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新欢旧爱
青柳巷中,粽子飘香。
阿笙是几日前瞧见隔壁杜婶在洗粽叶,方才惊觉,端午将至。
阿笙嗅着空气里粽子的香气,打开桌子的抽屉,取出那天晚上从二爷手中接过来的请柬。
那天晚上他还奇怪,怎的非年非节,二爷忽然想起要请戏班子去春行馆唱堂会。
是他自己最近太闲,以至于都忘了日子,竟是端午近了都不知。
往年,端午前一个星期,他便要同乔伯伯还有店里的伙计陆陆续续一起去市场采购粽叶、棉线,以及包粽子用到的蜜枣、猪五花、红豆、豆沙等。
既是为了端午过节自己吃,也分送一些给店里的伙计们,由伙计们带回家去,跟他们的家里人一起分享。
在他们店里帮工,工钱不算低,可也有一些家境较为贫寒的,家里平日里未必能三餐都吃得起米。
粽子对于不少伙计的家人来说不是寻常日子能够轻易吃得到的,被伙计们带回家后自是大受欢迎。
爹爹是为了照顾那些较为穷苦伙计的面子,不好叫他们难为情。
再一个,亦不想让伙计们养成好逸恶劳的习惯,认为家贫便可多得。
故而,每年端午、中秋乃至过年,每位伙计都会送一些吃食,还有小封赏钱。
年限久的,干活勤快的,分到的吃食同封赏自是也多一些。
往年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恨不得向爹爹告假,在家里待个十天八天。
今年倒是如了愿……可却十分地想念同大家一起干活的日子。
…
二爷是因为端午才请的戏班子唱堂会。
许是考虑到大家端午都要同家人一起过,二爷唱堂会的日子,却不是定在端午,而是端午的前一天,也便是今天。
阿笙将请柬拿在手里。
他没什么听戏的心情,可因为是二爷相邀,加之那天晚上他已口头答应了二爷,不得不去。
阿笙将请柬贴身放好,起身去衣柜里,取出一方小小的绣花布,打开,里头躺着一个绣着睡莲的水蓝色香囊,以及一方绸帕。
阿笙将绸帕放在鼻间。
因着这香囊同帕子放在一起已有段时间,帕子也便沾染上香囊的香气,很是清幽好闻。
这帕子他替二爷收了好长时间了,先前有一回带在了身上,想着还给二爷,但是那回偏又忘了带香囊,也便没给二爷。
这回,他提前在香囊里加了驱虫的艾叶,端午送驱蚊虫的香囊,应当不会令二爷生疑。
阿笙拿上帕子同香囊,一起收好。
又去家里的酒窖,拎了一坛自家酒楼酿的陈年桂花酒。
…
阿笙从家里头出来,几乎是稍稍走个几步,便可瞧见婆婆领着年轻媳妇在门口刷洗粽叶,或是妈妈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包粽子。
孩子是不会觉得这般弯着腰,将手长时间泡在水里包粽子何辛苦的,只会觉得像是这样既能够玩水,又能够跟妈妈待在一起很好玩。
最重要的是,明日便是端午。即便是外出做工的爹爹也会回来,一家人可聚在一起吃粽子,插菖蒲。
阿笙瞧着七八岁大的孩子,手里头高高地举着大小不一的粽子,仰着小脑袋,问妈妈他包得好不好看,不自觉地弯起唇。
想起爹爹,眉心微微蹙了蹙,便是唇角的笑容都淡了一些。
今年他不在店里,没有他帮着爹爹一起核对账簿,再一起将粽子分送出去,也不知道爹爹忙不忙得过来。
自从康少去店里闹过,爹爹是更加不赞同他去店里了,只是张罗着找煤人给他说亲。
想到这里,阿笙眉头皱得更紧了。
自从二爷说,康小姐的事情交由他去处理,他便再未去过槐南路。
也不知道二爷究竟能有什么法子,能让康小姐或者是沈老板两人,或是他们当中的其中一人,澄清康小姐小产一事同他无关。
…
阿笙心里头藏着事。
并未刻意赶路,却是不知不觉,过了福桥,来到凤栖街。
阿笙尚未走到春行馆,便发觉,今日的春行馆似乎格外地热闹。
他只是往春行馆走的功夫,便瞧见春行馆门口相继停了好几辆人力车。
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太太们携着丈夫的手,从人力车上下来。
也有单独来的宾客。
只是无一例外,大家都是坐的人力车,且一个个衣着讲究。
还有的带着丫鬟、小厮。丫鬟、小厮都手中拎着满满当当的礼盒。
阿笙已经习惯了最近每次去春行馆,门外朱门紧闭,很少有宾客上门的境况。
倒是忘了……在二爷生那场大病之前,二爷时常在府内宴客,也是相当热闹的。
阿笙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靛蓝金鱼戏藻纹长衫,黑色布鞋,以及自个儿手中的桂花酒。同这些太太、小姐,老爷少爷们的衣着以及礼品比起来,自是寒碜的。
可他不偷不抢,身上穿的都是他自己平日里在店里帮工得的工钱,买的布料,这桂花酒,他也参与了酿造呢!
同许多只会花祖辈或是父辈留下来的资产以度日的少爷们,不强多了么?
便挺直了腰身,走上前。
…
阿笙尚未走到春行馆,几辆人力车从他身旁驶过。
人力车在春行馆前停下。
“福禄、福旺,许久不见。福旺,你近日可是又胖了?没少贪嘴吧?”
阿笙听声音有些熟,便好奇地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
但见一位身量修长的公子,手里头拿着一把折扇,轻敲左手掌心。
阿笙一开始,并没有立即将姚关月给认出,他是看见对方手里头把玩着折扇,才将人给认出来。
那天晚上,他同二爷两人从梦晖园看戏出来,便是这位公子叫住二爷,邀请二爷上泰和楼一块吃饭。
似乎,叫什么归期来着?
那日他听二爷同这位公子的对话,没有听出二爷同这位公子多熟络,不过听着这位公子同福旺说话,应当同二爷的交情比他先前认为的要深一些,否则不会连福贪嘴都知道。
还这般熟络地同福旺开玩笑。
福旺扁起了嘴,“姚公子……”
“哎呀,哎呀。同你开玩笑的。别哭,可千万别哭啊。”
周霖走上前,握住了福旺的手,“福旺,你别搭理他,他这个人就是嘴没把门。”
又转过脸,睨了姚关月一眼,“让你口无遮拦。”
姚关月连忙顺势道:“对,对。是我说话没注意。福旺,你可千万别忘往心里去。”
福旺这才心里头好受了一些。
二爷说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是正常的!
才是不是贪嘴呢!
一旁的孙瀚宇开着玩笑,“雨新你这是爱屋及乌,连南倾的人都护上了啊。”
周霖脸颊生红,嗔怒道:“胡说什么呢!”
这会儿有其他宾客也到了。
认出了周霖、姚关月一行人。
几个宾客递过请柬,看了周霖一眼。
传闻,周家这个小公子同谢二关系匪浅,二人经常同进同出。
以为传闻有所夸张。
如今看来,倒是未必,否则周霖哪里会同谢二的贴身小厮都这般熟稔。
梁学义同李楠两人的人力车稍稍慢了一些,两个人先后从车上下来。
梁学义走上前,对着在看宾客请柬的福禄打趣地问:“我们几个总归是不用出示请柬了吧?”
李楠笑着道:“要的,要的。我们几个怕是都得要,只有雨新啊,只要顶着他这张脸,便能在春行馆畅通无阻了。是不是啊,福禄?”
福禄、福旺两个人,除却负责在门口迎接宾客,还要看过嘉宾递上来的请柬,再由边上的门房做个登记。
相熟的宾客自是可以免去。
福禄拱手作揖,十分周全地道:“几位少爷说笑,您几位我们还能不认识不成?里面请,里面请。”
…
阿笙将姚关月、周霖几个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他轻抿起唇,不由自主地去看那位叫“雨新”的公子。
但见对方穿着一件月白长衫,面如敷粉,唇红齿白,相貌出众。
方才听对方讲话,声音柔柔的,含着笑意,就跟夏日里庭院吹过的清风似的,叫人心情都不自觉地跟着好起来。
那日,他似乎听二爷的那位朋友似乎也提到了这位雨新公子?
阿笙攥着桂花酒的指尖收拢。
二爷同这位雨新公子……很亲近么?
…
其他宾客进府都需要看过请柬,周霖、姚关月几个却是不用,自是令孙瀚宇一行人格外受用。
待姚关月、孙瀚宇他们几个迈进大门,孙瀚宇都还在打趣,“我们今日,可真是托了雨新的福。”
周霖手瞪了孙瀚宇一眼,“尽拿我寻开心,哪里是托我的福。难不成今日你们不是同我一起来,福旺、福禄就会将你们几个都拦下,非要你们出示请柬不成?”
“这可不好说。”
“是不好说。”
“不好说~~~”
其他几个人笑嘻嘻地开起了玩笑。
周霖虽然面上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心里头格外地得意。
不过是替福旺那个奴才说几句话,既卖给了福旺一个面子,使得福旺对他大有好感,日后倘使有什么时需要找福旺帮忙,想来对方不会拒绝。
最为重要的是,来往宾客会以为他同南倾的关系非同寻常,才会连南倾家的小厮都同他这般亲近。
便是梁学义、孙瀚宇他们也是这般认为。
简直是一举三得。
…
“阿笙少爷,你来了啊!”
听见“阿笙少爷”这四个字,周霖放慢了脚步。
那个长庆楼的哑巴少东家今日也来了?
孙瀚宇他们显然也听见福旺向阿笙打招呼的声音。
梁学义停下了步子,转过脑袋,饶有兴致地同大家讨论着,“阿笙?别就是长庆楼那个哑巴少东家吧?”
李楠摸着下巴:“估计是了。他今日怎么也来了?”
孙瀚宇将声音拖长,开着玩笑道,“他来还能是为什么,人是长庆楼的少东家,定然是来送外送的呗。总不能是南倾刻意请的座上宾。”
梁学义、李楠两人听了,也哈哈大笑。
周霖没有像其他人笑得那般恣意,可唇角也扬起淡淡的弧度。
其实南倾的厨房师傅手艺很好的,当真不见得非要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也要点长庆楼的外送。
兴许是宾客太多,厨房实在忙不过吧。
李楠也自嘲地笑道:“是我脑子不开窍。他一个长庆楼的少东家,来这儿还能为的什么。不过不是说自从出了康小姐的事情,这位少东家便较少外送了么?”
周霖:“不是较少外送,是店里也没去了。”
周霖最近都在店里忙装修,那长庆楼就开在他对面,长庆楼有什么事,他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倒是姚关月、孙瀚宇他们几个暂时谁也没去过周霖的店里。
姚关月纳闷地问道:“雨新你怎么知道的?”
周霖遮掩过去:“我也是先前外出采买东西,听人提起的。”
孙瀚宇压低声音,“别说,这个哑巴还真是艳福不浅啊。康小姐我见过几次面。那姿容,那身段……啧。”
姚关月出声道:“都是没有根据的事,你就不要以讹传讹了。”
孙瀚宇理直气壮地反驳:“怎么就是我以讹传讹了?别告诉我,你没听说小哑吧同康小姐两个人脱光了身子,被抓在床的事情啊。”
梁学义坏笑道:“哎?我们等会儿,会一会这个小哑巴,如何?”
姚关月连忙道:“你们开玩笑归开玩笑,可别乱来。”
他瞧南倾对阿笙挺上心的。
不过这话他说出来,怕是云平他们几个也不会信他,只当他是在说笑。
但他就是有一种感觉。
这个阿笙……对南倾真的是不一样的存在。
他只一件事想不明白。
南倾到底是怎么想的?
今日这般喜庆、热闹的唱堂会,怎的将“新欢”、“旧爱”都给请到了一处?
就不怕他的两个小情人闹将起来?
“放心,我们有分寸的。”
孙瀚宇在姚关月的肩上拍了拍。
姚关月:“……”
他怎么更加担心了呢?
…
福旺最先瞧见的阿笙。
阿笙原本想要等姚关月他们一行人都进去,过段时间,他再过去。
见福旺已经瞧见了他,还叫了他,也便只好往春行馆大门走去。
福旺、福禄两兄弟,一起迎下阶梯。
福旺亲热地道:“阿笙,我带你去见二爷呀。”
一高兴,忘了称呼阿笙为少爷。阿笙自是不会在意这个。他手里头拎着桂花酒,只能腾出一只手比划着:“没关系,今天这样的日子,二爷想必很忙。”
福旺同阿笙熟,便是阿笙只用一只手比划着,他也都瞧懂了。
福旺一张圆脸笑眯眯地道:“二爷今是怪忙的。不过二爷吩咐了,要是你到了,要我们务必领你去见他。”
“没事,二爷既然在忙……”
不等阿笙比划完,只听福禄出声问道:“这是阿笙少爷给二爷带的酒么?”
阿笙顺着福禄的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拎着的桂花酒,“嗯,是我们自家酿的桂花酒。”
“酒让福旺替您拿着吧。福旺,你带阿笙少爷去见二爷。”
“嗯嗯。”
福旺应下,热情地接过阿笙手里头的桂花酒。
酒都被福旺给接过去了,阿笙便不得不跟着福旺进去。
总不能酒送到,人却连招呼也不跟二爷打一声。
那样未免太过失礼。
阿笙没提荷包同帕子的事情。原本,连同桂花酒一起,他是都打算要亲手交给二爷的。桂花酒既是被福旺接过去,帕子同香囊,他一定要亲手交给二爷才行。
…
“这人是谁啊?怎的谢二爷家的小厮对他这般客气?”
“是啊。方才便是见到周公子、姚公子他们几个,也只是不用他们出示请柬,让带路的小厮领他们几位进府,可没有特意下阶梯相迎吧?”
“不知道啊……阿笙少爷?我们符城几个高门大户里头,有公子名叫阿笙的?”
周霖听见宾客的议论声,心中不快。
什么时候,一个哑巴也能同他相提并论了?
“什么高门公子。是长庆楼的少东家。就是最近同那位康小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
“是他啊?他今日怎么来了?”
“许是二少今日点了长庆楼的外送吧。别说,这位哑巴少东家还真是勇气可嘉。出了这么档子事,竟还能抛头露面。是真的一点不知羞啊。”
“知羞?他一个酒楼家的少东家,有没有念过书都不晓得,能知什么羞?”
“倒也是。”
…
阿笙听见几个宾客小声的议论声,只是低着脑袋。
福旺小声地道:“阿笙,你别听那些个人胡乱嚼舌根。我同哥哥还有二爷,还有我们春行馆的上上下下,都是相信你的。”
阿笙仰起脸,朝福旺勉强笑了笑,又给福旺比了个谢谢的手势,“谢谢你,福旺。”
福旺瞧着阿笙脸上的笑容,心里头更难受了。
二爷也真是的,为什么非要在这个节骨眼,请什么戏班子,唱什么堂会呢。
还这般隆重,将符城有头有脸的人都给请了过来。
二爷兴许是前段时间病了太长时间,这会儿便想着热闹热闹了,可,可以回头单独请阿笙啊。
…
“哎,小哑吧?”
阿笙同福旺两人往里走,冷不伶仃,被拦住了去路。
阿笙已是挺长时间,都没有人听人这么没有礼貌地唤过他小哑巴了。
如果是平日,阿笙不会觉得不快,他本就是个哑巴么。
今日不同。
他心情本来就不大好。
听见这一声小哑巴,便就有些不大高兴。
阿笙瞪圆着一双杏眼,看向来人。
梁学义面露惊讶。
这个小哑巴,长得倒是不错!
不仅仅是梁学义,孙瀚宇、李楠他们几个也都露出不同神色的惊讶的表情。
难怪……先前南倾会同人去看戏了!
比起雨新俊美的相貌,这个小哑巴的长相是另一种俊俏。
浓眉大眼,气质也干净。
倒不像是酒楼的少东家,像是学堂里的小师弟。
瞧着竟是机灵聪敏的。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便是上等的墨色,也画不出这样深黑的眸子。
周霖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扣进肉里。
不知为何,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梁学义挖苦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警告,“你是来给南倾送酒的?我说小家伙,你知不知道,今日南倾可是也请了志杰。你这个小傻子,送过酒之后,就赶紧走吧。”
便是称呼也从“小哑巴”变成了“小家伙”,“小傻子。”
“你又故意吓唬人。志杰除了性子急了些。总不至于在南倾的地盘上,还对南倾的客人动手。”
周霖走上前,笑着对阿笙道:“吓坏了吧?没事,你是南倾请的客人,志杰不可能会对你动手的。”
阿笙眼露错愕。
二爷,二爷还请了康少吗?
这事,二爷没有同他说起……
为何二爷会请康少过来?
阿笙现在并没有心思担心自己会不会再次遭到康少为难,他只是错愕于,二爷竟然还请了康少这件事。
“阿笙少爷,我先带您去见二爷吧。”
福旺平时看着傻乎乎的,这会儿倒是比谁都机灵。
他瞧出阿笙的神色不大不好,生怕阿笙不随他一同进去了,不等阿笙回应周霖他们,便出声对阿笙道。
周霖眼底闪过一抹阴鸷。
走吧。
最好现在就掉头离去。
却见阿笙朝点了点头。
周霖身形一僵。
怎么回事?
这个人,难道就不担心志杰当真会对他动手吗?
阿笙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既是二爷问过他,可信不信得过二爷。
他自是信得过二爷的。
他相信,二爷请康少前来,应当自有这样安排的道理。
梁学义见阿笙竟是还跟着福旺往里头走,他不可思议地道:“我说小家伙,你是真不怕死啊?回头碰上志杰,有你受的。”
阿笙眼露疑惑,他同这位公子……应当是不认识?为何这位公子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同他熟稔一般?
梁学义见到阿笙的困惑眼神,顿时一噎。
“二爷——”
福旺余光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高兴地唤出声。
太好了!
二爷亲自来了,他就不用再担心阿笙会被梁公子他们几个的三言两语给“吓跑”了。
…
“南倾。”
“南倾。”
孙瀚宇一行人,纷纷向谢放打招呼。
谢放统一向大家作揖行礼。
目光落在阿笙的身上,温和的目光添了几分笑意,“阿笙哥哥可算是来了,小石头念得我耳朵都快长茧了。”
阿笙被二爷这一声“阿笙哥哥”喊得瞬间涨红了脸色,便是连耳根都红透。
小石头念叨过他,他自是信的,只是前头那个称呼,他疑心是二爷胡诌的。
小石头都是喊的他恩人哥哥,何,何曾喊他……阿笙哥哥了。
阿笙比划着收拾:“虞老先生同小石头可都还好?”
“嗯,就是小石头总是念叨着你。走,我带你去见他们。”
谢放一只手揽在阿笙的肩上,转过头,对福旺道:“福旺,你领关月、云平他们几个进去先找个位子坐。戏马上就开场了。”
福旺脆生生地应下,“好嘞,二爷。”
话语间并未提及周霖,更是连眼神也未曾在他身上有过多一秒的停留。
第42章 看重头戏
“失陪。”
朝梁学义、姚关月他们几个人微一点头,谢放揽着阿笙离开。
阿笙脸颊生红。
他想告诉二爷,他自己能走,不用特意搭着他的肩,到底什么都没“说”。
能够这样同二爷亲近的机会,日后怕是不多。
也便没舍得“开口”。
周霖微愕,眼有不甘。
上一回南倾待他便是不冷不热,这次更是连一句话都未同他说过,便是方才打招呼,也是朝着大家一起作的揖,不是单单只对他一人。
从头到尾待他同归期、云平他们全无二致,倒是对一个哑巴这般热络!
周霖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谢放揽着阿笙手臂的那只手上,眼底满是嫉妒的神色。
南倾待人十分有分寸,这也意味着,他同谁都有着瞧不见、摸不着的距离感。
过去他同南倾经常一起出双入对,南倾也从未对他这般亲密过。
为何南倾偏待那个哑巴这般特别?
…
“几位公子,请随我来。”
福旺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在前头带路。
梁学义、孙瀚宇几个人跟在福旺的身后,只是瞧着谢放同阿笙两人离去的背影,仍旧有些回不过神。
南倾就这么丢下他们几个人,只陪着那位长庆楼的少东家,去见什么小石头,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了一些?
再有……
怎么觉得南倾同上回一样,并未怎么理会雨新的感觉?
周霖从小受尽人情冷暖,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哪里会没有察觉到大家落在他身上的微妙视线?
但见他微蹙着眉心,状似自言自语地道:“南倾可是在生我的气?他生我的气也便罢了,何必……何必要找人同我置气。”
周霖的声音虽不算大,就是喃喃的程度,可就是微妙地让大家听见了个大概。
其他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
是了,南倾阅人无数,什么样的美人、才子没见过?
就算是这长庆楼的少东家模样长得不错,也不可能当真对一个哑巴动心。
若是为了同雨新置气,故意利用那个小哑巴来气雨新,如此倒是说得通了。
孙家是做绸缎生意的,周霖曾经介绍过洋商给孙瀚宇,令他很是大赚了一笔,很是在爷爷、爹爹面前赚足了颜面,更是在各房面前出尽风头。
现在爷爷、爹爹还有几位叔伯要是有投资方面的事,都会找他相商不说,还渐渐地放权给他。
这在过去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周霖能够挤进洋人的圈子,除却他自身留学归来的背景,同谢放自是分不开。
孙瀚宇自是希望周霖同谢放两人继续好着,最好是如胶似漆才好。
几个人边走边说着话。
孙瀚宇开口道:“我先前怎么说来着?我说你得找个机会,同南倾把话给说开,要不然他下回见了你,还会故意气你,不理会你来着吧?果是被我言中。
要我说,迟点你找个机会,同南倾好好谈谈,解了你们两个人的心结。”
福旺走在前头,听见孙瀚宇同周霖他们几个的对话,心里头纳闷。
他瞧着,二爷不像是故意不理这位周公子啊,应当是没注意到周公子才是吧?
什么故意找人,这只是为了同这位周公子置气?
二爷同阿笙关系本来就很要好啊。
这位周公子是不是有点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姚关月“啪”地一声打开手中的扇子,扇啊扇的,“我觉得南倾不是这般意气用事之人。”
南倾不是个会流露自己喜好的人。
以南倾的性子,便是再生一个人的气,他也能一张笑脸迎上去,不会表现出来。待到表现出来,那估计是真正同对方决裂的时候了。
依他观察,南倾对雨新实在不像是同后者置气,倒像是……当真没有将雨新放心上。
福旺听见了姚公子的话,在心里头拼命点头。
对,对,二爷就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性子。
周霖心里头恨姚关月下他面子,嘴里头仍是“嘴硬”,“那便不管他。他若是懂我,自然知道我那时是身不由己”
说完,巧妙地唤了个话题,“我听说这回是请了沈老板过来唱戏,你们可有听说?“
除了姚关月之外,其他人见周霖这般不将南倾放在心上,也便愈发相信,南倾是因为同他置气,才故意冷落雨新,连带地冷落他们。
提及沈老板沈芳晔,大家一个个也都来了兴致。
梁学义道:“是,是,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是请了沈老板来唱堂会。想必一定很热闹。”
李楠笑着道:“我可是迫不及待了。”
孙瀚宇便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走,走,看戏去……”
姚关月手里头摇着折扇,慢慢地跟上大家。
…
春行馆原先是康府的别院,戏台、楼阁,原就是有的。
不用临时搭建戏台,省却不少功夫。
戏台在春行馆东院。
几百年的两株高大香樟、将戏台以及东院密密罩住,树荫浓密,撑成天然的两把巨伞。
宾客走进东院,不但一点不觉着热,反而凉风习习。
戏台已经布置好了。
宾客席上,凉茶、果子,点心、小吃摆在小圆桌上,一应俱全。
提前到的宾客由府内小厮领着入座,相互间打招呼,喝着茶,吃着东西聊天,也不会觉着无聊。
“南倾,听说你前段时间病了,病可有好些?”
