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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元康元年,雍州大旱

    晋惠帝司马衷虽然有先天疾病,智商比较低,但并不是彻底的傻子。他有点像那种心智停留在儿童时期,还拥有一定的自我思考能力。

    这就导致他更容易被人哄骗,尤其是他信任的人。

    贾南风恰好便是那个他信任的人,因为司马炎生前多次想要废太子,都是贾南风从中斡旋,替他稳固住了太子之位。

    哪怕是小孩子,心里也清楚自己的地位有多重要。而一直全心全意为自己打算的太子妃,对他来说就肯定是他心里排第一的亲人。

    因而每每贾南风想做什么,只要哄一哄他,他就会答应,就像哄小孩一样。

    今日也不例外。

    贾南风哄道:

    “陛下,这秦氏父子极有能耐。如今外头汝南王他们都欺负妾,想要扳倒他,少不得要多寻一些助力。”

    司马衷想了想,点点头:

    “对,我们多拉拢一些人,这样以后朝中就都是自己人了,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贾南风微微一笑,扭头吩咐侍者快些将先生请进来。

    她今日特意将皇帝带出来见人,就是想叫秦氏父子好好看一看如今皇位上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她得让秦氏父子知道,陛下身边缺不得她。光靠陛下自己,根本治理不了国家。

    所以想忠君的话,就得忠于她。不想忠君的话,看到她能哄住皇帝的本事,也会更倾向于投靠她。

    之前朝中也有新贵不懂事,以为是她挟持了皇帝,还打着拥立陛下亲政的念头。说什么先帝既然让陛下继位,或许痴傻一说只是夸张,实则陛下能够自己理政。

    痴傻确实是夸张了,但要说他能自己理政那纯属做梦。

    这一回贾南风可不给别人误会的机会,叫他们亲自掌眼看看陛下是个什么模样。别总是觉得她这人对陛下多不好,散布些囚禁君上的流言。

    扶苏跟随父亲入宫。

    和昨天差不多,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像个乖巧的晚辈少年人。若不是昨日已经展露过锋芒了,今天待在父亲身边,必然被衬托得天真烂漫。

    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当爹的总看儿子像个小孩子一样。

    秦政将手边的糕点往儿子那一侧推了推,让他慢慢吃。大人说话,小孩子吃吃喝喝就好了,不用烦心。

    扶苏冲阿父笑笑,果真无忧无虑地吃起点心来。

    贾南风多看了两眼。

    秦政与她谈起如今朝中局势:

    “若在下所料不错,汝南王和楚王今年便会被处理掉。京中虽然还剩个秦王,却已经没了威胁。”

    司马炎留下的三个辖制贾南风的儿子,楚王已经入局,秦王也已半残,淮南王的势力在江淮一带暂时威胁不到皇后。

    现在就是挑拨汝南王和楚王互掐,坐收渔利,最后再软禁或者直接干掉秦王。

    贾南风被点破了心思也不惊慌。

    她笑吟吟地说道:

    “看来我的计谋已经被先生看透了,那先生可知我接下来的烦恼?”

    秦政颔首:

    “汝南王一死,豫州兵马还需有人替你掌控。楚王手里的荆州兵马和秦王手里的关中兵马,也是一个道理。”

    贾南风叹息:

    “可惜,可用的大将太少。”

    朝中自然是有厉害的将领留存的,但不一定能信得过。有些人被诸侯王拉拢了,有些人暂时没有站队。

    贾南风倒是想拉拢他们,可她擅长治国和权谋,并不擅长识人和培植心腹。朝臣可比宦官难拉拢得多,有些男人就是天生看不起女子,不愿意给女人做事。

    不是所有人都有邓绥的人格魅力,能够得到大量臣子的爱戴。

    秦政反问:

    “若是实在无人可用,殿下预备选谁接手兵权?”

    贾南风实话实说:

    “三州兵权,我怕是很难尽数留住。先帝为开国之君,他做出了将兵权下放给宗室的事情,旁人就会按照此举引为祖制。”

    所以说开国皇帝千万不要乱开坏头。

    把所有朝代扒拉出来细数一下,除了朱元璋没哪个皇帝跟司马炎一样乱搞的。

    ——而且朱元璋这么乱搞可没什么好下场,要不是他儿子朱棣争气,大明也就二世而亡了。

    前头汉朝是没办法才弄的分封,一有机会就削藩了。后头唐朝的封王大部分属于荣誉称号,也没什么实打实的封国兵权。

    他个晋朝夹在中间,虽然没给封国的行政权吧,但是司马炎还不如只给行政权呢。毕竟这样一来,八王顶多祸害一下封国,想要积蓄力量造反都得等封国慢慢征兵。

    司马炎倒好,他给兵权。

    这个兵权可不是封国的兵权,是一州级别的兵权。

    相当于东汉末年各州刺史拥兵自重不搭理皇帝,晋朝不仅不吸取教训,还主动把各州兵权分猪肉一样分给宗亲,还各个都是亲近的宗室。

    什么叫亲近的宗室?

    就是勉强有资格抢皇位的。

    这下好了,宗室随随便便就能带领一州兵马出去打仗。只要不搭理朝廷,那是想打哪里打哪里,根本不愁兵不够。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司马炎他还给了宗亲辅政的大权,宗室是可以随便跑来都城搅风搅雨的。所以汝南王这么有恃无恐地架空皇帝,后头的赵王也有样学样,打着杀了皇后囚禁皇帝、自己当家做主的主意。

    有兵马、有资格当皇帝、还被允许可以掌握监国权利的宗亲,你说没人压着的情况下他们会干什么?

    不造反拼一把简直对不起晋武帝给自己提供的优渥条件啊!

    贾南风真的很想骂人。

    她可以理解司马家为了篡位几乎全家总动员,团结一致对付曹魏。篡位成功后不好直接卸磨杀驴,只能怀柔拉拢。

    毕竟司马炎这家伙足足拖到十年前才把吴国灭掉的,那时距离晋朝建立都过去了十多年了。灭吴的时候宗亲也出了力,自然不能用完就丢。

    但是灭完吴这家伙干什么了?

    他什么都没干,沉迷享乐去了。也不说打起精神来再想法子削削藩,不然留着这么多辈分高的叔伯兄弟,大晋焉能有好下场?

    司马炎就不,他就要享乐。他已经完成了一统天下的终极目标,他才不管后代皇帝会不会头疼他留下的藩王烂摊子。

    贾南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收拾不掉藩王,干脆不收拾了,眼不见为净。

    而且司马炎不仅在灭吴后摆烂了,他还在这个时候把匈奴贵族刘渊拎出来重用了。在他准备摆烂不管事的时候,他把匈奴人放出来掌权了。

    贾南风:先帝别是匈奴派来的奸细吧?

    当然,说司马炎完全不管事,那也是夸张了。毕竟他最后这十多年一直在忙一件事呢,就是纠结要不要废太子。

    废不了太子就开始纠结要不要对付太子妃。

    不对付吧,怕太子妃弄死他心爱的宝贝大孙子;对付吧,没有太子妃他儿子没办法坐稳皇位。

    那叫一个愁。

    但是无论他纠结哪一条,归根结底都是在和贾南风玩博弈,毕竟太子也是贾南风保住的。

    总结,司马炎最后十年一直花在对付贾南风和她身后党羽身上了。

    当时贾南风背后势力还是挺多的,就连太后母族杨氏也支持她。因为那个时候她们是利益共同体,贾南风当太子妃、太子才能继位,太子继位、杨太后才能当太后。

    不过等司马衷上位后,盟友就散了。贾南风没了利用价值,杨氏不必再管她,自己掌握大权就行。

    ——然后这一点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贾南风的又一罪状。

    营销号写小作文指责她不感恩,一点不念着杨太后当年保住她太子妃之位的恩情,就这么把太后和杨家干掉了。

    就是说营销号多读读书吧。

    贾南风头疼地说:

    “先帝不曾辖制那些藩王,为了制衡藩王,又另封了一堆藩王。”

    楚王秦王淮南王虽然是为了戒备贾南风而封出去的,但同时也能威胁到其他藩王的地位,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司马炎倒是高兴了,毕竟这三个是他儿子。他儿子肯定不会对他的皇位不利,可以帮他对付叔伯兄弟。

    但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考虑过,这样对继任者很不友好?他一死,太子继位后,这三个兄弟成了新增的强大竞争者。

    就瞎搞。

    拆东墙补西墙都没有这么弄的。

    贾南风也没办法,她表示如果宗室拿着先帝的祖制说事,非要她在宗室里挑人接收军权的话,她估计还是得让步的。

    三州兵权起码要舍出去一州,顶多是在宗室里挑个相对好掌控的。这样一来堵住了那些人的嘴巴,也能尽量把兵权继续拢在自己手里。

    秦政便问皇后预备选什么样的人。

    好掌控的,那么在皇后看来,什么样的宗室属于好掌控的?

    贾南风皱着眉说:

    “血缘关系要远一些,这样继位资格靠后,轻易无法成事。但是血缘太远想要压制住其他人,叫宗亲心服口服,少不得辈分要高些。”

    比如说高祖司马懿的儿子,今上叔祖辈的长辈,现存宗室里辈分最大的。不过得选旁支所出,不能是高祖嫡子。

    “性格上要有缺陷,如此才好拿到他的把柄。谨小慎微的容易内里藏奸,倒不如选张扬无脑的。”

    没脑子才好忽悠,能对她言听计从。

    “野心不能太大……”

    贾南风一一细数,实则已经有了目标人选。符合条件的人不算多,宗室长辈里扒拉一下,很快就能对号入座。

    赵王司马伦,司马炎的庶出幼子。

    秦政听罢反问:

    “能被你哄骗,自然也能被旁人哄骗。你与他无甚交情,怎么知道他不会被心腹策反呢?”

    赵王可不是司马衷。

    贾南风却说:

    “此举只是权宜之计。”

    等她应付过宗室后,肯定要想个法子再把兵权收回来的。

    “况且赵王为人不够谨慎,容易犯错。想要从他手里收回兵权,实则也不难。”

    坐等对方犯错就好了,到时候她做这些事情光明正大,谁也没办法谴责她。

    秦政接受了她的说辞,但也指出:

    “赵王为人放得下身段,他若当真犯错受罚,少不得会为自己另谋出路。”

    言下之意,赵王到时候可能会选择回京巴结皇后。毕竟他也能看出来皇后有重用他的迹象,比起其他宗室,皇后更倾向于培植他为己所用。

    贾南风下意识反问:

    “如此不是正好?”

    犯了错的赵王需要她的支持,顺势就能收为心腹了。对方没什么脑子、血缘关系又比较远,相比起来堪称毫无威胁。

    扶苏闻言笑了一声。

    秦政慢悠悠地提醒她:

    “赵王再怎么说也是宗室,他的继承权再小也是有的。走投无路投奔自己的人确实可以培植成为心腹,但,如赵王这等宗室就算了。”

    他赵王又不是寻常臣子。

    寻常臣子顶多得势之后架空皇帝,自己当权倾朝野的丞相。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自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只要足够配合,小命还是能留下的。

    但凡能留得青山在,回头暗中筹谋,也总有机会翻身,不至于功亏一篑。

    可是宗室就不一样了,宗室掌握了权柄后想篡位可比朝臣简单得多。稍微有个合适的机会他就能把皇帝干掉,自己取而代之。

    贾南风又不是赵王肚子里的蛔虫,她怎么能确定赵王绝对没有夺位的野心?

    何况——

    “皇后殿下别忘了,你是皇后,不是皇帝。”

    贾南风眼眸一厉。

    但她很快意识到,秦正并不是在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别把自己当皇帝了。而是在提点她,皇后和皇帝是不一样的。

    有野心的臣子不杀皇帝是因为不能随便杀,只能选择徐徐图之。可是有威胁的皇帝杀不了,皇后又不是皇帝,皇后当然能随便杀了。

    臣子需要留着皇帝糊弄人,却没必要留下皇后。所以一旦事变,贾南风第一个就得死。

    这个道理她早该想明白的。

    司马衷是个天然的傀儡皇帝,他身边只有一个贾南风对掌权者有威胁。杀了贾南风就没了后顾之忧,这笔买卖一本万利。

    贾南风觉得手脚发凉,脊背冒汗,但她迅速缓和了过来。

    她神色凝重地询问秦政:

    “秦先生以为,我该如何行事?”

    秦政答道:

    “按照原计划,先让他执掌兵权。待他犯错,再削下去。”

    左右那个时候赵王也失去了利用价值,只要别给他借着皇后往上爬的机会,那就问题不大。

    赵王后来能引得三王起义,纯靠借着贾南风的信任干掉了她,然后自己掌握权柄。不然他赵王就仍然是那个犯了大错不受重用的普通藩王,想搞事也搞不起来。

    秦政又道:

    “拉拢将领不难,殿下若是信得过在下,此事可以交由在下去办。”

    与其等旁人混成贾南风的心腹,摘了她的桃子,不如他来摘。

    贾南风又没有孩子,谁接替她掌权都是便宜了别人。比起让司马氏坐享其成,或许改朝换代对她来说更有利。

    最起码他们父子不会抹黑她的名声。

    后朝虽然普遍喜欢抹黑前朝,借此证明自己的正统性。但现在不是正正好有个司马炎可以背全锅吗?

    把贾南风塑造成努力挽救大晋的贤后,再把锅全都甩回给确实有问题的司马炎。等到后人提起来,对贾南风就只有夸的,骂名叫司马炎担着即可。

    掌权者求的除了活着时大权在握外,便是死后流芳百世。这两点父子俩都可以满足贾南风,反正他们父子又不着急篡位。

    别人急着上位是怕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秦政和扶苏不怕。只要不怕死,很多事情就都好办了。

    秦政辞别了贾南风,出去替她笼络臣子了。

    扶苏留了下来。

    说好的他在宫中当黄门侍郎,当然现在还只是个郎中。不过想要被提拔成侍郎倒也不难,虽说一般人需要熬几年资历才能升上去,可他有后台,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贾南风许诺干掉汝南王后就给他升官。

    在朝中有汝南王掌权的时候,扶苏这个黄门郎没什么要紧事需要做。便是传达诏令的活也少得很,毕竟朝中都在听藩王的号令,谁在乎皇帝下了什么旨。

    偶尔需要帮楚王和皇后互通有无,但这种活扶苏一般是不接的。

    黄门郎多着呢,又不止他一个。

    贾南风也考虑到他们和楚王闹得不太愉快,所以也不会没眼力地将这事派给他。不用去给楚王传讯,扶苏就更清闲了,成日里无所事事。

    时间一长,扶苏上职都不每天上了。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入宫点卯,清闲得叫人嫉妒。分明就住在离皇宫很近的宅邸里,就这也懒得日日来打个卡。

    贾南风倒是没什么意见。

    不仅她没意见,皇帝也没意见。

    扶苏擅长哄人开心,帝后两个都挺喜欢他的。尤其是司马衷,每次见到他都非常高兴,总要拉着他一起玩耍。

    可惜他的玩伴更喜欢留在家陪阿父。

    但凡亲爹休沐,某人就绝不出门。哪怕变成小鸟暖手宝待在旁边睡觉,他都乐意。

    秦政把鸟崽放在书案偏左的位置,这样就可以一手写公文,一手撸小鸟了。

    鸟崽翻了个身变成趴着的姿势,懒洋洋地啾了一声。而后伸了个懒腰,小翅膀张开瘫成燕子风筝的形状。

    秦政给他整理头顶的小呆毛。

    扶苏甩了甩脑袋,什么呆毛,分明是玄鸟漂亮的冠羽!

    秦政满足地说:

    “往日批奏折时若有这么只小鸟陪伴,恐怕就不会那么枯燥了。”

    学霸天天写小学算数也挺无聊的。

    鸟崽又翻了个身,仰躺在小玄鸟专用软垫上头。费劲地用翅膀拢住父亲的大掌,啾啾叫了两声。

    秦政屈指挠了挠它的咯吱窝。

    扶苏立刻松开翅膀,缩回成一小团。一个打挺站起来,三两下蹦跳到了桌案角落,警惕地盯着阿父。

    不可以挠他痒痒!

    秦政只好探身去把小鸟捉了回来:

    “好了,不闹你了。”

    秦政如今没有正式的官身,但他暗中结交了部分保皇派的臣子。他们会偷渡一些公文奏折给他,请他帮忙决断。

    这种时候,就会用纸条写下建议,指点诸位该如何行动。

    光靠贾南风用阴谋诡计干掉汝南王还不够,汝南王的死亡只是第一步,要剪除朝中剩余的杨氏党羽和汝南王拥趸,还需要做很多准备。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提前布置。

    所以秦政日常都是在家中办公的。

    只不过他一旬里大半时间还得在外头拜访公卿大臣,参与各家聚会,这才不能日日陪着儿子。

    短短月余,秦正的名头就在京中打响了。众人都听说他是荆州名士,想要将他收入麾下,所以他在洛阳人缘倒是也很好,没有太多的空闲。

    最近暑热渐盛,秦政推掉了很多应酬。

    扶苏是个畏冷怕热的娇气太子。

    其中畏冷是上辈子中毒留下的后遗症,到后来可能形成心理阴影了。哪怕重生后身体相对康健一些,也依旧很不耐寒冷。

    但怕热就纯粹是遗传了,他爹怕热他也怕热,一到夏天原地去掉半条命。

    历史上始皇帝搞巡游不仅是为了震慑六国余孽,也有去齐地海岸边避暑的意思。

    研究过他的行程就会发现,几次巡游中夏天最热的时候他都恰好在东海边待着,等天气转凉才返程回咸阳。

    最后那次巡游离开海岸稍早一些,因为还要绕到去巡视辽东,时间有点紧。结果就是大热的天在沙丘病倒,一命呜呼了,辽东也没去成。

    总之,陛下他也受不了酷暑。

    所以父子俩很默契地选择了在家中消暑,没事绝对不出门为难自己。

    扶苏很快又嫌热挣脱阿父的大掌,趴回了软垫上。

    这软垫外面一层是柔软的布料,但里头却是装了水的乳胶袋。所以这垫子其实是个冰垫,只不过加了一层布套,防止旁人看出端倪。

    扶苏又趴成了风筝形:

    “阿父,你的手太热了。”

    火气旺盛的成年男子,冬天都手掌暖烘烘的,更别提夏天了。阿父还非要用手拢住他,他觉得自己身处火炉。

    秦政伸手捏住一片飘飞的小绒毛。

    夏天到了,小鸟也褪去了多余的里层绒毛,只留少量绒毛和外面的羽毛蔽体。

    绒毛才是具有保暖效果的东西,就像制作羽绒服时用的鹅绒,实则是大鹅羽毛底下藏着的绒子,而不是表层的鹅毛。

    绒子不是羽毛的形状,而是一团蓬松的棉花状物体。但和鹅绒天然能保持蓬松的状态,压扁了也能复原不同,鸟崽的绒毛是很脆弱的。

    秦政轻轻合拢手指,那片小绒毛就被捏扁了,再也蓬不起来。

    扶苏歪头看了看,不可置信:

    “我掉毛了?!”

    秦政含笑说道:

    “天热了,换毛很正常。等天气转冷,还会再长的。”

    扶苏依然难以接受:

    “可是这具躯体不是我用玄鸟羽毛、精血和功德之力捏出来的吗?”

    这又不是真正的活体,怎么会换毛?

    秦政伸手给儿子挠了挠下巴。

    小鸟崽很快沉迷挠痒,美得眯起来眼睛,没有时间纠结这个问题了。直到阿父突然停手,将指尖戳着的一朵绒毛举到他眼前给他看。

    扶苏鸟崽:……

    挠痒痒挠下来一朵绒毛。

    扶苏沉痛:

    “我真的掉毛了!”

    他不会变成秃毛小鸟吧?

    秦政再次强调:

    “这是羽毛底下的细绒,不会影响你颜值的。”

    扶苏不这么觉得:

    “可是这样会不会从蓬松变得干瘪,就不好看了?”

    秦政答不上来。

    但据他观察,没什么区别。小鸟不故意蓬毛的时候,本身也是羽毛紧贴在身上的。除非是扶苏这样的小胖鸟,不然看着都比较纤瘦。

    秦政只能安慰:

    “没关系,你又不是虚胖。”

    实胖的小鸟没有这种烦恼。

    扶苏:???

    扶苏一口叨在了阿父的指尖上,不仅不疼不痒,还把那枚绒子戳到了鼻子上。费了半天劲也没弄下来,因为小鸟的翅膀是碰不到鼻子的。

    秦政忍俊不禁,伸手给他取下来了。

    太子以前也养过小鸟,夏天的时候小鸟梳理羽毛就很容易把脱落的绒毛蹭到鼻尖。然后用爪子挠半天也挠不下来,只能不断打喷嚏或者通过在树枝上磨喙蹭下来。

    他家阿苏还不如小鸟呢,光靠自己根本弄不下来。

    扶苏累得摊在冰垫上喘气。

    秦政继续替他整理凌乱的小羽毛:

    “朕也发现了,玄鸟之躯越来越像是活生生的躯体了。”

    他和扶苏分明是亡魂,用的人造躯体却越来越有“活力”,恐怕是别的缘故给它带来了生机。

    扶苏很快想到:

    “是上个世界的信仰之力吧!”

    上个世界他们去秦末后,用的就是玄鸟的躯体。吸收信仰时,估计身躯也分走了一部分,完成了改造。

    本来玄鸟和黑龙这两只神兽就是靠吸收信仰修炼的,用它们提供的材料制作的身躯能自主吸收信仰也不奇怪。

    古有传说蛇蟒化蛟,可见神兽是可以通过进化形成的。

    扶苏他们用的身体好歹加入了实打实的神兽边角料,虽然都是正常蜕换下来的鳞片和羽毛,但那不还有两只神兽现场贡献的精血吗?

    反正现在它是靠着信仰之力进化了,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彻底变成了“活物”——死物可不会换毛。

    扶苏好奇地追问:

    “那这样的话,我和阿父还是亡魂吗?不会变成生魂吧?”

    秦政顿了顿,纠正道:

    “朕觉得彻底蜕变成神兽的可能性比较大。”

    上个世界提供的信仰数量远超父子二人的预估,尤其是最后扶苏劝说父亲给的高产良种,带来的效果出乎预料的好。

    哪怕他们俩已经离开那个位面了,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信仰涌来。而且越发地精纯浓厚,约莫是把他们当成掌管丰收的神祇了。

    就很离谱。

    但丰收神确实很容易得到香火供奉,毕竟这天底下没有比吃饱饭更重要的大事了。便是君王,每年也要祈求丰收的。

    汉朝那几个位面不好说,汉末三国估计会顺应民意,把父子俩塑造成神祇祭拜。反正他们那会儿秦朝灭亡都四百多年了,他们和大秦又没仇。

    而且东汉自己的民间早就在流传酆都六天宫的地府故事,说秦始皇在第一宫里当“北帝上相”。给炎帝当三把手,二把手是真仙周公。

    所以他们神话始皇帝有什么问题?

    时人还传始皇陵就是地府呢,里头的几十万兵马俑是地府阴兵,反正好多庶民其实都很信这个说辞。

    他们的逻辑是自洽的——

    秦始皇搞兵马俑就是为了一统地府的,所以别管以前地府谁做主,反正始皇帝去了之后就是他做主。他就算是靠着兵多马壮也能夺得地府的控制权,是不是这个道理?

    还别说,该死的合理。

    汉末三国都没问题,先秦就更没问题了。其他诸侯国怎么样不知道,反正大秦肯定是要神话他们父子俩的。

    扶苏感受了一下体内每天都在暴涨的信仰之力,不得不承认阿父说的有道理。再这么下去,他就真成玄鸟崽崽了。

    扶苏贼兮兮地说:

    “那龙君会不会不高兴啊?”

    怎么好处都让玄鸟得了?

    秦政沉默片刻:

    “可是龙身有角,会暴露。”

    扶苏想了想,把巴掌大的幼龙龙身放出来,很快切换了身体。然后缩在冰垫上,把四只爪爪藏在身下,看起来就很像一条小黑蛇了。

    虽然脑袋还是很突兀。

    秦政哑然失笑。

    扶苏直接拿旁边的鸟身当靠枕,感受了一下,发现两个身躯都能分到信仰之力,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就这样。

    秦政倒是被他启发了思路:

    “如此,倒是可以把不用的肉身缩小贴身放着。”

    只要有肢体接触,就能分享信仰。那没必要非得进入这个身躯,随身揣着也成。

    秦政拿出了自己的龙身,同样缩成一小团。思索片刻,将它缠绕在手腕上,假装是个装饰品。

    扶苏提醒:

    “龙形手镯太僭越了。”

    会被弹劾的。

    这一抬手就会露出来。

    秦政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先缠在这儿,回头换到脚踝上。”

    有裤腿和长袜阻隔视线,这样就不会暴露了。

    秦政又问儿子:

    “你就打算这么靠着?”

    扶苏仗着屋子里没人,也不把爪子藏起来了。他仰躺在冰垫和鸟身的夹角处,露出白嫩嫩的龙肚皮,四只爪爪蜷缩在肚子上,看起来无辜又可爱。

    “嗯呐!”

    龙身是水属性的,虽然玄鸟也是水属,但玄鸟有绒毛。龙身全是滑溜溜的鳞片,相对来说也体寒。

    夏天用这个身体可太舒服了,感觉自己像是天生体温偏低的冷血动物,不热。

    秦政也不管他:

    “那你玩吧。”

    他奏折还没批完,不能再玩崽丧志了。

    扶苏现在不怕热了,倒是不肯继续单独待着。他倒腾着幼龙的小短腿爬到阿父手边,缠到了另一只手上。

    这下一左一右,就有对称的手镯了。

    秦政不管他,挥笔写自己的。

    扶苏缠的是父亲的右手,所以被带着在空中挥舞。刚开始还觉得好玩,玩了一会儿就晕了,赶紧爬下去缓一缓。

    秦政把他从袖子里捏出来:

    “痒。”

    小爪子在身上乱爬,这谁受得了?

    最后闹腾了半天的龙崽崽变成了人形,三岁大点,挨在阿父身边给他当人形小凉抱枕。

    还别说,确实冰冰凉凉的。

    秦政把他抱进怀里,感觉像抱了个凉水袋。温度刚好,不会太冷,还能消暑。

    秦府中没有继续安排侍者侍奉。

    有活人在还要防备泄密,全换成兵马俑就很方便了。反正兵马俑里也有侍者俑,守门的、打扫卫生的、做饭的,应有尽有。

    终于不用按照晋人口味吃饭了,父子俩愉快地吃起了厨俑做的美食。兵马俑自己不用吃东西,干活却很麻利,省了不少事。

    就是得隔三差五充个“电”。

    但反正“电费”也不贵。

    扶苏就这么仗着没外人,用着龙身到处跑。

    他现在不怕热了,只要不晒太阳就觉得很舒服。就算晒太阳,避开午后最热的时候,其他时间晒一晒也没多少感觉。

    所以扶苏很快活泼起来,开始在院子里玩耍。他本来都因为天热不想动了的,现在倒是肯动了。

    秦政干脆让兵马俑盯着他运动健身。

    可惜兵马俑是玩不过小太子的,何况扶苏也是骊山陵的主人之一,他完全可以命令兵马俑不管自己。

    扶苏顶着两只漂亮的龙角去池塘边捉小鱼玩,捉了一会儿就化作小龙噗通跳进水里去了,觉得这么追着鱼捉更有意思。

    可能是因为黑龙本身心智不太成熟的缘故,用它的鳞片精血炼制出的龙身也容易把人同化成幼稚鬼——哪怕秦政身上没有这个问题,也不妨碍扶苏甩锅给龙身。

    反正小太子幼稚地玩了一下午,把满池塘的鱼都追得累到游不动了,才心满意足地爬上岸,重新变回人形。

    扶苏快乐地拎着一条他认为最好吃的鱼跑回了阿父身边:

    “今晚吃这个!”

    秦政问为什么吃它。

    扶苏回答:

    “它最能游,肉质肯定很紧实。”

    绝对是好吃的蒜瓣肉!

    秦政:……

    秦政开始庆幸龙君最近在闭关修炼没有出来晃悠,养一只小龙崽已经很闹腾了,再来一只家里得翻天。

    小龙崽仗着自己是条龙崽崽,晚上蹭到了阿父的床上要一起睡。美其名曰给阿父当 “竹夫人”,这样睡觉肯定凉快。

    竹夫人是古代消暑利器。

    用竹条编织成圆柱状的镂空器具,抱着它睡觉时可以起到降温的效果,和“弄堂穿风”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为天天陪睡,所以外号叫竹夫人。其实本名是竹夹膝。有些人喜欢抱着的同时再用双腿夹着它,姿势参考现代人抱着等身抱枕睡觉。

    秦政捏了捏崽崽的龙角:

    “朕可以自己换成龙身睡觉。”

    这样就很舒服了,不需要一个小凉抱枕。

    三头身小太子一把抱住阿父大腿:

    “我不,我年纪小,一个人睡害怕!”

    秦政:……

    最后是大龙带小龙,两条龙盘在床上睡的。秦政发现这样可以用龙身圈住床,防止睡姿奇差的小龙崽滚下去。

    幸好始皇帝陛下睡着了不爱动,不然很容易就把龙崽压成龙饼饼。

    第二天一觉醒来,巴掌大的龙崽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人类小孩了。这么大点正好可以窝在阿父给他留出的空位里,四面八方都是阿父,特别安心。

    扶苏崽揉着眼睛翻了个身,顺势抱住了这一侧的龙身。大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睡醒后发呆的小崽崽。

    秦政变成人形坐起身,把崽子捞过来:

    “睡醒了怎么不知道起床?”

    扶苏窝在阿父怀里打了个哈欠:

    “不想动。”

    秦政忽然发现小崽崽头顶的龙角没了。

    他伸手摸了摸,真的消失了,连个小鼓包也没留下。看样子像是能做到完全的形态变换了,不会再留个龙角变不掉。

    扶苏发现阿父摸自己脑袋,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

    秦政跟他说:

    “你的角能变回去了。”

    扶苏咦了一声,伸手去摸头,真的没有角了。再仔细看看阿父,阿父头上也没了角。

    他心念一动,角重新出现。再一动,角消失。果然可以控制,这是个好事。

    扶苏高兴起来:

    “这样就可以随便切换身体使用了。”

    夏天用龙身,冬天用玄鸟,夏凉冬暖,肯定很舒服。

    用过早膳之后,扶苏把鸟身揣进袖袋里,就高高兴兴地进宫去了。他因为天热好几天没进宫,再不去点个卯不像话。

    司马衷看到他来了眼前一亮:

    “阿胥!快来!今天有好玩的!”

    扶苏凑过去:

    “今天玩什么?”

    是的,虽然扶苏现在的职位是黄门郎,按理来说应该负责帮皇帝传达诏令,但他实际上的职责是陪皇帝玩耍。

    正事都是贾南风带着其他黄门郎处理,她见扶苏为人懒散,也不强求。反正现在不忙,小年轻爱玩就多玩几天。

    这个点贾南风还没去办公,刚用了早膳想歇一歇。

    她就笑看两人在那儿琢磨新玩具。

    贾南风还道:

    “阿胥好几日没入宫了,陛下都没有人陪伴。”

    司马衷的玩伴虽然多,可他还是最喜欢扶苏陪他玩。因为其他人虽然拿他当小孩哄着,心里却是有点鄙夷的。

    扶苏没别的情绪,他就单纯把对方当个小孩子,哪怕司马衷已经三十多岁了。

    扶苏:才三十?孤都不知道几百岁了。

    三十岁的小孩子怎么了,人家一片赤子之心,不知道比外头多少人讨喜。

    司马衷是个很纯粹的人。

    他被逼退位成为太上皇之后,成为了诸王争抢的工具人。

    有一回被敌人包围,唯有侍中嵇绍站出来挺身相护,被敌人拖到一边要杀掉,他还知道站出来说一句“这是忠臣,不要杀他!”。

    可惜没能拦住,血溅在了他的衣袍上。后来侍从要将衣服拿去洗干净,被他阻拦了,说这是嵇侍中的血不要洗掉。

    他确实是个痴儿,但这不是千百年来遭人嘲笑的理由。智商正常的人嘲笑一个天生的智力障碍,傲慢又残忍。

    扶苏笑吟吟地教他怎么拆九连环:

    “陛下学得很快。”

    司马衷听出了他的夸奖很真心,不像旁人一样是嘴上说的好听,越发高兴起来。

    “阿胥,你明天还来吗?”

    扶苏想了想:

    “不知道,要看我阿父有没有空。”

    小孩心智的人完全不觉得粘着爹有什么不对的,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贾南风让他们慢慢玩,自己走开去处理国事了。

    扶苏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贾南风这个轻信旁人的毛病怕是很难改了。

    信任赵王的时候就没怀疑过赵王会生出二心,信任他的时候也没想过他把司马衷笼络过去以后会不会觉得皇后没用了,会卸磨杀驴。

    其实她这样的人适合当纯臣。

    皇帝不能太多疑,也不能一点都不多疑。

    她需要有个特别忠心不二的人替她解决掉潜在的危机,或者给英明的君主当臣子,让君主保她只需要专心治国就行了。

    毕竟排除异己她可以,但在立场相同时她难以分清身边的奸细。

    司马衷凑过来小声问扶苏:

    “汝南王倒了以后,还有人会欺负皇后吗?”

