。
毕竟雪化后的几日,较之下雪的天气,要更为寒冷。
先前舍不得拿出冬衣同被褥的百姓,寻思着用旧被褥、就冬衣应付过去的百姓,也纷纷将冬衣给穿上,被褥铺以上。
其中,有一位老人在穿着冬衣烤火取暖时,不小心烧到了衣服。
老人的儿子忙将老人身上的火给扑灭。
老人除了身体受了惊吓,并无无碍,只是老人的儿子却倏地发现,这冬衣里头的棉花有问题!
确切来说,这冬衣里头哪里是塞的棉花,分明是败絮!!!
一时间,隆升沽名钓誉,捐赠黑心冬衣给百姓,麻木不仁的消息迅速在符城传开。
…
“姓董的!给老子滚出来!!”
“我们要见隆升的总经理!!!”
“我们要见谢总经理!!!”
“谢放,滚出来!!!!”
“董文坤,滚出来!!!”
隆升以次充好的消息一经传出,几日前聚集在隆升外头,高呼万岁的人,此刻,全然换作了另一张面孔。
有人怀里抱着隆升的棉衣,态度强硬地要隆升给个交代。
因着几日前,董文坤又是发放物资,又是接受百姓谢意的,百姓有怒火,自然全朝着他以及隆升的负责人谢放去。董文坤的门窗都被百姓用臭鸡蛋给不知道砸了多少回,此番只得躲在办公室里头,听着大门外百姓口口声声要他滚出来,咬碎了一口牙!
关他何事?!
隆升的当家人是谢放!
早知道,那日就不该给这些人发放什么冬衣、被褥!
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薛晟、福禄陪着二爷赶至大门。薛晟低声道:“二爷,此事摆明了有问题。咱们分明已经补发了一份……按说百姓不应该还聚众闹事。我瞧着大家伙情绪尚且较为激动,不若,派董老出面……”那老匹夫不是喜欢出风头么?就由他出面好了!
“是啊,二爷……”
福禄也帮着劝道。
“董老出面,只会激化矛盾而已。放心,不会有事的……”
谢放越过薛晟同福禄,朝门外的百姓走去。
第122章 给个交代
“今日隆升必须给咱们一个交代!!!”
“对!必须给咱们一个交代!!”
“谢放,滚出来!!”
“滚出来!!”
谢放不顾福禄、薛晟以及其他人的反对,执意一人走出大门。
闹事的人没想到,谢放竟一个人便出来了。
原本一个个准备着随时发难,一时间反倒是愣住。他们有钱人不是都很怕死的吗?这位谢总经理,怎的只身一人就出来面对他们了?
“这人便是谢总?”
“是他,我在报纸上见过。”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其中,有一名中年手里头拿着一件填充着破絮的冬衣,粗着嗓子:“敢问谢总,这冬衣,可是出自你们隆升?!”
谢放接过冬衣,仔细看了看,“是。”
“他承认了!”
“好啊!你们隆升果然为了名声,坏事做尽!这么冷的天,竟然给咱们捐赠用破絮填充的冬衣!!!”
“隆升今日必须要给咱们一个交代!”
“对!必须要给咱们一个交代!”
谢放手里头拿着冬衣,待大家愤怒的声音小下去,方才朗声道:“这件冬衣确实为隆升所有。只是在我发现所捐赠的冬衣有问题时,已经第一时间命手底下的人,重新发一份冬衣同被褥下去。不知道这位乡亲,今日可有将所发放的新冬衣给带来?”
“什么新冬衣?咱们根本未曾收到!”
“该不会是你为了诓咱们,胡诌的吧?”
“弟兄们,咱们可千万不能着了他的当!!”
“就是,就是!”
谢放敏锐地捕捉到,那名给他冬衣的大汉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
…
“这来的百姓也太多了。这总经理会不会有事啊?”
外头动静闹得太大,不少的管理层,都在底下人的陪同下,悄声地来到大门口的树下。
一个个躲着,没敢出去。
董文坤听闻谢放去处理外头的“暴民”了,也悄摸地来了。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我倒要看看,这一回,他谢放打算如何收场!”
闹吧,闹吧!
闹得越大越好!
福禄同薛晟两人就在门卫处,他着急地瞧着外头的动静:“薛助,怎么回事啊?明明是我同你一起去发放的新冬衣,怎的这些百姓会说没有收到?”
薛晟皱着眉头:“应当有两种可能性。”
“哪两种可……”
福禄话尚未问完,只同二爷朝着人群方向,喊了一声,“胡队。”
胡言鸿一身警服,手里头押着一个什么人,他手底下的人大声呵斥着,“都让让,都让让——”
“巡捕房的人怎么来了?”
“该不会是来抓咱们的吧?”
“要一个公道难不成犯法了不成?!”
“对!要公道不犯法!”
历来民见了官都多少会有犯怵,人群当中,难免有人下意识地想要退缩。
可以一听讨公道不犯法,便又壮起了胆子。
胡言鸿当差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眼下是有人存心闹事?
他绷着一张脸,将手上的人押到人群的最前面,“各位乡亲,不知道你们可认得此人?”
“瞧着有点眼熟……”
“这,这不是老刘吗?”
“是老刘!胡队,不知道老刘犯什么事了?”
“犯什么事了?你们问问他!为何要将隆升发放的新冬衣给私自扣留!又为何明知道在隆升发放了新冬衣的情况下,还要让大家伙来隆升讨公道!”
胡言鸿这话一出,底下有百姓立即琢磨出门门道道来了。
“这么说,当真有新冬衣发放下来了?”
“好啊!咱们这是被当做枪使了!”
“老刘!你可知道,这么冷的天,会冻死人呐?!”
“老刘,你为何要这么做?!”
那老刘耷拉着脑袋,怎么也没敢抬起头。
“说!乡亲们问你话呢!”
胡言鸿在老刘的小腿上踹了一脚,老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通红着眼睛:“乡亲们,是我对不组合大家!是,是万源的人,要我这么做的!他们给了我一笔钱,要,要我瞒着大家,找人冒名顶替,去将那批新冬衣给,给领了……”
“万源?万源不是也做布匹生意的么?”
“万源的布匹质量向来不怎么过关。”
“难不成,一切都是万源的人捣的鬼?”
“可乡亲们,不要忘了,这件事的起因,就是因为隆升的冬衣本身有问题呐!”
“谢放注意到,从方才起,便是这位其貌不扬的瘦弱汉子在拱火。
他给胡言鸿递了个眼色,胡言鸿立即派底下的人,去将方才大声喊话的那名汉子从人群里给揪了出来!
谢放走到那人面前,是一个生面孔,“你是万源的伙计。”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那人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心虚,“我,我不是……我就是一寻常百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万源,千源的!”
“不是啊!小赵,你为何要撒谎?我分明记得前年始,你便在万源上班!”
“是!我也记得!”
“好啊!小赵,老刘,你们两个人说实话,你们是不是狼狈为奸,瞒着咱们,做了对不起乡亲的事?!”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就在此时,谢放出声道:“此次隆升捐赠的冬衣的确有问题。我们在发现捐赠的冬衣有问题时,已经第一时间命人一一核实姓名,另行捐赠冬衣同被褥。
迟点,还请胡队调查清楚,此次新冬衣同被褥,究竟被何人冒领。
另外,也恳请胡队以及各位乡亲给隆升一点时间,不出三日,隆升一定调查清楚,此次所捐赠冬衣究竟是被何人以次充好,给百姓们一个交代。不知道乡亲们意下如何?”
胡言鸿率先表态:“我这里自是没有问题。”
隆升在符城名声向来不错。
又听闻隆升已经在第一时间将新冬衣同被褥发放了下去,只不过似乎被老刘给冒领了!
听这位谢总经理的意思,分明是隆升里头出了内鬼。
既然已经有巡捕房介入,他们便不妨等上一等!
“可以!”
“好!我们就等上三日!”
“三日后,我们再来要一个交代!”
树下,大冷天的,董文坤频频地擦着额头涔出的冷汗。
第123章 当面对质
人群渐渐散去。
“二爷,那我先带这两人回局里问话?”