“好多了,多谢伯伯关心。”
“南倾啊,瞧你现在气色不错,病是大好了吧?”
“嗯,目前身体都还可以。多谢魏叔关心。”
谢放领着阿笙去坐前面的位置,时不时有宾客起身,同谢放打招呼。
谢放便也停下,作揖礼貌应答。
众人的视线瞥见站在谢放旁边的阿笙,均眼露好奇。
好奇旁边的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会让这位谢二公子特意带在身边。
其中,也有去长庆楼用过餐,将阿笙给认出来的,眼底除了诧异,还是诧异。
谢二少怎么将长庆楼的这位哑巴少东家给带在身边?
可是今天的宴席,有部分菜色是长庆楼负责的?
当着谢放的面,大家自然不好议论,只是看向阿笙的眼神,多少还是带了几分探究同惊诧。
阿笙自是注意到了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不过他强迫自己别在意。
旁人如何看他,他是左右不了的,唯有尽可能不让自己被这些外界的目光所影响。
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同康小姐绝无苟且之事。
他问心无愧。
…
“恩人哥哥!!”
小石头同爷爷虞清松早早就来到了东院。
一开始,小孩儿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见戏班子抬布景的东西新鲜,瞧见戏班子的人压腿、耍刀棍新鲜。可渐渐地,可等的时间稍稍长了一些,便有些坐不住,坐在位置上边总是忍不住东张西望。
为了能够让孙儿安分一些,虞清松便给他拿了一块西瓜,让他拿在手里慢吃。
小石头便是抬头吐西瓜子的功夫,余光扫见的阿笙。
小家伙瞧见恩人哥哥,屁股便再坐不住,将手里头的西瓜给放位置上,从座位跳下,朝阿笙跑了过来。
虞清松忙跟在后头,提醒着:“小石头,慢一点。不要撞到你阿笙哥哥。”
小石头听话地放慢了脚步。
待只有几步远的距离,才走上前,抱住阿笙的腰身,仰起脸:“阿笙哥哥,我好想你啊。”
阿笙听见小石头喊的这一声阿笙哥哥,难免想起二爷先前的那一声“阿笙哥哥”,脸颊不自觉地有些发烫。
许是他误会二爷了,小石头在二爷面前兴许当真喊过他阿笙哥哥。
阿笙先是同走在身后的虞老先生点了点头,打过招呼,方才低头瞧着小石头,比划着,“同爷爷一起,在二爷府中待得可还习惯?一切可都还好么?”
小石头瞧不懂恩人哥哥的比划,不过他从恩人哥哥的神情当中猜出来了,恩人哥哥应该是在关心他跟爷爷。
“很好。南倾叔叔待我跟爷爷很好。福旺、福禄哥哥,还有管家伯伯都很好。”
其实,不用听小石头的回答,他也知道,小石头同余(虞)爷爷这段时间过得定然不错。
一来,二爷本来就是宽厚之人,待余(虞)爷爷同小石头自是不会差。二来,观小石头同余(虞)爷爷两人的衣着、气色,都比那会儿在临水街好了不只一点半点。
谢放方才被其他宾客被绊住了。
这会儿走上前,瞧着小石头,谢放:“我是叔叔?阿笙是哥哥?”
阿笙一愣。
他方才只顾着瞧小石头的脸比之前圆润了一些,倒是并未注意到小石头对二爷的称呼。
小石头往阿笙身后站了站,只露出一个脑袋,小声地道:“我问过管家爷爷,南倾叔叔今年二十三岁了。”
在小孩儿的观念里,上了二十岁,自然算是父辈的人物了,要算是叔叔的级别。
阿笙哥哥才十六岁呢!当然是哥哥了!
再一个,谢放历经两世,比起真正二十三岁的自己,气质上自是更要沉稳。
小孩儿敏感,察觉到了这份不同于少年人的气质,自然而然地将谢放归于叔叔这一类。
走在孙儿身后的虞清松露出尴尬的神色。
他倒是不知道小石头什么时候同陶管家这般熟络了。
阿笙低着脑袋,唯有肩膀轻微地抖着。
谢放睨了他一眼,“想笑便笑。别憋着自己。“
阿笙便再忍不住,抬起头,笑弯了一双眉眼,露出深深的酒窝。
…
“奇怪,同二爷说话的这个孩子是谁?”
“会不会是二爷的远房亲戚?”
“不能吧?之前怎么没听说过南倾在符城,还有什么亲戚?”
“许是特意来投奔南倾的?”
在场的宾客都是有段时间没见过谢放了,对于春行馆怎么忽然冒出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惊讶不已,纷纷猜测起了小石头的身份。
“这倒是不好说了。”
“怎么的,你怀疑……这小孩儿是南倾的……”
“哎,我可没这么说啊。”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孙瀚宇、梁学义几人由福旺领着,穿过院门,来到东院。
福旺将一行人领到第二排的位置。
姚关月、孙瀚宇他们几个听见众人谈论着什么小孩儿,什么是不是南倾的亲戚的,顺着众人的视线,也便瞧见了同长庆楼那位少东家站在一起的小石头。
孙瀚宇猜测着:“那个小孩儿是不就是南倾先前提过的什么小石头?”
姚关月扇着扇子,“应该是了。先前南倾不是说过么,要带阿笙去见小石头。”
梁学义纳闷:“奇怪,之前从来没听南倾谈过,他在符城还有什么亲戚啊。”
李楠转过头,问周霖,“雨新,南倾同你提及过这位远房亲戚没有?”
周霖心里头责怪李楠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提及他,这不是存心要他难堪么?
莫说从前南倾便不怎么同他谈论家里人的事情,勿论自南倾病后,他见到南倾的次数屈指可数,便是连闲聊都未有过,对南倾最近发生的事情自是知之甚少。
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周霖唯有将心中的不快压下,摇着头,“未听南倾提过。”
孙瀚宇开着玩笑:“总不能当真是南倾的什么……”
“哎,你们看,那不是詹局长吗?”
姚关月不大想听梁学义说既冒犯,又毫无根据的话,及时地出声,打断了他说的谈论。
其他人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当真瞧见了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坐着符城警备房的詹局长。
“还是南倾面子大。”
孙瀚宇这声感叹里,到底有些酸。
他们同南倾年龄相仿,可因为南倾会投胎,便处处高他们一等,叫他如何不嫉妒?
要知道,他爷爷八十岁大寿请戏班子唱堂会,递帖子邀请这位詹局长,这位詹局长都未能赏脸。
周霖瞧见詹局长那一桌有空位,眼底有着不甘。
本来……他该随南倾一起,坐在那一桌的。
…
詹局长位高权重,在场的宾客,包括孙瀚宇、周霖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谢放一定是同这位詹局长坐一桌。
未曾想,谢放竟只是躬身同这位詹局长打过招呼后,便在边上的一桌坐了下来——
同一位清瘦的老先生,一个同样偏瘦的小孩儿以及一个相貌俊俏的少年坐在了一起。
不久,詹局长边上的位置也坐了人。
竟是康家大少爷康志杰!
众人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要是论身份,曾是前都督家公子的康志杰自是坐得。
意外,是因为康府如今到底没落了。
谢二少竟然还能让康少坐主位,可当真是十分给这位面子了。
众人再联想到当初春行馆这别院,本就是谢南倾从这位康少手中购得,也便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
“南倾是怎么回事?怎么跟那个小哑巴坐一起?”
孙瀚宇、梁学义几个人,原本对于自己被安排在第二排的位置很是满意,毕竟今天来的宾客大都大有来头,比他们有资格坐第一排多了。
志杰同那位詹局长一起坐主位也便罢了。
那位老爷子同小孩儿可能是南倾亲戚,那个小哑巴总归不是。
为何一个长庆楼的哑巴少东家,也能坐到第一排去,还是坐在真正的主桌,同南倾同坐?
周霖端起桌上的茶盏,“你们又不是不了解南倾,他交友,从不看对方的出身、来历。许是那位少东家厨艺过人,才得南倾青眼吧。”
李楠:“倒也是。雨新,还是你了解南倾。”
周霖淡笑,唯有握着茶杯的之间收拢,眼底冷意一片。
他比谁都更想知道,那个哑巴究竟有什么资格,在这样大的一个正式场合,同南倾坐一桌!
…
第一排太过扎眼,阿笙原本想着跟二爷提一提,让他坐后头去。
但是因着二爷开口,说是让他跟余(虞)爷爷还有小石头相互作陪,阿笙也便只好在位置上继续坐着。
待到后来二爷也在这一桌坐了下来,阿笙微微僵直了身子,一双杏眼瞪得老圆。
想着二爷兴许是担心余(虞)爷爷同小石头不适应。
“渴不渴,要不要喝点茶?”
因着老爷子桌前有未喝完的茶,谢放也便没有给老爷子添茶,只是给阿笙桌前茶杯满上。
“我,我自己来来便好……”
阿笙慌忙打着手势。
陶管带着福禄事走近,宾客均已到齐。
谢放将满上的茶杯递给阿笙,朝陶管事微一点头,陶管事便带着福禄下去。
戏班子那头得了话,便开始忙碌地准备了起来。
戏台子后头传来热闹的锣鼓、二胡声……
…
康志杰面露得意地望着戏台。
因记恨着谢放曾拿铁家伙抵在额头,收到来自春行馆的请柬,便生气地扔在了地上。
一脚已经凌空,想到谢二兴许是在借此举想要向他道歉、示好,到底是忍住了,没有真正踩上去。
谢二好收藏,家底又极厚。
便是不肯借他钱,“借”个几幅名家字画,再稍微倒一下手,他也就不必被催债催得那般紧!
幸好他来了!
康志杰由小厮领着,同詹局长坐在一起,更是愈发确定,南倾此举,是为了同他示好。
多半等堂会散场,南倾便会带着那个小哑巴一起同他道歉!
康志杰哪里还有看戏的心情?
巴不得戏快演完,他好开口同南倾提“借”他几幅名家字画,回府上临摹、赏玩一事。
…
第一出戏演的是《锁麟囊》。
当台上的名旦一开口,台下观众便连连叫好。
戏曲做了一些改变,使得在原有情节上,更加紧凑了一些。
詹局长是个戏迷,转过头,问谢放道:“南倾,我听说这出戏,还是您亲自做的改编,是不是?”
谢放谦虚地回:“哪里。只是想着大家都有事要忙,传统节目时长恐太长,所以做了些改编罢了。如果改编得不好,还请詹伯伯多担待一些。”
詹局长却是道:“哪里的话。我早年在谢老底下做事,经常听谢老提起你。说你啊,你在大学时期,就是话剧团,排剧、写剧本,都不在话下。有才华得很呐。”
谢放拱手作揖:“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兴趣爱好罢了。”
詹局长连连摆手,“不,不。南倾,你这话可就错了啊。如今我们社会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大变革,咱们传统戏曲也收到了西方电影啊、话剧之类的冲击。你有这种改编、创新的精神,很好,很好的嘛。”
这倒是让谢放很不好意思。
他这出《锁麟囊》的改编,是基于楚久,楚老板版本基础上的一些变动。
只不过,那是后来的是罢了。
现在的楚老板,应当还只是在北城初初展露头角,尚未声名大噪。
…
谢放的这出《锁麟囊》改编得极好,开场便深深将大家给吸引住了。
因着做了些改编,时长上缩短了一些,节奏也便稍稍快一些,令人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第二唱戏,是重头戏。
唱的是《秦香莲》。
两出都是以女性角色为主角的戏,这在唱堂会中不说少见,总之,是不多的。
毕竟往来宾客当中,总归是男性多一些。
但是因为之前那出《锁麟囊》改编得极好,《秦香莲》又是沈老板沈晔芳挑的舞台,大家便更为期待了。
沈晔芳也果然没有叫大家失望。
前头带着一双儿女进城时,唱腔凄婉清丽,待到后来觐见太后、公主,那不卑不亢,一双秋眸却含着热泪的神态,唱出官官相护,令现场宾客看了无不为之叫好。
待到黑脸的包公不顾太后相逼,势要铡那陈世美,宾客更是连连鼓掌。
“好!”
“好!!”
…
倘若是在以前,阿笙在台下,定然同众人一起叫好。
这会儿,他只觉讽刺。
也不知道这沈晔芳有什么脸,扮得秦香莲。
他自己做着陈世美的勾当,倒是将秦香莲演绎得入木三分。
这般好的功底……于戏曲上无疑是大有天赋。
只可惜,人品同那戏曲中的陈世美一样,真该来一个包公,将这沈晔芳抓去才好!
不过,便是包公转世,怕是也耐沈晔芳不得吧?
毕竟他只是始乱终弃,未雇凶杀害自己的骨肉。
忽地,戏台上,沈晔芳本该将一句唱腔叠高,却见他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骤然收了声音,怔在原地。
“怎么回事?怎么不往下唱了?”
“沈老板今日是怎么回事?”
“这……不像是沈老板的水准啊。”
台下宾客议论纷纷。
锣鼓一声响过一声,是在沈晔芳赶紧唱戏词的。
沈晔芳忙回过神。
可因他此时方寸大乱,勉强唱了两句,竟荒腔走调。
这下,底下更是哗然。
“发生什么事了?”
“沈老板这是身体不舒服吗?”
“哎?上台上去的那位是谁?怎么也做秦香莲一样的打扮?瞧着有点眼熟?”
“我听说今日有两出戏,都有部分是谢二爷亲自指导的。莫不是,这也是今日这出戏改编的一部分?”
底下不知道是谁,惊讶地喊了一句,“等会儿,大家伙仔细看看,往台上上去的……那位,那位不是康府的康小姐吗?”
有宾客认出,往台上走,穿着同样一身秦香莲戏服打扮的人是康府的康小姐。
这下,台下炸开了锅。
台上的其他戏子不知发生何事,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一个“秦香莲。”
康志杰认出自家妹妹,眼底看好戏的神色顿时消失不见。
他急着就要上台,将丢人现眼的妹妹给强行带下来,却被詹局长带的两个警卫给牢牢拦住。
康志杰睚眦欲裂,他眼圈发红地瞪着谢放,“都是你设的局?”
康志杰不算太蠢。
他终于明白,谢放请他坐主桌,既不是看重他,跟不是为了同他示好,是为了牵制他,更甚者,是为了让他当众出丑!
阿笙这会儿也认出了康小姐。
他尚且没明白,为何康小姐会跑到了台上去,听见康志杰对二爷的质问,倏地转过头,只听二爷淡声道:“戏还没唱完,还请康少坐下,继续看戏。”
第43章 半个主子
康志杰自是不肯坐下。
后头是被站在他身后的两名警员给扣着肩,强行落座。
詹局长转过脑袋,在他耳畔轻笑了一声,和煦地道:“志杰啊,坐吧。年轻人,要沉得住气。”
詹局长身份地位在这儿,身边又站着两名警员,康志杰便是表现怒气都不敢,强忍着怒火,应了一声,“是,詹局。”
康志杰缓缓在位置上重新坐下,目光更加愤恨地瞪着谢放。
谢放只是微抬着下巴,姿态闲适地望着戏台,仿佛戏台上只是上演着寻常的戏码,所有的变故都同他无关。
谢南倾这个小人!
康志杰怒极,在心里痛骂谢放,偏又拿对方无可奈何,只能转过头去,一双眼睛猩红地瞪着台上,穿着一身戏服,在他眼里比丑角都还要不如的亲妹妹康沛娴。
康志杰脸色难看地仿佛咽下一口苍蝇。
丢人现眼的东西!
…
越来越多的宾客将康沛娴认出。
“是康小姐!”
“康小姐怎么也穿着戏服?是也要上去唱戏?”
“真逗,你见过女人抛头露面的?”
“听说北城那些个大城市,都时兴妇女解放了,男女同校不说,便是女子也可以去拍什么电影了。”
“天爷!这是什么妇女解放么?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这是要翻天!要坏我们老祖宗规矩!”
阿笙这会儿多少猜到康小姐穿着秦香莲的戏服出现在戏台上,多半是同沈老板有关。
此刻听着台下宾客的议论,心里头倒是着实佩服康小姐的勇气。
能够在这么多宾客面前,穿着戏服,站在戏台上,确确实实对于许多思想陈旧的老爷们而言,当真算是“翻天”的举动。
不说老爷们,怕是许多少爷也是这般认为的。
方才康志杰不就是一副恨不得冲上去,将康小姐拉下来的模样?
康志杰就坐在他们隔壁桌,他这会儿却也不好向二爷确认,康小姐之所以出现在戏台上,是不是二爷的安排。
也便只好继续看戏。
…
戏班子的乐师们,提前得了吩咐,不管台上发生什么,没有东家的吩咐,琴司、司鼓不得停。
师傅们坐在后台,也瞧不见前台的情形。
因着已经提前从福禄那收到二爷提前给的一批赏钱,因此,便是戏台上的其他人因着沈晔芳的反常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慌张地不知所措,那急促的乐声却还是在继续。
康沛娴便是在越来越急促的鼓声中,缓缓地走到台的中央。
台上,沈晔芳的脸色远比康志杰的要难看得多,只是被重墨的浓彩给遮住了而已,满眼惧色,倒是比先前“陈世美”派韩琪暗杀“她”一双儿女都要惊惶。
背后的戏服早已被冷汗所打湿,沈晔芳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在戏台上一动不动。
他只能惊慌地向自己的经理人求助。
沈晔芳的经理人是个临场经验十分丰富的人,在最初的错愕过后,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不说沈晔芳这会儿有求于他,便是沈晔芳什么指示也没有,他也不能让人坏了他的场子!
台上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然从边上疾步地走上戏台的阶梯,脸上堆着笑,朝着康沛娴拱手作揖,高声道:“哟,哟,这不是我们康小姐么?
康小姐,我知道啊,你是我们沈老板的戏迷。这献花、送礼物,要求跟我们沈老板合个影,说几句话的事儿啊,咱们下了台之后再说。啊,”
这是明面上的话,
与其说是说给康沛娴听的,不如说是说给现场的大家伙听的。
四两拨千斤地解释了康沛娴为什么会这般突兀地出现在舞台上的原因。
这位经理人确实是个人精。
但见他不着痕迹地凑近了康沛娴,背对着众人,低声道:“祖宗,有什么话,咱们台下说,啊!你要是真的闹开,那你同晔芳可真就没戏了。你放心,等下了台,我便是摁着晔芳的脑袋,也一定要他给你个说法。可好?”
以上这番话,才是真正要同康沛娴说的。
一边说着,一边趁着康沛娴不注意,朝身后的两个武行使眼色,嘴里头再次扬高了音量,“康小姐,康小姐,您不要生气,我们沈老板绝不是不肯接受您的这一番心意。啊。”
这是打算“文”的不成,来“武”的了,总之,先把人给带下去,将这事儿揭过去再说。
让“康小姐不要生气”也是防止等会儿康沛娴要是当真闹将起来,众人只会以为康沛娴是献花不成,恼羞成怒,耍脾气。
“好家伙,我说呢,怎么台上有两个‘秦香莲’。敢情康小姐是追求人沈老板追求到台上来了。”
“这多少有些过分了啊!这不是坏了我们大家伙的兴致么!”
“康小姐此举做得是过分了些,今日是春行馆唱堂会,又不是他们康府的!这么做未免太不给南倾面子。”
“下来!”
“下来!!”
“我们还要听戏呢!”
台下宾客当真以为康沛娴是再耍大小姐脾气,因着仰慕沈老板,闹到戏台上来了,也便不满地闹将起来。
不得不说,这位秦经理的心思确实狠辣。
明明是沈晔芳始乱终弃,经他的口这么一说,倒成了康沛娴仰慕沈老板这位大花旦不成,故而上台来撒泼。
康沛娴气得身子都在发抖。
尤其是,当她瞧见她倾心爱过,甚至将女子最宝贵的身子都交予的人,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只拿一双戒备又惊恐地眼神看她,默认秦经理对她的欺侮,心里头只觉心灰意冷。
如果说,在上台之前,康沛娴心里对沈晔芳还存在着什么希冀,那么在这一刻,这份希冀到底是破灭了。
…
康沛娴到底是有备而来。
在两个武行尚未靠近康沛娴之前,康沛娴从袖子中抽出了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颈的前——
“我看谁敢上前!”
冰冷的匕首在阳光下泛着寒光,阿笙只觉遍体生凉。
他张大了一张嘴,却是一点声音也无。
倒是台下宾客哗然。
虞清松第一时间,遮住了孙儿的眼睛。
“二爷,会不会出人命?”
阿笙着急地轻拽了二爷的衣袖,比划着“问”道。
要是按照康少的说法,康小姐的出现是二爷的安排,回头康小姐在台上当真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康沛娴会将匕首藏于袖中带上台,更是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不许秦经理等人靠近,此举亦在谢放的意料之外。
不过,这也说明,沛娴是早有计划。
谢放了解这位康小姐的性格,知道她是一个比男子还要要强的女子,像是因为被负心,便自刎于台上的事情,她不会做。
谢放低声道:“康小姐的目的在于逼沈老板给她一个交代,放心,在不会有事的。”
到底是人命关天,阿笙如何能真正放心?
阿笙一双眼睛仍旧是紧张地盯着台上,心里头祈祷着,康小姐可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
台上,两个武行忌惮地未敢再往前。
秦经理亦是被吓得不轻,“这,康小姐……康小姐使不得,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这要是在台上弄出人命来,那以后谁还敢请他们戏班子唱堂会!
莫说唱堂会,怕是以后再想要吃这碗饭都难!
康沛娴早就料到这位秦经理不可能当真向着自己,又哪里会让对方“请”自己下去的机会?
见两个武行同这位秦经理均忌惮地不敢再靠近自己,康沛娴转过了头。
一双凤眸直勾勾地盯着沈晔芳,眼底蓄着泪光,“日华,你到现在也不打算同我说一句,哪怕是一句道歉的话,是么?”
沈晔芳原名,沈日华。
因着领他入行的师父认为,日华这名字太过方正,不容易被记住,在这一行当不好叫响,不像是能带火的,便改了名字。
“嗯?日华?沈老板不是叫晔芳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沈老板改过名。他原名就叫这个。
不过,这事只有同沈老板极为亲近的人才知道。便是我,都是听从前在沈老板家中干过活的佣人提起挤过的。康小姐为何会知道沈老板的本名?”
“是啊。为何康小姐会知道?”
沈晔芳将宾客的议论声听了个分明,他心里头恨极了康沛娴。
当初以为沛娴人如其名,是个娴淑的传统女子,纵然是日后分手,定然不敢将事情闹大。
哪里想到,沛娴身为高门之女,竟这般不顾脸面!
沈晔芳下意识地想要逃。
他环顾戏台周遭,在每个戏台的下面,竟都有陌生家丁守着。
是……是沛娴求了二爷,二爷才安排沛娴上台,且又防着他”临阵脱逃?