    扶苏问他为什么担心这个。

    司马衷忧虑地说:

    “父皇死了,杨太傅就出来了。后来杨太傅死了,汝南王又出来了。”

    从司马衷的视角,他觉得他的皇后命途多舛。怎么敌人总是一个接一个冒出来,都想欺负她。

    扶苏笑了笑:

    “这天底下的藩王那么多,还有外族在虎视眈眈。皇后是最显眼的靶子,她的敌人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司马衷更担忧了:

    “那怎么办?”

    扶苏便忽悠他:

    “只要出现比她更惹眼的靶子就好了。”

    有他们父子协助,贾南风就算再次除掉太子,也不会引起第二阶段的混战。但外头不安分的藩王还是要处理掉的,那么就得换别的法子。

    扶苏这几天和父亲商量出了一个大致的策略,决定先留楚王一条命。

    楚王自己知道自己没野心,外头的人又不知道。到时候他们把楚王推到前头去做挡箭牌,叫众人以为楚王当上了摄政王。

    之后再挑拨其他不甘心的藩王,忽悠他们来抢皇位。先削藩再收拾周边的羌胡,一个一个来。

    历史上五胡敢趁着中原内乱来侵犯,是因为当时中原确实太乱了。京城这边也没有一个能服众且得民心的藩王主持大局,对外头还不设防。

    重点是对外不设防。

    实际上光是内斗的话,还不至于让人觉得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东汉末年难道不照样在内斗吗?各地军阀混战妨碍他们打北方部族了吗?

    公孙瓒马腾他们一边插手中原的混战,一边也能顺手收拾掉在边境作乱的羌胡。打他们跟打着玩似的,所以才掀不起水花。

    秦政预备安排忠心且能力强的将领镇守边塞几州,给外族一点威慑。这样大部分部族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少数胆子大的才会趁机进攻。

    然而八王之乱那么糟糕的局势下,北宫纯、刘琨、苟晞等名将依然能把匈奴等大军抵挡回去,甚至打得抱头鼠窜,中央给力的情况下只会表现得更好。

    只对付一部分意图进攻的外族军队,对他们来说难度不大。中原可以安心内斗,把藩王给收拾了。

    扶苏笑眯眯地问司马衷:

    “陛下有没有不喜欢的亲戚?我们可以从他开始下手。”

    司马衷想了想:

    “好像都不太喜欢。”

    扶苏点点头:

    “那我们就随意发挥了。”

    扶苏傍晚离开皇宫前去找了贾南风,同他说起计划。

    贾南风听罢有些犹豫:

    “这些藩王在地方上还算乖顺,当真要连着他们一起拔除吗?”

    扶苏劝道:

    “我知皇后陛下想要安稳为主,可如今局势容不得你我安稳。”

    贾南风收拾掉身边的隐患之后就老老实实治理一亩三分地去了,她没想过把剩下的几王也给搞掉。

    而那几王也担心被她再用毒计挑拨得自相残杀,最后只她一人渔翁得利,所以很聪明地没有蹦出来搞事情。毕竟他们也清楚,贾南风只会收拾对自己有威胁的藩王。

    只要他们没有威胁,那贾南风就不会动他们。他们可以慢慢蛰伏,等待时机篡位。

    扶苏才不让他们蛰伏呢:

    “若我父子计策成功,便无需朝廷动用太多兵力。皇后不必担忧,哪怕事情不成也牵连不到京都。”

    贾南风想了想:

    “也是,那便依你所言。”

    贾南风吩咐人去按照齐王司马冏的身材制作一套帝王冕服。

    栽赃陷害,一种非常简单但非常有效的权谋手段。

    只要被栽赃的人不干净,或者被栽赃的人身边有很多别有用心的敌人,那么这个计策就必然可以生效。

    扶苏慢悠悠回到家中:

    “阿父,皇后同意了我们的计划。”

    过段时间,齐地应该就会传来齐王私制帝王冕服、意图谋反的消息。

    齐王的封国位置很不好,在先秦的齐国那一块。他周围一圈恰有八王之乱的其他三个参与者,河间王、赵王和东海王,正好把他包围了。

    一旦齐王这件事爆出,三家肯定会立刻举兵讨伐他。就像袁术称帝后诸侯群起而攻之,瓜分他这块肥肉一样。

    届时京都也在内乱,管不了边郡。三家就可以趁朝廷无暇出手多给自己捞点好处,打一个时间差。

    等朝廷内乱结束的时候,齐地的争端也平息了。木已成舟,朝廷也拿他们没办法。

    而这件事,必然不会和朝廷有关。

    毕竟皇帝自身难保,还陷在汝南王和楚王的夹缝中,怎么可能是他们策划的呢?

    秦政写下最后一个字:

    “待三王剿灭叛贼,正可招其中功劳最大的入京嘉奖。”

    至于谁功劳最大?

    当然是“第一个发现齐王意图谋反”的赵王了。

    如此,朝中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关中兵权交给赵王,其他人也不好有异议。而赵王远离了封国赵地,孤立无援,也就很容易被收拾掉了。

    扶苏帮阿父整理桌案:

    “等赵王犯错,再‘审问’他,然后爆出齐王谋反乃是赵王暗中陷害。帮着赵王一起趁着朝廷还没反应就把齐王干掉的另外两王,便也有合谋的嫌疑了,可以一并招入洛阳问询。”

    来了洛阳,就别想回去了。

    倒不一定非要立刻就处决掉他们,可以借口事情需要调查,拖着不让走。等北境部署完成,再将他们处死。

    到时候即便他们封地里的人闹事,也不用担心会引来异族大举侵犯。

    父子俩准备等过两年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对外塑造晋朝国力衰微的假象,吸引外族主动进犯,而不是现在。

    好在后头几年天灾不断,随便哪个时候伪装都有合适的条件。

    秦政淡淡地说:

    “朝中先是剿灭了几个藩王,又接连遇到灾祸。不断消耗国库兵力,自然便会渐渐衰微下去。”

    扶苏深以为然。

    晋朝目前是不能靠丝绸之路赚钱的,毕竟外头乱得很,商人很难出得去。

    所以要在内部搞休养生息和盘活经济,赚钱又不是只能靠对外通商。解决掉汝南王,扶苏就可以开始干活,私下里折腾。

    只要不打着朝廷旗号,就能骗过外族。

    说不定还能骗过藩王们。

    扶苏把收拾好的东西放下,正要和阿父一起去用膳。外头出现了一些响动,有人匆匆走进来。

    扶苏看了一眼,是不认识的人。

    秦政认识,问他出了什么事。

    那人急急忙忙地回答:

    “关中果然出现了大旱的迹象!先生真是神机妙算!”

    本来这段时间天气炎热,京中也没太在意。夏天嘛,热一点正常,虽然今年格外热一些,却也没有太过夸张。

    但前不久秦政让他派人去雍州探查降水的情况,一查才发现雍州已经许久不曾降雨了。而汝南王光顾着排除异己、结党营私,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并没有提前做赈灾的准备。

    夏日本来能吃的东西就不算多,偏又是庶民存粮最少的时候。有些人家已经吃光了存粮,需要靠去山林里采食充饥了,但一场干旱下来,能吃的东西大大减少。

    报信者脸色难看:

    “先生,如今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再这么下去,别说夏天饿死人了,今年的庄稼也要遭殃。秋天收不上来粮食的话,一直到明年秋收都会陆续有人吃不上饭饿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秦政冷静地指挥:

    “不急,赈灾之事我早有安排。”

    元康元年,雍州大旱,关中饥,斗米万钱。

    京中所处的直隶富庶,赈灾还是能拿出粮食的。只不过有汝南王挡着,有些束手束脚罢了。

    秦政看向儿子:

    “现在可以动手了。”

    扶苏微微颔首:

    “是。”

    先把汝南王收拾掉,关着不杀。查抄了他的封国,粮食这不就来了?如此一来,国库也不用出太多血。

    何况之前抄了一波杨氏,本来就赚了不少,只不过大半好处让汝南王捞去他封地了而已。

    扶苏匆匆进宫:

    “皇后陛下,我们要快些行动了,不能慢慢制衣。”

    贾南风听他说完,点了点头:

    “先帝有一套冕服,可以拿去改一改,很快就能改成齐王的身量。回头翻案时也能拿它当物证,证明这不是齐王命人所制的新衣,是有人蓄意拿旧衣改制后栽赃他的。”

    至于谁能拿到先帝的旧衣,作为先帝小叔的赵王就很可疑。他是长辈,年龄却和先帝相仿,关系说不定不错呢。

    反正比起其他宗室,他更有可能出入宫闱,趁着先帝发丧偷盗过先帝旧衣。

    贾南风会处理好里面的漏洞的。

    扶苏点了点头:

    “汝南王先囚着不用杀,这样才能做出朝中乱局一直不曾停歇的假象,借此麻痹地方。”

    放任楚王和汝南王的人马对峙,叫楚王先关押汝南王为人质、令汝南王的其余下属不敢轻举妄动,看起来确实很像模像样。

    等到朝廷翻脸诛杀汝南王时,就说是已经暗中布局结束,一举歼灭了剩余势力,所以不用再留他一条命了。

    贾南风派人去动用了暗桩。

    很快,楚王的心腹就得知有人向太保卫瓘打小报告,想劝卫瓘尽快处决他们。

    岐盛和公孙宏大惊,决定提前动手。

    既然卫瓘可能要撕破脸皮了,那他们定然要先下手为强。

    于是找到了积弩将军李肇,告诉他楚王想要对汝南王和太保动手。但是楚王直接动手会遭人诟病,需要先拿到陛下的准许。

    李肇知道他们是楚王心腹,不疑有他,答应了入宫求见陛下,替楚王弄到他需要的诏书。

    见到贾南风和司马衷后。

    李肇实话实说:

    “汝南王与太保勾结,祸乱朝纲。楚王觉得如今是个好时机,请求发兵捉拿此二贼,还请陛下下旨!”

    贾南风假惺惺地犹豫了一下:

    “汝南王确实有不臣之心,可太保似乎并无大逆不道的想法?”

    李肇不懂这些,还当楚王是想趁机排除异己,把和他不对付的太保一起收拾掉。于是他坚称太保内里藏奸,只是平日里伪装得好而已。

    贾南风叹息一声:

    “也罢,那便请陛下下旨吧!”

    话虽如此,她却在司马衷写圣旨时玩了点小心眼。特意没有用真正的空白圣旨,拿了高仿的过来。

    毕竟她未来是要栽赃楚王伪造诏书的。

    李肇不知道如何分辨真假,何况他亲眼所见陛下书写,自然不会怀疑诏书有问题。拿到之后就匆匆离开了,不敢耽误楚王的大事。

    出宫后,他将东西交给岐盛二人。

    岐盛赶紧跑去找楚王:

    “殿下!宫中传来密旨!”

    夹在中间的岐盛和公孙宏堪称是两头骗,对两边都说是对方的主意,就这么瞒天过海,开启了针对汝南王司马亮的攻伐。

    扶苏持着剪子将被太阳炙烤得枯败的枝叶减掉,遗憾地感叹了一句不知这花树秋季还能不能开花,别是被酷暑晒死了。

    秦政喝下一盏加了冰片的果汁:

    “怕晒死就让人搭个棚子遮阳好了。”

    扶苏扭头冲他笑笑:

    “还是算了,浪费布料。有那好东西还不如给流民搭个棚子呢,过段时间应该就有流民逃难到京都附近了。”

    他轻哼了一声,心想汝南王的封国里还有个王府。这东西留着干什么?白浪费钱,可惜不能卖了换成粮食赈灾。

    没关系,可以把王府里的财物拿去换粮。

    扶苏眸光一转:

    “王府遭逢大难,府中仆从惊惶,情急之下不管不顾抢夺财物后逃跑,也是常有的事情。”

    到时候卖东西给富户贵族的时候就说不是官府查抄走的那些,是仆从窃走的,所以才会流落民间。

    不然朝廷卖东西换粮很掉价的,这得是私人行为。

    可是这些财宝不当吃不当喝的,只能拿去赏赐给臣下。臣下可不会拿粮食换,想要从世家手里扣点粮真不容易。

    以后多的是仗要打,不节省点真不行。

    秦政提醒儿子:

    “悠着点,东西卖得太多,他们会察觉到不对劲的。”

    仆从总不能把王府抢空大半吧?就算流落在外,也流落不了多少东西。

    扶苏理直气壮:

    “没关系,我会安排好的。”

    谁说抢不了大半了?他多安排点人假装流民进去抢不就完了?仆从抢不走太多,流民可以啊!

    至于流民为什么这么不要命,都是流民了,你以为呢?本来就有今天没明天的,一时受刺激发狂很正常。

    第172章 司马家的血脉有毒

    岐盛将圣旨递交给楚王。

    楚王展开看了一眼,还想细细辨别真伪。岐盛以为他心中还有犹豫,连忙劝说大王赶紧行动,不要耽误了时间。

    岐盛晓之以理:

    “皇后殿下身边也没什么能用的人,汝南王势大,不知收买了多少人。要是再这么拖下去,难免走漏风声,到时候就不好处理了!”

    楚王心知有道理,又听他说宫中派来的黄门郎在府内等候。既然圣旨是有黄门郎一起送来的,那就必然不会有假。

    何况密诏密诏,就得秘密进行。验证真假少不得要叫几个人来协助,这样便失去了保密的本意。

    楚王于是不再耽误时间:

    “备马,即刻出发!”

    秦政父子二人收到旱情消息本就在晚膳后,扶苏匆匆入宫说明情况,贾南风立刻安排人手去引人入套。

    这一系列动作看似复杂,实则都发生在同一个夜晚。

    扶苏夜里入宫,刻意做过掩人耳目的布置,趁着夜色不起眼,他也很懂怎么才能避开宫中的眼线。

    贾南风也觉得夜晚的时机合适,安排人手假装去向太保告密。岐盛得到消息之后果然没有怀疑,毕竟夜晚可太适合搞事情了,夜里告密一看就很合理。

    到了岐盛自己,他也觉得应该趁着夜色把密诏拿到手。白天进宫总容易被汝南王和太保的人手发现,而且他着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肯定是越快越好。

    这一晚上宫门就没关过。

    本来夜间宫门是要落锁的,寻常人等无法随意进出,非大事不能里外互通。可架不住自汉末以来皇宫都被烧过几回,好多规矩大家都遵守得不那么严格了。

    又有贾南风故意给众人放水,所以进进出出好几趟也没受阻碍。贾南风还在扶苏的提醒下调开了疑似是眼线的宫人,确保汝南王等人不会及时收到消息。

    就这样,等楚王拿到密诏时,正是凌晨三四点钟,众人熟睡的时候。

    楚王被叫醒接旨原还有些不高兴,看清楚诏书内容之后,他才晓得为什么圣旨在这种时候抵达。

    楚王回头看了一眼强打起精神的士兵们,干脆许下了重金赏赐的承诺。

    士兵们立刻精神起来,困意全消。

    汝南王、太保及其党派中比较重要的几个臣属府邸都被楚王直接带兵包围了。

    几人被匆匆唤醒时,还很不可置信。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何况楚王竟然如此大胆,随随便便就敢包围他们的府邸。

    楚王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汝南王:

    “叔祖,你妄图不轨,竟想废黜今上而断绝武帝的香火,实乃大逆不道。如今府邸已经被包围,束手就擒吧!”

    汝南王怒发冲冠:

    “竖子!休得胡言!”

    楚王才不管他,迤迤然掏出自己的舍人提前写好的檄文,里面细数了汝南王的种种罪状。这种东西肯定早有准备,毕竟两边积怨已深,随时都可能发难。

    楚王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念诵起来,把汝南王作奸犯科的事情尽数抖落出来,堪称是扒掉了对方身为宗室长辈的所有脸面。

    楚王得意地询问:

    “你可还有话说?”

    还有什么能狡辩的?

    汝南王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冷哼一声,质问楚王没有圣旨私自调兵,是不是想架空皇帝,图谋篡位。

    楚王却又取出了密诏:

    “本王可是有陛下诏令的!”

    秦府内。

    扶苏本来是想去睡觉的,这种变故虽然剧烈,在他看来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所以一点都不耽误他去睡觉,他压根不怕出现变故。

    但他见父亲一直没去休息,就干脆陪着阿父。然后开着地府光屏打游戏,越打越精神,彻底睡不着了。

    最后熬了个大夜。

    秦政原还想叫儿子径自去睡,结果根本叫不动,干脆也不管了。

    楚王今夜发难,对汝南王他们动手时难免牵连几个无辜的官员。毕竟这种事情,少有不牵连旁人的。

    所以秦政需要时时调度,秦府一直有人行色匆匆,来往传讯。

    也就小太子能无事一身轻了。

    扶苏抱怨了一句这点破事害得阿父还要熬夜,都不能好好休息。秦政却道这本就是他提前算计好的,就等着楚王凌晨发难。

    又有一人进来禀报消息:

    “楚王手持诏书,汝南王等人抵赖不得。大军不在身侧,他们只能束手就擒。如今已经被士兵押解送去行府看管起来了,但他们说什么都不肯交出印绶。”

    秦政听罢颔首:

    “楚王必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去劳烦陛下,应当会私下里仿制诏书,借此行事。”

    汝南王这群老狐狸借口多得很,现在说没有诏书撤掉他们的官职,所以不肯交出代表官位的印绶。

    楚王固然可以进宫请陛下下旨,但一来一回太费时间了。楚王是个急性子,既然动手便肯定要速战速决的,等不得这许多。

    何况这次是为了印绶进宫求旨意,过会儿汝南王又找别的方面挑刺,他难道还能次次都去麻烦皇帝?

    圣旨又不是大白菜,频繁为了一点小事动用,实在是小题大做。

    于是天光大亮时。

    秦政又收到了消息:

    “楚王拿出了诏书罢免太宰、太保等人的官职,已经收回了他们的印绶。”

    扶苏打了个哈欠:

    “这一来一回的,可真是磨叽。”

    他猜,这群人接下来还得为了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围绕着圣旨打嘴仗。

    秦政让他赶紧去睡觉:

    “下回不许熬夜玩游戏了。”

    他家太子如今越发玩物丧志起来,他是不是该管一管了?

    秦政沉思片刻,觉得不必。

    扶苏还是有分寸的,如今的事情无甚要紧,他才会如此放纵。何况扶苏秦二世当得不错,现在已经是退休状态了,过得悠闲自在一些也是他应得的。

    因而秦政什么都没说,只催促儿子快些休息,以身体为重。

    但扶苏不想回屋。

    他干脆趁着这会儿没人,熟练地缩成一条小龙崽,缠到阿父手腕上睡。

    秦政摸了摸他的脑袋,放任了。

    又用功德之力护住儿子,顺便帮他隔绝了外界的声音。这样来来往往的侍从就不会惊扰到他,能叫太子睡个好觉。

    中午的时候,传来最新消息,说是楚王又又又拿出了一封诏书,将汝南王和太保的下属遣散了。

    他还说他将会把汝南王遣送回封国,暗示余党别挣扎了。汝南王已经失势,以后只能在封国里醉生梦死,当个富贵闲人。

    不过汝南王余党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想法倒是和楚王不同。

    他们认为,汝南王还能活着回到封国,说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楚王一介毛头小子,要不是靠着乱拳打死老师傅,哪里能斗得过他们大王?

    所以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不如暂且蛰伏下来,静待后续——反正他们是不信大王如此轻易就能被人击败。

    秦政听完有些无语。

    楚王还算有点小聪明,知道卡着时间放诏书。他要是太快拿出来的话,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他伪造的。

    但他现在等足了时间,做出进宫请示过的模样,别人就不好质疑诏书真假了。毕竟谁都知道他和皇后关系好,要弄诏书肯定能弄到。

    谁能想到楚王根本不耐烦进宫反复求取圣旨呢,何况他也想趁机在诏书内容上动点手脚,拖几个和他不对付的家伙下水。

    可惜没能成功。

    不知道这些人哪里来的消息,居然跑得那么快。军队将府邸围住之后,发现府中主人家已经提前离开了,只剩一群仆从。

    楚王杀仆从也没用,他又不是喜欢弑杀和迁怒的人,只能意兴阑珊地撤回了包围这些府邸的军队。

    扶苏睡到下午醒来的时候,慢吞吞地把身边的功德吸收掉,用能量稍稍充饥,就听见有人在和他阿父汇报消息。

    来人表示:

    “楚王又拿出了一封诏书,说要赦免汝南王和太保的下属官吏。这次陛下只清算他二人,属官以下的一律不再追究。如果下属们不执行诏命,就要按照军法惩处。另外,能率领所属部下先行投降的,封侯赐赏。”

    这是听说有下属将领领兵反抗了,于是紧急伪造诏书招安那些将领。

    扶苏惊呆了,探出一个小脑袋,有很多槽想吐。但顾虑到外人在,他不能就这么直接口吐人言。

    秦政摆摆手让人离开。

    扶苏这才出声:

    “楚王是疯了吗?封侯的话也能说出来?”

    喝了几杯酒啊醉成这样。

    你是楚王又不是皇帝,你连摄政王都不是,你凭什么左右朝廷封侯啊?何况下属将领那么多,一个个封过去你给得出那么多爵位吗?

    扶苏深刻反思自己:

    “我错了,阿父,我不应该觉得司马家有正常人的。”

    他之前还觉得楚王人虽然桀骜了点,不怎么听劝,但毕竟是能被百姓建立祠堂祭拜的人,还是个挺好的小伙子。

    至于纵容下属违法乱纪,这个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因为皇亲国戚少有不干这种事情的,每一个被清算的宗亲基本都能加上这一条罪名。

    不仅是宗亲,绝大多数官员也是。

    现在扶苏可算发现了,司马家就没有正常人。无论楚王之前表现得多正常,他能随随便便伪造诏书说给投降的人都封侯,他就已经开始发癫了。

    果然,司马氏尽出癫公。

    秦政倒是很冷静:

    “你翻史书的时候要是能认真点,早就会发现这件事了。”

    扶苏听话地去翻了翻。

    还真是,这段就记载在史册中。

    不过扶苏也没往心里去,本来他看史书也就是为了看看八王之乱的始末,顺便看看贾南风的执政理念。

    所以他当然不会跑去把每个细节都研究一遍,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学习借鉴的优秀经验。他和阿父夺天下是用不着拿着史书记载当参考答案的,所以看不看其实都一样。

    扶苏跳下来变回人形:

    “阿父用膳了吗?天都快黑了。”

    他刚刚吸收了一点功德之力,但是这东西只能缓解饥饿,并不会提供饱腹感。扶苏还是想吃点东西的,而且他怀疑自己现在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神兽不是应该辟谷了吗?怎么反而越发容易饿了?

    秦政让兵马俑去取膳。

    又教训儿子:

    “你也知道天黑了,一觉睡到现在。”

    扶苏顾左右而言他:

    “楚王不会着急把汝南王处死吧?京中可是需要再乱一段时间的。”

    秦政压根不搭理他的话茬:

    “天黑才醒,今夜又不用睡了,明日接着白天睡觉夜里清醒。”

    扶苏:……

    来了,阿父久违的念叨。

    一下子梦回小时候不懂事,闯了祸差点受伤,被阿父抓着耳提面命,要求下次必须警醒一点。闯祸可以,受伤不行。

    扶苏蔫蔫地听了半晌的教训,直到用膳时才被放过。

    他发誓:

    “我以后再也不熬夜了!”

    秦政这才满意地接上之前的话题:

    “贾南风已经给楚王传了讯,让他先别动卫瓘。汝南王可以死,留着卫瓘拖延时间即可。”

    汝南王死后,他手下的兵马一部分会选择投降,另一部分格外忠心的大约会不管不顾追着朝廷的兵马咬。

    这样,便能将混乱延续至少数日。

    而卫瓘拖着不处理,则是为了等汝南王余党被清理掉后,接替他成为下一个目标。

    卫瓘自己没什么罪责,只是贾南风容不下他而已。这样的老臣会是她执政路上的阻碍,不过也不至于就这么把人处决掉。

    秦政准备留他一命,让他提前致仕。

    毕竟卫瓘和汝南王不同,汝南王作奸犯科不少,卫瓘自己作风还是相对清正的。

    扶苏懂了:

    “朝中会针对卫瓘是否无辜争吵一番,而他们一旦争执起来,就会效率极低。”

    有时候群臣能为着一件事反复争论许多天,拖拖拉拉一直不处理。这种情况下朝中属于“还乱着”,自然也没办法去管外头的事情。

    毕竟卫瓘可是太保,官职很高。

    卫瓘能留汝南王不能留,卫瓘是要放过的,这么争吵无所谓。针对汝南王如果也玩这招,那完蛋了,汝南王别想死了,最后结果一定是把人给放了。

    贾南风也是这个想法。

    她能接受卫瓘活着,但是汝南王不行。所以当隔日听说楚王又双叒叕伪造圣旨,把汝南王处死了,她满意地点点头。

    而后贾南风没忍住对左右说:

    “我看楚王他是疯了。”

    贾南风就没想到楚王伪造圣旨伪造得这么麻溜,而且次数还如此频繁。

    这显得她一开始为了栽赃楚王而准备的高仿圣旨很没必要,纯粹就是多此一举。她压根用不着拿高仿的坑楚王,楚王自己就会造出一堆实打实的假诏书出来。

    没见过上杆子给自己揽罪的。

    贾南风:这我要是不处理了他,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

    楚王明知道自己拿的是假诏书,仍然有恃无恐地到处宣扬。这也太信任她和皇帝了,是一点不怕她们翻脸啊。

    正常人反正是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

    贾南风吐槽完就皱眉:

    “楚王许诺了封侯,这事不好办。”

    列侯是能随便封的吗?

    彻侯一爵始自商鞅变法,二十等爵里的最高一级。起初叫彻侯,汉武帝刘彻在位时为了避讳改为通侯,也叫列侯。

    秦朝其实还有个侯爵,是彻侯之下的第十九级,叫关内侯。这个名字也是后来改的,以前叫伦侯。

    为什么改名呢?还是因为汉朝人。

    这次是刘邦搞的了。

    刘邦破秦入关后,在霸上分蛋糕,几乎给所有大功臣都封了个侯。但是刘邦又给不出那么多封地,那就只能封次一等的、不给封地只有食邑的十九级侯了,因此被后人称为关内侯。

    ——彻侯起初是有封地食邑的,毕竟商鞅那会儿秦国还没废分封。虽然到了秦始皇时期已经没了封地,但架不住秦末诸侯带头恢复了分封制。

    贾南风哪怕也可以用关内侯打发人。

    可关内侯没封地好歹也有食邑啊!

    食邑是什么?就是虽然你没有资格统治这些封邑内的臣民,但是税收归你所有。秦朝之前人口也归主人调遣,秦汉之后权利渐渐收缩,很多时候就没这等好事了。

    当然,也有的朝代开倒车,这个不管。

    晋朝这么多封国,本来就有很多地方收不上来税。楚王张嘴胡说给人封侯,这一下子不知道许出去多少食邑,贾南风想刀人的心都有了。

    幸好这是楚王许诺的,还是楚王自己搞的假诏书上写的,与他们朝廷无关。

    贾南风深吸一口气:

    “阿胥今日何时进宫?”

    言下之意派人去秦府请人。

    不管对方今天原本来不来,她都得把人请进来。没办法,楚王这件事必须得商议一下该怎么处理。

    秦胥的计策是先留着楚王在朝中,营造出他当摄政王的假象钓鱼执法。等没有利用价值了,再拿矫诏的事情出来说。

    可是如今楚王搞了个封侯的骚操作,这就不能继续观望了。难道朝廷还真得封一堆侯出去吗?侯位哪儿那么不值钱!

    扶苏慢悠悠入宫:

    “皇后陛下是在为封侯之事烦心?”

    贾南风叹气:

    “放任楚王为所欲为,日后你我还要不断替他善后。”

    这次只是封侯,谁知道他以后还会干出点什么来。反正贾南风是觉得他不会老实的,一拍脑袋就能出一堆馊主意。

    扶苏却提醒他:

    “封侯可以赖掉,毕竟本身也是没影的事情。真正的麻烦在于,楚王用这个借口哄骗了将领投降,现在我们却不认账了。”

    将领可不管你们这是不是楚王假传圣旨自作主张,他们是冲着重赏才投降的,你这会儿不认了,谁能接受得了?

    何况朝令夕改,总有人会觉得楚王根本没有伪造诏书,只是朝廷舍不得奖励,翻脸不认了而已。

    说不得还会有人编排贾南风,说她是为了处理掉楚王才污蔑他矫诏,实则诏书根本就不是假的。

    贾南风:……

    贾南风头皮发麻:

    “司马玮这个蠢货!”

    扶苏不提她差点忘了这一茬,天杀的,这个封侯的烂摊子可不是还得顾虑那些投降将领吗?

    都怪楚王!

    扶苏含笑看着贾南风蹙眉沉思,有种看着家中小辈绞尽脑汁解决困难的即视感。

    可惜了,这么优秀的后人不是他秦氏血脉,不然现在就不用费劲谋夺皇位了。直接帮贾南风篡位当女皇,不知道简单多少倍。

    贾南风很快回神:

    “诏书是假的,但是封侯可以是真的。既然许诺了,那就要实现,否则以后再想招降将士将会成为做梦。”

    扶苏颔首:

    “不错,可朝中无足够的食邑可以封出去,又该如何处置呢?”

    贾南风眼神一冷:

    “既然是楚王许诺出去的,那就让楚王来出这个钱。他楚国的封地不是富庶吗?从这里出。”

    把楚王名下的食邑分一分,不够再拿汝南王的填窟窿,她吃下这个哑巴亏。

    反正汝南王手下的将领也不都是好的,回头借故收拾一波。这样一来,应该就能回点血了。

    扶苏又问:

    “楚王如今还未被处置,如何能够动用他的封地食邑?”

    贾南风脑子转得飞快:

    “矫诏之事本就得快些揭发,不能拖拖拉拉。否则如此明显的假诏书,陛下之前一直放任不管,拖到许久之后才发难,难以说服群臣。”

    所以秦胥他们的计策虽然是借楚王的名义做出楚王掌控朝局的假象,却并不是说真的让楚王一直在外头蹦跶。也不代表他的小辫子要等未来绊倒他的那天再抖落出来,而是先把人收押了,再找人做戏。

    楚王身边又不是铁桶一块,其实可操作空间很大。

    贾南风想到刚刚收到的汝南王伏诛的消息,觉得现在就是动手的好时机。下意识询问过扶苏的意见后,得到了他的支持,便直接下令。

    “楚王伪造诏书迫害汝南王与太保,即刻将他收押!”

    楚王手下许多兵马是跟着他一起站在皇帝这一边的,所以当帝王谴责楚王行事不轨时,不少将领都慌乱了。

    他们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楚王骗着干了抄家灭族的大罪,汝南王可是宗室长辈,还是一介诸侯王!

    于是许多兵马都没有反抗的心思,反倒纷纷丢下武器,束手就擒。有些胆子小的,干脆扭头逃跑,生怕被捉住获罪。

    贾南风倒是没有治罪于他们:

    “准许尔等戴罪立功,将罪人司马玮捉拿入宫!”

    司马玮前一刻还意气风发,下令谁敢杀死汝南王,他赏赐谁一千匹布。不曾想才刚将奖赏发放下去,他自己也成为了阶下囚。

    被士兵包围的时候,司马玮十分窘迫。

    一名家奴着急地想夺车送他去秦王司马柬处避祸,可惜为时已晚。

    司马玮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本王、我确实是收到了陛下的诏书才行事的啊!”

    他掏出了青纸诏书。

    领头的臣子接过去查看了一下,乍一看倒看不出是高仿。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因为其他诏书是司马玮仿造的。

    那臣子叹息一声:

    “楚王,这封诏书只叫你捉拿汝南王和卫太保,难道后来那些封侯和处决汝南王的诏书也是陛下所下吗?”

    司马玮哑口无言。

    确实,皇帝没说要他杀人,也没给过他封侯的权利。是他忖度着司马亮不能留,而且想尽快平息事端,才伪造诏书的。

    司马玮乖乖任由士兵将他押入宫中。

    他的罪他认,他确实不该自作主张的,只是他没想到皇后居然会因此向他发难。一瞬间,司马玮想到了秦氏父子对他的告诫,难道皇后真的打算卸磨杀驴?

    思索间,一行人来到了朝殿。

    贾南风特意叫上了重臣,扶苏建议她不要私下处置这事,最好对簿公堂。毕竟她是占理的,私自处置反而容易遭受旁人质疑。

    待群臣聚齐,贾南风把事情说了一遍。

    她说楚王的臣属李肇几日前的深夜忽然入宫,诉说了汝南王意图篡位谋反之事,请求陛下下旨捉拿此贼。又说太保卫瓘是汝南王的同党,需要一并处置。

    贾南风一脸懊恼:

    “都怪妾不曾核实,直接叫陛下写了这封诏书。”

    她接过了侍者递来的青纸诏书,不动声色地替换成了真正的诏书。阿胥说她当时不该造假的,不然就说不清楚了。

    所以贾南风及时换了真诏书出来,圆上了这个漏洞。

    她把真诏书递给群臣,示意他们检查。

    群臣凑在一起分辨了一番,确定诏书没有问题,上面的内容写的也是收押。

    贾南风接着说:

    “妾想着,事态紧急,如果汝南王当真有不臣之心,妾再慢慢探查只怕会失去先机。先帝将江山社稷托付给陛下,我等总不好辜负了先帝的厚望。”

    她说她于是决定先把人关起来,再慢慢查探。反正只是关着,如果后续查出来没有问题,她自然会将汝南王等人放出,好好赔礼道歉一番。

    结果不成想,楚王如此迫不及待,直接就矫诏将人击杀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法善了。

    有臣子皱眉质疑:

    “皇后的意思是除却这一封诏书外,后续的诏书都是楚王伪造?”