胡言鸿押着老刘,以及那名万源的伙计小赵,同二爷打了声招呼。
谢放拱手作揖,“此事有劳胡队了,新冬衣的发放,还请胡队派人落实一下。”
胡言鸿忙应道:“应当的,应当的。”脸上神情很是有几分心虚。
亏得今日二爷未曾问起周霖一事……
那日在病房外,他应允了二爷,势必会对周霖“金蝉脱壳”一事调查清楚。可谁知,上头下了死命令,压根不许他再查这件事。
毕竟巡捕房走脱了一个死囚犯这样的大事,若是追究起来,每个人都难逃干系。
生怕二爷会想起来要问周霖一事,胡言鸿忙押着老刘以及小赵,率队离去。
门卫室的门开着,福禄同薛晟两人就是为的以防万一。若是当真出什么事,好能够及时将二爷给带进来。
眼下,这件事暂时得以和平解决,二人松了口气。
…
薛晟走上前,方才将二爷应允了百姓要在三日内给大家一个交代的他,低声问道:“二爷,可要召集各部门经理开会?”
这几日,他们手里头也掌握了些证据,大可以直接同那帮蛀虫对峙。
谢放余光瞥了眼窗外,树下那抹熟悉的身影,“开会能开出什么结果?不过是听他们如何相互推诿罢了。”
即便他们手头有证据,想要找一个替死鬼,太容易了。
薛晟试探性地问道:“二爷的意思是……”
谢放:“将负责过生产有问题的那批冬衣的当值的工人悉数带到车库。”
与其听他们相互推诿,不若直接现场对质。
薛晟听懂了二爷的言外之意,眼底难掩兴奋,“是,二爷。”
当值工人的名单,在发现那批冬衣有问题时,薛晟便早已着手去查。
薛晟去请当值的工人们。
谢放同福禄二人则去往仓库。
…
“谢总经理——”
听见董文坤的声音,谢放停下脚步。
福禄绷起一张脸。
这批有问题的冬衣八成同这个董老头还有董老头旁边的朱匹夫脱不了干系,这两人还好意思在二爷面前晃荡。
董文坤带着他的人,笑着走上前,言语间很是有几分试探的意味:“谢总经理说三日后给大家一个交代,不知道可是有了什么眉目?”
谢放颔首:“尚未有任何头绪。”
董文坤松了一口气,佯装替谢放担忧地道:“哎呀,那万一到了三日后,事情还没有个进展,可如何是好?”
谢放不答反问:“董老可是有何线索?”
董文坤脸上神情一僵,“我?老头我早就不管事啦,哪里有什么线索。”
谢放神情恳切:“董老谦虚。董老是隆升的肱股之臣,这隆升内部的事情,您比我还熟悉。”
董文坤心里头得意,“谢总经理过奖,过奖。”
董文坤正打算出声告辞,只听谢放道:“我正打算去车库走一趟,去瞧一瞧那一批有质量问题的冬衣。可否请董老陪我走这一遭,看一看,咱们这批货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我去能干嘛……”
董文坤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被谢放给温声打断,“董老在这一行这么多年,想必能够瞧出一些问题来。董老,请。”
董文坤同他的人便被这么“半架”着,一块去了仓库。
…
上千件有问题的冬衣,堆成一座小山。
仓库外聚集了不少探着脑袋,好奇地张望的工人。
方才外头闹得这么大,里头的工人自是收到了消息。
大家伙望着仓库里的冬衣。
这些,难不成全是有问题的冬衣么?
原本三千件冬衣便是不少的数目,听二爷的意思,是又要再捐出三千件……
如此,岂不是一共要捐出六千件冬衣,另外还要再添五百件,合计一千件的被褥?!
隆升真正实现盈利,不过是近两三个月的事情。
隆升此次这么大手笔,这现金流会不会出问题啊?!
厂子不会要倒闭吧?
千万不要啊!他们好不容易才过上稳定的日子!
…
谢放拿起其中一件冬衣,命福禄将小刀给他,将其划破一道口子。
冬衣里头填塞的破絮跑了出来。
谢放将冬衣递给董文坤,“董老,可有瞧出什么?”
董文坤却是未伸手接过,便是连眼神未在这件冬衣上停留,将脸绷起,“谢总经理实在太看得起我,这……这我能瞧出什么?”
谢放将冬衣往董文坤眼前递了递,“董老应当能够看出,这冬衣的布匹,确是咱们隆升所纺。”
董文坤冷声道:“谢总经理究竟想说什么?”
谢放:“换言之,这些有问题的冬衣,的确是我们隆升所出。”
董文坤瞬间微变了脸色。
“总经理的意思是,咱们隆升有内鬼?”
仓库外,有工人喊了一声。
立即有人附和道:“这还用得找着说么?这没有内鬼,谁能本事这么大,偷偷跑进我们隆升,偷梁换柱的啊?”
“会是谁?这么缺德,这不是存心砸咱们隆升的牌子么?!”
“何止是存心砸咱们隆升的牌子,这是要砸咱们的饭碗呐!不要被我知道是谁干的这种缺德事,被我知道!我老胡第一个饶不了他!”
“加我一个!”
“加我一个!”
啧。
一个个当自己是判官呐?
不过是一帮贱民!
董文坤勉强笑着道:“谢总经理,我还有事,就先回……”
董文坤话尚未说完,薛晟带着五名工人,以及车间主任洪惠民来到仓库,“二爷,人带到了。”
董文坤一瞧见那五名工人的脸,眼皮直跳。
董文坤再次出声道:“谢总经理,您忙。我先……“
薛晟伸出手,拦住了董文坤的去路,“董老,不急。这几位都是生产这批有问题的冬衣的当值工人。我已经问过他们,他们表示愿意指认,究竟是何人命他们生产这批有问题的冬衣。
董老身为咱们隆升的元老,您不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指使咱们这几位工友,瞒着总经理,生产这批有问题的冬衣吗?”
…
今日天冷,董文坤穿着厚实的冬衣,外头还披了件上等的呢料大衣。
此时,他的后背却是被冷汗给打湿。
不等董文坤出声,薛晟便对那五名工人道:“各位工友,还请你们将知道的坦诚相告。我方才已经答应过你们,只要你们实话实说,将功赎罪。总经理便既往不咎,绝不会开除你们。”
谢放点头,“我可以担保。”
那五名工人尚且面露犹豫,洪惠民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们还犹豫什么?难不成,你们当真以为,你们不说,总经理同薛助理便什么都调查不出来么?
总经理是有意给大家留一口饭吃啊!你们还是听薛助理的,将功补过。否则,一旦总经理报警,你们还会惹上官司!你们自己想清楚,可要为了一时的利益熏心,将自己的前程都搭进去!”
洪惠民的这番话,可谓是切中了这五名工人的要害。
大家出来做事,不就是为了一口饭吃。
若是人都进局子了,他们自己日子不好过不说,他们的家人可怎么办?
那五名工人面面相觑。
最终,其中一名瞧着最为年长的站了出来,手往董文坤边上一指——“是,是朱副经理!是朱副经理命咱们生产的这批货。”
众所周知,市场部副经理,朱志业可是董文坤一手提拔上来的。
不等其他人反应,董文坤率先朝自己的老下属发难。
董文坤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好啊!老朱!枉我这般信任你!没想到你竟然包藏祸心,你说,究竟为何要这般做?为何要陷我,陷总经理,陷隆升于不义?”
谢放:“朱副经理,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董文坤再一次抢白道:“总经理,老朱是我的人。无论如何,是我驭下无能,不若这件事就先交给我处理,请您凡心,我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您意下如何?”
谢放看着朱志业:“朱副经理,你的意思呢?”
董文坤心里难免得意。
他就知道,谢放这人聪明归聪明,可惜,手段太软!
从谢放从来不敢同他起正面冲突就知道了!
董文坤正得意,忽听朱志业道:“不必了。的确是我命工人生产的这批有问题的冬衣。不过,我也是授意于董老。”
第124章 大快人心
“原来是董老的授意?!”
