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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心跳鼓噪(二更)

    看轻阿笙,便等于看轻他谢南倾。

    这话分量实在太重。

    梁学义、孙瀚宇同李楠三人的眼底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错愕。

    阿笙身子僵直,缓缓地转过脸,傻愣愣地瞧着二爷,一颗心仿佛是盈满风的帆,鼓鼓胀胀。

    他知晓,二爷从来不是会在意他人眼光或是想法的人。

    二爷说拿他当朋友,便是真的拿他当朋友。

    可他从未想过,二爷,二爷会当真这般郑重地将他介绍于他的朋友们。

    还有……

    二爷方才那一番话的意思是,他同那位周公子,并无其他么?

    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二爷转过了脸。

    在二爷转过脸之前,阿笙脸颊一烫,忙微垂着脑袋。

    心跳鼓噪,砰砰跳得厉害。

    …

    梁学义、李楠同孙瀚宇三人亦是忍不住,琢磨南倾方才关于雨新的那几句。

    南倾和雨新两人,只是同他们一样的关系吗?

    那为什么雨新每次都告诉他们……

    等等,为什么他们会认为南倾跟雨新关系不同寻常?

    是因为南倾邀请雨新一起游湖的那回?

    那回,他们几个人相继到了之后,只剩雨新未到。

    雨新上了船,便以茶代酒,向南倾以及他们一同道歉,说是劳烦大家等了他这么长时间,尤其特意向南倾道歉,说是游湖的提议是他提的,可偏偏因家里有事,他反倒成了最后一个到,实在不该。

    于是以茶代酒,向他们几个人赔罪。

    他们听后,还同南倾开玩笑,敢情他们几个人都是陪衬,南倾主要是为了约雨新。

    又有一回,他们相约一起去春行馆去找南倾喝酒,去了之后,雨新已经同南倾一起在院子里小酌,见到他们过来,雨新便笑着站起来,迎向他们,说他们可算是来了,仿佛……他也是这座宅院的主人。

    他们也便开玩笑,说南倾偏心,怎的他们提前约了雨新,也不告诉他们。

    但,若是雨新自己提前到了呢?

    …

    桩桩件件……

    太多了。

    许是一开始他们当真只是玩笑。

    起哄的次数多了,加之每次起哄,雨新都是微垂着脑袋,耳根通红的模样……

    南倾每回都是一笑了之,他们只当南倾是在默认,如今想来,南倾只是认为这个误会太荒诞,也便未曾解释?

    天爷!

    梁学义、孙瀚宇、李楠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他们似乎着了雨新的当!

    没错,雨新的确从头到尾都未曾明确提过他倾心于南倾,或南倾倾心于他的话。

    然而,恰恰因为雨新每一次说话都只是说一半,又或者是故意说一些似是而非,容易叫人误会的话,他们反而被雨新给套进去了而已!

    孙瀚宇变却了脸色。

    他一个孙家的嫡长子给周霖那个地位低下的庶子捧了这么长时间的臭脚,就恶心得不行。

    要不是周霖给他介绍过洋商,当真让他谈成了几笔生意,他现在恨不得直接冲去对面,抬手抽那jian坯子一巴掌!

    …

    所有人当中,唯有姚关月,听了谢放一番话,半点惊讶全无。

    是四个人当中最为平静的。自打在泰和楼见到南倾落在阿笙身上的眼神,姚关月便再未误会过南倾同雨新的关系。这回南倾的话,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而已,只是见怪不怪。

    见气氛有些僵持,习惯了当和事佬的他,“啪”一下将扇子打开,在手中扇着,笑着打圆场,“好事。好事。孔老夫子不是说了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阿笙既是南倾的朋友,日后也便也是我们大家伙的朋友了。

    来,我们先点菜么。乔师傅烧的鱼翅可是一绝。好久没吃鱼翅了,我们先点一盅鱼翅尝尝?”

    梁学义也终于从方才谢放的那一段话当中回过神来,积极地配合地道:“对,对,南倾的朋友,也是我们大家伙的朋友么。”就着姚关月方才的话题往下说,“乔师傅何止是鱼翅一绝,葱爆海参也是。”

    又拿手肘碰了碰李楠。

    李楠忙点头赞同道:“乔师傅的葱爆海参的确是令人垂涎三尺,念念不忘。我同仲文便点这个吧。云平,你想吃什么?”

    李楠主动问及孙瀚宇,如此,便给了孙瀚宇一个台阶下,不至于让孙瀚宇太过尴尬。

    他们四个人虽然都是才从福满居出来,但因为福满居今日人实在太多,便是他们点了菜,也需等。

    这几个人都爷,哪里有性子,在吵吵嚷嚷的环境里等菜上桌,便都称家里留了饭,将礼物同礼金给了之后,也便告辞出来了。

    这会儿四个人刚好肚子也饿了。

    孙瀚宇方才已经因为这个哑巴少东家得罪了南倾,这会儿李楠给他递了梯子,他自是得顺着梯子往下爬,他点了一份炒腰花,以及在别处极难尝到的新鲜的炸虾球。

    长庆楼的食材新鲜,尤其是海鲜,大都是养在水缸里,现杀现煮。

    这份新鲜,是别处酒楼极难企及的。

    并非其他酒楼做不到,只是海鲜活的同死的价格不同,别的酒楼很少肯像长庆楼这般可能大成本,也要保持食材的新鲜。

    像是炸虾球这种本身一般食客极难尝出是否是新鲜海鲜的一道菜,长庆楼亦是用的活虾,在符城是有口皆碑。

    “我都记下了,海参、鱼翅、炸虾球,是吧?怎的你们都点海鲜?有海鲜,岂能无酒?那我便点一份清滋排骨、赤炖肉鸡,一壶‘太白醉’吧。唔……好像没人点素的?”

    姚关月朝谢放微一挑眉,“不如南倾你点几道时蔬?”

    姚关月这话一出,梁学义同李楠便都笑了。

    可不是海鲜、肉、酒全有了,只剩下时蔬了么。

    孙瀚宇也在笑,不过他的笑意要尴尬许多,瞧着极为勉强。

    不管如何,现场气氛确是一下轻松了不少。

    阿笙亦是松一口气。

    他心里头自是感激二爷为他出头,可姚公子、孙公子他们亦是二爷的朋友,他不想二爷为了他同朋友们弄得太僵。

    姚关月的提议,正中谢放的下怀,他脾胃到现在都不宜吃过于重口之物,时蔬是最合适他的。

    谢放对阿笙道:“那就按照大家说的点吧。我只要时蔬就可以了,今日店里什么时蔬最新鲜,就给我上什么。我都可以,不挑。”

    姚关月将手中的扇子合上,微微一笑,“我也不挑。”

    梁学义也忙道,“我也是,我也不挑的。”

    李楠同孙瀚宇也相继表态,他们也不挑。

    于是,便这么确定了下来,由阿笙决定上什么时蔬,便上什么时蔬。

    谢放考虑地细,问阿笙,“可需要将大家方才点的菜再重复一遍?”

    阿笙笑着摇了摇头,比划着,“没关系,我都已经记下了。”

    方才几位公子点菜时,他已经在心里头将大家点的菜都一一都记下了。

    勿论姚公子在点菜之前,还十分贴心地替他重复了一遍。

    谢放:“少东家果是记性好。”

    阿笙脸颊通红。

    二爷,又,又没个正经了!

    …

    阿笙往外头走去,已经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折回。

    谢放注视着去而复返的阿笙,眼露询问。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二爷想喝什么茶?”

    阿笙记得端午那日,二爷饮酒后身体有些不大不舒,“太白醉”不似杏花酒或是桂花酒这些果酒,酒劲要大上许多。

    这“太白醉”最好还是不要喝了,饮茶最为适宜。

    其他人都瞧不懂阿笙的手势。

    梁学义好奇地出声问道:“南倾,阿笙在说什么?”

    谢放:“阿笙问我想喝什么茶。”

    姚关月“害”了一声,“这都有酒了,还喝什么茶。阿笙,你未免也太不了解南倾了,南倾可是无酒不——”

    谢放淡声道:“忘了告诉你们,我戒酒了。”

    姚关月那一个“欢”字,也便卡在了喉咙里,微张着嘴,瞪大了一双眼睛,就跟见鬼似地,一个劲地盯着谢放。

    嗯?

    戒酒?

    方才南倾说他要戒酒?

    那个不管是不是聚会,又或者是在自家宅子里,都要小酌个几杯的人,竟,竟声称自己要戒酒?

    李楠试着猜测道:“为何?可是同某个人打赌输了?被逼着戒酒?”

    过了好半晌,姚关月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阿笙亦是头一回听说二爷要戒酒之事,担心地瞧着二爷。

    “没有同什么人打赌,也未受什么刺激。只是先前大病一场后,肠胃始终有些弱。大夫吩咐,最好戒酒,于健康有关,遂不敢不听。”

    谢放收到阿笙关心地眼神,既是同李楠、姚关月他们几个人解释,亦是同阿笙解释。

    谢放是打定主意,这一辈子,绝不会再让自己染上酗酒的毛病。

    最好的方式,便是从此再也不去触碰。

    只是他过去喝酒喝得实在太频,倘使他忽然告诉大家他要戒酒,大家必然会觉得突兀。

    谎称是大夫的交代,合情合理,且归期他们亦不会起疑。

    姚关月恍然:“难怪。我说么,你怎么连酒都戒了。”

    李楠纳闷地问道:“莫不是少少喝一些也不行,需得是滴酒不沾才行?”

    姚关月亦道:“这人生要是不能饮酒,那该少了多少乐趣啊。”

    谢放:“喝茶亦是一样的。”对阿笙道:“给我们来一壶咱们府城当地的白毫吧?”

    阿笙是希望二爷少饮酒,未曾想,二爷竟是戒酒了。

    阿笙心里头虽替二爷觉得遗憾,但想到是大夫的吩咐,认为二爷做得对,既是大夫有所交代,最好日后还是不喝了。

    他可是每回给祖宗磕头上香时,都会暗暗求祖宗保佑,二爷长命百岁。

    二爷将酒戒了,于二爷身体而言,兴许当真是件好事。

    …

    “怎么样?阿笙,二爷今日都点些什么菜?”

    阿笙回到厨房,师父乔德福便迎了上来。

    实在是今日中午,厨房没什么活,可见前头生意大大受了福满居的影响。

    乔德福自是希望二爷能够多点一些,进项什么的暂且不提,好歹今日的食材,用去一些,否则今日进的生鲜可就砸手里了。

    掌柜的事不会责怪他,可要是今日亏空太多,他心里头过意不去。

    阿笙便将菜单一一告知师父。

    这可是今日最大的一桌了,乔德福问道:“点了这么多?这可不是一个人的量,是二爷今日在我们店里,宴请朋友?”

    这顿饭,应当是二爷做东,毕竟是二爷提出的上楼上包间吃饭,遂点了点头。

    乔德福笑容满面,“还是二爷够意思啊。今日在我们长庆楼宴请朋友,旁的不说,真真是给咱们添人气了。“

    阿笙晓得师父的这种高兴。

    事实上,对于二爷的到来,他亦是备觉惊喜。

    乔德福拿过手边的围裙,重新给系上,对阿笙道:“阿笙,厨房这边不用你帮忙,你去楼上包间看看二爷他们还有什么需要的。”

    阿笙是要去泡茶送到楼上去,也便点了点头。

    出了厨房。

    阿松盯着少东家离去的背影,脸色沉沉。

    师父实在太偏心!

    …

    阿笙手里头端着托盘上楼。

    除却二爷点的一壶符城白毫,还有一碟花生、玫瑰瓜子、薄肉脯、红枣、开心果等几样吃食。

    李楠一下子注意到了多出来的几碟小吃,“嗯?怎么还有瓜子?我们似乎没点瓜子?”

    阿笙将手中的茶壶、茶杯,以及吃食一一放下,脸颊微红地比划道:“我请几位公子的,希望几位别嫌弃。”

    他是不敢奢想二爷的这几位朋友当真将他视为朋友,不过来者是客,自是希望能够好好招待客人。

    其他人瞧不懂手势,便巴巴地去看谢放。

    谢放便笑着帮着翻译了一下,“阿笙说是送我们的,希望我们大家别嫌弃。”

    姚关月:“哪里,哪里。心意无价,我们怎会嫌弃。”

    阿笙感激地瞧了姚公子一眼,拿过茶壶,给大家斟茶。

    “我来吧。”

    嗯?

    阿笙尚未反应得及,谢放已经将茶壶给拎了过去。

    梁学义、李楠、孙瀚宇,便是姚关月,都愣愣地盯着给他们斟茶的南倾。

    他们几个人从前聚会时,要么由堂倌替他们斟茶,若是在他们各自家中,便是小厮代劳。

    何曾见南倾亲自斟过茶?

    姚关月忙道:“我自己来便……”可。

    见谢放端拎起茶壶,由于姚关月就坐在谢放左手边,便以为谢放是要给他斟茶,毕竟,南倾的右手边是云平。

    按照今天这情况,怕是得最后一个才能轮到云平。

    姚关月哪里好意思当真麻烦谢二公子给他斟茶。

    欲要将茶壶接过,但见谢放倒了一杯,又拉着阿笙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忙了一上午,喝杯茶,先润润喉。”

    说罢,将茶壶放在了中间,对桌上的其余三人道:“大家随意。”

    第52章 是您的了

    阿笙瞧着被推至他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杯,只觉脸上都要烧起来。

    二,二爷怎的先给他倒了?

    他是少东家。

    哪有,哪有先给主人家倒的道理。

    二爷哪里会管这些。

    像是半点未留意到桌上其他人或震惊、或错愕的表情,二爷小声提醒阿笙,“记得吹凉,小心烫。”

    阿笙红着一双耳尖,比划着,“谢,谢谢二爷。”

    姚关月、梁学义、李楠以及孙瀚宇四人面面相觑,眼底错愕一片。

    怎么个情况?

    姚关月最先反应过来,他爽朗地笑了两声,“哈哈,随意好,随意好。来,我们大家都随意么。谁要喝茶,谁要吃点吃食,都自取,自取。”

    …

    姚关月给自己斟茶的时候,顺手替离他近的在梁学义同李楠将茶给满上了。

    “多谢归期兄。”

    “谢谢归期。”

    梁学义同李楠相继向姚关月道谢。

    “客气,客气。”

    孙瀚宇坐在姚关月对面,姚关月实是够不着,便将茶壶给放在了中间。

    这让手里头拿着茶杯,刚要递过去的孙瀚宇动作倏地一停。

    孙瀚宇是家里的嫡子,除却跟长辈一起同桌吃饭,哪里自己斟过茶。

    他原先想等着李楠斟茶的时候,顺便将自己的茶杯给递过去,毕竟过去他们几个人一桌吃饭,只要是李楠在,倘若小二在忙,斟茶递水的事都是李楠在做。

    哪里想到,姚关月替李楠将茶水给倒了,只好自己去拿茶壶。

    刚烧开的茶水自是烫的,孙瀚宇倒茶的时候没注意,被茶水烫了手背,其他几个人在说话,也没注意到他,孙瀚宇被烫得险些喊出声,唯有忍着。

    孙大公子何曾受过这份委屈,脸色铁青,掀了这桌的心思都有。

    只是不敢得罪谢南倾,便唯有忍了下来,便是脸不悦都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

    …

    姚关月将茶给吹凉,先是放在鼻尖轻嗅了嗅,一股茶香扑面而来。

    缓缓地吹凉,浅尝了一口,甘冽入喉,姚关月眼睛亮了想,对阿笙道:“阿笙,这白毫不错。”

    今年的白毫都是新茶,他跟爹爹两人在二三月份就去找茶农购买了,后头又放了好几个月,这个月拿出来,味道正是最好的时候。

    阿笙弯起唇,比了个谢谢的手势,“谢谢姚公子。”

    “是吗?我赶紧也尝尝看。”

    梁学义说着,端起桌上的酒杯。

    姚关月见他这般急,笑着提醒他,“记得稍稍吹凉,要不然小心被烫着舌头。”

    梁学义面露尴尬,他确实方才端杯子的时候太急,指尖还被烫了一下来着。

    听从了姚关月的提醒,他慢慢地将茶给吹凉,喝了一口,入口回甘,梁学义抬起头,望向阿笙:“是今年的新茶吧?果然很香。”

    阿笙笑着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梁公子真是个行家。”

    梁学义瞧出阿笙是在夸他,只是后头比划着什么,他却是未能看懂,只好将眼神投向南倾。

    谢放没有胡乱“翻译”,如实地道:“阿笙夸你是个行家。”

    梁学义在家中虽是嫡子,可不是嫡长子,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他两位兄长年长他许多,平日里对他学业、私生活都管得极严。

    有良玉在前,他这块顽石在长辈心目中自是不够瞧的了,从来都是被责骂多,正面夸奖少。

    便是同谢放、姚关月、孙瀚宇等几个朋友在一起,他也大都是担任“绿叶”的那一个,不大被人注意到。

    “只是胡乱懵的,哪里能称得上是行家。”

    这会儿得了阿笙的夸奖,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嘴里头这么说着,唇角倒是未下来过。

    姚关月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从碟子里抓了一把玫瑰瓜子,闲聊着开口道:“咱们在这儿品茶,倒是让我想起一桩事。你们可有收到消息?康家在龙鸣山的三百多亩茶园要出售。现在在在找买家。”

    康家?

