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擦洗身子
“哎,小事,小事。您且在这儿稍微等一会儿啊。”
谢放让车夫帮忙开下门。
不过是搭把手的事,车夫爽快地答应了。
车夫接过谢放手中的钥匙,前去开了门。
车夫将钥匙递回去,谢放接过钥匙,付过车资。
车夫一看,这位爷给的一块钱,他得找零,于是低头在腰间的布包里翻找零钱。
谢放温声道:“不用找零了。”
车夫一听,喜不自胜,又是点头哈腰,又是道谢的:“多谢这位爷,多谢这位爷。”
…
白天,青柳巷大多数的年轻人都外出做工去了。
四下无人,只有隔壁家杜婶养的鹅偶尔发出啼叫。
谢放抱着阿笙,进了阿笙家的院门。
谢放曾经不止一次,见过阿笙画的青柳巷的家。
是以,对于这座他只拜访过一次的宅子,他一点也不陌生。
谢放走过前院,往东边的厢房走。
阿笙房间的门窗都敞开着,通风。
谢放迈上台阶,抱着阿笙迈进房间。
谢放在靠窗的桌上,瞧见了阿笙用镇纸压着的一幅临摹的山水画。
确认自己没走错,谢放弯腰将阿笙抱上床,弯腰脱去他的鞋。
阿笙的脑袋一沾上枕头,便习惯性地往里头滚去。
谢放右手掌心及时地抵在阿笙的脑门上,避免了阿笙的脑门磕上床板的悲剧。
谢放收回手,食指轻点阿笙的脑门,失笑,“险些这儿就要肿了。”
阿笙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脑门差一点遭殃,微张着嘴,呼呼地睡着,脸颊殷红。
谢放拿过枕头,垫在阿笙的脑后,指尖不经意间触到阿笙后脖颈,有些湿。
谢放便将手往后衣领里头伸了一些,阿笙的后背全是汗,便是衣衫都有些湿。
应是饮了酒,导致身体温度升高,以至出热排汗。
不能穿着湿衣服睡觉,否则醒来怕是要着凉。
…
谢放直起身,打开阿笙的衣柜,在里头找了一件短衫,亚麻阔裤。
单单只是换衣服,怕是不行,还是得将阿笙的汗给擦一擦。
谢放走出房间。
暗卫阿达不知何时站在门外。
未等谢放发话,阿达便主动禀报道:“二爷,福禄让我提醒您,府城说得上名号的几个绸缎庄的老板,都还在隆升等着见您。”
隆升产的纱线比符城现在市面上进口的纱线都要便宜不说,用隆升的纱线生产出来的布料牢固、耐用,易着色,还不易褪色。
第一批纱线面向市场时,绸缎庄的老板们尚且处于观望的态度。
等到隆升第二批、第三批纱线投向市场,各大绸缎庄是争相竞购。
因着隆升也有自己的纺纱生产线,产量虽小,可质量上乘啊!关键还便宜!
是以,府城大的几家绸缎庄,都想越过布行,直接同隆升合作。
如此便造成了几家外资纺纱厂的不满,几大外商纺纱厂联合起来,压低了市场布料的价格。
于是原本同隆升合作的几家绸缎庄的老板,便又想着去买低价的洋布。
因着已经同隆升订好合同,想要毁约,却又不想赔偿违约金,这才上隆升集体向谢放“商量”来了。
先前几家绸缎庄的老板便来谈过谢放的口风,均碰了软钉子,这不,不死心,联合来同谢放“商量。”说是商量,无异于施压。各大绸缎庄的几位老板想要毁约,那边外商又沆瀣一气,暗自抬高了纺纱的原材料,从生产和销售渠道两面夹击“隆升”。
谢放从前同符城的几个外商关系虽好,利益当前,自是什么“情谊”都做不得数。隆升的艰难同谢放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今日来参加阿笙的“出师酒”,已是忙中抽空。
若是阿笙没有吃醉,酒席结束,谢放便会告辞离席,去处理厂里的事情。
眼见距离同几位绸缎庄老板的约定时间快要到了,福禄却不见二爷回去,便派人到长庆楼传话。
到了长庆楼,方才知晓,二爷来了阿笙的住处。
福禄没去过方家,想起阿达一直以来都被二爷派在阿笙的身边,这才先办法联系上了阿达,让阿达给他传个话,提醒二爷。
谢放:“嗯,没忘。”
阿达:“……”
就这?
二爷不打算回复一下福禄,具体什么时候回去么?
还是说,就让绸缎庄的那几位老板等着?
二爷就不担心那几位绸缎庄的老板等急了,当真单方面毁约?一旦洋商给的价格利润超过毁约金,那几位绸缎庄老板毁约也不是没有毁约的可能。
隆升如今的市场可是好不容易做起来了,那几位老板要是联合起来一起毁约,洋商那边又对二爷步步紧逼的,他都替二爷着急!二爷还有心情在这儿“伺候”人!
“二爷……”
猜到阿达要问什么,谢放道:“你告诉福禄,让明诚先帮忙招呼卢老板他们。”
白纸黑字,不是靠“商量”就能够有用的。
合同是明诚帮着拟的,各种厉害,由明诚去说,自是再合适不过。
阿达余光瞥了眼阿笙的房门,拱手道:“……是。”
他只是听说君王为了美色耽误国事的……
可没听说男色也会误事啊。
也就是阿达书念得少,要是福禄在,少不得笑话他。
“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故事多着呐。
…
井水凉,谢放去厨房的水缸打了一盆水。
谢放回到房间。
但见阿笙的长衫不知什么时候给脱了,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束脚裤,赤果着背,背对着房门。
阿笙三伏天偶尔都还会出去外送,即便是记得戴着斗笠,后脖颈仍晒成了古铜色,背后的肌肤却是很白,从后肩至尾椎骨,凝如玉脂。
少年腰身纤细,不堪盈握,仿佛稍微用力,便能弄折。
端着脸盆的指尖微微收拢,眸色转深,谢放抬脚迈进房间。
将脸盆暂时放在房间的桌上,谢放般了张凳子,放在床边。
这才去端了桌上的脸盆,放在凳子上。
返身,去关了门。
毛巾沾水,发出淅沥的水声。
谢放将毛巾拧干,将侧躺着的阿笙给转过身,替他擦额头,擦脸……
擦至下巴时,阿笙尚且配合,待擦至脖子,不知是不是还是有些凉,阿笙瑟缩了下脖子,手在床上摸着,拿过薄被,盖在了身上。
谢放哭笑不得。
谢放只得将阿笙盖在身上的薄被给拉下来一些,轻声哄着,“等擦过身子,再替你将被子盖上,嗯?”
睡梦中,阿笙也不知道听见,还是没听见,攥着薄被的手倒是当真松开了一些。
谢放便将薄被给拿开,给阿笙擦拭后背。
沾水的毛巾,从阿笙纤薄的后背,沿着脊椎骨,擦拭至腰窝处……
再做以上这些事情的时候,谢放心中完全没有任何的绮念。
他只要想到,前世他在成功戒酒之前,阿笙不知道要如此照顾过他多少回,心中只有深深的自责同懊悔。
那时,他虽不会发酒疯,可也实在算不上配合……
阿笙体型又比他要小一些,比起他现在照顾阿笙,当时的阿笙照顾起他来,不知道要辛苦多少倍。
替阿笙将后背的黏腻都擦去,谢放重新将毛巾给沥水,拧干,将毛巾敷在阿笙脸颊,给他散热,“这一世,换我来照顾你,可好?”
唔。
好,好舒服……
睡梦中,阿笙握住二爷给他擦脸的手,脸颊轻蹭二爷的掌心。
谢放将手中的毛巾轻轻抽离。
他反手牵住阿笙握住他的那只手,俯身,吻上阿笙的手腕,“如此,我便算你答应了。嗯?”
第82章 与二爷约
“嘎嘎——”
“嘎嘎嘎——”
小孩儿散学归来,追着隔壁杜婶家在外头溜达的大白鹅。
大白鹅扑棱着翅膀,快速逃走。
阿笙被这一阵阵的鹅叫声给吵醒。
奇怪,今日怎的杜婶家的大公鸡没叫,反倒是大白鹅叫得这般厉害?
有野猫跑进杜婶家的院子里头了?
脑袋很重,眼皮就跟黏在一起了似的。
阿笙勉勉强强睁开眼。
他一只手的掌心贴在太阳穴上,一只手撑着床,坐起身。
醉得太过厉害,这一觉又睡得太沉,以至于阿笙转过头,瞧见窗外昏暗的天色时,很是愣了愣。
阿笙靠着床,好一会儿才想起,今日似乎是他的出师宴?
那他应该在酒楼才对啊,怎么在家里?
脑袋有些疼,阿笙揉着太阳穴,脑海里零星地闪过一些画面——
爹爹带着他向宾客敬酒,结束的时候,他和爹爹一起送宾客离开。
等等,他似乎在扶着孙伯伯出包间的时候,在走廊上碰见二爷同小石头了?
当时,孙伯伯似乎同他说了什么话,他着急着想要解释。
可孙伯伯到底说了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急着解释,只记得,自己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似,乎是伸手拉住了二爷?!
又,又似乎没有?
阿笙的心砰砰跳得厉害,着急得不行。
他当时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把二爷给拉住了?
若是他当真的将二爷给拉住了,二爷可有没有怪他唐突?
阿笙有些着急地轻拍着自己的脑袋。
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
“吱呀——”
房门被推开。
阿笙转过脑袋。
方庆遥手里头端着脸盆,从外头进来,见阿笙已经醒了,笑着道:“醒了啊?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沉的。这几日累坏了吧?”
他都睡了一觉醒来了,阿笙都还在睡。
方庆遥来的第一趟,没打扰阿笙。
眼见着太阳都要下山,该吃晚饭了,这才不得不又来一趟,过来把人给叫醒。
阿笙咧开嘴,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也没觉着这几日特别累,更多的是兴奋以及担心。
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成为像是爹爹还有师父那样,手艺能够得到大家的喜欢跟肯定。
也担心自己是不是能够独立胜任后厨的工作。
许是这段时日心弦多少有些绷着,加之太白醉酒劲大,这一觉才会睡得这般沉。
方才刚醒那会儿,他还真以为是天亮了,自己该去给师父请安了。
后头才恍恍惚惚地想起,他已经出师了,往后不需要再一大早便去师父家端茶问好了。
心里头还有些不舍来着。
每日早起,还要绕好几条街去师父家中,虽然辛苦,可这些年他也习惯了陪同师父一起出门,再一路走去菜场,同菜场里头的几家摊贩的老板、老板娘,问好,说笑几句。
再看着师父如何挑选新鲜的食材,如何讨价还将,如何在面对老板们企图以次充好时,不动声色地将不新鲜的蔬菜叶,濒死的河虾……给拣出去。
之后,他们师徒二人再一起去店里。往后,便是他同爹爹一起,直接去店里了。
方庆遥瞧见,阿笙床边上已经有一张现成的凳子,便把脸盆给放阿笙旁边的凳子上,给阿笙拧了把毛巾,“来,洗把脸,擦个身子。我瞧你怎么关着门睡觉,这会儿身上粘得是不是可难……”受。
忽地注意到阿笙身上的短衫,方庆遥话声一顿,当爹的调侃道:“衣衫换过了啊?行啊,本来还担心你喝醉了,倒头就睡。又关着门,下午屋里头最热,回头别热坏了。看来,你这醉得还不算厉害,还知道照顾自己。”
阿笙接过爹爹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
眼露疑惑。
他没觉着身上特别黏啊……
听见爹爹的话,阿笙下意识地低下头,瞧见自己身上穿的短衫。
这,这短衫是他自己换的?