    贾南风毫不心虚地点头,让人自己去查验。众人又跟着查验了一堆诏书,无奈地发现这还真是假的。

    而且廷尉很快从楚王府上搜捡出了帮忙伪造诏书的舍人,字迹什么的都能对上,还有未曾销毁的造假材料。

    这下众人的表情都微妙起来。

    主要是,楚王你府邸为什么有这种人才啊!连材料都是现成的,你想干嘛?你是不是提前很久就做好了以后会矫诏的准备?!

    楚王窘得脸色涨红。

    这不是,防患于未然嘛!

    他也怕哪天汝南王拿着假诏书来害他——汝南王这家伙就不可能从他的同盟帝后那边拿到真诏书——到时候自己也可以拿假诏书出来拖延时间。

    他俩都是假的,就可以掰扯掰扯,最后哪怕双双受罚,也好过他稀里糊涂丧命。

    反正第一个造假的肯定罚得更狠。

    而且这么一件事情闹出来,汝南王以后肯定就不能继续大权在握了,他算是帮皇后处理掉了心腹大患。回头自己无法掌权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本来也没那个野心。

    这次楚王行事张狂,也是觉得皇后不会拆他的台。他们可是自己人,皇后反水有什么好处?

    结果皇后不仅反水了,还说是他先派人找皇帝讨要诏书的。

    对啊,怎么变成他主导了?

    楚王立刻反驳:

    “本王不曾派遣下属去向陛下与皇后请示!”

    贾南风也很惊讶:

    “可是李将军入宫后做了什么,有许多宫人可以作证。不仅如此,当时还有几位黄门郎在场,确实是他先提出的。”

    朝臣意识到里头有事了。

    两边都不像在说谎,难道还有隐情?可是谁会做两头骗的事情呢,总不能是汝南王自己害自己吧?

    扶苏提醒:

    “将那位李将军传来一问便知。”

    积弩将军李肇很快被带入了殿中,他声称消息是大王心腹岐盛和公孙宏所说。

    群臣的表情再次微妙。

    啊这。

    楚王的心腹说的,那不就是楚王自己的意思吗?所以楚王是为了脱罪在狡辩?

    如果不是的话,这心腹也够猛的,居然敢两头一起欺骗。而且楚王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他的驭下本事也真是够呛。

    心腹下属都管不好,也是没谁了。

    岐盛和公孙宏发现事情败露,早就骇得面无人色。几乎毫无反抗地被押解上殿,跪在地上承认了自己一手策划此事的罪责。

    他们表示,自己是为了替楚王谋划更进一步,顺便报复仇敌卫瓘,才会出此下策。

    楚王:………………

    楚王再一次回想起秦先生说过的话,他说他的心腹已经和汝南王等人结怨,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当时楚王觉得秦先生在挑拨离间,结果这话居然真的应验了。

    楚王被坑了个体无完肤。

    本来这事儿曝光出来,楚王是上当受骗的那个,不会罚得特别重。毕竟诏书也只是说关押汝南王,汝南王不会受太大的罪。

    可楚王自己神来一笔搞矫诏,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何况他还当真处死了汝南王,这个罪责是没跑的。

    最终贾南风成为清清白白的受害者,楚王虽然受骗却也自己犯了错要罚,罪魁祸首岐盛等人被处决且夷三族。

    朝中开始针对楚王的处罚进行争论。

    除此之外,还要针对楚王许下的封侯言论进行商议,看怎么解决这个烂摊子。

    然后还有汝南王,汝南王在朝中作威作福是真的。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既然都把这个人牵连进来了,那少不得要讨论一番他做过的那些事情,该不该追究。

    最后是卫瓘,卫瓘是被牵连的无辜老臣不假,然而此人之前确实疑似和汝南王沆瀣一气。他们得分辨一下卫瓘有没有参与汝南王的那些事情,才能最终定论是放还是罚。

    总之,朝中要争论的东西非常多。

    这还只是朝堂内部的争端,外头汝南王被矫诏害死的流言已经传开了,这一下子激怒了汝南王的党羽部下。

    有一部分本来已经投降的将领再次反叛起兵,发誓要为旧主报仇。还有些则是怀疑朝廷不会同意封侯,干脆不归降了。

    外头原本就在奋死抵抗的军队更是不愿善罢甘休,京城内外乱成一锅粥。

    文臣在朝殿上争吵,武将出去平乱。

    文臣可没有快点商量完的觉悟,他们觉得武将能搞定外头的纷乱,所以依旧在慢腾腾地争辩。

    光是楚王的处理结果就吵了五天。

    扶苏看他们打嘴仗都看腻了,要不是阿父说外头兵荒马乱的不安全,让他乖乖待在皇宫里,他早就回家去了。

    不仅他被困在皇宫,文臣也是。

    洛阳内部都有兵将作乱,一两天里收拾不掉。哪怕作战结束,还要搜剿四散的残兵败将。

    这个时候大家要是从宫里出去回家,保不齐就得被哪个角落窜出来的贼子挟制住,成为人质。

    所以大家都很明智地在宫中留宿了。

    以往朝中有很重要的大事需要接连几天彻夜开朝会时,也不是没让群臣留宿过,倒是住得下,就是麻烦了点。

    文臣想着反正也出不去,这才安心在殿中吵架,一点不着急。

    司马衷打了个哈欠。

    他小声和扶苏抱怨道:

    “阿胥,他们吵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翻来覆去揪着一个点说个不停,吵着吵着就车轱辘话来回掰扯了。有时候分明吵到了下个话题,不知怎的,突然又扯回了上一个,然后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司马衷悄悄从袖子里掏出玩具,分了一个给阿胥,说他们可以躲在桌案后面偷偷玩这个。

    扶苏:……

    扶苏压低声音问他:

    “这是皇后陛下给你的?”

    司马衷高兴地说:

    “嗯!皇后怕我无聊,让我把玩具带上呢!”

    扶苏:她还怪细心的。

    贾南风等群臣吵得差不多了,出来一锤定音。说矫诏不得不罚,何况还害死了汝南王。但楚王毕竟是受人蒙骗,可以酌情减轻一些惩罚。

    最终罚了楚王封国被收回,只能留在京中做一个闲散宗室。封号就暂时不改了,还这么叫着。

    群臣听懂了。

    皇后这是还想保楚王呢,打着等楚王立功后重新把楚国封给他的主意。

    这也正常,毕竟楚王是皇后心腹。

    要不是这次的事情实在太大,皇后估计都不会跳出来找楚王麻烦。

    这回的事大家心里也琢磨了,大概猜到了皇后发难的原因。不仅群臣,楚王自己也慢慢回过味来了。

    他们认为,在皇后的视角里是楚王突然要对付汝南王和卫瓘。这符合皇后的利益,所以皇后起初答应了。

    但紧接着楚王不受控制地自己弄了一堆假诏书,这就不对劲了。皇后约莫怀疑楚王生出了野心,想干掉汝南王后自己上位。

    再加上楚王留下了封侯的烂摊子,皇后彻底坐不住了。她被迫发难,把楚王收押,防止楚王真的成为下一个汝南王。

    结果没想到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乌龙。

    压根就不是楚王主动想对付汝南王的,他也没那么大的野心。楚王还是她的好心腹,只是事已至此,她覆水难收。

    所以只能尽量为楚王周旋。

    如今她减轻了对楚王的惩罚,这番处罚雷声大雨点小。只是收回封国而已,随时都能再封,根本没有伤筋动骨。

    有些臣子觉得,皇后这次也不算太亏。虽然是误会,但也确实震慑了楚王,这次过后楚王估计更没有自立之心了。

    也有臣子却觉得,事情恰恰相反。皇后暴露了她对楚王的不信任,楚王但凡有点气性都不可能毫无芥蒂,等他以后有了机会肯定要跟皇后闹掰。

    简而言之,他们觉得楚王会黑化。

    无论哪种想法的臣子,都不认可贾南风的轻拿轻放。所以当即就有人站出来,表示罚得太轻了,这可是矫诏的大罪,必须重重处罚。

    贾南风左右为难:

    “楚王毕竟是先帝之子,还颇受先帝看重。”

    群臣顿时没辙,搬出先帝那还怎么说?

    最后是其他几位藩王开口了,提议别的惩罚没有也行,但荆州兵权不能再留在楚王手中。否则兵权还在的话,这和没罚有什么区别?

    图穷匕见!

    扶苏可算来了点精神。

    这群人争执这么多天,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兵权。谁都想要,毕竟没人会嫌兵多。

    贾南风知道硬仗来了,她得想办法保住这个兵权。这是她经手的第一州兵权,豫州那个目前还没从已死的汝南王手中转交。

    转交了也没用,汝南王手下的豫州兵将自己都还在和朝堂打仗呢,谁听你的。

    扶苏看向贾南风,给了她一个放心去撕的眼神。顺手把玩具递还给了司马衷,他这会儿可没功夫玩玩具了。

    群臣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这个黄门郎中为何能一直侍立在陛下身侧?莫非是皇后娘家的小辈?

    朝中目前受重用的藩王还有淮南王司马允、长沙王司马乂和成都王司马颖,他们都没在封地待着。

    之前楚王发难的时候,贾南风让他们屯兵在几个宫门处,防备汝南王的人马进攻皇宫。

    他们表面上也在尊奉天子,可除了淮南王之外,其他人心里其实早有异心。

    这会儿争抢兵权的就是长沙王和成都王,尤其是长沙王,长沙国也在荆州,荆州的兵权凭什么给楚王不给他?

    成都王则并未掌控益州兵权,虽然他封地不在荆州,但反正离得近,抢一抢也不是不行。

    扶苏目光扫过全场。

    兵权最后肯定是不能给藩王的,但要怎么交到父亲拉拢的将领手中,还需要找到合适的借口说服群臣。

    没办法,现在的朝臣太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贾南风目前还不能说一不二。

    好在,父亲拉拢的将领本身就不俗,拥有足够的威望。这几日在宫外平乱也立下了一些功勋,推他上位不难。

    一日后。

    扶苏终于能出宫了。

    归家后见到父亲还安然无恙,这才松一口气。关在宫中不清楚外头的情况,他还担心这么点兵马俑保护不好阿父呢。

    秦政让他去洗漱休息。

    扶苏拒绝了:

    “在宫中洗漱过了,休息得也不错,阿父不用担心我。”

    秦政也不强求,拉着儿子坐下商量后续的安排。

    楚王现在虽然被撸了,但他和汝南王的封地可以拿去安抚安分投降的豫州将领。封国内的存粮等物资也可以拿去赈灾,他们手头的燃眉之急已经解决。

    虽然楚王被处罚了,可就像群臣翘首以盼的那样,楚王完全可以“黑化”。等赵王齐王他们那边的事情闹出来,赵王入京后,楚王就有机会戴罪立功了。

    这样黑化的楚王接替赵王成为摄政王,也合情合理,其余几王不会怀疑。

    等到这些藩王全部被收拾掉,坐拥整个天下的贾南风在名将的协助下,镇压外族难度不大。也就是后续彻底收复需要费点劲,这个有他们父子帮忙也不成问题。

    秦政已经布局好了后面数年的发展。

    扶苏点头:

    “所以现在要商议的只有一件事。”

    就是皇位更迭。

    内忧外患都不难解决,难搞的是怎么篡位。而且他们父子还得找到嬴秦后人,那就更难了。

    扶苏有些担心:

    “该不会已经死光了吧?”

    他和其他位面的腹黑秦二世扶苏有一个私下里的小群,偶尔会互相交换一些信息。上次闲聊时听他们说,有个任务位面已经没有始皇帝的血脉留存了。

    虽然公子高儿女在胡亥手下幸免于难,但后续隐姓埋名避难时运气不佳,即便多传了几代,可还是全军覆没了。

    这就没办法了,只能找其他的宗室后人。哪怕也是嬴秦子孙,却不是始皇帝一脉的了,只能算作过继。

    晋朝距离秦朝过去了五百多年呢。

    别的不提,汉末乱世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人口发生了锐减,鬼知道自家后人是不是全都折在里头了。

    幸而他们来的时候八王之乱才刚开始,不然等到南北朝那会儿,死得更多更惨,还能活下来的才是少数幸运儿。

    现代有个说法,是说二十一世纪的华夏人谁祖上没有阔过。真正的庶民在一茬接一茬的乱世里早就绝后了,活下来的都是权贵世家,只不过后来家里落魄了才沦为平民。

    这一点在南北朝尤其如此。

    赫赫有名的世家才能保全大半族人,庶民活下来子孙传到隋唐的概率极小。

    嬴秦子孙若是隐姓埋名,没有机会起复的话,八成也早沦为庶民、任人鱼肉了。

    秦政正要和儿子说这个:

    “你可记得朕当初与功臣联姻之事?”

    扶苏点头:

    “难道有公主的后人留存下来了?”

    秦政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胡亥是连姐妹都没放过,一起处置了。可她们所出的儿女却并没有尽数被害,倒是公子们的儿女少有幸免的。

    梓桑位面后来既然有扶苏之女舜华的后嗣继位成为女皇,那么始皇帝其他女儿的后嗣自然也可以视为皇位继承人。

    秦政提到了琅琊王氏和太原王氏。

    他和王翦家中也联姻过,只不过当时并不是和王贲、王离联姻的。

    王离的后人迁居避祸后,发展出了这两个世家,其中太原王氏可能是攀亲戚的,但是琅琊王氏可以确定是王离后人。

    秦末时王离的子嗣当然不可能是独自离开的,自然得跟族人一起。混居在一起,最终发展出了庞大的世家。

    这些日子秦政打探了琅琊王氏的传承,寻到了几支疑似公主后人的分支。

    扶苏想了想:

    “其实就算无法确定公主后人是哪几支,就凭借世家间的通婚,估计大部分支脉也都传承了公主血脉。”

    因为世家间的联姻是相互的。

    我把女儿嫁给你家,女儿生的外孙女说不得又会嫁回来,在我们族里挑选别的子弟成婚。

    而世家之间偏又讲究门当户对,这就导致联姻经常是在几个地位差不多的世家里来回联,出嫁女儿的血脉总能回到家族和其他分支通婚。

    琅琊王氏传承五百年,这类互相通婚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回。无论公主的儿子还是女儿,他们的后人都参与进其中了。真要算始皇帝血脉的话,不知道能数出来多少个。

    腹黑扶苏说的那个位面没有始皇帝血脉,大概率是因为他们只算了儿子传儿子的这一种情况。

    扶苏和他阿父可不干这种傻事。

    y染色体遗传那多难啊?!

    条件如此苛刻,但凡是女儿的后代就不算入其中。一下子砍掉的后代数量成几何倍增长,硬生生给自己搞成了绝嗣。

    扶苏明白了:

    “和琅琊王氏通婚过的家族其实严格来说都能算阿父的后人,这里头没染上始皇帝血脉的少之又少。”

    所以他们可以挑选的继承人范围其实非常广,只要别太点背正好挑中少数没传承嬴秦血脉的就行。

    但秦政的幸运值放在那里——

    扶苏欣然表示:

    “阿父看中哪家的小孩了?”

    秦政轻笑了一声:

    “贾南风舅家就和琅琊王氏联姻过。”

    贾南风的舅家是魏晋时期的著名门阀士族,太原郭氏。

    郭氏第一代先祖是秦末时期冒头的,西汉的开国功臣,山西太原人。这是魏国的地盘,但他打着连敖的身份蹦出来,连敖是楚国官职。

    就很迷。

    可能以前真的离开过故国,去楚国当官了吧。

    郭氏一门还是很显赫的,中原八大姓族之一。不过这家发达起来也是东汉的事了,其实也没过去太久。

    好巧,琅琊王氏发达也晚。

    之前大汉都是太原王氏声名赫赫,他们是不是王离的后人说不准,反正他们自己是这么宣称的。

    琅琊王氏在三国时期开始崭露头角,在两晋南北朝达到顶峰。郭氏和琅琊王氏联姻不算太多,倒是和太原王氏经常联姻。

    毕竟都是太原郡的世家。

    所幸虽然联姻不多,也是有联姻的。既然贾南风如今占据身份上的优势,继承人选从她的亲族里出也不错。

    不然要和贾南风抢皇位的话,会很麻烦。父子俩也不太乐意和她彻底对上,能省事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扶苏查了一下:

    “贾南风有个舅舅,他的女儿嫁给了琅琊王氏的王衍。”

    贾南风的表姐嫁给了王衍。

    这关系稍微远了一些,不过问题不大。

    只是……

    扶苏微微皱眉:

    “这个王衍,为了自己活命,被异族俘虏后曾劝对方称帝,可真是够没骨气的。”

    王衍才盛美貌,也有点本事,曾经身居高位,但没有什么政治能力。且此人精于算计,经常处心积虑地为自己谋划,所以也常受人讥讽。

    扶苏有些看不上他:

    “阿父应该不会选中他的孩子吧?”

    不过这家伙倒是很有可能为了权势,把孩子贡献出来,帮他们谋朝篡位。

    秦政颔首:

    “虽然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是个好用的帮手。”

    他们身为外人,要寻摸合适的人选不太容易。有王衍辅助那就不一样了,他预备在琅琊王氏里挑个孤儿,少不得族内人配合。

    扶苏明白了:

    “贾南风无子,所以干掉太子之后要抱养一个孩子。如果她想抱亲戚家的孩子,且选中了她表姐的话,那这个孩子本身就不能是表姐公然怀孕所生的,不然偷梁换柱之事一定会暴露。既然是暗中进行,那么孩子的来源其实很好动手脚。”

    当然,这是下下之策。

    虽说贾南风自己估计心里也清楚,这么抱来的孩子很有可能其实和她的亲戚也没有血缘关系。

    但如果贾南风真那么在意血缘,她就不会从母族挑孩子,而是再找男宠试试自己能不能生。

    贾南风找母族,实则是需要他们能帮她遮掩住孩子的真实来历。这样一来,孩子和她有亲缘关系最好,没有也不要紧。

    反正这年头过继子嗣,有时候本身就不是在族内过继的。嗣子和自己毫无血缘,都是常有的事。

    且孤儿实则比有父母的更合适。

    至少这类孩子长大后不会被所谓的亲生父母拉拢回去。贾南风可不是为别人养孩子的,她是要为自己养继承人。

    秦政淡淡地说:

    “帮她篡位建国,国号定为秦。若她急于有子,就让孩子先冠以司马氏的名姓,继位后再改回秦氏。”

    反正肯定不能改回王氏。

    琅琊王氏本来就是趁着两晋崛起的,成为了掌控朝堂的庞然大物。他们要打压世家,怎么可能还让王氏当皇室宗亲?

    改姓为秦,可以说是以国号为姓。

    毕竟国号改了,他自己又不是司马氏子弟,肯定不能继续传司马家的代。

    扶苏撑着下巴想了想:

    “可是改姓之事一出,贾南风作为皇后偷梁换柱这件事就瞒不住了。”

    她会被后人骂的。

    秦政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所以,可以等她称帝之后,再收养孩子。”

    这个时候贾南风已经是女帝了,她爱收养哪家的收养哪家的。孩子都不一定需要改姓,一直以秦为姓也是可以的。

    扶苏有点混乱了。

    他理了理思绪,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父亲实则给出了三种处理方式。

    第一种是贾南风从母族抱孩子,充作自己和皇帝的亲生子。等她篡位后孩子自然是继承人,继位后再自曝自己的身份。

    但这个孩子不会说自己是从贾南风母族出来的,会说自己是皇后从外头随便抱的孩子,与哪家都没有关系,他本姓为秦。

    第二种是贾南风直接选择抱养个和谁都没牵扯的孩子,这样不容易暴露。否则被母族拿捏住了把柄,对她也很不利。

    如此依旧是孩子继位后改姓,恢复自己的身份。

    只是这两种都对贾南风风评有害。

    第三种就是先帮贾南风篡位,之后孩子哪里来的就纯凭贾南风自己高兴了。哪怕孩子改回本姓,也不会影响她的名声。

    不过这三种方案都存在一个问题,这和吃绝户没什么区别。人活着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传承你家的姓,回头人死了就改回去,不太厚道。

    秦政喝了口茶,放下茶盏时说:

    “这三种都是权宜之计,端看贾南风自己的倾向,再进行选择。”

    扶苏默契地接话:

    “然而我等其实可以和她达成共赢,提前说好改姓的事情。我们帮她篡位,她承诺把皇位传给嬴秦后人,且允许改姓。”

    这就是一场交易了。

    大家各取所需,只看贾南风愿不愿意在秦氏承认她这个开国女帝的情况下,送秦氏后人继位。

    愿意就有的谈,可以达成合作。

    数日后,秦政入宫去见了贾南风。

    贾南风最近有点回过味了,发现自己之前好像一直在被秦胥带着走。秦胥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居然就这么厉害了,她难免心生忌惮。

    这个时候秦政来见她,贾南风的心顿时跳得厉害起来。她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或许这对父子终于要露出他们的獠牙了。

    秦政示意她先遣退侍从。

    而后轻描淡写地问道:

    “皇后可想称帝?”

    贾南风倏地睁大了眼睛,她感觉心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但她还是冷静地问道:

    “条件是什么?”

    秦政知道,她这是同意了。

    光凭她自己不可能称帝,所以她愿意做出一些妥协。

    秦氏提出的条件不算过分,像是国号这种,她之前本来就没有生出过篡位的想法,一直想的都是当太后。那么国号定什么她都无所谓,她没那么多要求的。

    所以,主要还是子嗣的问题,到底要不要尝试一下自己生。

    成婚十年,贾南风没有任何一个子嗣出生,也没怀过孕,其实她已经怀疑自己不能生了。

    那么秦氏想选谁继承皇位,实则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司马氏也好,其他家族也罢,都是一样的。

    哪怕她能生,也不过是和司马衷生。

    因为找男宠生的话,很容易暴露,会给自己带来麻烦,除非她篡位后再找男宠。但贾南风有理智,知道那个时候自己的年纪估计已经四十多了,生孩子会很危险。

    就算不说那时,自己现在的年纪生孩子也很危险。她是即将要当皇帝的人,为了拼一个血脉就去冒分娩的风险,显得很是本末倒置。

    考虑到司马氏这群人脑子普遍不好……

    贾南风果断地答应下来:

    “一言为定!”

    她很怀疑自己就算和司马衷生下了子嗣,子嗣也会不太正常。遗传了司马衷的先天疾病还不算大问题,最可怕的是跟司马炎和楚王那样冷不丁就发癫。

    太可怕了,司马家的血脉,不行。

    第173章 赵王他可是有前科的!

    皇后和秦氏达成了秘密协议。

    秦氏协助皇后登基篡位,皇后收养秦氏子弟为嗣子。

    不过开国皇帝的嗣子不改姓的话会引起不少麻烦,所以贾南风提议,起初先改为贾姓,登基后再改回来。

    贾南风说道:

    “若我为天子,嗣子却不出自贾氏一族,也不出自司马氏,我母族必然发难。”

    改成贾氏,至少可以拉拢贾家,让贾家觉得这个孩子是传承自家姓氏的。或许贾家还会以为孩子就是从贾氏寻摸的孤儿,或者皇后秘密怀孕生下的。

    贾南风的想法就是少给自己找点事。

    秦政思索片刻,说道:

    “既然皇后要用怀孕一说,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宣扬嗣子是你怀孕所生。”

    就说孩子的生父姓秦,这样登基后改姓也顺理成章。

    只是贾南风作为司马衷的皇后,提前和别人生下孩子,会成为旁人攻讦的把柄。而孩子继位后改回父姓,也会为人诟病。

    不过篡权夺位本来就容易遭人谩骂。

    贾南风表示无所谓:

    “现在骂我的人也不少。”

    她在宫中可是有男宠的,汝南王正是因为拿住了她这个把柄,才轻视她,觉得自己可以随便废立皇后。于是没有太过防备皇后和楚王的联手,在他看来皇后是为求自保才投靠了楚王。

    扶苏旁听了半天,冷不丁说道:

    “皇后若说自己与秦氏男子生下嗣子,身边又没有其他秦氏男丁——”

    到时候这口锅就要扣他阿父头上了!

    后人会臆测皇后和他阿父有私情,所以阿父才协助皇后篡位。

    秦政:……

    贾南风:……

    确实,他们差点忘了这一茬。

    贾南风立刻改口:

    “那算了,直接说收养故人之子吧。也不一定非要立太子,先拖着。对外就说这孩子是养子,至于正统继承人,我还在考察到底立谁。”

    因为是养子,所以不改姓也是可以的。

    说真的,收养故人或者恩人的孩子,然后给孩子改成自家姓氏,真的很像是恩将仇报。

    毕竟大部分人又不是收来当继承人的,而是打着孩子无父无母太可怜了、自己想帮忙养大的旗号。既然只是个帮忙的,你没事改人家父母留下的姓氏干什么?

    秦政颔首:

    “可。”

    这年头养子也是拥有继承权的,继承权还不小。

    往前数不远就有个典型案例刘备,他就有个养子得到过蜀汉不少人的支持。如果当初刘备没生出儿子来,估计蜀汉就得传到他手上了。

    同理,贾南风没有孩子的话,她驾崩后秦氏养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手皇位,也不用把姓氏改来改去了。

    只是这样一来,自诩皇族宗亲的贾家肯定很不满意他摘桃子,会出来闹事。所以他们得提前打压贾家,不让他们真把自己当皇族了。

    麻烦是麻烦了一点,不过有父子俩坐镇,倒是没什么难度。

    贾南风承诺会和族里说清楚。

    既然说好是交易,那肯定要自己处理好自己这边的事情。只要和她血缘关系亲近的人都清楚真相,那么血缘远的贾家旁支也没资格出来蹦跶。

    他们要是蹦跶得太狠,嗣子也可以把当年的交易拿出来说事,告诉其他人别想什么继承皇位的好事。

    贾南风唤了侍者进来摆好笔墨,再将人遣退出去,双方留下了合作的盟书作为交易证据。

    由楚王和汝南王引发的混战在一个月后渐渐落下帷幕,汝南王手下作乱的将军皆被治罪斩杀。

    造反就是造反,扯再多借口也没用。

    豫州的兵权被收回,这次依然没有交给其他藩王掌握。

    贾南风渐渐拥有了实权,她以豫州在都城附近为由拒绝了其他人的插手,指责想要争夺兵权的成都王等人狼子野心,是否也想学汝南王架空皇帝。

    几个藩王立刻老实起来,被打发回了封地去,不敢再闹腾。

    他们也看出来了,现在的朝廷可不是以前的朝廷了。以前藩王可以仗势作乱,现在想都别想,再蹦出来下场就是汝南王那样。

    有聪明人看出了贾南风在背后做的小动作,但谁也没多说。贾南风轻轻松松挑拨了众人内斗,自己做了渔翁,得罪她没有任何好处。

    当朝中局势渐渐平稳下来时,东方的青州出现乱象的消息传回了都城。

    齐王私制冕服,被赵王揭发。赵王、河间王、东海王纷纷起兵讨伐,已经将齐王诛杀。

    贾南风立刻勒令三王进京。

    不向朝廷请示就私自起兵讨逆,虽说事态紧急,可你们也好歹做做样子,在起兵的时候派个人来朝中说一声。

    一声不吭,明显不怀好意。

    三王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们哪怕意识到如今皇后大权在握,也不是特别担心。只要他们不做太过严重的错事,就凭他们藩王的身份,皇后也拿他们没辙。

    贾南风确实不能因此就治罪于几人,说到底他们是在替朝廷讨伐逆贼。即便程序上出了点问题,也掩盖不了三王就是立了功。

    所以贾南风干脆换个思路:

    “几位讨逆有功,便留在京中任职吧。”

    在京中任职,其实是藩王们更想达成的结局。只有在权利中心待着,才能掌握更多权柄,在封地就只能当个看热闹的藩王。

    所以三王欣然答应,哪怕明知道皇后看他们不顺眼。

    无所谓,他们自负不会被皇后收拾掉。

    贾南风这会儿可没空搭理他们,她在忙着收拾关中大旱的赈灾事宜。

    一切等到黎庶安康后再说。

    最近天越发的热了,幸而雍州以外的其他州郡降水量还凑合。有些地区虽然也出现了旱情,却只是小旱,影响不大。

    国土太大了就是这样的,一州旱得滴水不降,往旁边隔着一个州的其他州可能就在经受暴雨洗礼。

    时任尚书右丞的秦政这会儿正在查看各州汇报上来的近期天气情况。

    《晋书》记载尚书为汉武帝始设,作为帝王的秘书机构。起初有四个丞,汉光武帝削减成了两个。如今左丞管祭祀等礼仪之事,右丞则管器物。

    所谓的器物,包含帝王库藏、廪赈租布、刑狱兵器、章表奏章等。

    所以奏章会在秦政手里过一遍。

    如今的尚书省中还有长官尚书令,另有太傅“录尚书事”。之前说过,录尚书事就是允许太傅干涉尚书省的运转,是给朝中其他高官扩大职权用的。

    本来太傅就是一品官,还能插手皇帝的秘书部门,堪称权力滔天。好在上一个太傅是杨太后她爹,已经被干掉了。

    太傅的位置空悬,之前汝南王想安插人手进来,被太保卫瓘等人阻拦了。卫瓘又不是真的和汝南王为同党,当然不会放任藩王坐大了。

    如今太傅之位被贾南风塞给了一个一看就快致仕的老臣,相当于让他待在上头当个吉祥物,占着位置。

    偏这位老太傅确实德高望重,就是不太乐意插手太多。他属于那种混日子型的老臣,年纪大只想安度晚年,没什么野心,绝对不会给贾南风添乱。

    明眼人都知道皇后选这么个人当太傅,是在为秦正留位子。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秦尚书丞,大家都不太了解他的来历。不过有小道消息说楚王等事中有他的手笔,所以暂时也没人会不长眼来排挤他。

    这人一看就是皇后秘密培植的心腹,惹不起。

    秦政翻看过各州奏报后说:

    “近期扬州降水较多,不过并不会形成洪涝灾害,可以暂时放心。但扬州位处长江流域,今年不发洪涝,不代表未来不发。”

    扶苏深以为然:

    “治洪一事刻不容缓,朝中已经许久不曾兴修水利了,堤坝不知还能撑多久。”

    前些年扬州还是东吴的地盘,不在晋朝手里掌控,所以治水的事情东吴自己负责。后来晋朝吞并了吴国,也没有怎么去管那边的情况,反正也没发洪水,那就放着呗。

    这纯粹就是仗着吴国自己悉心巩固了堤坝等抗洪建筑,打下的基础不错,于是心安理得地摆烂。

    翻看史书就会发现,晋朝只在司马炎执政的时期小规模修治过几次防洪工程。而且修的还是黄河流域,没去管扬州死活。

    等到八王之乱白热化后,那就彻底没人管这些水利工程了。

    衣冠南渡后,偏安在东南一隅的朝廷当然不会继续放任长江流域不管,倒是有为了自己的安危去修缮过。

    但北方的黄河流域就实在照管不到了,毕竟那是五胡十六国的地盘。

    五胡可不会搞这些东西,所以黄河流域迎来了频繁的洪涝灾害。本来庶民日子过得就很艰难,这下更加糟糕。

    防洪措施的落后,越发加重了旱涝的频发。不仅洪灾影响扩大,其实旱灾也一样。

    水利工程从来不是只管抗洪的,旱季灌溉也要用到它们。

    秦政准备搜罗点这方面的人才来。

    扶苏见父亲忙碌,便自告奋勇接下这件事。

    “可惜杜预已经去世了。”

    杜预是个颇有远见的臣子。

    昔年曹魏在黄淮地区广兴屯田,修建了很多陂塘灌溉工程。虽然促进了该地农业生产的恢复和发展,但是也留下了烂摊子。

    因为西晋搞了个“罢农官为郡县”,原本军事化管束的屯田客变为了自耕自种的小农。这些水利工程失去了统一的管理,无人修治,泛滥的水利工程就成为了催命符。

    恰逢此时该地降水失调,连年大水,于是失修的陂塘反而给黄淮地区带来了大面积的洪涝灾害。

    杜预便上书司马炎,细数了这个工程的利弊,提出了合理的解决方案。

    他说的可不仅是洪涝,还提到了不当的排水引发的当地地下水位升高、洼地沼泽化和次生盐碱化。

    后世人对杜预的了解不多,但唐朝时唐太宗弄文庙时,诏令历代先贤先儒二十二人配享孔子,里头就有他。

    后来唐德宗加设武庙,选了古代名将六十四人,里头还有他。他是明朝之前唯一一个文武庙都进去了的人物,可见有多厉害。

    杜预的本事不止在水利方面,政治改革也很擅长。

    可惜几年前已经去世了。

    扶苏扒拉了一遍,发现杜预的儿子目前就在太子司马遹身边当舍人。

    当爹的都那么厉害了,儿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说不定对方也有水利方面的才能呢,先发掘出来试试。

    于是叫来了宫中的侍人询问。

    侍人回忆了一下:

    “杜舍人性格率直刚正,时常劝说太子修德行、勤进学。但太子喜好玩乐,并不看重他。”

    扶苏微微挑眉:

    “太子厌学?”

    侍人老实巴交地回答:

    “是的,太子每日只与左右嬉闹。他对先生也不太敬重,还会戏弄他们。”

    说着说着,他又想起来一件事:

    “听闻太子前不久故意将针扎在杜舍人常坐的毡子中,将杜舍人扎出了血。事后还故意调笑,询问他怎么了。”

    扶苏:……

    扶苏回忆了一下:

    “如坐针毡?”

    侍人愣了一瞬:

    “侍郎好文采!”