    阿笙手里头握着茶杯,抬起头。

    康这个姓氏,在符城有名有姓的只一家。

    是那康少要出售他家的茶园?

    …

    李楠轻晃着手中的杯子,都说这茶好喝,便也迫不及待想尝尝味道,杯子递到嘴边,听了姚关月的话,很是惊讶地问道:“三百多亩的茶园都要卖么?”

    孙瀚宇方才被那茶水给烫了手背,一个人气了许久,这会儿听姚关月提及康家要出售的茶园,忍不住插话道:“不仅是那三百多亩的茶园,由前都督康闵一手创办的纺织厂,志杰亦有意卖了折现。”

    阿笙听说后,唏嘘不已。

    自那日二爷在家中邀请那位沈老板前去春行馆唱堂会,席间他见过康少。

    二爷用一出戏,证明了他同康小姐的清白,康少便再没有借口找他或者是长庆楼的麻烦。

    听前来店里的客人说,日日都有人上康府要债,听说康少某个黄昏从家里狗洞溜出去,至今尚未归家。

    一直在躲债。

    二爷的春行馆便是从康少手中购得。

    这才一年不到的光景,康少竟是要变卖家里的茶园同纺织厂。

    看来,康少的窟窿真的很大。

    难怪,那个时候会无所不用其极地为难他,想要将康小姐嫁给他,用康小姐换他家的礼金。

    阿笙拿眼觑着二爷,二爷只是在静静喝茶,似乎对于姚公子同孙公子他们几个人谈的事情并无任何惊讶。

    是二爷也听说了康少的事情?

    又或者,只是纯粹的不感兴趣?

    …

    手背被碰了碰。

    阿笙这会儿在出神,吓一跳,转过了头。

    “把手摊开。”

    阿笙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听话地将手心给摊开。

    但见几颗又大又红的红枣,被放在他的掌心上。

    谢放不仅抓了红枣,还另外拿肉脯给他,“不要只顾着喝茶水。”

    阿笙脸颊通红。

    因着两只手都拿着二爷递过来的东西,不好比划,只好朝二爷点了点头。

    阿笙将红枣递了一颗放在嘴里。

    店里的红枣他是经常吃的,只是今日尝起来,格外地甜。

    阿笙鼓起腮帮子,咀嚼着嘴里的红枣,竖着耳朵继续听几位公子讨论康家茶园的事。

    好几三百多亩的茶园,究竟最后会被谁给买走。

    姚关月磕着瓜子,“康家茶园要卖的事,我还是听我三叔公提及的。我三叔公在龙鸣山上有茶园。他到我家中,同我父亲商议,要不要两家凑钱,计划着将康家的茶园买下,扩大家里的茶庄生意。

    此事外界暂不知晓,云平你是如何知晓的?”

    至于康家的纺织厂要卖,他更是今日头一回听说。

    康家的纺织厂可是府城最早创办的纺织厂之一,占地面积大,虽说因为前都督康闵的去世,康家子孙不善经营,导致纺织厂亏空,可机器设备当年可都是从洋人那里进口的。

    若是康家真要出售那个纺织厂,他回去同爹爹商议商议,不若那茶园让三叔公找其他房想想办法,他们去把那纺织厂给盘下来?

    如今山河动荡,身为有志之士,他自是想要为国家出一份力。

    都说实业救国,没听说开个茶园能救国的。

    可惜他家里无人有从事办厂相关经验,便是他回去同爹爹商讨,爹爹怕也只是不感兴趣。

    孙瀚宇最是享受这种被众人注目之感,他目露得意,“我爹爹有个朋友,便是在那家纺织厂当经理。他告诉我爹爹,近日志杰总是带着人出入纺织厂。每次来,都是带着来访的人参观车间、生产线。问一些厂里最近效益,厂里工人规模之类的。

    你们也知道,志杰对赌|坊的兴趣可比他家厂的兴趣要大多了。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厂里。那位经理是个人精,一下也便猜出来了。”

    自然,人家也不是白递的消息。

    若是厂子迟早要易主,跟在老朋友手底下做事,总比跟着从未见过面的东家做事要强。

    再一个,也是担心到时候换了新东家,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迟早会烧到他头上,会将他这个生产经理给撤了,丢了饭碗。

    梁学义叹道:“自康都督去世,康家上下几百号人,原就是靠着家里还剩的那一点产业生活。如今最为赚钱茶园以及最值钱的纺织厂都要卖掉……”

    康家是真的完了。

    姚关月将嘴里的瓜子吐出,“可见‘赌’这个字,碰不得。”

    其他人纷纷点头。

    是这样。

    姚关月看向孙瀚宇:“云平,你家做的就是绸缎生意,你家里是不是有意要买下那个纺织厂?”

    孙家的确有意要买下那个纺织厂,旁的不说,单就是买下前都督康闵所办的厂子,消息传出去,孙家便可名声大噪,到时候压姚、粱、李三家一头。

    孙瀚宇勾着唇角,刚要回答,只听李楠出声道:“这会儿应该是晚了吧。我昨晚有事经过康杰纺织厂,见他们将牌子给摘了。好奇地上前询问了一句,门房说,换了新东家,故而要将旧厂牌给摘下。

    随着那些西洋布匹的冲击,如今绸缎庄的生意是愈发难做了。

    孙家需要纺织厂来提高效率,对于纺织厂是志在必得。

    听了李楠这句话,孙瀚宇脑袋“嗡”地一声,险些打翻手里头的茶,“这不可能!我父亲的朋友昨天还来我家中,问我父亲,款项筹齐了没有。”

    李楠未曾想到,自己无意间一句话,竟会惹得孙瀚宇这般大的反应,他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这……这我就不大清楚了。许是那门房得意思是,马上要换新东家,并非已经换了新东家?”

    孙瀚宇恨不得现在就离席,亲眼跑去康杰纺织厂问个究竟。

    可这会儿菜都还没上,他便也只好暂时忍耐着。

    …

    “叩叩——”

    包间门被象征性地敲响,伙计大力手里头端着托盘,走进包间。

    “这是几位爷点的菱角炒豌豆、清滋排骨、炸虾球,鱼翅、海参还有那赤炖肉鸡都在锅里头炖着了,要稍稍慢些,几位爷暂且慢用。”

    大力一面将菜一一摆在桌上,一面偷偷去觑着少东家。

    二爷似是十分看重少东家!

    倒是阿笙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平时,他都是同大力一样,若是客人们在吃酒,他也是候在一边,同店里的其他伙计没有什么不同。

    今日是头一回,他坐着,享受大力的“伺候”,还挺不习惯。

    “太白醉。我的太白醉!总算是端上来了。”

    姚关月一瞧见被放在桌上的汉白玉色的酒壶,便高兴地合不拢嘴。

    他将酒封给掀开,站起身,心情大好地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也便将方才康家纺织厂的话题给丢在了脑后。

    大力将菜摆好后,就出去了。

    出去前,给了少东家一个“鼓励”的眼神。

    对于少东家能够得二爷青眼这件事,自是高兴。

    阿笙哭笑不得。

    姚关月手里头拿着酒壶,行至谢放的桌前,停了停,“我知你不喝酒。”

    说罢,不等谢放回应,手腕微弯,将酒壶行至阿笙的旁边,笑着道:“来,阿笙,我给你倒啊。”

    “姚公子,使不得,使不……”

    身为少东家,阿笙哪里好意思让客人为他斟酒,他连连摆手,刚要站起身,接过姚公子手中的酒壶,但见二爷将他手挡在他酒杯上,淡声道:“阿笙年纪尚小,还是长高的时候。不宜饮酒。你们喝。”

    姚关月:“???!!!”

    自己不喝,也不让阿笙喝是吧?!

    姚关月同谢放两人的眼神对上,后者是半点“难为情”或是“歉然”的意思都没有,只有理所当然地“袒护”。

    宝贝成这样,姚关月算是服气了。

    …

    阿笙转过头,瞧了瞧二爷的肩,又瞧了瞧他自己矮上不少的肩,眼眸睁大。

    饮酒,饮酒会影响日后身高么?

    阿笙想起自己逢年过节,会陪爹爹喝上个几杯。

    好,好在每回都是喝得不多。

    梁学义端起自己的酒杯,“南倾同阿笙不喝,归期,我同君涛,我陪你喝。”

    李楠也道:“对,我们陪你喝。”

    孙瀚宇此时心不在焉,一心想着那康家纺织厂究竟有没有卖出去,听见梁学义同孙瀚宇两人提到什么喝不喝的,以为是彼此间在相互劝酒,便端起酒,一口气闷了。

    姚关月嚷嚷道:“云平,你怎的先喝了?”

    梁学义起哄:“云平,你得罚酒啊!”

    李楠亦是笑着附和:“对,对,得罚酒!”

    才开始喝酒,孙瀚宇便被罚了三杯。

    谢放给阿生夹菜,“他们喝酒,我们吃菜。”

    明明是二爷同几位公子的饭局,可二爷似乎都在照顾他。

    阿笙将手中的筷子放下,比划着,“二爷您不用这般照顾我。”

    这里是长庆楼呀,理应他来照顾二爷以及几位公子才对。

    谢放将自己桌前的碗,递到阿笙的面前,“那还请少东家,照顾照顾南倾?”

    阿笙脸颊红透。

    阿笙拿起筷子,夹了块炸虾球放到二爷的碗里,将筷子重新放下,“这个炸虾球,二爷能吃么?”

    阿笙注意到一桌子的菜,二爷方才只吃了豌豆炒菱角,清炒白菜,都是些素菜。

    谢放夹起炸虾球,“少少吃一点无妨。”

    见二爷将炸虾球放进嘴里,并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情况,阿笙这才放了心。

    看来经过这段时日的调理,二爷的肠胃确是好上一些了。

    …

    姚关月、梁学义、李楠、孙瀚宇四人喝光了一壶的“太白醉”。

    出包间,四人的脚步都是打飘的。

    阿笙忙提前下了楼,“叫来”店里伙计,帮着扶这四个人下楼。

    阿笙去街上叫了车。

    几个伙计便帮忙,将人给扶上车。

    “南倾,你不走么?”

    姚关月被堂倌给扶上车,脑袋从人力车探出,见谢放还在长庆楼门口站着,没有要上人力车的意思,带着醉意,纳闷地问道。

    梁学义喝得比姚关月还多,被人扶上车后,便歪倒在车上。

    李楠同孙瀚宇两人的情况也差不多。

    谢放:“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回去。”

    提前付过车资,同几个车夫说了一声。

    四位车夫便齐齐地拉起车子,载着四人离去。

    …

    谢放在阿笙的陪同下,一同折回店里。

    在柜台后头的方庆遥,虽说手里头在翻着账本,可眼睛一直留意着门口的情形。

    见二爷此时总算能抽出身,绕过了柜台,走上前:“二爷……”

    未等方庆遥说完,谢放出声问道:“可是魏先生已经到了?”

    方庆遥点头,“回二爷的话,那位魏先生确是已经到了。我遵照您的吩咐,请人到二楼的包间,给上了酒菜。您看……您是现在上去,还是迟一些?”

    阿笙心里头纳闷,魏先生是谁?

    他同二爷认识以来,从未见二爷身边有姓“魏”的朋友。

    谢放并未直接回答方庆遥的问题,而是温和有礼地问道:“方叔叔现在可有空?”

    自二爷同他的几个朋友来了店里之后,后头意外地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

    不过二爷这顿饭吃的时间不短,店里最忙碌的时间已经能够过去,方庆遥忙点头,“自是有空。不知二爷有何事,需要方某帮忙?”

    阿笙亦是转过头,看向二爷。

    是了,二爷先前便提过,有事要找爹爹帮忙。

    究竟何事?

    “方叔若是有空,可否随南倾一起去楼上包间一趟?”

    来者是客,客人要求掌柜的随他一起同趟楼上包间,方庆遥哪里会拒绝,“自是可以,二爷请——”

    方庆遥走在前头带路。

    谢放对一旁的阿笙笑着道:“阿笙也一起吧。多看看,日后遇上了,多少知晓该如何谈。”

    阿笙一脸茫然。

    二爷的话,他没听明白。

    方庆遥转过身:“阿笙,既是二爷让你一起来,你便一起来吧。”

    既是二爷吩咐,不必爹爹开口,阿笙自是也会一同上去的。

    方庆遥走在前头,阿笙同二爷一起跟在后头。

    …

    “二爷,魏先生就在里头。包间也是依着魏先生的意思,找了个有花厅的包间。”

    方庆遥在二楼走廊尽头的包间停下。

    谢放听得仔细,点了头,“有劳方叔。”

    “二爷客气,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

    方庆遥帮着抬手轻敲房门。

    “吱呀”,房门打开,一位年龄大约在四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

    对方的目光在门外站着的三个人脸上迅速地扫了一眼,拱手朝谢放作揖,“魏某见过谢二爷。”

    “魏先生客气,我们进去说?”

    谢放虚扶了下魏贤作揖的手。

    “自然,自然。三位请——”

    魏贤放下作揖的手,将谢放、方庆遥以及阿笙三人迎进门。

    走在最后的阿笙关上房门。

    魏贤知晓谢放是从其他包间过来,知晓这位谢二公子已经用过餐,也便将人引到包间的花厅,“按照您的吩咐,合同都已经带来了。一式两份。

    这是合同,您请过目。”

    魏贤拿起放在花厅桌上的一个黑色公文包,从中拿出两份合同。

    这时节,在符城若是涉及买卖交易,人们大都还是按照祖祖辈辈留下的习惯,拟一份契约。

    无论是阿笙,亦或是爹爹方庆遥,都是头一回听见“合同”这个词,纳闷合同和契约是不是一回事。

    可这到底是人家二爷的公事,他们不好太过好奇,在二爷查阅所谓“合同”时,将目光移开了去。

    谢放将合同项仔细看过。

    “没有问题。魏先生可备了笔?”

    魏贤恭敬地将笔递过去。

    谢放在凳子上坐下,在两份合同上分别签下自己的名字。

    起身,将合同递给方庆遥,“方叔,有劳做个见证。请放心,这合同上,您只是一个见证人,不是担保人。日后无论这厂子是盈是亏,您不必付任何债务责任。”

    方庆遥这回多少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这位二爷似乎买下什么厂子,找他做见证人么?

    见证人可不同于担保人,确实不必付任何债务责任,不仅如此,见证人还能从这一笔买卖当中抽得一笔佣金!

    这,这同天上掉馅饼有什么不同?

    方庆遥仔细瞧过合同,他确实只是个见证人,除了会获得一笔不菲的佣金外,并无任何损失。

    只是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东西,方庆遥是个生意人,始终有些警惕,便有些犹豫着,没敢盲目地在上头签自己的名字。二爷有权有势的,应是不差钱,可,谁知道内里呢。这些个公子哥一旦沾染上什么不良嗜好,这钱败起来,哪里有数……

    谢放自是猜到方庆遥的顾虑,他笑着道:“阿笙帮过我很大一个忙。这笔佣金,权当我对他的答谢。”

    若不是阿笙,他未必能顺利找到抱石老人。

    当然,他之所以找方叔当这个见证人,自是还有旁的原因。

    阿笙一脸茫然,他,他帮过二爷什么重要的忙么?

    方庆遥去看阿笙,阿笙自是相信二爷的,可这到底是买卖交易的事,便比划着,问二爷他可否先行看过。

    谢放倒是未有任何不悦。

    涉及买卖往来,利益相关,谨慎些总归是好的。

    谢放:“当然。”

    阿笙看得细致。

    待瞧见“志杰纺纱厂”几个字,阿笙眼露错愕。

    阿笙错愕地看向二爷。

    原来,李公子说纺纱厂恐怕已易了主,竟,竟是真的?

    二爷便是那个买下志杰纺纱厂的人?

    喔,不对,应该说,是这位魏先生从康志杰手中买下那厂子,不知二爷如何找到的魏先生,以及如何说服的这位魏先生,竟又从魏先生手里,买了这个纺纱厂。

    阿笙看到这里,便已明白,这确实是正经的买卖合同没错。

    即便如此,仍是仔仔细细地看过。

    最后确认,的确是让爹爹当一个见证人,且……说实在话,就二爷书房挂着的那些名家字画,都价值连城。

    确是用不着,兜这么一大个局,诓骗他同爹爹什么。

    阿笙于是朝爹爹点了点头。

    方庆遥见阿笙朝他点头,总算是放了心,便在合同上,签下自己名字。

    魏贤的名字,已事先在合同上签过。

    魏贤拿过合同,看了一眼,笑着朝站起身的谢放道:“恭喜二爷,志杰纺纱厂,从今往后,便是您的了。”

    “多谢魏先生。”

    原来,谢放一早便让陶管事去调查了康志杰的财务状况,清楚他在外头欠的赌债之后,便猜到总有一天,走投无路的他卖掉家里唯一还算是值钱的纺纱厂。

    于是,买通了康志杰的账房先生,又找了这位同康志杰账房先生相识的魏先生,做局以低价买下“志杰纺纱厂”。

    到现在,康志杰都不知晓,志杰纺纱厂的东家是谢放。

    第53章 有点良心

    魏贤取过自己的那一份合同,装进包里。

    谢放出声道:“魏先生,我送您。”

    魏贤将包扣上,哪里敢劳烦这位爷,拎起包,忙道:“二爷,留步。您忙您的,我自己出去便成。”

    谢放笑道:“不忙,不过是几步路的事情。”

    二爷坚持,魏贤也便不好推辞,“如此,便有劳二爷了。”

    在谢二爷的陪同下走出包间,魏贤攥着手里的公文包,唇角极力克制着,才没有让自己太过得意忘形。

    只要凭借这份合同以及他包里二爷的亲笔信函,他便可上春行馆,去二爷的账房先生那里领到足足四位数的佣金!