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阿笙将手里头的毛巾递还给爹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里头比划着,“对不住啊,爹爹,我今日好像是有些醉得厉害,睡死过去了。给爹爹添麻烦了。”
阿笙这会儿总算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家里。
应当是他醉后,爹爹让店里伙计帮着一起,把他从店里给带了回来。
他知道,醉酒的人身子总是沉一些,只怕将他带回来不是什么省心的事,希望他没有太给爹爹添麻烦。
方庆遥把毛巾给接过去,语气略带无奈地道:“你倒没给我添麻烦,倒是辛苦了二爷。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在人二爷面前醉过去了?你觉着醉得难受,怎的也不喊大力或是其他人来扶你一下?竟然在二爷面前睡着了。
你知不知道?我碰见你的时候,你都睡得不省人事了。后头还是二爷背你下的楼,我让大力叫的车。因着我还要送宾客,实在抽不开身,大力也吃了酒,不便照顾你。最后还是麻烦二爷坐人力车,送你回家。”
方庆遥是直摇头叹气。
阿笙这孩子,平日里还挺靠谱,今日怎的这般没谱。
至于二爷抱着阿笙的事,方庆遥没提。
虽说二爷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当时多半也是没有更好的法子。
可阿笙到底也是个男孩子,一个男孩子被同为男子的二爷给那么横抱着,当爹的心里头自是别扭。
阿笙越听,一双乌色的眸子睁得越大。
爹爹,爹爹在说什么?
他,他在二爷面前醉过去了,还……还让二爷背他下楼?
是二爷送他回的家?
阿笙倒抽一口凉气。
天爷!
所以,当时他同孙伯伯人在走廊上碰见二爷同小石头,他,他当真伸手将二爷给拉住了?
…
“你这次给二爷可是添了大麻烦了,亏得二爷大人有大量,没同你计较。回头你抽个空,拿上家里的太白醉,去给人二爷道谢。顺便,跟人好好道个歉,知道么?”
当爹的还在絮絮叨叨,阿笙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去。
—
“今日酒楼,可有空着的包间?”
“带我过去,可好?”
“郑掌柜的侄女,好看吗?”
阿笙的耳畔依稀响起二爷的声音。
“好看?以至搜肠刮肚地在想,要怎么形容郑小姐的美貌?
“阿笙。”
“阿笙。”
“阿笙可有娶亲的打算?”
“可是喜欢的意思?”
阿笙眼眸瞪圆,脸颊“腾”地一下烧红。
他想起了!
他记得,当时,他,他是将二爷给拉住了。
二,二爷还问他可有空着的包间。
他当时脑子晕晕乎乎的,没能去想二爷为何问他要包间,二爷既是要去空的包间,他也便带二爷去了。
之后,房门被关上……
二,二爷亲了他!
不仅仅是额头,二爷还亲,亲了……
“阿笙,阿笙!”
忽地听见爹爹大声唤他,阿笙吓一跳。
他的身子抖了下,抬起头。
方庆遥神情颇有几分无奈地道:“爹爹在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阿笙眼露茫然。
爹爹,爹爹方才说什么了?
方庆遥一看,便知道了自己方才说的话,阿笙多半没听进去,只好重复了一遍,“我说让你回头得空,去一趟春行馆,好好谢谢二爷,再给人诚心诚意地道个歉。
这回可听见了?”
听见“二爷”两个字,阿笙的心尖颤了颤,心跳快得不行。
他胡乱地点了点头。
方庆遥见儿子脸颊通红,怀疑是不是关着房门睡,把自己给热坏了的缘故,关切地道:“可是酒还没醒透?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
阿笙连忙摇头,脸上的热意只升不退,手里头比划着,“没,没有不舒服的地方。爹爹您今日也累了一天了。您先去休息吧。水我自己等会儿端出去倒掉。”
方庆遥笑了,“爹爹休息过了。不然你以为谁给咱们爷俩做饭?时间不早了,你先在房间里再躺一会儿,等会儿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啊。今日到底是中秋,还是得赏月,吃月饼。”
阿笙轻咬着唇,有些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方庆遥见阿笙呆呆的,只当他酒还没醒透,让他自己再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也便出去了。
阿笙怔怔地瞧着门外四合的暮色,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抚在唇上。
脸颊熟透。
到底是他醉得厉害,梦里头发癔症。
还,还是……
还是二爷当真亲了他?
…
阿笙从柜子里取了一件长衫。
脱衣服时,瞥见自己身上的短衫,脸颊蓦地一红。
倘,倘若……不是爹爹给他换的衣服,也不是他自己换的……
难,难不成是二爷?
阿笙神情懊恼,只恨自己为什么醉得太死。
但凡他稍微清醒一点,也不至于什么都想不起来!
…
阿笙端起床边的脸盆,忽地,又是一愣。
这张凳子原先并不是摆在这里。
他记得爹爹进来时,也没有搬过凳子……
这么说,他身上的衣服,当,当真是二爷给他换的?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阿笙险些连手中的脸盆都端不稳。
难不成他吐了,以至于二爷不得不给他换身干净的衣裳?
因着心不在焉,走出房门时,还被门槛给绊了一跤,盆里的水洒了一些。
去院子里倒了水,阿笙急忙忙拎着脸盆回到屋里。
将脸盆给放回毛巾架上,用毛巾擦干微湿的手,阿笙疾步走到床边。
他拿起放在床尾,白日穿的那件月牙绸衫,仔细看了看,上面并没没有任何污秽的痕迹。
阿笙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坐在了床上。
幸……幸好。
他应当,没,没吐。
那二爷为何会……给他换衣服?
阿笙捧着衣衫,不自觉地发起呆来。
…
天色暗了下去,院子里开始起风。
风吹得桌上的画纸上下掀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阿笙手里头攥着衣服,回过神。
白日没什么风,阿笙只是用镇纸压着画纸其中的一个角。
担心穿堂风太大,会将画纸给吹走,阿笙走过去,拿起镇纸,整理桌上的画稿。
忽地,阿笙瞧见一张并不是属于他的画。
是一幅简单的水墨丹青。
但见一湾碧绿的湖面,湖边立着几株青色垂柳,垂柳依依,柳梢上映着一轮皎洁明月。
画上,题着一句词——“人约柳梢头。”
阿笙仔细一看,果然,在杨柳下,依稀瞧见一双身影。
因着只是极小的两个点,五官辨不出男女,唯独通过两人身上掩在柳条间的长衫,隐越能够辨认出树下立着的是两名男子。
无需仔细辨认,阿笙认出,这幅丹青,这丹青上的字,均是出自二爷之手。
阿笙双手微颤地拿起这幅画。
他的心,仿佛这画上的水面,被骤然投掷扔进一颗小石子,起了层层涟漪。
…
方骏过节都会提前请假回乡下。
是以,中秋,照样只有方庆遥同阿笙父子两人一起过节。
阿笙搬了桌椅,陪着爹爹坐在在院子里赏月。
手里头拿着咬了几口的月饼,犹豫了好一会儿,将月饼暂时放在身前的碟子上,将晚上想要去东湖那边逛逛的事,同爹爹说了。
当爹的惊讶地转过头脑袋,“你一个人去逛呐?还是约了谁?”
阿笙脸颊微红。
亏得有夜色的遮掩,不至于被爹爹给发现。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就,就我一个人。我听说每年中秋,东湖那边都可热闹。”
阿笙撒了谎。
他其实不是要去东湖。
不过一时间,除了要去东湖看热闹,他也想不出还能以什么样的借口出门,不惹爹爹起疑。
…
阿笙的话,勾起了方庆遥对往事的追忆:“也不仅仅是东湖。要说热闹,福桥那边才热闹呢。有钱的富商、政要会携着一家老小游湖,船在水上穿行,远远地望过去,就像是一盏盏河灯在湖面上似的,那叫一个漂亮。
我记得有一年中秋,我带着你娘亲,经过福桥。河面上穿梭着各种游船。人站在桥上,船上的笑声都能飘到岸上来。那个时候,你还小,被你娘亲抱在怀里。
你娘亲说,等你长大了,我们一家人也租一条船,游……”
方庆遥倏地一停。
阿笙原本听得入神,听见爹爹像往常那样一提到娘亲,便止住了话头,心里头说不出地难过。
方庆遥端起桌前的茶,喝了一口,吃了一口手中的月饼,“难得过节,想去东湖边去吧。记得不要去人太多的地方。”
阿笙这会儿也不急着去游湖了,他想听爹爹多讲点娘亲的事情。
可他深知,除非爹爹自个儿说漏嘴,提到娘亲,否则无论是谁问他娘亲的事,爹爹都不会再多提一个字的。
…
阿笙只好点了点脑袋,从竹椅上起身。
“别是约了什么姑娘吧?”
阿笙才迈出几步,听见爹爹微带着调侃的试探,无奈地转过头,“爹爹……”
谁会看上一个哑巴呢?
倘若他不是长庆楼的少东家,只怕人家姑娘听说他是一个哑巴,扭头就走。
不知道怎么的,阿笙想到了二爷。
那二爷呢?
二爷……喜欢他么?
这个问题,阿笙没敢深想下去。
至,至少二爷不讨厌他。
如此,对他来说,也便够了。
方庆遥认真地道:“你可是同郑小姐看过亲的了。人家那边一直没给咱们一个明确的答复,说明女方家还在考虑咱们。
你可不许在这个节骨眼招惹别人家的姑娘,对你自己,对人家姑娘都不好。知晓了?”
阿笙抿起唇。
只是看过亲,又不是定亲了。再一个……女方那边迟迟没有给出答复,说明并未瞧上他。
要他说,只有爹爹在剃头担子一头热。
阿笙不愿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同爹爹起什么冲突,只是比划着,“我出去了。现在夜里凉,您一个人不要在院子里待太久。小心着凉。”
“嗯,放心吧。等爹爹吃完手上这个月饼,再赏会儿月,我就把桌椅都给搬进去了。倒是你,一个人在外头,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去太挤的地方,远远地看个热闹便成。
安全为上。”
阿笙认真地点了点头。
…
走出家门,阿笙脚底生风。
简直恨不得能像是小说话本里的主人公那样,御剑飞行。
须臾间,便可抵达自己要去的地方。
可惜,他不会法术,他只有两双腿。
只能让自己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好在,他要去的地方……也不是很远。
十五的月亮,很亮。
月光照在青石板路上,就像是洒了一地的细碎银子。
阿笙无心欣赏,步子迈得可急。
阿笙转过一条巷子,往河边走去。
中秋,青柳巷的家家户户要么在家中一起过节,吃中秋宴,要么,都去东湖、福桥那边游湖、看热闹去了。
青柳巷沿岸寂静无声,只是间或间,传来几声狗吠声。
阿笙沿着河边,疾步走到种着垂柳的地方——
二爷画上的地方!
快要走近,阿笙倏地放慢了脚步。
二,二爷会不会已经来了?
阿笙深呼吸,他慢慢地走近。
垂柳下,空无一人。
…
阿笙心里头不由地有些忐忑。
二爷既是改了原词,在画上题“人月柳梢头”,应当是约他晚上见面的意思?
倘若,倘若不是呢?
倘若二爷不过是一时兴起,随手作下那幅画……
阿笙走到柳树前,伸手折下一根柳条,在河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抬头望月。
月亮尚未走到柳梢后头。
时间未到,他……他再等等。
夜里有些凉,阿笙穿着长衫,还是觉得有些凉。
阿笙抱着手臂,瞧见天上的月亮稍微移动了一些。
慢慢地……月亮移到了柳梢后头。
阿笙垂下眼睑,脸色有些苍白。
是他误会了。
阿笙将方才折的那支柳枝,扔掷在了水中。
水中的月亮一下便就散了。
阿笙心里头很是有些难过。
他同二爷,是不是像极了这水中月?