“康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便是晔芳尚未成名前,受过您的资助。这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您私底下给晔芳送花,甚至要求他同您合影都成,在戏台上,咱们不能这么做。啊。
康小姐,您随我下去吧。好歹让晔芳将这出戏给唱完不是?”
“是啊!好歹让人把这出戏给唱完啊!”
“康小姐,您下来吧!”
“康小姐,请您下来!”
台下宾客大声地喊。
康沛娴见大家当真听信了秦经理的一面之词,而她曾倾心爱过的男子竟全然无动于至此,持刀的手嵌入几分肉里,血汨汨地从她的肌肤渗出,染红了她青色的戏服长袍。
众人被吓住,不敢再出声,以免再刺激到了这位康府小姐。
台下鸦雀无声。
唯有凄婉的配乐在响着,倒是意外地极为应景。
…
“二爷!”
阿笙紧张地拽住了二爷的手腕,着急地比划着,“要不要劝康小姐下来?”
阿笙是当真担心会闹出人命。
谢放看着台上的康沛娴,“不用。”
他同沛娴有过协议。
他赌沛娴不会一时冲动,当真做出傻事。
阿笙错愕:“二爷?”
“阿笙,好好看着,这出戏,二爷是特意为你排的。”
如今演员都已就位,戏已开场,自是撤不得。
阿笙愣愣地看着二爷。
什,什么叫,为,为他排的?
“小阿笙,好好看戏。”
谢放两只手,转过阿笙的脑袋,使他的脸面对着戏台。
阿笙平时在厨房杀鸡,眼都可以不眨一下,下手的动作又快又狠,这会儿瞧见康小姐脖颈间的伤,却只觉心跳加速,莫名有些害怕。
阿笙实是不知,二爷究竟如何能够做到这般面不改色的。
由于方才被二爷转过了脑袋,阿笙这会儿面对着戏台。
康小姐手中的匕首果然未再往里头划。
康小姐……似乎当真没有要想不开的意思?
…
所谓哀默大过于心死。
有那么一刻,康沛娴当真动了自戕的念头。
反正今日过后,她不会再有任何名节可言,没有脸苟活于世。
不如就这样死在这里,死在沈晔芳的面前,死在所有人的面前,她要沈晔芳每次一登,便想起她惨死的惨状,要他再不能登台!
可是不能。
且不说她同南倾有协议在先,南倾更是在她命悬一线时帮过她,她不能恩将仇报,在他的堂会上出人命。
最为重要的是……
她还没有当众揭穿沈晔芳负心的真面目!
血染红了康沛娴白皙的纤细的脖颈。
康沛娴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她眼圈发红,高声质问沈晔芳这个负心汉,“沈日华,事到如今,你依然没有勇气告诉大家,曾同我有过海誓山盟的人,是你,不是旁人吗?”
后台乐声得到东家吩咐,堪堪在此时停了乐声。
于是,康沛娴的这一声质问,也便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宾客的耳朵里。
…
“什,什么?康小姐的情人,是,是沈老板?”
“别是康小姐仰慕沈老板不成,一厢情愿胡编的吧?”
“可,可谁会拿自己的性命来胡编?”
“保不齐有爱慕者走火入魔的呀。这事儿以前也不是没有。你忘啦,以前就有个女子口口声声说是沈老板的发妻。最后怎么着?最后不是被巡捕房给捉了去,证明那是个疯女人么?”
宾客的议论,给了沈晔芳底气。
是啊。
口说无凭,只要他不承认,沛娴能耐他何?
“康小姐,我知你喜欢我。只是您的盛情,我实在难以接受。还请您不要冲动,放下您手中的匕首,我们有话好好说,可好?”
自小产后,她命梅香去找日华,向从日华口中得一个准信,究竟要不要上康家求娶她,或是私奔也可,可日华拒不见没梅香,康沛娴便知道,自己的一腔痴心,怕是喂了了狗。
她已知沈晔芳无耻,可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竟能无耻到这般田地。
当着她的面,都能面不改色地撒下这种弥天大谎!
康沛娴眼底含恨:“沈晔芳,你没有心!”
仗着康沛娴没有证据,沈晔芳却是愈发地有恃无恐,“康小姐,承蒙您错爱,我先陪您下去,您意下如何?”
“错爱?你在写给我的书信里,称呼我为你的妻,发誓一定会娶我过门,也是我的错爱吗?”
沈晔芳神情错愕,眼底的有恃无恐,再次被惊惧所取代。
丫鬟梅香手中捧着一个木盒子,走上前。
康沛娴:“这里头有你我相识至今的信笺。我已命人仿照你的笔迹,誊抄了数十封,在坐的各位,若是不信小女子说的话,不妨往你们的座椅下面取一下。以免,你们受沈日华这个负心薄情之人的蒙蔽!
谁若是对誊抄内容不信,欲要看原件,便去我丫鬟木盒当中取!”
梅香红着眼眶,配合地走下台去。
…
什,什么?
众人错愕。
“哎?我座椅底下还当真粘着一封信!”
“我的座椅下也有!”
“我的也有!”
阿笙见众人都从座椅底下掏出信笺,他试着往椅子下面摸了摸。
却见二爷手中递来一封信,对他道:“这是原件。阿笙可要看?”
阿笙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
这信笺到底是康小姐同沈老板两人之间往来的信笺,是私密物。
他还是不看了。
他方才之所以去摸椅子下面,只是好奇他的椅子下面是不是也有而已。
等,等会儿……
这儿是春行馆,康小姐是断然没有可能在瞒过二爷的情况下,在这么多宾客的椅子下面偷放信笺的。
这么说,这里头,也有二爷的助力么?
…
有读信速度快的宾客,很快便读完了手中的信笺。
又从梅香那儿要了原件。
因着沈晔芳书法不错,是以在场宾客当中,也有请他写过墨宝的。
“这么说,同康小姐有染的人,根本不是那位长庆楼的少东家?!”
“现在看来,确实不是那位长庆楼的少东家!有康小姐本人亲口的证词,加之康小姐丫鬟手中的那几封信笺,算是证物。这……人证、物证皆全。信服度极高啊!”
“好家伙!沈老板哄骗了人家康小姐,结果出了事,全让那位哑巴少东家爱给顶了!有句老话说,有苦说不出。沈老板这不是欺负人不会说话么?!”
“沈老板此番确实没担当了一些。”
“何止是没担当!欺负人哑巴不能开口说话,让人少东家替他背这么一大口锅。简直是欺负人!太欺负人!”
阿笙没有看二爷递过来的信,可他已然从宾客的议论声中,明白了定然是沈晔芳在写给康小姐的信笺当中,板上钉钉地暴露了他们两个人的私情。
至此,阿笙终于明白,二爷所说的,为他排一出戏,是何意思!
阿笙唯一不解的是,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二爷究竟是如何说服的康小姐?
要知道,名节于女子甚为重要!
康小姐这么一公开,莫说日后婚配嫁娶,便是康家只怕都不能再容她。
…
“完了!”
“完了!”
“彻底完了!
秦经理嘴里头喃喃着。
“秦经理——您替我想想法子,秦……”
秦经理一把将上前扯住他袖子,求他想办法的沈晔芳给推开,“你自己惹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气哼哼地走下台去了!
这年头捧红一个角虽说不那么容易,可总比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强!
沈晔芳这会儿六神无主,被秦经理还怎么一推,便跌坐在地上。
“咚——”
眼见终于将沈晔芳的真面目宣诸于众,也终于实践了同南倾的约定,将清白还给了阿笙,康沛娴因流血,体力不支,手中的匕首掉落在了地上。
“小姐——”
台下梅香紧张地大喊。
匕首掉在了沈晔芳的脚边。
他的眼底起了杀意。
“都是你害的。”
“都是你害的。”
嘴里头喃喃自语着,沈晔芳快速地捡起匕首,站起身,欲要朝康沛娴刺过去,“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我跟你拼了!”
啊!
台下,阿笙害怕地转过了脑袋,下意识地将脸埋在二爷的胸口。
…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耳边传来一股微热的气息。
阿笙隐约感觉到,二爷同他说话的距离应是极近。
待抬起头,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先前情急之下,他竟是躲到了二爷的怀里!
阿笙耳尖充血。
康小姐!
忽地想起戏台上的康小姐,阿笙转过了头,却只瞧见沈晔芳被人押送着,走下台。
“狗急跳墙。我预防着沈晔芳在被康小姐揭露他们两个人的私情一事后,许会在恼怒之下行冲动之事。提前安排了两个武行在戏班子里头。”
谢放小声地同阿笙解释起,在他方才闭眼的功夫,究竟发生了何事。
原来,沈晔芳那一刀,险些刺中了康沛娴——
被谢放在台上事先安排的两个武行所制止住。
“可还是觉得害怕?要是还觉得害怕,二爷的肩,再借阿笙靠一回。”
谢放在自己的肩头轻拍了拍。
阿笙脸颊红透。
都……都这个时候了,二爷怎的还有心情说笑。
…
最后,沈晔芳因为蓄意杀人,被詹局带来的警员所带走。
他的这一出《秦香莲》到底是没能演出完。
为了弥补大家,谢放还安排了一出热热闹闹的《大闹天宫》。
有女宾客受不住方才的惊险,提前离席,大部分宾客却还是坐着。
他们本就是过来看戏的,戏既然还没唱完,不妨听完再走嘛!
也好从方才的惊险当中缓一缓神!
…
重头戏已然上过。
接下来的戏,谢放没必要再在台下坐着。
他以探望康小姐的伤势为由,同左右两桌的宾客知会了一声,带着阿笙一同先行离开。
因着虞清松捂住小石头眼睛,小石头并未瞧见台上血腥的一幕,这会儿瞧见《大闹天宫》,看得很是津津有味。
虞清松也便陪着孙儿,继续坐在位置上看戏。
周霖就坐在第二排的位置,他清楚地瞧见,先前阿笙躲在谢放的怀里,又瞧见谢放贴着他的耳朵,似乎在哄着什么,嫉恨得眼睛都红了。
见谢放带着阿笙一同离席,周霖借口要上茅房,同孙瀚宇他们说了一声之后,悄然离开了座位。
跟了上去。
周霖始终离着谢放同阿笙两人十几米的距离,没敢跟太近。
跟至西厢房,被府中小厮拦住。
“对不住,周少,行馆内院,外人不得擅入。”
周霖心有不甘,他勉强扬起笑,没说瞧见谢放同阿笙一同进去的西厢房,“对不住,我是瞧见长庆楼的少东家往里头走……还以为宾客都是可以进去的。”
福旺不知何时,出现在周霖后头。
但见他绕到周霖跟前,脆生生地道:“阿笙少爷不是普通宾客。二爷说了,要将阿笙少爷当半个主子看待的。”
第44章 阿笙好闻
半个,主子?
周霖心里头一惊,疑心,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这当中,有什么误会。
南倾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府中的小厮,将长庆楼那个哑巴少东家视为半个主子?!
可不知为何,联想到南倾今日对那哑巴少东家的种种特别,周霖心中很是不安。
佯装没能完全听懂福旺这句话的意思,周霖唇边扬起一抹和煦的笑意,故意开玩笑式地问道:“南倾要你们将阿笙当成半个主子看待?这可就奇怪了。阿笙又不是女子,没法给你们家二爷当妻子,给你们当主母。怎么当你们的半个主子?
莫不是,南倾因着人家厨艺好,为了自己日后的口福,同人家结拜了?”
福旺是个一根筋,半点没听出周霖话里头的弯弯道道,只是老老实实地道:“反正二爷是这么吩咐的。总之,这西厢房今日不对宾客开放,周公子,您请回吧。”
如此,周霖竟是半句话都未曾从福旺嘴里套出。
周霖不死心,做出一副好奇模样:“那福旺可还记得,你家二爷吩咐你将阿笙视为半个主子时,原话是如何说的?”
福旺摇摇头:“不记得了。”
确是不记得了。
他做那个作甚?反正他们当下人的,只要听命于二爷就好啦!
周霖什么都未探听到,难免有些气结,瞧了眼花木掩映的西厢房,便是再不甘心,也只好先行离去。
…
谢放领着阿笙一同前去西厢房。
西厢房的客房敞开着,马大夫在给康沛娴上药。
余光瞥见走进来的修长身影,马大夫停下手中包扎的动作,抬起头,同谢放打了声招呼:“二爷。”
见阿笙探着脑袋,跟在二爷的身后,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奇怪,阿笙怎么同这位谢二爷之间的关系这般好了?
是了。
阿笙钟情康小姐。
二爷是为了成全阿笙对康小姐的一片痴心,才会特意带阿笙过来探望康小姐?
哎,没想到。阿笙这小子还是情种,康小姐发生这样的事,先前又牵累阿笙被人指指点点,阿笙倒是对康小姐情深不变。
阿笙自是不知晓马大夫心中在想些什么,他见康小姐脸色苍白,脖颈上缠着的纱布隐隐还渗出血来,尤其是身上的衣服,还留着斑驳的血痕,不敢深想,伤口究竟有多深。
不忍再看,阿笙忙收回了视线。
阿笙哪里知道,他这副瞧了一眼,又赶忙别过目光的情景,看在马大夫的眼里,更以为他是羞赧所致,愈发以为他对康小姐是情深一片。
守在小姐边上的丫鬟梅香,瞧见二爷同阿笙两人进来,忙行敛衽礼问好。
谢放朝梅香微一点头,对马大夫道:“马大夫您忙。不用招呼我。”
马大夫应声道:“哎,那我先给康小姐把伤口处理了先,已经上过药,只差包扎了。”
谢放点头。
马大夫替康小姐将伤口包扎完,走到偏厅,另外开了一帖药方,对梅香道:“药是一天两服,三天换一次药。不过,这几日擦拭身体,要注意小心伤口,仔细些,不要碰着水。喔,对了,因着伤在脖颈,还是得少说话,以免牵扯到伤口,影响伤口康复。”
梅香仔细地收起药方,口中称谢:“多谢马大夫,多谢马大夫。”
谢放关切地问道:“康小姐的伤势如何了?可要紧?”
“于性命是无碍……只是……”马大夫瞥了康沛娴一眼,眼露迟疑。
康沛娴苍白着唇色,虚弱地道:“只是什么,马大夫但说无妨。”
见康小姐、二爷以及阿笙也都在看着自己,马大夫这才犹犹豫豫地道:“康小姐脖颈间的伤口有些深,日后怕是……怕是会留疤。”
阿笙一怔。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容貌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
康小姐日后……可如何是好?
…
梅香的眼眶一下便红了。
反倒是康沛娴垂眸笑了笑,轻声地道:“意料之中的事。”
她虽未照过镜子,可也从自己衣襟上沾的血,以及方才马大夫为了给她处理伤口时,脸盆里头染红的血水,多少猜到她的伤势不轻。
伤势既是不轻,留疤自是难免的事。
康沛娴虚弱地道:“没关系的,梅香。容貌对寻常女子虽是重要,对于像我这样的人而言,却是最不重要的了。”
“小姐……”
梅香听了小姐所说的话,眼睛更红了。
谢放出声道:“沛娴你现在不用想这么多。若是伤口恢复得好,疤痕很淡,时日一长,不仔细看,兴许未必瞧得出来,也为未可知。”
马大夫是个聪明人,忙附和道:“是,是。二爷说的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康小姐目前最为重要的还是需安心养伤,按时换药,伤口若是恢复得好,日后还是不容易瞧出来的。”
心知南倾同马大夫是在宽慰自己,康沛娴淡淡一笑。
她的心都已经死了,只是徒留一个躯壳罢了,留个疤而已,算得了什么。
马大夫收拾着药箱,谢放命小厮送上诊金,转过头,对阿笙道:“阿笙,你先待在这里,我送马大夫出去。”
阿笙点点头。
马大夫余光瞥了阿笙同康小姐一眼,一时间不确定二爷当真是为了送自己,还是为了留阿笙同康小姐两人相处……
方掌柜的一心想要阿笙娶妻生子,若是阿笙同康小姐好上,只怕方掌柜的能气背过去。
不行,回头他还是得更方掌柜知会一声,提醒提醒。
最好还是提前安排阿笙的婚事,否则,怕是真要出个什么事情。
二爷发了话,马大夫不好说什么,此时也唯有背上药箱,给二爷鞠躬作揖:“有劳二爷。“
…
阿笙是在二爷送马大夫出门后,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除了丫鬟梅香,房间里只剩下他同康小姐两人。
便是二爷的小厮,方才将诊金给过马伯伯之后也早早退下去了。
阿笙从未同女子在同一个房间待过,浑身不自在,他就像是一根小小木桩,杵在房间里,心里头祈祷着二爷快快回来。
“阿笙,对不起。”
哎?
冷不伶仃听见康小姐同自己道歉,阿笙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
康小姐为何要同他道歉?
阿笙比划着:“康小姐……何出此言?”
康沛娴不太瞧得懂阿笙的手势,不过从他脸上的神情当中,大致猜出了他的意思。
康沛娴猜测:“你是问我,为什么要同你道歉?”
阿笙点点脑袋,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只是茫然地望着康小姐。
这下,意外的人反倒成了康沛娴,她眼神困惑地望着阿笙,迟疑地问道:“南倾他……什么都没同你说么?”
闻言,阿笙更是一头雾水。
二爷应该同他说什么?
康沛娴忽然明白了过来,明白过来为何方才南倾会送马大夫出去。
她只当南倾是出于礼节。
只怕,出于礼节的缘由有之,另一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给她一个机会——
一个亲口向阿笙道歉的机会。
南倾的动机,当然不会是为了她,为了让她能够减少心里头的愧疚之类的,南倾要的,应当就是要她亲口向阿笙道歉。
一出重头戏不够,更要她这个“始作俑者”的道歉。
康沛娴喃喃地道:“他待你果然用心。”
那日,在她房中,南倾亲口告诉她,是为了“心倾之人。”
她当时错愕、震撼,更多的竟是艳羡。
南倾能够为阿笙如此这般大费周章,便是两人都是男子又如何?
这世间,又有多少男子能够为心爱的女子做到这种地步呢?
只是不知,南倾的“心倾”能持续多久。
康沛娴忍不住打量着阿笙。
阿笙对于南倾的心思,又清楚多少?
…
康沛娴方才的那句话说得极轻,阿笙没能听清。
因着马伯伯方才交代了,建议康小姐少说话,阿笙也便没好意思“问”。
反倒是康沛娴主动进一步解释道:“你可知,你这段时日饱经流言之苦,源头在我?”
阿笙眼露错愕。
康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见小姐因为说话,好不容易止住的血隐隐有再渗出的迹象,梅香脸色一白,忙劝说道:“小姐,方才大夫交代了,要您少说……”话。
康沛娴抬了抬手,阻止了梅香未说话的话,她苍白着唇色,嗓音低哑地道:“我肚子一天天大了,日华却对娶我这件事绝口不提。我想试探一下他,想知道他对我的情意究竟有几分。
知晓凤栖街这一代的外送,大都是由你送的。我先前在楼上,亦见过你来过府中……长庆楼的外送,是我点的,那一天,亦是我命梅香,将你引到内院。我这么说,你现在明白了吗?”
康沛娴说完,便迎上阿笙的目光。
她的眼底有歉疚,却并无任何悔色。
事是她做的,她不抵赖,亦不言悔。事到如今,是她咎由自取。
便是重来一次,她兴许依然会因为对日华抱有希冀,拖阿笙入局。
那时,她只想让她腹中的胎儿能够有爹爹疼爱。
按照她原先的计划,那日,她会让梅香领阿笙到她院内,进一步坐实流言。大哥的忽然造访,在她的计划之外。
为了腹中孩儿,她不惜牵累无辜。最后,腹中胎儿还是没能保住。
阿笙听后,愣在原地。
他一直以为,那天,只,只是意外……
…
康沛娴再次抱歉地道:“对不起。”
阿笙轻抿起唇。
倘若,倘若二爷没有排这一出戏,他可会收到康小姐的这两声道歉?
康小姐的这两次道歉,又有几分,当真是出于真心,有几分,是因为二爷之故?
他原先以为,康小姐同康少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你有不原谅的权利。我亦知晓,无论我现在说些什么,都于事无补。不过,你可知晓,为何我今日会答应南倾唱这一出戏?”
阿笙没出声,总归,不会是出于对他的愧疚。
康沛娴:“南倾找到我,要我还你一个清白。他亦答应了我,这件事过后,安排我离开符城。”
阿笙怔住。
康沛娴手扶在把手上,从座位上吃力地起身,梅香着急地扶住小姐,“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您伤口的血还没有完全止住,您现在不宜走动的。”
康沛娴目光注视着阿笙:“阿笙,你难道不好奇,为何南倾会为你做到如此这般地步么?”
阿笙愣住。
谢放送了马大夫往回走,康沛娴余光瞥了眼院子里的身影,低声地道:“方才我问你的问题,你不妨好好想不想。就当是……为我对你这段时日造成的困扰的补偿吧。阿笙,多珍重。”
阿笙瞳眸睁大,倏地转过头,去看康小姐。
康沛娴却已转过了身去,她将手搭在丫鬟梅香的手臂上,“梅香,我们走吧。”
…
谢放刚要迈上院子的石阶,同往下走的康沛娴打了个照面。
谢放便停在原地,等着康沛娴由梅香搀扶着走将下来,颇为意外地道:“怎的?现在便要走?我已经吩咐下去,今日外宾不得入西厢房,志杰进不来。你大可以在我府中养伤。”
康沛娴笑了笑:“沛娴谢过南倾好意。我本是不洁之身,不便在你这久留,以免遭致非议。你要我做的事,我已一一办到。我们就此别过。”
谢放命人买的今天晚上的火车票。
之所以安排晚上,是因为夜里不容易被熟人给发现。
只是今日沛娴受了伤,他以为,沛娴会改期……
谢放深深地看了康沛娴一眼,知道这一声“别过”从此意味着山长水长。
若是没有意外,今生未必再相见。
他郑重地道:“珍重。”
康沛娴笑着道:“珍重。沛娴祝南倾,得偿所愿。”
…
阿笙出神地望着康小姐离去的背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方才康小姐方才的那一句“多珍重”是向他道别似的。
方小姐先前说,二爷会安排她离开符城……
可是等伤一好,便会离开?
只是康小姐身为千金小姐,便是离开符城,又能往哪里去?
还有,康小姐所说的那句,“阿笙,你难道不好奇,为何南倾会为你做到如此这般地步么?”
究竟,是何意?
谢放走进屋里,见阿笙眼睛放空地望着院子的方向,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阿笙倏地回过神。
冷不防对上二爷的一双眸子,脸颊蓦地一红。
先前,房间里只有他同康小姐同梅香三人,他希望着二爷快快回来。
二爷总算是回来了,他这会儿倒又希望二爷没这么快回来。
至少,不要在他心里头乱成一团乱麻时,忽地出现。
谢放打趣地问道:“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阿笙指尖动了动。
差一点,阿笙便要打手势,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到底是忍住了。
康小姐应是有所误会。
二爷心善,许是同情他,才会找康小姐,希望康小姐能够说出真相……
阿笙摇了摇头,比划着,“没,没什么。”
不许胡思乱想!
要是他胡思乱想,对二爷起了不该有的希冀的心思,到头来怕是难免心碎收场。
二爷最后,定然是要成家的。
像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二爷将他视为朋友,待他这般好,他应该知足。
阿笙忙指了指康小姐离去的方向,转移二爷的注意力,“康小姐身上还有伤,便这么回去了么?”