    这让魏贤如何不兴奋?

    有了这笔钱,他便可置地,为家里人盖一间更大的房子!

    谢放将魏贤送到门口,在魏贤推开门出去之前,出声道:“魏先生,南倾有几句话,想要同魏先生说,还希望魏先生不要嫌南倾啰嗦才好。”

    收起心里头的兴奋,魏贤恭敬地道:“二爷您说。”

    谢放低声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志杰是个多疑的性子,他行事狠辣。

    待他回过神来,我想他定然会察觉出什么。以南倾之见,魏先生最好早日同赵先生商议,携同您二位的家人离开此地,暂避祸端。”

    魏贤一愣,这才知晓二爷方才坚持送自己,不仅仅只是出于涵养同礼貌,更是为了提醒自己。

    更甚者,魏贤怀疑,二爷是不是知晓……他最近在看地,打算盖房子。

    像是二爷这一类的人,消息大都十分灵通,那么康少呢?

    想到自己最近自己找人看地的举动,很有可能被人报告到了康少的耳里,魏贤后背不由地直冒冷汗。

    康家如今是落寞了,可康少若是要找人报复他,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是他太过大意了!

    魏贤感激地朝谢放拱手作揖,“多谢二爷,二爷说的话,魏某记住了!待魏某回去,定然同友人商量两家去留之事。”

    谢放深知,举家离开自己生活几十年的地方,并非易事。

    谢放之所以提醒魏贤,一则自是不希望魏、赵二人乃至他们的家人因他有性命之忧,二则,没有证人,便是志杰调查后,怀疑同他有关,也只能不了了之。

    康志杰那样的十足小人,若是被逼急了,定然是什么疯狂的举动都能做得出来。

    他打算将符城作为他实业开始的地方,自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魏先生同赵先生率家人离开此地,无论于他,还是于魏、赵两家,都是最佳方案。

    谢放亲自魏贤开了门,“好。魏先生请——”

    魏贤一再作揖,告辞离去。

    …

    魏先生离去后,谢放关上包间房门。

    转过身,对上方庆遥来不及收回的视线,未等他开口,但听方庆遥有些窘迫又有些慌张地保证道:“二爷请放心,今日之事,我同阿笙绝对会守口如瓶,绝不会往外说出去半个字!”

    这包间一共也就这么大点地儿,无论谢放同魏贤两人的声音压得有多低,方庆遥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再一个,这两人声音也未刻意放低,方庆遥便是装什么都没听见都不成。

    似是二爷连同这位魏先生还有一位赵先生给那位康少设了什么局。

    康志杰砸过他的店,还伤了他的腰,害他静养了好几日才好,如今康志杰被设局,方庆遥听着自是解气,可多少也有些心慌。

    他如今可算是知情者之一了,回头要是走漏了消息,二爷头一个怀疑他到他这里来可如何是好?

    不若提前“投诚”。

    阿笙的认知里,就压根没有“往外说”说这个念头,听了爹爹对二爷的保证,反应慢半拍地点了点头,跟着爹爹做出保证。

    嗯!他也不会往外说的!

    谢放瞧见方庆遥同阿笙父子二人严肃的模样,轻笑出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南倾对自己的识人眼光还是信得过的。”

    方庆遥听后多少有些尴尬,总觉得……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似乎都没能逃得过这位的眼睛。

    心里头多少也有些松一口气。

    谢南倾行事虽说不像那位康少那样狠辣果决,可人家的身份,他惹不起。

    万一到时候真闹出什么事,他可担不起责,还不若像现在这般,将话给说开。

    谢放从袖子里取出几卷钱:“今日之事,有劳方叔。这是给您的佣金。”

    方庆遥日日同钱打交道,便是没有将这几卷钱给摊开,一一数过,也知晓大抵的数目!

    二爷递给他的这几卷钱,数目可不少!

    方庆遥忙推辞道:“二爷,使不得。刚刚方某亦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做个见证,举手之劳的事。往后您只要多多光顾方某的小本生意就可以了。这钱我不能要。”

    “之前志杰不是派人砸过您的店,您人也受了伤?我此番低价收购他的纺织厂,便是我什么都不做,转手将这厂子卖出,亦可得一笔不菲的转让费。

    同那笔转让费又或者厂子日后所带来的效益比起来,这笔佣金实在微不足道。况且,我先前说过,阿笙帮过我一个大忙,这笔佣金,也是作为对他的答谢。还请方叔收下,勿再推辞。”

    谢放将手中的几卷钱,再次往方庆遥身前递了递。

    方庆遥并不意外,二爷知晓自己前阵子被康志杰砸了店的事情,他意外的事,这事过去有一段时日了,二爷竟然还记在心上。

    不但记在心上,还……还用这种方式,一举补偿了他从康志杰那儿蒙受的损失。

    只是因为找他做个见证人而已,竟是方方面面都思虑得这般周全。

    这个谢南倾……

    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行事竟能这般周全俱到,往后只要不行差踏错,染上什么不该然的嗜好,他日定然能独当一面!

    便是方庆遥自己都未曾察觉,不过是几个小时的光景,他对于谢放的印象已是大大改观。

    方庆遥将钱收下,感激地道:“如此,方某便不再推辞,谢过二爷。”

    谢放:“方叔客气。南倾还有事,先行告辞。”

    如今合同已经拟定好,那纺织厂算是真正地属于他,所要忙的事情自然还有很多。

    “哎,好。您慢走。”

    方庆遥亲自送谢放到门口。

    谢放道:“方叔留步,让阿笙送我便可。”

    魏先生在这里用过餐,包间方庆遥一直都还没机会找人收拾,想着二爷既是赏识阿笙,索性对阿笙道:“也好,阿笙,替爹爹送送二爷。”

    阿笙点点头。

    …

    方庆遥出去叫伙计上楼上包间收拾桌子。

    阿笙陪着二爷下楼。

    走出包间,阿笙便同二爷比划道:“恭喜二爷!”

    阿笙的眼睛晶亮,脸颊绽开一对酒窝,可见真的在为二爷高兴。

    方才在包间,阿笙便想对二爷“说”这声恭喜了,只是因着爹爹也在,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开口”。

    谢放:“多谢阿笙。敢问少东家近日是不是一直都在忙?老先生夸你课业交得及时,画技亦精进不少,只是似乎很忙,总也不见你亲自上春行馆交作业,每回都是让福旺转交。

    小石头更是巴巴等着你去找他玩,只是始终没等到他的阿笙哥哥过去找他。”

    阿笙左右看了看,拉着二爷,躲到边上一个无人的包间前,食指点在唇上,转过脑袋,看了看他们先前出来的那个包间。

    阿笙回过头,对上二爷含笑的眼神,脸颊蓦地一烫,忙比划着,解释道“爹爹不知道我跟着先生学画。爹爹……不是很赞同我学画……”

    阿笙之所以拉着二爷躲进包间,就是怕他跟着老师学画这件事,会被别的伙计给听了去,告诉爹爹。

    届时,爹爹定然会反对。

    这一层,倒是谢放一时未想到的。

    谢放拱手作揖:“是南倾的疏忽。我同阿笙道歉。”

    阿笙赶忙摇了摇头,“只是小事而已。”

    哪,亓亓整理哪里需要二爷同他道歉。

    听说老师同小石头都想念自己,阿笙比划道:“近日是有一些忙。还请二爷回去后转告老师还有小石头,待我寻个一天休假,休假那天,一定去探望老师同小石头。”

    谢放睨着他:“只是前去探望老先生同小石头而已么?”

    阿笙耳尖发烫,“嗯,还,还有二爷……”

    “嗯,算小阿笙还有点良心。”

    鼻尖被轻刮了下。

    阿笙脸颊红透。

    …

    “哎?那位不是谢二爷吗?”

    “可是好久没见到谢二爷露面了。”

    “是呢。听说是惊蛰前后病了一场,那之后就鲜少在各大酒楼见到这位爷了。”

    “好像还真是这样。难怪,最近都怎么见到二爷。”

    阿笙同二爷两人一起从楼上包间下来,两个人瞧上去“有说有聊”的。

    有客人压低了嗓音,同桌上的人小声地交流着:“二爷同阿笙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我瞧着,阿笙的手势,二爷似是都看得懂?”

    “多半是都瞧得懂,你没瞧见,阿笙一比划完,那位就回应了,这要是瞧不懂,哪里能反应这么快。”

    大力送茶水的时候,听大厅里其中一桌的客人议论谢二爷同少东家,笑着搭了一句,“几位爷有所不知。二爷在春行馆养病期间,可是隔三差五地点我们的外送,都是我们少东家送过去的。

    许是因为这样,一来二去的,二爷就对少东家的几个手势都熟悉了。”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有客人将大力给叫住,进一步打听道:“哎?大力,你说二爷养病期间,都时不时地点你家外送?”

    “对啊。只不过那个时候二爷点的外送也大都是以清淡为主。现在许是身体终将养好了吧,便亲自上我们长庆楼吃饭来了。”

    “哎呀。这生病都不忘点长庆楼的外送。大力,你们乔师傅的手艺,可真是让人惦记啊。”

    “你还别说,我要是有事去省城,最想念的啊,还是我们乔师傅的手艺。噢,对,还有阿笙做的点心。那个枣泥山药糕,我带了一份去给我省城的亲戚,便是他们都争相夸奖呢。还让我下回再带一份去。”

    “你还别说。阿笙做的枣泥山药糕,我家丈母娘都喜欢。说是不会甜牙,还开胃。他后头做的那几样点心,也好吃!乔师傅的手艺是更不必说了,这不,哪怕对面今日开业,那么多人去凑热闹,我也还是拐到咱们店里来了。”

    “哈哈哈,我不也是一样吗?”

    大力听着客人们的交谈,心里头别提多高兴。

    只要是老主顾们还是喜欢上他们家吃饭,他就不信,干不过对面的福满居!

    …

    方庆遥站在柜台后,数着二爷给他的那笔钱。

    这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

    即便是事先猜到,二爷的这几卷钱数目不小,到底还是被这具体的数目给惊着了——

    竟足足有一千块钱!

    这一千块钱,都够普通人家一家五口人两三年的开销了!

    这谢二爷……家底究竟有多厚?

    才会一千块的佣金,说给就给?

    方庆遥这会儿心脏扑通扑通只跳,他守着这家店,日日起早贪黑的,一个月纯利润也赚不到这个数……

    方庆遥将这笔钱小心地收到柜子里,无意间,听见了大力同几位老只顾的谈话。

    这会儿大堂里用餐的客人不多,大堂里头并不吵闹,方庆遥将大力同几位老主顾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想着自己平白得这么一大笔钱,虽说不宜张扬,可不妨散散喜气。

    方庆遥遂从柜台绕出,对所有在大堂吃饭的客人们道:“各位,各位,今日店里是个什么情形,想必大家都看在眼里。实在多谢老主顾们的捧场。凡是现在在用餐的主顾们,这顿饭钱,一律打七折啊。”

    “多谢方掌柜。”

    “多谢方掌柜!”

    “多谢方掌柜!”

    阿笙送二爷出门,听见了后头爹爹说今日店里打折,以及客人们的道谢声。

    阿笙可太了解爹爹了。

    长庆楼的食材以“鲜”为主,利润很薄,爹爹寻常至多只舍得抹个零。

    今日客人这般少,他们家今日的流水定然是亏的。

    多半是二爷的那笔钱,让爹爹“大方”了一回。

    …

    福满居。

    “东家——”

    周霖从楼上包间下来,堂倌小李快步走上前。

    周霖往后看了眼人满为患的大堂,将小李叫到后院相对僻静的角落处,“如何?可有见到姚公子、孙公子以及李公子同他们出来?”

    小李犹豫地道:“见……见是见到了。”

    “三位公子可是就等在大堂?”

    周霖说着,便往外走去。

    他平时不介意让姚关月、孙瀚宇还有李楠他们三个人等上一等。

    只是这会儿急于想知道他们见过南倾之后,南倾究竟是如何同他们解释今日并未亲自到场恭贺他新店开张,而只是派福旺前来道贺一事。

    小李忙出声道:“东家,姚、姚公子、孙公子以及李公子他们,没,没回来咱们店里。”

    周霖脚步一顿,他面色冷沉:“你说什么?”

    “姚公子、孙公子以及李公子三人……似,似是喝醉了,还是二爷同,同那位长庆楼的少东家,送他们上的人力车。”

    这三个废物!

    竟是连问个话都问不好!

    他就不该对这三人寄予希望!

    …

    “那南倾呢?三位公子既是喝醉了,那二爷呢?可是也坐车回去了?”

    小李觑了眼东家似是结冰的脸色,小声地道,“没有。二东家将三位公子送上车后,又同长庆楼的少东家一同折返店里了。我在外头守了守,没见着二爷下来。

    怕您等得着急,便先回来禀报您。”

    周霖气息翻涌,狠狠地瞪了眼小李,冷声斥责道:“废物!我是命你南倾要是从长庆楼出来,你第一时间通知我!现在你没见到人,你回来做什么?!”

    这,这不是因为二爷之前一次进去后,足足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同姚公子他们几个人下来,期间东家又一直派人来问他情况么!

    万一二爷此次折回,又是一两个小时才出来,东家如何等得?

    反倒,全成了他的不是了!

    小李是酒楼临近开张,才受聘来这儿当的堂倌。

    他亦是今日才见到自己的这位东家。

    他这个东家,在外头不管是对着谁都笑吟吟的,还以为对方会是一个好主雇,没想到,私底下是这样的人!

    小李心里头有怨气,可因着领人家薪水,只好忍着,“对不起,东家。”

    “废物!看着店里,我亲自去瞧瞧!”

    周霖再次骂了一句,去了大堂。

    借着送一桌客人到门口的功夫,向对面长庆楼看了一眼。

    他就不信,南倾能在长庆楼待一下午!

    …

    他一个掌柜的,在门口不宜站太长时间。

    就在周霖打算回去柜台,亲自留意对面长庆楼的动静,忽地,瞧见一个微低着头,手里头拎着公文包的身影,匆匆从长庆楼走出。

    这时节,省城的人用皮质的公文包居多,府城的人大都还是习惯性用布袋。

    除非是省城的人回来省亲,又或者是家里人从省城给买的。

    因着对方手里头的皮质公文包,周霖难免多看了一眼。

    奇怪……

    为何这般眼熟,似是在何处见过?

    周霖正打算瞧个仔细,对方已是伸手拦了一辆人力车,坐车离去。

    周霖皱着眉,回到柜台。

    倘若让他再瞧个几眼就好了!

    若是再让他稍微瞧个仔细一些,他定然能够想起,究竟在何处见过此人!

    周霖尚未想起究竟在何处见过那位手拎公文包的中年男性,倒是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对面的长庆楼,瞧见了同阿笙一起出来的谢南倾。

    与此同时,周霖听见对面酒楼传出的,欢呼声。

    …

    “这对面也太搞笑了。今日都没什么客人,估计是着急了,想出什么打折的主意。又舍不得全天候打折,就只是一顿饭打折。这……做不起活动,就不要做嘛。小家子气。”

    因着两家就隔着也条街,对面什么动静,福满居自是全听见了。

    福满居的伙计们语气不屑地讨论着对面所谓的打折活动。

    周霖从柜台后头走出,走到几个嚼舌根的伙计后头,“手头的活都忙好了,在这里闲聊?”

    几个伙计吓了一跳,“对不起,东家。我这就忙去。”

    “对不起,东家。”

    纷纷作鸟兽散。

    周霖自是不在意伙计们嘲笑对面的长庆楼。

    只是他到底是新开的,不得不谨言慎行一些。

    否则话传出去,别人只会嘲笑他治下无方!

    叫来领班,将柜台交给领班看着,周霖出了店里。

    “哎?东家一上午没离开过店里,这会儿店里还这么忙,东家去做什么?”

    “许是瞧见朋友了?”

    “好,好像不是朋友,是,是去见长庆楼的少东家了。”

    “什么?东家去找长庆楼的少东家做什么?”

    …

    “南倾,阿笙——”

    周霖如何不知,自己身为福满居的掌柜,跑到长庆楼这边来,会遭人非议?

    可他有什么法子?!