本来月亮就应该高高地悬在天上的,岂是凡人能够拥有的。
是他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
阿笙从草地上站起身,
因坐的时间有些长,起来时,脑袋有些晕眩。
阿笙的身子轻晃了下,险些栽进河里。
便是不栽到河里,少不得摔进草丛里,亏得一只手臂及时地扶住了他。
“怎的离水面这么近?吓我一跳。”
谢放瞧了眼两人同河面的距离,拉着阿笙往岸边站了站。
方才若不适合他恰好赶到,阿笙怕是要失足落入水里。
想到这里,谢放便一阵后怕。
他又拉着阿笙,手环在阿笙腰间,往垂柳那边走去。
阿笙怔怔地抬起头。
他……他可是在发梦?
…
“实在抱歉,有些事情耽搁了,来晚了一些?是不是等久了?”
指尖碰到阿笙的手,发现他的手很冰,便将阿笙两只手给纳入掌心。
一面给阿笙轻呵着气,给他稍微暖手,一面解释道:“我算了算时间,晚上可能会迟到,便原想着让福旺给你传个话。
只是想到今天这样的日子,方叔定然也在家。若是福旺过去传话,恰好被方叔知晓,你晚上若是出来,怕方叔会多想。只好作罢。
紧赶慢赶,还是迟了,是不是?”
阿笙的手被二爷握在手里,哪里还能“回”得了话。
便是他这会儿双手不是被二爷给纳入掌心,只怕也还是跟这会儿的反应差不多——
只愣愣地瞧着二爷。
“怎么了?一个劲地盯着我瞧?”
谢放轻点阿笙的鼻尖,眸光噙笑。
…
阿笙紧缩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终于回复了正常的跳动。
不,不是梦?
包间二爷亲他,还有约他在这儿见面,都,都不是梦?
“晚上可饮了酒了?”
忽然听见二爷问这一句,阿笙只觉莫名,却还是如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饮酒便好。”
阿笙不解地瞧着二爷。
耳边传来二爷的低笑声:“我担心你吃醉了,又在我肩上睡过去。若是从这儿将你背回去,怕是明日咱们双双都要上报纸。”
阿笙脸颊红透。
…
当天晚上,阿笙便是梦里,唇角都是上扬着的。
人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话用在阿笙身上可谓是再合适没有的了!
中秋节阿笙的“出师酒”办得热闹。
不过几日功夫,半城的人便都知道长庆楼的少东家学满出师,如今已是独立师父了!
阿笙先前因为枣泥山药糕、菱粉糕、云片糕等大受欢迎,不少客人都知道阿笙的名声。
只是大家还没尝过阿笙的大菜,不少人“慕名而来”,都想尝一尝阿笙的手艺究竟如何。
学自乔师傅,又自小受方掌柜的厨艺的熏陶,想来是不会差。
兴许青出于蓝胜于蓝呢!
阿笙果然也没让大家伙失望。
秋日,蟹肥。
阿笙早早便同师父还有爹爹商量过,他正式成为师傅的第一天,便要做这香辣蟹。
香辣蟹既是符城的名菜,又符合时令,只要他不砸锅,定然会大受欢迎。大受欢迎之外,定会叫不少客人能够记住他。如此,一举两得。
果然,阿笙的香辣蟹一上桌,便身手客人的喜欢,可以说是一举征服了长庆楼一众新老顾客的胃。
“恭你啊,阿笙,我听你爹爹说,今日这一桌的菜,都是你自己掌的勺。是不是?”
“是,是,今日您几位这一桌的菜啊,都是阿笙一个人完成的,几位爷尝尝看,味道如何。要是差点意思,我让乔师傅给几位爷重新做一桌。”
方庆遥有心,在阿笙端菜上桌时,会同老主顾们提一嘴。
老主顾们也有心,纷纷恭喜阿笙。
“你这自小有方掌柜的指导,这三年又跟在乔师傅身边学厨,想要不好吃的都难啊。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我方才尝过了,这香辣蟹啊,味儿正,蟹肥!阿笙这厨艺啊,同乔师傅比,那是一点不差。”
“哪里是一点不差,简直是青春于蓝呐!”
方庆遥听了这话,自是乐开了花。
…
“少东家!您这算不算是顺利出师了?!”
“算啊!这怎么能不算?!”
“可不是,你们是没发现,最近点名要尝少东家厨艺的客人是越发多了么?”
阿笙的脸颊被灶台的火熏得通红,便是眼底也簇着灶台的火光。
能够被大家喜欢,自是开心的事。
“少东家,前头有客人点名要去一趟——”
大力进厨房,同少东家喊话道。
阿笙锅手边的香辣蟹还没出锅呢。
“少东家,您先过去吧。这里我帮您看着。”
阿笙看了阿松一眼,又见师父他们都在,便点了点头,手里头比划着,“若是火候差不多了,便记得及时掀盖,出锅。”
阿松走到少东家的锅前,“放心吧,少东家。交给我,保准没问题。”
第83章 是罂|粟粉
“少东家,怎么了?二爷他们还在等着我们过去呢。”
大力跟在少东家后头,见走在前头的少东家忽然停住步子,纳闷地问道。
他们这都快走到前堂了,怎的少东家不走了?
听见“二爷”两个字,阿笙的心尖,犹如被露水滚过的荷叶,轻颤了颤。
阿笙脸颊微红,手里头比划着,“二爷来了?”
大力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刚才没跟您说么?就是二爷那一桌的客人,有老板指名想要见一见您。我猜啊,多半是二爷提起过您,那几位老板便想喊您过去,认识认识。”
这任何一行,都讲究一个名声。
名声要是扬出去了,那做什么事,自然也便是事半功倍。
尤其是酒楼这一行当,要是后厨师傅显名,来酒楼光顾生意的客人自然也多。
符城商会的老板,那都是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
若是少东家能得那些老板的青眼,那在这一行,可算是站稳了,往后的路都宽敞一些!
大力催促道:“少东家,咱们走吧。可别让二爷他们久等了。”
阿笙自是知道不好让二爷他们久等的道理,不过他还是放心不下他那一锅的香辣蟹。
再一个……他心里头对阿松始终不大放心。
“香辣蟹一不小心就容易焦,我还是去看看比较放心。大力,你先过去,替我给二爷他们回一句话,我马上就过去。”
阿笙比划完,便急急忙忙往回赶。
“这……人家要见的是您,我过去有什么用啊?哎,少东家,少东家——”
大力只好追上去。
…
厨房里,大家伙都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阿松余光小心地瞥了眼师父,师父在让阿泰给他搭把手,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
阿松将锅给掀开,一股香辣的气息扑鼻而来。
香辣蟹在里头翻涌着,一个个膏肥肉嫩,泛着金黄的色泽。
要是个嘴馋的,只是这么闻着、望着,只怕都要流口水。
阿松把手放在腰际,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同挣扎。
那头,阿泰将手里头的猪肉片给师父倒进锅里,小声地问:“师父,您说彭叔这段时间是怎么了?怎的三天两头地请假?”
乔德福颠着勺,手中的动作未停,“身子不舒服吧。把剁椒给我。”
“是,师父。”
阿泰将剁椒递过去,“可是这阵子咱们店里多忙啊。您看您跟少东家都忙成什么样子了,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中秋一过,天气凉爽了起来,大家伙不像是夏天那般没有胃口,也不至于像三伏天那会儿那般,坐一会儿都汗流浃背的。
上门的客人自然又多了起来。
尤其是这会儿又是秋蟹、活虾正鲜的季节。
少东家的香辣蟹大受欢迎,大家伙更忙了。
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呢!
好不容易他们后厨多了位师傅,按说应该会好上一些,可偏偏彭叔总请假,以至于后厨忙得不行。
乔德福将剁椒丢进锅里,连同猪肉片一起翻炒,“人谁没个难处?你要是关心你彭叔,回头你上他家看看他去。”
剁椒有些呛眼睛,阿泰的脸往边上躲了躲,嘴里头还是没忍住,老大不高兴地道:“我不去。彭叔最近同赖三走得近……”
乔德福手里头的锅铲微微一停,神色变得严厉了起来,“这话你听谁说的的?”
阿泰撇了撇嘴:“我不是听谁说的。我亲眼瞧见的!我亲眼瞧见彭叔同那赖三在一家茶馆里喝茶。师父您说,那赖三在咱们店里可是吃过霸王餐的。
可彭叔却同那赖三一起吃茶,形状瞧着还挺亲密。我都不知道彭叔怎么想的!哎——师父,这锅炒肉是不是该起锅了?”
乔德福一听,忙回转过头,一看锅里头扁肉的成色,赶紧将这一锅的剁椒炒肉给盛起,放在阿泰事先备好的盘子上——
亏得反应及时,这不至于糊了锅。
…
乔德福让人将剁椒炒肉给端到前头前去。
一转过头,瞧见阿松站在阿笙那一锅香辣蟹前头发呆,大步地走过去,“你是怎么回事?不是你自己主动说这一锅的香辣蟹交给你么?怎的发起呆来了?”
乔德福念了阿松一句。
他瞧了眼香辣蟹的色泽,将盖子重新盖上,只需等个一两分钟,便可出锅了。
阿松忙解释道:“我,我是想着,什么时候我猜能像少东家这样,能够将香辣蟹烧得这般金黄留香的就好了。”
乔德福肃着脸,睨了他一眼:“不管学什么手艺,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水平,首要一项,便是不能偷懒。”
“是,师父。我记住了。师傅,您忙去吧。我来起锅便成。”
乔德福原想在边上看着,余光瞥见有个在颠勺的学徒,锅倾斜得厉害,忙走过去,替对方将锅给扶正了!
“谢,谢谢师傅。”
小学徒感激地同师父道谢。
阿松眼底满是不甘。
师父这么忙,还帮忙盯着少东家的这一锅麻辣香蟹!
…
阿松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巧的棕色瓶子。
他掀开锅盖,看着里头锅里翻滚的麻辣香蟹。拧开手中的棕色瓶子。
“阿松,你在做什么?!”
大力的暴喝声忽然响起。
阿松的手一抖,手上的瓶子掉落在了地上。
他满脸惊惶地转过头。
对上阿笙错愕的视线,阿松更是脸色煞白。
…
厨房里,众人都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阿松身上。
阿笙疾步走上前,他先是着急地检查自己的那一锅麻辣香蟹,确认锅边并未沾上任何药粉的痕迹,这才松一口气。
他方才瞧见阿松掀开那棕色瓶子,知晓自己便是冲上前,也是赶不及,便赶紧拿手臂碰了碰大力。
好在大力反应快,制止地及时!
阿笙忙将这一锅香辣蟹起锅,比划着,大力将香辣蟹端出去。
大力在瞪着阿松,瞧见少东家的手势,不满地出声,“少东家——”
少东家难不成就这么轻易地饶过阿松了?!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一脸认真,“不要让客人等。”
无论阿松方才手里头拿着的是什么,里头装着什么,为什么要往他的香辣蟹里头加料,都是他们长庆楼的私事,他们可以另外找个时间再处理。
可客人是的等不及的。
因着二爷那边也还在等着自己回话,大力只好先将香辣蟹端出去。
临走前,不忘狠狠地瞪阿松一眼。
…
阿笙的话,也提醒了乔德福。
乔德福也立马反应过来,“客人还在等着上菜呢!都停下来做什么?让客人吃西北风是吧?”