    扶苏:。

    不,他只是想起了这么一个成语。搞半天这个成语是这么来的,这都什么人啊。

    这司马遹也不知道是天性不爱学习,还是被贾南风故意养成这样的。

    考虑到前头几年还是司马炎在位,对方对这个宝贝大孙子可是寄予厚望,估摸着应该接过去自己养了,没让贾南风插手。

    司马衷继位的时候,司马遹都十二三岁了,也不是小孩子。如果司马炎真的把人养好了,贾南风想带坏他可没那么容易。

    扶苏怀疑他是被司马炎带坏的。

    别忘了,司马遹出生的时候司马炎已经进入摆烂时期,天天沉迷享乐。跟着这种祖父能学什么好?难怪自小只爱玩闹。

    史书还好意思甩锅说是贾南风故意教坏了他。

    扶苏发出了灵魂质问:

    “这就是先帝和群臣觉得少而聪慧,能担大任的太子?”

    侍人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扶苏等侍者下去后就和阿父吐槽:

    “我看司马炎确实是糊涂了,可能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

    扶苏翻了翻史书,发现这太子早期的风评还挺好——特指司马炎没死那会儿。

    都说他自幼聪慧,颇有司马懿的风格。可惜长大后,不修德业,奢侈残暴。

    扶苏刚看到这里就憋不住了:

    “像司马懿是什么好事吗?”

    司马懿自己就不是什么好鸟,史书还说他后来不休德业是长歪了,他倒觉得这是越发释放本性,更像他曾祖父了。

    只是没学会曾祖父的隐忍罢了。

    而且。

    “司马炎在位的时候他就耽于玩乐,这还能夸,可能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大家都不敢说这孩子不行吧。”

    晋朝人礼节性地夸一夸,给晋武帝一个面子。后世写史书的人真信了,都说愍怀太子颇得人心,宗室朝臣都希望他能继位。

    “可不是得人心吗?这么玩物丧志没什么本事的太子,继位之后比贾南风好对付多了。藩王和权臣可太喜欢他了,多好用的傀儡皇帝啊。”

    简直是汉灵帝翻版。

    《晋书》里的评价真是一个字都不能信。

    不仔细琢磨的人看完还真以为司马遹是什么众望所归的仁德太子,惋惜他被贾南风害死了呢。

    搞半天就这?

    扶苏很不客气地说:

    “我劝其他位面的司马炎还是早十年退位吧,他灭吴把脑子一起灭了,保不齐是吴国先王对他的诅咒。”

    他这跟唐玄宗也没什么区别。

    因为唐玄宗犯糊涂是明面上犯,他是背地里犯,看起来好像没那么严重。

    建议那些说“愍怀太子上位就没有五胡乱华和八王之乱”的人醒醒脑子,太子真继位了还是一个下场,毕竟太子也是个没脑子的傀儡。

    秦政纠正了儿子话语里的漏洞:

    “朕觉得,应该会更严重。”

    因为贾南风死后皇帝是司马衷在当,司马衷虽然人傻了一些,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不会主动搞事情。

    但是换成司马遹就不好说了,他性格残暴好享受,保不齐就是胡亥第二。届时八王和司马遹一起搞事,晋朝完蛋得更快。

    晋朝完蛋不完蛋不要紧,关键是司马遹在位的时候很有可能折腾黎民百姓。想想和他同性格的昏君都干过什么吧,广纳美女、大兴土木,都是基操了。

    扶苏想了想:

    “阿父说的有道理,所以太子果然是不能留。”

    这位“有希望挽救晋朝的太子”还是别给他希望了,如今天灾人祸频发,百姓可遭不住他的折腾。

    扶苏之前还不懂为什么太子能被灌醉之后抄写要命的文章,现在他懂了。这太子平时估计就这德性,肆意酗酒,喝醉都是常有的事情,坑他根本不用费脑子。

    杜舍人忠君爱国,所以会规劝太子向善进学。可惜太子根本不领情,还要折腾他。

    这种太子没什么培养的必要,扶苏决定去会一会杜爱卿,希望他能早点转投明主。太子是可以被废的,所以忠君忠什么太子呢,不如去忠皇帝。

    秦政没去管儿子,继续处理公务。

    最近秦王司马柬病重,京中三王都盯着他手里的关中兵权。

    司马柬是肯定要死的,关中的兵权不能一直留在他手里。虽然这人比较仁讷,但他明显是司马氏里头相对有脑子的那个。

    秦王早就看出了皇后不好对付,外祖杨氏一倒他就想溜,可惜汝南王拉着不让走。但是也没什么用,他留下也不帮汝南王,就自己关起门来万事不插手。

    他以为自扫门前雪可以保住性命,实则不然。他的催命符是他手里的权利,除非主动上交,不然贾南风必要杀他。

    偏偏秦王是这种退让的性子,被欺负了也不会反抗。收拾他太简单了,所以他现在已经“病重”。

    没有人想救他,就连亲戚都在盯着他手里的兵权。

    这次和之前荆州豫州的兵权可不一样。

    汝南王与楚王自己犯了错,朝廷收回兵权很合理。秦王又没犯错,他死后兵权交接给其他宗室的可能性比较大。

    秦王如今没有儿子,死后估计还得过继一个孩子给他。

    九月十四日,秦王果然殁了。

    赵王等人顾不得给他发丧,先为了兵权争抢了起来。他们认为自己之前剿灭齐王劳苦功高,朝廷自然得给奖赏。

    其中赵王最是嚣张,认定自己功劳比其他人都大。毕竟是他第一个发现齐王那些猫腻的,要不是他检举揭发,齐王造反了朝廷恐怕都不知道呢!

    赵王一向没什么脑子,大家都习惯了。

    像现在这种在侄孙丧葬期间闹腾已经不算什么了,常规操作而已。

    有个词叫狗尾续貂,说的就是他杀了贾南风后自己执政。因为不懂朝政,也不知道该怎么拉拢朝廷官员,干脆粗暴地选择了大封文武百官。

    当时就连听差的奴役都有官职可当,而且一般来说数量有定额的一品高官都是寥寥几人,他一口气封了百多个。

    偏偏晋朝规定了官员的衣着制式,帽子上要插着貂尾做装饰。这么多新来的官员哪里有足够的貂尾呢?所以只能用狗尾来滥竽充数了。

    扶苏真诚地询问: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大封百官能拉拢人啊?”

    所有人都封,那不就不值钱了吗?

    这哪里是没有政治智慧,这是彻底没有智慧啊!

    上一次被别人拉拢贤才的操作搞得眼前一黑,还是燕太子丹送砍下来的美女双手给荆轲做礼物。

    但是燕丹好歹有可能是在威胁荆轲,你不去刺秦我就把你也给砍了。赵王这个真的没办法帮他开脱,只能感慨一声不愧是司马氏。

    扶苏还额外感慨了一句:

    “怪不得封号是赵王。”

    隔壁秦王虽然死了,但是秦王他好歹脑子聪明,早就看出了贾南风会干掉汝南王和楚王。

    所以说赵王就是不如秦王,哪朝哪代的都一样。

    但是扶苏不太高兴:

    “区区赵王竟敢在秦王治丧期间闹事,真是不知所谓。”

    秦政:……

    秦政选择附和儿子:

    “那就送他和秦王一起去地府好了。”

    不尊重别人葬礼的,不如下去陪一陪人家。

    次日早朝,新任尚书右丞出列告发:

    “臣有事起奏。”

    秦政已经在这两个月火速升任尚书令了,装都不装的。反正有秦氏父子辅助,朝中已经没什么人敢反驳贾南风的决策了。

    贾南风示意右丞直说。

    右丞便道:

    “前不久齐王叛乱一事终于平息,齐地官员将齐王私制的冕服送入洛阳,交由臣等处理。”

    毕竟是帝王冕服,其他臣属不能私下处置。所以在朝廷派人接手了齐国的后续事宜之后,这东西就转交给朝廷使者了。

    而后使者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入京,到时候是毁掉还是怎么处理,皆有皇后陛下决断。

    右丞掌管器物,外头送进宫的重要物品都得过他的手。他仔细检查了一下那套冕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右丞表示,这衣服是修改过的。

    原本的身形应该和齐王身材不称,被人改成了适合齐王穿着的尺码。拆掉缝线后恢复原样,请了宫中裁缝来辨别,试图寻找原本的衣服主人。

    当时右丞怀疑是别的藩王私制冕服,给他自己做的。然后想要陷害齐王,就干脆拿出来改改,栽赃嫁祸。

    但裁缝却认出了这是先帝的旧衣。

    朝廷听到这里哗然:

    “先帝旧衣不是应该统一处理掉吗?”

    皇帝又不会穿前任的旧衣服,这东西不至于代代相传。毕竟大家身材不一样,而且帝王又不是做不起新衣服。

    贾南风立刻一推三六五:

    “此事我也不知,先帝丧仪都是由先太后主持。”

    先太后杨芷已经死了。

    死无对证,只能默认这是太后留下的烂账。

    约莫是先帝死时杨家势大嚣张,根本没有认真办他的身后事。丧礼明面上风光大办,背地里一些细节就糊弄了。

    但是贾南风可以推脱,负责这件事的内宫官却不能。招来询问之后,内宫官发誓他已经将衣物焚烧处理了,绝无可能有旧衣流落在外。

    迟疑了一下,内宫官又说:

    “焚烧前臣曾清点过衣物的数量,当时是对得上的。只是那时宫中在治丧,人多手杂,这……”

    言下之意可能有人在他清点完数量后,动手窃走了一套衣服。毕竟他清点完就放在那里没动了,继续去清点其他需要处理的旧物,忙得很。

    如果有人买通了侍者帮忙窃衣,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当然,这只是内宫官的一面之词。实际上当时压根没烧毁旧衣,不然贾南风从哪里弄来这套冕服搞事情?

    赵王嗤笑一声:

    “谁闲得没事干会偷这个?不要命了吗?偷了又不能穿!”

    已经迁为仆射的扶苏慢悠悠地说:

    “是啊,偷了又不能穿,顶多改一改拿去栽赃齐王嘛,有什么用?”

    赵王:……

    群臣好悬没忍住笑出声。

    不行,这是个地狱笑话,不能笑。

    事情说到这里,大家也差不多明白发生什么了。有人趁乱拿了一套衣服走,就等着找个好时机坑一把其他藩王呢。

    虽然能在内宫中偷拿冕服的人不多,最有可能的就是先天条件优越的皇后。但皇后和远在青州的齐王又无冤无仇,何况当时她还在和楚王、汝南王博弈,根本没空。

    要知道齐王是最东边的那个藩王了,封地远得不行。就算皇后要收拾藩王,也没有从齐王开始的道理。

    反倒是第一个爆出齐王私藏冕服的赵王,显得非常可疑。

    赵王还没意识到扶苏在阴阳怪气他。

    听完扶苏的话,他居然认同地点了点头,夸扶苏说的有道理。

    群臣:……

    不是,这个赵王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一般人表现得这么真诚,别人也就不怀疑他了。可是赵王不太行,毕竟赵王这个人不能用常理推断。

    而且能做出在先帝丧礼上偷衣服这种事情的,怎么看都感觉除了赵王也没别人。

    关键是!

    这种事情,他赵王以前干过啊!

    多年前,司马炎还没脑子糊涂的时候,赵王这个家伙曾经让下属刘缉去收买工所的人,让对方帮他盗窃御裘。

    御裘是什么?就是皇帝的裘衣。

    虽然偷的不是冕服,而是皮草大衣,但也没什么区别了。

    当时谏议大夫还劝司马炎把罪魁祸首赵王一起处置了,但因为赵王是宗室长辈,最后司马炎还是赦免了他。

    你看看!你看看!他有案底的!

    御裘都偷过,再偷个冕服有什么不敢的?赵王还好意思说什么“偷了也不能穿”,那你御裘偷了就能穿了?你不还是找人偷了?

    群臣真的觉得赵王的脑回路无法理解。

    有人窃窃私语:

    “赵王定然是在装傻。”

    贾南风忍住了没笑:

    “此事还需仔细探查,寻出窃衣之人到底是谁。若不是齐王,便是有人栽赃嫁祸,须得严惩。”

    前有汝南王被小人暗害去世,已经闹出一次乌龙了,紧接着又蹦出来个齐王疑似被人栽赃。

    群臣面面相觑。

    要不是这两次用的手法不一样,且楚王那事确实是臣下自作主张两头骗,他们都要怀疑策划者为同一人了。

    赵王还在琢磨是谁干的这事。

    牵扯其中害了齐王的河间王与东海王已经脸色巨变,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要糟。

    如果齐王真是被陷害的,哪怕他们剿灭叛贼不算有错,只是被人蒙蔽了,也少不得担上一个失察的罪责。

    听信谣言害了藩王,不可能毫无惩罚。

    幸而他们不像楚王那么大胆,发癫搞了一堆假诏自己给自己揽罪。不然楚王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他们也得倒大霉。

    朝廷的调查结果出来得不算快。

    要是出来太快,叫人一看便知是朝中人做的局。所以贾南风故意拖延了时间,期间借口三王都有嫌疑,暂时停了他们的职,让三人回府等消息。

    翻过年,齐地终于送来了调查结果。

    调查出来齐王确实没有不臣之心,而齐王府有侍者反水指认赵王,说自己是受赵王指使,偷偷将冕服藏入王府。

    赵王气急败坏:

    “和本王有什么关系?本王与他司马冏无冤无仇!”

    朝臣反问:

    “大王如何得知齐王私藏冕服的?”

    赵王理直气壮:

    “有人向本王告密了!”

    朝臣接着问:

    “那大王又怎么知道对方不是胡说的,你可曾亲眼见到过齐王府所藏的冕服?”

    赵王哑口无言。

    真搞了冕服的人肯定会藏得特别严实,怎么可能叫别人轻易看见。一般人接到这种告密,要么自己派人再去验证一下,要么就报告给朝廷让皇帝自己去查。

    赵王什么都没干,他直接发难了。

    因为赵王没想起来还要求证,他听那告密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直接信了。他早就觊觎齐国的富饶,于是趁机发兵,抢了不少好处。

    那个时候赵王还怕压根没有冕服呢,要是查过后发现没有,他就没借口跑去瓜分齐国了,所以也说不好他是不是故意不查的。

    反正现在的结果就是赵王说不清楚了。

    众人因而认定他有问题。

    查都不查就信了别人的告密,但凡你说一句告密的人是你安插在齐王府的眼线都好啊。结果赵王哽住了,没找到借口。

    接替卫瓘的新太保拱手上前:

    “陛下,臣以为赵王定是贼喊捉贼,那冕服就是他赵王藏入齐王府的!”

    赵王当即就要发怒。

    河间王和东海王一看不好,立刻上前附和。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自己摘出来,最好赵王一个人独自承担所有罪责。具体是谁干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不能遭受牵连。

    何况两人也觉得是赵王干的。

    就这样,在满朝都认定赵王不清白的情况下,他被收押了。

    不过光凭这个还无法完全定罪。

    毕竟赵王这个属于捕风捉影,证据不如楚王那次确凿,还需要再顺藤摸瓜揪出一些赵王的“罪证”来。

    两个月后,赵王因窃取冕服、戕害齐王、治下残暴等多项原因数罪并罚,被朝廷处决,不过并未牵连家小。

    倒是牵连了河间王和东海王,导致他们两人也丢了差事。哪怕封地还在,却也被皇后禁止回封地,相当于软禁在了京中。

    因为有人告发河间王和东海王也不曾详查冕服一事,听到赵王起兵就立刻跟着起兵了,有同党之嫌。

    哪怕不是参与栽赃的同党,也是协助赵王杀害齐王的同党。谁让他们查都不查就发兵了呢,可见他们对赵王有多信任,必然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两王:……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他们俩不过是看赵王都敢发兵了,才觉得这件事肯定是真的,没必要去探查什么。

    何况赵王都打上门来了,齐王又不是个傻子,早就把王府治理得铁桶一块。就算他们想去探查,也探查不了啊。

    可惜这个哑巴亏只能吃了,谁让齐王丢了一条命呢。

    扶苏与贾南风商议:

    “接下来你便好好治理天下,如今外界不安分的藩王只剩下成都王和长沙王,都在封国里。距离较远,掣肘不到你。”

    一口气解决了六王,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再折腾会暴露自己的野心,倒不如安心发育一段时间。

    事实上,已经有朝臣觉得不对劲了。

    毕竟前有汝南王和楚王鹬蚌相争,皇后渔翁得利。后有三王攻齐反转,皇后又成了那个得利的渔翁

    这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吧?

    何况赵王被治罪之后,再没有那个藩王敢跳出来说要接管关中兵权了,皇后堂而皇之地安排了自己的人手去接管关中,简直赢麻了。

    所以她的敌人都被成功收拾掉,谁还能安慰自己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运气好?

    扶苏认为,贾南风需要沉寂下来。

    她不能继续崭露锋芒,不然回头骗不到剩下的成都王等人。太耀眼的话,别人也不会相信贾南风会被黑化的楚王架空的。

    反正现在天下各州都在贾南风手里,其余藩王也翻不出浪花。趁着元康二年和三年没有特别大的自然灾害,多积攒一些国力,也好应对四年的地震和后续的征战。

    好巧不巧,元康四年是蜀郡先地震。

    成都王的封国蜀郡那片区域,估计他会焦头烂额。

    除了蜀郡,辽东等北部边疆也发生了地震。这边多是胡人的地盘,朝廷占领的面积比较小。

    虽然边郡之后寿春那一片开始地震,接着京都也地震了,但很快南阳那一片跟着震了几回。长沙王的封国就在南阳附近,也不得幸免。

    元康四年从二月一直震到了十二月,多点开花。最严重的还不是地震伤人,而是地震震毁了寿春的城防水利,导致洪水四溢。

    还有北境的上谷居庸那边,直接地裂,地下水涌出杀人。

    那一块地方本来就缺水,也就地下水多稍微一点。接连几场地震下来,不断有地下水冒出来形成洪水,情况十分惨烈。

    何况居庸等地还是山脉纵横的地方,地震会导致山崩,周围的村落也会受灾严重。

    这一整年下来,贾南风都没空搭理那些藩王。她按照秦政的意思把楚王他们放出来重新启用了,派去协助赈灾。

    别的不说,赈灾的时候有个宗室站在旁边盯着,确实管用不少。只要宗室子弟自己不想着中饱私囊,那么赈灾的钱粮就能发放下去,不至于被扣押太多。

    三王刚被放出来,正是需要立功的时候。贾南风又特意强调了这方面的问题,一般来说,应该没有傻子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捞好处。

    之前的旧账还没彻底翻篇呢,这会儿搞事是不是活腻歪了?

    可惜司马家的人不可用常理推断。

    楚王倒是老实干活了,河间王也没敢怎么闹事。但东海王不一样,这是位有个性的藩王。

    东海王觉得自己本来就是被牵连的,没有犯错,这次放出来之后,那就更没有小辫子了。

    所以他才不觉得自己需要蛰伏,反而认定这是个拉拢人马、培植势力的好机会。

    赈灾?赈灾哪有他的大业重要!

    东海王深恨皇后不给他面子,将他关在京都两年不肯重用。所以他决定结交寿春等地的官吏,正好这里受灾严重,下发的赈灾物资也多。

    至于怎么结交,这还不简单?放任当地官吏截留钱粮,他们自然就要承自己的情。

    这一片恰好距离他封地近,以后可以常来常往。等他举兵的时候,东南必然群起响应。

    东海王计划得挺好的。

    不过有一个问题,就是寿春本地的官吏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这两年贾南风把朝野治理得不错,吏治尚算清明。要说北地那边,可能还有不少官员起了小九九,想和五胡勾结,东南那就不太成了。

    因而东海王只能拉拢不甘心灭国的吴国旧部,正常大晋官吏是不搭理他的。可一旦东海王和吴国旧部牵扯到一起,那他就是自寻死路了。

    这次赈灾扶苏作为钦差跟着东海王一起去了寿春。

    作为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哪怕扶苏官居高位,也被东海王视为了毛没长齐的小子。

    谁让东海王这两年不在朝中呢?

    他觉得扶苏定然是那种被家族捧出来的少年神童,属于造势的产物。真正的能力如何不好说,反正世家多是这种人才。

    好些世家子年少就有声名了,年纪轻轻便担任太守等职。但他们压根不懂治理,上任都是带着副手一起去的。政务交给副手帮忙处置,自己只负责清谈结交当地豪强。

    东海王认定扶苏也是这类人。

    尤其是他跟扶苏同行时,发现这少年郎形容懒散,不爱干活。对方也确实带了个副手一起出门,明显就是来帮他干活的。

    于是东海王把防备心都放在了副手身上,直接忽略了没什么真本事的扶苏。

    直到——

    扶苏笑吟吟地看着被押解的东海王:

    “大王怎么和反贼凑在了一起?莫非大王也觉得先帝不该灭吴,想帮着他们反晋复吴吗?”

    东海王怒目相视:

    “血口喷人!”

    他哪里知道那些是东吴旧臣,想着复国的啊!他只是看谁能拉拢就拉拢谁,鬼晓得扬州这一块这么奇葩,能被拉拢的全是东吴旧人。

    扶苏让人把他看管好,别再放出来坏事了。而后接过了赈灾事宜,开始大刀阔斧地整顿当地吏治。

    这群东吴旧臣肯定是要收拾的,还有扬州其他地区蛰伏的反贼,同样不能放过。趁着这次他来扬州赈灾,一并解决掉。

    不过扶苏过来可不是为了大晋国祚添砖加瓦的。

    所以在打压吴人的同时,他可没忘记顺便拉拢暗示其他官吏。就连吴人他也能拉拢,而且吴人反而更好拉拢。

    ——吴国复国已经成为奢望了,但尔等又不想便宜了晋朝,不如这样,投靠我大秦好了。

    大家都想推翻司马氏,可以合作啊!

    不少吴国旧臣想到自己这些年在司马皇族手中确实很不受待见的现状,猜测改朝换代之后说不得可以重新得到重用,于是决定干了。

    毕竟他们对于晋朝来说是前朝旧臣,但是对于更后面的秦朝来说就不是了。好歹隔了一朝,而且他们还能当开国功臣呢,这不就顺利完成了出身上的更替?

    扬州这边江东世家比较势大,和中原还有北方的世家不是一波的。他们抱团严重,所以也被中原排挤得比较厉害。

    晋朝衣冠南渡以后,北方迁来的贵族到了他们的主场,不少都被夺走了话语权,翻身做主了属于是。

    而且正因为他们跑来的是世家横行的江东,所以东晋皇族越发没有了存在感,整天在世家中夹缝生存。

    扶苏笑吟吟地和这群人交往,完全看不出来他打算把江东世家骗去中原杀。

    放任他们在江东当土霸王?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先用官位把他们引去中原,为了权利他们会去的。然后再一网打尽,撅了他们在江东的根基。

    不然世家龟缩在江东,可是不好对付。

    年底,扶苏回京。

    为了清理扬州的乱象,扶苏在外头耗了小半年。

    半年没有见到父亲,还一直在加班干活,扶苏自然心情不好。回到洛阳之后就发誓再也不出差了,小小一只鸟崽缩在阿父衣襟里耍赖撒娇。

    暖呼呼一只小毛球在胸口窝着,死活不肯下来。秦政伸出手指揉了揉他脑袋就没管了,反正窝在这里也能帮他暖暖前襟。

    来往的吏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有下属调笑道:

    “太傅何时养的这只小鸟?看起来甚是可爱。”

    秦政眉眼含笑:

    “养了许多年了,一直很粘人。”

    下属不由惊讶起来:

    “之前倒是不曾见您带出来过?”

    秦政答道:

    “他比较贪玩,之前天气不太冷,自己飞出门去玩了。最近许是在外头冻着了,这才归家。”

    扶苏叨了阿父一口。

    什么他贪玩飞出去了,分明是阿父把他丢出去干活的。是他玩疯了不想回家吗?分明是活没干完回不来。

    秦政捏住他的小喙:

    “乖一点。”

    扶苏只好乖下来,缩在领口,伴随着父亲的体温和无聊的奏章,睡了一个安稳觉。等睡醒父子俩已经回到家中了,又浪过去了一天。

    扶苏从领口蹦跶出来,跳到桌案上伸了个懒腰,感慨日子还是这么清闲最舒服。

    小鸟伸懒腰是张开一侧翅膀,同时抻抻这一侧的腿。所以他的小爪子刚伸出去,就被阿父捏住了。

    扶苏差点没站稳:

    “啾!”

    秦政松开了他:

    “胖了点。”

    扶苏立刻跳到地上变回人形抗议:

    “别人家孩子出远门回来,家长都是说瘦了。阿父不心疼我,居然还说我胖了!”

    秦政完全不觉得心虚:

    “你躲去外地每日不知道偷吃了多少高油高糖的零食,自然会长胖。”

    没有他在旁边盯着,扶苏定然想干什么干什么。

    扶苏选择结束这个话题:

    “算了,我不和阿父计较。”

    秦政微微挑眉。

    被他戳穿了就说不计较,真是越发鸡贼了。

    秦政也不揪着不放,而是哄道:

    “在西晋是不是待烦了?这次辛苦阿苏陪父亲走这一趟,下回朕挑一个有趣的位面带你去玩。”

    西晋这边没什么特殊设定,就是寻常的正史发展。不像之前那些,又是天幕直播、又是第四天灾、又是抽卡系统的。

    正常的权谋扶苏怕是早就玩腻了,出来只想找点新鲜刺激的。

    扶苏立刻依偎过来:

    “阿父真好。”

    秦政看他一小只挨在自己身上,原本变成幼童后就有的婴儿肥越发圆润起来。

    当爹的没有忍住,还是嘴贱了一句:

    “确实是胖了一些。”

    扶苏:……

    扶苏崽崽超级生气:

    “才没有!”

    胖了就不是美男子了!没有美男子是胖的!

    秦政捏住他脸上的奶膘:

    “你自己感受一下,是不是胖了?”

    扶苏伸出小肉手去捏脸,刚伸到一半看见自己手上的肉窝窝,陷入了沉默。

    好像,确实比之前胖了点。

    秦政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又去捏了一下儿子的小胖爪子。而后说自己一直都想把太子喂胖一些,可惜没有成功,如今这样倒也不错。

    “你往常就是太瘦了,吃什么都不长肉。”

    扶苏觉得不应当啊:

    “我是用龙身吃胖的,为什么鸟身也会跟着一起胖?”

    他是最近天冷了才换成鸟身的,毕竟鸟身有绒毛御寒。之前胡吃海塞时顶着黑龙的壳子,这长胖还能互通的?

    秦政想了想:

    “鸟身自己贴秋膘了?”

    小鸟吃胖一点好过冬,没毛病。

    扶苏:。

    扶苏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我记得鸟类为了飞行都是把不必要的重量全部削减掉的,连骨头都变成中空了。我这么胖下去,以后不会飞不起来吧?”

    秦政正要安慰儿子。

    又听太子很快自己说服了自己:

    “应该不会,阿父比我重多了都能飞,我这么点重量不算什么。”

    秦政:……

    秦政咔擦给他拍了一张照片。

    扶苏立刻警觉:

    “阿父在干什么?”

    秦政把照片发出去:

    “让你娘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扶苏:!!!

    扶苏立刻凑过去要撤回:

    “阿娘要是看到了,下次肯定会让我变小给她玩的。”

    生了孩子就是用来玩的,最近越发潇洒的楚姬夫人对这个道理非常信奉。她之前收到过王上发来的鸟崽和龙崽图,已经骚扰儿子很久了,说下次见面让扶苏变给她玩一会儿。

    扶苏不好拒绝阿娘的这点要求,只能忍痛答应了下来。结果阿父还故意发照片去找阿娘炫耀,简直不管儿子的死活。

    秦政把光屏关了:

    “已经发送,不好再撤回。她会问朕撤回了什么,朕若是实话实说,她照样会知道你现在的情况。”

    扶苏抗议:

    “阿父可以说谎糊弄她。”

    秦政眼也不眨就拒绝了儿子:

    “不可,朕身为始皇帝,怎么能对姬妾说谎呢?”

    扶苏:说得好像您从没说过谎似的!

    陛下到底是惹恼了小太子,所以第二天就没有小鸟暖手宝了。只能遗憾地独自前往官署办公,然后收获了同僚“你的小鸟又出去玩了?”的关心。

    秦政颔首回应:

    “他今日闹了点小脾气,不肯随我出来了。”

    同僚啧啧称奇:

    “小鸟居然也会生气,闻所未闻!”

    刚说完,就听见扶苏鸟崽站在窗台上啾啾两声。

    秦政看了过去:

    “消气了?”

    小太子飞过来落在父亲肩头,大度地表示他才没有那么小气,哼。

    第174章 贾南风怎么那么信任你我

    元康四年的地震虽然早有准备,伤亡还是不可避免的比较大。毕竟地震这种事情说不好的,尤其还牵扯到了洪水和地裂。

    幸好赈灾及时,没有进一步扩散出瘟疫和饥荒之类的新灾害。

    然而朝中群臣在意的只有东海王和东吴旧臣勾结,妄图逆反之事。

    群臣都很不能理解东海王的脑回路。

    他们当然知道东海王不是想复吴,但是不管东海王是准备干什么,他跑去找东吴旧臣联手都显得很不聪明。

    好在,司马氏不聪明的宗亲多了去了,东海王在里头还排不上号。

    势最大的八王已经没了好几个了,有脑子且没野心的其余宗亲自然都乖乖龟缩了起来,生怕惹到皇后的眼。

    但剩下几个,也不知道是太过自负还是怎么的,依旧不怎么安分。

    不过哪怕他们不安分,因为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只是私下里有些小动作,朝廷也不好管他们。

    贾南风倒也不着急。

    她见到许久未见的秦胥,笑着问他在扬州过得可还舒心。那边气候和京城迥异,不过扬州离荆州比较近,阿胥是荆州人,应该还能适应。

    随意寒暄了几句,便有黄门郎来奏事。

    扶苏顺势告辞,去找许久未见的小伙伴司马衷玩了。

    他看皇后比以前更忙了,可见她和父亲的筹谋还挺顺利的。前两年的蛰伏期可不是这样的,当时他们要做的事情比较少,明显就没这么忙。

    扶苏猜测,应该要不了几年就可以完成篡位的终极目标。

    皇后篡位的难度在于朝中忠臣的阻拦,拉拢和培植独属于自己的心腹可没那么容易。贾南风不擅长做这个,但是这对始皇帝来说毫无难度。

    晋朝上下本来也没太多忠臣。

    别忘了,司马氏是篡魏起家的,而且这是个世家大族大搞投资的时代。

    司马氏能篡位成功,也不过是当时司马家势力太大。其他世家权衡利弊之后,觉得没必要继续和曹魏死磕。

    反正帮谁不是帮呢?司马氏上位他们照样可以在朝中继续担任要职,他司马氏难道还敢不拉拢世家?

    要不是中原世家抱团排挤江东世家,扬州那边也不见得有多少人琢磨着复吴。

    与其说他们想复吴,不如说他们习惯了江东自己人当国君的日子。这样江东世家就能越过中原世家,霸占住朝堂中七成的官职爵位。

    那么只要江东人能篡位,到底是复吴复魏还是复汉,他们其实都不在意。

    因而扶苏许诺了利益后,江东很果断地选择了上船。复秦就复秦,他们都可以的。

    同理,这招也可以用在荆州世家上。

    秦氏可是从他们荆州出来的,大家是天然的同盟啊!不帮自己人帮谁?主要是司马氏这群皇室宗亲一个两个都不能打,不上贼船就要跟着船一起沉了。

    朝堂中如今大半都是秦氏党羽,但大家行事低调。再加上他们和贾南风是一伙的,贾南风自然没有感觉到威胁,也就不曾意识到其实现在的状况挺危险的。

    倘若秦氏翻脸不认人,她就惨了。

    扶苏基本上可以预见到,贾南风驾崩后秦氏养子继位,臣子们只会欢欣鼓舞,根本不在乎继位的换成了秦氏而不是贾氏。

    哪怕贾家自己心里不忿,也多的是人会弹压他们。

    始皇帝的人格魅力还是可以信任的。

    扶苏在宫里混了一天日子。

    虽然他早不是黄门郎了,不过他如今身上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朝廷官职。之前在外头当了半年钦差,职位发生了调动。

    现在扶苏处于出差回来的休假期,后续论功行赏升成什么官他也不太清楚,这些都是父亲在操心。

    扶苏反正是懒得动脑子了。

    动了半年脑子,他现在只想歇着。今日入宫就是去玩的,休假的人可以为所欲为。

    司马衷还记得他这个小伙伴,委屈地问他为什么好久没来看自己了。扶苏送了他几个扬州的小玩意儿,他立刻又高兴起来。

    宫里侍奉的宫人和扶苏说起八卦:

    “太子最近纳了个妾,淑妃想要给他挑选太子妃,不过还没寻摸到合适的贵女。”

    扶苏回忆了一下:

    “太子不是才16岁?”