    他现在根本没把握,若是他去给春行馆递帖子,南倾会不会见他!

    佯装没有注意到长庆楼的伙计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周霖唇角勾着笑,自若地同谢放以及阿笙打招呼。

    阿笙送二爷出长庆楼门口,听见有人喊他同二爷,停下脚步。

    待转过头,一瞧见是周公子,便拧了拧眉心。

    不知为何,每次瞧见这位周公子,他心里头便不大舒服。

    尽管这位周公子每次见着他,都是一副小模样,瞧着人也好亲近的样子,可他就是不大喜欢。

    好在,他是个哑巴,倒是不需要做出什么特别的回应,只需要站着便好了。

    谢放拱手作揖:“新店开张,恭喜雨新。”

    周霖笑着道:“多谢南倾。我听福旺说,你今日有事要忙。眼下可是忙完了?”

    半点没有责备的意思,仿佛只是单纯地前来关心好友这会儿是否得空。

    谢放:“实在抱歉,此番刚谈完一桩事,等会儿还有一堆的事等着要处理。”

    周霖一噎。

    不过片刻,便又笑着道:“如此,南倾若是什么时候有时间,上我福满居坐坐?新店开张,给我添一添人气?”

    谢放:“我瞧雨新你店里已是座无虚席,哪里还需要我去添人气。”

    “南倾说笑。这人气,哪里还有嫌多的。阿笙,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周霖说着,转过头,笑吟吟地看着阿笙。

    阿笙一愣。

    莫不是,这位周公子是要他开口劝二爷去他店里坐坐?

    阿笙是性子软,人也好心,可他不是傻子。

    阿笙比划着,“这个……人气上的事,我也不懂。”

    谢放失笑,阿笙倒是不傻,嗯,性子倒是不像他以为地那样软。

    挺好。

    这样,方不会任人欺负。

    周霖瞧不懂手势,只好看向谢放,笑着问道:“阿笙说什么?”

    谢放眸光噙笑,“阿笙说,他不懂什么人气不人气的事。”

    周霖唇边的笑容一凝。

    这个哑巴,莫不是在同他装傻!!

    这人气上的事,有甚需要懂的!难道不是应该直接劝南倾,去他那里坐一坐?!

    第54章 动真格了

    阿笙同这位周公子实是没什么好“说”的。

    刚好有一辆人力车经过,阿笙便跑开去,到路上伸手将人力车给拦下。

    谢放的视线始终未曾离开过阿笙。

    见阿笙将拦下人力车,未等他开口,那头谢放便对周霖道:“阿笙替我叫了车,先行告辞。”

    周霖错愕。

    这般快?

    他甚至未同南倾单独说上话!

    都怪那个哑巴!

    像是全然没听见谢放方才的那句“先行告辞”,周霖陪着谢放一同走到人力车前,笑着道:“往后我会经常在店里,只要南倾有时间,可随时过来找我。”

    阿笙听见周霖的这句话,垂着脑袋,低头瞧着自己的黑布鞋。

    他这黑布鞋上沾了点灰,不似二爷同周公子的鞋,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尘垢。像是提醒着他,二爷同周公子两人,同他处在截然不同的世界。

    谢放淡笑道:“就怕雨新太忙,抽不出时间来陪我这个旧友。”

    阿笙将视线从自己的鞋面上移开。

    佯装没有听出谢放话语里的婉拒,周霖语气含嗔,“南倾莫要取笑我。”

    阿笙微抿起唇,再次盯着自己鞋面上站着的那一块灰。

    二爷在姚公子、梁公子他们几位公子面前解释,说是他同周公子之间,和几位公子的情谊一样,并无其他。

    是姚公子、梁公子他们几个人误会了二爷同周公子的关系。

    那么,那周公子本人呢?

    周公子……是如何想的?

    他不喜欢二爷同这位周公子说笑。

    虽说……他方才听二爷的语气,并未听出几分取笑的意思。

    …

    阿笙低垂的脑袋被轻揉了下。

    阿笙抬起头,对上一双含笑的黑眸。

    谢放收回轻揉他发顶的手,笑着道:“进去吧,日头晒。回头等抽了空,来春行馆,请你吃冰镇西瓜。”

    阿笙心里头的那点不高兴一下便散去了,乌眸晶亮。

    二爷只邀了他去春行馆吃冰镇西瓜,并没有邀请周公子!

    阿笙知晓自己这想法未免过于小气。小气就小气么,反正他这会儿就是高兴!

    眉眼弯弯,颊边绽开一对深深的酒窝,开心地朝二爷点了点脑袋,“好”。

    边上,周霖将谢放方才对阿笙亲昵的举动悉数看在眼里。

    心底震动。

    南倾对……对这个小哑巴,总不能……真的动了真格了?

    不!

    他不信!

    他不信,他有哪一点输给长庆楼的这个哑巴少东家!

    人力车夫还在边上候着,谢放上了人力车。

    阿笙挥手同二爷告别。

    …

    人力车载着谢放离去。

    周霖竭力忍住,这才没有让唇边的笑容过于僵凝。

    他以为南倾在邀请过小哑巴之后,至少也会邀请他空闲时去春行馆坐一坐。

    竟是没有!

    眼底闪过一抹阴鸷,唇边的笑容却是容愈发温煦,周霖转过身,“这段时日,似乎经常瞧见少东家同南倾在一起。”

    语气闲适,仿佛只是同阿笙话家常一般。

    阿笙抬脚往店里走的步子一顿,乌色的眸子含着询问,不知周公子忽然说这句话,是为何意。

    “少东家别误会,南倾同谁在一起,不同谁在一起,我自是无权过问的。只是最近几回,总是能见到南倾同少东家在一起。出于好奇,这才……”

    周霖顿了顿,弯起唇,笑着道:“希望少东家不要怪我这话问得唐突才好。”

    阿笙拧着眉头。

    他这会儿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每回见到周公子,他心里头隐隐都会有些不大舒服——

    每次听周公子说话,他总要误以为二爷同周公子之间有些什么。

    如若先前在包间,二爷不是亲口向姚公子、梁公子他们解释了,他同周公子之间并无其他,只怕这会儿听了周公子的这一几句,他定然会有所误会。

    还有一事,阿笙不太明白的是,周公子既是觉着说话会有唐突到他人的地方,为何还要问出口呢?

    除却明知故问,阿笙想不出旁的可能。

    周公子以为他会因为这份唐突而“不快”,又或者,想要从他嘴里探听到什么?

    阿笙不喜欢耍心计,却不意味着他傻。

    阿笙比划着,神色淡淡,“嗯,我不怪周公子。”

    周霖没瞧懂阿笙的手势,试探性地问道:“少东家这个手势的意思是,不……不什么?”

    未等阿笙再比划一次,只见周霖一脸歉然地道:“抱歉啊,少东家。我实在瞧不懂你的手势是什么。”

    嘴里头说着抱歉的话,脸上却实在瞧不出几分“过意不去”的神情。

    周公子脸上的神情,阿笙并不陌生。

    那是正常人,对于身体有缺憾之人一种高高在在上的,理所当然的嘲弄。

    只不过,周公子比那些人隐藏得都要更好一些罢了。

    阿笙是个哑巴,可不代表哑巴就便要理所当然地受人嘲弄。

    阿笙指了指周霖,又指了指地面,意思再明显不过,“还请周公子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

    这个手势,周霖瞧明白了。

    好奇这个哑巴究竟想做什么,周霖也便站在原地,等了等。

    片刻,阿笙出来了。

    他的手上,拿着一张纸。

    …

    周霖的视线落在阿笙手里头的那张纸上,这是写在纸上了?

    将阿笙递过来得纸接过去,待瞧清楚纸上上的字,周霖微变了脸色——

    “没关系,我不怪周公子”。

    “希望少东家不要怪我这话问得唐突才好。”

    “没关系,我不怪周公子。”

    周霖方才不过是客套一下,哪里想到这个哑巴竟还特意回去店里,用纸笔答复他!

    不知情地看了这纸张上的内容,还以为他是做错了什么事,求得对方的原谅,对方才回复这么一句!

    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周霖笑了笑:“如此,谢过少东家。喊少东家似乎生疏了一些,阿笙,我喊你阿笙好不好?”

    周霖故意同阿笙套近乎,为的自然不是阿笙。

    他方才未曾从阿笙嘴里套得任何关于他同谢放之间的只言片语,自是不死心。

    阿笙虽未猜到周霖的具体意图,却多少猜出对方的心思没这般简单。

    “阿笙不敢高攀。我还有事要忙,告辞。”

    前头的手势,周霖只瞧懂了阿笙朝他摆手的动作,猜想应是拒绝的意思。

    尚未从阿笙竟拒绝了他的错愕当中回过神来,便瞧见阿笙朝他拱手作揖。

    转身,回了店里。

    周霖面上仍旧是笑着,袖口里头,紧握成全的指甲深深地扣进肉里。

    这个哑巴,可是在瞧不起他?!

    不过是个哑巴,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

    …

    “少东家,对面福满居的东家,同您说什么了?”

    “那人可有受欺负您?”

    “那位东家也真是奇怪,他应当知晓您是咱们的少东家吧?怎还拉着着您,说这么长时间的话?”

    阿笙回到店里,大力他们便围了上来。

    这会儿店里不忙,只有两三桌客人在用餐而已。

    方庆遥听见了,低斥道:“一个个地胡说什么呢?人家打开门做生意,不为和气求财。噢,专门走到我们门口来,同阿笙过不去?你们几个你们的屁股想想,有这种可能吗?

    去忙你们的事情去。”

    大力他们被掌柜的这么一训斥,顿时讪讪地闭上嘴,各自干活去了。

    当爹的把阿笙叫到僻静的过道,低声问道,“阿笙,那位福满居的东家同你说什么了?我瞧他似乎同二爷认识,是不是?”

    阿笙心知,爹爹定然是瞧见周公子同二爷说话了。

    阿笙点了点头,“周公子同今日来店里的姚公子、梁公子他们几位公子一样,都是二爷的朋友。”

    方庆遥神色变了变,迟疑地道:“那二爷是一早就知道……”

    知道那位周公子将店开到他们对面来了?

    今日这顿饭,以及所谓的佣金,是在补偿他们?

    不,不对。

    他们算哪根葱,二爷哪里会因为这个便特意补偿他们。

    再一个,开店的人是周公子,决策人也是周公子,无论二爷是不是一早知道,这件事都同二爷无关。

    虽说,心里头有些不舒坦。

    二爷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周公子要在他们对面开酒楼这件事,阿笙还真的忘了问二爷了。

    不过……

    阿笙比划着,“二爷同周公子关系算不得多亲近,兴许也是这两天才知道?”

    方庆遥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真要是什么亲近的朋友,哪能那位周公子今日新店开张,二爷不去给朋友捧场,来我们店里的道理。

    我猜,那位周公子之丢下他店里那么多客人了,跑到我们店门口,便是极力邀请二爷去他们店里坐坐的吧?”

    阿笙竖起大拇指,“爹爹聪明。”

    …

    方庆遥没好气地睨了儿子一眼。

    哪里是他聪明。

    真正聪明的人,该是那位周公子才对。

    二爷明明同周公子是朋友,朋友新店开张,头一天却只来了他们店里。

    这事要是在圈子里传开,少不得会有些闲言碎语。

    周公子这会儿亲自邀二爷去他店里坐坐,是再完备不过的选择。

    一来可以为他店里添人气,二来,二爷既是两家店都去了,说明长庆楼也无甚特别,不过是恰巧约了人,在长庆楼谈事罢了。

    可二爷只来了长庆楼,未去福满居。

    这里头的说道可就截然不同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二爷就是奔着他们长庆楼来的!

    二爷这回,可真是给他们长庆楼大大地添了一回人气!

    方庆遥感叹地道:“哎呀。这么一想,二爷今日何止是雪中送炭。”

    阿笙附和着爹爹,点了点头。

    …

    阿笙自小在长庆楼长大,这里头的门门道道,他虽没有爹爹同师父两人精通,可多少也知道一些。

    周公子这般殷切地想要二爷去他店里,为的绝不仅仅只是想他自己所说地那样,邀二爷去店里坐坐,给添添人气。

    二爷前头来了店里,姚公子、梁公子他们几个人亦是一起过来了。

    店里不少客人见二爷没去对面的福满居,反倒是来了长庆楼,亦是颇为好奇。

    他方才同二爷出来,还听见有客人问大力,二爷楼上包间都点了什么菜。

    海参、鱼翅未必人人都吃得起,炸虾球、清滋排骨、豌豆菱角却是人人都可尝上一尝。

    有一桌客人,便是参考了二爷的菜单,点的这几样。

    普通百姓对于像是二爷这样的权贵人物总是有着较强的好奇心,还会不自觉地效仿,大概就是报纸上写的所谓名流效应。

    若只是希望二爷去他店里坐坐,何时不能坐?

    何必在新店开张,店里人满为患地情况下,还亲自跑到他长庆楼对面来?

    无非,看中二爷的身份,为自己添脸面,更为着日后的人气罢了。

    方庆遥:“阿笙啊,我瞧二爷似是十分赏识你。日后,若是有机会,你可要好好报答二爷。咱们不能辜负了人家今日的情谊,知道吗?”

    阿笙用力地点了点脑袋,比划着:“放心吧,爹爹,我会的。”

    …

    往常,长庆楼后厨的灶火,每回总要过了午后两点多的光景,才会彻底熄灭。

    今日却是两点不到,其中两个灶台便熄火了火。

    只有一个煨着蒸笼的灶台,中火蒸着糕点。

    阿笙的菱粉糕已经塑成型,只差最后一步放在蒸笼里将其蒸熟即可。

    其他都休息去了,厨房里,只阿笙一人在看着火。

    因着无其他的事事,阿笙便去了账房的内室一趟,去取了纸笔同颜料,随意搭了几块木板,当作是画画的台面,打算设计几样时令糕点的图案,好让点心更加精美一些。

    通过上一回枣泥山药糕的成功,阿笙是彻底尝到了“卖相”的甜头。

    他发现,只要是糕点的外形同图案愈好看,做出来的糕点便愈发受欢迎。

    当然,不仅限于糕点,其实其他菜品也是一样的。

    只是其他菜品跟难一些,需要兼顾外形同味道,这得需像是师父、爹爹那样有个几十年经验的师父,方能得心应手。

    而糕点的图案创作于他更为简单一些,他也更为擅长一些。

    阿笙将画笔沾上颜料,画几款图案,打算都给试一回。

    看看究竟那一种图案客人最为喜欢。

    阿笙盯着自己纸上的几样图案,犹豫着,是不是……可以根据不同客人的喜好,除却做出味道上的改进之外,还可以在这糕点上头创作不一样的图案呢?

    想到这里,阿笙愈发加快了手中作画的速度!

    不若都试一试!

    不试一试,怎知道结果呢?!

    …

    后厨几个伙计将厨房、灶台打扫干净之后,便彻底没了事。

    阿泰忧心忡忡地道:“师父,您说那福满居搞什么进店就送银耳莲子羹的活动,究竟要搞上个几日?”

    阿松眼珠子骨碌地转了转,故意也装出一副担心模样,“是啊,师父。这福满居才开店头一天,咱们生意便受到了影响,这往后……“

    后厨没事可干,便在相对较为阴凉的僻静处,找了一张空桌,彼此围坐着。

    也有伙计靠在旁边桌上,趴在那儿打盹儿的。

    乔德福手里头持着一杆长烟杆,抽了口烟,在说话的阿松的脑袋上敲了一杆子,面色微微沉了沉,“往后什么?往后他还能天天送莲子羹不成?”

    这种会涣散人心的话,如今哪里能说!

    “哎呀,师父,痛痛痛。”

    阿松捂着脑袋喊疼。

    师父的手劲是越来越大了!

    乔德福缓缓地将烟从口中吐出,“新店开张,总归会有亲朋过去捧捧场。福满居现在瞧着人是多,可人家这一天想来,你知道利润有多少?

    人可不能只看眼前的,尤其是开店做生意,最关键的,还是得看后续这店,能不能盘活起来。酒楼最要紧的是什么?是味道,是经营。味道有你们师父我把关,经营有咱们掌柜。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乔德福这一番话说下来,伙计们一个个顿时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瞬间安心下来。

    乔德福进一步道:“你们啊,真要是闲着没事,向阿笙学习,学习。你看你们一个个地在这儿讨论店里的生意会不会受到福满居的影响,可没一个人在想解决的法子。”

    阿松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呵。

    人家可是长庆楼的少东家,人家当然要费尽心思地想办法了!

    让他们想解决的法子?

    那他们要是真想出法子,这长庆楼,是不是有他们的一份呐?

    再说了,他就不信,不过是一份菱粉糕,还真能让他们长庆楼压过福满居不成!

    …

    “来,来,来!各位主顾们,打今儿起,只要在咱们店里用餐,均可送一份菱粉糕啊!好吃又不甜牙的菱粉糕免费送!免费送啦!!”

    “陈老板,赵老板,来,来,既然都路过了,便进店来坐一坐嘛。今天进店,不但菜的价格实惠,还有菱粉糕免费送呢!”