“董老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是为什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八成是同外面的人蛇鼠一窝,可劲地坑隆升呢!”
董文坤听着工人只差指着他鼻尖数落他,眼皮一个劲地抽。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公然的反水”的老下属,一双眼睛充血似地睁大,气急败坏地道:“老朱,你,你休要含血喷人!”
朱志业脸上尽是嘲讽的神色,“我含血喷人?董老敢说,自己没有同万源的吕老板往来密切?”
说罢,不等董文坤回应,朱志业便转过头,对谢放道:“总经理,我手头有董老同万源的吕老板资金往来的秘账。我知道,我所做的事情不值得原谅,也不配原谅。
我不求能够继续在隆升任职,我只希望看在我此次将功补过的份上,您能够结清我这一年的薪资同分红。”
“老朱,你!”
董文坤一个大步上前,欲要狠狠地掌掴朱志业,被谢放给握住了手腕,“董老,莫要冲动。不妨先瞧一瞧朱经理手中的账本是否属实,再做处置?”
董文坤的手被谢放握着,挣脱不得。
他便是恨不得出手教训朱志业又能如何
狠狠地朝朱志业吐了口唾沫,董文坤恨声道:“我呸!无耻!”
薛晟冷笑道:“倘若朱经理所言属实,究竟是谁无耻,还真不好说呢。”
董文坤涨红一张脸。
薛晟同董文坤言语交战之际,谢放松开了钳制住对董文坤的手。
他给福禄递了个眼色,福禄便机灵地往朱志业身前一站,堪堪挡住他的半个身形,又不至于全然将人给挡住。
谢放着才出声道:“朱经理的要求,我允了。敢问您口中的秘账现在何处?”
倘若眼神能够化为刀刃,朱志业此时怕遭就被自己的老上司给千刀万剐。
朱志业:“账本我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过我能够保证,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早在老东家经营纺纱厂,董老便同万源的吕老板暗地里有所合作。
之前的次等棉花,便是董老从万源进的货,他自己再谋取巨额利益。此番有问题的冬衣,亦是如此。只要总经理有需要,我随时可以将董老同万源往来的账本呈上。即便是到了巡捕房,我亦敢为我今日所言所担保。
喔,对了。除却万源的吕老板,万源的周经理,亦同董老交好。总经理同巡捕房的胡队关系不俗,您让胡队去找周经理问几句话,自是什么都明了了。”
“朱志业!!你,你这个卑鄙小人!!谢总经理,你可不要轻信了此人的无耻之言。”
谢放颔首,“此事关系重大。南倾自会彻查清楚。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为了避嫌,还请董老交出自己的经理印章,停职查看。
如若董老是清白的,南倾定然会还董老一个公允。”
“谢放,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拿我的权,逼走我?!”
董文坤气得对谢放直呼姓名。
谢放:“董老多虑,不过是走正常流程罢了。”
“好,好,好一个正常流程!!!”
董文坤今日丢这么大一个人,还要被谢放当着众人的面,要他交出经理印章,气得他拂袖离去。
谢放对薛晟道“明诚,有劳跟董老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薛晟瞧见董文坤身形晃了晃,心中大为快意,忍住大笑的冲动,他拱手道:“是,二爷。”
抬步跟了上去。
…
“这么说,这批有问题的冬衣,当真都是董老所为了?”
“应当是了,不然为何董老只是一味的生气,却是半点能够自证清白的证据都拿不出?”
“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
仓库外,工人们还在议论纷纷。
洪惠民走出去,劝大家道:“各位,各位,既然这件事总经理已经在调查了,大家不如都先散了吧,各忙各的去。啊。”
工人们这才逐渐地散去。
洪惠民返身折回,对谢放请示道:“总经理,那我先带着这五位工友出去了?”
谢放:“今日之事,有劳洪主任了。”
洪惠民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谢放转过头,对神色忐忑地五名工友道:“请五位工友放心,今日五位既然能够站出来,还原事情的真相,隆升也定然信守承诺,保留各位的职位,既往不咎。”
“多谢总经理。”
“多谢总经理。”
五名工友千恩万谢,在洪惠民的催促下,这才离开。
…
仓库里的人陆续离开。
只剩下谢放、福禄以及朱志业三人。
朱志业低声道:“谢总,秘本我放在我家中……”
谢放点头,“福禄,你陪朱经理回家一趟。”
福禄:“是,二爷。”
朱志业便在福禄的陪同下往外走。
走至门口,朱志业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总经理……”
福禄一脸纳闷。
怎么了这是?
怎么又不走了?
别是改变主意了?
未等朱志业开口,谢放道:“朱经理请放心,我既然允了你,便不会食言。你的薪资同分红,在年终前便会发放到你的手中。”
朱志业面有愧色,他拱起双手,深深地作了个揖,“多谢总经理。”
这才回转过身,随同福禄一起,走出仓库。
无论在何处,出卖上司,是职场大忌。
朱志业是个聪明人,他自知此番无论何种站谢放这个老板,即便谢放能留他,以后也不不可能会重用他。
还不如拿钱走人。
朱志业的“反水”,也不是临时起意。
谢放同薛晟两人,此前“登门拜访”过朱家。
事实上,在董文坤将脏水悉数泼向他之前,朱志业都没有下定决心,公然指认这位一手提拔自己的老上司。
“朱经理,董老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你信不信,若是冬衣一事闹大,董老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推出去,给他当替死鬼?”
那日,在朱家,薛晟游说了朱志业老半天,后者只是油米不进。
薛晟没了耐性,直接放了狠话。
“明诚。——”
谢放阻止了薛晟过于冒犯的话,对朱志业温声道:“无妨,我明白,董老对朱经理有知遇之恩。今日之事,多有打扰。”
只是临走前,丢下一番话,“明诚今日所言,虽多有冒犯,却是句句肺腑。不瞒朱经理,我在接手隆升之前,便深知董老同万源的渊源。
之所以一直没有去着手去处理,是因为董老是老前辈,又是前东家的亲戚,我初接手隆升,一来,不宜太过大刀阔斧,二来,也是想要给董老一个机会。只可惜……南倾言尽于此。告辞。”
谢放这一番话,听似温和,却是听得朱志业一阵心惊肉跳。
这位总经理分明是在告诉他,他跟在董老身边所做的事,他早就一清二楚。
之所以上门,不过是为了给他一个“机会”罢了!
…
今日,朱志业之所以下定决心,指认董文坤,是因为,他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楚,一旦他当真“顶”了所有的罪名,以董老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放过他。
而他将彻彻底底失去,总经理给他留的最后一个机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朱志业便趁着今日众多工人都在场的情况下,同谢放谈起了条件。
他总该要为自己谋生路、谋后路!
…
在薛晟的“监督”下,董文坤极为不甘心地交出了自己的经理印章。
虽说是“留职查看”,可前有朱志业的指认,后又有所谓“秘账”,人证、物证一俱在,隆升上下已经知道,这一下,董老是真的“完了。”
隆升是不可能留他了。
后续的发展,果然如同大家所猜测得那般。
董文坤勾结万源证据确凿,谋取私利,被撤职。
同董文坤密切联系的一干人等,也纷纷因为其他原因,被开除的开除,撤职的撤职。
便是隆升最普通的工人,都嗅到了风雨的味道。
人们私底下讨论,这下,隆升怕是真正地要变天了。
不过,这回变天,可是大大的好事!
董文坤原本仗着同老东家是亲戚,没少利用自己的职位谋求私立,把厂子搞得乌烟瘴气的!
这下可以说是大快人心!
…
三日后,隆升正式就“破絮冬衣”一事登报致歉,同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处理结果均详细刊登在报纸上。
“这个董文坤实在是太不像话!竟然做出这种黑心事!”
“人心不足啊!按说二爷接管隆升,没有动他们这些元老,已是给足面子。奈何这个董文坤不识趣,竟然还在背地里搞这种小动作。开除得好!开除得好啊!这种人要是继续留在隆升,也是个祸害!”
“可不是!”
阿笙是三日前,便听说隆升的冬衣出了事,也听客人谈及,二爷答应了百姓,三日后定然给个交代。
今日,瞧见报纸上隆升的登报说明,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二爷您是怎么发现,那位董老同万源的人私下有勾结的?”