    说是16,其实都是虚岁了,实岁才15呢,这么着急成婚的吗?看来是见皇后权势滔天,担忧儿子不早点拉拢群臣,以后就更拉拢不到了。

    不过扶苏不太看好。

    这些年贾南风没有刻意打压太子,但也没对太子多好。她只是示意宫人实话实说,把太子的真实模样传了出去。

    现在谁不知道太子是如何的烂泥扶不上墙啊,别的也就算了,性格残暴这一点贵女们真的受不住。

    世家如今越发煊赫起来,隐隐有世家贵女比皇室公主还金贵的迹象显露出来。除非是利益滔天,不然人家姑娘才不会入宫给你糟蹋呢。

    偏偏,太子看着也没什么前途。

    要不是司马衷的子嗣稀少,他这个太子就更不值得投资了。

    何况如今大部分世家已经被秦氏拉拢,他们心里知道太子当不了多久了,那就更不乐意和他结亲了。

    淑妃没有办法,干脆先给儿子纳妾。希望太子能生出个一儿半女来,改善一下母子俩的现状。

    她想着,当初先帝是因着今上有个聪慧的孙子才愿意让今上继位。她可以效仿这个情况,让群臣看看太子能生出个更加优秀的继承人。

    没办法,太子现在这样实在不太行。已经从聪慧的未来继承人,沦落成和当初痴傻父亲比肩的程度了。

    侍者将这一段思路说给扶苏听。

    他还道:

    “宫中都是这么谣传的。”

    扶苏轻咳一声压下笑意:

    “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侍者想了想:

    “好像是淑妃私下里和心腹商议,不慎被人听见了,就传得沸沸扬扬。”

    扶苏相信淑妃估计确实说了这样的话,这个思路确实像是不懂政治规则的人能看到的深度。

    但是消息能传这么广,里头肯定有贾南风的推手。

    估计是贾南风听到这番话,心里乐得不行。知道竞争对手不太懂行,没想到她这么不懂行。于是干脆帮她宣扬一波,叫群臣看看太子和他母亲都什么水平。

    本来嘛,儿子不行,说不定还能指望一下当娘的,摄政太后也不是没见过。有些太后干得好不说,还没二心,把孙子培养得很优秀,等人长大就麻溜地交接权利了。

    可是淑妃这样的,那就别指望了,太子一脉从上到下都很拉跨,没有投资的前景。

    侍从看君郎似乎不认可淑妃的思路。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莫非淑妃殿下的想法哪里不对?”

    扶苏含笑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既然贾南风想把淑妃的真实水平扒给众人看,那他也没必要多说什么,别弄巧成拙启发了淑妃的思路。

    实际上淑妃压根没搞懂司马衷为什么能当上皇帝。

    是司马炎私心太重吗?是他单纯地为了支持嫡长子继承制不管不顾了?还是太看重孙子了所以非要儿子继位?

    不是的,是忌惮司马衷背后的势力。

    司马衷的生母杨皇后虽然和父亲关系不睦,但她很得舅家的疼爱。杨氏也不会因为她跟她爹关系不好,就放弃杨皇后。

    杨皇后有三个儿子,上头的长子很早就夭折了,司马衷排第二。

    杨皇后背后有舅家赵氏,还有父家杨氏。她死了之后,堂妹杨芷入宫成为继后,杨氏依然是后族。

    继后就生了一个儿子,但是也没养住。杨氏又是个野心很大的家族,为了以后的权势自然要选择扶持元后的孩子。

    而元后剩下的两个儿子里,一个是司马衷,一个是秦王。

    秦王固然比司马衷更适合当皇帝,但杨家哪管这个?秦王当皇帝哪有司马衷当皇帝对杨家更有利呢?

    司马衷不能亲政,这不正好便宜了太后嘛!

    何况早在元后死之前,她就在为司马衷继位做准备了。元后杨艳拉拢了荀氏一族,和他们一起极力推荐贾氏女成为太子妃,这样贾氏就也上了司马衷的贼船。

    很难说杨艳是不是也打着太后摄政的想法,只不过没活过丈夫。但是没了她还有她的堂妹,反正杨氏是不吃亏的。

    司马炎一边要忌惮有功的藩王,一边要忌惮世家。最后几年屡次想要废除太子都废不掉,就是因为世家拧成一股绳反对司马炎废太子。

    没办法,只能无奈选择去培养聪明的孙子。

    虽然也没培养好就是了。

    与其说司马遹资质好到让司马炎忍耐了儿子的愚钝,不如说他司马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不然直接说他是迫于世家压力才不能废太子的,这不是显得他很没用?

    至于说司马炎完全是因为自己当初是靠着嫡长子继承制才能上位的,所以担心不立司马衷为太子自己也会皇位不稳,这才出此下策,那就是瞎扯了。

    分封藩王还给兵权不是他自己干的?

    真的忌惮到感觉皇位不稳,他就不会大方地给藩王那么大的权利。更不会在灭吴之后摆烂,跑去享乐。

    然后享着享着就被杨氏架空了。

    病重的时候杨氏已经成为了朝中的一言堂,司马炎连遗诏怎么下都得看杨氏脸色,根本没有自主权。

    他只是试探着想拉汝南王出来和杨氏打擂台,杨氏就把诏书收走了,拒不归还,狠狠打了他的脸,警告他不要试图反抗。

    扶苏回家后和阿父感慨:

    “除了李渊之外,没见过这么窝囊的开国皇帝。”

    刚感慨完,发现父亲今日回家时带了个小崽子一起。三两岁的年纪,看着还有些懵懂。

    扶苏立刻警觉:

    “这是谁家的孩子?”

    秦政解释道:

    “从王氏抱来的孤儿,来历我已经处理好了,不会露馅。”

    他预备把孩子留在家中养个几年,到时候也六七岁可以看出十分聪慧了。而且几年没出来,王氏的人估计也认不出这孩子曾经是自己族中的旁支孤儿。

    扶苏有些不开心:

    “阿父怎么亲自养他?”

    秦政说贾南风那边现在不方便养,只能先养在秦府了。

    正好扶苏整日里闲着没事干,也能来带带孩子。两三岁已经可以开始启蒙了,就按照扶苏自己以前启蒙的法子来。

    扶苏懂了:

    “带他读史书学权谋手段是吧?”

    这个简单,就是不知道这孩子资质如何,这么小估计听不懂。

    毕竟也不是谁都和扶苏似的,四岁多点就拿着韩非的著作和史书自己在那里琢磨,还能说得头头是道。

    秦政让儿子放心即可:

    “王氏子嗣繁茂,族中的孤儿可不止这一个。”

    他能挑中这个,自然是因为这孩子足够聪明。太子尽管带着他学就是,别的不用担忧。

    扶苏于是去朝中任了个闲职,每日待在家里教导小孩。他得帮阿父教出一个继承了秦皇思想的储君,让别的先生来教不太放心。

    现在的读书人走的可是儒家路线。

    扶苏也不管揠苗助长了,反正阿父都说这孩子可以,那他就当小孩真的可以。

    于是直接拿出司马衷上位的案例分析给小孩听,说完询问他有没有悟出什么来。

    小孩想了想:

    “尽信书不如无书?”

    扶苏有些惊喜:

    “居然真的是个神童啊,难怪琅琊王氏在两晋南北朝那么风光。”

    光靠家族权势滔天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还得族中有足够的聪慧子弟才行。不然一群草包霸占住朝中要职,早被其他家族联手打压下去了。

    王氏能出数百个厉害人物,可见基因确实不错。族里蹦出天才的概率也高,估计挑选联姻对象时也都仔细考量过。

    扶苏让小孩仔细说说。

    小孩便道:

    “老师您说史书记载都是避重就轻,只记录明面上发生的事情,以及那些皇亲权贵自己嘴上说的话。如果单纯只相信史书的记录,就会被他们带偏。”

    比如史书写司马炎夸奖司马遹聪慧,以后能担大任。只看字面意思,便会理解为他觉得太子愚钝不要紧,有孙子就行。

    结果这是司马炎的挽尊话语,无可奈何下选的最差那条退路。

    史官又不可能把司马炎的心里想法写出来,他不是司马炎肚子里的蛔虫。那读者就只能通过多方记载推断一番,自己琢磨当初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小孩自信地说:

    “史官肯定是为了省事,他们说什么就记什么。反正他只负责记录发生的事情,不负责进行讲解分析。”

    “而史书记录中人的言行,是不能全信的。毕竟人是会做戏的,他们也知道史官会记录下来,自然会故意做出他们想要史官记录成的样子出来。”

    演戏给史官看嘛,常规操作了。

    扶苏摸了摸他的脑袋:

    “能悟出这一点,你就比大部分人强多了。”

    不过扶苏依然问他还有别的想法吗。

    他小时候阿父就这么引导和考教他的。

    当初秦王政搞了个逐客令,引诱李斯写《谏逐客书》时,他见儿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就不断地追问扶苏还有没有发现别的内情。

    起初扶苏说他觉得逐客令是阿父为了应付秦国贵族在做戏,就等着有人劝他,好顺势收回成命,也能把贵族搪塞过去。

    秦王就问还有呢?

    扶苏想了想,又说既然是等人来劝,那就是给有心投靠秦王的大才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谁能把握住,就说明谁能摸准阿父的心思,和阿父是契合的君臣,值得培养。

    秦王依然追问。

    扶苏只好继续想,说大才蹦出来之后,阿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大才推出去和贵族打嘴仗,让大才帮他应付难缠的贵族。不用自己费劲,就能叫贵族闭嘴,一举两得。

    之后不用秦王询问,小孩已经学会自己往下分析了。

    譬如大才经过这一遭,得罪了贵族,只能投靠秦王当个纯臣。

    又譬如这么搞可以对外塑造秦王听劝的好形象,让六国人才都觉得虽然以前的那些秦王不好说话,但是现在这个很善于纳谏,自己过去之后大有可为。

    还譬如贵族之前是拿着吕不韦的门客发难要求驱逐六国来客,因为吕不韦的门客确实良莠不齐。阿父可以趁机把里头没本事的清出去,做一轮筛选,还不用自己担骂名,因为是贵族提议逐客的。

    扶苏觉得阿父这种教育方式挺好的。

    所以他活学活用,开始追问小孩。

    小孩都被扶苏问懵了。

    他磕磕绊绊地说:

    “我、我才,三岁。”

    三岁能说出这么多还不够吗?

    扶苏赞许地看着他:

    “你都知道拿你才三岁来搪塞我了,我相信你肯定还能说出其他内容的。”

    小孩:……

    小孩只好被迫绞尽脑汁:

    “史官、史官会被他们的做戏欺骗,他们都做戏骗史官了,说不定还会直接在记录里造假。反正都造假了,演戏骗人和直接留下假记录,其实区别也不大,后者还更省事。”

    他说着说着眼前一亮:

    “我知道了!不能看他们说了什么,要看他们做了什么!”

    毕竟史书记录中别的东西好造假,实打实发生过的、众人皆知的结果是假不了的。过程或许可以润色一二,就说不同人打听到的过程不一样,结局却难更改。

    除非有的人脸都不要了,愣是把战胜写成战败,然后把战胜的记录都销毁掉,来个死无对证。

    可是记录很难做到尽数销毁,所以最好不要在结果上搞小动作,那样显得很蠢。

    小孩期待地看着扶苏:

    “这样够了吗?”

    扶苏想了想,没有继续为难小孩,中肯地点评了一句“你很聪明”,然后赞赏了一下他阿父看人的眼光。

    小孩:?

    不是夸我的吗?为什么先生开始洋洋洒洒地大篇幅夸太傅了?

    年幼的小孩还是太不了解社会险恶了。

    扶苏等阿父回家就黏上去说了今天教导的结果,然后迅速跳过这个话题,开始吹捧他爹。什么阿父眼光卓绝,阿父的教导方式果然很有用等等。

    太子殿下总能找到角度当个始皇吹。

    秦政被哄得眉眼含笑:

    “朕这个养孩子的法子哪里就不错了?先祖都说朕在揠苗助长,若非养的是你这般聪慧的孩童,早就把人养坏了。”

    彻底忘了辛苦学了一整天的小孩。

    小孩还想来找太傅炫耀自己悟出了很多道理呢,看看他们父子俩那旁人插不进去的氛围,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算了,他还是别过去了。

    他之前已经听先生夸太傅听出了茧子,实在不想跑去再受一波罪。

    小孩:我和他们这群奇怪的大人格格不入!

    扶苏虽然担任的是闲职,但也不能成日不去干活,就待在家里教孩子。所以偶尔也是会上朝的,何况他还要时不时进宫去陪司马衷玩。

    翻年到了元康五年。

    今年出现了灾风伤稼,就是风灾导致庄稼受损。幸而风灾出现在北方,对南方和中原的产粮区影响不大,鲜卑族那头受损比较严重。

    但鲜卑今年新上任的昭帝拓跋禄官大力和西晋交好,愿意帮助西晋镇压不太安分的匈奴。所以朝廷不能完全不管鲜卑族的受灾,还是要支援一二的。

    秦政的意思也是帮他们一把,借此拉拢鲜卑族。

    虽然五胡乱华时有鲜卑的参与,不过在八王之乱匈奴南下的时期,鲜卑族起初是和西晋一起对抗匈奴的。

    不仅鲜卑昭帝带兵抗击了匈奴,狠狠挫伤了刘渊的匈奴汉国。汉人刘琨在并州抗击匈奴时,也是领着凶悍的鲜卑兵交战,凭此固守住了北方防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边刚和鲜卑交好送去了大晋的诚意,晋朝自己的荆、扬、兖、豫、青、徐六州就发大水了。

    多亏前几年秦政父子一力主张修筑防洪水利工程,洪灾才得到了一定的控制,没有蔓延得太广。不然波及六州的洪涝灾害,对朝廷的国库绝对是一个巨大打击。

    可即便赈灾及时,古代王朝也难免出现力有不逮的情况。所以灾情严重的区域,难免有饿死人的事情出现。

    扶苏今日来陪司马衷玩耍,就听到侍者提起这件事。

    司马衷不解:

    “为什么会有人饿死?他们不吃肉粥的吗?”

    周围的侍从已经习惯了。

    陛下不懂很多事情,会问出贻笑大方的问题很正常。起初大家还会偷笑,见得多了就只觉得悲哀了。

    频繁嘲笑一个痴儿并不会让正常人觉得快乐。

    一名侍从耐心地回答:

    “他们没有东西能吃了,肉粥也不是所有人都吃得起的。洪水将能吃的都淹没了,只有一些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可以幸免,但山上的野果野菜也有限。”

    司马衷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他担忧地问扶苏:

    “阿胥,那他们要怎么办呢?”

    扶苏安慰他:

    “皇后陛下已经安排人去赈灾了,等赈灾粮发下去,他们就有东西吃了。”

    他也没和司马衷说赈灾里的弯弯绕绕,一个搞不好的话,庶民其实根本分不到多少粮食。

    司马衷天真地相信了只要赈灾,灾难就会过去,继续开心地玩耍去了。

    扶苏支着侧脸看他。

    心道果然是个小孩子,说什么信什么。

    隔天的大朝会扶苏也去了,主要是去听一下受灾情况到底有多严重。结果水灾的事情没听多少,反而听到了部民叛逃的消息。

    可能是见大晋少有蔓延这么多州郡的大灾害,觉得这是个天赐良机。所以不愿意继续尊奉大晋的部分匈奴部民就趁机逃了,正好北方出现风灾,也乱着呢。

    趁乱跑回塞外的匈奴部落里,就从此天高任鸟飞了。

    贾南风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怎么追责匈奴部落,把人要回来处置。她想的是,可算有借口撸了刘渊的职位了。

    这些年刘渊在并州并不老实。

    他不断在结交匈奴人,司马炎驾崩前还册命他为匈奴五部的大都督,正式确认了他在匈奴中的领导地位。

    然而看看如今部民叛逃出塞的结果就知道了,刘渊并没有认真为大晋拉拢匈奴部族。叛逃的部民就是他手下五部中出来的,朝廷问责于他顺理成章。

    但刘渊这些年没留下多少把柄,仅此一事很难打压他,还会被匈奴抓住把柄说汉人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贾南风询问群臣的意见。

    秦政问道:

    “可查出部民为何叛逃了?”

    传讯兵答道:

    “大都督这几年在匈奴部落中打压其他匈奴势力,避免旁人与他争权。叛逃的部民是其中一人的下属,在斗争中落败,决定回塞外卷土重来。”

    他说刘渊为了保证自己这个晋朝封的大都督能一直占据主导地位,避免五部被其他匈奴首领带着叛出晋朝,所以才一直努力排除异己。

    这次的事情不能怪刘渊治理得不好,只能说是有些人本身就有二心,发现在刘渊手底下讨不了好,所以干脆去外头搞事了。

    这番话群臣有几个信了可不好说。

    扶苏微微一笑:

    “大都督在并州经营这么多年,居然连手下败将的残兵都看管不住吗?是当真不慎将敌人放跑了,还是两方故意做出争权夺利的模样,再顺理成章地任由落败方逃走?”

    不等传讯兵生气反驳。

    扶苏又接着质问,他一针见血地提出:

    “我听闻大都督在匈奴颇得民望,提起都说没有人不服他的。怎么,部民叛逃之前说所有人都服他,部民叛逃之后突然蹦出来个不服他的敌人了?”

    传讯兵哑口无言。

    当初刘渊为了得到司马炎的支持,当上这个五部首领,可是狠狠宣扬了一波他“五部俊杰无不至者”的威望,把自己吹得特别受人爱戴。

    现在成功当上首领了,反而冒出了一堆反对他的人。要么你刘渊承认自己之前名声造假了,要么就是故意放人跑的。

    总不能是刘渊本事不行,当上大都督之后反而得罪了人,逼得别人蹦出来和你唱反调?

    遮羞布被撕扯下来,那就不得不罚了。

    刘渊以为中原人含蓄,也要脸面,不会揪着不放。哪怕处罚他,也不痛不痒。比起放跑人出去联络外头的匈奴部族一起生事,这点惩罚不算什么。

    结果扶苏三个罪责丢下来,他必须得领一个受罚。偏偏他本人并不在现场,不能自己选,那就只能朝廷选了。

    贾南风故意皱眉:

    “大都督自然不会别有用心,先帝能信得过他,我自然也能。”

    先推锅给先帝,假如刘渊有问题,就是先帝识人不明。

    顺便说点好话,安抚一下刘渊和匈奴五部,表示自己没有不信他们。

    “至于名望方面,大都督怎么可能在这方面作假?他是否得匈奴民心,众人皆知,可见这一推测不实。”

    把刘渊架起来,这是捧杀。

    “所以应当是大都督虽然名望足够,却力有不逮。担任这个职位还是太为难他了,他擅长的是结交豪杰,而非治理地方。”

    俗称,能力不行。

    “这也是没办法的,治理和结交是两码事。以前没有利益牵扯,各部族自然给大都督面子。如今为了自己的利益,少不得对他生出不满来。”

    暗示刘渊不懂怎么平衡各部族间的利益争端,因此才会闹出与人争权的事端。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陛下也要给朝野一个交代。不如就调大都督回京任职,也免得他留在边塞,被旁人记恨中伤。”

    你不是说你的敌人想积蓄力量对付你吗,那我们为了保护你的安全肯定要把你调回中央的,这都是为了你好。

    贾南风最终一锤定音:

    “罚大都督三年俸禄好了,此事便算是揭过。诸位爱卿不如再商议出一个新的京中官职来,这次可得选一个适合大都督的。”

    中央官吏级别比边郡的高,说出去也不算辱没了刘渊。哪怕级别上是平调,实际上也是升了官。

    只不过像这类颇受掣肘的升官,属于明升暗贬,叫人有苦说不出。

    比起直接让刘渊待业在家闭门思过,这种处理方式更不容易落人话柄。罚也没怎么罚,就意思意思扣点钱,还给你升官了呢。

    传讯兵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他只觉得哪里不太对,皇后好像说的有道理,又好像话里有话。关键是大都督被调走,他不是很乐意,但皇后也说那是为了大都督的安全着想。

    传讯兵到底只是个小兵,不敢过多置喙什么。他心里有些惋惜,觉得大都督那样的人就该留在边疆征战,其实都督不怕那些小人的报复的。

    调令传到匈奴五部。

    刘渊一听就知道不好。

    如果只是免职,他还能通过其他藩王的渠道换一个地方任职,继续掌兵,和匈奴眉来眼去。

    虽然这个位面有了秦氏父子横插一杠,成都王一直在封地待着,没能跑去河北那一块的邺城镇守,也就无法和刘渊勾结。

    但刘渊寻摸到了别的藩王,比如同在北地的河间王,这也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可惜皇后太狠了,直接让他回京。他好不容易逃出了洛阳,可不能再回去,不然下次想出来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刘渊去试探了一下匈奴五部的口风。

    他想挑起五部叛乱,跟着他干脆反了晋朝。然而五部态度有些暧昧,觉得现在时机不太合适。

    别看各地受灾,其实中央并没有伤筋动骨。他们直接和汉人对上,胜算不好说。

    五部里的聪明人还暗示:

    “大都督不如回洛阳去打探虚实,看看藩王们是什么态度。”

    要是能挑拨得晋朝出现内乱,藩王和皇后打起来,就能创造出匈奴反叛的良机。

    刘渊皱眉想了想:

    “我只身前往洛阳太冒险了,不如换个策略。”

    他决定拖延路上的行程,然后在此期间布局,挑唆河间王等藩王作乱。只要没进洛阳,他都有把握半路逃走。

    这些年他也不是只联络了河间王一个。

    河间王胆子有点小,刘渊对这个盟友其实是不太满意的。

    幸好他刘渊结交的是归顺了晋朝的匈奴五部,而不是别的什么匈奴。勉强还能说一声他和他的下属都是大晋臣子,没有二心。

    虽然到底有没有二心大家见仁见智,但反正河间王是信了的。不仅河间王信了,远在巴蜀的成都王也信了。

    刘渊派人去和这两王传讯,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共商大事。

    皇后如此嚣张,他们就甘心被弹压吗?

    成都王和河间王这些年都被压得出不了头,再不反抗以后只会更难。现在匈奴五部愿意帮他们一把,他们还等什么?

    别说,收到快马加鞭传讯的两王还真有点心动了。

    如果是别人来找他们合作,他们是不太信任的。主要是不信任对方的能力,而不是别的什么。

    匈奴部落就不一样了,匈奴人能打啊!

    而且现在的匈奴虽然能打,却打不过朝廷正规军。这就导致匈奴不能自己作乱,确实需要和别的正规军合作才行。

    两王对匈奴的认知还停留在匈奴被汉族军队压着打的往昔辉煌里,却忘了外头的小股部族确实作战吃亏,晋朝自己养的匈奴五部却不一样。

    刘渊这个人在中原长大的,学了不少中原手段,汉化程度高。他也懂中原军队的优势所在,再针对性地训练匈奴五部,哪里还有短板呢?

    贾南风派去接刘渊回朝没成功,反而得到了河间王、成都王和匈奴五部一起举兵的反馈。没过多久,长沙王也抓住了这个时机,跟着起兵来捞好处了。

    楚王很是震惊:

    “他们怎么都造反了?”

    楚王突然发现,他的叔伯兄弟们好像都很有野心。只有他像个傻白甜,单纯想当个受朝廷重用的普通王爷。

    他这搞得贾南风都舍不得杀他了。

    本来杀楚王也是防止楚王势大威胁到自己,现在楚王根本没那个心思,还在尽心尽力帮她做事,她也就改变了主意。

    贾南风郑重地任命他为大将军,让他带兵配合其他将军一起镇压叛乱。

    楚王重新获得掌兵权,十分高兴:

    “必不负皇后所托!”

    然后像个快乐的大狗狗,出门撒欢干活去了。还不忘让人去给他王妃传消息,说自己很快就能重新获封封国,可以继续带他们娘俩过上逍遥自在的好日子。

    楚王妃:……

    说真的,楚王妃都做好楚王会身败名裂被处死的准备了。结果楚王真是傻人有傻福,一直活到现在还没死。

    他身边那些搅屎棍倒是死了,没了搅屎棍带着他往歪路上走,他看着倒也稍微靠谱了点。

    不过楚王妃还是觉得楚王想拿回封国的盘算是在做梦。

    扶苏陪着阿父看沙盘。

    秦政将几个代表将领的棋子放在不同的位置,和几路反叛势力正面对上。

    扶苏说道:

    “接连两年的大灾,去年是地震,今年是水患。这些人估计真以为朝廷拿不出军粮了,这才如此嚣张。”

    没有粮食,军队能打又如何?

    秦政微微颔首:

    “成都王的封地在去年地震时受损并不严重,毕竟只是最初蜀郡山崩了而已,后续地震都发生在其他州。”

    所以成都王不缺粮饷。

    “水患也没有波及成都国,只稍稍波及了荆州。但今岁的粮食本来就还不到收成的时候,不影响长沙王往年存粮。”

    北境的匈奴也是这个道理,风灾的危害还要等今年秋收才能看到。

    扶苏回过味来了:

    “朝廷为了赈灾,府库消耗严重。这几家虽然也受到灾害波及,却多是今年收不上来太多新粮。”

    所以他们坐不住了。

    要么坐等秋季时朝廷赈灾支援长沙国和匈奴五部,但那个时候不知道朝廷还能拿出多少粮食出来。

    要么就一不做二不休,把朝廷干掉。虽然朝廷国库没有余粮,可好歹秋季会有其他州府送来税粮。

    届时他们就可以率先供给自己,把其他州郡放在后头考虑。不像现在的朝廷,肯定是优先考虑辖下的正经地盘,再去考虑封国和外族部落。

    刘渊与长沙王决定趁着自己现在还不缺粮食赶紧打仗,免得秋收后治下挨饿。所以他们确实也拖不得了,不成功便成仁。

    扶苏轻笑一声:

    “说得好像当真活不下去了似的,还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寻找的借口?”

    这种说辞只要能说服跟着他们起兵的将士就行,否则突然说要打仗,将士肯定不乐意陪他们做掉脑袋的事。

    劝人还是得落实到利益上面。

    扶苏帮着父亲摆放棋子:

    “赵王等人伏诛后,不少将领都归降了。晋初的名将大多都在我等手中,此战胜算极大。”

    实际上晋朝压根不缺粮,贾南风在处理赈灾方面很有一手。她知道怎么精打细算地节省粮食,不然八年灾害下来,多丰厚的国库都撑不住。

    而且别的王朝赈灾消耗大,多多少少有贪墨的缘故。

    秦政和扶苏着重防备这一点,导致每每赈灾消耗的粮食都是实打实的。不至于一开始发下去的不够,后续还得再送一大堆。

    这就省下来了很多粮草。

    粮草充足,又有名将领兵。朝中的统治者不拖后腿,焉能不胜?

    打仗这种事,名将的作用很大。好的将领本身也会降低兵力和军备的耗损,哪怕跟你打持久战也是不怕的。

    扶苏数了数:

    “我们想对付的藩王都蹦出来了,倒是省不少事。”

    本来还想徐徐图之的,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有些人着急往火坑里跳,实在是太配合了,没办法。

    贾南风也觉得他们真是太配合了。

    这种心想事成的感觉实在美妙。

    她本来都在想还剩一个长沙王要怎么对付,结果长沙王看大家起兵他也起兵了。老天爷都站在她这一边,可见大晋气数已尽。

    不过打仗的事情她不太懂,所以就不胡乱插手了。秦太傅说这些交给他,还表示会尽快结束战斗。

    贾南风问为何。

    秦政答:

    “氐人首领最近不太安分。”

    他预计最迟明年氐族就会挑衅西晋,所以先把这群内乱的家伙收拾了。

    到时候氐族一看他们这么凶悍,战乱平息得如此之快,说不得就不敢发兵了。如此一来,国内也可以继续积蓄力量,为后续征战塞外部族做准备。

    贾南风立刻调度粮草军备:

    “太傅缺什么直说便是,我一定全力配合。”

    贾南风也知道,西晋面临的外敌和内患同样十分严重。如果她想成功篡位,少不得要把外敌也一并解决掉。

    如此一来,她功勋卓著,哪怕篡位别人也只会说是她应得的。晋朝皇室解决不了的隐患她能解决,活该她当开国女帝。

    秦政很快安排好了作战之事。

    打仗他不在行,但他知道该派谁去打谁。为君者擅长用人就已经赢了一大半,多少皇帝都是栽在用人不当上的。

    扶苏则跟在阿父身边充当狗头军师。

    “我派人去联络鲜卑了,昭帝那边应该会协助我等抵御匈奴。”

    八王之乱白热化的时候中原王朝一看就没前途了,鲜卑还乐意帮忙打匈奴。现在朝廷安稳,就更没有拒绝的可能了。

    鲜卑也活跃在并州等地,打压了匈奴就相当于扩大了鲜卑的生存空间。

    他们这些羌胡部落族群不同,本来也不是什么盟友。互相之间的仇恨估计比汉匈之间还大,毕竟他们才是经常产生摩擦争抢生存资源的那个。

    扶苏还把已经长大了不少的小家伙拎过来一起见见世面,让他看看太傅日常是怎么坐镇中央、决胜千里的。

    扶苏美其名曰:

    “让他受点来自阿父的熏陶。”

    秦政没有拒绝:

    “也好。”

    秦政说要速战速决,就真的是速战速决,不和你含糊。

    最近秦政发掘出了一个小将苟晞,时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姓,不过秦政看出了他本事不俗。回去一翻史书,才知他就是那个被人比作韩信白起的晋初将领。

    这比的对象……下场都不怎么好。

    有本事的名将少不得有点性格上的缺陷,比如最常见的,生性骄纵。苟晞也是一样的,所以他后来因此被害了。

    秦政将他调去对付长沙王,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白韩二人的本事。

    长沙王是实力积攒最多的那个,比其他两王更难对付。苟晞历史上有连破九垒的威名,应对的还都是匈奴等强敌,想来打一个长沙王绰绰有余。

    果不其然,没多久他就生擒了贼首。

    秦政还算满意:

    “虽然拿他和白韩比还有些夸张,不过也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大将了。”

    大约是匈奴做乱时各地败多胜少,实在惶恐。陡然出现个接连大胜的将军,难免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以此排解自己心中的担忧畏惧。

    秦政很快又把苟晞调去其他战场协助别的将领平乱,并不担忧他功劳太多会功高震主。

    他不担心,贾南风就也不多问。

    扶苏每每见她全心信赖自己父子的模样,都有些无语。

    扶苏忍不住问道:

    “皇后真的不是我嬴秦子孙吗?”

    她为什么能这么信任他和阿父啊!

    就连大秦臣子,有时候遇到陛下的决策都会争论一番,不至于次次都问也不问,直接执行。

    只有扶苏那群傻弟妹,一个两个都特别乖巧听话。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只管干活就是。

    扶苏很难不从她身上看到点妹妹们的影子。

    秦政哪里知道:

    “功德商城没有测这个的道具。”

    要是有的话,选继承人哪里还需要那么麻烦呢。遇到个看着不错的孩子就测一下,看是不是自己的血脉,这多方便。

    扶苏一想也是:

    “可能她就是比较没戒心吧。”

    毕竟是连赵王都能放心信任引为心腹的天真姑娘。

    贾南风:……

    贾南风觉得自己并不天真:

    “我反正又斗不过太傅,何必质疑太傅的决定呢?”

    反正质疑了也是要被说服的,倒不如直接干活去,还节省点时间。等回头有空了她再问问太傅如何驭下,才能叫将领不生反心,现在就不耽误太傅的精力了。

    扶苏听完她的解释,觉得有道理。

    不过扶苏自己是不会这样的,因为他是个擅长质疑阿父的叛逆太子。只不过大部分时候父子俩思路一致,用不着质疑。

    贾南风担心叨扰太傅,扶苏从不担心。不懂就直接问了,他爹也总会第一时间解答,不差那点功夫。

    扶苏想了想:

    “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我也能为你解答一二。”

    贾南风看着年纪可以当她儿子的秦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元康七年,战乱戛然而止。

    好几处胶着的战场因为苟晞的到来提前结束了,而周遭外族也没敢擅动。

    秦政特意把不少名声不逊于苟晞的将领安排在边郡镇守,就是为了防备他们的。不然全调入中原,平乱的速度还能更快。

    至此,不安分的藩王尽数剿灭。

    接下来,就是往外打了。

    贾南风问要不要削藩,父子俩都说不急。与其现在削藩,不如利用剩余藩王的力量平定周遭部族。

    等榨干他们的利用价值之后,贾南风就可以篡位称帝。届时其余藩王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会发兵回来要夺回司马家的王位。

    然而已经消耗了大量力量的藩王战斗力大大降低,对付起来会轻松很多。只要防着已经归顺的异族再趁着这个时机生乱,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司马氏里病得不轻的那些癫公都死了,其余藩王病情还不算严重。所以算计他们的时候,少有人突发癔症跑来破坏计划。

    秦政的计划平稳地推行了下去。

    五年后,失去匈奴带头作乱的其他部族大都选择了再次归顺。秦氏准备了近十年,终于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

    贾南风诱哄司马衷禅位,登基称帝,定国号为秦,迁都关中。将司马衷封为晋侯,左右司马衷对她没有威胁,倒是原太子被处决了。

    不明真相的群臣问及为何以秦为国号。

    贾南风回答:

    “都城要迁入关中,关中便是秦地。国号自然要根据都城所在地而定,以此来区分朕与西晋先帝。”

    西晋都城在洛阳,她的都城在咸阳,不在同一个地方。她要和西晋割席,从方方面面强调她这个王朝是新生的。

    武则天也干过差不多的事。

    她把都城从长安迁到了洛阳,洛阳是周朝旧都,她定的国号便是周。

    群臣看看她定下的新都城,咸阳。

    沉默不语。

    真的吗?他们怎么觉得女帝想要复辟秦朝啊?

    贾南风理直气壮:

    “长安乃是汉室所用的城名,朕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左右长安城已经扩建到了昔年咸阳城的范围,不如沿用咸阳的名称。”

    秦朝配咸阳,总比配长安更合适对吧?