其他人闻言,这才重新开始忙起来。
乔德福对阿笙道:“阿笙,你先去见客人。这件事,回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阿笙这么快回来,乔德福便猜到,他定然是还没有去见客人。
也猜到了,他多半是不放心将这一锅的香辣蟹交给阿松。
谁曾想,阿松竟当真这般不值得信任!
身为后厨之首,阿松操行有亏,乔德福无论是身为总厨,亦或是身为师父,自是有这个责任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眼下太忙,肯定要等空了,才能处理阿松的事情。
谁知,乔德福话声刚落,方才还六神无主的阿松,忽然将阿笙给推开,往外跑去。
阿笙肩膀被用力地撞了一下。
阿松却是没能跑远,被福禄给堵在了门口。
门口有福禄,阿松便只等往回走。
众人还在纳闷,阿松怎么自己又回来了。
只见谢二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
谢放走进,方才在便将众人的对话给听了个大概的他,低头瞧见阿笙脚边的瓶子。
他弯腰捡起,放在鼻尖闻了闻,眼露嫌恶。
阿笙鲜少会在二爷脸上瞧见这般明显的厌恶之色。
阿笙拧着眉,手里头比划着,“二爷,这里头是什么?”
阿松究竟想要在他的香辣蟹里头放什么?才会连等师父调查清楚的时间都等不及,便想着逃跑。
甚至于连二爷都露出不悦的神色?
谢放沉声道:“是罂|粟|粉。”
第84章 农夫与蛇
什,什么?
阿笙神色错愕。
阿,阿松企图在他的香辣蟹里头加的东西,是罂|粟|粉?
阿笙轻咬着唇,他手里头比划着,询问二爷,“二爷,可以给我闻闻看吗?”
谢放将手中的瓶子递过去。
阿笙放在鼻尖闻了闻,果然闻见一股包含着类似蜜糖以及烟叶等气味。
阿笙曾经在医馆见过因着吸食大|烟而被家里人强行带去医馆戒|烟的人,有人当场烟|瘾发作,从兜里掏出的药粉,便是这种气味。
这种气味太特殊了,只要闻过,便不会忘记。
有伙计一头雾水。
“罂|粟|粉?”
“何为罂|粟粉?”
“是啊?什么是罂|粟|粉?”
为何二爷同少东家还有师父的表情都变得这般严肃?
“罂|粟|粉你们不知道啊?就是大烟啊!”
后厨伙计里头,大家伙对“罂|粟|粉三个字较为陌生,大都不知道“罂|粟|粉”是什么。
直到有伙计提到罂|粟|粉就是“大烟”。
这一下,“大烟”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炸在大家伙的耳畔。
罂|粟|粉就是大烟?
这么说,阿松把大烟加少东家的香辣蟹里头?
这玩意儿听说只要轻轻地沾上一点,就极为容易上|瘾。
阿松这是想害死少东家,害死长庆楼呐?!
听见“大烟”,阿松惊惶地瞪大了眼睛,他拼命地摇着头,嘴里头喃喃自语着:“不,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是大烟!彭叔明明告诉我这是——”
不可能是罂|粟粉的!
怎么可能是罂|粟粉?!
彭叔明明不是这么告诉他的!
乔德福一下子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他双目严肃地望着阿松,“老彭?这这罂|粟粉是老彭给你的?这么说,是老彭想要害少东家?老彭为何想要害少东家?
还是说,是你企图嫁祸老彭?”
阿松唇色苍白,不管乔德福怎么问他,只是不肯吭声。
“你不说吧?不说也行。福禄小兄弟,麻烦你替我们看一下。等我们先把手头的活忙完,我们会带着阿松去巡捕房。”
听说师父要将自己送去巡捕房,阿松慌了,“师父,不要,师父……我真的不知道这是罂|粟粉!我没撒谎,师父——”
“怎么回事?上菜的速度怎么变慢了?客人们都还在等……”
方庆遥从外头进来,来瞧后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瞧见谢放也在,方庆遥一脸惊讶,“二爷?二爷您怎么到厨房这里头来了?这厨房热,来,您还是随我到包间去——”
方庆遥的话说到一半,忽地察觉出气氛不对,尤其是阿松,整个人都在发抖,便是眼眶都红的,“怎么了这是?是发生……什么事了?”
爹爹的出现,提醒了阿笙,这会儿不是处理阿松的事情的最佳时机。
“没什么,爹爹。我先随二爷去楼上包间。您也先忙您的。”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去看二爷,谢放朝他点点头,“阿松便先由福禄看着。”
福禄没习过武,不过今日阿达值班,有阿达在,阿松逃不出去。
阿笙感激地看了二爷一眼。
很多时候,经常是他尚未比划,二爷便猜到他心中所想,甚至已经能够替他安排妥当了。
“阿松为什么要……”由福禄看着?
方庆遥神色有些紧张,可是阿松将二爷给得罪了?
方庆遥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阿笙打断了,阿笙手里头比划着,“没什么,就是件小事。爹爹,我们先陪二爷出去吧。”
谢放走在前面。
阿笙不由分说地先拉着爹爹离开厨房。
走到门口,阿笙转过头,去看师父,乔德福道朝他点头。
意思是,后厨暂时交由他便可。
…
阿笙随二爷去包间,去见了府城商会的几位老板。
谢放原先的确是存着将阿笙介绍给商会老板认识的心思。
这样,往后对阿笙来说,就是多一些机会。
他之所以离开包间,来到后厨,也是见阿笙迟迟未来,猜到许是后厨太忙,乔师傅不放人,才亲自走一趟。
只是今日时机不对。
因此,只是替阿笙简单作了一下介绍,便先让他下去了。
“抱歉,二爷。我知晓今日是个难得的机会,可我……”
谢放借口方才在隔壁包间碰到熟人,出去同熟人打一声招呼,很快便回来,送阿笙出包间。
阿笙一脸愧疚,手里头比划着,给二爷道歉。
他如何不知,倘若不是二爷,他根本没机会见到这几位商界老板,可因为阿松的事,他实在没什么心情,以至于平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谢放:“也不是什么难得的机会。我又不是只来长庆楼吃这一顿饭。”
像是今日几位商会老板都在的情况自是不多,不过只要他常来,总归有的是机会。何况,便是无缘结识,也不是什么大事。
阿笙知晓,二爷是有意想要逗笑他。他原本也想笑的,可他这会儿实在笑不出来。
“笑不出来便不用勉强。”
谢放轻揉了揉阿笙的脑袋。
阿笙余光偷瞄了眼走廊,这会儿走廊上没人,只有包间里偶尔传出客人们的谈话声,可他还是红了脸颊。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催促二爷先进去,“二爷您先进去吧。让几位老板们久等不好。”
二爷先前为了去厨房找他,已是出过一次包间。
若是再三让客人们等,始终不大好。
谢放深色的眸子注视着阿笙,“还唤我二爷?”
阿笙一怔。
谢放握着阿笙的手,放在阿笙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他自己,“这个手势,可记得?”
阿笙脸颊发烫。
怎么可能会忘记?
谢放眸光噙笑,“很好,看来是还记得。往后,若是私底下,便唤我南倾。记住了?”
阿笙的脸颊更红了。
…
方庆遥是从大力的口中,听说阿松往阿笙香辣蟹里头企图下料的事情,以至于中午忙活时,总是时不时地走神。
恨不得立马就把阿松给叫到眼前来问话!
偏偏中午店里忙,实在顾不上。
总算忙活完,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厨也熄了火,方庆遥这才火急火燎地吩咐大力,去把阿松给他带过来。
当然,特意吩咐了大力,也将乔德福一并请过来。
毕竟阿松是后厨的人。
…
阿松是被绑着,由乔德福亲自给带到方庆遥同阿笙的面前。
谢放同福禄不在。
因着是长庆楼的私事,便全权交由长庆楼自己处理。
“掌柜的,我知道错了,掌柜的……求求您,求求您不要押我去巡捕房!”
阿松一见到掌柜的,“噗通”便在方庆遥跟前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饶。
若是进了巡捕房,可就留下案底了!
这往后,他可怎么谋生?
方庆遥平日里心软,待这帮伙计也极为友善,这会儿却是脸色铁青。
想当年,阿松乞讨到他店里来,他不但给了阿松一口饭吃,还将他留在了店里,从此衣食无忧。
谁曾想,阿松竟是反咬了一口!
这同农夫与蛇有何区别?
方庆遥想不明白,他既愤怒又痛心地问道:“阿松,你为何要这么做?”
乔德福低哑着嗓音:“听阿松的意思,似乎是受了老彭的指使。”
一个是多年合作的老搭档,一个是自己收的徒弟,对于乔德福来说,无论真相是什么,自是都不好受。
方庆遥大为错愕:“什么?老彭?”
这里头,竟然还有老彭的事情!
方庆遥立即扬声道:“老彭呢?!老彭人呢?把老彭给我叫过来!”
阿笙比划着,提醒爹爹:“爹爹,您忘了?彭叔今日请假了。”
方庆遥一愣。
老彭最近总是三天两头地请假,他还真的忘了!
阿笙走到阿松的面前,“事到如今,阿松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么?可是彭叔许了你什么好处?”
第85章 设局之人
“彭叔没有许我什么好处,是我,是我自己自愿的!”
阿松梗着脖子。
他对长庆楼不义,对阿笙这个少东家不义,对老彭倒是挺“忠心。”
阿笙却是不信。
阿松在长庆楼待了多年。
爹爹待伙计又向来宽厚,除却被彭叔以利诱之或者是抓住什么把柄,以此相要挟以外,阿笙实在想不出,阿松还能因为什么,会做出对长庆楼不利的事情。
应该不会是后者,因为倘若阿松是被彭叔抓住了把柄,那么他如今行事败露,不会处处对彭叔这般维护。
他先前曾经听别的客人委婉地提过,有别的酒楼企图高薪请彭叔过去。
可彭叔却依然一直留在长庆楼。
难不成彭叔被其他酒楼的人给收买了,留在长庆楼,只是为了当个内应?
阿笙想不明白的是,彭叔为何要利用阿松?
以彭叔的能耐,若是他自己亲自动手,不是更万无一失?
…
方庆遥却是被阿松这一句“自愿”给气到。
他既气愤又难过,他扬了音量,怒极反笑,“自愿?!好,好一个自愿。我且问你,我方庆遥自认为待你阿松不薄,我同阿笙父子二人究竟有何对不住你的地方?
你对长庆楼下这样的狠手?!”
方庆遥这时,已经从其他伙计口中得知,阿松险些在“麻辣香蟹”里头加的不是旁的什么,而是罂|粟粉|!
罂|粟|粉这种东西,吃多了容易上|瘾不说,若是过量,很有可能会出人命!
若是客人当真误食了罂|粟|粉,被客人举报,轻则酒楼被查封,重则他同阿笙两个人都得进局子。
还会因此身败名裂,人人喊打!
阿松微红了眼眶,“掌柜的没有对不起我。”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什么,最终仰起脖子,嫉妒地瞪着阿笙,“我就是不服气!为何我同阿泰比少东家拜师还要早,结果平日里师父对少东家百般照顾不说,还让少东家先出师!
我知道,我知道少东家是掌柜的儿子,这长庆楼往后是少东家的,可我就是不服气!我就是嫉妒!”
阿笙沉默。
对于阿松的嫉妒,他自是或多或少有感觉到。
只是,以他对阿松的了解,阿松虽然做事不是很勤快,也有点滑头,但为人不坏,也不阴|毒。
何况,如果是出于嫉妒,嫉妒他是少东家,嫉妒他提前出师,为何不在出师酒上动手脚?
偏偏是今天?
退一万步。
即便全部的事情都是由阿松一人为人之,罂|粟|粉价格不菲,市面上更是不容易弄到,阿松又是从何处得到的罂|粟|粉?