这日,二爷请胡队来长庆楼吃饭,阿笙忙里偷闲,同爹爹说了一声,来到二爷包间,将手中刚泡的茶端上桌,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谢放将阿笙递过来的茶壶接过去,“阿笙可是忘了?一开始,还是你告诉的我,董文坤同万源有联系。”
阿笙一愣。
他?
他何时说过来着?
第125章 多亏阿笙
“阿笙这是忘了?”谢放语带笑意。
阿笙眼露困惑,迟疑地摇了摇头。
他是真不记得,自己何曾同二爷提过万源来着。
谢放将手中的茶壶放桌上,对阿笙笑着道,“坐。坐下再说。”
胡言鸿也忙陪着笑:“是啊,阿笙,坐,坐,大家伙都坐着说话嘛。”
阿笙便在二爷边上的空位坐下。
谢放给阿笙倒了杯茶。
阿笙同二爷道了谢。
谢放顺手给胡言鸿倒茶,胡言鸿哪里敢劳驾这位,忙将茶壶接过去,“二爷,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好。”
谢放笑着将茶壶绕过胡队递过来的手,“无妨。”
说罢,给胡队倒了一杯。
胡言鸿忙双手将茶杯接过,“多谢二爷。”
谢放温声提醒了一句,“小心烫。”
“哎。”
胡言鸿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
心里头仍旧是发虚得很。
唯恐二爷会问起周霖的事情。周霖逃逸一事,巡捕房着实理亏。
谢放给胡队同阿笙两人都先后添了茶,浅笑着,看着阿笙,“阿笙可记得你第二回 来隆升时,你同我说过什么?”
阿笙很是努力地想了想,可因着时间实在有些久,他实在记不得了,便只得不大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胡言鸿在一旁问道:“二爷,阿笙先前到底同您说过什么了?可是同万源有关?”
一方面,是真的好奇阿笙怎会提前得知冬衣的事同万源有关系,另一方面,也是想着只要话题不要绕到周霖这件事上就好。
谢放点了点头,手里头拿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笑着道:“嗯。阿笙第二回 来隆升时,曾同我说起过,董文坤同万源的人私底下以后过联系。”
阿笙听了二爷这话,恍然想起,自己确实同二爷说过这么一句。
记忆里,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
而且,如果他记得没错,他当时也只是提了一句而已。
二爷便当真记在心上了么?
谢放瞧见阿笙的神情,便猜想阿笙应是记起来了,“追本溯源,还是得好好谢谢阿笙。此番能够如此迅速地调查出问题冬衣背后究竟是何人所为,全靠那日阿笙对我的提醒,得知冬衣有问题后,便开始调查这段时日,董文坤同万源暗中可有联系。”
这也意味着,即便他们最后没能说服董文坤的心腹朱志业,谢放手里头的证据,依然有办法将董文坤拉下马。
只不过因着朱志业的指证,使得董文坤同万源有勾结这件事更为可信。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是二爷聪明!”
哪里就是他的功劳!
心里头依然替二爷开心!
他当时之所以同二爷说起这个事,想着就是能够帮上二爷的忙便好。
没想到,他都快将这事给忘了,结果时隔这么长时间,竟真的帮到了二爷!
“我纵然聪明,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谢放笑着将手中的杯子,同阿笙碰了碰。
阿笙也赶忙将杯子同二爷轻碰。
这会儿茶也有些温了,阿笙便同二爷双双举杯,以茶代酒,饮下这杯茶。
胡言鸿坐在一旁,觑着两人。
见鬼,他怎么觉着……二爷同阿笙两人一同望着彼此,这共同举杯,又共同饮下的,喝出了交杯酒的态势?
唔,多半是他想多了!
真是,他怎的大中午的没有饮酒,便醉了!
胡言鸿一个人饮尽杯中的茶。
“自然,此次事情能够如此迅速且圆满地解决,也离不开胡队尽心尽力地调查。包括新冬衣的重新方法,亦是离不开胡队同您下属的帮忙。
南倾以茶代酒,敬胡言鸿一杯。”
谢放谢谢阿笙,却也没有冷落了胡言鸿。
他给自己同胡言鸿再次添了一杯。
胡言鸿赶忙端起茶杯,“二爷客气,本就胡某职责所在罢了!不管如何,恭喜二爷此番能够肃清董文坤这样的害群之马!祝隆升往后生意越来越兴隆!”
…
“叩叩——”
包间门被敲响。
谢放朝门口方向说了一句,“进来。”
包间门被推开,方庆遥脸上挂着笑,走了进来,“没打扰两位爷吧?“
爹爹?
阿笙惊讶地瞧着进来的爹爹,爹爹怎的也过来了?
爹爹是来找他的么?
谢放同胡言鸿两人先后站起身。
谢放温声道:“方叔快快请进。本来不过就是同胡队吃顿饭,叙叙旧而已,也没什么要紧事,何来打扰一说。“
谢放对这位方掌柜这般有礼,胡言鸿自是不敢怠慢,笑着接口道:“可不是。我同二爷两个人就是找个地方,吃顿便饭。”
“没有打扰到两位就好,没有打扰到两位就好。”
方庆遥将房门关上,走进包间。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爹爹,开始后厨有什么事?”
方庆遥道:“没,后厨没什么事……爹爹就是,有个事,想要问一问胡队。”
胡言鸿这心里头直发苦。
得,方掌柜定然是要问他关于周霖的事情。
哎,这该来的事一点躲不过。
上头已然下了死命令,不许他再往下查。
这下,他,他可怎么给人家一个交代?
第126章 爹爹松口
爹爹有事要问胡队?
爹爹是要问胡队何事,怎的之前没听爹爹提起过?
阿笙尚且疑惑着,只见二爷已然邀请爹爹落座。
阿笙也便重新坐下。
方庆遥既是有事要问胡队,为了方便,便在胡言鸿旁边的空位坐下。
店里忙,方庆遥也没时间寒暄,他刻意压低了嗓音,“胡队,我就是想向您打听下,那个周……”
考虑到巡捕房逃脱了一个死囚犯这事到底兹事体大,说出周霖的名字万一不小心被人听见,会给胡队惹上麻烦,方庆遥临时改了口,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那什么,胡队可查到他的下落了?”
阿笙这才知晓,原来爹爹要问的是这个。
阿笙当即转过脑袋,去看胡队。
是了。
那日在医院,胡队答应了他同二爷,定然会将周公子的下落调查清楚。
也有段时日了,不知道胡队调查得怎么样了。
瞧见方庆遥同阿笙父子两人期盼的眼神,方才喝进嘴里的茶全然成了苦味,胡言鸿拱手,一揖到底,神色愧疚:“方掌柜的,实在对不住。这件事我应该早就同您、阿笙还有二爷说一声的。”
“胡队,您,您别吓唬我。那人是全然没消息了,还是怎么的?”