“嗯,今日府中宾客众多,到底是多有不便。”
谢放避重就轻地解释,问阿笙:“东院戏还在唱,可要再回去听戏?”
阿笙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康小姐是在戏台上,替他澄清了真相,可他这会儿回去,无疑依然会成为大家议论和同情的对象。
何况,他怕一回去,见到戏台,便会想起康小姐拿着匕首,抵着脖子的渗血画面。
“那便去我院子里坐坐?我听福旺说,你今日还带了桂花酒。我们一同尝尝你带来的桂花酒,如何?”
谢放说着,握住阿笙的手,往外走。
阿笙下意识地将手抽回。
谢放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阿笙。
阿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有点大。
为了不使二爷起疑,情急之下,阿笙只好慌乱地荷包里,掏出他事先准备好的香囊,以及同香囊放在一起的帕子。佯装自己是为了取东西,方才抽回的手。
谢放哪里没有瞧出阿笙眼底的慌乱,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他的目光落在阿笙手中的香囊,笑着问道:“这个香囊,可是送给我的?”
阿笙红着脸颊,点点头,将帕子连同香囊一起往二爷面前递了递,“还有,谢谢二爷您的帕子。帕子我也是洗干净了的。”
谢放将帕子和香囊一同拿过去,一眼便瞧见了香囊上绣着的“自在”二字。
这世间,还是阿笙懂他。
谢放拿起香囊,放在鼻尖轻嗅,抬眼,觑着阿笙,轻勾了唇角:“很好闻。”
这香囊虽是阿笙本来就买来送给二爷的,可他没想到,二爷会,会当着他的面,去闻香囊。
二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他以为,二爷收了他的香囊,应当会连同帕子一起,命下人拿下去。
还,还有,也不知是他多想,还是怎,怎么的……
总觉得二爷方才看过来的眼神,有,有些烫人。
谢放倏地凑近阿笙的脖颈。
阿笙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怎,怎么了?
是他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么?
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喷薄在阿笙的脖颈间,只听二爷声音含笑道:“我说阿笙今日身上怎么有一股,怎的这般香。”
阿笙耳朵充血,一双脸颊很是殷红,殷红。
二爷,又,又逗他!
二爷的身子稍稍离开了一些。
阿笙尚未松一口气,只见二爷将手中的香囊往他面前递了递,眼底一派笑意:“阿笙替二爷将这香囊给系上可好?”
…
哎。
哎?
阿笙望着二爷脸上的笑,呆呆地将香囊给接了过去。
待接过香囊后,阿笙才忽地回过神。
可这会儿已是不好反悔的了。
阿笙只好硬着头皮,弯腰替二爷将香囊给系上。
阿笙从未给人系过香囊,更勿论,是给二爷系……
其实步骤是极为简单的。
只是,只是指尖免不了得触碰二爷腰间的布料……以致他的手有些发颤,便是后背出了薄薄的汗。
好在,最后顺利给系上了。
瞧着二爷腰间轻晃的,由自己亲手挑选,又亲自给系上的香囊,阿笙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唇。
日后……二爷只要瞧见这香囊,便会将他给想起来吧?
“怎的忽然想到,要送我香囊?”
阿笙忙回过神,打着手势:“今日是端午,这,这香囊有驱虫的效果。”
阿笙搬出自己事先备好的说辞。
谢放轻点阿笙的鼻尖,眸光噙笑:“原来如此。谢谢阿笙,我很喜欢。”
阿笙脸颊发烫,“不,不客气的。”
谢放装出一副苦恼模样:“阿笙送了二爷礼物,可是二爷今日没有准备回礼,这如何是好?”
阿笙着急地比划着,“没,没关系的。今日的事情,多亏了二爷。应,应当阿笙向二爷道谢才是。”
真相大白,他应该马上就可以回店里帮忙了,往后康志杰也再咩有借口,去他们店里闹,爹爹应当不会再逼着他相亲!
真要严格计较起来,这香囊当做今日的谢礼,比起二爷今日为他做的,还是太轻。
“那我们两个人就不必谢来谢去了。不管如何,今日总归是值得庆贺的一天。阿笙可否赏光,陪二爷喝个几杯?”
阿笙注意到,二爷没有像方才那样,直接拉着他便走。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方才抽回手的举动,惹得二爷难过了。
左右今天不必回店里,二爷又开口请了他两回,他若是拒绝,未免太不识趣,阿笙想了想,也便答应了。
…
阿笙随着二爷一起出了西厢房,往内院走去。
路上偶尔还会碰见几个同二爷打招呼的宾客。
阿笙这才想起,府中还在唱堂会,宾客们大都还在。
宾客还在,二爷身为主人,不陪着大家伙一起看戏,反而同他回内院喝酒……怎么想,怎么不大妥当。
阿笙放慢了脚步,比划着,“二爷不用回去,没关系么?”
谢放:“无妨,现在大家都在看戏,便是我过去,也只是在那儿枯坐着。《大闹天宫》我是为大家点的,对我来说太过闹腾。
等戏散场,再让福禄知会我一声,到时,再送下宾客即可。”
阿笙见二爷有所安排,也便未再“说”什么。
陶管事在内院,记下今日收到的礼单。
瞧见本该在东院招呼客人的二爷同阿笙一起回到了内院,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迎上前。
谢放:“陶管事,阿笙送的桂花酒放那儿了?”
陶管事眼露疑惑,自二爷惊蛰前后那场大病之后,二爷便再未碰过酒。平日里都是饮茶……便是有客人来府中,也都是以茶水待之,怎的忽然想起要取酒了?
陶管事压下心底里头的疑惑,回话道:“我这就去取。”
因着二爷有言在先,若是阿笙今日送了礼物,要单独放着。是以,陶管事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出了阿笙送来的那瓶桂花酒。
陶管事将桂花酒打开后,谢放便让陶管事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谢放同阿笙两人,坐在院子里喝酒。
他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在鼻间轻嗅,馥郁的桂花香气,钻入他的鼻尖。
谢放握着杯子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身体也一阵阵地痉挛。
竟是如同当日酒瘾发作一般,手连同身子,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太长时间没有碰酒,他以为,他的这具身子,应该不会对酒产生排异的……为了不使阿笙瞧出异样,谢放以衣袖挡住发抖的手,低头尝了一口,“好香~~~”
桂花香气十足,馥郁醇厚。
胃里却如同灼烧一般。
阿笙见二爷喜欢,弯了弯眉眼。
喝酒是他提议的,若是这个时候忽然说身体不舒服,只怕以阿笙的性子,难免会多想。
谢放只得勉强将手中的酒杯平稳放下,给阿笙倒了一杯:“阿笙也尝尝?”
杯中的液体在晃。
阿笙错愕地朝二爷看了过去。
第45章 焉坏焉坏
“瞧我,还没有喝醉,便开始有些手抖了。”
谢放自嘲地笑了笑。
阿笙忙将二爷手中的杯子接过去,放在桌上,一双乌黑的眸子盛着满满的担心,“二爷是不是今日累着了?”
将颤抖的双手放于膝上,掩在石桌之下,谢放笑着道:“看来日后是需要好好锻炼身体。”
阿笙还是不放心,比划着,“要不然,这酒改日再喝?我先扶您回房间休息?”
谢放自知今日不宜再饮酒,只是可惜了这一坛桂花酒。
阿笙顺着二爷的视线,见二爷在望着桂花酒,心中既意外,又感动。
他大概知晓二爷此时心中在想什么,忙打手势道:“没关系的,我家用的这个酒瓶密封性很好,只要重新密封起来就好。只要是贮在阴凉处,几日后取出再喝亦是可以的。”
阿笙打手势的动作一顿,便又继续比划着,“还有,店里还有许多桂花酒、杏花酒,还有梅子酒……二爷您喜欢什么,回头我再给您送。”
提及自家酿的酒,阿笙眸子晶亮,脸上全然是对自家店里各色酒酿的自豪。
身子发颤的症状有所减轻,谢放抬起掩在石桌下仍然有些微抖的双手,左手抱着右手,拱手作揖,一本正经地道:“如此,南倾便在此先行谢过少东家了。”
什,什么呀。
在二爷的面前,他算是什么少东家?
二爷又不正经了!
阿笙脸颊生红。
…
阿笙起身,将桂花酒重新密封好。
重新坐回位置,瞧见方才二爷给自己倒的那杯酒,为了不浪费二爷的心意,阿笙端起酒杯,仰头一口将酒给喝了。
谢放同阿笙真正在一起的那段时日,从未见阿笙碰过酒。
他们那时生活困顿,加之他不能见酒,见了酒,便总是忍不住去碰,容易一发不可收拾。
他因着杯中之物,饱经折磨,自他戒酒后,酒也便再未在家中出现过。
他那时只觉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从未问过阿笙一句,喜不喜欢喝酒。
方才观阿笙喝酒的模样,分明酒量不差。想来同他在一起之前,应是多少也会喝个几杯。
阿笙……实在迁就他太多。
“阿笙可……喜欢饮酒?”
谢放问出这句,声音都是颤的。
怪自己,怎的……现在才想起来要问!
…
嗯?
喜不喜欢饮酒么?
阿笙先是点了点头,后来不知想起什么,又摇了摇脑袋。
意识到自己这样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极为容易让二爷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他打着手势,“爹爹酿的酒很好喝。偶尔陪爹爹,或者是乔伯伯他们喝个几杯,我很喜欢。
只是,我不太喜欢喝多。客人喝多了以后说话总是很大声,个别还会闹事……总是要收拾很长时间。
爹爹有时候不高兴,也会喝很多的酒。喝了酒之后就会跟难过,会骂娘亲。会……”
会什么阿笙没有再往下比划,只是眼神黯淡了下来。
谢放听阿笙谈及客人喝多了以后会闹事,只觉自己那时真是混账。
酒瘾发作的他,只怕比阿笙照顾过的所有客人里,都要难缠。
阿笙那时……应该让他自生自灭才好。
心脏一阵阵痉挛。
待到听阿笙提及喝醉后的爹爹会骂娘亲,谢放沉声问道:“方掌柜会连你一同骂么?”
阿笙一惊,显然未曾想到,二爷会猜得这般准,以至于脸上错愕的神情都来不及掩饰。
从前,便是两人在一起时,阿笙亦鲜少提及自的娘亲,是以,谢放对阿笙娘亲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
方掌柜喝醉酒后会骂人这件事,谢放更是头一回听阿笙提及。
阿笙见二爷皱着眉心,赶忙比划着,替自家爹爹解释道:“不过爹爹很少吃醉的。”
所以他挨骂的次数其实极少极少。
…
谢放从前流连酒桌,怎会不知道寻常人在喝醉酒之后,会有多丑态百出?
平日里再文雅的人,一旦吃醉,耍起酒疯,亦都会变成另一副狰狞面孔。
真正处于醉酒状态的人,又会有什么理智可言?
方掌柜若是只要吃醉,便会骂阿笙,多半当时处于极度不清醒的状态,只怕说出口的话,要有多伤人,便会多伤人。
他可真是混账!
年幼时要忍受爹爹的醉酒,年少时照顾醉酒的客人,孑然一身后,又被他这个酒鬼所牵累。
谢放这会儿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谢放越过石桌,握住阿笙放在桌上的一只的手,郑重允诺:“二爷答应阿笙,日后绝不会有吃醉的时候。若是有违誓言,我谢南倾——”
话尚未说完,便被阿笙的另一只手给捂住了嘴。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忙松开了手。
同时,慌乱地收回自己被二爷握住的那只手。
二爷总是喜欢开他玩笑也便罢了。
爹爹说了,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誓言,又岂能乱发的?
回头神明当真了怎么办?
方才捂住二爷嘴巴的举动到底太过失礼,担心二爷会生他的气,阿笙手势比划得飞快,忙同二爷解释,“爹爹常说,我们人间所发的愿,天上的神仙可都是听得见的。二爷日后,莫要,莫要胡乱起誓。
醉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一个……二爷便是吃醉了,身边自是有人照顾。”
也,也轮不到他照顾。
哪里需要对着他起誓。
“不。不是身边是否有人照顾的事。总之,二爷答应阿笙,往后,凡事阿笙不喜欢的事,二爷便不做。可好?”
…
阿笙脸阵阵发烫。
他疑心,二爷是不是太久没有饮酒,以至只是浅尝了一口,便,便有些吃醉了,否则怎,怎么会开始说醉话。
像是起誓,允诺什么的,不……不是一般男子对着喜欢的姑娘,才会做的事么?
“阿笙,你难道不好奇,为何南倾会为你做到如此这般地步么?”
阿笙耳畔,不自觉再次想起康小姐先前同他所说的话。
心里头再次乱成一团乱麻。
“二爷又说笑……”
不想自己心里头生起不该有的希冀,阿笙忙将话题岔开,“二爷现在身子可有好一些了?”
谢放捕捉到阿笙眼底试图隐藏的慌乱。
只当阿笙是害羞,谢放并未多想,听他关心自己,笑着道:“多亏有阿笙陪着,好多了。”
好,好多了,便好多了。
什,什么叫,多亏有他陪着。
阿笙脸颊再次红透。
阿笙瞧着,二爷的神情似是真的好多了。
他瞧了瞧天色,觉得自己差不多也该告辞走了。
他得去店里一趟,告诉爹爹,康小姐的事情当真同他无关!
且今日来的宾客这么多,相信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
他在家里闷了这么多天,他要去告诉爹爹,他晚上就在店里头帮忙!
…
“恩人哥哥——”
小石头走到角门,松开爷爷的手,跑进内院。
阿笙尚未同二爷比划要告辞的事情,听见小石头的声音,转过头。
“南倾叔叔……也在啊。”
小石头见到阿笙时小脸有多开心,见到同阿笙对坐的谢放,小脸就有多失望。
倒不是不喜欢南倾叔叔,只是……他好久没有见到恩人哥哥啦,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恩人哥哥说啊!
“嗯哼,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在我自己家的院子里头,虞小公子失望了。实在是南倾的罪过。”
小石头涨红一张脸,小家伙这会儿才想起来要同“南倾叔叔”打招呼,“南倾叔叔好,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他今天还没有同恩人哥哥单独说过话么!
从恩人哥哥进府后,南倾叔叔便一直“霸占”着恩人哥哥,他也想同恩人哥哥独处的呀!!
阿笙哭笑不得,二爷怎么连小石头都要“挤兑。”
阿笙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比划着,“二爷同你开玩笑呢。对了,小石头,你……你怎么来了?”
小石头没看懂,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去看他的南倾叔叔。
谢放故意没有将阿笙前面一句说给小石头听,只是道:“阿笙问你怎么跑来了?”
还是故意用的“嫌弃”的语气。
阿笙:“……”
二爷有时候,真的焉坏,焉坏的。
果然,小石头扁起嘴,“恩人哥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同南倾叔叔叔了?”
阿笙慌忙摆着手,同小石头解释,“不是,不是……”
扯了扯二爷的袖子,瞪着二爷,要二爷好好“翻译。”
谢放道:“你阿笙哥哥让我同你说,我方才是逗你的,我没有嫌弃你怎么忽然闯进来,我就是同你开玩笑。”
这话实在有些绕。
小石头微张着嘴,有些没听懂,他到底是遭没遭人嫌弃。
阿笙是又好气,又好笑。
二爷真真太皮了!
头一回,想,想打二爷来着!
“小石头是见恩人您长时间没回来,生怕您已经走了,再坐不住。出来后,问了家里头的其他人,方知您同二爷一起回了内院,便冲进来了……
对不住,没有打扰到您同二爷谈事情吧?”
虞清松跟在孙儿的后头,从角门那头缓缓走近
虞清松自是听出谢放是故意逗的孙儿,不过还是为孙儿的莽撞,同谢放和阿笙两人道歉。
他都还没交代,要等小厮通传才能进去,小石头因着太想念他的“恩人哥哥”,甩脱了他的手,自己跑进去了。
…
阿笙眼神心虚,耳朵有些充血。
他同二爷……哪里谈什么正经事。
反倒是二爷,总是时不时地开他玩笑。
阿笙打着手势,“没有的事,我也只是陪二爷坐坐而已,没有什么要紧事的。对了,余(虞)爷爷,您喊我阿笙就可以了。”
可千万不要再恩人,恩人地喊他了,太折煞他了。
老先生对自己总是称呼恩人这件事,阿笙之前便想同老先生说了,只是先前几次见面,要么总是没能找到合适机会,要么便是一时半会人地给忘了。
这一回,总算是没有忘记,也便提了出来。
阿笙的手势稍稍复杂了一些,虞清松没能瞧懂,只好看向因着见到他过来,而起身相迎的谢放。
谢放便将阿笙手势的意思,跟老人家说了。
虞清松听后,一脸严肃地道:“那怎么行?恩人待我同小石头有再生之德,老朽又岂能这般无礼?”
阿笙没想到老先生这般固执,有一些些发愁。
余(虞)老先生年长他这般多,总是恩人,恩人的唤他,他当真不习惯。
阿笙求助地看向二爷,希望二爷能够帮忙劝说老先生。
虞清松:“恩人您不必找二爷当说客,礼不能废。您是我同小石头的恩人,老朽没齿难忘。”
阿笙面上露出几分心思被戳穿以之后的尴尬。
老先生的眼神未免也太好了一些。
谢放出声道:“老先生喊阿笙恩人,确实不妥。”
虞清松皱着眉,微带着些许不解,以及几分不悦地问道:“为何?”
“这段时间,您不是总问,我什么时候带您要教授的那个学生,带来见您?且时不时地拿话试探话,疑心我是不是当真有那么一个需要您教授的朋友,怀疑我只是为了诓您在我府中落脚,编造那么一个借口么?
喏。今日我便正式将您要将的学生,介绍给您。”
这一回,面露尴尬的人成了虞清松。
他知晓谢南倾是个聪明的,可他没想到他平日里……自认为已是极为委婉的试探,竟都被对方给察觉到了。
直至谢放将双手,轻搭在阿笙的肩上,将阿笙往老先生面前带着走了几步,老先生像是忽然预感到什么,瞳仁变大,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只听谢放继续道:“方笙,长庆楼少东家。只是蒙学那几年,在私塾里头跟着老师学过字,也顺带着学过几天的画。
因着新式学堂的升起,私塾因学生大量减少,无以为继,阿笙也便中断了学业,等于未正经系统学过绘画。不过在绘画上,颇有天资。只要是瞧过几眼的画,便总能临摹地惟妙惟肖。
以上,便是先生您即将要教授的这位学生的情况。不知道先生,对于这位学生,可还满意?”
既是未来会是老师同学生的关系,当老师的总是喊学生恩人,自是不大妥当。
虞清松久久未曾回过神。
莫说是老先生,便是阿笙听了二爷的这一番话,亦是目瞪口呆。
许久,还是虞清松率先回过神,老人家向谢放确认:“那日,您在临水街所说的,说是您的那位朋友有些特殊,故而需由我来教授。还说,只要是老朽见了那位学生,便当即能够明白,为何非老朽不可……只因,只因您想要我教授的那位友人,便是恩人?”
谢放轻笑:“不知老先生可否介意收下阿笙这个学生?”
这事,原本谢放是想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正式将阿笙这个学生介绍给虞老先生。不过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竟然老先生恰巧过来院中找他,阿笙也在,便今日好了。未尝不是一种既定的缘分。
介意?!
阿笙待他们爷孙两人有恩,虞清松一直在介怀,自己没有什么能够为恩人做的,眼下有了这个机会,开心都还来不及,哪里还会介意!
“好,好,好!”
虞清松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全是笑模样,便是眼尾都笑出了褶子,分明是对这个学生满意地不行。这会儿老先生也总算明白,谢南倾当日所谓他的那位朋友有些特殊,是个什么意思。恩人不能说话,单这一项,确是不容易找到合适的老师。,
“阿笙,见过老师。”
谢放轻轻地拍了拍阿笙的肩,笑着提醒他道。
阿笙未见过老先生的画,可他是见过老先生刻的字的,自古字画不分家。
老先生的刻字那般好看,绘画功底想必不浅,至少,教授他定然是绰绰有余。否则,二爷也不会找先生当他的老师。
可,可先前老先生不是说了,若是要他收徒,得看学生天资如何么?
如同二爷所说的,他,他没什么绘画的底子,二爷所谓的临摹什么像什么,绝对是高看他了,其实他不过是他擅长的那几幅画临摹地比较像罢了。
阿笙担心老先生一旦收他为学生,便会发现他其实天资驽钝,是块朽木,届时,碍于恩情,不好不继续教授他,如此,反倒不美。
阿笙比划着,“老先生,您,您要不要再好好考虑考虑?阿笙……没有二爷说得那样聪明。”
阿笙比划完,拽了拽二爷的袖子,恳请二爷将他的意思,传达给老爷子。
小石头瞧不懂恩人哥哥在比划什么,亦是有些着急。
要是爷爷的学生是恩人哥哥,那岂不是意味着往后他经常能见到恩人哥哥了?多好的事情啊?
只是恩人哥哥为什么没有听南倾叔叔的,喊爷爷老师呢?
难道恩人哥哥不想投在爷爷门下?
虞清松听后,呵呵一笑:“谁告诉你,绘画画得好的人,需得是个聪明人?绘画这一行,是需要天资不假,可愿意下苦功夫,吃得了学习技法上的苦,投一个名师门下,潜心习作,同样不可或缺,甚至很多时候,重要程度要超过天资。
老朽虽不是什么名师,不过在绘画上,亦有自己的独到的心得同技法,自认为定能当好一名合格的老师。”
天资是送上青云的好风,可以借势、借力,可若是没有坚持,吃不得苦,便是上去了亦容易掉下来。
绘画同这天底下任何事一样,都需要吃得苦中苦。
老人家话锋一转,“还是说,恩人担心,往后吃不了学画的苦……”
学厨可比绘画苦多了,冬天冰水刺骨,夏天厨房能将人给闷出病来,切菜切到手指头,被溅起的油给烫伤,这些苦,在阿笙这里都算不得什么,何况是绘画。
阿笙拼命点头,他忙比划道:“去可以的,我不怕吃苦。”
虞清松从阿笙脸上的神情里,瞧懂了他的意思,只是不确定,于是只好看向谢放。
谢放轻笑道:“阿笙,老先生在等这你给他行礼呢。”
阿笙双膝跪在地上,磕头,给老师行礼。
谢放同虞清松两人一愣。
“哎……只是拜老师而已,不需要行此大礼……罢了。当是我们师徒两人有缘,我便收了你,当我的大弟子,可好?”
阿笙抬起头,有些茫然。
方,方才不是二爷说,老师在等着他行礼么?
谢放瞧出阿笙眼底的茫然,笑着解释道,“通常老师收学生,只需要鞠躬便成了。跪拜是正式拜师才行的礼。老先生的意思是,既是你方才行过大礼。他便收你在他门下。
我知你已拜了师。不过学厨同绘画,不冲突,倒不算是有欺师门。你回去试探下乔师傅口风,若是乔师傅介意,日后,你继续跟在先生门下学画,称呼老先生为老师即可。
左右老先生住在春行馆,有专人伺候。用不着你这个小徒弟晨昏定省的。”
虞清松:“……”
好么,好不容易收个独苗,还得跟人家共享这一根独苗,他还是没法享受师傅待遇的那一个。
这事整的。
要是换成其他人,虞清松自是未必肯,可阿笙于他有恩,他又实在喜欢阿笙,也便默认了谢放的提议。
反正现在拜师学艺,确是没有以前那般严苛了。
徒弟图师父的名声,只是挂在师父名下学习,连师父的面都未必见过,也不是没有的事。
于是,阿笙便这么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地有了绘画上的老师。
“来,起来吧。”
虞清松扶新收的徒儿起来。
喔,不对,恩人现在还算不得是他徒儿。
听二爷的意思是,他能不能当成师父,还得看恩人学厨的那位师父同不同意……
罢了,老师便老师么。
老师同师父,不都有一个“师”字。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么!