方庆遥打死也没想到,自己培养了多年的伙计,竟然会因为嫉妒自的儿子,便企图动手在阿笙做的菜里头放罂|粟粉。
阿泰更是涨红了脸,气愤地道:“你嫉妒?!你凭什么嫉妒?少东家每日来店里的时间比咱们早多少?干的活也只有比咱们多,没有比咱们少的。
你夏天嫌热,冬天又嫌碰水冷,躲懒的时候,还都是少东家替你瞒着师父,默默替你把活给干了。在咱们面前更是连少东家的架子都没有摆过!你还嫉妒少东家?我看你就是东郭先生的那条蛇,根本养不熟的白眼狼!”
“就是!就是!”
“阿松你简直是狼心狗肺!”
“阿松就是白眼狼!”
阿泰的话令在场的伙计义愤填膺,大家纷纷指责阿松的不是。
阿松双手被缚在背后,他赤红着双眼:“你们想要当一辈子伙计,低三下四地伺候人是你们的事!我不就是输在没一个当掌柜的爹么?!我要是也有个当掌柜的爹,我能比少东家更加尽心尽力!”
“放屁!”
乔德福气得爆了粗口,当师父的指着阿松的鼻子,“我告诉你,倘若今日你是少东家,阿笙是伙计,他只会更加尽心竭力,也更用心地学习厨艺。争取早日出师,靠自己另立门户。
清楚了么?这便是阿笙同你真正的区别!阿笙永远不会妄自菲薄,无处在怎样的境遇,阿笙都会努力想办法靠自己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你呢?你只会靠你的嘴皮子,靠你的想当然!我把话放这儿,即便你同阿笙的身份对调,你是少东家,阿笙依然会比你有出息!”
阿笙轻拉了拉师父的胳膊。
事已至此,师父又何必再拿话刺激阿松。
万一回头阿松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到时候师父只怕愧疚同后悔都来不及。
凡事留一线。
倒不是为的日后好相见,只是话说不要将人逼急了,将人逼急了,不管是自己还是他人的路,可就窄了。
阿松瞧见阿笙的动作,想到师父方才所说的话,心里头愈发难受,“我用不着少东家替我说情!反正,反正事情就是我一个人干的!您跟掌柜的要怎么处理,我都认了!”
阿笙试图比划着什么,方庆遥疲倦地抬了抬手,言语间带着掩不住的失望,“罢了,罢了。你既是无心再留在长庆楼,我便成全了你。”
方庆遥转过头,对阿笙道:“阿笙,你去把我那本黑底的工资账簿拿过来,我把阿松的工钱给结一结。”
听见掌柜的说要将他的薪资结一结,阿松心底猛地一颤,他目露错愕,眼眶发红地瞧着方庆遥。
乔德福语微张了张口,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说。
其他人同乔德福的反应差不多。
到底共事多年,虽气愤阿松白眼狼的行径,心里头到底还是不忍。
想要替阿松说情,可是他们也知晓阿松这次犯了大错,掌柜的不可能会留下阿松。
阿笙并未听爹爹的话,去拿账本,他手里头比划着,“结算薪资的事不急。爹爹,你想想看,以阿松的薪资,如何能够买得起那一小瓶的罂|粟|粉?
我认为这件事背后定然另有隐情。
不若我们派人去请‘彭叔’来一趟,听一听彭叔是怎么说得?”
爹爹既是让他去拿账簿,给阿松结算工资,那么定然是没有要报巡捕房的打算。
一旦阿松领了薪资离开,可就没有人证了,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很有可能也便再也没法知晓。
闻言,阿松急忙道:“事情就是我干的!同彭叔没有关系!”
一口咬定,这件事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阿松越是这么说,方庆遥也不傻,自然也听出这里头很有可能有问题!
乔德福也建议道:“掌柜的,找老彭问个清楚明白也好。”
方庆遥听从了儿子同老伙计的建议,“也好……”
话声刚落,边上,阿泰主动道:“掌柜的,我脚程快,我去!
方庆遥同意了。
…
老彭的住处,距离长青街不算远。
只隔了四五条街。
阿泰的脚程果然快。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阿泰便回来了。
回来的只阿泰一人,老彭并未一同随行。
方庆遥略带着急地问道:“阿泰,怎的就只有你一个人?老彭不愿随你一同过来?”
阿泰抬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气都没喘匀,着急地道:“掌柜的,彭,彭叔家,家里……压根,压根没人!邻居说彭叔一家老小,早晨天不亮,便背着包袱,带着家当,去赶码头的早班船去了。说是去外地探望亲戚。
邻家还特意问起,长庆楼的工作怎么办。彭叔没回答,是彭嫂回的话,说请了长假。但是邻家大嫂告诉我,她觉得彭嫂在撒谎,他认为彭叔一家是外出躲债去了!因为彭叔抽大烟,早就把家底给抽空了!这次离家,怕是往后都不会再回符城了”
阿松越听,脸色越是惨白,他脱口而出道:“不可能!彭叔答应了我,只要我替他办事,他便同意将桂凤嫁给我的!”
阿笙忽地想起,他曾在杂物房瞧见过阿松用自来水笔,当时,阿松说是为了练喜欢姑娘的名字。
莫不是……
阿松喜欢的姑娘,便是彭叔的女儿?
彭叔向来心气高,定然是瞧不上阿松这个小小伙计的。
所以彭小姐才会希望阿松能够好好习字,送他自来水笔?
他听彭叔提过,彭小姐似乎是个女工,女工的薪资是要高于学徒的。
难不成,阿松的自来水笔,便是彭小姐送的?
那日阿松见着他,之所以那般慌张,是不想让他知晓他在同彭小姐谈对象,以免彭叔知晓了之后,会反对他们?
既是如此……
后来又如何被彭叔知晓,彭叔又为何要阿松陷他,陷长庆楼于不义?
阿笙尚在思考,只见爹爹揪住阿泰的胳膊,不可置信地问道:“抽大烟?你说……你说老彭抽大烟?!”
至于阿松是不是在同老彭的女儿谈对象这件事,方庆遥自是不在意。
阿泰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乔德福:“阿松每个月这么点工资,如何能买得起那罂|粟|粉。他一个厨房伙计,也不可能有这门道。若是老彭抽大烟,一切便说得通了。
阿泰,你可记得,你同师父试过,你说你曾见老彭同赖三一起在一家茶馆喝茶?我猜想,老彭定然是染上大烟有段时日了。他同赖三走得近,很有可能是向赖三买大大烟!”
方庆遥大受打击,他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这件事竟然还同老彭有关系。
他摇着头,“这说不通啊!便是老彭染上了大烟,为何要害咱们长庆楼?!”
阿泰是个直肠子,他猜测着,“掌柜的,会不会是赖三想要害咱们?赖三可是在咱们店里吃过霸王餐的人!还险些被胡队给押去巡捕房!
是了!定然是那赖三对咱们怀恨在心!所以想出了这么歹毒的一条计谋,还陷害咱们!”
赖三?
彭叔同赖三认识?
阿笙抿起唇。
他记得,那日赖三装成普通客人,谎称在他们的店里头吃出虫子,最后被胡队给揭穿了身份,便谎称是受泰和楼的指使。
结果,后头泰和楼的人找上福满居的周公子。
周公子……
阿笙忽地背脊发凉。
莫不是,这一场连环局的背后,周公子才是那个设局的人?!
第86章 线索断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彭叔答应我,只要我替他去办这件事,他就会同意我娶桂凤。他答应了我的,他答应了我的……”
彭叔不可能撇下他举家离开符城的。
就算是彭叔带着家人离开符城,桂凤也不可能丢下他!
阿松瞳孔呆滞,嘴里头仍然自言自语着。
阿笙双手按在阿松肩上,待阿松抬头看他后,神色认真地比划着,“彭叔在给你那瓶罂|粟|粉之前,可有另外交代了什么?”
阿松这会儿哪里还想得起来彭叔交代了什么。
他整个人失魂落魄,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
“让我来——”
乔德福绷起脸,走到阿松的跟前,高高地抬起手。
眼看着就要一巴掌扇过去,阿笙连忙抱住了师父的手,朝师父摇了摇头。
现在最为重要的是,还是得想办法从阿松口中问出事情的各种原委。
他想知道,这件事的背后,究竟是不是周公子在主导。
乔德福咬着牙,威胁道:“你今日要是不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这个门,便是掌柜的同少东家允许你出去,我也绝饶不了你!”
也是被阿松的背叛给气狠了!
阿松眼神瑟缩了下,他知道方才若不是少东家拦着师父,他的脸颊定然已经肿了。
阿松眼露挣扎,他嗫嚅着,“没,没有。我,我有试着问彭叔他给我的是什么,彭叔只是告诉我,不会死人,让我照做就行,不,不许我多问。
师父,我真的不知道那,那玩意儿是罂|粟|粉!我再混账,我也不可能要置掌柜的,置大家于死地啊!”
他如何能够想得到,彭叔会那样狠,竟然会让他在少东家的菜里放罂|粟粉呢?
他若是知道,他,他一定不会去做的。
他嫉妒少东家是不假,可他没想过要长庆楼,要大家也跟着一起完蛋!他只是想要给少东家制造点不痛快而已!
…
阿笙猜测,很有可能是彭叔染上大烟的事,不知道怎么的,被周公子给知晓了。
周公子便想办法收买了彭叔替他办事。
彭叔又利用了阿松对彭小姐的感情,让阿松去办。如此,彭叔便不会被牵连其中。
无论如何,彭叔已经举家离开符城。
阿松又什么都不知情,如此,线索到了阿松这里,便中断了。
…
主雇一场,方庆遥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将阿松扭送巡捕房。
他让阿笙拿过工资账本,当场结清了阿松的工资,放他离去。
方庆遥手里头拿着两封信封,“这个月你尚未做满,不过我还是按照足月的工资结给你。按照规矩,当学徒的前一年,是没有薪资的。酒楼这边负责你的吃住。
你现在年纪尚小,往后用到钱的地方只多不少。你头一年的薪资,我还是照样发放给你。咱们相识一场,如今便是缘分已尽,还是希望你能够痛改前非,往后前程似锦。你多保重吧。”
信封里头装着阿松当月以及头一年的薪资,方庆遥一并交了过去。
阿松这个时候已经被松绑。
他怎么也没想到,掌柜的不仅没有将他送去巡捕房,反而将头一年学手艺的薪资也给了他。
阿松眼圈发红。
他双膝弯曲,一下子跪在了方庆遥的面前,“掌柜的,少东家,我错了!掌柜的,您不要开了我。求求您,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掌柜的!”
“老乔,这事,便交给你了。”
阿松到底是十多岁,便已经在长庆楼,说是在长庆楼长大也不为过。
方庆遥不忍听着阿松的声声求情,微红着眼眶,转身,进了里屋。
临走前,低声对阿笙道:“阿笙,你扶一下爹爹。”
是不想阿笙为难,也是想给阿松最后的体面。
阿松扶着爹爹离开时,还能听见阿松带着哭腔的求情声:“师父,师父,您替我向掌柜的说说好话,行么?师父,求求您。”
这一回,阿松可以说是声泪俱下,痛哭流涕。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
阿笙陪着爹爹进账房。
关上房门。
方庆遥声音沙哑地开口:“阿笙,你会不会认为爹爹待阿松太宽容了?”