    “大力?你可别诓我们这些老主顾啊!是不是真的免费送啊?”

    “林老板,这还能有假?咱们掌柜的说啦,只要是今儿进店,在咱们店里不管是点一壶茶,还是点一瓶酒,俺么您只是点一盘瓜子,咱们都送您一份菱粉糕,让您带回去给林嫂,给您家的两个孩子尝尝鲜。啊。”

    大力说着,就挽着问话的林老板的胳膊往店里头走。

    “呸!恶心,下作!学咱们的!”

    “就是!恶心谁呢!”

    福满居的伙计瞧见对面长庆楼的伙计,也学他们大声吆喝,还故意选他们休息的时候才开始吆喝着,招揽客人,简直给气坏了!

    是他们东家想出的吆喝招揽客人的主意,他们长庆楼凭什么学了去!

    不但学他们吆喝,竟是将他们进店免费的那一套也给学了去!

    恶心人!

    周霖在楼上包间,便听见了对面长庆楼的吆喝声,他起初不以为意,认为对面长庆楼不过是东施效颦。

    符城的百姓兜里没几个钱,要进店里花钱才能得的一份免费菱粉糕,对他们来说,哪里有免费的莲子羹好喝。

    是他算漏了,长庆楼毕竟在这地界开了这些年,对那些客人,自是比他要相熟一些!总有一些客人会给方庆遥或者是长庆楼那位乔师傅的面子,进去店里。

    周霖来到大堂,听见伙计们之间的议论,走过去,低声吩咐道:“你们也从现在开始喊。喊得比他们要更大声些。”

    “是,东家。”

    呵!

    学他们是么?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来他们店里的人多,还是去长庆楼的人多!

    …

    “哎呀,方掌柜的这是坐不住了吧?周老板啊,还是你厉害啊,能够让方掌柜的都坐不住了。”

    “是啊,周老板,您是不知道,那方庆遥在这开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免费送过什么!您这是,直接将人家给打慌啦!这一下,可算是在咱们符城打响咯!”

    “周老板,您这是……年轻有为啊。”

    周霖折身回到大堂,几个客人开玩笑地道。

    “几位老板莫要取笑我。雨新没什么经营酒楼的生意,不过是求个广结善缘罢了,哪里就是要同方掌柜的对打的意思。”

    “周老板,谦虚了啊。”

    “哈哈哈,可不是。你没有对打的意思,可你瞧对面,不是慌了么?要不然,哪能也跟着你学什么免费送什么,是不是?”

    周霖垂眸,掩去眼底的得意。

    慌了?

    慌了才好。

    …

    阿笙从厨房将菜端到大堂,客人的桌上。

    听见门口大力带着几个伙计在外头吆喝,很是哭笑不得。

    听爹爹说,是大力自己的主意,非要拉上店里伙计一起,也站到门口去吆喝。

    爹爹竟也同意了。

    不得不说……

    吆喝这一招确实管用,今日店里的客人虽还是不若福德居那般人山人海,可比昨日已然多了不少。

    …

    有客人反映厨房上菜太慢。

    周霖便跟几位身边的这几位客人说了一声,打算去厨房瞧一瞧。

    忽地听见外头有人议论。

    “哟!长庆楼也有免费送啦??”

    “长庆楼是要进去花钱才能有得送!福满居可是免费呀!”

    听到这里,周霖目露满意之色。

    “可……可我长庆楼少东家的糕点做得好吃呀!上回做的山药枣泥糕,后头做的玫瑰饼,再是前阵子的什么青梅饼!一样赛一样地好吃!又不会粘牙!

    我要去长庆楼。”

    “那,那行……咱们,咱们便先去长庆楼?”

    周霖脸色微变。

    “对嘛!福满居反正不管什么时候进去,都可以免费领那莲子羹呀。走,走,先去长庆楼。要是那菱粉糕好喝,哎,你说,吃了菱粉糕,再去福满居喝莲子汤怎么样?

    “嘘——你这话可千万不要被福满居的人给听见。要不然,人家一准将你给拦下来。”

    “为啥要拦我?不是他福满居说的么?凡进店免费?”

    “哎呀!同你说不清楚!不是说要去长庆楼?走了,走了。”

    第55章 一举多得

    “阿泰,林老板的葱爆海参好了没?”

    “阿泰,赵老板点的清蒸黄鱼好了吗?”

    “对了,阿松,林老板要一份菱粉糕,赵老板那一桌要一份云片糕……”

    长庆楼的后厨,每个灶台的火都在烧着,人人忙得不可开交。

    大力一进厨房,便高声催促着。

    没法子,前头客人催得紧。

    “来了,来了!”

    阿泰一面高声应着,一面在师父的催促下,将刚出锅的葱爆海参装碗。

    那头乔德福亲自将锅里头的黄鱼捞起,撒上姜葱。

    催,催!就只知道催!

    也不知道这几日是怎么回事,客人忽然又多了起来。

    一个中午都没离开过厨房,热死他了!

    阿松眉头皱着,强忍不耐烦,却也只能急忙忙地走到蒸笼前,打开第一层笼屉。

    热腾腾地蒸汽扑了他一脸,阿松什么都还没看清,心里头的火气更旺了。

    肩膀被轻拍了一下。

    “拍我做——”什么!

    阿松不耐烦地抬起头,瞧见是少东家,剩下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阿笙打开第三个笼屉,指了指里头的菱粉糕。

    阿松眼露错愕,“只是一个中午的光景,少东家您蒸的菱粉糕便只剩这么一点了?”

    阿笙弯起唇笑,眼睛晶亮地点点头。

    不仅是菱粉糕,他蒸的云片糕,也只剩下了两组。

    大力赶着去给客人上菜,再次高声出声催促:“阿松,快点,快点!”

    “知道了!!别催!”

    阿松皱着眉头,将菱粉糕同云片糕分别装在碟子里。

    粉色的菱粉糕上,缀以祥云图作为纹饰,薄如花瓣的云片糕点,则微微弯曲,摆成一朵花的模样。

    阿笙从手边的篮子里,取了一朵盛开的木槿花,装点在云片糕的中间,瞧着可口又喜人。

    木槿花是自家院子里摘的,洗净了,装在篮子里,装盘时以备用。

    用时令鲜花装饰糕点,阿笙还是有一日去早上去给师父、师娘请安时,瞧见师娘头发上簪的一朵木槿花得来的灵感。他想着,女子用簪花来装饰自己的发饰,他是不是也能够用花来装点他的糕点呢?

    未曾想,效果竟是不错。比从前只是一组云片糕放上去,点的人要多了许多。

    阿笙亲自将碟子轻放到大力的托盘上,比划着,“快端过去吧。”

    “哎!”

    大力应了一声,双手端着托盘出去。

    阿笙低头忙着装饰已经成型的菱粉糕上的图案。

    云片糕还有三组,菱粉糕却只剩一组,他得赶紧将糕点再蒸上,否则要是有客人点了糕点,时间太长,客人未必等得住。

    受对面福满居的影响,长庆楼前几日两点不到,便早早熄了灶台的火,这几日再一次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比对面福满居未开张时还要忙。

    一个中午的功夫,厨房的鱼翅,海参就出完了,阿笙蒸的两大笼糕点,也几近脱销。

    阿笙的法子起了作用!

    这几日,凡是进店吃饭,只要是点满几样主菜,便可免费赠一碟云片糕或是菱粉糕。

    阿笙做的糕点卖相好,口感清甜,不粘牙。

    有客人专门进店,不为吃饭,特意为买一份云片糕或者是菱粉糕带回去的。如此,少不得要买一壶符城白毫,几样吃食带回去。

    乔德福听取了阿笙的意见,也在时令菜上下功夫。

    进店的人也便越来越多。

    …

    “方掌柜的,这姜还是老的辣啊!您瞧,您这又是送糕点,又是送青梅酒的,就让我们这些老主顾,巴巴地又重新拐到您长庆楼来了。”

    “可不是。对面送的莲子羹,哪有阿笙做的糕点香呐!方掌柜的,你是不是秘密送阿笙跟什么高人学做糕点了?他这糕点做得,好吃是不必说了,最厉害的是,他究竟是怎么打听到,我是属兔的,还将糕点上头的装饰捏成兔子图案呈上来给我?当真是叫我又惊又喜!”

    “你那桌是兔子图案的啊?我这桌是老虎。虎虎生威,嘿嘿嘿!别说,我看那,这会儿那福满居的东家,指不定怎么着急上火呢。”

    方庆遥刚给前头一位顾客找零,又来了两位相熟的老主顾结账。

    两位老板均喝了些酒,话也便有些多。

    方庆遥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两位,两位,您可千万别捧杀我。许是阿笙喜欢画画的缘故?害,那些个团啊,花样啊,我是不懂。全是他自个儿琢磨的。

    我瞧着,福满居的东家那般年轻,却是经营这么大规模一家酒楼。实在是后生可畏。”

    嘴里头这么说,当爹的听见儿子被一个劲地夸赞,心里头能不高兴?

    原先方庆遥一直不赞成阿笙画画。

    现在发觉,这画画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经阿笙手的糕点,那可是全符城独一份!

    方庆遥给两位老主顾找了零,将两位送出门。

    余光扫了眼对面的福满居,人是还是多,不过跟前几日人山人海的境况相比,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

    那么多人里头,除却前几天捧场的亲朋好友,这几日真正会坐下来,点上一桌的客人,还不知道有几桌呢!

    要是看热闹的居多,真正吃饭的人少,那这福满居这几日的流水,可就好看了!

    方庆遥收回看热闹的目视线,心满意足地折回大堂。

    …

    福满居。

    周霖站在楼上包间的窗后,瞧见对面长庆楼的小二忙碌地端菜上桌,眼底阴鸷一片。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店里还在做活动,为什么长庆楼的客人这两日便多了这么多起来?

    按说,对门有酒楼在免费送,开在対街的长庆楼绝不可能有这么多人才对!

    脚步声响起。

    周霖随手将窗户给关上,阻隔了对面长庆楼大堂同包间的光景。

    “叩叩——”

    周霖:“进来。”

    堂倌小李推开门,满头是汗滴地走了进来,“东家——”

    小李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周霖所打断,“可打听清楚了?”

    小李抬手抹了下额头的汗,“回东家的话,打听清楚了……我装成路人,向从长庆楼出来的客人打听。东家,那长庆楼太不要脸!他竟然也学咱们免费送!只是他们可要比咱们小气许多,不是只要进店就免费送,是得在他们店里点多点几样主菜,或是要满多少钱,才送一碟糕点。

    您说,那长庆楼是不是上不了台面?

    说也奇怪,东家,他们长庆楼明明要花钱,才能送一碟糕点,为什么去他家吃饭的人还那么多?咱们店可是只要进店就免——”

    冷不防对上周霖森冷的目光,小李生生地将话给咽了回去,陪着笑:“没事的,东家。咱们客人依然比他们多多了!”

    周霖眉眼覆霜。

    多有什么用?!

    进店的全是冲着免费的莲子羹来的,真正点菜吃饭的人怕是都比不上对面的长庆楼!

    …

    “阿笙啊,这回可多亏了你了!”

    最忙的一阵子过去,乔德福终于得空,寻了张桌子,从阿泰手中,拿过自己的那杆长烟杆。

    阿笙帮着点上火,比划着,“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若不是师父,老主顾们也不会这般给面子。还有大家,这几日这么忙,辛苦大家了。”

    乔德福抽了口烟,摆着手,“这算得什么辛苦?难道咱们店里一直没人上门,大家集体喝西北风,才叫不辛苦?”

    阿泰用力地点头,“师父说得没错。福满居这一招,实在太狠了。他们才开业头一天,咱们便受到了影响。是多亏少东家。”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这年头能有口饭吃,不知强过多少人。

    要是长庆楼真被福满居给挤兑没了,那他们这些人,定然只能另谋出路,去哪里找像掌柜跟少东家这般厚道的东家?

    阿松趴在桌上,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帮人是累傻了吧?

    他们就只是领一份死薪水,活少不好么?

    乔德福道:“阿笙,你跟师父说说,你是怎么想到的,通过让客人点菜的方式,送糕点或是送茶的?”

    阿笙这法子,可比对面福满居只要进店就送强多了!进店就送,不少人当真只是进去喝完莲子羹便走的,拿那样的客人可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阿笙这法子就聪明多了,需点满几样主菜,一桌满足多少钱才送糕点。

    如此,既保证了店里的利润,又能让顾客觉着,他们真心得了便宜。且阿笙每回送的,都是他新尝试的糕点。

    客人下回上门,便是点不了那么多的菜,喜欢上一次尝到的糕点的,也会单独点一份。

    点糕点的客人也便渐渐多了起来。

    简直是一举多得!

    其他人也都坐在附近休息,阿笙这会儿不好跟师父说,他曾经跟二爷一起去过泰和楼,由那回得的灵感,只好比划道:“我就是自己一个人瞎琢磨。”

    那回,阿笙同二爷头一回上泰和楼的那次,伙计就送了二爷一盘水果。

    不是白送的,是在二爷点单之后送的。

    正好他尝试着出新的糕点,便想着,是不是能够接着“免费送”的由头,趁势推出他的新糕点。

    还真的让他成功了!

    无论是菱粉糕还是云片糕,都大受欢迎。

    他将菜端上桌的时候,还有客人喊住他,问他能不能在菱粉糕上弄个心仪的图案的!

    对阿笙来说,除却设计图案样式有些费功夫,捏起来是不怎么费功夫的,自是爽快答应了。

    当然,太复杂的自是捏不了的,好在,目前为止,他在上头装饰的图案,客人都极为喜欢。

    至于生意会因此而再次火爆,则大大超过阿笙的预期。

    他以为,至多只会让客人稍稍多一些而已,没指望能恢复福满居未开业之前的客流量,能恢复个五六成亦是好的。

    谁曾想,主顾们太过热情,虽跟从前最忙碌时不能比,比起前几日,要好上许多。

    “瞎琢磨?你这是瞎琢磨么?你这法子,可是许多有经验的老江湖都未必能想得出。”

    阿笙得了师父的夸奖,止不住的高兴。

    他这回,纯粹就是瞎猫捧着死耗子,被他给碰着了!

    …

    乔德福抽完手头的烟,便有些犯困。

    主厨是有个单独的小房间可以躺着,在不那么忙的时候,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的。自然,若是夜里临时有什么重要的客人需要招待,小房间亦可用来过夜。

    阿笙扶师父去小房间休息,跟师父提了提,自己想要出去一趟的意思。

    乔德福被阿笙扶着,在床上坐下,纳闷地问道:“今日厨房,就属你最忙。又要当跑堂,又要照看着厨房灶火,还要做糕点,还要往外跑,你不累啊?”

    阿笙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新做的糕点,二爷还没尝过,想给二爷送一份过去。”

    “给二爷送过去啊?对,对,那是要送的。福满居开业的那一天,亏得二爷给我们撑面子,那天咱们长庆楼才不至于太难看。那行。若是其他人问起,我就说你替我买东西去了。你自己也不要说漏嘴,知晓么?”

    阿笙眼露惊讶。

    从前他要是跟乔伯伯请假外出,乔伯伯都不会特意叮嘱这么一句。

    这次怎么……

    见师父已经掀开被子,往床上躺了,阿笙便点了点头,替师父将被子给盖上,“您放心,我不会说漏嘴的。”

    …

    阿笙得了师父的首肯,再去同爹爹说,便容易得多。

    只是当爹的问了一个同师父样的问题,“你去给二爷送你新做的糕点,我是没意见。只是我见你一上午没闲过,身子吃得消?

    我瞧福旺经常会上咱们长宁街来,不若下回爹爹碰着他,喊住福旺,让福旺给带一份回去,省得你走着一趟?”

    阿笙忙比划着,爹爹保证,“我没事,爹爹,我不累。”

    他答应了二爷,有空一定要去趟春行馆,去探望老师同小石头。

    只是这阵子实在是忙,一直抽不开身。

    难得今日得了空。

    方庆遥:“那行。那你早去早回。”

    阿笙高兴地点了点,“谢谢爹爹。”

    …

    阿笙拎着食盒,来到春行馆。

    自端午过后,阿笙已是有段时间没来春行馆。

    不知怎的,敲门,等待里头的人应门的功夫,竟是有些紧张。

    开门的人是福旺。

    一瞧见是阿笙,福旺便惊喜地瞪圆了眸子,“阿笙少爷。你今日怎的有空过来?快,快请进。”

    福旺领着阿笙进门。

    阿笙跟在福旺的后头,走过照壁。

    前头,福旺转过头,“阿笙少爷,你今日来是来找二爷的,还是来探望虞先生同小石头的?”

    阿笙拎着食盒的指尖微微紧了紧,眼露错愕,“可是……二爷不在?”

    否则,福旺方才不会有此一问。

    “你怎么猜到的?阿笙,你可太厉害了!是呢,二爷今日不在,上纺织厂去了。二爷这阵子可忙了,经常忙到夜里才回来。有时候直接在厂里过夜。

    走,我先带你去找虞老先生,你上老先生那儿坐坐。回头我就派人去给二爷捎个口信,说你过来了。”

    阿笙忙摇头,朝福旺打手势,“别,千万不要。不要打扰二爷办正事。”

    二爷既是在厂里,自是有公务要忙,他如何好打扰?