方庆遥被胡言鸿这架势给吓一跳,甚至紧张得打了磕巴。
反正这是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胡言鸿抬手抹一把脸,再次同在坐的三个人道歉道,“实在对不住,上头不让查了。是以,人现在在不在符城,我都不清楚。”
心虚地连眼神都没敢同二爷对上。
毕竟当初,他亲口应允了二爷同阿笙,会调查个水落石出。
方庆遥微张着嘴。
阿笙一脸错愕。
不,不让查了。
唯有谢放平静地饮着茶,似乎巡捕房的反应早在他的预料之内。
半晌,方庆遥喃喃道:“不怪您,不怪您。我应当想到的,我应当想到的。”
那日,二爷就同他还有阿笙说过,逃了个死囚犯这样的事情,警方定然不会声张。
即便是派人去找周公子的下落,只怕也不敢大张旗鼓。警方会一口咬定,病房里的那具尸体,便是周霖。以此结案
周霖逃跑这件事,极有可能会不了了之。
未曾想,竟是当真被二爷一语言中。
到底是北城谢家的公子,对这些官场上的做派,果然比他们这些商贾要看得透。
…
这件事说到底,是巡捕房包括他在内办事不力,对不住方家父子二人,胡言鸿出声道:“请方掌柜的放心,这几日我都有加派人手,在长庆楼附近巡逻。若是那周霖一旦出现,我们的人定然当场将他捉下。
我想,那周霖费劲周章才逃脱了去,不至于自寻死路。”
可对方在暗处,他们在明处……
若是那周霖乔装打扮,冒充长庆楼的客人又在饭菜里动什么手脚,即便是有巡捕房的人守着,怕是一时间也很难发现。
不过方庆遥也明白,官大一级压死人,上头下了死命令,胡言鸿自然只有听从的份,因此,唯有道谢道:“多谢胡队对我们父子的照顾。”
胡言鸿愧疚难当:“惭愧,惭愧。”
今日这顿饭,胡言鸿注定是吃得食不知味。
稍微坐了坐,也没动过几筷子,胡言鸿便借口巡捕房有事要忙,起身告辞。
谢放起身相送,“胡队的难处,我明白。今日这顿饭,原是为了感谢胡队对隆升的帮忙。至于其他的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胡队亦不必太过耿耿于怀。往后,长庆楼还要劳烦胡队继续多多照拂。”
胡言鸿听罢,眼眶发热,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二爷请放心,日后长庆楼的事,便是胡某的事!告辞。”
谢放拱手作揖。
…
亲自从胡言鸿离开,谢放返身落座。
他给在叹气的方庆遥斟了杯茶,递过去,“胡队对我们有愧,往后对长庆楼只会加倍用心。如今世道不稳,有胡队照拂,长庆楼也能安稳些。”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就是那姓周的如今下落不明,就连胡队都没有他的消息,巡捕房那里摆明了也不会继续查下去了,我,我这心里头没底啊!”
方庆遥下意识地将茶接过,忽地意识到是二爷亲自给他倒的茶,忙出声道谢道:“谢,谢二爷。”
谢放笑了笑,“方叔不必同我客气。”
方庆遥心里头嘀咕,胡队都对您毕恭毕敬的,我这什么身份啊,哪里敢不客气。
“船到桥头自然直,爹爹,您别太担心了。”
瞧出爹爹还是忧心忡忡的,阿笙握了握爹爹放在桌上的手,比划着,宽慰爹爹的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你不知道,我这几天眼皮总跳,就老觉得会出事……”
方庆遥忽地出声道:“阿笙,要不,你还是随二爷去北城,就当是,去北城逛一逛吧。你从小到大,都没出过符城。去北城见一见市面,也挺好的。
咱们现在也另外又招了两个师傅了,后厨完全忙得开。店里的事,你不必担心。”
阿笙怔住。
自从二爷同爹爹提起,想要带他去北城一事,便是私底下,爹爹都从未同他讨论过。
他以为,爹爹是不同意的。
就像爹爹所说的,他从未离开过府城,爹爹放心不下他,实属正常。
他怎么也没想到,爹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并且,还提议他随二爷去北城!
…
北城,谢家。
“老爷,有份电报——”
谢家管事韩兴明手里头拿着一份电报,恭敬地走上前。
檀木圆桌前,一位身穿黑色长衫,身子笔挺的老者低头专注看着手中的报纸,闻言,随意地道:“先放着吧。”
韩管家笑着道:“老爷,是来自符城的电报呢。”
老者这才抬起头,眼神透着诧异,“是老二拍来的电报?”
管家笑着点头:“是,是二少爷拍来的电报。二少爷在电报里头啊,祝您安,还说,还说这个月就动身回北城呢。应当是特意为了赶回来,给您过寿的。”
第127章 布局繁市
“福旺,厚的冬衣多收拾一些。越往北走,越冷。”
“噢,对了还有冬靴,冬靴可千万别忘了。去北城,路上穿现在的靴子可不成,冻脚。”
谢家老爷子六十岁大寿在即,谢放也将动身回北城。
北城距离符城千里之遥,气候差别也大,需要备上的东西也多。
陶管事提醒福旺,过冬的衣物、鞋子千万别少带了。
“哎,知道的,陶叔。”
福旺应下,从柜子里头,又拿了一件毛领的冬衣。
咦,二爷的冬靴呢?
冬靴他是给放哪儿了?
谢放倚在床边的榻上看画。
这些画,都是他从虞老那儿讨要来的,是阿笙平日里的习作。等他看过,还得给虞老还回去。
瞧得出,笔触还不是很成熟,画风却已然自成一派,个人特色明显。
此番去北城,虞老先生同他说过,将会带阿笙去参加北城举办的画展。
他在北城也结交了不少画友……此番阿笙前去北城,倒是可以引荐老先生同阿笙同那些画友相识。
想来阿笙定然会喜欢。
谢放赏析得投入,听见陶叔同福旺两人的对话,他的视线从书上移开,抬起头,温声对陶叔道:“陶叔,不用带太多东西,咱们一切从简吧。东西太多,反而招摇。”
自从董文坤派系的人被肃清后,隆升算是彻底由谢放做主。
谢放提拔了身为助理的薛晟,由他担任隆升的副总经理,许多琐事,也都交由薛晟代为处理,他自己渐渐地从隆升的事务当中抽身。
总算得闲,得以在家休息几日。
陶叔笑吟吟地道:“无事,我雇了府城当地有名的护商队,路上,护商队的人为乔妆成咱们的随行人员,陪咱们走这一趟,保护咱们的安全。
如果只是我同二爷,还有福旺、福禄回北城,倒也没什么。只是虞老先生同小石头,还有阿笙此次也同咱们一起,这老的老,小的小,不得不考虑周全些。”
所谓的护商队,类似从前的走镖,以及一些地方的马帮。专门保护商旅路上的安全。
世道不稳,就怕会遇上小偷或者是抢劫的,护商队也便应运而生。
只是个人出行,特意请护商队到底少,毕竟干的是生死难测的营生,要价不低。
从符城到北城,路途遥远,陶管事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这才雇了护商队。
毕竟,老弱病残,是最为容易被那些个有心的匪类给盯上的。说到底,他们一行人当中,只有二爷算是正当年。总不能路上全靠二爷护他们周全。
谢放由衷地道:“陶叔行事周全。”
他们来时,他就自带了陶叔,福禄同福旺,路上是不大太平,不过因为他手中有枪,一般人倒是不敢招惹,一路上也平安抵达了。
陶管事听了少爷的夸,不大好意思地道:“我这也是报纸瞧多了。少爷您是久不出符城,您不知道,现在外头乱着呢。明抢的、暗偷的,多了去了。如果只是咱们回北城,倒是没什么,”
谢放望着窗外的天色。
他是久不出符城,不过现在时局,他比谁都要清楚。
现在还不是最糟糕的,往后……这时局,只会一天天坏下去……
…
“爷,薛公子来了,可要请他进来?”
福禄推开门,从外头走进。
谢放似乎并未意外的神色,他将手中的画暂时放到一边,“请他进来吧。”
对福旺道:“福旺,看茶。”
福旺放下手边的工作,“是,二爷。”
不久,福禄领着薛晟进来。
这是薛晟头一回来春行馆。
他一进春行馆的大门,就被春行馆迎面的气派照壁给惊着了。
他自是知晓自己的这位上司出身不凡,可由于二爷在隆升,向来同他一起下车间,便是吃饭,也经常是一起上食堂,半点瞧不出骄矜的做派。
今日亲眼见识了春行馆的庭院深深,头一回对二爷的身份有着深切的感知。
走进房间,薛晟就感到浑身暖洋洋的,知晓是房间里头铺了地暖的缘故。
在符城……能够铺得起地暖的人家可不多。
“二爷,薛公子到了。”
福禄的话,将薛晟的思绪从一些有的没的当中拉回。
薛晟一见到二爷,便有些着急地出声问道:“二爷,听说您要回北城了?”
谢放笑着指了指对面暖榻的位置,“明诚,我们坐下说?”