他有老师了?
阿笙在被老先生给扶起后,大脑还处于迷迷瞪瞪的状态。
往后在绘画上,他不需要再自个儿琢磨,如果遇上技法上的不懂,有可以问询的老师了?
“好哎!!爷爷的大弟子便是阿笙哥哥!!”
“好哎!!”
小石头拍着手,高兴地围着他的阿笙哥哥又是蹦,又是跳的。
东院欢快的丝竹管弦的声音透过院墙传来。
今日春行馆,当真到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
隔了一条巷子,几重院门的康府,可就一片冷肃。
当时戏台上,康沛娴、梅香主仆二人,由春行馆的小厮陪同着,眼睁睁地在康志杰的眼前,被带走。
硬是挨到那位詹局长因公事提前离开,康志杰才得以离席。
回到家,康志杰第一时间,发动府中丫鬟、小厮,去找妹妹康沛娴回来。
康志杰原先计划着,将妹妹康沛娴嫁给阿笙,从方庆遥、方笙父子二人手里敲得一大笔彩礼。
如今,这条财力已然被康沛娴、谢放两人堵死,康志杰岂能甘心?!
早知道,他应该一开始便狠狠心,将沛娴那个死丫头嫁给老头做续弦!
旁人会怎么看康府有什么要紧?!
银两到手才第一要紧!
及至天黑,丫鬟、小厮回报,找不到小姐。
“砰——”
“砰——”
“找不到人?什么叫找不到人!”
康志杰怒气冲冲地摔了手边的茶盏,眼睛赤红。
“混账!!!”
“混账!!!一定是谢南倾干的!!谢南倾该死!谢南倾真是该死!!!
“少,少爷——”
小厮着急忙慌地跑进房中。
康志杰怒道:“说!”
小厮脸色苍白:“少,少爷……外头,外头来了好多要,要债的……他,他们手里头有,有家伙……”
康志杰脸色血色褪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
消息是乘着风的翅膀。
谢二爷在春行馆大宴宾客,并且梦晖园的沈老板前去府中唱戏一事,实在阵仗过大。
传遍整个符城。
最开心,莫过方庆遥于不可。
当爹的当天晚上从店里回来,便备了一个火盆。
因着爹爹还是担心客人会拿康小姐那事开阿笙玩笑,便还是让当时已经到了店里的阿笙提前回家。
这会儿阿笙都已经脱衣睡下,被爹爹给从床上“挖”起来,非要阿笙从外头进屋,跨一回火盆。
“来,阿笙,跨个火盆。霉运统统都走开!”
阿笙哭笑不得,知晓爹爹是一番好意,唯有配合着,从火盆上跨过去。
方庆遥嘴里念念有词,“好了,不好的都跨过去啦。从今往后,顺顺利利,顺顺利利。”
阿笙顺利跨过火盆。
方庆遥领着阿笙进屋,带着阿笙给列祖列宗上香。
方庆遥将香插在祖宗桌案前,给祖宗磕头,“祖宗保佑,保佑阿笙明日的相亲顺顺利利,为我们方家开枝散叶……”
阿笙眼睛陡然瞪圆。
爹爹方才同祖宗,说,说什么?
谁,谁明日要相亲?
第46章 双喜临门
方庆遥双手伏在蒲团上,规规矩矩地给祖宗磕了三个头。
转过头,瞧见儿子直愣愣地杵在蒲团,腰身都没弯一下,气不打一处来。
“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给祖宗磕头?”怕冲撞了祖宗,当着祖宗牌位,方庆遥没直接发火。
手在阿笙的后背拍了拍,另外点燃了三根香,给阿笙递过去,压低声音提醒道:“等会儿给祖宗磕头的时候,记得求祖宗保佑,让你早日能娶上媳妇。千万别忘了,听见了没?”
阿笙不想娶媳妇。
他这辈子也没有娶媳妇的打算,不过祖宗还是要好好祭拜的。
从爹爹手里接过点燃的三根香,阿笙双手举着香,三鞠躬,将眼睛闭上,诚心诚意地祷告着:“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孙阿笙希望爹爹、二爷、乔伯伯、余(虞)爷爷还有、小石头还有店里的大家,都能够平平安安。”
方庆遥一直在边上候着,见阿笙睁开眼,忙关切地问道:“心里话都跟祖宗说了没?”
阿笙眼都不带眨地点了点脑袋。
爹爹只是问他心里话跟祖宗说了没,他都说啦!
方庆遥喜笑颜开,忙对儿子道:“好,好。来,来,把香插在香炉上。”
阿笙瞧着爹爹高兴的模样,心里头多少有些愧疚。
听话地将三根香插在香炉上,阿笙只能在心里头跟爹爹说一声对不起。
他不是有意要忤逆爹爹的意思,只是他不喜欢姑娘,又何必霍霍人家姑娘,害了人家的一生呢。
方庆遥半点不知儿子心中所想,听阿笙说已经将心里头的话都告诉祖宗,一脸的高兴:“行了,这下祖宗一定会保佑咱们爷俩心想事成的。”
说罢又另外朝祖宗拜了拜。
要是今年阿笙能够顺利娶上媳妇,明年给他抱上孙子,哎哟喂,那他这一生可真就别无所求了!
阿笙跪在祖宗牌位前,仰着脑袋,心里头好奇,他同爹爹所求的定然南辕北辙,列祖列宗究竟会达成他跟爹爹两个人当中,谁的心愿呐?
阿笙不放心,又另外朝祖宗磕了三个头。
他磕的头比爹爹多。
唔,祖宗应当会听他的多一些吧?
至于爹爹的心愿,从今往后他更加努力干活,好让爹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养儿防老嘛,没听说养孙子能防老的,他日后孝顺爹爹,亦是一样的。
方庆遥见阿笙又另外朝祖宗磕了头,这般虔诚,高兴得合不拢嘴。
康小姐同那沈老板的事,如今可是闹得府城上下皆知,阿笙这下定然是对那康小姐彻底死了心,才会终于对相亲这事这般上心。
他原先还同柯先生、乔师傅抱怨过,怎的偏生阿笙这般倒霉,女孩子的手都没拉过,摊上康小姐这么一桩事,现在想来,这件事也去不全然都只有坏处。
至少阿笙这会儿对相亲这事终于积极了不是?
阿给祖宗磕过脑袋,抬起头,比划着,“爹爹,明天的相亲……”可不可以取消?
当爹的完全误会了阿笙的意思,笑眯眯地道:“阿笙,放心,明儿你要见的女孩子啊,爹爹见过,比你大五岁。这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这大五岁,不刚好等于一个半还要再多一点的金砖了么?这是咱们家的福气,更是你的福气。
今天晚上早点睡,养足精神,啊。”
方庆遥从蒲团上起身。
因着跪的时间有些长,起来时有些吃力。
阿笙忙扶了爹爹起身。
扶爹爹回房间休息,阿笙转过头,再次瞧了眼祖宗牌位。
爹爹倘若是喜欢年纪长的,二爷也比他年长呢。
二爷还比他大六岁,足足是两个金砖呢!
可这话,他没法跟爹爹说。
他要是说了,爹爹只怕真要被他气昏厥过去。
祖宗在上……希望女方忽然反悔,明日的相亲取消才好。
…
端午这天,府城大小商铺中午大都歇业。
要过了三四点,各大商铺的掌柜们同家里人一起过过端午,家家户户的民众们也都吃过饭,出来活动,商铺才会陆陆续续地开始营业。
酒楼情况特殊,考虑到端午这天,大家一般都会在家里过节,在端午这一天,长庆楼是歇业一整天的,不像其他大多数商铺,只歇业半天。
因着一天都不必去店里,阿笙需一早去市场,将今日同爹爹两人要吃的菜提前买回家。
阿笙天不亮便起来了。
去了趟菜市场,将今日要烧的食材买齐。
回到家中,天才蒙蒙亮,又拐去师父家,去给给师父、师娘请安。
因着今日过节,阿笙特意给师父、师娘带了雄黄酒、艾草,另外买了一只烧鸡过去。
没有带粽子过去,是因为清楚爹爹昨日定然是都给过了。
便是家里的粽子,也是爹爹昨日从店里带回来的。方骏因端午过节,向药铺告了假,回乡下过节去了,今日,只他同爹爹只有两个人,也便没有在家里另外包粽子。
乔德福的幼子早夭而亡,唯一的女儿已早早嫁人,是以,家中,只他同妻子两个。
阿笙每年端午都来,乔德福心里头自是高兴,嘴里头道:“难得你爹爹休息,你不在家陪你爹爹,过来我这里做什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实在是让你破费了。”
阿笙摇着头,笑着比划着,表示这些花不了几个钱。
将东西给师娘,给师父点上旱烟,扶师父在厅里的太师椅坐下。
见乔伯伯心情不错,阿笙将他新近拜了个学画的老师的事情,同师父说了。
阿笙也没把握,乔伯伯是否会介意他多一个师父的事情,因此按照二爷事先告诉他的,没有直接余(虞)爷爷有意收他为徒的事,只说了跟着余(虞)爷爷学画一事。
先试探试探师父口风。
乔德福听后,吃了一惊。
将旱烟吐出,乔德福坐直了身子,问阿笙:“你拜了个学画画的老师,你爹爹可知道?”
阿笙虽说是他徒弟,毕竟还是少东家。
掌柜的、阿笙父子两人尊他,敬他,给足了他面子,对于阿笙另外拜了个老师学画这件事乔德福哪里会介意,只是他知道,掌柜的向来不大赞成阿笙画画。担心阿笙一旦沉迷习画,回头生出别的心思,把学厨给丢一边,可就真是自砸饭碗了。
阿笙摇头,双手作揖,恳请乔伯伯替他保密,“我保证,绝不会因为习画耽误店里的活,恳请师父替我保密。”
乔德沉默地抽了几口旱烟。
半晌,对阿笙道:“我替你保密是不成问题,只是阿笙,别忘了你答应乔伯伯的,千万不能因习画耽误学厨。学厨才是正经营生,这习画,只会让你饿肚子。这其中轻重,你自己肚子里要有数,乔伯伯这话,你记住了?”
阿笙连忙点头。
他晓得的!
他亦从未奢念过,能够有一天凭借绘画吃上饭。
…
伺候师父抽完旱烟,阿笙等着师父进房间换衣服,一同出门。
今日酒楼虽然歇业,按照往年,也还是要陪同师父一起去逛早市。
过节的早市,可比寻常日子要热闹多了,价格也要高上许多。
阿笙要学的,便是如何在逢年过节时,能够从合作的商贩那里,买到合意的食材。同他自己一个人去买食材时,还是不大相同的。
乔德福却并未像往常那般,抽完旱烟回房换衣服,他似是才想起来,将手中的旱烟在烟灰缸里敲了敲,对阿笙道:“对了,今天你不用陪我去早市了。这阵子也辛苦你同方掌柜的了,尤其是方掌柜,为了你的事情可以说是操碎了心。你今日早点回去,去陪你爹爹吧。”
阿笙也便辞了师父、师娘,回了家。
阿笙回到家,家门口拴着一只熟悉的驴。
阿笙认出,是郑家食铺孙爷爷的驴。
今日过节,孙伯伯可是上家里来给爹爹送熟食来了?
院门开着,阿笙进了屋。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我办事,您放心。您啊,就把心给放肚子里就好。”
“是,是。孙掌柜的办事,我哪里会不放心……”
阿笙走到院子里,听见爹爹同孙掌柜两个人的谈话,心里头纳闷,爹爹同孙爷爷不是合作多年,历来未出过什么岔子么?
怎的孙爷爷会对爹爹说,让爹爹把心给放肚子里,听着爹爹的语气,又像是似乎真有什么顾虑似的?
孙掌柜的瞧见阿笙回来了,从座位上起身,“哟,阿笙回来了?”
抬头瞧了眼外头的天色,“时候不早了,我也该早点回去,准备过节了。”
方庆遥也跟着站起身:“行,孙掌柜的,我送送您。”
“不用,不用。留步,我骑着我家驴子过来的。节日快乐啊。”
“哎,也祝您跟您家里人,也一切都好。”
方庆遥还是送孙掌柜的到门口,另外拿上家里的桂花酒、粽子还有几样糕点,给孙掌柜带回去。
阿笙陪着爹爹一起,走出门口。
阿笙帮着,将东西装在孙掌柜的驴子上,扶着孙掌柜骑上驴子。
忽地,孙掌柜拍了下子的脑门,“呀,瞧我,特意骑了驴子过来,就是为了带一些熏鸭还有鸭肉片过来。好么,驴子是骑过来了,熏鸭、鸭肉片全给忘门口了。”
方庆遥忙道:“没事,没事。下回顺路再捎过来也是一样的。”
“那不行。”孙掌柜低着脑袋,问阿笙:“阿笙,可否劳你随孙伯伯回去一趟?”
阿笙转过头,询问爹爹的意思。
方庆遥对阿笙道:“行,阿笙你便同你孙伯伯去一趟。你孙伯伯骑驴,你也不好跟在边上走,这样你雇辆车,如此到的时间应当差不多。”
阿笙点了点脑袋。
…
郑家食铺前半间是店铺,后头是厨房,楼上便是孙掌柜同妻子平日里休息、睡觉的地方,也是两人的住处。
阿笙付过车钱,从人力车上下来。
楼上露台,孙夫人郑采荷挽着一位年轻姑娘的胳膊,压低了嗓音,“瞧见没?从人力车上下来的,便是我同你姑父和你提过的,长庆楼的少东家。
怎么样?身高、模样,是不是都万里挑一?而且长庆楼的方掌柜只这一个独苗苗,你嫁过去啊,绝不会让你吃苦。你看,人家少东家,出入都是坐车。往后,你也是过这等上等人的生活了。”
郑素汶一脸的不耐烦,只是碍于对方是自己姑母,爸、妈在他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见过男方,要是再敢闹性子,家便不必回了,她也不会站在这儿!
这都什么年代了,人人都追求自由恋爱了,爸妈还搞相亲这一套!
老土!
还有这个什么少东家的,太可笑了。
身高瞧着一般,模样么,他也没瞧仔细,可能是不丑吧。
倒是对方出行都乘坐人力车,这一项算是挺摩登,同她省城的同学们差不离。
郑素汶问姑母,“姑母,您实话同我说,那位少东家,他知晓我的年纪么?”
她也知晓,这些年是自己太过挑剔了,才会挑挑拣拣的,年见年龄上了二十,都没个满意的。
可她有什么法子?
她若是没上过学也便罢了,偏她上过学。
她同学嫁的人,要么也都是同同窗,要么便是家里人做主,嫁给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
只她,爹娘给她介绍的,尽是一堆歪瓜裂枣!
郑采荷拍着侄女的手背,“知晓,怎么会不知晓?你姑父可没瞒人家。你是二十二岁,二十二岁怎么了?人家方掌柜的说了,就是喜欢女方大些。
我实话同你说,人家郑掌柜这些年身子不是很好,阿笙年级又还小,人家是就想娶个儿媳,帮忙照顾店里生意。
换言之,你啊,只要是嫁过去,就等着做老板娘吧。”
郑素汶没出声。
她对当老板娘这事心动,可……可又实在不想嫁给一个哑巴!
嫁给一个哑巴,说出去了,多遭人耻笑呐!
郑采荷睨了侄女一眼,似是一眼瞧穿了侄女的想法:“我知晓,你觉得阿生是个哑巴么。害,你姑父倒是不哑,跟我起争执时,那一张嘴,能把我气个半死。这哑巴啊,也有哑巴的好处。
而且人家也知道自己的短处,娶了你之后,定然不会亏待你,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等日后,你要是为他们方家生下一儿半女的,那这长庆楼,不全凭你说了算了么?
到时候……便是姑母、姑父都还要仰仗你呢。”
因着大龄还尚未婚配,郑素汶没少受闲气,听了姑母的话,再次有些动摇……
要是这位少东家不是哥哑巴,那这门婚事,还真是能令她扬眉吐气。
可是,话又说回来,倘若对方不是个哑巴,这么好的条件,又哪里能轮得上她。
…
楼下,孙掌柜的骑驴回来了。
见到阿笙坐在自家店铺的小凳子上,知道对方是在等自己回来,将驴子拴好之后,抬头看了楼上一眼,这才笑着同阿笙打招呼道,“我特意抄的近路,没想到,还是比你要慢上一些。等久了吧?”
阿摇从凳子上起来,摇着头,笑着比划着,表示自己也是刚到。
孙掌柜对阿笙道:“我现在就去给你拿东西。啊。”
阿笙瞧着孙伯伯的背影,眼露疑惑,他怎么记得……先前孙伯伯说,把东西放在门边来着?
莫不是他听错了?
还是孙伯伯记错了?
“采荷,你瞧见我那一袋鸭肉片了没?”
“鸭肉片,不是给你放在后头的那间屋子里么?”
“是么?哎呀,瞧我这记性。”
“没事,刚好素汶今日来探望我,我让她给你拿,啊。”
“哎,好勒。”
楼上楼下都是铺的木地板,没什么隔音效果。
便是阿笙无意偷听,也将孙伯伯同郑婶婶两人的对话给听了个大概。
接着,便是窸窸窣窣,似乎是取东西的声音,再之后,便是下楼梯的声音。
阿笙瞧见,一位年轻的姑娘同孙伯伯一同从楼上下来,却未见郑婶。
孙掌柜的手里头拎着一个袋子,又从侄女手里,拎过另一个袋子,一并递给阿笙,同阿笙解释道:“不好意思啊,你郑婶前几天不小心把脚给崴了,这不,没法下来同你打招呼。希望阿生你可千万不要见怪才好。”
阿笙从孙掌柜的手里接过东西,比划着道:“怎么会。郑婶的腿伤要紧吗?可看过大夫?”
“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需要静养。哎,这阵子,真是多亏了素汶。我店里忙,没时间照顾你郑婶,全是素汶时不时地过来探望、照顾你郑婶。
对了,我还没有同你介绍吧?这是我侄女,素汶。”
转过头,对侄女道:“素汶,这是长庆楼的少东家,阿笙。”
郑素汶哪里照顾过自己的姑母,姑母的腿也压根没事。她知道姑父是为了在这位少东家面前营造她是个“宜家宜室”的女子,才这般夸奖她。
郑素汶被姑父那般夸奖着,没有脸红,反而是真正瞧清楚了阿笙的长相,脸颊有些红。
确,确实……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俊俏。
可,可会不会太小了一些?
听姑母说,这位少东家好像才十七岁?
十七岁,便要相亲么?
那,那岂不是都没上过几年学……
郑素汶原先被父母说动的心思,这会儿便又有些犹豫。
阿笙见这位郑姑娘的目光,一直打量他,很是有些不自在。
阿笙忙比划着:“孙伯伯,代我同婶婶问声好。我先回去了。”
“哎,好。好。”
…
阿笙是在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回想起爹爹昨日说的什么相亲,再联想到早上自己去给师父请安,师父特意让他提前回了家,回到家后,无意间听见的爹爹同孙伯伯两人之间的对话,以及孙伯伯明明只要一个人将东西给他便可,偏又带着侄女一块下楼……桩桩件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上了爹爹的当了!
他以为,爹爹会跟往常一样,会提前知会他一声!
回到家中,一进门,果然见爹爹迫不及待地从屋里迎出来,着急地问道:“怎么样?可见到人姑娘了?”
阿笙不想撒谎,主要是爹爹回头一定还会问过孙伯伯,这事也没法瞒,便只好点了点头。
方庆遥见阿笙只是点头,没别的手势,急得不行,“你别光只是点头啊!你快详细跟爹爹说说,你孙伯伯的那个侄女长什么模样?块头呢,高不高?
她今天作什么样的打扮,待人接物,你觉得如何?能是个一起过日子的么?
阿笙如实地道:“没留意……”
“没留——”
方庆遥险些一口气没喘匀,“什么叫没留意?!”
他可是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让孙掌柜的答应安排她的侄女同阿笙两人见一面。
实在是先前看亲看的次数多了,他也有些害怕。
媒婆说得嘴里生花的,一到他提出安排见一见姑娘,要么姑娘有隐疾,要么智力有些问题……难得有几个智力正常,相貌也过得去的姑娘,女方家里头提的要求又太高。
譬如生了孩子,需同女方一个姓,或是彩礼漫天要价。
这回是郑嫂子做的媒,说是女方年纪稍稍大了一些,彩礼什么的就是市场价,也不要求同女方一个姓,姑娘模样周正,保证没有任何隐疾。
郑嫂子的侄女,小时候他倒是见过一回,确实是个模样周正的姑娘,而且听说还上过学。
要是女方智力、相貌真的都没有任何缺陷,那可真是再合适没有的了!
阿笙比划着,“人家是个姑娘家,我哪里好意思盯着人家看。”
方庆遥一愣:“倒,倒也是……是爹爹太过心急。”
停了停,忽地又问道:“那你跟爹爹说说。你喜不喜欢人家?人家郑小姐给你当媳妇,你愿意么?”
阿笙:“……”
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也不想成亲。
阿笙扶着爹爹,往客厅里走,试着说服爹爹,“爹爹,我,我不想这么早成亲。我想……我想等学成后,做出一番成绩之后才成亲。”
方庆遥听了以后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俗话说得好,先成家,后立业。你想等出师后再娶亲,那你可以先同郑小姐订婚么。等订过婚,过一段时日,你也差不多该出师了,到时候再安排你同郑小姐成婚。双喜临门,可好?”
第47章 半拥着他
不好。
今日过节,阿笙不想同爹爹起争执。
阿笙拎了拎手里头的两个袋子,比划着,“爹爹,这是孙伯伯给我们的熏鸭还有鸭片,我先拿去厨房。”
“不急,熏鸭同鸭片都是熟食,放个一时半会儿的,又不会坏。”
方庆遥拉着儿子的手进屋,“阿笙,那你见了那位郑小姐,你们两个可有说什么话?还是只是打了个照面,人家就躲开了?”
阿笙一听,爹爹大有要追着问的架势,将手中的两个纸袋交给爹爹,忙比划道:“爹爹,我,我想上茅房……”
方庆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
他问人家女孩子的情况,结果跟他说要上茅房!
亏得他这个当爹爹的对相亲这事足够上心,要不然指望阿笙自个儿,他怕半截身子入了土,都未必能抱上孙子!