    “没事的。二爷交代了,要是哪天你过来,随时派人去给他传个口信。喔,对了,阿笙,你今日要不要吃西瓜?二爷可是每日都命人在水井里头冰一个西瓜,只等着你来尝呢。”

    阿笙心尖噗通噗通地跳得厉害。

    二,二爷,当真是这么说的?

    还是,还是,福旺对二爷的转达有误?

    第56章 神秘东家

    “阿笙哥哥!”

    福旺才领着阿笙穿过青松苑的角门,在书房里头,被爷爷逼着学习课业的小石头眼尖,抬头的时候瞧见了阿笙,朝他的阿笙哥哥大声地喊了一声。

    丢下手中的书,从椅子上跳下,一溜烟地跑出书房。

    虞清松坐在椅子上,低头看当日全国时报。

    瞧见其中一则新闻时,虞清松的目光,在上头停留了许久——

    北城即将在十月举行书画交流会。

    新闻介绍,这个书画交流会,名家云集,只要是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的书画作者,均可带着自己的作品参加。

    虞清松动了心思。

    春行馆再好,始终是寄人篱下。

    若是他能够在北城崭露头角……

    虞清松看新闻看得入神,听见孙子的这一声“阿笙哥哥”,收拢了手中的报纸。

    阿笙来了?

    抬起头,瞧窗外看了一眼。

    …

    阿笙远远的,瞧见小石头朝自己跑过来,担心他会摔跤。

    他没法出声提醒,只好拎着食盒,加快了步子。

    走近了,一只手将飞奔过来的小石头的给接住,比划着,“以后不要跑,走路稍微慢一点。”

    阿笙的这个手势简单,小石头瞧懂了,小家伙“嘿嘿”傻笑了两声,“太长时间没瞧见阿笙哥哥,我太高兴了么。”

    小石头注意到阿笙手上拿着的食盒,歪着脑袋,“阿笙哥哥,你今日过来,是给南倾叔叔送吃的么?南倾叔叔今日不在府中。”

    阿笙先是点了点头,又笑着指了指小石头,以及跟在小石头后头的虞清松,“不只是给二爷的,也给你跟虞爷爷带了一份。”

    小石头瞧懂了阿笙哥哥的手势,眼睛顿时亮了亮,“阿笙哥哥的意思是,也给我跟爷爷带了一份,是么?”

    阿笙笑着点点头。

    小石头高兴得不行,“谢谢阿笙哥哥!我能看看么?这里头是什么吃的?”

    阿笙弯起唇,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了。”

    “小石头——”

    小石头的手才碰着食盒,冷不伶仃听见爷爷微带着严肃的声音,讪讪地缩回了手,转过头,同爷爷小声地解释:“我问过阿笙哥哥了的,阿笙哥哥同意我看的。”

    阿笙忙点着脑袋,为小石头作证。

    虞清松瞥了小石头一眼,小石头没敢再吭声。

    虞清松对孙儿严厉,对阿笙这个徒儿却是十分和气,温声问道:“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我听福旺说,你这几日很忙。”

    阿笙先是给老先生见过礼,这才用手势比划道:“这个点,刚好不是很忙。我做了糕点,想着过来给老师、小石头还有二爷尝尝。”

    因着阿笙又是摇了摇手,又指了指食盒的,虞清松便多少猜到了阿笙的意思,他笑着对阿笙道:“倒是劳你惦记着我们爷孙两个。日头晒,我们进屋再说?”

    阿笙点点头,牵起小石头的手,跟在老先生一起进往书房走去。

    福旺在身后道:“阿笙少爷,那您先跟老先生去书房,我去给您取西瓜过来。”

    阿笙比划着,“不用了,福旺。我就是过来坐一会儿,马上就要回……”去

    他只待一会儿便走,哪里需要福旺为他去取西瓜这么麻烦。

    没等阿笙比划完,福旺便抢先一步道:“那也不至于吃块西瓜的时间都没有么。你等我一下啊。我去去就来,我动作很快的。”

    话落,没等阿笙反应,福旺便跑开了。

    阿笙跟小石头还有老先生一起先回书房。

    …

    “唔!阿笙哥哥,好次(吃)!!”

    小石头嘴里塞着云片糕,左手的那块菱粉糕还没吃完,右手便又拿了一块云片糕。

    “你吃慢点——”

    阿笙生怕他噎着,忙去桌上给他倒了杯茶。

    小石头两只手都拿着糕点,腾不出端茶。

    阿笙刚要将茶杯递到小石头嘴边,只见小石头愣是将他嘴里头的云片糕给咽下,并且将手里头吃剩的菱粉糕也一口吞下,从他的阿笙哥哥手里头接过了茶杯。

    阿笙哭笑不得,比划着:“你吃慢一点,没有人同你抢。”

    虞清松连连叹气,“不知道的,瞧见你狼吞虎咽的样子,还以为二爷苛待了咱们。”

    小石头手里头端着茶杯,颊边鼓起,委委屈屈地看了爷爷一眼。

    那,那不一样么。

    南倾叔叔平时都不吃糕点,厨房也便没有做糕点。

    再一个,阿笙哥哥的糕点真的好好吃!!

    阿笙也是从小石头这个年纪过来的,如何猜不到小石头的心思?

    自从惊蛰那场病后,二爷的口味清淡了许多,好些点心、甜食,吃得也没过去多。

    小石头又是跟着虞爷爷,只怕口味更淡。

    小石头一个孩子,自然会想念甜食了。

    为了转移话题,阿笙给老师递了一块云片糕,“虞爷爷,您也尝尝看……”

    虞清松从阿笙手中接过,咬了一口,倒是总算明白为什么刚才小石头会狼吞虎咽的,确实好吃!

    这个白色如薄片的糕点,也不知是怎么做的,又松软又清甜,轻轻一嚼,就跟一团雪似的,就在嘴里化开了。

    便是吃不惯甜口的他虞清松都没忍住,又吃了一口。

    “阿笙,你这糕点叫什么名字?”

    老先生矜持,吃得慢,阿笙一开始还担心,老师吃不惯他做的点心呢。

    听见老师问这糕点的名字,便知老先生是喜欢的意思了。

    “稍微等我一下。”

    书房有纸笔,阿笙起身,用笔沾上墨,在上头将两份糕点的名称一并写上。

    为了让老师能够直观一些,阿笙还在上头简单地勾勒了几笔,将两份糕点的图案画了画。

    这样糕点对应着名称,一目了然。

    阿笙将纸张拿给老师看。

    虞清松看了上头的画跟字,“菱粉糕?那个便是菱粉糕么?我从前听人说菱粉糕好吃,倒是没尝过。还有,我方才吃的这个竟是叫云片糕?还当真像是薄如蝉翼的云朵一样,好名字,好名字。口感也好,当真就跟松软的云朵在嘴里化开一般。”

    老人家赞不绝口。

    阿笙弯起唇,将宣纸放边上后,指了指菱粉糕,示意师父也尝尝菱粉糕。

    “好,我也尝尝这菱粉糕……”

    “西瓜来了!刚从井中打捞起的冰镇大西瓜来了!”

    福旺在门外,便扬声禀告着,将切成片,装在碟子上的西瓜放在花厅的桌子上。

    “来,阿笙少爷,尝尝看。这可是咱们符城山上栽种的西瓜,可沙,可甜了。”

    福旺递了一块西瓜给阿笙。

    阿笙用手势道了谢,将西瓜先递给虞老先生。

    虞清松却是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神色颇为有些不自在地道:“阿笙啊,你的好意老师心领了。呃……我年纪大了,肠胃不是很好,吃不得冰的。你吃吧。啊。”

    阿笙见老师不吃,便将手中的西瓜,先递给小石头,怕他嘴馋。

    哪知,这回小石头连连摇头,“我不要吃西瓜,阿笙哥哥,你吃吧。”

    阿笙眼露纳闷,“小石头不喜欢吃西瓜?”

    虞清松替孙儿代为回答道:“原是喜欢的。”

    原是喜欢的,那是发生了什么,以至于现在不喜欢了么?

    见阿笙一脸茫然,虞清松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是这样的。这阵子,南倾每天都会命人在井中冰一个大西瓜。只是不知为何,他自己却是不吃。先前厨房是隔几天买一回西瓜,现在却是几乎每天都傍晚时分,都会遣人来问,他那里有冰镇的西瓜,问我们要不要。”

    小石头开头几天总是很积极,一个人抱着大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这般一连吃了好几日。

    孩子天性,小石头前面几天确实是天天盼着南倾叔叔给他西瓜,只是再喜欢,每回都吃得险些撑破肚皮,再见到西瓜,自是多少有些提不起兴致了。

    阿笙手里头握西瓜,心脏噗通跳个不停。

    “阿笙,你今日要不要吃西瓜?二爷可是每日都命人在水井里头冰一个西瓜,只等着你来尝呢。”

    福旺说的,竟,竟是真的么?

    阿笙不想往自己脸上贴金,可,可他真的很想知道……

    是不是,是不是,自从那日二爷邀他,有空可来春行馆吃冰镇西瓜,二爷便,便,便一直为他备着冰镇西瓜?

    还,还是说,一切只是巧合?

    阿笙咬了口嘴里的西瓜。

    在水井里冰镇了一日的西瓜,吃进嘴里,沁凉沙甜,暑气顿消。

    阿笙嘴上西瓜吃得慢,一小口一口地吃着,唯有这心跳,却是一声快过一声。

    …

    泰和楼,包间。

    “云平,你别喝了。你喝得够多了。”

    “是啊,云平。那志杰纺织厂连年亏空,就是个无底洞。现在既是被别人给购了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志杰纺纱厂易主,挂上新东家的招牌一事上了符城当地新闻。

    姚关月、梁学义以及李楠也都是见报才晓得志杰纺纱厂竟当真那么快便找到了买家。

    只是新闻报道了志杰纺纱厂挂牌,正式更名为“隆升纺纱厂”一事,却对幕后东家只字未提。

    也不知那位新东家究竟是何人,十几万的数目,竟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将钱给交齐了,还完成了从更名到挂牌这么繁琐的更替手续。

    孙瀚宇还是无意间听见家里的两位账房先生的谈话,方知那志杰纺纱厂已易了主!

    可恨他爹爹的那个朋友,竟是骗了他!

    骗他签订了一份假合同,从他这里骗去了一大笔钱,卷款逃跑了!

    他方才知晓,他爹爹的那个朋友早在数日前便被新东家给辞退!!

    孙瀚宇原先指望瞒着爹爹,完成对志杰纺纱厂的收购,在他爹爹同爷爷面前扬眉吐气。

    哪里想到,这回是祖宅都给抵了出去,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而他现在根本不敢告诉家里人!!

    孙瀚宇满肚子的憋屈无法诉说,只好一杯又一杯地往嘴里灌酒。

    姚关月他们几个人的安慰,对他来说根本就是隔靴搔痒,全然无半点用处。

    孙瀚宇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杯酒,眼底阴鸷一片,“你们可有打听到,那志杰纺纱厂的新东家,究竟是谁?”

    如若不是那个新东家辞退他父亲的那个朋友,他父亲的友人又怎会背水一战,设局骗了他之后跑路?!

    这也是孙瀚宇今日喊姚关月、梁学义他们几个人出来的真正原因。

    哪知,这几个人却是一问三不知。

    姚关月轻晃着手中的折扇:“这个我还真找人打听过……那位新东家似乎神秘得很,符城全然没有关于这位新东家的半点消息,仿佛这人只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梁学义也道:“对,对。我看了新闻后,也找人打听过,也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这事,还当真挺古怪的。”

    李楠提议道:“与其我们在这里猜测,不如,我们去一趟那隆升纺纱厂,如何?那位新东家既是买了那厂子,总不可能,从未露过面?

    那隆升不是在招工人么?我们便乔妆打扮成工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见那位新东家?”

    姚关月将手中的折扇“啪”地收起,眼睛晶亮地道:“我看可以!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日便去那隆升纺纱厂碰碰运——哎,云平,你上哪儿去?”

    姚关月话还没说完,但见孙瀚宇拉开椅子,便往外走去。

    孙瀚宇语气阴沉,“隆升。”

    他非要弄清楚隆升的新东家是谁不可!

    第57章 工人讨薪

    “志杰纺织厂,还我们薪水!!”

    “无良老板,拖欠工资!!!”

    “志杰纺织厂,还我们血汗钱!!”

    “无良老板,还我们血汗钱!还我们血汗钱!”

    姚关月同梁学义以及李楠,陪着孙瀚宇一同来到隆升纺纱厂。

    四个人远远地就瞧见有上数十名工人挤在工厂大门外头,手里头举着横幅,嘴里头在高声喊着什么,闹哄哄的。

    工人因为工厂发不出工资,组织讨薪这事,几个人只在报纸上瞧见过,还从未亲历过。

    梁学义有点傻眼,“这……这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我去找个人问问。”

    姚关月挤进讨薪的队伍里,同站在他边上的一位工人攀谈了起来。

    “打扰一下,老乡。这志杰纺织厂不是换了老板了吗?是康志杰欠你们薪资,不是新东家欠的你们薪资,你们怎么……怎么跑到新老板这里讨薪来了?”

    “我们不管什么新老板旧老板!我们只知道,要是再不发薪水,我们的家人就要饿死了!”

    “对!新东家要求我们开工!难道我们活该被拖欠薪水,饿着肚子也要为他干活吗?还我们血汗钱!!!”

    “还我们血汗钱!!”

    那个工人说着话,便再次加入到前面喊话的队伍。

    “哎,老乡,那你知道你们新老板是谁吗?”

    “老乡……”

    姚关月拍着那位工人的肩膀,对方却是再没工夫搭理他。

    姚关月又问了问边上几个工人,要么回答说不知道的,要么干脆也不理他。

    声音震耳。

    姚关月只好往后退了退。

    将打听到的情况,跟孙瀚宇他们几个人简单地说了说。

    梁学义劝孙瀚宇道:“云平,这下你可以释怀了?你看呐,这隆升的新东家才接管了这个纺纱厂,就要面临被讨薪。

    这工厂要是迟迟开不了工,就没法取得利润。事情棘手着呢。幸好你没收购这个纺纱厂,要不然迟早被拖垮。这帮工人都不肯开工,定然是还没见过新东家。

    这个事又闹得这般厉害,那位新东家定然不会再露面的了。我们还是先走吧。”

    李楠却是担心另一方面:“不管这位新东家是谁,我估计人家已经打电话叫巡捕房的人过来了。这种讨薪的事情,一个弄不好,容易出事。云平,归期,仲文,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君涛担心地极是。”

    “君涛说得在理。”

    姚关月同梁学义都十分赞同李楠的担心,也都纷纷劝孙瀚宇走。

    “我不走!!要走你们走!”

    孙瀚宇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隆升纺纱厂”匾额上的这几个字,到底还是不甘。

    这个纺纱厂,就该是他的!

    见孙瀚宇不肯走,姚关月同梁学义便一人一左一右,生生将孙瀚宇给架走了。

    李楠则跑出去叫车。

    人力车叫来后,姚关月帮着李楠一起,将孙瀚宇扶上车。

    李楠有些喝醉了,不是太配合,亏得姚关月是同孙瀚宇两人一起扶的他,总算将人给安置好。姚关月从人力车上下来,转过身,忽然瞧见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似乎从工厂的后门走去。

    认出是春行馆的小厮,姚关月心中一惊。

    春行馆的小厮,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仲文、君涛,你们先回去,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回去。不用等,不用等我。啊。”

    姚关月朝梁学义、李楠两人挥了挥手。

    说着,不等两人反应,便追着那个小厮跑了。

    “归期,归期——”

    “你要干嘛去?”

    梁学义、李楠两人急得在后头喊他,偏得还要照顾喝醉了却是一心只想赖在这里,不肯回的孙瀚宇。

    两人只好先将孙瀚宇给送回去。

    …

    “无良老板,还我们血汗钱!!!”

    “志杰纺织厂,拖欠工资!!”

    “还我们血汗钱!!”

    一声声激昂的讨薪声,透过窗户,清楚地响在经理办公室。

    谢放眉目平静地翻阅着手中志杰纺织厂的历年账簿,不为外界声音所扰。

    他现在需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楚工厂所谓欠薪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放越是翻阅账簿,神色越冷。

    志杰纺织厂的账簿做得一塌糊涂,支出项目大多暧昧不清,挪用公款,虚假报账,更是虚空见惯。

    康志杰完全将志杰纺织厂当成他自己的私人金库,想用钱便让人去工厂的账房先生那里要,底下的人也便纷纷效仿。

    以至于纺织厂的账面亏空的厉害。

    后面拆东墙补西墙都不管用,于是,将手伸到了工人薪水这一方面。

    谢放将前面的几本薪资账本再一次看过,错愕地发现,三年来,员工薪水按月发放的次数竟不足十次,其他时候都是数月一发。

    也难怪,在康志杰将这纺织厂转让时,没有工人因为欠薪而闹事,反而在确定志杰纺织厂易主后的现在闹事。

    康志杰这样嗜赌成性的浪荡子,去了北城之后,竟会因为抱石老人,得到兄长的重用,春风得意,不得不说,气运过人。

    不过,这一世,康志杰只怕是,未必能够有上一世的幸运。

    …

    将手中的账本合上,谢放指尖捏了捏鼻梁。

    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他已经让陶叔带着几名可靠的员工,去处理工人讨薪事宜。

    但想来不是太理想。

    只剩下最近三年的账簿尚未过目。

    谢放拿起放在最上面的账簿,翻开,意外地发现这一本上头的开支、进项、名目……很是清楚明了。

    谢放低头去看做账人的名字,薛晟。

    瞳孔微缩,谢放的视线久久地落在“薛晟”这一名字上,心中翻涌。

    薛晟?