薛晟犹豫片刻,在二爷对面的位置坐下。
谢放吩咐福禄看茶。
福禄转身去倒茶,谢放淡声道:“我父亲腊月大寿,我是要回去一趟。”
薛晟屁股才刚刚坐下,闻言,险些没一屁股弹坐起来,“可眼下隆升的局面才刚刚稳住,您不在,到时候文件要找谁批改?还有,隆升的布匹卖得极好,可以借此机会,扩大咱们隆升的市场占额。二爷,恕我直言,咱们正值大展抱负的时候,可是您却……”
二爷却在这个时候撂摊子,这不是前功尽弃么?!
谢放笑着道:“这不是还有你这个副总经理么?”
薛晟一怔,忽地反应过来:“您,您早就计划好的?”
谢放正色道:“明诚,我说过,我从未拿你当我的下属,我当你是朋友。你非池中物,终有一日,你定会遇水化龙。甚至符城,都不会是真正施展抱负的地方。事实上,你今日来得正好。我想问一问你,你可有兴趣,去繁市?”
薛晟神情错愕:“去繁市?”
谢放颔首:“是。想必你也清楚,如今时局不稳。符城目前固然可以偏安一隅,但这份平静,迟早会被打破。繁市不同……繁市设有租界,各方势力都盘踞在那儿,可也因此,局势相对稳定。
等过了年,你可有兴趣,带着隆升的骨干,前去繁市开辟市场?”
第128章 码头送别
阿笙同二爷动身去北城的这天,天气甚好。
前段时间下的大雪早已融化,一连数日,都是大晴天。
白天走在街头,阳光暖融融的,恍惚间,会让人心生寒冬腊月已过,已是春暖花开的错觉。
府城,码头。
工人弓着背,驮着货物,在码头穿行。
卖芝麻饼、馒头、蜜饯的小贩们卖力地吆喝着。
方庆遥将手中的箱子,递给阿笙,叮嘱着,“此番前去北城,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凡事要听二爷的,不能给二爷添麻烦,知道么?”
才一说话,眼圈便红了。
符城地方小,没有车站,得走水路,阿笙同二爷二人得坐船去省城,方能坐火车去北城。
爹爹右手有旧疾,平日里阿笙是说什么,也不让爹爹拎重物的。
可这回,爹爹下了人力车之后,却是执意替他拎了一路的箱子,他抢都抢不过来。
阿笙吸着鼻子,从爹爹手中接过箱子,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只手比划着,“爹爹也要照顾好自己。”
乔德福揽了揽阿笙的肩,松开,也是强忍着,才没有红眼睛,“放心吧。还有师父我呢,我定然会照顾好方掌柜的。”
乔德福此次,也是特意前来送行的。
阿笙听了师父的话,鼻尖愈加发酸。
他舍不得爹爹,舍不得师父,长庆楼的大家,还有符城……
方庆遥转过头,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对阿笙身旁的二爷道:“二爷,阿笙他长这么大,也没出过远门。这一路,怕是辛苦你们多多照应阿笙了。”
谢放郑重地道:“方叔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阿笙的。”
方庆遥感激地拱了拱手。
一切尽在不言中。
…
“二爷,阿笙少爷,咱们该上船了。要不然,时间若是太晚,到了省城,若是有点耽搁,可就赶不上今日的火车了。”
陶管事走过来,低声地提醒二爷同阿笙两人。
未等二爷反应,方庆遥便主动催促道:“二爷同阿笙,那你们赶紧上船吧,别耽误了时辰。”
谢放一只手揽在阿笙的肩上,轻拍了拍,“走吧。到了北城,可给方掌柜写信。”
阿笙拎着箱子,随二爷往停泊在岸边的船只走去。
一步三回头。
忽地,阿笙将手中的行李箱放地上,他跑上,用力地扑向爹爹。
方庆遥当即红了眼眶,险些没落下泪来。
他哽咽着,“你这孩子……还小呢,往爹爹怀里扑。也怕被人笑话。”
阿笙吸着鼻子,只是抱着爹爹不肯松手。
从小到大,他被人笑话的次数多了。
才不惧这一桩呢!
…
最后,还是方庆遥狠了狠心,强迫自己将阿笙给推开。
方庆遥双手放在阿笙肩上,“行了,别让二爷他们久等。去吧。就像是二爷说的,等到了北城,记得给爹爹写信。”
阿笙红着眼睛,比划着,保证道:“等到了北城,我一定给爹爹写信。每天一封,到时候爹爹别嫌烦。”
“好,好,不嫌烦,不嫌烦。去吧,啊。”
方庆遥朝阿笙挥了挥手。
阿笙倒退着,依依不舍地同爹爹挥手。
后背碰到了什么,转过头,这才发现,二爷替他拎着箱子,站在原地等他。
阿笙瞧见二爷,鼻尖又是一酸。
“我去船上等你。”
阿笙摇摇头,不用了。
不能因他一个人耽误了行程。
…
阿笙同二爷一起往岸边走去。
岸上,福禄伶俐地将二爷手中拎着的箱子给接过去。
谢放放先行上了船。
他将手递给阿笙。
阿笙把手伸给二爷,上了船。
身子一经站稳,阿笙便赶忙朝码头看去。
但见爹爹不知何时,竟也跑到了岸边,气息尚未喘匀,瞧见他望过来,便赶忙有些尴尬地朝他笑了笑。
乔德福小跑着,跟在后头。
阿笙瞧见码头站着的两道身影,鼻尖酸楚,紧紧地咬住下唇,才没有哭出声。
阿笙抬起头,将手挥了又挥。
爹爹,师父,多保重!
方庆遥同乔德福自是听不见阿笙心里头所喊的,可他们瞧见了阿笙挥手的动作,也抬起手,用力地挥着。
…
“这位爷,人都到齐了吧?到齐了,可就行船了啊。”
船家问陶管事。
陶管事去看二爷,询问二爷的意见,谢放看了眼阿笙,低声道,“再稍微等一等吧。”
让阿笙同方掌柜以及乔师傅再好好告别。
“阿笙,外头冷,进去吧!”
“是啊,阿笙,进去吧!”
方庆遥同乔德福两人,在码头朝阿笙喊话。
再忍不住,在金豆豆落下之前,阿笙用力地挥手,转过了身。
这一转身,阿笙的眼泪就没能止住,就跟掉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
谢放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地将他揽入怀里。
阿笙伏在二爷的肩上,无声地哭。
…
“大哥——”
北城谢家主宅。
谢朝晞从外头回来,身上的狐领裘衣尚未脱下,三弟谢朝晖从外头大跨步走进。
谢朝晖解开领口的系绳,将手中的裘衣递给候在一旁的婢女,睨了这个弟弟一眼,“你小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可是近日筹办画展,遇上什么难事了。还是缺个一两个撑门面的画家,要我出面去联系?”
原来,北城即将举办的国画画展,谢家三少是投资者之一。
从前,谢放在北城时,这些个什么举办画展啊,花卉展啊,都是谢放喜欢的事。
自他离开北城后,北城没了这位喜欢举办各种展会、私人宴会二公子,便渐渐地都找上谢三公子。普通人需要机会,结识这些上流阶层的公子哥,以作为晋升的途径。对于谢朝晞而言,能够趁着一些人尚未发迹,提前提拔一二,日后便都是自己的人脉。他可不想他那个二哥,终日只知玩乐,连经营自己的交际圈都不会。
谢朝晖笑嘻嘻地道:“我就不能只是找大哥聊天?”
谢朝晞没吃他这一套,他走到花厅的在椅子上坐下,命下人看茶,瞧着这个三弟,“说吧,究竟何事找我?”
谢朝晖挨着大哥坐下,神神秘秘地问道:“嘿嘿。大哥,你可听说了?符城那边几日前拍来了电报……你猜,那份电报里头说什么了?”
下人端上茶点。
谢朝晞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电报里头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爸命韩管事回了电报。”
谢朝晖拿起碟子上的一块糕点,放在手中把玩,“这么说,大哥你也知道了?大哥,你还真是沉得住气……”
说罢,放低了音量,眉眼含笑,“我以为,你不会想要二哥回来呢。”
谢朝晞浅笑道:“南倾是我二弟,我待他同你是一样的。他这一去符城就是近一年的光景,我想他都来不及,又我怎么会不想要他回来?”