方庆遥嫌弃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
方庆遥在厅子里,等着儿子回来,茶都喝了半壶,他自己都想上茅房了,都没等到阿笙回来。
听见厨房里有动静,寻着声,瞧见厨房灶台的柴火在烧着,阿笙背对着厨房门,站在灶台前,在洗猪蹄,洗尽了猪蹄,冷水下锅,加入生姜将其焯水……
因着年轻时常年在厨房工作,站着颠勺,一站很有可能就是大半天。上了年纪之后,方庆遥的腰便不大好。
府城有补猪汤可补肾强腰的说法,今日过节,阿笙便打算炖一锅猪蹄汤,给爹爹补补。
这猪蹄汤,阿笙还是跟爹爹学的,是爹爹的拿手好菜。乔伯伯也会做,不过乔伯伯熬猪蹄汤,喜欢加料酒,他的口味随了爹爹,喜欢做清汤。
将焯水过后的猪蹄捞起,放入已经烧开的砂锅里,加上他早上出门前便给备好的淮山、枸杞、党参、山药……这些配料。
猪蹄汤要煮个两三个小时才能出锅,阿笙便将砂锅的盖子给盖上。
回到灶台前,又是一通忙活。
方庆遥原先面带笑容,欣慰于儿子的长大,瞧着瞧着,眼圈渐渐地有些红。
想起阿笙小时候,有一回他生病,实在下不来床。阿笙便一个人来到厨房,给他熬了粥,还炒了几样小菜,端到他房里来。
那个时候,阿笙那个薄情的娘亲早就已经抛下他们爷俩走了。可怜阿笙那个时候,都没有灶台高,还是站在的凳子上,给他生火熬粥。
一晃眼的功夫,阿笙都是个大小伙了。
早上买的黄鱼,养在水桶里,活蹦乱跳的,阿笙走到水桶边,打算将鱼给捞起,做清蒸黄花鱼。
阿笙只是看着师父做过,自己还没完全上手做过。
阿笙一开始单手捞鱼,没成功,后面试着扎着马步,稳住身形,两只手去抓黄鱼,还是被鱼从手心里溜走了。
阿笙纳闷,平日里瞧阿泰他们从水桶里头捞鱼给乔伯伯,明明都是一抓一个准的,怎的到了他这里不行?
当爹的瞧不下去了,走了进来:“这样可不行,这摸鱼也有摸鱼的技巧。眼睛要先看准,速度一定要快——”
方庆遥说着,一只手将鱼伸进水桶里。
沾水的手从水桶里出来时,手里头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新鲜黄鱼。
阿笙当即竖起大拇指,“爹爹厉害。”
方庆遥走过去,将鱼放在砧板上,把头一点,睨了儿子一眼,“行了,先处理鱼吧。”
走到一旁,用布将手擦干,舀水洗手时,神情止不住地得意。
平日里阿笙在厨房忙,方庆遥则都在大堂忙着招呼客人,或是在柜台前算账,也没什么时间去厨房看看,这会儿瞧着阿笙熟练地将鱼放血,去鱼鳞。
心想,孩子到底是长大了。
等阿笙娶了老婆,以后夫妻两人一起管店,他就彻底可以休息喽。
想到这里,方庆遥便是身子都轻快了许多。
洗净了手,方庆遥对阿生道:“只有我们两个人,中午简单地烧几个菜就行,省得吃不完,浪费了。菜要是还有多,就先留着,明后日煮宵夜吃。”
既是出于节俭,也舍不得儿子太过辛苦。
烧菜的辛苦,半生都在灶台忙活的方庆遥自是再清楚不过。
…
阿笙最后端上五菜一汤。
鸭片是现成的,只要摆盘便好,其他都是阿笙现做的。
对于他跟爹爹两个人来说,已然算是丰盛的了。
两个人过节,虽说没有其他大家庭那样热闹,倒也温馨。
阿笙将筷子递给爹爹,端着碗坐下后,便一脸期待地看着爹爹。
方庆遥一道道地尝过去,一一点评,“嗯,这猪蹄炖得不错,孙掌柜的鸭片确实不错,倒是你今天的这道凉拌鸡丝好吃,味道正。就是这鱼……腥味还得去一去。还有,得再烧得久一些,你看里头,还有一些没熟。”
方庆遥夹开鱼腹上的嫩肉,里头有一点点透明,说明没有完全烧熟。
阿笙仔细一看,还真是。
原本听爹爹夸他猪蹄同凉拌鸡丝不错,很是高兴,一看见爹爹挑出没有煮熟的鱼肉部分,神情难免有些沮丧。
他每个步骤都是按照乔伯伯平时的步骤去烧的,就连火候也都注意了,竟还是没能完全烧得像师父那样美味。
阿笙将鱼端起,跟爹爹比划着,“我再去烧一下。”
方庆遥点了点头,留意到儿子黯淡的神色,笑着对阿笙道:“没烧熟,再去锅里过一下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这做菜呐,跟其他的事情一样的,每一次的失败,都是一种经验。
等往后呢,你累积失败的经验多了啊,自然失误就少了。哪个厨子没烧砸过锅呐?”
阿笙听了爹爹的话,用力地点了脑袋,“嗯,往后我一定更加用心学。”
“你已经很用心了。只是有些失误是难免的,就是需要用经验去累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去吧。你看,你这猪蹄,就烧得很好吃嘛,特别入味。”
孩子是自个儿自小拉扯长大的,阿笙在厨艺上上不上心,方庆遥这个当爹的,自是比谁都清楚。
儿子已经够努力了,方庆遥只担心阿笙会给自己太大压力,反而过犹不及,在指出阿笙那碟黄花鱼的不足之处之后,十分捧场地舀起碗里的猪蹄汤,喝了一大碗。
这猪蹄汤,阿笙本来就是特意为爹爹做的,爹爹喜欢,阿笙自是比什么都高兴。
阿笙将黄花鱼重新倒入锅里,过了一遍。端着菜回来,爹爹桌上开了一坛桂花酒,还有一瓶雄黄。
雄黄酒不宜多喝,阿笙瞧见,爹爹是将雄黄酒兑的桂花酒。
每回爹爹只要喝醉了酒,便容易耍酒疯,阿笙一瞧见爹爹喝酒,心里头便有些紧张。
忙将黄花鱼给放回桌上,阿笙把手捂在酒杯上,朝爹爹摇头,表情严肃地道:“爹爹,马伯伯说了。您现在的身体,不宜多饮酒的。”
方庆遥有风湿病,不宜多饮酒。
“爹爹今儿心情好,放心,爹爹不会喝多。来,阿笙,你也陪爹爹喝个几杯。”
阿笙才不信爹爹的这一句话。
方庆遥对于自己喝醉会骂早年离开自己的妻子,还会大骂阿笙这件事全然没有任何印象。
每回都是酒醒后,便将醉酒时耍酒疯的过程给忘个一干二净。
阿笙不放心爹爹,也便没有陪着一起喝。
他要是醉了,谁照顾爹爹?
…
方庆遥果然喝起酒来,就没有节制,半瓶桂花酒都见了底。
后头还是阿笙趁着爹爹不注意,将雄黄还有桂花酒都给藏起来了,他爹爹才没有闹着要继续喝。
好在,这一回方庆遥可能是心里头真的高兴,喝醉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耍酒疯。
阿笙见爹爹这回喝醉了,只是趴在桌上说醉话,多少松了口气。
“爹爹,我扶你回房……”
阿笙在爹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当爹的喝得太醉,眯着眼,看了眼儿子,反手在儿子肩上重重地拍了拍,“阿笙!好!!阿笙啊,等往后你娶了媳妇,再给爹爹生个大胖孙,接过爹爹身上的担子,爹爹就可以……就可以彻底,享,享……福。”
阿笙:“……”
阿笙疑心,爹爹是掉“孙子”里头了。最近不是催着他成婚,便是憧憬着抱孙子。
也不是每个人都,都要娶妻生子的……
他听说他那个失踪的小叔,人家就是没有娶亲。好像后头去部队从军去了。
那样,也很洒脱啊,还可以为国为民。
他可能没有小叔那样的雄心壮志,他的心愿是要是能把长庆楼长久地经营下去,开到省城去,让长庆楼在他手里发扬光大,爹爹日后当真可以享清福,他便心满意足了。
方庆遥说了会儿醉话,便趴在桌上,彻底不省人事了过去。
阿笙只好扶着爹爹,步伐踉跄地扶爹爹回了房间。
给爹爹盖了被子,听见爹爹的呼噜声打起来,阿笙这才轻声地走出房间。
…
离开房间前,阿笙确认爹爹睡得很香,这才关上房间的门。
阿笙去了厨房。
他将剩下的半锅猪蹄给盛在大碗里,又用另外一个碗给扣上,拿来食盒,将这半锅的猪蹄汤,装食盒里头。
手里头拎着食盒,阿笙去了凤栖街。
他既是拜了余(虞)爷爷为老师,今日过节,总归要去探望一下老师。
今日端午,阿笙以为会有许多商人或是权贵,前来春行馆,给二爷送礼,问好。春行馆外头亦定会像昨日那样,车水马龙。
出乎他的意料,春行馆大门紧闭。
阿笙眼露迟疑。
莫不是,二爷外出去了?
…
便是二爷外出,府内应当留了丫鬟或者小厮看家。
这阿笙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提着食盒,走上阶梯,敲响门上的铜扣。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了——”
隔着厚实的大门,阿笙听见福旺扬高的声音。
阿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福旺是二爷的贴身小厮,福旺在家,说明二爷多半也在家中。
“吱呀——”
朱红色的大门打开,见是阿笙,福旺惊喜地瞪大了眸子,“阿笙,你今日怎么来了?”
对阿笙直呼其名这件事,福旺总是很难改。
没法子,他以前同阿笙太熟,叫习惯了。
见阿笙手中拎着食盒,福旺眼中的惊喜转为错愕,“二爷今日没有点长庆楼的外送啊。”
又纳闷地问道:“阿笙,你们长庆楼今日没歇息么?过节也不歇息?”
阿笙弯起唇,比划着解释道:“店里今天是没有开。这里头是半锅红烧猪蹄,是我自个儿做的,爹爹说味道不错。
我想着,今日过节,就过来送一点给老师、二爷还有小石头尝一尝。如果你跟福禄想吃,回头我也给你们做。”
福旺将阿笙手中的食盒接过,领阿笙进屋。
一面走,一面对着阿笙就是一个劲地夸,“阿笙,你可太有心了。二爷同虞老先生知道了定然很高兴。二回头不用你送,等我跟福禄放假,我们上你们店里去吃。到时候,可要阿笙师傅给我们做。嘿嘿。”
被客人点名,要某位厨师的某道菜,可是意味着这位师傅厨师了,从此有自己的客人了。
福旺这是“捧”着阿笙呢。
阿笙被福旺给逗笑,比划着,“好啊,到时候你同福禄尽管来。”
“你来得可真巧。我同你说,二爷跟虞老先生还有小石头刚吃完端午宴没多久呢。老先生有些吃醉了,非要拉着二爷斗画。
还拉过我们几个下人,要我们说出他同二爷两个人画技谁高谁低。你说,我同福禄哪懂什么画。反正我们瞧着,是二爷好看么。
老先生不服气,说我们不懂画。我们是不懂哇!最后,哥哥还把陶管事给请过来。
陶管事也说二爷画得好看。老爷子不乐意,说我们都是觊觎二爷的身份,不敢说实话。真是冤枉死我们了。”
福旺是个小话痨,领阿笙进屋的一路,小嘴巴就没有停过。
也就是因为来客是阿笙,福旺同阿笙熟,要是其他的宾客,喊一声“福旺小哥”,想着福旺多说一些关于二爷的事,福旺都未必会开口多说几句呢。
阿笙听说过斗鸡,斗蛐蛐的,可从来没听说过斗画的。
斗画,是如何个斗法?
听福旺的意思是,老先生同二爷同时作画,再拉第三方、第四方……来评价,谁画得好么?
“这下好了,阿笙你来了。你是懂画的。等会儿,你给仔细瞧瞧,二爷同老先生,究竟谁的画更胜一筹。”
阿笙一听,当即也有些紧张。
他……
他也不是很懂画啊。
而且,一个是新拜的老师,一个是二爷,这,这让他怎么评出个高低来?
再一个,二爷同于(虞)爷爷两人的画技肯定都高于他,他哪里配对二爷同老先生的画“指点江山”的。
…
“你们觉得……我画的画不如谢南倾?真是岂有此理!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我,我是谁……”
“我,我告诉你们,老朽,老朽提笔作画的时候,你们,你们胎毛都,都还没长,长齐呢!”
“你们再看看,再仔细看看,我这画……我这构图,我这着墨,哪里,哪里不比,比那些个沽名钓誉之辈强?”
福旺领着阿笙走过前院,穿过长长的回廊。
尚未走到书房,只听敞开的书房里,传来老人带着音量扬高的话,以及断断续续的语速,一听便知道,醉得不轻。
“你听,自我们几个说二爷画得更好之后,老先生就开始在书房里骂骂咧咧的了。”
阿笙听出,福旺虽是用的骂骂咧咧这个词,言语间无半点嫌弃之意。
想来,是听出老先生声音里的……哽咽了。
许是这么多年遭遇的不公同冷遇,终于借着酒后,宣泄出来了吧。
厨房的窗户开着,阿笙倒是提前瞧见了在书房里头,提笔在作画画的老先生。
二爷也在提笔作画,只是他全程没见二爷说话。
一个骂骂咧咧,一个不发一言……
这画面,怎么瞧,怎么都顶有趣。
倒是没瞧见小石头……
小石头从来都是跟爷爷形影不离的。
阿笙探着脑袋,还是没有瞧见小石头。
阿笙转过头,比划着,问小石头去哪儿了,怎么没见着小石头。
担心自己声音大声,回头被那醉酒的老头给听见,自个儿把画给画坏了,或是那个落笔没落好了,怪他制造出动静,妨碍老人家作画,福旺压低声音,“小石头吃过午宴后犯困,被抱下去午睡去了。要不,老先生能拉着二爷斗画么?”不得忙着陪孩子?
阿笙听了,倒是很是为老师同小石头高兴。
小石头很依赖于(虞)爷爷的,小家伙一定是已经适应了春行馆的日子,并且在这里待得很安心,才会睡着了,被小厮抱下去,也没有醒。
老爷子也才会放心地让小厮带小石头去睡觉。
…
“二爷,虞老先生,你们瞧,谁来了?”
阿笙正出神呢,冷不伶仃听见福旺禀告的声音,忙回过神。
房间里,在作画的两人同时抬起头,朝他看了过来。
明明昨日才见过二爷,最近同二爷见面的次数,加起来更是比他去年一整年都要多,不知道为何,就这么不期然地撞上二爷的目光,脸颊还是隐隐有些发烫。
“二爷,老先生,这是阿笙少爷在家里蹲的猪蹄汤,我端去厨房,分装在碗里,再给你们端去花厅,可好?”
虞清松吃醉了,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阿笙少爷是谁,谢放听说阿笙送了猪蹄汤过来,放下手中的笔。
走上前,一双深邃的眸子望着阿笙,眼底有意外,也有惊喜的神色,“今日过节不在家里陪爹爹,怎么反倒跑这儿过来了?”
话落,打趣地问道:“方掌柜的没意见么?”
阿笙比划着:“爹爹,爹爹吃醉就睡着了。嗯,因为昨日才拜了师父……便,便想着,当学生的,过节应当送上一些自己的心意。”
谢放浅浅地叹了口气,“敢情,我只是捎带的。”
阿笙忙打着手势,解释道:“不,不是……上回二爷送了我鸡汤,这猪蹄汤,原,原本也,也是……”给二爷的回礼。
特意多炖了一些的。
“同你说笑的。福旺,你去把猪蹄汤拿到厨房吧。再端碗解酒汤过来,回头等老先生稍稍醒酒后,一起到花厅吃阿笙特意炖的猪蹄汤。”
谢放转过头,对在一旁候着的福旺道。
“是,二爷。”
福旺领命,拎着食盒下去了。
阿笙瞧了眼二爷以及老先生桌上的铺陈的颜料,比划着,“我是不是打扰到二爷,还有余(虞)爷爷作画了了?”
谢放凑近阿笙的耳朵,声音带着笑意,“不,何止是不打扰。阿笙简直是救南倾于水火。”
阿笙的耳朵被一顾热气烘着,便是脸颊连同耳朵一起红透。
“阿笙?你什么时候来的?来,阿笙,我的好徒儿,你过来,瞧瞧,我同谢南倾,我们,我们两个人谁,画得好?!”
虞清松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的,又认出是阿笙了,把画笔一搁,过来拽着阿笙,来到他的桌前,非要阿笙给评出个高低来。
阿笙看了看二爷的画,又瞧了瞧老师画,面露为难。
虞清松十分“豁达”地道:“你尽管实话实说,我绝不为难你。”
阿笙要是事先没听福旺的那通“抱怨”,他可能还真就当真了。
不过,平心而论,于(虞)爷爷的画,当真是惊艳到了他了。
他猜想,于(虞)爷爷的绘画功底定然不弱,亲眼瞧了老先生的画,方知什么叫画中有乾坤。
自然,二爷的画也是极好的。
他也很喜欢。
阿笙将两只手的大拇指都竖起,意思是,二爷同师父两人画得一样好。
虞清松哼了哼,“还挺会端水。不行,今日需分出个高低来。来,来,你仔细看看为师的画……为师的这幅画用了……”
阿笙被老先生拉着,来到后者的桌案前,听着老先生将自己桌上的这幅画彻头彻尾地给解说了一遍。
阿笙没正经学过画,他画画大都凭一种直觉,以及经验。
这会儿听老先生滔滔不绝地讲解着,方知原来绘画有这么多的学问,这么多的门道。
要在何处用重墨,何处用浅墨,介子点要如何用,光线的明暗要如何处理……竟处处都是讲究。
阿笙听得入迷。
老先生可能也是许久没有同人这么长时间地畅谈自己的画作了,一说起来,便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
阿笙听得愈发地认真。
“二爷,猪蹄——”
福旺回到书房,才刚开口,便瞧见二爷将食指点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福旺忙住了口。
谢放朝福旺比了比手势,示意福旺先行出去。
待福旺出去后,谢放自己也轻声地出了门。
将这个书房留给虞清松同阿笙师徒两人。
…
“来,你画几笔,我看看。”
讲至兴起,虞清松将画笔递给了阿笙,让阿笙就他方才讲的几个要点,画一株松柏给他瞧瞧。
只因书房外头的院子里,便有一株上百年的松柏。
阿笙眸子睁大,他……他不成的……
他都没正经学过画画!
平时自个儿随笔涂鸦还成,而且,他大多数画作都是临摹,便是平日里画的,也都是他熟悉的几样东西。
哪,哪里能提笔就画得程度!
虞清松却是不管,强行将画笔塞到了阿笙手里,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分明是要看着阿笙画的意思了。
阿笙便只好硬着头皮,沾了黑色的墨,拿过桌上新的宣纸……
…
画画最费时辰。
阿笙回过神来,外头天色都有些黑了。
心里头一一惊。
糟糕,现在几点了?
阿笙倏地转过头,老先生不知道去了哪里,书房里,二爷坐在靠窗的美人榻上在看书。
夕阳的余晖罩在二爷的身上,镀了一层金色的暖光,使得二爷整个人瞧上去,就跟天上的谪仙人似的。
阿笙一时忘了时间,也忘了着急,只顾着呆呆地盯着二爷瞧。
正在看书的人似是有所察觉,抬起头。
阿笙慌乱地将头一低,佯装继续低头作画。
可这作画也同做文章,构思文章走向一样,一但思路断了,一时便难以立马落笔。
阿笙耳尖发烫,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他先前在作画时,老先生是跟他说了一句,说是他出去一趟……倒是没说干什么去。
之后……之后老师便一直没回来么?还是说期间回来过,只是他没留意?
阿笙出神想东想西的功夫,只听二爷出声道:“老先生吃得太醉,我让福禄扶他回房休息去了。我见你画得认真,便没有出声打扰你。
猪蹄吃过了,很好吃。老先生也吃过了,吃过了之后,我才让福禄扶他回的房。”
所有阿笙想到的,或是一时间没能想起来的,谢放都替阿笙解答了。
倒是一时间,让阿笙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
“我瞧瞧,画得怎么样。”
他,他画得太丑了。
阿笙正要将宣纸给拿起来,不让二爷瞧。却是不知二爷不知何从美人榻起的身,绕过了桌子,来到他的身后,手臂环过他的腰身,就这么状似半,半拥着他……拿,拿起他桌上的画。
第48章 来势汹汹
身体被半拥着,阿笙闻见,来自二爷身上,他所熟悉的一股淡雅的幽香。
是昨日,他送二爷的香囊!
二爷,今日,竟,竟也还佩戴在身上么?
阿笙僵直着身体,便是连脑袋也不敢转动一下。
“画的是院子里的那株松柏?”
温热的气息如同这夏日院子里的热浪,吹拂着他的耳廓。
阿笙耳朵红透,偏的,无处可躲。
栖在松柏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
阿笙什么也没有听清。
不是鸟雀太吵,是他自己的心,太乱。
什,什么?
二爷方才说,说了什么?
因着身体被二爷这么半环抱着,便是手势都不便表达,阿笙无措地通红着耳根,不知该如何是好。
“松干转折有度,针叶劲挺,阿笙观察得很详细。”
原,原来二爷是,是在评他的画啊。
“唯有这枝干,还需再粗上一些,再一个,画的几组松针,要有变化。”
嗯?
枝干要粗一些么?
阿笙低头,去看自己的画。
“像这样……”
手里被塞了一只画笔,接着,他的手□□|燥温热的掌心给握住——
二爷握住阿笙的手,在画纸上轻点墨痕。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触他的耳廓。
是,是二爷的唇?
阿笙的手猛地抖了抖,遒劲的松柏树干骤然一粗,墨色泅然在了纸上。
耳边传来二爷的低笑声,“小阿笙,你不专心。”
…
“在想什么,嗯?”
没,没什么!
阿笙倏地睁开了眼睛,从梦里醒了过来。
是,是梦?
是了,昨日二爷从他的身后拿画,他,他那会儿一着急,把,把二爷给推开了!
阿笙双手掌心抵着额头。
天爷!
他怎么这般胆大妄为!
昨日发生的事情才是梦吧?亦或是,他现在仍旧是在梦里?
阿笙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
嘶——
好疼!
这下,阿笙确信,自己确乎是已经醒了。
并且十分肯定,他昨日,确确实实将二爷给推开了!
…
“可是南倾离得太近,让阿笙不舒服了?”
谢放手里头拿着阿笙的画,犹如深潭一般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
阿笙在二爷这般温和的目光注视下,羞惭地涨红了脸,手慌乱地比划着,“没,没有的事。许,许是天太热了!我方才……方才……”
谢放慢悠悠地接了一句,“噢,是天太热,南倾又离得太近,惹阿笙生厌了。是不是这样?”
“不,不是这样。二爷……您千万不要误会。阿笙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他,他哪里是这个意思?!
“逗你的。”
食指曲起,在阿笙的鼻尖上轻刮了下,谢放轻笑了一声,将阿笙的画给轻放在桌上,转过身,笑着问道:“可要喝绿豆汤?我让厨房备了绿豆汤,在水井的木桶里放了半日,喝入口水,便是绿豆都是冰的,很是清凉解渴。”
阿笙这会儿哪里有喝绿豆汤的心思,慌忙比划道:“不,不用了。二爷,时间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要不然,爹爹该担心了。”
谢放:“我派福旺,上你家,跟你爹爹说一声,说我留你吃晚饭,让你爹爹不必担心?”
二,二爷要留他在府上用餐?
他,他哪儿配啊!
再一个,爹爹本就疑心二爷对他有,有存什么心思,要是得知他一下午都在二爷府里,只怕更要多想。
阿笙忙摇了摇脑袋,手飞快地打着手势,“多谢二爷好意,只是我中午烧了好几样菜,若是晚上留爹爹一个人在家里,定然是吃不完的。回头浪费了食物,爹爹该生气的。”
…
阿笙脑袋在曲起的膝盖上“咚”、“咚”撞了两声”。
二爷待他实在是太好了。他昨日那般失礼,二爷竟都没有怪罪他,还要留他在府中吃饭!