    那个繁市金融三巨头之一,便是兄长都极力想要拉拢,可惜始终未能如愿的大兴洋行创始人,薛晟?

    为何薛晟现如今会在符城?

    他曾见过薛晟,一口浓重繁市口音,半点听不出符城口音,他亦从未听说他同符城有何关系。

    据他所知,薛晟是以绸缎庄起家,最后通过绸缎庄赚得的钱,开百货商店,投资各种生意……倒是的确未听人提起过,在开绸缎庄之前,他是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谢放的指尖在账簿上轻敲了敲。

    究竟这个薛晟,是大兴洋行的创始人薛晟,又或者,只不过是同名同姓罢了?

    …

    “叩叩——”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谢放抬起头:“进来。”

    “少爷——”

    陶管事推开门,才开了个头,听见外头清晰传来的讨薪声,神色略微有些尴尬地止住了话头。

    少,少爷办公室也都听得这般清楚的么?

    工人骂的无良老板,骂的是康志杰以及原纺纱厂几个尸位素餐的领导,同他无关。

    谢放自是不会因为这个不自在,更不会因此而尴尬。

    “陶叔,坐。”

    从办公桌后头走出,谢放领陶管事在办公室的檀木椅坐下。

    见陶叔脸颊被太阳晒得通红,嘴唇也因缺水而起皮,从桌上,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来,陶叔,先喝茶。”

    “多谢少爷。”

    陶管事在椅子上坐下,接过少爷递来的茶。

    没等谢放开口询问,陶管事便带着焦急地道:“少爷,工人们不肯答应咱们的条件。”

    谢放:“工人们怎么说?是不愿意接受我们开出的条件,觉得我们给他们的工资依然不够高?”

    陶管事将杯子在手里头拿着,摇了摇头,“不是的,少爷。咱们开出的工资已经远远高于符城任何一家工厂的工资了……主要,主要还是没人信咱们呐!”

    说到这里,陶管事神色犯愁,深深地叹了口气,“康志杰从他父亲手中接过这个厂子后,几乎就没有按时发过薪水。便是难得有几个月,是按时发放的,发的也是上个月的工资,等于先前的工资仍然是先欠着的。

    原先吃撑着工人们的,无非是能够将先前的薪水给要回来。可是……可是眼下,不是得知康志杰将这工厂卖出去了么……”

    这下,工人们哪里还坐得住。

    按说欠钱的是康志杰,工人们应该向康志杰去要。可康志杰如今人在不在符城都另说,工人们哪里找他去。

    只好在工厂外头讨薪,想要通过向“新东家”施压的方式,让“新东家”去同康志杰交涉。

    至于谢放提出的,工人们先开工,每人每月在原先薪水上,涨薪三毛的补偿方案。

    人家先前数月的工资都没能拿回来,哪里肯再相信新东家画的“饼”。

    说到底,是康志杰管理期间,将这帮工人的信任都给践踏了,工人们自是不会再轻信这些“无良老板。”

    “少爷,您说,这事……这事究竟该怎么处理才好?我也是真的没招了。您是不知道,我嘴皮子都说破了,就是没人肯信我的。尤其是那个带头的,叫薛晟的,是真的油米不进。

    本来有工人听见新东家不会遣散他们,只要他们肯好好看,不但按月发放工资,还给他们涨工资,挺心动的。结果那个叫薛晟的跳出来,非说咱们在诓他们,还让工人们不要上当……”

    听见“薛晟”两个字,谢放心中一震,“陶叔,您说……在那些讨薪的工人当中,有一个叫薛晟的工人?”

    陶管事:“是。怎的,少爷,您认识对方?”

    谢放语气略微有些急切地问道:“回头在跟您详说。陶叔,那个薛晟,现在人在何处?”

    “我进来时,他们还在外头闹着呢。就属那个薛晟闹得最凶,估计还在吧。可需要领他过来见您?”

    谢放沉吟片刻,“不,我去见他吧。”

    不管这个薛晟,究竟是不是日后那个在繁市叱咤风云的那位薛老板,就对方的那一手好字,以及条理清晰的账目,都值得他会上一会。

    只是不知……为何这个薛晟,会从账房先生之一,变成了工人。

    第58章 我说开门

    陶管事听谢放说要亲自去一趟,不大放心。

    忙将手上的茶杯放在前头的桌上,陶管事迟疑地道:“这……少爷,那个薛晟跟着工人们一起在讨薪呢。那帮工人先前被志杰纺织厂欠了太久的工资,情绪也都比较激动,现场挺乱的。我担心您过去了之后……”

    谢放笑了笑:“陶叔担心什么?担心他们会动手将我打伤?”

    未等陶叔回应,谢放便淡声道:“工人所求,无非是欠薪最终能够得以发放,让他们一家老小的日子能够得以为继。陶叔,您说,在这片土地里,但凡如果能够生存得下去,工人们又如何会闹事?

    便是他们当真冲动做了什么事情,也是这世道令他们失望在先,错不在工人。”

    陶叔一愣。

    是啊,踏实、勤劳、顺从,是大多数百姓的底色。否则先前不会数月薪资积压着,都只是忍着、煎着。

    倘若不是厂子被变卖,他们心里头那点唯一的希望也被打破,又怎么会聚在外头讨薪。

    许久,陶叔望着少爷,“少爷……您真的,跟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虽说过去少待人也十分和气,处理像是今日这样的事情,手段也不会太过强硬。

    可……不会像是现在这般,这般设身处地为工人们去想。

    毕竟,今日换成任何一位新东家,都只会认为是工人在找麻烦,而不会认为,错不在工人。

    谢放:“许是先前大病一场,看透了许多事吧。陶叔,烦请等会儿您给我带路,带我走一趟。”

    “哎。”

    陶叔应了一声,刚要站起身,只见谢放指了指桌前的茶,笑着道:“不急,这茶您还没喝呢。等您喝过茶,咱们再过去。”

    “这茶我喝不喝得有什么要……”

    陶叔话还没说完,对上谢放不赞同的眼神,只好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陶叔不必喝这般急。我等会儿出去,可是有可能要挨打的。晚点出去,晚点挨揍。”

    “咳,咳咳咳——”

    陶管事险些被茶水给呛到。

    陶管事向来持重,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被茶水给呛到,还是在自家少爷的面前。

    一只手狼狈地去擦唇边的茶渍。

    偏得,险些将自己给弄呛到的人还在那笑,陶管事缓了缓,略微带着点责备,更是无奈地道:“少爷……您尽说笑。”

    谢放弯唇一笑,“希望咱们工人不要对我怜惜一些,不要上来就动手。”

    陶管事将手中茶杯给放下,一脸认真地道:“少爷还是莫再说笑。回头好的不灵,坏的灵。”

    谢放哈哈大笑,仍旧是浑不在意的样子。

    陶管事愁啊。

    他方才还觉着少爷同过去不同呢,这会儿又觉得少爷到底还是年轻,不晓得要是真将那些工人给惹恼了,事情会有多失控。

    …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办公室的门。

    陶叔还是觉事情着棘手,忍不住担心地问道:“少爷,那这事您怎么处理,您心里有盘算了么?总不能咱们给康志杰擦屁股,将欠薪给填补上?”

    光是买这厂子,他们的现银就花了不少出去。

    要是将这么多工人的欠薪给补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往后工厂开工,购买原材料,请机器顾问,添置设备,工人工资发放……这用到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谢放语气平静,“自是……都由谁吃进去的,便由谁吐出来。”

    …

    “还我们血汗钱!!!”

    “对!还我们血汗钱!”

    “各位乡亲,各位乡亲!咱们讲讲理,讲讲理,好不好?是前任老板康志杰欠你们的钱,可咱们新东家没有啊!再说了,新东家不是都给出咱们解决方案了吗?

    咱们先开工,开工以后,女工人每个月薪资均在原来的基础上涨个三毛,男工人每月再涨个五毛。这在别处哪里有这般好的条件?

    乡亲们,不如咱们先回去。”

    人事部经理刘实富站在院子里,顶着下午的太阳,一面拿着帕子擦着汗,一面朝在大门外的工人们喊话。

    工人来得实在是太多了!

    不少工人在撞击着大门。

    刘实富心惊胆战地瞧着岌岌可危地大门,转过头,低声问身边的手下,“巡捕房那些人到了没有?”

    新东家到底还是年轻!

    竟然指望同这帮人讲道理!

    同这帮工人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就应该将闹事的薛晟给抓了,杀一敬猴!

    这帮人也早就散了,哪里还会从中午闹到现在!

    “不知道啊,咱们的人是早早就出去请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到现在人都没到。”

    刘实富擦着汗。

    那帮大爷!

    平时收钱的时候一个个动作那叫一个快,现在有急事需要他们了,一个个又不紧不慢起来了!

    “画饼谁不会画?”

    “是啊!画饼谁不会画!把先前欠我们的工资补上,再谈开工的事!!”

    “对!把欠我们的工资还给我们!”

    厂房外,工人还在大声喊着。

    刘实富认出方才带头喊的人便是薛晟,他擦着额头不断冒出的汗,眼神喷火:“薛晟,怎么又是你!”

    薛晟垂放在双膝的拳头攥紧,“刘经理,我们只是想要拿回我们的薪水!”

    他也不想惹事!

    可他家里母亲、妹妹都等着他将薪资给领回去!

    “对!我们只是要拿回我们的薪水!!”

    “还我们薪水!!”

    “是谁在闹事?!”

    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

    数十名身穿制服的警员们整齐划一地跑近,每个人腰间都别着一把手|枪。

    工人们下意识地让出一条道。

    为首的警卫队长目光犀利地注视着薛晟,沉声问道:“是你在闹事。”

    …

    娘的!

    这帮大爷总算是来了!

    刘实富大大地松了口气。

    边上车间主任瞧见这帮身穿制服的巡捕房的人,很是错愕:“刘经理,这,这巡捕房的人是您叫来的?咱们东家不是交代了,咱们不宜同工人们结梁子。工友们若是有什么诉求,咱们可以试着尽量满足,争取早日开工……”

    刘实富冷冷地笑了笑:“满足?洪经理,您认为,人心是可以满足的吗?您下午也一直都在。您是都瞧见,也听见的了。这帮人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要咱们一次性补足他们半年的工资,才肯开工。

    呵。那咱们为什么还要继续用他们?”

    洪惠明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刘经理。这……这不行啊!工友们的一家老小可全指望着这点薪资度日。”

    听刘经理的意思,不但是薪资不肯给人家发,还……还要把人家日后的口粮都给掐断了,这,这哪行啊!

    刘实富冷哼:“我还管他们死活?”

    洪惠民心里头焦急不已!

    陶管事不是说去请示东家去了么?

    如何到现在都尚未未来?

    总……总不至于东家也被工人们提出的要求给惹恼了,同刘经理一个意思,让巡捕房将工人给镇压了了事。

    东家这才迟迟没有出面?

    …

    巡捕房的人有枪。

    工友们有所忌惮,一个个禁了声。

    薛晟心中自是也害怕,可他此刻已然没有退路。

    他极力不让自己的身体发抖,腰身挺直,仍旧试图据理力争:“这位警官,难道讨要我们的合法薪资,也叫闹事吗?”

    对方冷冷一笑:“合法讨薪?欠你们薪资的是“志杰纺纱厂’,可不是‘隆升’,你们讨哪门子的薪?又合法在哪里?都给我散了,散了啊。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工友们自是知道,他们对着“隆升”讨薪这事不占理。

    薪资虽重要,可到底重要不过性命。

    这帮巡捕房的人一旦动起真格来,保不齐真的开枪!

    人们有所顾忌。

    原先,只是一两个人犹豫着离开。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无奈地离去。

    薛晟急了:“各位工友们!不能散!咱们不能散啊!要是今日我们就这样前功尽弃,咱们的薪资何年何月才能够要回来!工友们!

    说书人常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工友们,咱们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散啊!!!”

    已经离去的人纷纷顿住了脚步。

    是啊!

    如果今日回去了,他们的薪资何时才能要回来?

    难道,难道他们就活该被拖欠薪资,他们的亲人就活该被活活饿死么?!

    “对!咱们不能散!”

    “不能散!”

    …

    眼见局面已然得到控制,却因为眼前这个青年再次变得不可控。

    胡言鸿的眼底闪过一抹阴鸷,“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朝左右两边的属下使了个眼色,立即便有两名警员将薛晟一左一右地擒住。

    薛晟挣扎着:“你们做什么?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这位警员,你们不要抓小薛!”

    “有本事将我们给一起抓了!”

    “对!有本事将我们给一起抓了!”

    胡言鸿咩有跟这帮人废话,只是朝两名属下命令道:“给我狠狠地打!”

    这种时候,就是要找个人杀鸡儆猴!

    “慢着——”

    眼见警棍就要重重地朝薛晟的小腿敲下去。

    谢放疾步朝大门这边走来。

    隔着工厂大门,谢放出声道:“胡队,还请手下留情。”

    “二爷?”

    认出来人,胡言鸿纳闷为何这位谢二爷会出现在这里。

    但见谢放转过头,对刘实富吩咐道:“刘经理,开门。”

    谢放会阻止胡队给薛晟一个教训这事,已经够刘实富错愕的了,眼下对方竟还要他将厂房打开,刘实富简直不知道这位新东家究竟怎么想的。

    这位谢二爷该不会觉得真的能够跟这帮工人将道理吧?

    这个时候开门,万一工人们一个情绪失控——

    刘实富自是不想开这个门,他试图说服这位年轻的老板:“二爷——”

    谢放淡声道:“刘经理,我说开门。”

    谢放的声音里头听不出半点火星子,可偏偏,语气迫人。

    刘实富不敢不从。

    不得已,刘实富只好朝底下的人点了点头。

    铁质的厂房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第59章 是财神爷

    谢放在陶管家以及车间主任洪惠民的陪同下,走出厂房。

    “哎……二爷……”

    这可不兴出去啊!

    万一那帮工人当真动起手来……

    刘实富想要将人劝住,可这会儿实在离工人太近,说什么都极为容易被听见,反而容易将这帮工人给惹恼了。

    眼见谢放就这么出去了,洪惠民也跟在后头,刘实富只得因着头皮,跟着一块出去

    总不能给新东家留下一个他还不如洪惠民的印象!

    刘实富给预想当中,工人们一拥而上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谢放接手纺纱厂的时日短,工人们都没见过这位年轻的东家。

    只是纳闷为何向来行事嚣张的人事部经理,为何会听这位年轻的公子言听计从,加之方才薛晟险些挨了棍子,工人们到底有所忌惮,没有人冲动行事。

    倒是胡言鸿,在巡捕房混了这么多年,注意到刘实富对谢放忌惮的态度,眼珠子骨碌地转了转,脸上陪着笑,试探性地问道:“二爷?您……您是隆升的新东家?”

    谢放朝胡言鸿拱了拱手,笑着道:“是。因着谢某也是近日才接管的厂子,诸事还未理顺。胡队,这位工人同隆升之间有些误会,可否请胡队将他交由我处置?”

    胡言鸿一听,便猜到多半是刘实富未征得谢二爷这个当东家的同意,私自差人去巡捕房请的他。

    好一个刘实富,这不是坑他呢么!

    刘实富收到胡言鸿瞧过来的眼神,后背不由地出了一层冷汗。

    这……这他也不知道东家竟然是个拎不清的,竟真指望能够同这帮工人们说理啊!

    胡言鸿狠狠地瞪了刘实富一眼之后,收回目光,对着谢放是一脸笑模样:“二爷客气。既是二爷厂里的工人,理应由二爷处置最为妥当。”

    这位谢二爷便是连自家詹局长都得给对方做小伏低的主,胡言鸿哪里有资格敢说一个“否”字。

    不若卖个人情给谢二爷。

    胡言鸿遂转过了身,对两名下属道:“把人给放了!”

    离得近的工人听见谢放同刘队所说的话,议论纷纷。

    “新东家?这位便是咱们厂的新东家吗?”

    “这般年轻?别又是一个败家子!那咱们的薪资,可真就讨不回来了!”

    “嘘,别让人给听见了!”

    两名警官依言将薛晟给放了,胡言鸿朝谢放拱手作揖:“二爷您先忙,胡某先行告辞?”