第129章 寿宴大礼
谢家主宅。
韩管事从外头走进,弯腰在院子里的老爷子耳边低语几句。
冬日,百花凋零,谢老爷子院子里的芍药却开得喜人。
老爷子浇花的动作一顿,抬起头,“老大真是这么说的?”
韩兴明笑着道:“回老爷的话,底下的人回话,千真万确。就刚刚,大少回到家,两人聊了些别的。之后,两位少爷话语里谈论起二少。三少问二少回来,大少会不会不开心,大少亲口所说,二少此去符城近一年,他对二少亦是甚是想念。”
谢载功眼露欣慰,低着头继续浇花,“老大是当真成长了。”
“到底是老爷从小养在身边,又亲自教导,大少的气度,自然也是随了老爷。”说着,恭敬地将手递过去,“老爷,我看这日头快偏西了,怕是要起风。您先进屋,这花来我浇吧。”
谢载功“嗯”了一声,松开了拿花洒的手,边上婢女乖觉地将还冒着热气的,干净的帕子递过去。
谢载功沉默地擦着手。
恰恰是因为自己自小养在身边的孩子,又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自是对对老大更看重一些,也难免会更宠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以至于老大的气量反而是三个孩子里头最小的。
小时候同弟弟妹妹争抢玩具,老二接回家的那年,还将老二给推下阶梯过。
不过终究是小时候的事了。这些年,确实一年比一年稳当。只是性子始终不若老二沉稳,心思也不够老二玲珑。
其实三个孩子当中,要说像他,还是老二最像他。
骑射一流,胆识也随了他,唯独没有野心,生性闲散。
不过闲散也有闲散的好处,至少,不会对这个家有什么威胁。
擦净双手,谢载功并未当即进屋,反倒是抬头瞧了眼天边的云霞,似是有感而发,“快一年没见到老二了。三日前老二拍来的电报,说是月初将动身回北城。算算日子,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韩兴明拎着花洒,笑呵呵地道:“那可不。快一年没回家了,二少这会儿指不定怎么归心似箭,着急着给老爷贺寿呢。“
谢载功的视线从天边的云霞收回,“我老了,这过不过寿的,有什么要紧。”
韩兴明双手拎着花洒,转过头,正色道:“老爷,您正值壮年,哪儿老了?再说了,我可是听说了,大少、三少可都是早早地就开始张罗您的寿礼。”
说罢,笑着补充了一句,“想来二少急着赶回家,应当也是给您备了大礼呢。”
这话谢载功自是没有放心上。
符城那样小的地方,有什么会是北城没有的。
…
“大哥,人走了。”
谢朝晖朝着外头,看了眼匆匆消失在角门转角处的灰色身影,对大哥谢朝晞道。
谢朝晞将手里的茶杯往高脚几上一放,脸上喜怒难辨。
“你说爸这疑心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他担心你容不下二哥,可他怎么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他太看重二哥,会客什么的都带着二哥,以至于外头的人都传,谢家未来的家主怕是……”
未等谢朝晖把话说完,谢朝晞便语气平静地打断了他,“三弟,爸的心思,咱们不好妄议、”
谢朝晖当即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我闭嘴,我吃糕点,我吃糕点。”
说着,将手上的糕点咬了一口,“唔,味道还挺不错。大哥,你小厨房的糕点师父厨艺真挺不赖。”
喝了口茶,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安静不过几秒,谢朝晖便再次开口道:“大哥,二哥这一年可了不得。先是收购了当地有名的纺纱厂,现在还将这纺纱厂静经营得有声有色。前段时日,更是因为捐赠了三千件冬衣,五百件被褥的事,再次上了咱们北城的报纸。
直到现在,都有宾客来家里时,会同爹爹提起二哥在符城的做这些事。您说二哥此番回来,爹爹会不会变转主意,忽地安排二哥进公司……”
谢朝晞放在椅子把手上的手指收拢,嘴里头却是道:“二弟有本事,又热衷做善事,振的都是咱们谢家的名声。对了,爸的六十岁大寿将近,我托你物色的礼物物色得如何了?”
啧。
大哥的嘴怕是蚌做的吧?这样都撬不开大哥的嘴。
谢朝晖拍着手,拍去手中的糕点屑,“还没呢,差点意思。”
谢朝晞睨着他:“怎么?”
“大哥你也知道的,爸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最近没少留意字画,可就是觉得差点意思,怕是入不了爸的眼。”
谢朝晞:“那就继续再找。爸的六十岁大寿,寿礼必须得拿得出手。”
谢朝晖点点头,“我知道。这不是还在寻觅当中呢么。”
谢朝晞再次端起茶杯,眼底深色一片。
老爷子六十岁寿宴,不说宾客云集,届时应当也是二弟自符城回来第一次公开见宾客。
他送出的寿礼,也必须得是压轴的级别!
…
“呜——”
“呜——”
黑色的火车,缓缓在铁轨上行驶。
坐了近一天的客船,阿笙同二爷一行人终于于当天下午三、四的点光景,抵达省城。
抵达省城,又要换马车,赶去火车站。
因着第一次离家,阿笙即便是第一次到省城,也提不起什么兴致。还是想爹爹,想师父,想长庆楼的大家,因此路上极少“说话”。
小石头本来还想找阿笙哥哥玩,因着爷爷同南倾叔叔有过叮嘱,小家伙一路上也很是安静。要么自己看谢放送他的连环画,要么自己玩玩具。
就这样,一行人总算是在火车进站前,如期抵达火车站。
阿笙自出了符城后,始终闷闷不乐,这会儿站在月台上,听见火车的汽笛声,生出了几分好奇的心思,张望着脑袋——
好奇在报纸上见过的火车,跑起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轰隆——”
“轰隆——”
终于,火车近了,阿笙也得以瞧见火车的模样。
阿笙一双乌色的眸子睁得老大。
这,这便是火车吗?
阿笙在报纸上见过火车,可却是头一回,真正见到火车。
好,好长……,似是一条黑色的巨龙,盘踞在铁轨上,没有尽头。
“火车到站后停靠的时间较短,因此上车的人可能会有点多,到时候一定要紧跟我。知道么?”
阿笙这一路都心不在焉的,这会儿听了二爷的话,才下意识地看了看周遭。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很是吓了一跳。
这,这月台,怎,怎的这么多人?
比符城最热闹的码头的人都还多!
火车缓缓停下后,果然有许多人拎着大包、小包往前冲。
阿笙记着二爷的叮嘱,始终紧紧地贴着二爷。
可他很快发现,那些人跑的车厢方向,似乎同他跟二爷要去往车厢的方向,不,不一致?
阿笙不自觉地转过头,去看身后的人群。
忽地,他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给碰了一下。
等阿笙回过神来,眼前是好几个往车厢跑的旅客,竟,竟不见了二爷!
阿笙慌张地四处张望。
二爷他们呢?
怎么,怎么一个都看不见了?
方才二爷似是带着他往前走。
他是不是应该往前面的车厢找找?
还是应该留在原地,方便二爷寻他?
可,可万一二爷他们已经上了火车,火车开了怎么办?
阿笙攥紧的手心,全是冷汗。
“阿笙——”
“阿笙——”
二爷?
是二爷!
听见二爷的声音,阿笙踮起脚尖,仰着脖子,努力地寻找二爷的身影。
是二爷!
阿笙瞧见二爷朝他这边跑来。
他大力地挥着手。
二爷,我在这里!!!
阿笙一边挥着手,一边往前跑!
不知什么人,踩到了他的鞋。
阿笙也顾不上回头去捡鞋,担心这一低头,二爷会瞧不见他。
那他可就彻底同二爷走散了!
谢放终于跑至阿笙的面前。
阿笙瞧见二爷,手里头快速地比划着,他慌张地解释,“对不住,,您方才交代了,我应该紧紧地跟着……”
阿笙尚未比划完,便谢放便一把将人给拥进怀里,他抚摸着阿笙脑袋,“是我不对。我方才应该看好你。”
片刻之后,谢放将人松开,关切地问道:“方才可是吓坏了?”