倘若今日不是阿笙及时折回,后果不堪设想。
阿笙摇摇头,打着手势,“我明白爹爹,爹爹也只是不想结仇而已。”
方庆遥点点头,“是。阿笙,你记住。得饶人处且饶人。一旦把人给逼急了,逼狠了,有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咱们店在这儿,逃不了。
做生意,还是求个和气生财。”
说到底,方庆遥之所以没有报巡捕房,除却念旧情,更是为着长庆楼着想。
阿笙认真地点头,比划着,“我都记下了,爹爹。”
阿笙扶着爹爹:“爹爹,您要不要去里头躺一躺?”
方庆遥摆了摆手,“不躺了。老彭看样子是打算一走了之了,阿松又是没法再留。咱们后厨人手定然是不够的。阿笙,你替爹爹拟一个招工启事。
招一位有经验的师傅……学徒,学徒就再招两个吧。有经验没经验的都行,最重要的是,人得勤快,肯吃苦。你现在就拟,拟好就去贴门口,这样可能晚饭前,就会陆陆续续有人来来问。
阿笙听爹爹的话,绕到桌子后头,在椅子上坐下。
“咚——”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腰间滚落,掉在了地上。
阿笙低下头。
是先前阿松手里头拿着的那个棕色瓶子。
二爷从地上捡起,后头又交给了他。
他便随手将它放进了腰间的荷包里头,想来是荷包没有束紧,这才掉落了出来。
倏地,阿笙瞧见,瓶子底部,似乎有什么字……
“这是什么?瞧着像是个小药瓶,阿笙,你身体不舒服?”
方庆遥弯腰,将瓶子捡起,递给阿笙,关切地问道。
阿笙着急着想要看清楚瓶子底部有何字样,奈何瓶子被爹爹给拿在手里,瓶口朝着他。
阿笙随口扯了个谎,“没有,我用来装驱虫的香料的,方便保存,不容易潮。”
没说这便是阿松企图用来陷害长庆楼的罂|粟粉,以免爹爹再次伤心难过。
“驱虫的香料你装瓶里头能有什么效……”
方庆遥的话尚未说完,手中的瓶子便被阿笙给拿了过去,“爹爹,您方才说要招两个学徒是么?”
“喔,对。两个,要招三个也成。你不是也出师了么?便招……两到三个吧。”
方庆遥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阿笙悄然松一口气。
他将瓶子底朝下,低头看了一眼。
一个篆体刻字,出现在瓶底下——
平。
阿笙拧着眉。
对着瓶底的这个字大惑不解。
不是周,也不是霖。
更不是雨或者是新。
怎么回事个“平”字?
难不成,他从头到尾,都猜错了?
…
暂时压下心里头的疑惑,阿笙将瓶子给收好。
他替爹爹拟了招工启事,又拿了浆糊,贴在门口。
想了想,阿笙决定还是外出一趟,去打听一下瓶底的字。
通常,只有有钱人家会在自己使用的物件上做标记。
“这么急忙忙,是要去往何处?”
阿笙刚出店门,听见后头想起一道微带着调侃的揶揄声。
阿笙倏地转过了头。
但见二爷从隔壁家的茶馆走出,站在他的身后,笑睨着他。
阿笙瞪圆了眼。
二爷?
二爷不是午饭过后便离开了么?
谢放注视着阿笙:“我猜你定然是注意到瓶底的字了。我已经派福禄去打听了。”
原本,可以只是留句话的事情。知晓这件事对阿笙,对长庆楼的重要性,谢放着才一直等在茶馆,为的,便是亲口告诉阿笙,他已命人去查。好让阿笙放心。
阿笙一怔。
阿笙忙走上前,打着手势,着急地询问,“二爷可打听到了什么?”
第87章 陪心上人
“福禄尚未回来。”
瞧出阿笙的焦急,谢放宽慰他:“不急,符城就这么点大,应当很快便会有结果。”
符城不小,只是凭借一个篆体的刻字,只怕也没这么容易探听清楚。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二爷笃定的语气,他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
仿佛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能难住二爷的事。
阿笙点了点头,看向二爷的眼神,带着赤诚的仰慕。
谢放眸色转深,“现在可有时间?”
阿笙眼露茫然。
啊?
二爷的话题转换的太快,阿笙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谢放:“我要去街上的几家绸缎铺逛逛,有兴致一起么?”
阿笙眸子睁大。
陪,陪二爷去逛绸缎铺么?
感,感觉……只有像是夫妻那般亲密的关系,才会一起逛绸缎铺呢。
阿笙心跳得有点快。
他心里头知晓,是自己想多了,二爷应当是兴之所至,顺便邀上他,不妨碍他为之雀跃跟欢喜。
长宁街上,便有好几家绸缎铺。
倒是离长庆楼不远。
这样若是有事,他也方便赶回店里。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我去同乔伯伯说一声。”
他如今虽然已经出师,可乔伯伯毕竟是长庆楼的总厨,他若是要外出,总归要知会一声。
谢放眼神温柔,“好,去吧。”
阿笙已经走出去几步,复又停住了脚步,转过身。
谢放眼含询问,“怎么——”了?
话尚未说完,但见阿笙手里头比划着:“二爷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让二爷在街上等他多少有些失礼,阿笙这才补了这一句。
谢放从阿笙的表情以及手势当中,猜到了他的心思,“如今还同我见外?”
阿笙的眼神一对上二爷的眼睛,便慌乱地移开。
他,他不是这个意思。
二爷的眼神极深,这会儿脸上又没有带笑,阿笙从二爷的语气当中,也听不出二爷究竟有没有生他的气。
心里头着急着解释,手势反而怎么比划都不对。
谢放余光瞥了眼周遭,在阿笙的手上轻握了下,便又松开,“不用很快回来也无妨。”
笑着补充了一句,“我不会跑的,我就在这儿等你。”
阿笙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二爷方才哪里有在生他的气。
他的脸颊涨红,又比划了一回,“我,我很快回来。”
回转过身,快步回了店里。
…
这会儿店里没什么事,加之才刚出过阿松的事情。
乔德福身为师父,因为管教不严,自觉愧对长庆楼,愧对掌柜的,也对不起阿笙。
阿笙要外出,乔德福只当他是外出散心,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因着绸缎铺走着不远,谢放同阿笙两人便没有坐车,而是步行。
中秋一过,天气一天天凉快了起来。
只是两三点的光景,走在街上,还是会有些热。
谢放便让阿笙尽可能地走在铺子的这边,这样有遮阴的地方。
原先,阿笙是想让二爷走里头的,到底是没拗过二爷,只好继续打阴凉底下过。
谢放关心地问道:“阿松的事情,最后是如何处置的?可有报巡捕房?”
阿笙摇了摇头,“爹爹没有让报巡捕房。”
阿笙尽可能地将他从阿松口中问到的事情,以及爹爹处理的结果,比划给二爷看。
谢放听后,赞同地道,“方叔的处理是对的。像是阿松那样孑然一身的人,与其赶尽杀绝,不若放对方一条生路。如此,即便是对方出了长庆楼,即刻便忘了掌柜的好,也不至于做出报复的举动。”
…
阿笙点了点头。
爹爹也是这个意思。
尽管,他觉得阿松应该不会是那样的人。
可有时候人的善恶往往就在转念之间。
他们不能一厢情愿地将希望寄托在他人的善恶之间。
他想,这也是爹爹为什么会说“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原因吧。
“阿笙。许久没见你在午后出来逛了啊!可要买点零嘴解解馋?”
两人经过一家蜜饯铺子。
掌柜的刚送一位客人出门,在门口瞧见阿笙,热情地同阿笙打招呼。
阿笙早前,得空的时候经常会去福桥“偷望”春行馆。
痴痴地等着二爷的身影。
不是每回都刚好那么巧,碰见二爷外出。
因此,路上就会买一些零嘴,以在桥上打发时间。
他,他的确好长时间按都没有在午后出来逛了……
没想到今日同二爷走在一起,会刚好碰见卖蜜饯的掌柜的。
阿笙脸颊充血,尤其是瞧见二爷停下脚步,在看着自己。
谁会希望,自己在仰慕的人面前,是个吃货的形象呢?
好不容易同二爷的关系……亲,亲近了一些。
阿笙这会儿是欲哭无泪。
阿笙连忙摆着手,手又在自己的肚子外头划了一圈意思是,他肚子很饱,嘴巴暂时不馋。
阿笙中午没来得及用上饭,不过吃过几块糕点充饥,现在肚子的确不饿。
“哎,好。那下回要是馋了,就进店逛逛啊。”
掌柜的瞧懂了阿笙的手势,一边说,一边往里头走。
阿笙忙点点头。
至于阿笙旁边的那位爷,掌柜的瞧见对方身上穿的绸缎成色,便知晓这位爷不像是会买他们店里蜜饯的。
谢放:“阿笙以前常在午后出来逛么?”
阿笙红着脸,手里头比划着,“偶,偶尔……”
二爷若是知道在惊蛰之前,他一直都去福桥“偷望”春行馆,为的只是远远地瞧上二爷一眼,指不定会如何想他。
可会认为他行径变态?
“等我一会儿。”
哎?
阿笙尚未反应及,但见二爷朝蜜饯铺走去。
不一会儿,谢放回到阿笙身边,手里头拿着一大袋蜜饯。
阿笙眼眸睁大,“二,二爷喜欢吃蜜饯?”
他,他怎么不知道二爷喜欢吃蜜饯这种零嘴?
谢放将手中的纸袋递过去,“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就都让掌柜的拿了一些。”
阿笙愣愣地望着二爷递过来的蜜饯,又抬头去看二爷。
这,这么多,全,全是为他买的?
阿笙比划着手势,“太多了,二爷……”
谢放将纸袋塞到阿笙手里头,“对了,你方才说,彭叔同赖三有过接触,是么?”
阿笙下意识地点头,一时间往了跟二爷提将蜜饯退回一些的事。
谢放别有深意地道:“若是这件事涉及赖三,倒是好办了。”
阿笙眼露疑惑。
为何?
谢放对阿笙道:“你放心,这事交给我。回头出了结果,我便告诉你。”
阿笙手里头拿着蜜饯,不好比划,只好一只手朝二爷比划了个谢谢的手势:“麻烦二爷了。”
谢放看着他:“我说了,私底下,你应当唤我什么?”
——
“往后,若是私底下,便唤我南倾。记住了?”
二爷今日才说过的话,他如何会忘?
不说是今日才说过,便,便是几十年过去,他也不会忘。
阿笙脸颊瞬间涨红。
谢放笑着道:“很好,看来是还记得。”
阿笙拿眼觑着人来人往的大街,脸颊发烫。
这,这么多人。
也,也算是私底下么?私底下,不应该是只有,只有他同二爷两个人才,才叫私底下么?
“二爷是要去绸缎铺子做衣服么?”
知晓阿笙转移话题,谢放也没戳穿他,“嗯,入秋了,要做几件衣服。也打算置办几件冬衣。”
注意到阿笙不方便比划,谢放便暂时将蜜饯拿过去。
阿笙:“二爷这阵子不忙了?”
谢放从纸袋里,拿了一颗话梅,递到阿笙的嘴边,眼含笑意:“再忙,也得花时间陪心上人不是?”
第88章 忒大胆了
阿笙微张着嘴。
舌尖尝到话梅的酸甜。
脑袋嗡声响成一片。
心,心上人?
二,二爷口中的心上人,指,指的他?
“怎么不吃?可是话梅太酸?”
见阿笙迟迟没吃嘴边的话梅,谢放便将话梅那回,递到他自己的嘴边。
正打算自己尝一尝,嘴边的话梅被阿笙给夺了过去。
阿笙一鼓作气,将话梅给送进了嘴里!
这,这话梅他已经舔过了,如何,如何能给二爷吃!