是他自己当心爹爹担心,还有”做贼心虚”,最后还是“跑”了。
阿笙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昨日到底是吃了哪只熊的熊胆儿,胆儿竟肥成那样。
怎么回的家,阿笙几乎是都想不起来了,只是记得,路上晚霞满天,脸颊被夕阳晒得通红通红——
满脑子都是二爷从身后近乎环抱着他的画面。
可以说是想了一路。
日有所思。
难,难怪他会夜有所梦……
阿笙一只手撑在穿上,从床上坐起身,转过脑袋,瞧了眼外头的天色。
天色熹微。
隔壁杜婶家的公鸡在喔喔叫,还能清晰地听见几声驴鸣,在跟公鸡相互应和。
傻乌梅。它到底知不知自己是头驴?
后背起了一层汗,阿笙掀开薄被。
忽地想起什么,阿笙低头,往自己的亵裤看去。
脸颊通红。
他,他太不中用了。
只是,只是梦见二爷,二爷握着他的手,亲吻他的耳后而已,竟,竟便这样在梦里给交代了!
阿笙下了床,红着脸,去柜子里拿了一条新的裤子换上。
…
阿笙来到院子里洗漱。
裤子在水桶里泡着。
清晨的井水早些时候还是有些冰,现在却是温度适宜了,沁凉沁凉,格外适合省神。
阿笙将湿毛巾覆在脸上。
毛巾拿下来后,只觉神清气爽。
眸光不经意间扫见水桶里的亵裤,脸颊涨红,方才的神清气爽顿时跑了个无影无踪。
“阿笙?你怎的这么早起来洗衣物?昨日夜里,没洗你自己的衣物?”
乌梅一大早“呃呃”、“啊啊”的叫唤,方庆遥睡眠浅,便被吵醒了。
方庆遥有一个毛病,就是醒来后,就不容易再睡着,索性起床洗漱,去后院喂了乌梅。
折回前院,瞧见阿笙蹲在地上洗衣服,当爹的很是有些惊讶。
昨日夜里阿笙不是去他房里,将他换下来的脏衣物都给取过去了么?
难不成只洗了他的,反倒是把他自个儿的给忘了?
阿笙揉亵裤的动作一顿,红着耳根,动作略微有些僵硬地将手从水桶里取出,甩了甩手,比划着,“我,我昨日夜里上厕所的时候,不,不小心弄脏了。”
他木桶里只一件亵裤,回头爹爹要是注意到了他不好答,容易说漏嘴,因此,只说是夜里黑灯瞎火的,不小心弄脏。
如此,是最不惹爹爹起疑的。
虽,虽说这借口有些丢人。
果然,当爹的听了,哈哈大笑,“你呀,马上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回头要是成了亲,可不好这么毛毛躁躁的,否则新娘子该笑话了。知道么?”
阿笙也不知道,爹爹究竟是哪里来的信心,会认为他同郑小姐一定能成。
反正这事爹爹信心十足不见得有用,关键还是得瞧那位郑小姐是个什么态度。
阿笙也便没有同爹爹争辩,只顾着低头揉搓亵裤。
方庆遥见阿笙低着脑袋,只当儿子是害羞,才故意装出忙碌样子,“那成,那你慢慢洗。爹爹先去店里了。对了,今日去你乔伯伯那里请安后,记得跟你乔伯伯一起来店里,可别回家睡觉去了。”
阿笙用力点了点脑袋。
答应他今日就去店里帮忙,是爹爹昨日便答应好的。
阿笙也是想着今日要去给师父请安,才会醒了之后,便下了床。
“那行,爹爹先回房去了。”
乐呵呵地走了。
听见离去的脚步声,阿笙抬起头,看了爹爹一眼。
见爹爹朝着房间的方向走去了,阿笙手中的动作微为一顿。
不知不觉,发起了呆。
算起来,这其实,其实不是他第一回 梦见二爷……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个儿喜欢二爷,便是他做了类似的梦。
他头一回的梦,可比昨晚上的梦要羞人多了。
也不知为何,他从前极为容易梦见二爷,反倒是同二爷亲近了之后,是许久未曾梦见了。
许,许是那会儿觉得二爷是远在天边的人物,梦里也便没有任何顾忌。
如今离得近了,总担心自己的心思有天会被二爷看穿,才会连个放肆的梦都不敢做。
…
端午刚过,酒楼的生意要冷淡一些。
毕竟才过完节,市民们为端午特意准备的吃食未必都在一两天内能吃完,上酒楼吃饭的客人自是没有往常多。
除了做东,请吃饭的需要,或是需要借酒楼的包间,谈个什么事的,大家基本上都吃在家里。
这也给了在家休息好几日的阿笙,适应的机会。
不至于一返工,便忙得脚不沾地。
“阿笙,你可总算回来了!”
“阿笙,你可终于舍得来店里了啊?”
“可不是。阿笙,你要是再不回来店里,我们可都要以为你是悄摸着成婚去了。”
“那不能,阿笙要是结婚,那方掌柜的不得在长庆楼大摆宴席,请我们这些个老主顾喜酒啊,是不是啊,阿笙?”
这几天的光景,老主顾们还都挺想念阿笙,见了阿笙,便相继向阿笙打趣。
阿笙几日没有来店里,再见到长庆楼的这极为老主顾,很是想念。
这日,又有客人开起阿笙的玩笑,说是阿笙那天要是结婚,一定不能忘了要请他们几个人吃酒。
阿笙将手中的戗青蛤、芙蓉鸡片、溜黄菜给一一放坐上,顺着老主顾们玩笑,比划着道:“不是要成亲才会大摆宴席,等阿笙师满学成,一定请几位叔叔伯伯来店里喝个几杯。”
“哈哈哈。那敢情好。“
“阿笙啊,你可比你爹大方多了,我们都光顾长庆楼多少年啦,你爹可没请我们吃过席。”
“就是,就是。”
“阿笙,可不许食言啊。食言可就娶不着老婆啦。”
阿笙没打算娶老婆,不过也绝不会食言。
阿笙笑着收起桌上的托盘,比划着,“爹爹没有请客,是因为平日里已经给几位叔叔伯伯抹零,或是成本价啦。请几位叔叔伯伯吃顿饭,下回来我们这吃饭,给暗暗将价格算高,这事爹爹可不会做。”
“阿笙,你呀~~~你算是把你爹的生意经给学明白啦。”
这位客人打趣的话声落下,桌上几个客人便都笑开了,包间里一团热闹。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街上忽然响起鞭炮声,包间里众人给吓一跳。
阿笙刚好站在窗边,便朝窗外看了一眼。
这一看,顿时愣在了原地。
对,对面街的酒楼……开始营业了?
…
有客人也朝外头看了看,但见写着“福满居”三个烫金字的牌匾挂在对面三栋楼的建筑上,匾额上挂着喜庆的大红绸布。
那绸布一直垂挂在地上,很是气派非凡。
“哟,对面酒楼开张了?”
“这阵子,一直听见对面叮叮当当的,前几日忽然又没怎么听见了,想着会不会是装修快收尾了,还真开始营业了啊?”
“可不是。从动工装修到现在开业,拢总没几个月吧?不愧是周家的小少爷,这财力够雄厚的。”
要不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完工,不说材料钱,这人工钱就要花去不少。
从主厨到账房先生再到跑堂的……每一笔开销可都是钱。
阿笙收回视线,往外走去,听见客人们的议论,微微一怔。
周家的小少爷?
对面新开的这间酒楼的老板,也姓周,且亦是家中老幺么?
不知怎的,阿笙想起二爷的那位朋友。
好像叫什么雨新?
应,应当只是巧合而已。
那位周公子瞧着十分年轻。
酒楼生意瞧着简单,其实里头门道非常多,像是周公子那样年轻的便是创业,一般也不会直接选择开酒楼,本钱大,新手吃不消。
新手经营酒楼,极为容易将本钱都给折进去不说,还容易倒欠一屁股债。
…
“来,来,来。开业大酬宾啊!开业八天内,只要您进店,都送您一碗莲子木耳汤。”
“来来来,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福满居’开业大酬宾,只要进店,人人都赠一碗木耳莲子汤啦!”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来,客人,进来我们‘福满居’坐坐?纵然不进来吃饭,进来喝一壶茶也是好的嘛。清茶不要钱,免费喝,免费喝。”
阿笙下了楼,鞭炮声逐渐停歇。
对面“福满居”小二们的吆喝声,隔着一条街,清清楚楚地传来。
阿笙听见了,街上的商家,路过的行人自是也都听见了。
不少人纷纷向“福满居”好奇地走去。
人大都有凑热闹的天性。
什么“开业大酬宾”,没听过啊?!
一听说只要进店,就可以免费喝茶,还可以免费喝莲子木耳汤,人们更是争相往“福满居”涌!
这年头,哪个酒楼开业,还能让人免费喝茶,喝莲子汤呐?!
阿笙原本只是好奇地看个几眼,眼见越来越多的人被“福满居”的工作人员吆喝着,进了对面店里,其中还有几个平日里的熟面孔,阿笙轻抿起唇。
心里头当然知道,去那家店都是客人的自由,瞧着经常来他们店里的客人,去了对面,心里头到底不大好受。
尤其是,方才他分明瞧见有熟客已经往他们这边走,听见对面的动静,便被同行的人给拉着,去了对面。
…
“嚯?什么开业大酬宾?什么意思?”
“不懂啊。不过听着像是有便宜占的样子?你方才听见没?人不是喊着,只要是八日内,进去店里,只要是进去店里,就能有免费的莲子汤喝。”
“免费的莲子汤?这……免费的东西,能好喝吗?”
“不知道啊。回头等我们吃完饭,拦住一个从里头出来的人问一问,要是味道过得去,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嘘……你小声点,别让方掌柜同阿笙听见了,要不然,多尴尬啊。“
厨房还有活在等着他,阿笙正打算回厨房,不经意间,听见大厅里客人压低的议论声,心里头还是紧了紧。
“忙去吧,别看了。这新店开业么,定然会有些活动的。我们啊,只要继续烧好我们的菜就可以了。
虽说两家都是酒楼,生意兴许难免会受到影响,不过两家烧的菜定然是不一样的。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别太担心,啊。”
听见爹爹的声音,阿笙蓦地抬起头,这才发现,爹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柜台后头走出,就站在他边上。
爹爹方才……可是也过来瞧对面的“福满居”的?
阿笙原先确,确实……担心这个福满居会影响到他们生意,这会儿听了爹爹的话,认为爹爹说的话不无道理。
也有街上开好几家酒店、饭馆的么,大家不照样都开得好好的么?
乔伯伯的葱油海参、白扒鱼翅、白灼虾……可都是一绝,是他们大菜的招牌菜,一般酒楼师父做不成师父那样鲜,那样的美味。
这么想着,阿笙心里头顿时也就看开了许多。
…
忽地,阿笙瞧见对面人群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笙倏地瞪圆了眼。
福旺?!
为何福旺会出现在对面酒楼?
自重新回店里帮忙后,倘若二爷没有点外送,阿笙便没有时间去春行馆。
自从端午在春行馆按照老先生的要求,画了那张松柏图,阿笙也没什么时间同机会跟着老师学画。
倒是福旺偷摸地来找过他,给了他先生给他的字条,字条上是虞爷爷给他的习作课业。
阿笙是看了老先生给他的字条下方的署名,方才知晓老先生姓虞不姓余。
虞爷爷一共让福旺转交了阿笙两回字条。
每回都是对画画的习作要求,上头规定了日期,他只要在规定日期前,自己想办法抽个时间去春行馆给老师教作业就成。
阿笙也会趁机问一问二爷的事。
听福旺说,二爷这阵子比较忙,日日早出晚归的。
二爷具体忙什么,阿笙自是不好过问,想着脱福旺带几句话给二爷,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便只好托福旺替他问二爷好。
福旺是昨日才给他送过老先生的字条,且……且没说今日会来长宁街的事。
…
“阿笙,你上哪儿去?”
阿笙正要往外跑,被爹爹这么一抓住,顿时回过神。
他……他是长庆楼的少东家,他要是这会儿跑出去,跑对面去,被认出,无疑会给对面热闹的“福满居”又添一把火。
“没。爹爹,我先去忙了。”
“去吧。厨房那边要听到了什么风声,你让大家只管安心工作便好。我们开酒楼的,味道永远是第一位。只要客人喜欢我们做的菜,他们的味蕾习惯我们长庆楼,就能留住客人。知道吗?”
阿笙将爹爹的话,认真地记下。
…
方庆遥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哪怕方庆遥对店里跑堂的几个伙计下了命令,去了厨房不许乱嚼舌根,厨房还是知道了今日对门街酒楼开业的事情。
主厨乔德福最先发现的不对劲。
“阿泰,这会儿几点了?”
阿泰在拿黄瓜练切工,闻言暂停了手中的动作,“回师父,十二点半呢。”
乔德福沾了油渍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脸震惊:“这会儿才十二点半?往常十二点半,不是咱们店里都出了好几锅白灼虾,便是鱼翅也该有人点个三、两盅了的吧?鱼翅今日点的人少也便罢了,怎的白灼虾点的人也不多?”
长庆楼之所以在长宁街上开了二十来年,凭借的当然不是老只顾们赏脸,而是长庆楼有乔德福这个大厨。
只要是来长庆楼宴客的,几乎没有不点乔德福的白扒鱼翅、白灼虾的。
厨房每日,也会让鱼翅的商铺一大早送货过来。
可今日……无论是活虾,还是鱼翅,竟都剩下不少。
不仅如此,便是点其他小菜的客人亦不多。
如何不让乔德福觉得奇怪?
阿泰同师父乔德福一样,一个上午都待在后厨,便是茅房都没去过几回,哪里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其他人便是知道,因提前得了掌柜的吩咐,都没敢多嘴。
“阿笙,你说。”
乔德福一看大家一个个地避开他的视线,便知里头有猫腻,便直接点名阿笙,要阿笙来回答他。
阿笙做着手中的糕点,分神想那“福满居”的事。
这“福满居”开业,对他们店里的影响,已远远超过他的意料。
他以为……最多对面会热闹一些,不会影响熟客生意。
结果竟是那边开业后,他们店里的客人直接少了。
而福满居,甚至不过才刚开业而已!
…
听见师父的问话,阿笙回过神。
因着“福满居”开业这事,左右也不可能瞒得住。
阿笙便一五一十地同师父“说”了。
乔德福一听,对面酒楼开业了,也是一愣。
片刻,沉声道,“只怕对面是来势汹汹。”
他们长庆楼这一关,怕是不太好过。
原来乔德福几日前,乔德福才特意请几个同行吃饭,让几个同行帮忙打听下,对面酒楼具体哪一天开业,或是说是个大概知道个可能开业的时间也成。
他好心里有个底,也好做相应的准备。
结果,饭吃请了,钱也花出去了……
都扔水里了。
且一个响声都没听见。
多半是对面酒楼的东家提前同符城的各大厨子打了招呼……他这边才会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这……对面的东家什么来头?
怎的手腕这么高?
阿笙眼露担心,比划着,“怎么了?师父,您为何这么说?”为何师父会说对方来势汹汹?是对面的东家,不好相与的意思么?
不想阿笙担心,乔德福没说自己前几天请同行吃饭,结果同行集体“反水”,背刺了他的事,“没什么,阿笙,师父去前头看看。其他人,不许偷懒啊。都好好做自己手边的活。”
第49章 如数家珍
乔德福已经走到门边,想了想,又解下身上的围裙。
他穿着围裙去前头大堂,未免太打眼。
按说眼下正是忙的功夫,他一个后厨在最忙的时候出现在前头,被客人瞧见,往常还好,没什么,今日这种情况,怕会引来风言风语。
阿笙伸手,刚要接过师父身上的围裙,从外头进来的阿松,听见了师父方才所说的话,一个步子呲溜向前,积极地道:“师父,围裙我来给您拿,我给您拿哈。”
说着,便从师乔德福手中接过了围裙。
阿笙见阿松这般积极,也便转过身,继续去揉他的菱粉。
中午既是不忙,阿笙便打算尝试着做菱粉糕。
做菱粉糕的主意,阿笙是那日同二爷去了泰和楼,品过它家的荷叶排骨糯米饭之后想到的灵感。
他们店里的菜品也会随季节所调整,可不会像泰和楼那般,只要有客人进门,便将应季菜品作为主打推荐给客人,更未曾想过再推荐相应的小菜、饮品……
后厨上什么菜,全凭客人的意思。
这也导致可能今日客人点某样菜品的次数多,偏相关食材备得不够,或者是出现相反的情况。某几样食材备得不足,而客人又喜欢点某样菜。
阿笙想着,何不效仿泰和楼,也根据时令也主推几个菜。
只是现在话事的人到底是师父,他不好主意拿太大,便想着,自己根据时令做个蒸粉糕。
一来甜品这块本就是他在负责,二来他先前做的枣泥山药糕至今都大受欢迎,他如今想做菱粉糕,师父定然不会反对。
届时,他可以让大力他们在客人点餐时,将这菱粉糕作为点心,推荐给客人。
一碟菱粉糕价格不贵,只要客人感兴趣,应当不会拒绝。
若是大桌生意,不妨给客人一个人情,送一碟给客人。
好吃,客人下回自然会点。
效果好,他再向师傅、爹爹提议,推荐时令主菜给客人。
再一个,他认为除了特色菜,不妨也可以弄一些时令特色糕点,与之搭配,尽可能地推陈出新。
如此,既给一些熟客以新鲜感。
同时,也能够让后厨在选购相关食材时更有主动权。
阿笙手里头揉到时候要给这菱粉糕上头设计什么样的装饰图纹才好,忽听阿松央着师父道:“别啊。师父,让我也去前面看看嘛。”
奇怪师父什么时候怎么还没走?
阿笙抬起头。
但见师父是瞪阿松他一眼:“看什么看?前头有耍猴给你看?还是你自己要当那只猴,表演给大家看?”
“噗嗤——”
其他人本也想同阿松一样,央着师父带他们一起去瞧瞧,听师父这么一说,没忍住,笑出了声。
“去去,笑什么?再笑揍你们啊!”
阿松生气地作势要将手中的围裙给扔过去。
原来,阿松他方才去茅房,听了两个客人的谈话。
得知对面那个“福满居”的开业,阵仗整挺大。
大红花绸,鞭炮,那都不出挑的了,听说是让店里的堂倌在外头吆喝什么“开业大酬宾”,凡是进店的宾客都可以免费点一碗莲子银耳汤,以至于现在店里头是人山人海。
说是排队的人从长宁街的这头,生生排到了那头。
阿松便想也去见识一下。
只是他一个后厨,不好私自擅离岗位,跑去大堂,掌柜的瞧见了倒是不会怎么说他,可未经允许,师父定然是要罚他的!
被师父带着去瞧,可就不一样了。
想着今日中午点菜的客人,厨房也不忙,师父定然会答应。
哪里想到,连着央求了师父两回,都被拒绝。
…
阿笙方才知晓,原来阿松是想要去前头看热闹。
阿笙眼底闪过一抹忧色,定然是阿松出去的时候无意间听客人或者是其他伙计说了什么。
这“福德居”开业,连店里的伙计都想去看热闹,更勿论其他客人同民众了。
乔德福没同意带阿松,对阿笙道:“阿笙,你随我一起去一趟。”
阿笙一愣,他先前才从因为要上菜,从大堂回来没多久……还想着趁中午这个功夫,把这菱粉糕给捏好,下午蒸一笼试试呢。
心里头奇怪师父为什么会叫上自己,阿笙却也没多问,点了点头,暂时将手中的菱粉团给放下,去洗干净了手,用布擦了擦,乖巧地跟在师父的后头。
…
“这投胎可真是个技术活。”
待乔德福带着阿笙走远了,阿松嘟囔了一句。
阿泰听见了,切黄瓜的动作一顿,满脸不高兴地道:“阿松,你胡说什么呢?!”
其他后厨伙计神色各异。
阿松撇了撇嘴,“我说的哪里有不对了?少东家既不用像我们这样成日扎在厨房,也不用像他们这样,师父教什么,才能学什么。
只要少东家同师父提,对什么感兴趣,师父就没有拒绝过。学厨可比他们快多了。
在后厨做了最长时间的老彭,手里头抓了一把花生米,抛进嘴里吃着,笑着道:“阿松,我看你今日是昏了头了。人家少东家学厨,日后可是为了要继承长庆楼。”
说着,睨了阿松一眼,颇是有些话里有话地道:“人家以后可是要给我们发薪水的人,同我们这些拿死工资的厨子,那能一样么?你呀,要摆正你的位置。”
阿松心里头不服气。
哼。
一朝是厨子,便永远是厨子了不成?
掌柜的不也是厨子出身么?
他才不会像师父那样,领一份死工资,给人一辈子颠勺不说,还给人带孩子!
老彭跟阿松两人的对话,听得阿泰心里头一阵火起。
老彭这段时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是时不时说一些类似的言论。
譬如,只要师父指点阿笙做什么菜,便会趁着师父同阿笙不在的时候,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真羡慕少东家,想当初他是学徒的时候,师父哪里会手把手教,全是他在边上看会的。
那时节,当师傅的肯让徒弟在边上瞧着,都是莫大的恩典了。毕竟教会了徒弟,徒弟另起炉灶,同师傅打擂的事可多了去了。
可明明师父也会亲手指点他们的,而且也照样会使唤少东家。
老彭也就算了,可阿松当初乞讨到他们店门口,可是少东家又是给了糕点让阿松充饥,又给了阿松在后厨学厨的机会!
阿松如今竟对少东家起了嫉妒的心思,实是不应该!
阿泰方才朝阿松发火,却是不能出声制止老彭,毕竟这后厨,除了师父,就属老彭资历最深。回头便是闹到师父、掌柜的那里去,掌柜的为了照顾老彭面子,定然不会说什么。
阿泰大力地切着黄瓜,以此撒气。
亏得掌柜的、少东家平日里对大家伙这么好!
老彭同阿松两人实是有些过分!
…
乔德福没去一楼大堂,问过大力之后,带着阿笙一起去了二楼一间刚刚收拾过的包间。
这包间正对着对面的福满居,站在窗边,不必探出脑袋,便可将对面福满居。
乔德福来到窗边,往外瞧,“怎的这么多人?”
乔德福从窗户往外看,瞧见到福满居门口排满了长长的队伍,很是吃了一惊。
阿笙瞧见长长的队伍,亦是眼露错愕。
他回厨房前,福满居店外至多只是热闹一些,并未像此刻这般排起长龙!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
这门口,竟是排起了这么长的队伍?