    谢放亦回礼作揖道:“今日有劳胡队以及弟兄们辛苦跑这一趟。若是胡队不嫌弃,下了班后,不妨带弟兄们前去喝几杯。开在长宁街的长庆楼少东家阿笙是谢某好友。胡队带弟兄们去了之后,记谢某账上即可。”

    胡言鸿听后,不得不对这位谢二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分明不是二爷叫的他们,也便不存在辛苦他们跑一趟这一说,二爷不但不见怪于他们,反而以个人名义请他们吃饭。

    学会承他人的情,亦是拉近同他人距离的有效手段。

    能够同谢放攀上交情,胡言鸿自是求之不得。

    胡言鸿拱手:“如此,胡某先替弟兄们谢过二爷好意。”

    说罢,带队离去。

    如同这帮人来时一样,工人们亦是自动让出一条路。

    …

    胡言鸿率队离开,谢放收回视线。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穿着灰布长衫,身形削瘦的青年身上。

    尽管谢同那位叱咤繁市的薛老板仅仅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谢放还是一眼认出,眼前的青年,便是他记忆里的那一位。

    不是同名同姓,竟真的是薛晟本人!

    只是如今的薛晟,身形瞧着要比他记忆里的薛老板要纤瘦上许多,唇上亦未蓄须。

    五官清秀,甚至有些娃娃脸,略显稚嫩。

    难怪……明明那时年纪也不大,总是蓄着标志性的八字胡。

    想来,是为了给人以更加持重之感。

    谢放关心地问道:“薛先生可有哪里受伤?”

    车间主任洪惠民亦是走上前,极为关心地道,“是啊,小薛可都还好?方才没被伤着吧?”

    “多谢洪主任,我没事。”

    薛晟待胡惠民有礼有节,谢放可就没这待遇,他冷哼一声,眼底满是不屑:“假惺惺。”

    分明是将谢放同刘实富视为一伙的了。

    刘实富叫了巡捕房的人,再由谢放出面放了他,可不就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么。

    洪惠民一脸尴尬,忙对学晟道:“小薛!不得对咱们东家无礼。”

    薛晟仍是一脸的愤愤不平。

    “无妨。”

    谢放自是猜到薛晟多半是误会了他,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温声道:“不知道薛先生可否介意,随我走一趟?”

    薛晟眼露戒备。

    洪惠民忙帮着出声问道:“敢问东家……请小薛过去,可是有什么事?“

    身为车间主任,洪惠民自己也是工人出身。

    他一直拿这帮工友们当自己的朋友看,尤其是会识字又记得一手好账的小薛,他以前就很看重。

    以为谢放是要同带头讨薪的薛晟“算账”,洪惠民自是替对方担心。

    谢放:“无事,只是想要找薛先生了解一下情况罢了。”

    工人们却是不放心。

    其中一为年龄叫长的工人粗着嗓门,直言不讳地道:“东家究竟将小薛叫过去是有什么事?不会是要找小薛算账吧?”

    另一位工人接口道:“讨薪是我们大家伙一起的,凭什么只找小薛的麻烦?”

    “东家!如果您是找小薛的麻烦,不如将我们都给抓起来!”

    “对!如果东家是要找小薛的麻烦!有本事将我们都给抓起来!”

    工人们压根不相信谢放所说的话,群情激昂,高呼着若是要带走薛晟,不如将他们给一起带走。

    工人们将谢放、陶管家一行人给包围。

    刘实富频频擦汗,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退到助理的身后。

    他就知道,这帮工人根本就是一群不讲道理的野蛮人!!

    洪惠民也担心这样下去得出事,忙高举着双手,安抚大家:“大家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我相信东家不会为难小薛的——”

    谢放神情坦荡,目光直视薛晟:“谢某说过,不会为难于薛先生。还是说,先生怕了?”

    薛晟瞧着为自己出声的工人们,眼神动容。

    他深知,要是他不跟这位新东家走这一趟,工友们眼下这帮激动,很有可能当真要出事。

    这位新东家能够让胡言鸿那样的狗腿子都那般听他的,定然有些来历。

    他的本意,只是想要带着大家讨回薪资,他不想任何一个工友出事。

    权衡过利弊,明知这位新东家是在激他,薛晟最终还是道:“我跟你走,东家得答应我,不会为难这帮工友。”

    谢放:“如薛先生所说,讨薪是合法之举,谢某又如何会为难工友们?”

    薛晟唇线紧抿。

    希望这位新东家不是像刘经理那些个狗东西一样,说得比唱得好听!

    只是眼下,薛晟却没有别的选择。

    看出薛晟的妥协,谢放做了个请的姿势:“薛先生请——”

    陶管家协助刘实富以及洪惠民一行人继续留下来处理工人讨薪一事。

    陶管事自是代表谢放,刘实富一看陶管事没有跟着谢放一块离去,便知晓今日讨薪这事,自己是没法中途走人了。

    这会儿大门又是开着的,身着长衫的刘实富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所浸湿。

    玛德!

    这帮人可千万别发疯才好!

    …

    总经理办公室。

    谢放将办公室的门关上,“薛先生请坐。”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薛晟先是下意识地瞧了眼房间里是否有其他的打手在。

    见房间里确实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同这位新东家二人,薛晟多少松口气,只是眼神依然充满戒备:“不必了。东家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尽管说便是了。”

    房间里没有藏人,不代表不可以叫人进来。

    “我观薛先生的腿……似乎有所不便?坐吧。我方才说过,讨薪是合法诉求,谢某定然不会为难于薛先生。”

    薛晟身形微僵。

    他的腿的确是受了伤……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大不了不在这里干了!

    只是无论如何,他的那笔薪资他是一定要回来的!

    这么想着,薛晟索性在办公室的檀木椅上坐了下来,腰身挺直。

    谢放瞧出,这是一个十分警惕的姿势。

    同他记忆里那个总是绷着一张脸,时刻保持着警惕状态的薛老板,倒是对得上号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青年时的遭遇,使得那位薛老板时时刻刻处于警惕状态。

    谢放去桌上,取了两本账本过来,他将手中的两本账本递给薛晟:“请问这两本账簿,可是出自薛先生之手?”

    在志杰纺织厂的这两年,薛晟之手的,也就只有这两本账簿。

    因这两本账簿,薛晟可以说是吃足了苦头。

    先是厂里的几位账房先生容不下他,人事部经理刘实富更是盯上了他,将他调去了车间。

    如若不是洪主任保他,他早就被踢出了工厂。

    如果不是自己半年多的薪资都还压在这,早在刘实富耍手段,将他调去车间时他便离职不敢了!

    薛晟下颚紧绷,他眼露讥诮:“是我做的帐。怎么?新东家要因为我先前做的帐因此开除我?您便是要开了我,悉听尊便。只是东家结清我的薪资,我现在便可走人!”薛晟既是曾为纺纱厂的账房先生之一,他自是知晓,工人们的薪资都被哪些人给吃了。纺纱厂是转卖了,可那些人大部分还在!!

    谢放:“如果我说,我不但不会开除薛先生,还想聘请薛先生当公司的账房先生加我私人的理财顾问呢?”繁市金融三大巨头之一,这可是未来的财神爷。

    他又怎么可能放对方走?

    第60章 家里有事

    薛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他不肯跟着那几个账房先生做假账,加之性格过于耿直,除却车间的洪主任,这厂子里的其他管理层并不待见他。

    如果天上开始掉馅饼,意味着这件事必须要予以高度警惕。

    薛晟手放在双膝的两本账簿上,神情戒备:“为何?”

    谢放缓身落座,他的视线落在交给薛晟的两本账簿上,不疾不徐地道:“原因有三。想必薛先生应当比我还清楚,志杰纺纱厂账面上诸多的弯弯绕绕。需要薛先生在短时间内,替我整理所有的明账、暗账,交一份汇总的资料给我。这是其一。

    “其二。是志杰纺纱厂欠各位的薪资,不是隆升。我本人以及隆升并没有义务支付工人们的欠薪……”

    薛晟脸颊涨红,未等谢放说完,他便愤怒地站起身,眼神喷火:“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打算雇我回账房的岗位,再私自给我一些好处,让我为了一己之私,背弃我的工友们。让我放弃讨薪,也放弃组织工人们讨薪?

    那我告诉您,您找错人了!我薛晟不是这种人!”

    谢放挺意外。

    他印象当中,薛晟是一个十分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却原来也有这般年少冲动的时候。

    不过,同这样的薛晟打交道,定然比之日后的薛老板要容易许多。

    …

    “薛先生误会。薛先生组织工人讨薪,无非是通过此举向我施压,想要迫使我有所行动,找到志杰原董事以及管理层,解决工人欠薪问题。至于工人薪资去了何处,想必薛先生亦心知肚明。

    叫人吃进去容易,吐出难。何况,我初来乍到,势单力薄。便是有心,恐怕也是独木难支。”

    说罢,浅叹了一口气。

    虽是故意“透露”自己的处境,好让薛晟放松对他的警惕,但他的这番话,倒是并未作假。

    他如今的确是收购了康志杰的纺纱厂,可人员却未曾大换血。

    康志杰之所以那么干脆地就将纺纱厂低价卖出,除却急于变现,再一个,也是因为这厂里的管理层大都是康闵一手提拔上来的,同康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无论是谁收购的纺纱厂,想要真正地改弦更张,并非易事。

    薛晟是个聪明人,一下便了解了这位新东家的处境。

    眼底的火气逐渐地褪去,他渐渐地冷静下来,思考这位新东家方才的话。

    薛晟如何不知,在这场讨薪活动里,他们确实并没有那么站得住脚。

    他们也是走投无路。

    如果听话地开工,那么欠薪遥遥无期,甚至有可能当真拿不回来。

    薛晟并非不知变通之人。

    如今谢放的言语间既是透露愿意替他们想办法解决欠薪这件事,薛晟便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开门见山地问道;“您想我做什么?”

    谢放:“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要一份清晰的,足够一目了然的账目。包括谁于何时、何地,挪用了工人们几年几月的薪资。每一份都要有明细。薛先生要做的,便是将那份名单以及账目交于我。剩下的,便交由我处理。

    除此之外,还需要薛先生去跟工人们动员。只要工人们愿意开工,开工之日起,我个人愿意先行垫付一个月的薪资。此后,每日薪水发放之日,逐月发放两个月的欠薪,直至所有欠薪发放完毕。

    当然,口说无凭,薛先生信不过。我们可以立字为据。”

    薛晟不自觉地卷起手中的账簿。

    薛晟既是曾经当过账房先生,自是保留了厂中那几位中饱私囊的证据!

    只是苦于没有人能够为他们做主而已。

    工人们已经足足四个月都未领过薪资了,不少工人都是借钱艰难度日。可这年月,大家手头都不宽裕,往往有了这顿没下顿。

    包括他自己家也是如此。

    倘若,倘若新东家真的愿意开工之日便先行垫付一个月的薪资……

    “东家方才只说了两项缘由。其三呢?”

    谢放一听,便知薛晟这是同意留下当账房先生了。

    他笑了笑,“其三。我新接手这家纺织厂,自是也需要自己人。”

    …

    薛晟没有当场答应。

    只是让谢放再给他两天的时间考虑,两天之后,他定然给出一个明确答复。

    谢放自是同意了。

    薛晟告辞,谢放起身相送,“这两天的时间里,薛先生若是想要来查阅账簿,南倾亦随时欢迎。”

    薛晟:“……”

    他还尚未答应,便想拿他当免费劳动力么?

    谢放开了门。

    “好啊!南倾!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我——”们!

    姚关月不知何时等在外面,房门打开,他便急急地走进去。

    未曾想,先行出来的人是一位他并不认识的青年。

    两个人都没及时刹住车。

    薛晟的腿受了伤,本就有些不良于行,被姚关月这么一撞,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对不住,对不住啊。”

    姚关月忙将人扶住。

    简直是无妄之灾!

    薛晟抿起唇,狠狠地瞪了眼姚关月。

    转身朝谢放鞠了个躬,疾步低头离去。

    嚯!

    这青年脾气好大!

    他知道是他不对,可也没必要这般生气吧?

    他肩膀还被撞疼了呢!

    姚关月是被福禄给带过来的。

    有时候府内若是有什么事,都是府中派来人先行告诉福禄,再由福禄前来禀报谢放。

    以免有时候谢放人下车间,或者是外出,府内的人一时找不到他。

    跟在姚关月身后的福禄忙解释道:“二爷。是姚公子在纺纱厂附近瞧见的咱们府内的小厮,一路跟踪着过来的。他非让我带他来见您,我实在被缠不过,只好……”

    府中小厮不会无故来隆升来找他。

    谢放对福禄、姚关月两人道:“无妨。都先进来吧。”

    …

    “南倾,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就是报纸上,隆升的那位神秘新东家?是你从志杰那里收购的康家的纺纱厂?”

    一进谢放的办公室,姚关月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自在场外瞧见春行馆的小厮,姚关月便心中有所猜测。

    直至,他一路跟着对方进了工厂后门,又瞧见了同小厮说话的福禄。

    福禄是谢放的贴身小厮。

    福禄既是在这儿,说明南倾也极为有可能在这。

    联想到新闻报道里头,隐去隆升新东家的身份,姚关月便是愈发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

    好不容易见了人,憋了一肚子的疑问,这会儿总算是一股脑地问了出来。

    “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再同你细说原委。坐。福禄,给姚公子看茶。”

    谢放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也招呼姚关月落座。

    “是,二爷。”

    姚关月落座,福禄给姚关月倒了杯茶。

    大热天的,方才谢放同薛晟谈话的功夫,姚关月在外头都站了老半天,这会儿是又热又渴。

    他端起茶,稍微吹凉,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不斯文,便“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几口。

    谢放等着姚关月喝完,不动声色地问道:“只你一个人?”

    姚关月将茶杯拿在手里,睨了他一眼:“我知你想问什么。你是想问我什么。你是想问,君涛、仲文他们有没有跟我一起。最重要的事,云平来知不知道,你便是隆升新东家这件事是吧?”

    谢放笑而不语。

    姚关月:“你放心。他们几个都不知道。你是不知道,云平因为这纺纱厂被人给捷足先登这件事,郁郁寡欢,还借酒浇愁。

    今日我同仲文、君涛,我们三个人原是陪着他一起来打听一下,究竟隆升的东家是谁。好巧不巧,我们正打算离开,被我瞧见你府内的小厮。

    我担心这其中会有什么误会,便谁也没有告诉,只一个人尾随了你府中小厮。要我说,你是隆升东家这件事,你暂时也不要告诉云平。我担心,他要是知晓你是隆升的新东家,冲动之下,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姚关月平日里素来吊儿郎当,当真遇上事,却也拎得清孰轻孰重。

    谢放今日既然敢公开在工人们面前露面,便是不担心身份会遭到曝光。

    他已收到消息,康志杰为了躲债,已经离开符城。

    孙家只是普通商人,便是孙瀚宇知晓是他收购的志杰,纵然再不平,亦拿他无可奈何。

    不过姚关月的这份情,谢放还是记下了。

    谢放:“如此,南倾先行谢过归期。”

    “见外了啊。”姚关月将杯子里的茶饮尽,“不过么,真要是谢我,也不是不行。晚上请我吃饭?我们两个可是好久都没有单独一起吃饭了吧?正好,你同我说说,你究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买下这志杰纺纱厂的?”

    方才薛晟虽未直接答应他的条件,不过谢放有足够的把握,薛晟此番出去,定然会同工人沟通复工事宜。

    罢工的事,今日应当能够得到妥善解决。

    晚上正好无事,谢放刚要答应,一旁的福禄忙凑到二爷的耳边,“二爷,阿笙少爷现在咱们府里。”

    …

    这段时间,谢放同阿笙两人都忙。

    前几日,阿笙抽空去了趟春行馆,可惜,当时谢放人刚好外出去了,不在厂里。

    等回到厂里,收到小厮口信匆匆赶回府中,阿笙已经回了长庆楼,只留下两份糕点。

    那日之后,谢放特意交代了,若是阿笙再来春行馆,若是他人不在厂里,也一定要让福禄去找他。

    这回总算没再错过口信。

    谢放站起身:“抱歉,归期,今日暂时不能请你吃饭。改日再叙。”

    姚关月一脸懵,“啊?”

    他这屁股都还没坐热呢!

    谢放:“家里有点事,我要先回去一趟。走,我送你到门口。”

    姚关月:“……”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啊?

    家里头有媳妇在等着是吧?!

    …

    春行馆。

    阿笙慢慢地吃着西瓜,听着小石头同虞爷爷两人聊天,眼睛总是时不时地往院子的方向去瞄。

    阿笙上回来春行馆,他待了快半个时辰。

    没见到二爷,店里又忙,只好先回去了。

    这次是凑巧,有人点外送,他便借着外送的功夫,来了春行馆一趟。顺便给老师还有小石头他们带了他最新做的茶香绿豆糕。

    也给二爷带了一份。

    店里忙,他这回也不能久待。

    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同二爷见上一面。

    “二爷,您回来了……”

    阿笙低头在吐西瓜子,听见门头福旺的声音,阿笙忙从椅子上站起身。

    颊边粘了粒西瓜子,睁大了眼睛,巴巴地瞧着门口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