    不然你来一句秦朝定都长安,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群臣:……你高兴就好。

    大家偷瞄秦太傅,见太傅难得露出笑意,就知道太傅对此很满意。太傅没意见,那他们也没意见。

    于是皆大欢喜,所有人都接受了女帝的决定。

    然后贾南风又根据上古的习惯,更改了岁首。本来应该往前推一个月的,毕竟先秦大家都是这么推的。但她认为自己是第一位女帝,当然要和寻常人不同。

    所以她推了三个月,改到了十月。

    群臣:…………

    这是装都不装了啊!

    等贾南风宣布自己收养了一个叫秦祚的人当养子时,群臣已经麻了。

    散朝后,大家走在一起小声八卦。

    “原来贾氏竟然是始皇帝后人。”

    “也不一定是贾氏,我看贾家的族长自己也很懵,可能是郭氏吧。”

    “郭氏的族长难道就不懵了吗?”

    “怪了,难道皇后其实不是贾家女儿,而是偷梁换柱的?”

    “我倒觉得皇后可能私下里和始皇血脉有过来往,那个秦祚——”

    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然贾南风坚称这是养子,但依然有小道消息认为那是她和始皇帝血脉所生的。毕竟皇后在宫里养男宠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难保她私下里还有没有别的真爱。

    贾南风对此不痛不痒。

    她要是在乎这方面的风评,她就不会养男宠了。就算养,也得瞒得死死的,叫人发现不了。

    扶苏起初还担心众人联想到阿父身上。

    后来发现这是多虑了。

    大家都觉得肯定不是秦太傅,但应该是太傅的兄弟族人。毕竟太傅是个工作狂,大家都知道,根本没有时间和皇后私会。

    扶苏:。

    还怪有道理的。

    当然,最让大家认定不是秦正的原因是,秦正自己是有本事篡位的。如果是他,他何必扶持皇后上去?

    扶苏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秦太傅是旁支吧?和皇后生子的那位才是主支,所以秦太傅宁愿自己不上位,也要让皇后和秦祚上去。”

    世家大族对这种情况很理解。

    有些世家就是这样的,主支和旁支之间有壁,旁支会甘心为主支付出,绝对不肯僭越。

    群臣也就八卦这么几天了。

    称帝的消息传出去后,四处都有藩王起兵作乱,想要恢复晋朝的国祚。朝廷很快忙了起来,他们压根就没空再继续看热闹。

    秦政趁机布局,安排世家大族在平乱中多出点力气。想要在新生的王朝捞好处,少不得得多出点力,不然什么都没干,凭什么得到重用?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司马氏血脉的优越性了——他们疯啊!

    面对极力和自己作对的世家们,难免就有几个藩王一怒之下出手狠辣。完全不管以后复晋成功要怎么跟世家修复关系,直接杀了个血流成河。

    虽然这么一点牺牲并不能完全动摇世家的根基,但有收获就是好的。

    打压世家本来也是一项长久的事业。

    父子俩一直等到秦祚顺利登基才脱离这个位面,一进地府就碰到刚死没多久的贾南风。

    贾南风正想和他们打招呼,好奇两人怎么跟她前后脚下来了。

    太傅也便罢了,阿胥年纪轻轻,怎么也英年早逝了?难道是贾家不甘心,折腾了什么幺蛾子,把太傅和阿胥一锅端了?

    结果定睛一看,两人身上穿的是冕服。

    回到地府后父子二人就习惯性地将身躯收起来了,觉得还是用魂体活动更自在一些。而魂体自带的袍服就是下葬时穿的帝王冕服,不刻意变换的话,默认这个款式。

    贾南风惊愕地看着他:

    “太傅?”

    秦政冲她微微颔首,正要说点什么。

    一个咋咋呼呼的家伙跑过来:

    “父亲!父亲你和大兄可算回来了!快看我弄到了什么!”

    将闾得意洋洋地捧出一个沙盒珠,炫耀这是其他位面的父亲送给他的见面礼物。

    “哼,大兄小气不分给我有什么要紧的,我可以去外头找其他父亲讨要!”

    说着幽怨地看了一眼亲爹。

    别的爹虽然也偏心大兄,却不像他爹那么夸张。他只是想要个珠子玩一玩,结果他大兄一个都不肯给,父亲竟也不帮他说话。

    秦政知道他想说什么:

    “朕只有一个珠子,早就给你大兄了。其他珠子是你大兄自己弄到的,朕怎么分给你?”

    这可不怪他偏心。

    将闾不听,他还道:

    “反正父亲自从来了地府之后,就再也不管我们兄弟姐妹了,整日只和大兄待在一起,这是事实。”

    秦政冷酷地反问:

    “你们都这么大了,还需要朕看着?”

    将闾挠挠脑袋,回头冲后面喊:

    “长姐!长姐你来!我说不过父亲!还是你来吧!”

    阴嫚嫌弃地瞪了一眼弟弟,真没用。

    然后化身撒娇小公主,抱着父亲的手臂歪缠起来:

    “父亲,你都陪大兄这么久了,也该陪我们玩一次了吧?我们弄到一个沙盒珠,想叫父亲陪我们一起进去玩。”

    扶苏挑眉:

    “怎么,要把我独自抛开?”

    阴嫚看了他一眼,勉为其难:

    “大兄当然也可以来。”

    扶苏:哼。

    贾南风慢慢回过味来:

    “太傅和阿胥早就是地府中人了?”

    扶苏解答了一句:

    “不错,我和父亲是为了解决华夏安危才前往阳世的。具体情况你可以问府君去,一会儿他应该就会来为你结算功德了。”

    贾南风病重的时候他们就提交了完整规则,这会儿已经完善好了。所以位面转交给了黄泉府君管辖,府君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秦政和贾南风告别,叫上儿女们回家。

    他还得问问清楚这群小兔崽子到底搞了个什么样的沙盒世界,到底是找父亲一起去游玩的,还是故意下套坑他们大兄的。

    毕竟他们应该心知肚明,只要叫上父亲,他们大兄就肯定会也会一起来。这是个绝佳的坑兄机会,怎么可能错过?

    【七零年代(种田日常)】

    第175章 去年代文的沙盒世界度个假

    秦氏一家人离开了。

    贾南风还有些没回过神,不过到底是当了多年皇帝的人,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她也没等黄泉府君上门来找,而是先去找了其他鬼魂。朝中不少老臣是比她先走的,说不得里头有人知道真相呢。

    结果还真有。

    苟晞一言难尽地看着女帝:

    “陛下,你一定猜不到太傅是什么身份。”

    贾南风的心咚咚直跳,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她艰涩地说:

    “总不可能是朕的老祖宗吧。”

    所以才跑来帮她当皇帝,而不是抢她的皇位。

    苟晞诚实地摇了摇头:

    “是不是您的先祖,末将不知道。但末将知道他们是秦朝人,太傅是秦朝的始皇帝陛下,他儿子是公子扶苏。”

    顿了顿又改口:

    “不对,是太子扶苏。他们那个位面大秦没有二世而亡,据说延续了数千年呢。”

    贾南风:!!!

    贾南风还待说什么。

    苟晞忽然像是被点醒了:

    “对啊!为什么始皇帝会帮您继位?肯定是因为您是他的后人啊!这么一来就合理了,原来陛下您是嬴秦血脉!”

    贾南风:???

    眼看想通了一切的苟晞扭头就跑,说要去和其他同僚分享这个劲爆的八卦。

    贾南风伸手试图阻拦:

    “等——”

    一眨眼,人已经不见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眨眼鬼已经不见了。鬼魂的行动速度不是活人能比的,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苟晞嗖地飘了出去。

    贾南风:……

    虽然现在追上去可能已经迟了,但她还是决定挣扎一下。这种谣言怎么能乱传呢,一点根据都没有,苟晞还是这么跳脱。

    贾南风努力尝试了一下,领悟了飞行的要诀。可惜刚开始还不太熟练,飞得慢慢吞吞的,好半天才飞出皇陵。

    出去之后还不等她去找人,就被一群司马家的癫公堵在了门口。

    领头的是晋武帝司马炎。

    司马炎怒发冲冠:

    “竖子!竟敢篡我大晋皇位!”

    贾南风:差点忘了,地府里还有前朝的旧鬼。

    她扫了一眼围过来的家伙们,冷笑了一声。正准备说点什么呢,司马炎突然被人一拳揍飞出去了。

    贾南风:……?

    贾南风发现她自从来了地府,就总是赶不上趟。每次想做点什么说点什么,都会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打断。

    不是,这又是什么情况?

    贾南风思索了一下司马炎有什么仇家,猜测可能是曹魏的人过来找他麻烦了。想想自己和曹魏没仇,干脆安心站一旁看热闹去了。

    揍飞司马炎的高大男人也冷笑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提大晋?晋朝灭亡了才好呢,它早该灭亡了,什么东西!”

    贾南风越发肯定,这绝对是曹魏的人!

    男人又冷笑了一声:

    “仲卿,去病,给朕打!”

    贾南风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等等,仲卿和去病是谁?去病不会是霍去病吧?为什么曹魏的人能使唤霍去病?!

    说话间,远处又跑来一群人:

    “快点!司马氏在前头!”

    这一波来的才是曹魏。

    来了也没管贾南风,直接把剩下企图反抗的司马氏癫公们团团围住,就这么在贾南风家大门口打了起来。

    贾南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你们要打架去其他地方打,没事堵在朕的皇陵干什么?”

    然而无人搭理她。

    紧接着又来了一波人,嘴里喊着“孝武皇帝,我等来支援你”,加入了战斗。

    后头还跟着一波和他们不是一路的,沉默地凑过来,也踹了司马家一脚。这一波贾南风认出来了,因为里头有个东吴将领是她见过的。

    贾南风捋了捋。

    所以刚开始打人的是汉武帝,他带着卫霍两位将军独自就莽过来了,也不怕人少被司马家围殴。

    后来曹魏的过来了,接着其他汉朝人也来了,最后到的则是东吴。晋朝一下子集齐了来自三国的仇人,包含之前的大汉。

    关键是也不知道司马氏在地府干了什么缺德事,这群人一个两个都默契地只打司马家,别人都不打。

    这么混乱的局势下,有深仇大恨的三国都没说互相趁机给一拳头。

    贾南风:啧。

    一点都不意外呢,毕竟司马氏这群男人干出什么她都觉得非常正常。就是有点好奇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拉到了这么多仇恨。

    苟晞又跑回来了:

    “陛下,忘了同您说了……咦?已经找上门来了啊?”

    他本来是被派来保护陛下的,毕竟司马氏一直阴恻恻地盯着阳世动向,明显是准备等陛下进入地府就寻仇。

    结果他一时激动给忘了,自己一个人跑了出去,独留陛下在家中。

    好在盯着司马氏的人多,他们陛下果然没有吃亏。苟晞有些心虚地凑到贾南风身边领罪,快速地把其他位面八王之乱引发的五胡乱华说了一遍。

    别看后世都爱把脏水往贾南风身上泼,其实搞政治的谁不知道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当真出来寻仇的时候,那肯定是盯着司马氏这群家伙揍,没人关注贾皇后的。

    其他位面也差不多是这样。

    苟晞还暗示:

    “我们这个位面投胎比较慢。”

    贾南风没太听懂:

    “什么意思?”

    苟晞才想起来他们陛下还不了解地府的运作机制,赶紧把投胎是什么解释了一遍。

    贾南风终于明白了:

    “前头那些朝代的人都还没去投胎?”

    苟晞连连点头:

    “始皇帝陛下想见您呢!”

    贾南风一时又想起她家太傅,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次要见她的是本界的这位始皇帝,不是秦太傅。

    贾南风又看了两眼,司马氏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了,于是心满意足地跟着苟晞离开,前往不远处的骊山陵。

    到了骊山陵后,苟晞先恭敬行礼拜见。

    毕竟他们这个后建立的秦朝是自认在延续大秦国祚的,贾南风废了胡亥的帝号,追封扶苏为秦二世、子婴为秦三世,自称的是秦四世。

    所以作为秦四世的臣子,苟晞在始皇帝面前还是得恭敬一些。

    不过也就恭敬这一下了。

    秦政和扶苏两个宠武将的君上,很容易把武将性子宠得跳脱。苟晞也不怎么害怕始皇帝,等贾南风见过陛下后,赶紧把自己的疑问给问出来了。

    他期待地问道:

    “四世陛下真的是您的后人吗?”

    始皇帝:……

    始皇帝神情微妙了一瞬:

    “或许?”

    反正秦五世秦祚肯定是,他的直播列表里有对方,这个列表得是自己血脉后人才会进入其中的。

    贾南风就不确定了,因为贾南风死的时候位面才差不多完善。地府光屏出现得太晚了,他没来得及找到里头有没有属于贾南风的直播间。

    人死了之后,名字就会从所有列表里消失。

    苟晞听完脑子转动了一下:

    “这还不简单?您去看看贾家的其他人在不在列表里头。最好是和四世陛下关系近的,比如她同父同母的手足。”

    贾南风提醒:

    “他们也已经去世了。”

    苟晞:“那他们还有子嗣呢!”

    贾南风:“子嗣的话,或许会受到另一方父母的血脉影响。”

    苟晞不听。

    他觉得把所有子嗣都查一遍,如果全都在列表里,那么大概率贾南风也在里头。

    不然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陛下的所有侄甥都符合条件,总不能他们的另一方父母都是始皇帝后人吧?

    始皇帝还真去查了。

    查完他对贾南风说道:

    “你对外就宣称是朕的后人,阿祚是你的亲子。”

    贾南风:?

    苟晞立刻认定了自己猜测:

    “我就说!”

    贾南风一言难尽。

    始皇帝明显是也不确定,但觉得这么宣称对大秦比较好。反正多认一个许多代后的孙女他又不吃亏,所以干脆不管了,直接承认秦四世的血脉正统性。

    算了,既然始皇帝都觉得这样可以,那她也没必要拆穿什么。

    贾南风当即行礼:

    “是,晚辈知道了。”

    于是从这日开始,大秦每下来一个臣子,都会被告知他们开国皇帝贾南风是嬴秦血脉,五世皇帝是她的亲生孩子。

    臣子们:???

    亲子这个他们早就猜到了,但当时以为的是父方才是嬴秦后人。没想到真正的嬴秦后人是陛下本人吗?藏得够严实的。

    不过这么说确实就合理了啊,不然秦太傅为什么要扶持他们陛下上位,而不是让秦氏男丁夺走皇位!

    起初他们以为是那位男丁死的早,只留下了一个和贾南风孕育的孩子,后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他们想明白了,要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其实可以等到孩子长大再篡位,用不着叫贾南风先篡位当皇帝。

    臣子们接受良好:

    “原来贾家图谋这么大,看来秦太傅只是他们拉出来的挡箭牌。”

    贾家众人:???

    你们在说什么屁话!和我家有什么关系?!我家要真是始皇帝血脉,皇族怎么也得算上我家吧?你自己看看贾家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因为贾家有人不服皇位即将被养子夺走,很是闹了一通,然后就被五世和秦太傅联手收拾了。

    估计很长时间内都没有翻身的可能性了。

    群臣:也对,那就是外祖的郭家?

    郭家:……

    群臣:郭家好像也没占到多少便宜,懂了,陛下不是他们两家亲生的孩子!

    贾南风出面制止了这群人的发散思维:

    “休得胡言。”

    然后用更劲爆的消息转移话题:

    “秦太傅便是始皇帝陛下,其子乃是二世扶苏。”

    群臣:!!!

    群臣立刻结伴去了骊山陵,说要拜访太傅。不去拜访实在失礼,而且得为之前冒犯太傅的事情赔罪。

    始皇帝:。

    你们就没发现自己找错人了吗?

    群臣:没有错啊!长得都一模一样!肯定就是您本人!

    八王位面的鸡飞狗跳暂且不提。

    这一边,秦政把儿女们拎回了玄宸宫,打算好好审问一下这群家伙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阴嫚小声抱怨:

    “大兄坑我们就可以,我们坑回来就不行!”

    大兄坑他们的时候,父亲可没说要仔细问问,生怕他们被欺负了。

    秦政反思了一下。

    他好像确实太纵容太子了。

    于是秦政改口:

    “阿苏,你这些弟妹也只是想和你玩闹一番,不如你就哄哄他们好了,叫他们开心开心。”

    扶苏扫过几个胆大包天的弟妹。

    大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但是很快又挺直了脊背,做出一副毫不心虚的模样。如果连大兄的视线压迫都不敢面对,那他们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扶苏微微挑眉:

    “最近胆子肥了不少?”

    二妹妹清婉温温柔柔地说:

    “大兄,我们都许久不曾和父亲还有您一起相处了。难得一家团聚,难道大兄真的一点都不想看到我们吗?”

    荣禄连连点头:

    “大兄总是口是心非,明明很疼爱我们的,就是不想承认而已。”

    扶苏眯了眯眼。

    荣禄这傻小子是真心这么想的,但是清婉可不是。二妹妹看起来柔弱,实则心硬如铁,刚刚那番话分明就是想把他架起来。

    不过算了。

    讨债鬼弟妹到底也是亲弟妹。

    扶苏扭头对父亲说道:

    “沙盒世界去是可以去,不过——”

    众弟妹纷纷提起心。

    扶苏慢悠悠补充:

    “你们得先说清楚是什么样的世界背景,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荣禄觉得这没毛病啊,于是点头答应。只是他不敢自己开口,乖巧地睁着圆眼睛等兄姐们说。

    阴嫚心道不好,就要拒绝。

    让她大兄提前知道了,那对方肯定能想到应对办法的。到时候谁坑谁还不一定呢,她不就白费功夫组织这个了?

    可惜有人的嘴比她要快:

    “这有什么,告诉你就是了。长姐选了个年代文当蓝本导入里面了,也不知道年代文是什么文,我也没看过。”

    “不过长姐说了,进入年代文世界是要种地的。大兄你以前经常找借口把我们这些弟弟丢去种地,说什么要体验一下农人的艰辛,才能深刻了解到为什么大秦要重农。”

    说到这里,将闾嘿嘿了一声:

    “大兄,这次轮到你去种地了!”

    扶苏:……

    秦政:……

    扶苏露出了一个核善的微笑:

    “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秦高默默捂住了脸:

    “将闾你个傻子!”

    阴嫚气得脸都青了:

    “我就说应该瞒着他吧!你们还说既然要拉将闾一起,就得告诉他所有事情!”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弟弟。

    阴嫚感觉这次沙盒珠之行要泡汤了。

    结果却听她大兄想了想:

    “也不是不行,我还没去年代文玩过。听说很艰苦,不知道具体有多艰苦。”

    说着说着,他还有点兴奋起来了。毕竟年代文里有个必打卡的景点,黑市,去逛黑市老刺激了。

    虽然大兄答应了,但阴嫚反而觉得更不妙了。大兄敢答应,一定是有了不会被坑的把握。

    阴嫚眼眸一转,也跟着点头:

    “既然大兄你觉得无所谓,那我们就这么决定了。将闾,你看大兄多疼你,知道你想坑他去种地都没有生气,还肯进去哄你开心。”

    阴嫚想着,自己和大兄没什么旧怨,顶多就是埋怨大兄总是霸占着父亲。不像其他弟妹们,被欺负得可惨了。

    所以坑不到大兄就坑不到吧,她不亏。当务之急是把自己摘出来,通过投诚让大兄把记她的仇给销掉。

    将闾完全没发现长姐的小心思。

    他还有些得意呢:

    “大兄一直都很疼我的!”

    虽然大兄也经常坑他,但这和大兄疼他没有冲突。臭哥哥都是这样的,他早就习惯了。

    荣禄在旁边真心实意地点头:

    “大兄很好的!”

    清婉一向唯长姐马首是瞻,见长姐倒戈了,她也迅速调转阵营,孺慕地看向大兄:

    “大兄真好!”

    秦高:……

    秦高再次捂住了脸。

    救命,为什么他的盟友都是这种货色?不是二五仔就是傻小子,根本没有一个可以指望上的!

    秦高有点后悔没有多拉几个弟妹入伙了,但是一时又怀疑这样只是拉来了更多的拖油瓶和叛徒。

    算了,就这样吧,累了。

    扶苏倒是被他们启发了思路:

    “种地是个挺不错的法子,我多叫几个人一起来玩。”

    阴嫚听完,默默地、默默地躲到了父亲身后。

    希望那些被大兄叫来一起坑的人,不要发现主意是她出的。如果发现了,她躲在父亲身后,应该就不会挨打了。

    扶苏快乐地给臣子们发消息:

    「去沙盒世界玩吗?」

    之前被坑进去过一次的臣子们:……

    太子殿下是不是忘了,前不久他们才被迫上了一回幼儿园,还体验了一波寒窗苦读的艰辛?

    秦稷坚决拒绝了邀请。

    和他一样拒绝的还有范雎等人。

    陪小太子玩一次过家家已经够够的了,他们绝不再做第二次冤大头。

    其他臣子也推三阻四找借口:

    「最近地府比较忙,臣等应了先王的邀约,要去协助他们做任务。」

    扶苏就知道会是这样。

    但是扶苏可不会就这么放弃,他左右扒拉了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位面的臣子可以坑。

    他和阿父去了那么多位面,梓桑位面的臣子不上当,找其他位面就是了。

    阴嫚积极帮忙出谋划策:

    “上一回去的那个位面可以叫人吗?”

    扶苏想了想:

    “估计不太行,他们那边乱着呢。”

    刚完善的位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

    阴嫚就问:

    “那再上一个位面?”

    再上一个就是天幕直播的位面了,这个倒是可以试试。那边人多,而且对他的警惕心还不够强。

    扶苏就和父亲说了一声。

    秦政道:

    “顺便打听一下他们那边的地府情况如何了,你我离开之前刚把完善的法则提交上去,应该已经尘埃落定。”

    毕竟他们在八王之乱的位面里待着时,后半段天道曾经气急败坏地追过来封了他们的功德商城。说明位面封锁已经解开,天道进去发现了不对劲。

    父子俩走的时候虽然好多人还活着,但完善中的残缺位面时间流速也是乱的。所以很有可能好多人已经死下来了,可以联络得上。

    扶苏骚扰府君,拿到了那一界众人的联系方式。他直接申请加入了“大秦一家亲”的大群,企图从里面拉人来坑。

    申请入群通过得很快。

    毕竟扶苏直接发了三个字“秦梓桑”。

    但是他进群把邀请往群里一丢,响应者寥寥无几。

    大秦国君们明智地保持了缄默。

    他们可太了解秦梓桑是个什么人了,这邀请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事。

    扶苏:?

    扶苏又发了一条:

    「难得的旅游机会,没人来吗?没人算了,我去其他位面拉人了。」

    嬴政没搭理群里,而是直接问臣子:

    “沙盒世界是什么?”

    群臣也不清楚。

    最后嬴政点名了几个臣子:

    “你们随他去看看。”

    几人于是在群里发言表示愿意报名。

    但也只有这一界这么配合了,其他几个大秦空间的人都假装太忙没看到消息,根本不回复的。

    扶苏:哼!

    小太子不满地又去扒拉他的好友列表了,他就不信自己的人缘这么差,拉不到几个人。

    很快,收获了零星几条反馈。

    先是秦帝政:

    「刚进入新位面,朕下次陪你。」

    好吧,小阿父事业心太强了,一般很难约到的。

    然后是靖康抽卡位面的长公子:

    「我倒是有空,什么时候去?」

    阿兄果然一如既往地好说话,扶苏欢欣雀跃地告诉他今天就走,让他赶紧过来。

    最后是神话位面的神庭太子:

    「准备坑我是吧?要不我还是把胡亥送给你玩弄吧。」

    扶苏丑拒了,他不想带胡亥一起。

    扶苏扒拉了一遍:

    “居然只有一个人答应我!”

    剩下的自家臣子里头,小伙伴郭嘉答应要来。因为郭嘉不觉得自己在沙盒珠里留下了什么黑历史,反而对年代文很感兴趣。

    还有吕雉和商蔓也答应了,他们没有臭男人那么爱面子。上幼儿园有什么不好意思往外说的,这不是挺有趣的体验吗?

    最后是章邯和韩信,毕竟这俩一向是太子殿下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特别听话。

    阴嫚躲在父亲身后偷笑:

    “大兄你人缘好差。”

    扶苏觉得不应当:

    “我以前去哪里都是团宠的。”

    结果要紧关头没人理他。

    清婉弱弱地说:

    “是不是你以前太缺德了,所以现在没人上当了?”

    自己不受影响的时候当然可以宠大兄了,就像父亲那样,反正是别人倒霉,不妨碍他接着宠太子。

    但是换成自己被太子坑,立刻看清楚太子的真面目,然后断然拒绝跳坑。

    扶苏:……

    扶苏“呵”了一声,又发了几条信息出去。这次他不盯着老臣们发了,他去忽悠小年轻们。

    韩信的同意给他提了个醒。

    他为什么要去骗蒙恬蒙毅呢?不如去骗他们的儿女。

    虽然年轻一代的臣子也知道太子惯常就爱捉弄人玩,但他们毕竟没有经历过上次的沙盒珠。而他们父母也不会跟孩子说自己的那些黑历史,所以这群二代们至今还不知道沙盒珠的险恶。

    王离除外,王离去了。

    少一个王离不要紧,反正还有很多其他人。

    而且扶苏还顺手忽悠到了个意外之喜,是前世那个楼桑位面来的。大桥松实在被妹妹舜华搞得头疼,这个幼年夭折的小公主可能闹腾了,干脆送来给父亲改造一下。

    扶苏整理了一下名单。

    阴嫚探头看了眼:

    “明舒也来?她上次不是去过了沙盒世界吗?”

    扶苏回忆了片刻:

    “我们上幼儿园的时候,她一个人上小学去了,没和我们玩到一块儿,估计挺遗憾的。”

    当然,也没有留下黑历史。

    阴嫚懂了。

    扶苏数了数人数,感觉差不多了,于是快乐地等人到齐之后就让将闾开了沙盒珠。

    将闾也怕把自己坑进去,所以时间设定得不太长,也就一年。

    但他不知道他大兄趁着他开沙盒珠的时候悄悄怂恿他阿父拿出许愿珠许了个愿,要求所有人都去当种地的农民。

    呵,他还不知道这群臭小子?

    肯定是故意把他一个人设置成了农民!

    秦政:……

    秦政只能满足幼稚的太子。

    不过因为许愿的缘故,扮演时间延长到了两年。

    许愿珠这东西是所有沙盒珠通用的,不做一一匹配。所以只要有许愿珠,就可以搞事情。

    偏偏其他人不知道许愿珠的存在,这就大大方便了扶苏弄小动作。

    将闾毫无所觉地开启了世界。

    所有人眼前一花,发现自己身处烈日之下。由于沙盒珠会屏蔽记忆,所以众人都只记得自己就是秦河村的村民。

    扶苏慢吞吞地用锄头刨了刨地。

    他力气还挺大的,轻松就把地里的杂草刨出来了。当然,同时也把稻子给一并刨出来了。

    没种过地是这样的。

    旁边的大娘哎呦一声,心疼死了:

    “你这孩子!除草的时候也不知道看着点!快点快点!赶紧种回去!”

    幸好扶苏挖起来了一大块土,没有伤到稻苗的根须。重新把这一整块种下去,应该不会影响收成。

    扶苏的锄头很快被大娘抢走。

    麻利的农村老把式很快就把稻苗的问题给处理好了,然后叮嘱他干活认真点。

    大娘唉声叹气:

    “你小子真是会糟蹋庄稼,以前就不学好,整天躺在家里躲清闲。好不容易最近勤奋了一点,连个草都不会除。”

    扶苏眨了眨眼,张口就来:

    “二大娘您这话说的,我家里人口多,不缺我一个人的工分。要不是您和几位婶子非看不惯我歇着,要我来上工,也不会出这事儿了。”

    二大娘顿时就给气着了:

    “我还不是为你好?你看看你!都多大的人了!闺女都三四岁了!结果天天在家啃老啃兄弟!你也好意思!”

    扶苏可好意思了:

    “二大娘我有点头晕,估计是中暑了。我去树荫底下歇歇,您慢慢干。”

    二大娘:???

    二大娘扭头和老姐妹嘀嘀咕咕:

    “真是的,一上午偷奸耍滑,活没干多少,茅房上了八趟。现在又说中暑,我看他是懒病犯了!”

    老姐妹是五婶子,跟着点头:

    “他今天这活干的,怕是拿不了几个工分了。”

    商家的闺女商蔓顶了一句:

    “就你们事多,人家都说了他们家不缺他一口粮食,工分少点就少点,瞎操心。”

    二大娘瞪眼:

    “小蔓啊,不是婶子说你,你这臭脾气得改改。你这样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商蔓哦了一声:

    “没事,我家招赘呢。”

    二大娘:……

    五婶子赶紧拉了拉二大娘:

    “你可别说了,说多了商家老头老太太又要骂人。”

    谁不知道商家的小女儿早些年运道不好碰见个人渣,一气之下带着女儿离婚回娘家了。这些年也没再婚,就守着个闺女过,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商家老两口脾气也不好,说是之前去把小蔓他爹打成了猪头。村里也没人敢拿她娘离婚的事情说嘴,就是怕挨揍。

    商蔓很麻利地干完了上午的活,然后跑回家去拿了早上就镇在井里的野果子。尝了一口确定汁水丰沛还沁凉,很适合解暑。

    她假装自己是回家上厕所的,回去的时候路过在树荫下乘凉的扶苏,跟他说了两句话。

    旁人只当她是去蹭树荫的。

    其实商蔓偷偷拿出了一颗果子:

    “换不?”

    这年头买卖叫投机倒把,所以不能公然做生意。但商蔓家里困难,哪怕有外公外婆接济,外公家也有一大家子人呢,母女俩少不得要多为自己打算。

    所以商蔓就盯上了村里的富裕人家,时不时和他们“换”点东西,给家里改善一下生活。

    扶苏立刻从兜里掏出一分钱:

    “换!”

    别看只是一分钱,这野果子是山里随便采的没有成本。一分钱都能买一颗糖了,糖多金贵啊。

    扶苏啃着果子美滋滋地混到了中午下工的时间。

    下工后他也不着急回家。

    这个点家里饭还没做好呢,回去了也吃不上饭。所以他溜溜达达地去了村大队办公室,他爹在里头。

    秦家是秦河村的“大户”了。

    村子里大半村民都姓秦,不过因为早年逃荒的关系,也有很多其他姓的村民过来定居,比如商家之类的。

    在所有秦姓家庭里头,扶苏他们的秦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因为他爹秦政一个人就生了七个孩子,五男两女,别人家谁不羡慕他们人丁兴旺?

    虽然秦政没有其他兄弟,但同族的堂兄弟可是不少。真遇到事情了,多的是人会站出来帮忙。

    刚才的五婶子和二大娘都是其他秦氏家族的媳妇,大家算是亲戚。

    扶苏他爹秦政是村里的村支书。

    扶苏进办公室就看到他爹还在处理事情,好像是最近要有知青下乡。这大热的天安排知青下乡,不知道上头是怎么想的。

    眼看再过两三个月就要秋收了,多了点人手看着好像能帮忙,其实知青大多都不会种地的,净添乱了。

    何况他们没参与春耕,村里今年收上来的粮食就那么多,还要分给知青。幸好他们村还算富裕,家家户户勉强都能吃饱饭,不然粮食就更成问题了。

    秦政放下文件:

    “下工了?”

    扶苏把手伸过去给他爹看:

    “我都晒黑了!”

    秦政不为所动:

    “才晒了一上午,何况你又晒不黑。”

    扶苏装可怜失败,只好揭过这个话题。然后问起这次要来几个知青,秦政回答八个,五男三女。

    扶苏幸灾乐祸:

    “这么多?那村里又要热闹了。”

    热闹还是其次的,关键是知青点不知道能不能住得开。村里房子不够,到时候又要折腾。

    村支书秦政最近和村长秦柱都在为这件事发愁呢,村里妇女主任华阳是秦柱他媳妇儿,最近都在帮忙做知青点的思想工作。

    说起这对夫妻。

    扶苏父子失忆了不知道,他俩其实是后头进来的。

    扶苏问有没有人要参加的时候,一个两个都说不来。结果等他们进入沙盒珠,又都冒出来了。

    当时秦稷带头忽悠守门的李信:

    “寡人好像来迟了?他们不会都进去了吧?”

    李信还真以为他们也是来参加的,但是来晚了点,没怀疑就放他们进去了。

    他哪里知道秦稷这群家伙打的是进去坑扶苏那臭小子一顿的主意。

    秦稷跟他儿子秦柱说:

    “上回阴嫚他们是后头进去的,就没有失忆。我们这次也后进去,这样就可以带着记忆看扶苏笑话了。”

    然后他带着晚辈们触碰了沙盒珠,结果进去之后还是失去了记忆。因为这次可没有一个秦政乱许愿搞事,沙盒珠运行平稳,就没出bug。

    现在好了,秦柱成了成天给村民和知青收拾烂摊子的村长,华阳当了麻烦事同样很多的妇女主任。

    秦稷自己更惨,成了个村里讨人嫌的秦老大爷。还顺便坑了孙子子楚一把,叫子楚成了村里的小年轻。

    扶苏跟他爹一起结伴回家的时候,路过了村长家。秦大爷就坐在屋门口的树荫底下纳凉,等着家里的儿媳妇给他做午饭吃。

    秦政打了声招呼:

    “四叔。”

    扶苏也喊了一声:

    “四叔公。”

    秦稷可不知道自己这次又矮了两辈。

    他笑眯眯地挥了挥蒲扇:

    “听说小苏今天去地里上工了?能拿几个工分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扶苏于是有样学样:

    “听说您孙子在城里处了个对象,不肯回村了?那不是上门女婿吗?”