只是想到……中秋他吃醉的那日,同二爷亲吻过,脸颊便火烧火燎地发烫。
他一直以为,那日二爷是一时兴起。
从未想过,二爷,二爷会有对他倾心的可能。
当然,二爷方才的那句话,兴许也是七分说笑,于他而言,已是够的了。
哪里敢奢求更多。
见二爷望着自己,阿笙脸颊通红,颊边鼓起,手里头比划着,“酸中带着甜,很,很好吃。”
谢放:“是么?”
阿笙用力地点着脑袋。
谢放:“我也尝一颗。”
阿笙点头。
这家的话梅酸酸甜甜,特别开胃生津不说,主要是真的很解馋。
二爷应当也会喜欢上吧?
却见二爷抱着怀中的纸袋,迟迟未伸手去拿。
阿笙眼露困惑。
二爷方才不是说……要尝上一颗么?
阿笙的视线从二爷怀中的纸袋上移,冷不防对上二爷的视线。
二爷眼睑往下,瞧着……似,似乎是在觑着袋子里的蜜饯?
忽地,阿笙猜到了什么!
他的心扑通跳得厉害,右手微颤着,伸到装着蜜饯的纸袋当中,从中拿出一颗。
莫说是在大街上,便,便是私底下,阿笙亦是不敢径自递到二爷嘴边的。
因此,只是将手中的话梅,给二爷递过去。
二爷方才迟迟没有自己动手,应,应该便是这个意思?
阿笙微颤着指尖,等着二爷将话梅接过去。
蓦地,指尖传来稍纵即逝,却再清晰不过的柔软温热。
谢放低头,舌尖从阿笙的手中衔走话梅,眼底一派坦然的笑意,“唔,味道是还不错。”
许久没有吃话梅这种零嘴。
酸酸甜甜,味道还当真令人有些怀念。
二爷是坦然了,阿笙却是连含在嘴里的话梅忘了咀嚼,一双乌色的眸子瞪的圆溜溜的。
二,二爷忒,忒大胆了一些!
万,万一被人瞧见……
阿笙下意识地环顾周遭,但见周围人形色匆匆,压根没有人注意他同二爷两个人。
阿笙紧绷的心弦总算稍稍放下。
指尖湿软的感觉还在。
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二爷方才的行径,阿生的脸颊瞬间染上殷红,便是连耳尖都红透。
…
陪二爷去绸缎庄的这一路,阿笙都迷迷糊糊的。
二爷同他说了什么,他都像是在凫水的人,听着岸上的人说话似的,总是隔了一层水面,听不真切。
以至于不是傻笑,便是傻兮兮地点头,连手势都好几次忘了回应。
“不吐出来么?”
什,什么?
阿笙回过神,便瞧见二爷手心朝上,把手摊在他的面前,一脸的茫然。
谢放神情无奈,“你嘴里头的那颗话梅,你含了一路了。”
应是早就吃没了,却是始终没见阿笙吐出来。
谢放自是知道,阿笙这一路都丢了魂似的是因为何故。
自是有些哭笑不得。
心里头也怪自己,不该在大街上招惹阿笙。
惹得阿笙丢魂不说,他自己也总是静不下心……
“我瞧见前面有店家门口放着畚箕,你吐我手上,我替你扔了。”
阿笙猫眼惊讶地睁大,这才反应过来,二爷方才手心朝上,是什么意思。
别说他压根不好意思吐二爷手心上,他,他也舍不得!
阿笙摇着头,他自己跑到前头店家,将核吐店家簸箕里头了。
长宁街上,就没有店家不认识阿笙的,对此自是不会说什么。
“二位爷,里面请,里面请——阿笙?阿笙,你不是前阵子,方掌柜的才领你到我们这做过两件衣衫么?
怎么了?可是去年做的几件冬衣短了,便想趁着还没到冬天,提前赶制?”
阿笙随二爷一同迈上绸缎庄。
掌柜的一开始只瞧见谢放,后头才认出跟在身后的阿笙,十分热情地同阿笙打招呼。
阿笙方才只顾着跟在二爷后头,一点也没发现,他进的这家绸缎铺,便是爹爹经常来带他做衣服的这间店。
阿笙朝掌柜的拱手作揖,手里头比划着,“去年的衣衫还能穿。我,我是陪二爷过来……”
掌柜的早就注意到阿笙边上,气度不凡的谢放了。
掌柜的从前没见过谢放,对于阿笙的手势,他也是只囫囵看懂了个大概,只是看出对方现在并不需要制衣,倒是多少猜出,阿笙是陪朋友上门来看布匹的。
因此,佯装自己全看懂了阿笙的手势,故作熟络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掌柜的转过头,顺势笑着问道:“这位爷,那您看,请问您是买布呢,还是买成衣呢?还是要量尺寸定制衣衫?
您要是定制衣衫,我们裁缝今日也在店里头,量了尺寸,说出您的要求跟交货日期,您不日派人来取,或者是我们送货上门,都成。”
阿笙边上的这位爷一看便知来历不凡,掌柜的自是态度殷切。
谢放:“不急,我们先看看。”
“哎,好勒。可需要小的在一旁给您稍作介绍?”
谢放没有拒绝。
掌柜的于是便为谢放同阿笙介绍起店里布匹的面料,成色……
当然,主要是为谢放做介绍。
“掌柜的,为何全是洋布?不是说隆升的布耐糙价格又实惠么?”
掌柜上下打量了眼谢放,眼露疑惑。
这位爷瞧着实在不像是用不起绸缎的人……怎么问的是隆升的布?
店里头的一名伙计凑上前,压低了音量:“这位爷您有所不知,隆升的布是物美价廉,可……可谢二爷得罪了咱们符城的那几个洋商啦!先前洋人就集体降价,想要让咱们符城几家大的绸缎庄都用他们的布匹。
后来听说不是因着事先签过合同,没法违约,最后还是买了隆升的布匹么?可没用哇!洋商派人施压,不许咱们再卖隆升的布。要不然,天天有地痞流氓上门来捣乱。咱们掌柜的也是没法子……”
要论销量,那绝对是隆升的布匹卖得最好!
可,可这不是不让卖呢么!
伙计的话还没说完,被掌柜的厉声打断:“谁让你多嘴了!”
伙计只好悻悻然闭上了嘴。
谢放缓和气氛:“放心,掌柜的,我绝不会说出去。”
掌柜的赔着笑,“呵呵,那就多谢这位爷了。”
阿笙方才意识到,二爷不仅仅是出来逛绸缎铺,更是为了调查隆升布匹销售情况的。
阿笙眉心微蹙。
长宁街的绸缎铺向来是最喜欢用本地商人的布匹的,除却物美价廉,还因着大家都是自己人,自是团结一致,支持咱们自己的品牌同产品。
倘若长宁街上都是这个光景,那主要以卖洋布、洋衫为主的槐南路,岂不是更难觅得隆升布匹的踪影?
第89章 合身便好
“这匹绢纺看着不错。”
谢放从一众真丝面料里头,抽出一匹珍珠色布匹。
掌柜的原先对于无论是穿着还是气度都看着不错的谢放,竟然一进店,问的便是隆升的布料,心里头多少有些微辞。
如今见他一眼便相中了店里头最好的料子,满脸堆笑,“这位爷好眼力。这匹真丝面料,可是从棠市进的货。爷您可能有所不知,如今啊,在繁市、棠城那些个大城市卖得可火。
我们这儿就有这匹布料做的现成的成衣。无论是款式还是版型,都是现如今最新潮的。您可要瞧瞧?”
谢放松开了手,微点头道:“有劳掌柜的。”
掌柜笑容满脸,比了个往前走的手势,“来,这位爷,请稍作移步。”
掌柜的走了几步,转过头,拱手作揖:“这位爷……请问怎么称呼您方便?”
“掌柜的客气,鄙人谢姓。”
掌柜的再次拱手,“谢公子。”
谢放也作揖回应。
走到成衣区,掌柜地道:“谢公子,您看呐,这几件长衫,都是用那匹绢纺香云纱的料子做的。有您看中的珍珠色的,也有别的颜色可供您选。
这绢纺香云纱啊,厚实,不透光,布料却很柔软,摸着还很滑手,用来做秋衣最适合不过了。您摸摸。”
掌柜领着谢放,走到成衣区,将挂在衣架上的几件成衣袖子,递到谢放手中,笑着问道:“这手感,可还行?”
谢放抬起头,“阿笙,过来一下。”
阿笙还在因为店里头竟然没有卖隆升的布料而感怀,听见二爷喊他,阿笙忙走上前。
谢放看着阿笙:“喜欢哪几件?”
嗯?
阿笙愣了愣。
片刻反应过来。
噢,对。
二爷说过,他要添置秋衣跟冬装。
他还以为二爷这一趟出来只是为了调查隆升布匹的售卖情况,说是添置衣衫,只是随口找的理由呢。
竟不全然如此。
只是不知二爷当真需要添置新衣,还是为了不惹掌柜的起疑。
许是二者兼而有之吧。
二爷既是过问自己的意见,阿笙便仔细地替二爷挑选。
阿笙对布匹料子了解得不多,只觉掌柜的给二爷看的这几件成衣瞧着缎面就不错。
阿笙看中了两件分别是月白以及湖水蓝的长衫。
这两件长衫的纹样均十分别致。
结合了传统的回云纹、图案花,又融入了近年新式的图样,瞧着矜贵又不失新潮。
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实在好看得紧。
阿笙将成衣从衣架上取下,拿这两件衣衫先后在二爷身前比了比,竖起大拇指,“好看。”
…
阿笙同谢放交流的功夫,旁白的伙计机灵地将谢放手中装着蜜饯的纸袋接过去,规矩地候在一旁。
谢放腾出手,接过阿笙为他挑选的两件长衫。
他将两件衣服的袖子一一展开,贴在自己身前稍作对比,将衣服放低了一些,眼底盛着笑意,“衣服好看,还是人好看?”
阿笙万万想不到,二爷会问他这个。
还是当真店里头掌柜同伙计的面!
他的眸子微微瞪圆,脸颊涨红。
掌柜的自是当谢放同阿笙说笑,也便在一旁笑呵呵地道:“自是人比衣服好看了!这位爷瞧着便气度不凡,这衣服被您拿在手里啊,更显档次。衣服那就是物件,它们呀,就只能起个衬托的作用。”
阿笙在一旁连连点头。
是这样!
这衣服是好看。
可,可再好看的一衣服,肯定还得人来衬呐。
谢放笑了笑,笑得阿笙连脖子、耳尖都一并红透,方才移开了视线。
他转过头,对掌柜地道:“那便按照这两件的款式,各做一件。”
掌柜眼露疑惑,“谢公子……您是不喜欢成衣,就是要定做的?”
片刻,忙又补充道:“当然了,若是您就是喜欢定做的,也没问题。只是可能需要稍微等上个的。您要是能等,也没问题。”
定做的衣服,自是没有成衣这般便利。
谢放将手中的成衣递还给掌柜的,“没有不喜欢,只是尺寸稍微有点大。”
“谢公子,我开了这么多年的绸缎铺,这衣服大小合不合身啊,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件成衣,您绝对穿得下,您要不……”
掌柜的话尚未说完,只见谢放双手轻搭在阿笙肩上,笑着道:“不是我自己要穿。劳烦掌柜的,带阿笙去量一下尺寸。您手中的这两种款式,各做一件。”
给,给他?
阿笙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二爷方才问他喜欢哪几件,不,不是为了让他帮二爷参谋。
是……是为他自己挑选衣裳么?