阿笙蓦地红了眼眶。
他还以为,二爷会怪他。
会认为带一个哑巴出门,只会添麻烦。
第130章 满脸羞红
谢放带着阿笙回到火车车厢。
这一回,谢放的手始终环在阿笙的腰间。
陶管事一直在火车车厢边上候着,终于瞧见二爷同阿笙两人的身影,很是松了口气。
要是二爷没有将人给找到,他们这一行人只怕得赶下一趟火车了,届时估计要在省城留宿,行程也得跟着往后延。
“太好了。二爷,您找到阿笙少……”
陶管事忙迎上前,话尚未说完,不经意间瞧见二爷揽在腰间的那只手,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护商队的人也都还在这一节的车厢,有人便好奇地朝二爷同阿笙看了几眼。
二爷不在意旁人的目光,陶管事自然也竭力佯装自己什么都未看见。
不过片刻,陶管事便恢复了正常神色,笑着道:“我刚刚问过列车员,火车马上就开了。这一路您跟阿笙少爷肯定也累了,我先领着您二位到位置上坐下,稍作休息?”
陶管事话声刚落,刚放完行李的福旺便从后头厢走出,瞧见二爷找到了阿笙,高兴地不行,脆生道:“陶叔,我领二爷同阿笙少爷过去吧,我刚好还要再拎一个箱子过去。”
未等陶管事回应,福旺便拎起先前被他暂时放在靠窗位置的箱子,走到前面带路,“二爷,阿笙,咱们休息的位置在后一节车厢,我带你们过去啊。”
至于二爷搭在阿笙腰间的手,福旺是半点也未察觉,乐呵呵地走在前面。
“这傻子。”
福禄瞧着福旺的背影,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
陶管事都觉着有些不自在,这傻子还上赶着,难道一点也没瞧出阿笙的眼睛有些红,还有二爷搂在阿笙腰间的手有点紧呐。
倒是陶管事听见了福禄的嘀咕,轻声地道:“这样不挺好?咱们越自然,旁人自然也不会起疑。”
他们几个都是二爷身边亲近的人,他们若是表现得太过异样,难免惹其他生疑。
像福旺这般自然,旁人只会疑心,会不会是他们自己多心。
二爷纵然不在意世人目光,可流言终究可畏。
福禄是个聪明的,他一听陶管事的话,便猜到了,陶管事这是要他往后也自然一些。
尤其是到了北城,要回到主宅。
届时,他们的一举一动,得倍加小心。
福禄认真地道:“陶叔,我记下了。”
陶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
…
阿笙自方才同二爷走散后,直至双脚上了车厢,也始终未曾完全回过神。
本能地跟着二爷一块,随同福旺一起来到下一节车厢,隐隐听见小孩儿的啜泣声,方才回过神。
怎的有小孩子在哭?
阿笙下意识地抬起头,见是小石头坐在靠窗的位置哭,吃了一惊。
阿笙忙比划着,问二爷,“小石头怎么了?”
虞清松绷起一张脸,“他这是愧疚呢。方才,若不是他松开了我的手,去捡他的球,二爷怕他被后头的人给踩伤,替他把球给捡了,也不会转个身的功夫,就不见了你。
亏得二爷及时把你给寻见,要不然眼睛哭瞎了,也是他该。”
听见爷爷责备的话,小石头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只是看得出来,小孩儿知道自己闯祸了,强忍着,没敢放声哭。
阿笙是头一回,见老爷子对小石头这般严厉。
他也是这会儿才知晓,原来方才他之所以险些同二爷走散,是因为二爷帮小石头去捡球,加之他自己分了神的缘故。
说到底,只是不凑巧而已。
也怪不得小石头。
小石头方才得知他同大家走散了,估计他自己也吓坏了。
阿笙走到小石头的面前,轻拍了拍小石头的肩,笑着比划道:“没关系,二爷不是寻见我了么?我没有同大家走散。”
“阿笙哥哥,对不起!”
小石头扑进阿笙的怀里,终于发声大哭。
阿笙轻拍他的后背,只是苦于自己没法这会儿没法出声安慰,抬头求助地看向二爷。
谢放走近,“只是个意外,阿笙同我都没有怪你。下回人多的地方,记着拿好自己的玩具。若是掉了,就到下一个地方再买,千万不能人多的时候去捡。可记住了?”
小石头在哭呢,却是一五一十地都把谢放的话给听进去了。
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用力点了点脑袋,抽噎着,“我,我,我一定记住。”
虞清松在边上厉声道:“下回他要是还不长记性,就把他扔火车站。让他尝尝忽然不见了咱们大家伙是什么感受。”
小家伙好不容易止住哭,听见爷爷的话,眼泪又成串成串地往下掉。
阿笙赶忙摸着腰间的荷包,从里头掏出一块粽子糖,递给小石头,“不哭了,阿笙哥哥请你吃糖?”
这粽子糖,还是小石头见阿笙哥哥一直闷闷不乐,在马车上为了讨阿笙哥哥开心,才将自己喜欢的粽子糖给的阿笙。
阿笙那会儿没心情吃糖,却是将小家伙的心意妥善收好了。
“这,这是我请阿笙哥哥吃的。我,我这儿还有。”
小孩子就是容易被糖果啊、蜜饯之类的零嘴分散注意力。
小石头抽噎着,拍了拍自己的口袋。
阿笙抬手,替小石头擦去眼泪,“那我们两个人一起吃糖。不哭了,好不好?”
小石头转过脑袋,怯生生地瞧着爷爷。
阿笙央求地去看老师。
虞清松虽是板着脸,到底是微一点头。
小石头这才从自己口袋里,重新拿出了一块。
…
阿笙将糖纸给剥开,送进嘴里,朝小石头笑了笑。
小家伙睫毛还是湿的,眼泪却总算止住了。
虞清松对阿笙道:“阿笙,你也赶紧随二爷先去休息吧。小石头这边,我陪着就行。”
一旁的福旺道:“阿笙少爷,这是陶叔给您同二爷安排的位置。您同二爷看看,可需要换个位置?”
阿笙瞧了瞧,他同二爷的位置,在这节车厢的最后,靠窗的位置。
想来,是陶管事为了二爷休息时,能够尽可能不被打扰。
他觉得这个位置挺好的,便转过头,去询问二爷的意见。
谢放一瞧见阿笙的神色,便知晓,他满意陶叔安排的座位,“就这个位置吧,不必换。”
“哎,好。”
福旺便将方才备的抱枕,放在二爷同阿笙的座位上。
阿笙同二爷两人坐下后没多久,忽听见挺响的“呜呜”两声。
谢放:“火车快开动了。”
阿笙颊边裹着糖果,好奇地睁大了眸子。
火车要开动了么?
果然没过一会儿,火车便发出“况且、况且”的声音。
窗户两边的景物,俱在往后退。
阿笙将脸贴在窗户边上。
太神奇了。
这火车好稳当……
有点像是在坐船。
可坐船,是船行在水里,船难免会晃。
这火车却是极为稳当,倘若不是窗户外的景色在往后退,甚至察觉不到火车在动。
阿笙睁大了眼睛,将窗外的景色用眼睛记住。恨不得此时手中有一根画笔,才有一张纸,几盒颜料,他好记录下眼前的景致。
谢放见阿笙一个劲地盯着窗外,便知晓,他应当是窗外的景致起了兴致。自阿笙出符城后,一直闷闷不乐。难得阿笙有兴致去看窗外,也便由他。
直至瞧够了,阿笙方才在位置坐好。
他的手才放在双膝上,便有一只手握了上来。
阿笙吓一跳,下意识地去看周遭。
这才发现,这节车厢,除了他同二爷,只有虞老先生、小石头,以及陶管事、福旺、福禄两人。
护商队的人并不在这一节车厢。
奇怪的是,便是其他旅客也不见。
阿笙正分神想着,手心被攥了攥,耳旁响起二爷的声音,“你今日当真是吓坏我了,需要压压惊。”
阿笙微微一怔,片刻满脸羞红。
被握住的手,悄悄地,回握着二爷的那只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