    秦稷的笑容渐渐消失:

    “胡说,子楚哪里处对象了?他那是在城里弄了份工作,工作忙回不来,厂子里不好请假的。”

    扶苏了然地点点头: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他老丈人看在他入赘的份上给他弄了份工作。”

    秦政赶紧把儿子拉走了:

    “小孩子不懂事,不会说话,听了些风言风语,四叔您别跟他计较。”

    走远了之后扶苏问道:

    “真没处对象啊?”

    秦政无奈地回答:

    “没呢,就是自己找了份工作。他不知道去城里认识了什么人,好像是个厂长。人家说看他以后肯定有本事,就给了他一份工作,叫他好好干。”

    扶苏又问:

    “厂长就没有闺女什么的?”

    秦政:……

    秦政提醒他:

    “吕厂长年纪不大,就算有闺女应该也没到处对象的年纪。”

    扶苏不以为意:

    “那家里有个姐妹亲戚的,不也能介绍对象?你都说厂长看好他了,光给个工作怎么保证万无一失?当然是结为亲家更稳妥一点了。”

    说着说着,扶苏又兴奋起来:

    “我听婶娘他们说好像是个姓赵的姑娘,也不姓吕啊,是不是吕厂长他舅家的表妹什么的?总不能是小姨子吧?”

    秦政拎着八卦的儿子回家去了:

    “太阳这么大,你也不怕晒。快点回去,别磨蹭了。”

    回到家里,其他人早都到了。

    家里目前十二口人。

    除了大家长秦政之外,就没别的长辈了。兄弟姐妹几个的母亲因为生了七个孩子伤了身体,早些年就没了。

    在往上的祖辈,也是去得比较早。

    扶苏是家里的老二,上头有个双胞胎哥哥叫秦扶胥的。扶胥和扶苏,一看就是兄弟两个,还得是双生子。

    下头是大妹妹阴嫚、三弟秦高、四弟秦将闾、小妹妹清婉和幼弟秦荣禄。

    家里两个妹妹都还没出嫁,倒是排在最前头的三个哥哥都结过婚了。不过双生子运道不好,现在都是鳏夫,各自带一个孩子生活。

    大哥扶胥有个儿子,是家里长孙,叫秦桥松,今年五岁——这是长公子自己从宋末带来的。

    扶苏则有个女儿叫秦舜华,今年三岁——前世那个楼桑位面的夭折小公主。

    三弟秦高的媳妇是村里李家的闺女,叫李姻,她倒是活得好好的。小两口一年前生了个儿子叫秦南嘉,还在穿开裆裤——这个倒是梓桑位面的自家人,南嘉才来地府没多久呢。

    扶苏一回家,三个小崽子就凑过来了。

    南嘉一把抱住二伯大腿:

    “吃、吃糖!”

    扶苏从兜里掏出三颗糖给他们分了:

    “拿去吃吧,还是奶糖呢,比水果糖贵不少。”

    李姻在厨房里忙活。

    家里就三个女同志,阴嫚十指不沾阳春水,别指望她会做饭,不把厨房烧了都算是好的。小妹清婉倒是能给嫂子打个下手,上灶就不成了,做得比黑暗料理还黑暗料理。

    李姻倒是家里家外一把抓,因为李家早年比较穷苦,排前头的几个儿女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也就最小的小弟没吃过苦。

    李姻从厨房探头出来:

    “午饭一会儿就好。”

    扶苏啧了一声:

    “一群大老爷们好意思,各个都在院子里坐着等吃饭。不知道进去帮个忙,人家女同志上工回来还得给你们一群饭桶做饭。”

    扶胥秦高将闾荣禄:……

    这人自己不也是在等吃吗?他怎么好意思的?

    扶胥站起来:

    “我进去帮忙。”

    秦高等几个弟弟连忙跟上去。

    只有扶苏,说完别人就理直气壮地进堂屋坐着等吃了,也没说去帮忙端碗端盘子。

    秦政看向他。

    扶苏有他的道理:

    “都有这么多人帮忙了,我过去了也没事干,我可抢不过他们。而且一群人挤在厨房里,厨房那么小,转身都困难。”

    好赖话都让他说了。

    秦政正想教训一下儿子。

    大闺女阴嫚风风火火地踩着自行车冲进了院子,眨眼间跳下来,把自行车放好,跑进堂屋里才松了口气。

    扶苏问她:

    “后头有狼在追啊?”

    阴嫚抹了把汗:

    “外头太晒了,我赶着进屋躲太阳呢。我可不能晒黑了,晒黑了多难看。”

    三个小崽子又凑了过来:

    “姑姑!姑姑!糖!”

    他们姑姑在县里供销社上班,经常能拿回来不要票的“瑕疵品”,而且买东西有点内部价。

    阴嫚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了三颗糖:

    “吃去吧,明天给你们带饼干。”

    扶苏也伸手:

    “妹妹,分我一颗。”

    阴嫚瞪他一眼:

    “你多大了还吃糖?”

    说是这么说,还是掏了几颗出来,给父亲、二哥、自己、三弟妹和小妹也都分了一颗糖。

    秦政把糖推给二儿子:

    “你吃吧。”

    身为家里的大家长,都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怎么能吃糖?尤其是得当着小辈的面吃,他拉不下这个脸。

    扶苏把多的这颗剥开糖纸吃掉,妹妹给的就悄悄塞回他爹口袋里了。眨了眨眼,示意父亲私下里偷偷吃。

    他可知道自己是遗传亲爹的口味才嗜甜的,所以这颗糖他爹肯定也爱吃。

    秦政不由失笑。

    有些人格外受宠是有原因的,谁不喜欢贴心的小儿女呢?

    一大家子很快围成一桌。

    十二个人,只有大圆桌能坐得下了。但是大圆桌就得搭配更多的菜,不然桌上空荡荡的,看起来寒酸。

    幸好家里人胃口大,光是馒头米饭就得做一大堆,所以菜不够饭来凑,凑了满满一桌。

    李姻把儿子抱到腿上:

    “家里细粮不多了,二哥身体不好吃不了粗粮,还得去淘换一些。”

    扶苏洗过手拿起一个馒头:

    “换不到那么多细粮的吧?还是得去黑市倒腾。”

    阴嫚嫌弃道:

    “就你事多,非要吃细粮。”

    毕竟只是沙盒珠里模拟的世界,不会百分百还原真正的年代。阴嫚进来之前也担心自己吃不惯这个年头真正的粗粮,就让将闾稍稍修改了一下设定。

    所以这边吃的粗粮其实是后世那种改良过的,磨粉也磨得很细,所以口味还不错。哪怕是窝窝头这种,也不喇嗓子。

    可惜扶苏不爱吃这些。

    扶苏夹着咸菜吃完了一个白面馒头:

    “下午我上山去摸个野鸡回来,没有肉还是不行。”

    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里清楚沙盒世界的所谓野味不是真实存在的动物,不会携带一些稀奇古怪的病菌,所以扶苏倒是不再排斥打猎了。

    阴嫚一下子改了口:

    “还是二哥厉害,能捉野鸡。我二哥能给家里弄肉,吃点细粮怎么了?”

    全家:……

    桥松眨巴了一下大眼睛:

    “大姑,你好势利眼!”

    阴嫚哼他一声:

    “你懂什么?这是成年人的圆滑!还想不想吃我给的糖了?”

    桥松立刻表示:

    “姑姑你真聪明!”

    好吧,全家都是现实的势利眼。

    秦政轻轻敲了一下盘子:

    “吃饭,不许说话。”

    所有人瞬间闭嘴,安静地吃东西。填饱肚子之后休息一会儿就要接着上工,可没时间浪费。

    吃完饭扶苏总算勤快了一回,帮忙收拾了碗碟。

    家里做饭是老三媳妇和小妹一起,洗碗则由荣禄负责。打扫卫生一般是秦高和将闾在做,剩下的人不是小崽子就是食物链顶端,不干家务。

    这里头,还有区别。

    比如父亲是村支书,工资最高,辈分也最高,工作还忙,所以他可以不干家务。

    大哥扶胥是赚工分的主力军,每天拿满十个工分,所以也可以不干家务。

    大姐阴嫚在县城有体面的工作,经常往家里带紧俏的商品,而且工资也不低,所以她同样可以不干家务。

    最后剩下一个二哥扶苏,全家吃肉都靠他了。没别的原因,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进山都有野鸡野兔主动凑过来。

    别人进山死活找不到的动物,他坐着等就有动物上门(天生招动物喜欢不说,后来还有了玄鸟和黑龙血脉的加持)。

    然后只要费劲捉住,就一定有收获。

    看在肉的份上,全家都可以原谅他什么活也不干。

    剩下的弟妹们就是食物链底端了,赚得少吃得多,只能多干点活补上。

    不过除了做饭之外别的活也不是很多,毕竟农村人没那么讲究,卫生稍微打扫打扫就行。洗碗更是轻松,大部分碗碟压根不带油星的,冲冲就干净了。

    别看李姻和清婉是负责做饭的,李姻的工作是最轻省的小学老师——秦政帮她张罗的——放学时间早,可以先回来把饭闷上。

    当然,最重要的是其他人都不会做饭。

    为了不叫全家饿肚子,也只能麻烦老三媳妇了。

    至于清婉,她才十三四岁。不是农忙就可以不去上工,在家里读书自学。

    因为现在城里风气不太好,出去念书不怎么安全。不如在家里自己看看课本,再给嫂子帮帮忙。

    村里只有一个小学,没有中学。

    扶苏去厨房逛了一圈:

    “家里还有别的要添置的吗?供销社没有就下次去黑市的时候顺便买了。”

    李姻领着儿子在廊檐下坐着,听到这话高声回了一句:

    “别的都不缺,就是二哥你进山得弄点调料回来。”

    家里人嘴刁,炖肉不多放点香叶桂皮之类的他们嫌弃味道不好。好在附近的山里这些都有,辣椒花椒居然也能采到,二伯哥会分辨这些。

    扶苏记下了。

    没一会儿门外跑来几个小崽子:

    “桥松!桥松!出去玩啊!”

    这么热的天,一群小孩根本不怕,还能到处乱跑,扶苏是佩服的。

    桥松从屋子里冲出来:

    “我来了!”

    小闺女舜华也紧随其后:

    “带上我!”

    扶胥叫住他们:

    “出去玩小心点,不要去河边。天气热也不能下水,记住了吗?”

    两个小孩赶紧点头。

    门外领头的小孩是蒙毅家的崽子蒙安,他很靠谱地向秦大伯保证不带桥松去河边玩水,扶胥就放他们离开了。

    扶苏等他坐回来就往他身上一靠:

    “我上午累死了,哥,借我靠靠。”

    扶胥好脾气地答应了:

    “下午你就别去上工了,家里不缺这点工分。我听说那些大娘婶子还嘀咕你了,是不是?”

    扶苏不以为意:

    “她们嫉妒我可以偷懒而已。”

    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累,扶苏就回屋睡午觉去了。

    家里人多,房子却不够住。

    所以秦高夫妻带孩子一个屋,阴嫚清婉带舜华三个姑娘家一个屋,扶胥将闾荣禄兄弟三人一个屋,最后父亲的主屋让扶苏和年幼的桥松挤进来了。

    父亲不睡午觉,桥松出去玩了,扶苏独自霸占整张床。足足睡到半下午才起来,懒洋洋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上山去了。

    他不知道,他下午没来上工,婶娘们又是逮着他好一顿嘀咕。都说他们就知道秦家二小子干不了多久,果然,一天没到,人就跑了。

    荣禄屁颠颠地跟在三个哥哥后头干活。

    有好事的大叔凑过来:

    “小五子。”

    荣禄回头:

    “什么事啊?”

    大叔问他:

    “你才十来岁就要来上工,怎么你二哥不来?”

    荣禄根本不往心里去:

    “二哥身体不好啊,干活累病了怎么办?那看病的钱可贵了,他赚的工分还没医药费多。”

    大叔不信:

    “他不就是懒?哪里身体不好了?”

    荣禄可是很相信他哥身体差的:

    “大哥二哥是双胞胎,说是娘胎里营养不均衡还是什么的,所以大哥生下来就很敦实,二哥像猫崽子似的,我娘差点以为养不住呢。”

    大叔回忆了一下:

    “还真是,你家老二从小就看着细瘦,不怎么健康。”

    也就是这些年慢慢长壮实了一点,都说这是文化人的长相,大家都忘了他小时候多柔弱了。

    荣禄告别了八卦的大叔,跟上哥哥们的步伐。十岁出头的小少年不用干太重的农活,也就是过来帮帮忙的。

    大叔看着他的背影:

    “这小五子长得倒是有点胖。”

    家里五个男娃,其他四个不是高大健硕就是微胖敦实,只一个秦老二瘦瘦的,一看就很不擅长干活。

    不擅长干活的扶苏这会儿坐在树底下歇脚,顺手扒拉周围的蘑菇。他也分不清哪个能吃哪个不能吃,先带回去再找隔壁大娘帮忙看看。

    干着活呢,一只兔子窜过来。

    它可能觉得扶苏没有威胁,跑的时候也不避开他,就从他脚边路过。蹦蹦跳跳跑跑停停的,在扶苏旁边一米远的地方不动了,开始啃那边的干草。

    扶苏放下手里的蘑菇,伸手去摸它。

    兔子也不动,继续沉迷吃草。

    扶苏等它吃了一会儿,就把它抱起来,轻而易举地捉住了这只肥美的小兔子。

    看吧,打猎就是这么简单。

    全靠猎物没有警惕心。

    扶苏把兔子往框里一放,给它塞了点干草慢慢吃。兔子就当真待在里头不走了,扶苏继续蹲下捡蘑菇,时不时看一眼草吃完了没有,吃完就给它续上。

    按照扶苏的经验,只要有草吃,兔子就不会跑。不像野鸡,野鸡是不会安分待着的,得绑起来。

    傍晚扶苏轻轻松松地拎着装满东西的大筐下山了,看起来好像里头什么都没装似的,不然怎么能这么游刃有余。

    谁不知道秦老二身体虚弱?

    路过的村里人扫了一眼就过去了。

    那筐编得细密还盖着盖子,不打开根本看不到里头有什么。他们怀疑什么都没有,秦老二就是上山去混日子的,假装去山里采集东西,其实压根没干活。

    扶苏回到家,把筐递给着急上来查看的弟弟将闾。

    将闾接过去,就被压得一沉:

    “装了什么怎么这么重?!”

    扶苏嫌弃地看他一眼:

    “是果子,你力气也太小了。”

    将闾:……

    将闾打开一看,半筐的野桃子,难怪这么重。看起来又大又红,肯定甜。

    秦政从外头进来:

    “明天去城里接知青,扶苏一起去。”

    扶苏答应一声:

    “好呀!”

    他爹要带他去城里下馆子,嘿嘿。

    将闾羡慕极了:

    “我也想去。”

    秦政问他:

    “你忘了你要攒工分换自行车了?”

    将闾羡慕姐姐有自行车,缠着也想要一辆。不过他用不上自行车,所以家里没同意给他买。

    后来将闾就说他自己攒工分,攒够价值自行车的工分之后,就让他爹帮他想办法搞一辆来。

    这年头工分可以换钱的。

    将闾想到了自行车,不情不愿地说:

    “那算了,我还是去上工吧。”

    家里两个大点的孙辈还没到家,不然这会儿估计也要闹着去城里玩。秦政趁他们没回来把事情说了,就不用再哄孩子了。

    夜里,精明的桥松崽趴在二叔身边小声跟他讨价还价。

    桥松问道:

    “我听村里人说又有知青要来,二叔你是不是要去城里接知青?”

    扶苏翻了个身:

    “是啊,你想干什么?”

    桥松激动地说:

    “城里的肉包子好吃,二叔你给我带一个。”

    扶苏想了想:

    “你要吃独食?”

    桥松:……明明是你和祖父要去吃独食吧?

    桥松忍气吞声:

    “我会和弟弟妹妹分的。”

    秦政忽然出声:

    “半夜不睡觉在嘀咕什么?”

    桥松吓得立刻闭嘴了。

    扶苏笑了一声:

    “爹你别吓唬他,好了,明天给你带肉包子,睡吧。”

    第二天,扶苏和父亲坐牛车去了城里。

    城里比县城要远上不少,走路过去要走四五个小时,所以秦大爷他孙子才不怎么回村。

    而在县里供销社上班的阴嫚却能每天来回两趟,中午都能在家吃,因为骑车去县城只要十几分钟。

    他们一大早出发,到的时候也不早了。先去国营饭店吃了一顿早午饭,然后还要等知青的火车抵达。

    秦政把名单给儿子:

    “等下你去把人都找出来。”

    他把儿子带来可不是来玩的,而是来干活的。要在乌泱泱一堆人里找到本村的知青,这可是个麻烦事。

    反正秦政是不会自己去找人的。

    扶苏也不在意,拿过去一看:

    「郭嘉、韩信、章邯、吕雉、孙秀秀、曲小梅、许峰、张前进。」

    扶苏收起纸条,好的,记住了。

    他扭头去找了个自己认识的大嗓门,是柳树村的小伙子,现在叫柳树大队。

    扶苏给他塞了一毛钱:

    “等下你帮我一起喊人。”

    小伙子立刻答应:

    “成!保证先帮你们村把人找齐!”

    旁边站着的柳树村干部:???

    第176章 秦柱:不许喊我大柱子!

    火车上。

    郭嘉像一只没有梦想的咸鱼一样,瘫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老式的火车坐起来当然是不舒服的,幸好他有座位。虽然座位是木质的,非常硬,但也比没有好。

    当然,知青下乡坐火车一般都有座位。

    周围全是人和行李。

    只要一想到等下他还要大包小包地拎着行李挤下火车,郭嘉就一脸绝望。

    火车到站之前,郭嘉痛苦于火车上杂七杂八的味道。垃圾堆都不一定有这么难闻,毕竟垃圾堆没有脚臭味。

    火车即将到站,郭嘉发现这还不是痛苦的种点。而且他很快用他聪明的脑子想到了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问题——自己要去支援的是村子。

    众所周知,火车站是建在城里的。

    众所还周知,村子是距离城市很远的。

    众所依然周知,从城市前往农村很有可能是没有代步工具的。

    郭嘉:……让我死吧!

    所以他不仅要拎着大包小包挤下火车,还要拎着大包小包走一路去村里。如果村子稍微近些还好,就怕一走好几个小时。

    郭嘉的表情渐渐空白。

    在他身边,是没心没肺的同行知青韩信和章邯。这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路都很兴奋,完全不觉得火车上的条件艰苦,还能笑得出来。

    看到郭嘉生无可恋,相对体贴一些会看人眼色的章邯凑过来问道:

    “郭嘉同志,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又晕车了吗?”

    郭嘉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这次不是晕车。”

    其实他不晕车。

    毕竟是能坐古代马车赶路的人,那么颠簸的车子都能忍受,火车已经算很好了。

    郭嘉继续有气无力:

    “我只是在想,等下车之后,我可能会原地去世。”

    章邯一惊:

    “啊?”

    韩信也被吓到了:

    “不至于吧?难道你已经病到只剩一口气了?要不要帮你叫乘务员同志?车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医生。”

    坐郭嘉对面的吕雉轻声提醒:

    “郭同志应该是在说下车的问题。”

    韩信挠了挠头:

    “下车能有什么问题?”

    章邯很快想明白了:

    “你是说下车要人挤人,还要拎着大包小包的,郭同志身板这么瘦弱,可能要被挤掉半条命?”

    韩信也回过味来:

    “哦哦!你们说这个啊?没事,我可以帮你一起拎啊!”

    虽然韩信历史上是个“一力士可擒”的小菜鸡,但被太子殿下养大的韩大将军是没有这么弱的,好歹可以和寻常健仆打得有来有回。

    成为亡魂之后就更占便宜了,毕竟跟着陛下和太子混到了不少功德,如今也算是力大无穷。

    其实郭嘉现在的力气也很大。

    但是力气大是一回事,自我感觉浑身没有力气是另一回事。反正郭嘉就觉得自己拎不动,根本拎不动,也完全不想拎。

    面对韩信同志的热心肠。

    郭嘉感激涕零:

    “多谢你了!要不是在火车上认识了你们这些善良的好同志,我可怎么活!”

    吕雉:……

    吕雉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确定,再看一眼。

    可是不管怎么看,郭同志脸上的感激都是真实的,完全看不出来他是在故意骗人给他拎包。

    算了,也不关她的事情。

    七十年代的老式火车还不是后来的座位安排方式,它的过道两侧都是双人座,而不是一边三人一边两人。

    郭嘉四人正好坐在一起,吕雉的身边就是韩信,对面是郭嘉和章邯。

    隔着过道的另一边,还有两男两女四名知青,和他们的目的地一样,都是秦河大队。不过四人和他们说不太上话,总觉得彼此之间有代沟。

    因为吕雉和郭嘉一个是女同志、一个看起来就虚弱,章邯和韩信就把靠窗的座位让给他们了。所以章韩二人距离隔壁座四人比较近,经常被他们搭话。

    刚才韩信说可以帮忙拿行李,也叫那四人听了去。

    其中一名叫孙秀秀的女同志就问:

    “韩同志,你可以帮我也拿一下行李吗?我的东西太多了,我真的拿不动。”

    韩信“啊”了一声:

    “可是那么多行李我也拿不下啊!”

    韩信自己没带多少行李,所以他才说可以帮郭嘉拿一点。不然他就两双手,还能一口气拿十几个包裹不成?

    孙秀秀:……

    孙秀秀觉得这人真有意思,不帮女同志拿东西,帮个大男人拿。

    不过孙秀秀还是细声细气地请求:

    “我力气小,郭同志能不能克服一下困难,自己拿行李,让韩同志帮我拿?”

    郭嘉:……我拒绝!

    哪怕郭嘉是生性怜香惜玉的人,可前提是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活质量。让他为了女子委屈自己,他是不会答应的。

    韩信也一脸不为所动。

    见两人都不吃自己撒娇这套。

    孙秀秀凑过来小声说:

    “我可以给钱。”

    孙秀秀穿越前就是个家里娇养出来的小姑娘,而且因为长得漂亮会撒娇,经常能够得到男同学的主动帮助。

    虽然现在穿越到了七十年代,但她自信自己的魅力没有消失。毕竟她的长相和穿越前一样,穿着打扮也明显比其他女同志好一点。

    孙秀秀也没什么坏心思,她是真的力气小没吃过苦。而且习惯了男生对女生的特别照顾,毕竟从小就是享受这种福利长大的。

    不过她每次请人帮忙,事后都会买点零食饮料之类的作为答谢。

    她爸爸妈妈教过她,利用美色让其他人无偿帮助自己是很不好的。但是如果给了谢礼,这就是正常的同学之间互帮互助。

    活在这个世界上用一点小心机没什么,毕竟大家都想过得更好。

    孙秀秀还看向郭嘉,同样小小声说:

    “也给你一份。”

    毕竟是她抢了人家拎包的伙伴。

    孙秀秀心想,虽然这个年头抓投机倒把比较严重,但根据她的观察,对面四个都不是什么坏人,应该不会宣扬出去。

    韩信感觉莫名其妙。

    他又不缺钱,且他从小就没体验过缺钱的滋味,所以对于孙秀秀提出的交易请求想也不想就准备拒绝。

    郭嘉却先一步答应下来:

    “可以。”

    郭嘉其实也没过过穷困的日子,但是郭嘉深知钱财的重要性。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带在身上的存款,感觉不太够用,有机会赚钱当然不能放过。

    韩信奇怪地看向郭嘉。

    郭嘉冲他眨眼,示意他别犯傻。

    韩信于是点了点头:

    “好。”

    郭嘉又补了一句:

    “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孙同志你太客气了。”

    孙秀秀露出一个笑容:

    “谢谢你们了,你们真是好人!”

    坐在孙秀秀隔壁的女知青曲小梅即便没听清楚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也能猜到发生的事情。

    她很快动了心思,看向对面的两位男知青。

    两人立刻摇头。

    他们自己的行李都拿不完呢。

    曲小梅也不失望,她左右看了看,很快找到另一个带的行李比较少的知青,借着出去上厕所的机会和对方谈好了私下的交易。

    有别于车中其他女知青的拘谨和小心,秦河大队来的这两位显然更加胆大,对于七十年代的各种政策也不像旁人那么畏惧。

    因为她们都是穿越的。

    阴嫚挑选年代文作为沙盒世界的蓝本时,没有特别仔细,随便选了一个。反正她的目的只是让她哥去种地,故事情节和她也没关系。

    哪里想到自己一挑就挑中了个双穿越。

    两个女主角都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后世人,一个娇气有心机,一个爽朗又聪明。不是对照组小说踩一捧一,而是两个女孩子用不同的方法,各自活出了属于自己的精彩。

    算是难得的温馨和睦年代文——大概?

    毕竟和不和睦的,主角说了不算。她们内部和睦,也架不住村里屁事多。

    哐啷哐啷的背景音里,火车到站了。

    吕雉早早就把窗户打开了,还和章邯、韩信他们耳语了几句,并且换了位置。

    等到车子停稳,韩信和章邯俩伸手矫健的小年轻就呲溜一下,挨个从窗户里蹿了出去,翻窗落在了站台上。

    然后扭头去接窗户里递出来的行李,再帮助吕雉和郭嘉也翻出窗户。

    这样就不用和大家一起挤门了。

    孙秀秀时刻关注她花钱雇来帮忙搬行李的同伴,看到他们的操作眼前一亮。她立刻跟了过去,探头问能不能也帮她一把。

    看在钱的份上,郭嘉果断答应了。

    于是孙秀秀的行李和她这个人同样轻松翻出了窗户,在尚算空旷的站台上站定。而后大家赶紧拎起自己的东西,趁着人流还没涌过来,先出站。

    狭窄的车门遇到大包小包的知青,可想而知会有多挤。有人要下车、有人要上车,那更是挤得跟沙丁鱼一样。

    这么会儿功夫,他们都跑远了,每个车门处也才挤下来几个人。

    很多知青干脆调转方向,学着五人跑去翻窗。只是窗户狭小,不是所有人都能翻出去的,而且有的人不会翻,差点磕掉牙。

    都是吃了没经验的亏。

    但凡车上多一些经常坐车的乘客,翻窗这种操作肯定早就传播开了。可惜这辆列车大部分是知青,以前在家里都没坐过火车。

    车站外。

    扶苏去人群里溜达了一圈,很快就凭借嘴甜讨喜,分到了一把瓜子。

    这年头瓜子也不是什么便宜货,除了少数自家种了向日葵的,其他人都不是很舍得买它,又填不饱肚子。

    扶苏还是这里分一点那里分一点,才凑出了够他吃好一会儿的一整把。

    他回到父亲身边:

    “爹,你吃吗?”

    秦政拒绝了:

    “你自己吃吧,我不爱吃零嘴。”

    见儿子溜达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拉着他在牛车上坐下,叫他歇一歇。

    “火车说是十一点抵达,不知道会不会晚点。我们先等一会儿,十二点还没到就去吃午饭。”

    扶苏把瓜子塞进兜里:

    “刚刚才吃过早饭,还不是很饿。”

    秦政就说:

    “那你去买点冰棍吃。”

    说着拿了点钱放进儿子手里。

    扶苏笑眯眯地收好:

    “还是我爹疼我。”

    出来一趟连吃带拿的,还有钱赚,不怪蠢弟弟心动。但是接知青的活可不能让将闾来,免得小暴脾气和知青吵起来。

    扶苏拿着钱去买了两根冰棍,和父亲一起坐在树荫底下吃。

    吃到一半,听前面的人说火车到了。

    其他人呼啦啦涌向大门口,扶苏依然悠哉悠哉地坐着啃冰棍,不为所动。

    秦政也不着急。

    大不了就晚点回村,最近村里的大事就是安置知青。该忙的早就忙过了,剩下那些他不在村子里,村长也会处理好。

    其实接知青用不着村支书亲自前往。

    但是秦政不放心儿子单独跑到这么远的城里来,现在治安可不怎么样。而且出来还能顺便躲清闲,把安排知青点住宿的活都丢到村长头上。

    村长秦柱现在正焦头烂额地安抚不愿意放出床位让新人进来挤一挤的老知青。

    也不是人家无理取闹,主要是真的住不下。

    一名女知青面色为难:

    “屋子里已经放满床了,还是拼成的大通铺。就这,一人也分不到半张床,真的没法再挤。”

    “村长你看,我们自己的私人物品都没柜子放,只能塞在床底下。还得把床底的空间用木板隔开,一张床底下正好放两个人的东西。”

    说是“正好”,那是因为大部分东西大家还是直接放在床铺上的。不然光床底管什么用?光被褥就不够塞。

    另一个女知青摇着蒲扇:

    “这么热的天,我们冬天的被子也没地方塞,都垫在身下当褥子了,夜里睡觉热得不行。村长,真不能再弄一间屋子吗?”

    只要多一间,哪怕只是一个小间,她们也能自己留个区域放被褥。

    大不了所有人的被褥都堆在一起,反正冬天拿出来睡之前拆洗一下被套就是了。她们也不强求能打个柜子放被褥了,只求有个空位。

    秦柱左右为难:

    “只能秋收后腾出手来,再给你们起房子,现在真的没工夫。”

    老知青心里埋怨。

    知道住不下,之前怎么不起房子?要是去年秋收建了,现在不就没这些问题了?

    反正怎么说都是挤不下,知青点里已经住满了。要么征用村民家里空置的房子先借住着,要么新知青来了在过道里打地铺。

    秦柱:……

    秦柱在想,他之前为什么没有机智地去和秦政争出门接人的活。

    要是秦政在这里,他冷脸一摆,保证知青们都不敢有异议。

    车站处。

    扶苏隐约听见有人喊“出来了!出来了!”,激动地好像不是在车站接人,而是在产房接生。

    率先跑出来的是五个人。

    跑在最前面的章邯大喊:

    “让一让!让一让!请问秦河大队怎么走?!”

    秦河大队的人躲在最外面休息呢。

    听不见。

    幸好扶苏雇了个大嗓门,大嗓门一看到有人出来,哪怕被挤在人群里也不忘大喊:

    “秦河大队!秦河大队的过来集合!”

    韩信敏锐听见了:

    “有人在喊秦河大队!章同志你先别说话!”

    章邯快把人家声音盖住了。

    章邯立刻闭嘴。

    没多久,他们找到了位置。凭借大力气把人群挤开,五人成功与小伙子汇合。

    之前还嘴上说着拎行李要命的郭嘉这会儿为了一块钱,面不改色地拎着一堆大包小裹紧跟着同伴们,一点没掉队。

    看得孙秀秀嘴角直抽。

    果然啊,男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孙秀秀觉得,比起郭嘉,她才是那个拎行李会原地去世的柔弱小可怜。

    韩信问道:

    “同志,你是秦河大队的?”

    小伙咧嘴一笑:

    “我不是。”

    五人:……

    孙秀秀以为自己被耍了,就要生气。

    又听小伙说:

    “但是我答应帮秦河大队找人,你们等下,还有三个呢,等我找到了就带你们一起过去。”

    孙秀秀松了口气。

    吕雉观察了一下周围,提议道:

    “要不你还是先带我们去秦河大队的集合点吧?这里人这么多,堵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凑齐。”

    孙秀秀也迅速反应过来。

    她连忙发挥自己的优势,可怜巴巴地向小伙诉苦,说自己几个拎着好多行李,真的很重,需要找个地方把东西放下。

    小伙看他们确实拎着一堆东西,犹豫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下来。

    “那行,你们跟我过来。”

    扶苏的冰棍快吃完的时候,六个人过来了。看到自己村的人躲在人群外头悠闲地吃冰棍,五个知青都很无语。

    小伙羡慕地看了一眼冰棍:

    “扶苏,你可真有钱。”

    扶苏笑笑:

    “我爹我哥他们都疼我嘛!”

    秦政已经吃完了,起身示意众人把行李放在牛车上。

    牛车不算大,放了行李之后估计就坐不下几个人了。但是秦政说走路回村要好几个小时,听着就让人绝望。

    孙秀秀也是看过年代文的人,知道村里牛车金贵。

    所以她没有傻乎乎地问自己能不能坐车回村,而是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才能不用走路去村子里。

    她依稀记得,有些地方是有公交车的。就是不知道他们村子有没有公交直达,哪怕不直达,能少走一点路是一点。

    扶苏眼眸一转:

    “城里倒是有公交车开去县城的,到了县城再去村里,只要走半个小时就行了。”

    众人眼睛一亮。

    半个小时不算什么,他们可以走,有车就行,就是不知道这些村人肯不肯放他们去坐公交车。

    就怕他们说不让知青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免得出事了不好交代。

    扶苏提醒他们:

    “公交车票要两毛钱的。”

    这年头的公交车票价按距离算,他们这边从城到县是两毛钱,其他地方不知道。这个物价是年代文里设定的,不一定和真正的七十年代一致,不过应该大差不差。

    两毛钱不是小钱,都能买一包二十颗的水果糖了,猪肉才六毛六一斤。当然,这是因为他们这边肉价便宜,听说大城市要九毛一斤。

    孙秀秀对现在金钱的购买力没什么印象,她还停留在“两毛钱也算钱?”的状态里,根本不觉得贵。

    要知道刚才为了让人帮她拿行李,她就散出去了足足两块钱!

    按照后世肉价代换,那就是三斤左右猪肉的价钱,差不多五十块。五十块雇人搬行李……也还行?

    孙秀秀家境不错,换算完放心了一点。

    还好还好,自己不算多败家。

    两毛钱就算是五块钱,五块钱的车费也不是很贵。就当是坐地铁了,她以前打车都能花掉几十块呢。

    孙秀秀当即答应:

    “好!那我可以坐公交车吗?”