阿笙眉宇间有着忧色。
他也见过这长宁街上其他饭馆或是酒楼的开业,一般头几天人是会多一些,可没有像这福满居这样,开业头一天,便起了这么数十米长的队伍的。
阿笙“告诉”师父,“福满居放过开业鞭炮之后,便安排几个伙计分别站在门口的两边,吆喝过往的市民。还有一些新店开业的让利措施,譬如凡进店的客人都可免费喝一碗莲子木耳汤,或是一壶清茶。”
乔德福听后,只说了两个字,“阔气。”
这只要是进店的,吃不吃饭、点不点酒水另说,反正莲子银耳汤跟清茶是板上钉钉要送出去的。清茶不值几个钱,可这莲子银耳汤的成本不低。
进店的人越多,这一日的开销自然也是最大。
这种情况下,明面上看着是热闹,等回头一算进项便知道了,定然是折本的。
区别只在于,这“福满居”究竟有多大的财力,能够经得起这么这东家这么“造”。
要是菜品真的可以,对方又是个不差钱的主,固住了客源,对方又是个擅长经营的,可就真不好说了……
乔德福之所以没有叫他的其他几个徒弟随他一同来,自是清楚,阿松、阿泰他们几个人的心性,都没有阿笙稳。
回头看了之后,到厨房胡乱传点有的没的,长他人志气,无论是对店还是对他们几个,都不是好事。
…
阿笙比划着,“我听其他客人说,是一位周姓的小公子所开。也不知是咱们符城哪位家境殷实人家的小公子。”
乔德福瞧懂了阿笙的手势,得知对方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反而放了心。
他原先还以为对方能够想到买通同他往来密切的几位同行,联合起来瞒住了他新店开张的消息,对方应是个厉害的主。
可既然是家境殷实,又是个小公子,对方多半在经营酒楼上没有经验。
会买通厨子,估计也就是一些内宅的伎俩。
“无妨。经营一家酒楼,可不是财力雄厚就可以了。倘若只要是有钱便可以,那岂不是人人只要有钱,就都能开酒楼了?这酒楼究竟能不能活起来,有稳定的客源,关键还是在于菜品。还得善经营。这不管做哪一行当的生意,不善经营,嘿,都玩不转。
他一个十指没沾过油葱水的小少爷,哪里懂做菜?至于请名厨,呵,小少爷不懂行,还不是厨师说了算?可这厨子究竟能不能跟这位小少爷一条心……可就不好说了。
走。我瞧见你方才不是在揉面团么,可是又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不管他福满居如何,咱们得做好咱们的事情。最后究竟谁能把客人给留住,凭的可不是几碗免费的汤汤水水。”
乔德福收回了视线,手搭在阿笙肩上,揽着阿笙往外走。
阿笙原先还很是有些担心,这福满居才开业头一天,就对他们店里造成不小的影响,回头会不会真的极大地影响店里生意。
听师父这么一说,阿笙绷紧的心弦,总算稍稍松了一些。
“等会儿……等会儿,那位从里头送客出来的,似乎便是福满居的东家——”
乔德福松开了阿笙的肩,重新走到了窗边,“我瞧大家都对着他拱手作揖。若这位当真便是福满居的东家,的的确确够年轻的。”
福满居的东家?
阿笙转过了头,顺着师父的视线,朝窗外看去,在一堆穿着绸衣的宾客簇拥当中,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阿笙眼眸骤然睁大。
竟……竟当真是二爷那位朋友?
…
“怎的,你认识这位周小公子?”
乔德福瞧出阿笙一直盯着对面那位年轻的少东家看,出声问道。
阿笙微抿起唇,点了点脑袋,“这位周小公子是二爷的朋友,我见过。”
“二爷的朋友?这么说,看来这位福满居年轻的东家,确实是非富即贵了。我们走吧。好歹总算知道福满居东家的身份了。”
阿笙心不在焉地点来了点头。
他这会儿心里头乱得厉害。
怎,怎的这般巧?
二爷的朋友竟在他们点的对面开起了酒楼。
此事二爷可知情?
对了!
福旺!
这么说,他先前瞧见福旺出现在对面酒楼,根本不是什么巧合?
是……是因为这位周小公子今日新店开张,二爷许是没空,便特意派了福旺来恭贺这位周小公子?
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福旺手里头似是拎着什么东西,只是当时福旺身边的人多,他也瞧不大清楚。
想来福旺手中拿的,定然是二爷命他转交给周公子,恭贺周公子新店开张的贺礼。
…
福满居。
周霖送梁学义他们几个出店门口。
店里全是前来捧场得百姓,梁学义忙对周霖道:“雨新,你就别送了。招呼你的其他客人吧。”
孙瀚宇笑着道:“就是,就是,你忙你的去。左右我们都不是什么外人,用不着跟我们来这套虚礼。”
周霖一脸认真:“那不行。你们因为新店开张,特意来这一趟。我不送送你们,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左右我也不忙。”
姚关月轻摇手中折扇,语气夸张地道:“你,你这……你这店里都快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你还不忙呐?”
李楠拿手撞了撞姚关月的胳膊,笑嘻嘻地道:“雨新是谦虚,归期你啊,就不要过于当真了。”
身为老板,周霖实在太过年轻,姚关月他们几个亦是同样地年轻,又都是穿的一身的绸衫,几个人在门口说说笑笑,引得从店里出来、进去的客人,好奇地朝几个人张望了好几眼。
其中,有客人将他们当中的几个人认出的,均惊讶于这位福满居年轻东家的面子竟然这么大,符城这几位家底殷实量的公子竟都特意赶来,为他恭贺新店开张之喜。
周霖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哪里是谦虚。你们瞧我,再忙,哪里忙得过南倾。”
姚关月他们几个人一听,便立即听明白了周霖话外的意思。
今日雨新新店开张,他们几个均是人到、礼金、礼品三样全到了,唯有南倾,只是让福旺送了礼金同礼物过来。
礼金他们不知南倾随了多少,毕竟这礼金大都是不会收的,不过是走个过场,图一个吉利。
礼物他们是瞧见了,是一个瓷器的招财猫。招财猫的手会晃动,瞧着很是别致。
可招财猫这物件,在符城店里虽说摆得少,省城可是大多数商铺都有,就跟发财树一样,实在是算不得多新奇的物件。
加之,人也未到场……多少差了不止一点意思。
知道的,他同雨新两人曾亲密无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同雨新根本不熟呢。
孙瀚宇道:“我说,你同南倾的误会还没解开呐?”
周霖苦笑,“你们也瞧见了……我最近是真的抽不出身。”
言外之意便是他一直没得空,去找谢放把话给说开。
众人不疑有他。
“说起这个……雨新,我没想到你这新店,竟然就开在长庆楼对面。倘若不是你早早就看了店面,我还真以为你是……”
梁学义的话尚未说完,周霖便替他接了下去,语气平静地反问了一句:“存心要跟人家过不去?”
梁学义“哈哈哈哈”地爽朗大笑,“我也知道,这不可能。毕竟你的店是好几个月前便看好了的。”
周霖道似解释似诉苦地道:“我是跑了许多家店,发现还是这家的地址最理想。你们也知道的,打开门做生意,定然是求财。哪里会因为旁的什么理由。”
“这是自然,谁开门做生意不为求财?”
“要不说不巧不成书么?”
孙瀚宇同李楠两人相继道。
姚关月手中的折扇在掌心敲了敲,他怎么记得,之前他们在泰和楼遇上南倾同阿笙的那回,他似是问过雨新,酒楼的选址选得如何了。
雨新当时好像回他的是,还在看,具体还没将酒楼地址给看下来?
只是日子实在是有些长了,他一时也想不起来,雨新那时是不是那么说过。
“哎——那个不是南倾么?”
梁学义忽然指着对街,往长庆楼里头去的一抹修长身影,语气惊讶地道。
姚关月、孙瀚宇、李楠三人一瞧,还真的是南倾!
周霖微变了脸色。
李楠纳闷地道:“南倾不是托福旺说今日有些事要忙,赶不及,特意命福旺转交的礼金同礼品么?怎,怎的……”
出现在对面的长庆楼?
后一句话,在瞧见身旁周霖状似失神的神色后,因着顾及周霖的感受,也就未再往下说出去。
姚关月转过头,对周霖道:“雨新,你先别着急,我替你去问问南倾,到底是怎么回事!怎的前头让福旺跟你说他是太忙,所以抽不得空来恭贺你新店开张,后头就去了对面。这也太不像话了。”
说罢,不等周霖反应,便同梁学义他们几个人说了一声,拱手作揖道:“云平兄、君涛兄、仲文兄,我先走一步。雨新,再祝你生意兴隆,宾客云集!我先告辞。”
谁还不喜欢看个热闹呢?
梁学义忙道:“归期,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
便转过头,也同周霖几个人先行告辞。
李楠瞧了瞧周霖,又看了看姚关月、梁学义他们两个人,也跟上去了,“我也去,我也去。你们等我一等……”
孙瀚宇原本对周霖同谢南倾两人之间的事半点兴趣也无,见其他人都过去了,心里头便多少起了好奇之心,想知道南倾究竟会如何回答归期,便也对周霖道:“我也去看看,回头南倾说了什么,雨新,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周霖盯着相继走去対街的姚关月、李楠一行人,简直暗暗咬碎了一口牙。
姚关月这几个人是不是没脑子?
他们才为他恭贺过,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他的朋友。
结果这几个人相继去了对面?
这让其他客人怎么想?
这不是倒他的台么?!
偏得周围许多双眼睛在看着他,周霖便是再吐血,面上也只能是笑着,笑着将刚进来的一位客人给迎进去。
一同陪着客人进店里,周霖脚步微顿。
他转过了头,盯着对面牌面上“长庆楼”,眼底一片阴鸷。
…
“您好,请问客人您想点些什……”
今日实在太空,方庆遥只好让自己找些事做,否则对面的伙计、东家瞧见了,怕是要笑话他。
便一直在从柜台后头,低着头拨弄着算盘,装出一副在忙模样。
余光瞥见终于有客人进门,方庆遥赶忙放下手中的算盘,人从柜台后头绕出,抬起头,认出是谢南倾,吃了一惊。
谢二爷是偶尔会点他们点里的外送,可人是许久未店里过了。
不知为何……许久未见,他觉着谢二爷的气质都变得沉稳了许多……不似从前,多少有些花花公子的玩世不恭的劲。
掩饰心里头的惊讶,方庆遥笑着迎上前,双手作揖,“二爷?二爷您可是许久都未曾光临我们小店了。”
谢放鞠躬,作揖回礼,“方掌柜好。是,前段时间病了些时日,一直遵医嘱调理着脾胃,也便没怎么出门。”
“原来是这样。”方庆遥关切地问道:“那如今身体可都大好了?”
谢放笑着道:“还是有许多东西忌口。不过,还是可以尝一尝咱们店的凉拌鸡丝、胭脂凤尾白菜、虾仁滑蛋……”
如数家珍。
谢南倾能够在今日,大多数熟客都跑去对面看热闹的情况下光临他们店里,不仅如此,还熟练地报出他们店里的招牌菜,方庆遥自是感动不已。
从前他同这位谢二爷接触得不算多,只是几次接触,均能体会到这位待人接物的面面俱到,如今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位谢二公子何止是面面俱到,简直是叫人暖心。咱们店里,哎呀……这位谢二公子说话,着实太叫人舒服了。
方庆遥愈发地热情,只是这回比方才多了几分真心,“那二爷,我陪您上楼,您找楼上雅间先坐着。我去……”顿了顿,迟疑地道:“可需要我去喊阿笙过来?”
方庆遥只要想到谢南倾有断袖的传闻……这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别扭。
谢放弯着唇:“无妨。阿笙若是在忙,便不要打扰他了。事实上,南倾今日来,是来找方掌柜您的。”
第50章 解释清楚
有事找他帮忙?
他一个小小酒楼的掌柜,能帮得上这位谢二爷什么忙?
方庆遥心里头多少有些吃了一惊,忙道:“有何事需要方某人帮忙,二爷您只管说。”
谢放做了个往里请的手势,“方叔,我们不妨找个地方详说?”
难怪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还以为这位爷真是上他们店里吃饭来了,方才还心生感动来着。
方庆遥胡乱琢磨着谢放这尊大佛究竟找他何事,因此,一点也没留意谢放对他称呼的改变。
只听了个后半句,听见谢放提及希望找个能地方的详谈,也便应声道:“哎,好,好。我带您去楼上包间详谈。”
方庆遥亲自领谢放上楼。
店里的几个堂倌,也都是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谢二爷了。
今日不少熟客都走到他们门口了,却又被隔壁的热闹给吸引了注意,拐了个弯,去了对面的福满居。又或者是,客人自个儿想来他们长庆楼,被他们的亲朋给拉去了对面。
往日这个点忙得脚不沾地,今日却是大半个小时过去,都没几个客人上门。
谢二爷竟在这个时候,来他们店里,店里的伙计们很是有些惊讶。
不好一个劲地盯着客人看,伙计们也便一个个佯装低头在忙手里的活,时不时地偷摸地抬头,看个一眼。
听说谢二爷惊蛰前后病了一段时间,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次生病的缘故,总觉得二爷人比记忆当中的消瘦了一些,不过整个人……怎么说呢,就是……总觉得气质沉稳了好多。
“一个个的,都在看什么呢?赶紧的,忙自己的事去。”
伙计们的小眼神,哪里逃得过方庆遥的眼睛,他一只手扶在栏杆上,将其中好几个伙计偷瞄的眼神抓了个正着,没好气地道。
伙计们忙低下了脑袋,不敢再胡乱瞧,这才继续专心地干着各自手边的活。
方庆遥转了身,朝谢放拱手作揖道:“对不住啊,二爷,伙计们没规矩,让您见笑了。”
谢放轻掀了掀薄唇,笑着道:“想来我日后得经常来这走动,伙计们见着我,也便不会这般新奇。”
方庆遥一时也拿不准这位是真的在开玩笑,还是有旁的什么意思,只得陪笑道:“二爷您说笑了。”
两个人继续往上走,遇上了从楼上下来的阿笙同师父乔德福两人。
…
谢放瞧见有人从从楼上下来,一抬头,见是阿笙,便笑了,“巧了不是。方才方掌柜还问我,要不要去叫你过来。”
视线落在阿笙后头的乔德福,朝乔师傅拱手作揖道:“乔师傅,好长时间不见。近来一切可都好?”
乔德福见了二爷,同方庆遥以及店里的伙计反应一样,亦是吃了一惊。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见二爷来捧场,自是开心,忙作揖回礼,“都好,都好。多谢二爷关心。真当是许久未见您了。您今日想吃点什么?我给您做?”
谢放:“那想吃的可就太多了,可得好好想想。”
逗得乔德福是哈哈大笑,“那好勒。那我就先回厨房,将锅给您热上。”
谢放拱手:“多谢乔师傅。”
知晓阿笙同二爷熟悉,乔德福也便没有喊阿笙跟他回厨房,一个人下了楼。
阿笙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二爷。
他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眼前出现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二爷?
其实若只是他认错,师父总不至于认错,阿笙这会儿却顾不上想这些。
他孩子气地抬手,揉着自己的揉眼睛,
眼前二爷的身影并未消散。
倒是二爷旁边的爹爹在……嗯,瞪他。
阿笙涨红了脸颊。
他,他是真的没想到,二爷会忽然来他们店里。
今日,今日不是那位周小公子新店开张之日么?
二爷怎的,未去对面恭贺,反……放倒来了他们店里?
还是说,二爷已是去过周公子的店里,只是他没瞧见?
方庆遥见阿笙只是一个劲地盯着人瞧,也没有同二爷打招呼问好的意思,很是尴尬地朝谢放笑了笑,板起脸,对阿笙道:“阿笙。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见了二爷,不知道跟二爷问好?”
噢。
阿笙这才忙回过神,打手势,向二爷问好。
谢放笑着对方庆遥道:“无妨,无妨。都是自己人。不用这虚礼。”转过头,眸光温柔地注视着阿笙,“忙不忙,若是不忙,可方便去领我去包间,今日有件事,想请方叔帮忙。”
二爷有事,想请爹爹帮忙?
阿生心里头自是纳闷,爹爹能帮上二爷什么忙。
注意到二爷对爹爹的称呼,又是一愣。
方,方叔?
二爷什么时候同,同爹爹这般熟稔了?
方庆遥也是这会儿才注意到谢放对他的称呼。
莫说阿笙,便是他他自己也是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
这位谢二爷待人真当愈发客气了。
阿笙原打算厨房做他的菱粉糕,倒是不忙。
再一个,二爷无论如何,是长庆楼的客人,哪里有丢下客人,自己去忙的道理。
无论二爷是为的什么来店里,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时刻,阿笙心里头仍是感激的。
阿笙划着手势,回应二爷的话,表示自己不忙。
才往下走没几步的他,转过身了身,重新往楼上走,走在前头带路。
…
“南倾——”
“南倾。”
谢放同阿笙还有房掌柜一起上了二楼。
听见身后有人在喊他,谢放停住脚步。
姚关月三步并两步地走上楼梯,一见面,就给谢放抛出了个问题。这位姚公子晃着手中的扇子,“可太巧了!你猜,我们几个方才是在何处?”
谢放看了姚关月身后跟着的梁学义、孙瀚宇以及李楠三人,“这个点,你们应当才恭贺了雨新。从福满居过来?”
长庆楼今日客人虽少,可也有包间是坐着客人的。
夏天,包间大都敞着门扉。
挨得最近的一个包间,听见有人提及对面“福满居”三个字,自是竖起了耳朵。
有客人竟是从福满居过来么?
可是那福满居的味道一般,这几位客人才从福满居出来,又来了长庆楼?
梁学义也走上楼梯,慢悠悠地道:“猜得一点不错。我们还想问你,为何你让福旺送来礼金同礼物,转告雨新,你今日事务缠身,脱不开身。可这会儿又出现在这儿,可是事情办完……”了?
上了楼,这才瞧见阿笙也在,梁学义眼睛亮了亮,“阿笙小兄弟,你,你也在啊?”
完全忘了方才要问的问题了。
对于梁学义上赶着同阿笙打招呼这件事,孙瀚宇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他的视线落在谢放身上,用开玩笑地语气道:“南倾,这我可要好好说说你了。今天既是雨新新店开张,你既是事情办完,怎么的也因去一趟雨新那。如何自顾自地来了这儿?雨新方才可是什么都瞧见了,这会儿指不定多伤心呢。你不去哄哄?”
谢放:“进包间点些菜,再慢慢聊?否则让方叔同阿笙两个人就这么罚站似的,站在这儿,未免太耽误人家时间。”
谢放今日一进长庆楼,便当即注意到长庆楼今日比以往要清冷许多。
梁学义、孙瀚宇这几个“人气”自己撞上门,自是得好好利用。
方庆遥连忙道:“无碍,无碍。长庆楼本来做的就是候人的生意。”
这般站一站,等一等的,能有什么妨碍?
阿笙屏息,全神贯注地听着二爷同这几位公子的对话。
听说二爷让福旺转达,他今日事务缠身,未能抽空前恭周公司新店开张,可眼下,却来了长庆楼,阿笙听后,心里头自是雀跃。
他听得认真,哪知,听到关键处,忽地没了。
不过,阿笙不得不承认,二爷确是想得周到,他这么站着不打紧,可爹爹毕竟是掌柜,这么像个堂倌似地候着,客人见了,难免会有什么想法。
…
阿笙带了二爷以及姚公子一行人进了方才他同师父待的包间。
这个包间是他们酒楼最大的,也是视野最好的。
因着姚关月、孙瀚宇他们几个人的忽然出现,谢放原本打算同方庆遥谈的事,自是暂时谈不成了。
他只好先对方庆遥道:“方叔,我先陪一陪我的这几位朋友。烦请您替我留意下,如果楼下有一位姓氏魏的先生找我,请您带他到其他包间,稍等我片刻。”
包间里都是谢二爷的朋友,便是他不寻个理由,方庆遥自己也会借故先行离开,“好,您放心。若是您的朋友到了,我一定会妥善安排。”
谢二拱手道:“南倾先行谢过。”
“二爷客气。”
方庆遥也便先行出了包间,只留了阿笙在包间里头伺候客人点菜。
谢放同方庆遥说完话,见大家都站在窗边,议论着什么,转过头,顺着要姚关月他们几个人的视线,这才注意到原来对面就是福满居。
阿笙怕二爷误会,以为他是故意选了这个同福满居面对面的包间,忙比划着解释道:“这个包间最大,也是……也是……”
除却这个包间最大,视野最好,也是……也是过去二爷来长庆楼时,来的次数最多的一个包间。
虽说在长庆楼应酬的日子,于谢放而言,已是隔着生死,并不是当真只是前几个月的事,可他也还记得,那个时候,他最喜欢坐这间包间,因为这间包间确实视野开阔。
从这里往外看,还能瞧见符城的城墙。
谢放注视着阿笙:“难为你,还记着。”
阿笙脸颊通红。
他尚未比划完,二爷,二爷竟是给猜出来了么?
阿笙羞窘,不知该如何回应,便笨拙地转移了话题,“二爷您要不先跟您的朋友先坐?再一起讨论讨论,想吃点什么,或是喝点什么?”
谢放:“我都可以,只要是稍稍清淡的食物便可。归期、仲文,你们几个想吃什么?”
孙瀚宇最先回的座位。
他一坐下,便意有所指地对阿笙道:“少东家实在会选包间。这包间正对着福满居,有意思。只要雨新上二楼包间,就一定会看见南倾同我们几个。少东家这安排,要说不是故意……”
故意将话说一半,留一半,存心要人难堪。
阿笙涨红了脸颊。
正有些不知所措,只听二爷淡声道:“这是长庆楼,阿笙身为少东家,引我们来他认为最大,视野也最好的包间,有何问题?总不能因为对面是福满居,便让人将这包间给封了?”
阿笙一愣。
可他错觉?
二,二爷这话,听着怎,怎的这股有……有火药味?
自然不是阿笙错觉。
孙瀚宇也听出来了。
不仅仅是孙瀚宇,姚关月、梁学义以及李楠也全听出来了。
在众人的印象当中,谢南倾就是那春日堤岸的春风,待人总是温和有礼,是一个无论怎么样也不会发火的人。
可方才这话,语气里分明透着不悦。
因为太过震惊,以至于一时间梁学义同李楠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倒是姚关月将手中合拢的折扇握在手心里头,眼底全然没任何惊讶神色。
他就知道……阿笙在南倾心中的分量同其他人全然不同。
且南倾自惊蛰那场重病渐愈之后,确实隐隐同过去有些不同。
至少若是换成以前的南倾,是绝不会因为云平这一句“玩笑话”便这般驳云平面子的。
…
谢南倾是不是吃错药了?
为了给这个哑巴,不惜杀他面子是吧?
孙瀚宇不敢得罪谢放,只好强行忍下心中的不满。他这会儿要是再听不出谢南倾话里话外对这个小哑巴的维护,那他可就是个傻子。
孙瀚宇勉强笑道:“南倾说笑。我方才不过只是逗逗阿笙罢了。瞧你,竟还当真了。阿笙,对不住啊。若是我方才这话,让你有什么误会,我同你道歉。”
不得不说,孙瀚宇实在是个能伸能屈的主。
方才还一副盛气凌人,质问阿笙的语气,因着谢放为阿笙出头,便立即转了风向。
哪有当客人的道歉的?
阿笙忙比划着,“您言重了,我,我未……”放在心上。
阿笙比划的手忽地被握住。
阿笙慌张瞪圆了眼。
二,二爷在,在干嘛?
谢放一只手环在阿笙肩上,环顾着包间内的姚关月、梁学义、李楠以及孙瀚宇四人,神色认真地道:“我不知道雨新同你们说了什么,以致你们似乎对我同他的关系有所误会。
我同雨新,由始至终,都跟我同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一样,大家都是相识相交的朋友,再无任何其他。
阿笙亦是我的朋友。若是你们以阿笙不能言,便轻看他,便是轻看南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