掌柜的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他笑吟吟地附和道:“这成衣若是给阿笙是有点大。若是给阿笙定制两件秋衣的话,尺寸倒是不用量了。阿笙上一回在咱们铺子里的记录,我可还是保留着呢。”
“还是量一下。”谢放在阿笙的脑袋上轻揉了下,“阿笙现在在窜高,前段时间量的尺寸,现在怕是没那么合适了。还是劳烦掌柜的再量一下。”
特意叮嘱了一句,“不必贪大,刚好合身便可。秋装若是裁大了,走风,不保暖。”
掌柜的尚未反应,阿笙终于反应过来。
他转过了身,朝二爷摇着头,手里头飞快比划着,“不,不用的……二爷,我前年的秋衣、冬装都还在……”
二爷想要送他衣衫,他自是高兴。
高兴是一回事,当真让二爷破费又是另一回事。
他前年做的秋衣、冬装今年应当怔怔好合身,哪里需要再做新的。
还,还一做就是两套上好的料子!
这实在太破费了!
谢放:“先前你出师宴,我便想着要送你件礼物。只是礼物还是需要亲自挑选,才足够心诚。偏生那段时间实在是忙,抽不开身。今日给你补上。”
阿笙又着急又认真地比划,“二爷的心意我心领了……”
再说了,如果只是出师宴的礼物,那也是一件就够了。
哪里需要做两套!
“既是心意,何不穿到身上去?”阿笙脸颊一热,尚未反应得及,只听二爷径自对掌柜的吩咐道:“掌柜的,烦请带阿笙去量下尺寸。”
掌柜的忙应声道:“哎,好,好勒。”
…
“还是阿笙希望我给你量尺寸?倘若阿笙不介意我笨手笨脚,也不是……”
阿笙起初不肯随掌柜的过去,还想说服二爷改变主意。
一听二爷这话,比划的手势顿时一顿。
二,二爷给他量,量尺寸?
想到量尺寸免不了要量腰围,阿笙哪里好意思“劳驾”二爷,红着脸,随掌柜的去了量衣区。
“阿笙,那位谢公子是你什么人啊?”
到了量衣区,掌柜的亲自给阿笙重新量尺寸。
余光瞥了眼在给伙计交付这两件长衫的定金的谢放,见后者没有注意这边,压低了音量,好奇地问阿笙道。
刚好量完双臂的尺寸,阿笙手里头比划着,“二爷,是……我的是朋友。”
掌柜给阿笙量肩,“是你朋友啊?我还以为是你那老家来的哥哥呢。可我听方掌柜的提过,你老家在乡下。你这位朋友却是气度不凡,一看就知出身不低。再一个对方谢姓,这姓氏,也对不上嘛。果然……”
掌柜的感慨完,收起手中的软尺,对阿笙道:“阿笙,你这朋友待你可真好。你交上这样的朋友,可真是行了大运了。”
便是亲兄长,只怕也不比这位爷,能考虑得这般周全。
连阿笙在长高,秋装要合身,以免做大了走风,不保暖都考虑到了。
便是前年方掌柜的来他店里,给阿笙做衣衫,那也都是偏大一个尺寸,好来年能穿得下。
阿笙耳尖发烫,红着脸,点了点脑袋,“二,二爷是很好的人。”
能够认识二爷,的确是他的运气。
…
掌柜的给阿笙良好尺寸,便收起了软尺。
柜台那边,伙计也已经写好单据。
伙计的将凭据的其中一联撕下,递给谢放,“这位爷,您十五日过后凭单子过来取便可。也可以留下地址,我们送到您府上。”
长庆楼离这家绸缎铺不算远,阿笙便比划着,“你把单子给我,到时候我过来取吧。”
这衣衫既是按照他的尺寸做的,也没法还给二爷了。
送到二爷府上也是无用,还是他过来取。
“哎,好勒。那您将单据收好。”
伙计的便将手中的单子递给阿笙。
那两匹绢纺香云纱可不便宜。
这一定做,还是做两件长衫。做了长衫,可得配裤子,马褂……还是秋衣,这可比夏衫有赚头多了。
掌柜的送阿笙同二爷出去,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殷切,“谢公子,阿笙,二位慢走啊。”
阿笙心里头过意不去,说好了陪二爷逛逛,结果二爷什么都没添置,反而他平白得了两件秋衫。
蜜饯这会儿被阿笙抱在怀里,谢放拱手:“掌柜的请回。”
掌柜作过揖,乐呵呵地回转进屋。
伙计的将收据收进抽屉,掌柜的让伙计给他看个一眼。他倒是要看看,阿笙这位朋友究竟是何人……气度不凡,出手又大方,此前可从未见过。
一看凭据上锋芒毕露,笔力遒劲的落款人签名,掌柜的身体顿时一僵——
谢,南倾。
今日随阿笙一同上店里来的人,是,是谢南倾,谢二爷?
隆,隆升现如今的当家人?!
第90章 当小孩哄
二位爷,欢迎下次再来光顾本店,下来再来光顾啊……”
阿笙同二爷两人一起从一家布匹店里头出来,店家掌柜热情地送出门。
阿笙低垂着脑袋,很是有些闷闷不乐。
谢放:“怎么了?马上就有不同款式的秋衣跟冬装,不开心?”
阿笙摇摇头,手里头比划着,眸色认真:“二爷给添置这么多秋衣同冬装,我心里头自是高兴的。可……可实在太多了。恐怕会造成浪费。”
再一个……
他已经陪着二爷走访长宁街几乎所有的绸缎铺、布料店、成衣店……
隆升的布匹不是如同他们去的第一家丰裕绸缎铺那样,被摆在货架的角落,无人问津,便是索性连隆升的布匹都没有被铺上架。
店里掌柜以及伙计,都是差不多的说辞。
阿笙心里知晓,这些掌柜的也是身不由己,可心里头还是替隆升,替二爷难受。
二爷自打接手隆升,便时不时地面临各种棘手问题。
好不容易现在一切慢慢步入正轨,这隆升布匹眼下又遭到符城所有业界洋商抵制。
二爷倒好,每进一家店,都逛得饶有兴致,只有他一个人发愁得不行。
倘若隆升布匹一直积压着,没法卖。那么下一回,这些绸缎铺的老板自然也就不会再进隆升的货。
通常工厂生产的物件往往会有存货,以方便调货。
如此,那些多出来的布匹,可怎么办?
积压的何止是布匹,还是没法变现的钱呐。
只要一想到这些,阿笙便发愁,哪里还开心得起来。
阿笙什么都没说,谢放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隆升的事情,他会想办法去解决,自是不想阿笙替他担心。
谢放一只手拿着装有蜜饯的袋子,笑着道:“怎会浪费?每一家的布匹料子、颜色都不一样,款式也都不尽相同。不同的场合,可以换着穿。哪里会浪费?走,前头好像还有一家绸缎店。我们再去逛……”逛。
谢放抬脚,刚要往前走,他一边的袖子被拉住。
阿笙松开扯住二爷袖子的那只手,手里头比划着,同二爷商量,“可以逛,但是,咱们不买了,成么?”
说是“咱们不买了”其实也不恰当,因为都是二爷在替他添置衣服。
一开始说是他的出师宴没送礼物,送两件长衫,当时给他的礼物。
后头又说,是对先前没送礼物的加倍弥补……
总之,每回都有新的说辞。
他知道二爷不差这点钱,可他实在受之有愧。
“好,不买。只逛逛。”
二爷答应得太过干脆。
阿生并不十分信,他比划着,认真同二爷解释:“我天天都待在后厨。当真穿不了那么多的衣服。”
在店里,他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同其他伙计一样,都是穿的一样的衣衫。
即便是偶尔外出,也都是穿的常服。
二爷给他定做的那些长衫,够他穿好几年的了!
谢放注视着阿笙,别有深意地道:“日后总会有机会的。”
阿笙不会一直待在后厨。
往后,他定然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阿笙误会了二爷话外的意思。
他的眸子睁大。
听二爷的语气,别……别是还要给他买!
阿笙的心思全然写在了脸上,谢放浅笑道:“放心,既是答应了你,不买了,便不买了。”
谢放余光瞥了眼方才出来的那家布匹店。
左右今日这一趟走访的目的已经达到。
得到二爷的保证,阿笙总算是放了心。
阿笙同二爷一起往前走。
路上,到底是没忍住,“二爷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倘若洋商一直这般咄咄逼人,可如何是好?
…
倏地,阿笙微拧的眉宇点上一根食指。
谢放揉开阿笙攒起的眉间,笑着道:“小孩儿家家的,忧思过虑可不好啊。”
阿笙手里头快速地比划着,解释:“我没……”
他不是忧思过虑,他是担心二爷……
谢放:“阿笙可是信不过南倾?”
阿笙忙摇着脑袋。
怎,怎会?!他自是相信二爷的!
阿笙轻勾了勾唇,“那便行了。阿笙呢,只要负责吃好喝好睡好,再好好忙长庆楼的事。其余的,尽管放心交给我便可。”
阿笙轻咬着下唇。
二,二爷可是拿他当小孩儿哄?
…
“实在不行,将仓库里的布匹全部都降价清仓,好收回一点本钱。如果降价清仓,也没有铺子愿意进货,就干脆关闭布匹的那几条生产线好了。”
隆升会议室,就隆升布匹滞销一事,管理层召开紧急会议。
要知道,早前因为隆升布匹大受欢迎,工厂加班加点,生产布匹。为此,还抽调了生产纱锭的人手。如今,仓库里可堆积了大量的布匹。做生产的,积压货物,便是积压银子。
众人现在便是一起商量,这事到底该怎么解决。
就不指望盈利了,现在是怎么能不亏本,不大折本,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会议上,其他管理人员都沉默着。
早知道,当初步子不迈那么大,专心生产纱锭便好了!
何至于如今进退两难!
只是当着谢放的面,大家伙都不敢讲不满说出口。
唯有董文坤将茶盏往桌上一搁,漫不经心抛出这么一句。
董文坤这话一出,本来就安静的会议室,这下更是连一根细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落在了董文坤。
见大家伙都在看着自己,董文坤理直气壮地问:“都看着我做什么?总不能赔本吆喝不是?再一个,咱们也不至于一再得罪那帮洋商。”
末了,转过头,去看坐在首位上的谢放,眼神微带着挑衅,语气不无嘲讽地道:“谢总经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谢放颔首,温声道:“董经理说得对,赔本的生意是不能做。”
他的旁边,薛晟倏地转过头,朝谢放看了过去。
二爷该不会当真同意要关掉隆升布匹的生产线?
隆升布匹的生产线不能停!
现在布匹的销量是暂时遇上了点困难,可他们还可以想办法不是么?
倘若连隆升都向洋商屈服,让其他小型生产商怎么办?
难道他们符城的百姓,就不配穿自己人生产的布匹了么?
薛晟只恨自己是个总经理助理,这种场合,不能下谢放面子!
董文坤目露得意。
呵。
他早就反对过,生产什么物美价廉的布匹了!
什么可以使百姓受惠!
做生意,不为求财,做什么生意?
百姓能不能买得起布匹,能不能花最少的钱,买最实用的布匹,同他有个毛的关系!
也就谢放这种不知道赚钱辛苦的二世祖,会说这种天真的话!
谢放淡声道:“在咱们符城,咱们自己的地界,做生意,需要时时看洋商的脸色。眼下,既是洋商对我们生产隆升布匹不满,我们便要‘顺从听话’,不要企图与其分庭抗礼,更不要想着取而代之的事情。咱们的地界,咱们原是做不得主的。我们都得识趣一些。
董经理,可是这个意思?”
董文坤唇角的笑意顿时一凝!
他,他心里头是这么想不错!那帮洋商确实不好惹!
可,可这话私底下说说也便是了,哪里,哪里合适在这种场合说出来!
现在百姓已经对洋商的垄断怨声载道,今日的话一旦传出去,他岂不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谢放这分明是将他架在火架子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