    郭嘉也表示想坐,他刚赚了一块钱,不差这点钱。韩信见他要坐,跟风说自己也要坐,剩下的章邯和吕雉也没意见。

    扶苏就看向父亲。

    秦政想了想:

    “也好,你们坐车回去吧,小心点。”

    他主要是担心儿子在路上遇到劫道的,坐公交车就没什么危险了。后头县城往村里走也还好,毕竟他家大闺女天天两趟来回。

    虽然扶苏这小子懒到半小时的路可能都不肯走,但他可以借妹妹的自行车骑。傍晚再叫人骑车去接下班的阴嫚,问题不大。

    扶苏看了一眼行李,笑着对知青说道:

    “我爹是村支书,你们行李要不就放牛车上好了?有他看着保准丢不了,不放心就把贵重物品贴身带着,剩下的被褥让牛车拉回去?”

    知青们没有意见。

    他们也没去翻行李拿贵重物品,出门本来就会把贵重物品和钱票揣身上携带,都是家里人叮嘱过的。

    主要这年头出行带的贵重物品也都是些小件,手表钱票什么的,确实揣着更方便。

    小伙已经跑回去继续找剩下三个了。

    赶牛车的大叔提醒这五个知青:

    “供销社就在附近,你们要不要去看看有没有要买的?别是等去了村里才发现要用的东西没买,干什么都不方便。”

    郭嘉和他套近乎:

    “叔,您说说都有什么要买的呗?”

    大叔这可就不知道了:

    “嗐,我哪儿晓得你们都带了什么,又缺什么?你们问问二小子,他懂的多。”

    说着一指扶苏。

    扶苏觉得二小子和秦老二听着都不太好听,但是村里人就爱这么叫,不爱喊名。说是他的名文绉绉的,记不住。

    还有些讲究的大娘会换个称呼,喊他大哥叫大树,喊他叫小树。

    因为村里排老二的男娃多得很,叫老二容易混。而据说扶胥和扶苏都是桑树,起这个小名绝对不会叫错人。

    ——幸好他俩都是树,不然就一人叫这个的话,少不得要衍生出个“树娃子”这种昵称。

    扶苏给大家介绍了一下:

    “我叫秦扶苏。”

    然后提起要买的东西,说到水杯毛巾脸盆这些肯定得有,不过手头吃紧的话不买也成。村里人有人会做这个的,到时候和他们换就行了,保管比供销社买的划算。

    供销社买脸盆还要工业票呢。

    扶苏带他们去了供销社。

    趁着这会儿人少要赶紧去,不然等下全是人不说,东西可能还会卖光。剩下三个没到的暂时不等了,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碰见人呢。

    结果去了供销社,看见有个女同志在买东西。孙秀秀一下子认出来了,说对方也是秦河大队的,之前跟她坐一起呢。

    扶苏有些意外:

    “她人还挺聪明的,没去找大队,挤出来之后就先奔向供销社了。”

    知道找大队耽误时间,不如把该买的先买了再说。虽然拎着行李买东西不方便,可也比去晚了什么都买不到强。

    孙秀秀过去打招呼。

    曲小梅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

    “太好了,我东西正好也买得差不多,正准备找找大队在哪儿!”

    孙秀秀看了一圈,买了点村里换不到的东西,还额外买了把锁。她可知道有些知青会偷东西,得把柜子锁了。

    扶苏也没多余提醒她知青点已经挤到放不下柜子了,买了锁没用。

    反正知青点肯定是要扩建的,到时候就有柜子了。村里也不可能就给他们提供一张床,之前要不是为了放下更多的床,也不会把柜子都挪出去另外放。

    回去的路上,孙秀秀提起坐车的事。

    曲小梅一口答应:

    “那我也坐车!”

    曲小梅不像孙秀秀花钱大手大脚,她会在评估过哪些钱必须花之后,再去出钱。

    不过因为都来自二十一世纪,很多方面两人的思路其实是一致的。

    比如说他们都觉得比起走路几个小时,还不如花钱坐车。再比如下车要找人帮忙拿行李,因为自己真的拿不了那么多。

    单纯拿还好,拿着它们挤下车,她觉得自己少不得得被挤丢一两个包袱。

    六个人搞定好一切,终于可以歇一歇。

    结果在这里等了半小时也没等到剩下两人过来集合,大嗓门小伙都把自己村的人凑齐了,也没见他们过来。

    秦政皱起眉,准备去找其他村的人问一下情况。

    扶苏立刻起身:

    “我去吧!”

    秦政点了点头,没跟儿子争。

    扶苏去问了一圈,问清河大队的集合点在哪里。他猜两个知青应该是听岔了,跟着别人的队伍跑了。

    扶苏很快问到了地方,过去对着人群喊了一声“许峰、张前进”,果然得到两声意外又紧张的应答。

    这俩人还以为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被什么工作人员找上了,看着扶苏的眼神十分忐忑。

    扶苏无奈地提醒:

    “这里是清河大队的集合点,不是秦河大队,老乡说话带点口音。”

    两人:……

    两人尴尬地去拎自己的行李:

    “对不起对不起!”

    清河大队本来还以为人凑齐了,正准备出发回村呢。闹了这么个乌龙,领队也是哭笑不得。

    扶苏提醒他们领队:

    “记得核对一下人名吧,别数完人数就觉得没问题了。”

    领队轻咳一声:

    “我没经验,之前都是我爸来的。”

    难怪了。

    扶苏跟他道了别,领着两个跑错队的憨憨回自家去了。

    回去后秦政叫了一遍名字。

    确定八个人对上了,这才示意出发。

    扶苏赶紧问:

    “我要带他们六个坐公交,车票两毛个人自己出,你俩是一起还是走回去?走回去要走四五个小时。”

    来的时候做牛车会快一点,回去的时候还要考虑知青走到后面走不动了耽误时间,所以四五个小时都不一定能到。

    男知青家境不太好,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两毛钱呢,坐车太浪费了。

    秦政冲儿子点头示意,就坐上了牛车:

    “走吧。”

    男知青们:……?

    张前进没忍住:

    “为什么他能坐牛车啊?”

    扶苏理直气壮:

    “因为牛车是我家的!”

    张前进震惊:

    “这不是大队财产吗?”

    扶苏纠正:

    “是我家捐赠给大队使用的。”

    张前进还想问赶车的为什么也能坐,开口前想起来人家要赶车,赶紧把这么愚蠢的问题给咽了回去。

    他看车上还有点空位,决定等下去问问秦支书能不能让他也坐上去。两毛钱的公交车费他出不起,但是牛车应该两分钱就可以搞定了吧?

    扶苏没管他们,领着六个人往公交车站去了。

    曲小梅问他:

    “县城的供销社商品是不是比城里的要少一些?有没有特色商品?东西价格是一样的吗?”

    扶苏回忆了一下:

    “差不多,东西会少点。不过少的一般都是比较贵没什么人买的金贵货,也没什么特色商品。”

    曲小梅就懂了,那她不用再跑一趟县城的供销社了。

    其他人也听懂了她问这话的目的。

    吕雉和郭嘉交换了一个眼神。

    同行的另外四个知青他们不是很了解,但现在看来,两名女知青的脑子是拎得清的,男知青还不确定。

    其中那个张前进感觉有点犯糊涂,之前在车上就喜欢叨叨,说话不是很中听。不过人应该没什么坏心眼,不把他说的话放心里就行。

    还剩一个许峰不知道什么情况,沉默寡言的,还需要观察。

    新知青有脑子好相处,等去了村里万一遇到老知青抱团排挤他们,他们也可以自己内部抱团抵抗。万一内部都分化了,那才是麻烦呢。

    郭嘉于是和扶苏攀谈起来:

    “不知道村里知青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能说说吗?”

    这是一个很笼统的问题。

    扶苏微微挑眉。

    只问了一个问题,却把所有内容都涵盖进去了。等着扶苏解答之后,可以再挑他没提到的地方补充询问。

    扶苏没有立刻回答。

    回答起来不知道要说多少话,他有点口渴了。

    公交车还没来,郭嘉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有人家。敲门去和人讨了杯水,换出去一分钱。

    扶苏喝到了水,心想新知青真会来事。

    把杯子还回去后,扶苏耐心地说了村里知青的情况。不仅是知青点,还有老知青的事情。

    他们村运气挺好的,老知青不怎么爱闹事。虽然村子算起来还比较富裕,但分来的都不是什么关系户。

    秦河大队生活水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真有关系的二代们都分去条件特别好的农村了,来不了这里。

    所以除了刚来的时候,有几个知青吃不了苦闹腾了一阵,后来就都安分了。

    孙秀秀问起村里的小学:

    “小学招老师吗?”

    扶苏摇头。

    孙秀秀叹气。

    果然,这种馅饼没那么好接。她看年代文里主角经常能混成老师、记分员啥的,真到了村里才发现,没点关系根本别指望。

    人情社会啊,哪儿那么多公平。

    曲小梅就问起别的:

    “要是工分不够,可以花钱跟大队买粮吗?”

    如果可以,她就去黑市倒腾东西赚钱,然后假装是家里给她邮的钱。要是不行,那粮食也得从黑市弄,就比较危险了。

    知青点秘密不多,各自有多少粮食是摆在明面上的。哪怕你说自己是拿家里给的粮票正经买的粮食,也不如跟大队买稳妥。

    能少一点步骤是一点。

    扶苏回忆了一下:

    “买是可以买,就是份额有限。毕竟大队这边存粮也不是特别多,不可能无节制地提供。”

    吕雉看两个女知青为难,提醒道:

    “不行就去山里弄点吃的吧。”

    人缺油水的时候,吃饭就会多吃一些。要是油水足,就吃不下那么多饭了。

    因为肉的饱腹感更强,而且肉提供的一些营养,饭提供的少,就得多吃点饭补上。

    两个女知青眼前一亮。

    也对,不行就试试上山抓兔子这些。而且山里还有不少吃的,应该不至于饿肚子。

    本来他们去黑市倒腾就要上山,不然哪来的货物能卖呢?在村里收吗?那也太冒险了。

    公交车到县里只要一个多小时,扶苏把事情说得差不多的时候,也挤到了。

    扶苏问他们饿了没:

    “你们干粮没带在身上吧?”

    几人都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

    刚才忘记拿点吃的揣着了,所有行李基本都在牛车上头。不过说真的,他们也是受够了干巴巴的面饼子,提起就没胃口。

    扶苏早就算准了这一点:

    “到中午了,这样,我带你们去找我妹妹,她那边应该还有点吃的。”

    正好扶苏要去借车。

    阴嫚刚吃完午饭回到供销社继续上班,见她哥带人来了,毫不意外。

    早上出门前她哥就和她提过醒。

    阴嫚取出几个夹了咸菜的窝窝头:

    “只有这个,吃不?”

    总比干饼子好吃,还是刚出锅没多久的。李姻中午才做好的呢,她知道大姑姐要带这个来卖。

    六个人里头,有个章邯是胃口大的老秦人。韩信的胃口虽然不如他那么大,但也是个壮小伙,能吃。

    阴嫚带来的一大兜窝窝头都换出去了,进账不少,兄妹两个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扶苏去国营饭店买了几个包子填饱肚子,回来拿走了钱,这个是要回去上交家用的。

    扶苏小声:

    “你自行车借我骑下。”

    阴嫚拒绝:

    “你不是还要领着他们回去吗?你骑车他们就跟不上你了,不成。”

    扶苏说那他可以骑慢一点。

    阴嫚:……

    走两步路会死吗?

    自行车到底还是被可恶的亲哥征用了,扶苏一个人骑车在前头带路,时不时停下来等一等其他人。骑骑停停的,终于抵达了秦河大队。

    大婶子们在村口大树底下纳鞋底。

    看到扶苏带人回来,一脸见怪不怪:

    “你小子惯会偷奸耍滑的,又坐公交车了?真是钱多烧的,就知道浪费钱。”

    这一下子把全队知青都骂进去了。

    知青们默契地假装没听见。

    扶苏不搭理她们,只叫住窜过去的小孩。

    “桥松!”

    小孩堆里一个小萝卜头出列:

    “二叔!知青点还没收拾好呢!村长爷爷在发火!”

    秦柱终于忍不住了,再好的脾气面对推三阻四也要恼。但是发火解决不了问题,因为确实住不下。

    扶苏就说村长傻:

    “这事还不好解决?”

    村里其他人家没有多余的房子,商蔓家有啊。只要大队说给她每个月记多少工分,她铁定答应。

    扶苏让知青们先在树荫下等会儿,可以和大娘们唠唠嗑,打听一下村里的情况。

    然后自己踩着自行车先去了商家,和商蔓商量好自己给她拉人过来住的好处费,商量完才去找村长。

    秦柱气哼哼:

    “你说的倒是轻巧,那凭什么她们几个新来的知青可以住小蔓家,别人不成?”

    扶苏就说工分从住进去的知青头上扣。

    秦柱:“村里本来就要安排住宿,哪有让知青自己出钱的道理?”

    扶苏:“不出钱就住知青点,想住好点就得花钱,花钱付差价,有什么问题?”

    秦柱:“……你搞投机倒把呢!”

    扶苏:“你不懂,这叫互帮互助。商家主动提供住宿,是热心肠。住进去的知青看商家生活艰难不忍心,无偿捐赠一些工分帮助她们母女,也是一片好意。”

    秦柱:………………

    扶苏又说:

    “不给工分也成,那就帮忙干点活。您也知道,商家就母女两个,干什么都不方便。知青帮忙打水、搞卫生,偶尔上山弄点蘑菇野菜,也可以当借住费。”

    这段他就是压低声音说的了。

    这个没难度,谁都能干。要是高声说了,其他老知青估计也会动心思。

    也不是扶苏非要照顾新来的知青,主要新来的农活还干不好,根本拿不出多少工分来付账,只能用这些劳动换住宿。

    偏他们又不缺钱,估计会很乐意花钱减少劳动。商蔓家条件不好,缺的就是钱,不是什么一点半点的野菜和劳动力。

    秦柱也听明白了,扶苏这是在照顾商家母女俩呢。

    他犹豫了一下:

    “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上小蔓了?”

    这次轮到扶苏:………………

    昨天才造谣堂哥子楚出去当了上门女婿,现在就轮到自己被造谣暗恋商蔓了。

    但是扶苏是不会反思自己的。

    扶苏义正言辞:

    “村长叔你说什么呢?我这人就是单纯的善良,特别善良,没有别的心思。”

    秦柱呵呵一声:

    “你还没我老爹善良呢。”

    秦大爷背着手溜达到附近看知青点的热闹,就听到这句,他当场就不高兴了。

    秦稷举起拐杖:

    “秦大柱你说什么呢?”

    居然敢内涵亲爹不善良!

    秦柱:“……别喊我大柱。”

    太土了。

    正说着,一个婶子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张嘴就喊:

    “大柱子啊!”

    秦柱:麻了。

    扶苏忍着笑问婶子:

    “发生什么事了?”

    婶子气得不行:

    “羌家的磊娃子把我家晒被子的绳子给解了!个小兔崽子!我被子全掉地上了!现在被套上都是土!夜里怎么睡!”

    哦,是来告状的。

    得了,知青点的事情还没解决,又要处理熊孩子调皮的事。

    扶苏一听觉得不对:

    “羌烈怎么想起来解这个绳子的?”

    这馊主意谁出的啊?羌烈那小子虽然经常打架斗殴,但是脑子没这么灵活。

    想着自家大侄子天天跟着他们胡混——别是桥松在背后当狗头军师吧?!

    果然,婶子气哼哼地说:

    “还能是谁?他们一起玩的小孩里头就几个特别聪明的,安娃子他们又不会调皮,不就是你家松娃子?”

    扶苏真的受够了村子里给人起小名的固定模式了,蒙安叫安娃子,桥松叫松娃子。

    等他们长大了,就是小安子和小松子。再长大一点,就是大安子和大松子。直到长辈都去世,才不会有人继续喊。

    幸好扶苏的绰号小树里没加个子。

    哪怕先秦喜欢尊称别人叫某子,也遭不住村里人这么用。

    婶子看向村长秦柱:

    “村支书不在,只能找你管管了。反正松娃子他爹是管不住人的,找他没用。”

    秦柱有点后悔。

    他怎么就和秦支书家里头血缘关系近呢?但凡远一点,也就找不到他头上了。

    偏偏,他俩是堂兄弟。

    秦柱看向扶苏:

    “你去,你去管管你侄子。还有羌家,你把你大磊叔一起叫上。”

    扶苏纠正:

    “人家叫羌瘣,木根节或枝叶盘结的那个‘瘣’,不是石头磊。”

    羌瘣,看姓氏也知道是羌人。曾经跟随王翦一起灭赵,是秦国的一员猛将。

    羌烈是他儿子。

    不过沙盒珠里的羌瘣是嬴政派来打探虚实的,而羌烈则是扶苏叫来的。

    也就是说,这对父子是个组合档。

    羌瘣可没见识过被太子带歪的儿子,不过他很快就能见识到了。

    不仅是他,蒙恬蒙毅桓齮李斯王绾冯去疾杨端和他们都能一起见识到。毕竟他们家进来的崽子,也不是本位面的亲生崽。

    秦柱摆摆手:

    “就你有文化,快去!”

    婶子跟着扶苏往羌家走:

    “我得好好和大磊子说说,他家磊娃子真的不行,太皮了。”

    扶苏就问她:

    “怎么给羌烈起这么个小名?”

    婶子有她的道理:

    “羌烈多难听?反正大磊子生的就是小磊娃子,我一直就这么叫的。”

    羌瘣不在家,他是村里猎户,经常上山查看有没有猛兽的踪迹。一旦发现猛兽有下山的迹象,就会叫上村里壮年一起去猎杀,免得回头哪天伤了村里人。

    婶子那叫一个气:

    “偏他今天不在家了!等他回来,哼哼!”

    扶苏假装没听到:

    “那我们去找孩子们吧,婶子你放心,我回头肯定狠狠批评桥松。”

    最后是在水边找到的孩子们。

    扶苏眼神一凝,过去把桥松和舜华都拽了过来。

    “不是跟你们说不许去水边吗?”

    两个小孩缩缩脖子:

    “我们就看看,是小越要下水捞鱼,我们看个稀奇。”

    桓越已经下水了,鱼没摸到,一身都被打湿了。也就现在气温高,不然肯定感冒。

    扶苏本来是来处理他们弄脏别人家被子这件事的,现在多了一个要处理的问题。他和婶子一起把下了水的小孩揪出来批评教育,然后挨个带去找家长。

    下午日头太晒,大家不会时时刻刻都在田里干活。实际上也没那么多活要干,拔草浇水这些干完就能休息了,不是农忙时节就不至于一整天耗在田里。

    只是有些人懒得回家,就在田埂旁边休息聊天。扶苏打听了一下,其他家的家长都在田地那头,便带着孩子们过去了。

    很快,以桓齮为代表的一众家长就接收到了来自婶子的絮叨,叫他们好好收拾臭孩子,居然敢去河边玩水。

    要是找条浅溪摸鱼也就算了,这群崽子非说只有大河里才有大鱼,简直不怕死。

    桓齮:……

    桓齮有点懵逼,在他的记忆里他家小子还挺乖啊,今天怎么这么皮?

    扶苏把侄子丢给大哥:

    “他把人家晒的被子掀地上了。”

    扶胥:……

    扶胥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桥松心虚:

    “我听到她背地里骂爹是老黄牛,养着二叔这个吸血虫。”

    正等着秦家给个交代的婶子尴尬了一瞬。

    桥松说着说着就不心虚了:

    “反正那被子那么厚,她夏天又不盖。弄脏了就弄脏了,被套洗一洗一晚上就能晾干!”

    婶子顿时又气着了:

    “拆洗被套不费劲的吗?”

    这年头被套可不是拉链的,都是用线缝在被子上固定的。拆一次可麻烦了,洗好还要缝回去。

    扶苏在旁边帮腔侄子:

    “这就是婶子你不对了,你怎么能偷懒呢?大家都是把被套拆下来单独洗晒,被子里头的棉花胎也是单独晒好收起来,等明年要用才会把被套重新缝上。”

    所以本来就该拆下来洗,不算给你家增加工作量,何况你还嘴贱。

    婶子:……

    婶子恼羞成怒:

    “你胡咧咧什么!把被套拆了晾,那今天不就是棉花胎沾上土了?棉花胎可没法洗!”

    她说什么来着,村支书不在的话,找家长根本没用。这俩年纪大的儿子不是管不住小孩,就是压根不管,真是的。

    “我等支书回来再说!”

    婶子调头走了。

    扶苏在后头扬声追问:

    “不会是被戳穿了说人小话,没脸继续待下去了吧?”

    婶子走得更快了。

    扶胥无奈地看着弟弟:

    “你这么说她,她下回更要骂你了。”

    扶苏轻哼一声:

    “他们就是管得多。”

    村里倒也不是只有大娘大婶爱嘴他,其实男的也八卦。

    只不过男的会装成闷葫芦,表面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让媳妇去冲锋陷阵,自己在背后捞好处。

    要是闹得难看了,再站出来打圆场,替自家媳妇道个歉。然后村里人都夸这家人虽然婆娘爱惹事,好在当家人脑子清醒讲道理。

    骂名女人担了,好名声是自己的。让家里的女人给自己当对照组,鸡贼得很呢。

    实际上关起门来,心里和媳妇想的是一样的,只是不说。偶尔说两句附和媳妇,引得媳妇越发有谈兴,不断地叭叭叭。

    出了门就变成讲道理的好长辈了。

    农村里好多这种情况。

    这种还算好的,还有更鸡贼的。

    私底下媳妇和自己叭叭叭的时候他听着,一言不发。等叭的内容过分了,才会训斥两句,让她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真要管,说第一句的时候就管了,哪里会拖到后头呢?

    无独有偶。

    村里新来的两个女知青也是这么想的。

    她们笑容勉强地听着婶娘们跟查户口似的问这问那,敷衍地回应了几句,没说得特别详细。

    婶娘有些不高兴,觉得她们藏着掖着。

    这时,一直沉默听着的老大爷开口:

    “行了,你们也收敛点,问东问西的是想干什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然后慈祥地和女知青聊了两句,大意就是村里人还是挺淳朴的,他们没坏心眼。就是好奇问两句,让女知青别介意。

    曲小梅和孙秀秀齐齐露出了礼貌且疏离的微笑,心里把他也骂了一遍。

    怎么?之前不知道张嘴,现在突然哑巴治好了?医学奇迹哦!

    新时代女性可没那么好骗了。

    两人自认见多识广,一眼看出他打的小算盘,并不搭理。

    大爷看她们油盐不进,干脆调转方向去和郭嘉吕雉这几个健谈的聊天。

    吕雉笑着应付他。

    话聊了一箩筐,但是什么消息也没透露出来,反而被吕雉套走了很多村内的事情。大爷刚开始还没发现,离开之后越琢磨越不对劲。

    这次来的三个女知青都不好对付。

    孙秀秀蹙眉抱怨:

    “他们怎么只找我们女同志问话啊?”

    不就是看女孩子好欺负吗?

    吕雉安慰道:

    “村子里那么多人,以后也用不着和他多来往,就当是个路过的陌生人吧。”

    孙秀秀一想也是。

    曲小梅则问起扶苏什么时候回来,她们都等好久了。

    扶苏因为中途去处理小孩子的问题耽搁了一会儿,处理完秦柱也考虑好了,决定接受扶苏的提议。就征用商蔓家的两间屋子,给工分的。

    他们村里反正说的是给工分,至于私底下知青和商家怎么商量就是他们的事情了。要是商家同意不要工分,那就悄悄去和记分员说,别闹出来。

    扶苏带六个人往商家走:

    “你们正好三男三女,住两间屋。回头可能会有其他知青也过来住,到时候别不高兴。”

    他们已经听说了知青点一间屋子住了快十个人,连忙表示不会闹别扭。他们这里才三人而已,知青点有人想匀过来也正常。

    反正都是花钱住,村里也说了,住宿费所有人平摊。过来的人多,他们要付的工分就减少,谁也不吃亏。

    不过村长去问过之后,老知青里还真没人乐意搬的。他们的工分勉强才够自己的口粮,可舍不得给出去。

    下乡时间长了,家里也不怎么寄东西过来了。手头不够阔绰,一工分也得当两工分花。

    扶苏猜就是这样:

    “还有两个新知青,不知道会不会住过来。知青点那边男知青的屋子还有空,可以挤得下。”

    他看那俩手头比较拮据,大概率不来。

    安顿好知青,扶苏可算能休息了。

    把之前卖窝窝头换的钱放家里存零钱的钱盒子里头,这盒子是个铁皮的饼干盒子,平时不上锁的。

    家里还有个带锁的铁盒子,那里头放的是大钱和重要票据。目前里头就一张缝纫机票比较贵重,但家里用不上。

    做饭都做不明白的一家子,就不要买缝纫机来自取其辱了吧。

    扶苏瘫了一会儿,起来把昨天那只野兔给收拾了。昨天没来得及做,今天他准备给它烤了。

    从小有人伺候的大秦太子以前是不会这些的,但是这玩意也不难。上回去现代位面时刷到过不少视频,哪怕现在失忆了,脑海里还留存了隐约的印象。

    所以扶苏生疏地把兔子给宰杀了,清理干净拿盐和酱油白酒腌制了一下。也亏得他家条件好,不然买不起酱油和酒,村里人一般只有个盐调味。

    腌完就放那儿了,打算等入味了再烤。

    结果躺着躺着就睡着了,等睡醒发现家里人大多都回来了。大哥正在烤兔子,看起来烤得还不错。

    至少在烤东西的火候掌握上,肯定是完胜双胞胎弟弟的。

    长公子驻守边疆时怕是没少打猎。

    他不像扶苏这么好命,从小到大被父亲呵护在深宫里,一点苦都没吃过。

    扶苏拎了个小凳凑过去坐下,闻了闻,说了句“好香”。

    扶胥撕了条腿给他:

    “先吃点。”

    扶苏啃着兔腿含糊:

    “一共就四条腿,给我吃了一条。”

    扶胥哄他:

    “没事,你身体不好,要补补。”

    家里的鸡腿兔腿一般都是分给年纪小的成员吃的,扶苏例外。虽然他年纪大,但不妨碍他靠着体弱蹭到年纪小里去。

    反正也没人幼稚到和他抢。

    扶苏就说下次多打两只兔子来:

    “我昨天看到好几只,但是桃子比较难得,装不下就只抓了一只兔子。”

    山里桃树不多,还零散分布在好几个地方。关键是结的桃子不一定甜。难得碰到个又甜又大的,肯定要把成熟的都摘光。

    这种东西都是谁碰到算谁的,顶多给山里的鸟雀留点。给村里人留是不可能的,那么多人得留多少才够?

    各家山上碰到好东西都是约定俗成能拿的全拿走,默认不给彼此留。除非没成熟或者个头还太小,这种不能乱采,浪费。

    李姻和清婉一起从外面回来。

    扶苏问小妹:

    “今天你怎么不在家?”

    清婉说看书看累了,去小姐妹家一起做手工活。她嫌弃家里太朴素了,正好杨家的妹妹明舒会做一些漂亮的小玩意儿,她就去跟她学了点。

    清婉拿出一个花环:

    “二哥,你看,好不好看?”

    扶苏就点头:

    “好看。”

    清婉把它挂在窗前,说以后多弄点好看的东西装饰家里。花环只能放几天,要是有铁丝和碎布头就好了,她想要点五颜六色的碎布头,可以自己做假花。

    然后期待地看向二哥。

    扶苏:……

    懂了,这是让他下次去黑市记得带点碎布头回来。

    扶苏想了想:

    “今晚的兔腿有你半只。”

    扶苏、阴嫚、李姻、清婉、荣禄、桥松、舜华,七位女同志和年纪小的可以分四只兔腿,其中猎来兔子的扶苏单独吃一只,其他人两人分一只。

    清婉嘴角一抽:

    “半只兔腿你也要分吗?”

    扶苏反思了一下,作为二哥确实不好这么一毛不拔。

    所以扶苏决定:

    “你骑车去接你姐回家。”

    扶苏懒得再去县里接人了。

    清婉答应下来:

    “行啊,好久没骑自行车了,我早就想试试了。”

    每日自行车都被她姐带去供销社,停在家里的时候不是正午就是晚上,都不适合她骑车过过瘾。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骑车也不困难,轻轻松松就上车走了。回程换成她姐带着她,姐妹俩来回正正好合适。

    秦政到家知道这件事后:……

    秦政拎着二儿子的耳朵进屋去了:

    “清婉年纪小,以后不许让她单独去县里了,听到没有?”

    县里虽然比外头好点,但也是有地痞流氓乱窜的。小姑娘单独出门容易受欺负,那些流氓打一枪换个地方,公安抓都不好抓。

    扶苏乖巧认错:

    “我下次不会了,爹,我耳朵疼。”

    秦政这才松开他:

    “去吃饭吧。”

    出门就看见妹妹阴嫚幸灾乐祸的眼神,扶苏假装无事发生。将闾和荣禄却毫无所觉,满心满眼都是烤兔子。

    隐约能听到隔壁在骂人:

    “吃吃吃!就知道吃!不年不节的开什么荤?迟早吃穷!”

    住在秦家隔壁可太遭罪了。

    秦家吃肉,自家却吃糠咽菜。

    要不是大部分时候李姻都会把肉做成不散发味道的食物,那头估计隔三差五就要被香一回,更遭罪。

    扶胥反思自己:

    “下次还是不烤了,烤出来太香了。”

    绝口不提是看到弟弟先把肉腌好了,一看就是准备要烤,所以他才烤的。二弟想吃烤兔子,偶尔吃一次没事。

    扶胥私下和扶苏说:

    “下回哥带你进山烤,这样别人就闻不到了。”

    扶苏非常快乐:

    “大哥你对我最好了!”

    有个大哥真不错。

    第177章 在扶苏开口之前闪避

    虽然村里有些人嘴碎了些,但也没什么坏心思。

    比如村头查户口的,单纯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毕竟村里长日无聊,难得有点新鲜事。

    几个女知青都没往心里去。

    吕雉是觉得无论村人闹出什么动静,她都能应对。

    孙秀秀和曲小梅是深知村里人可能比她们还防备。一来担心外来的人不知根知底,会不会是坏人。二来,女知青年轻漂亮有文化,婶子们还怕自家人看上知青呢。

    这是个比较现实的状况。

    在本村人看来,结亲肯定是找周围村子的本地姑娘更好,或者在周围城里谈对象。知青背井离乡过来,没有娘家帮忙,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城,不安稳。

    所以孙秀秀选择了艹人设。

    面对大家对她谈对象相关问题的好奇。

    孙秀秀细声细气地对大娘们表示:

    “我不能自己谈对象的,我爸妈不让我随便谈对象。他们说会在城里给我张罗一个合适的,我都听爸妈的。”

    是的,她就是这样的妈宝女爸宝女!

    大娘们放心了:

    “这样好这样好,就该听你爹妈的。爹妈不会害你,这看人的眼光啊,爹妈最准了!”

    孙秀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虽然她爸妈对她很好,眼光也确实好,但她还是要说,天底下可不是所有爸妈都跟她爸妈一样,这话就不对。

    大娘们又去关心曲小梅。

    曲小梅义正言辞地道:

    “我在城里有个对象,就是没到结婚的年纪,他也没工作,所以我俩都下乡了。他下乡的地方离咱们村不远,我以后可能会时不时去见他。”

    实际上压根没有什么对象,这就是在为以后经常离开村子打铺垫。不然她总不能说自己爹妈老爱给自己寄东西,所以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县城吧?

    大娘们更放心了:

    “你俩下乡地方还挺近的,这不错。唉,知青结婚好像可以转去别的大队吧?等你俩到了结婚年龄能领证了,你就可以申请转过去。”

    孙秀秀又在心里翻白眼了。

    凭什么女同志转过去?换她肯定让男的转来自己这里。

    别的村不像自己的村子已经混熟了,过去了还要重新熟悉。孙秀秀反正是不干的,大不了不结婚。

    不过孙秀秀有些羡慕地看了曲小梅一眼,心想她刚刚怎么就没想到这种借口呢?

    根据她的观察,曲小梅压根就没对象。

    她们一路车过来的,要是曲小梅对象下乡的地方离得近,那人肯定也在她们这辆火车上。这样一来,曲小梅不可能全程都不去找对象,就坐在位置上不挪窝。

    所以这铁定是糊弄人的。

    孙秀秀开动脑筋,很快想到了另一个自己能用的说辞。

    孙秀秀小声说:

    “我有点想我爸妈了,婶子,咱们大队让不让知青离开大队啊?我明天想去县城的邮局看看我爸妈给我寄信来了没有。”

    婶子嘴角一抽:

    “姑娘啊,你这才刚来,你爹妈不至于这就给你寄信的吧?”

    孙秀秀无辜地看着婶子:

    “他们肯定会寄的!婶子你不懂!而且就算他们的信还没到,我也可以给他们寄信回去啊!”

    好,从今天开始她妈宝女爸宝女孙秀秀以后就是个离不开爸妈的娇气包,隔几天就要去县城寄信。不去不行,不去就会在屋里嘤嘤哭!

    曲小梅也忍不住看了孙秀秀一眼。

    她和孙秀秀同车坐了两三天,真没见到过对方提一句她爸妈。结果一进村,开始离不开爸妈了,鬼才信啊!

    吕雉将她们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险些笑出声来。

    但婶子已经开始关心她吕雉了:

    “小吕啊,你呢?你有对象没有?”

    吕雉笑着搪塞:

    “我倒是没有对象,不过我家里说了要给我招赘的。”

    婶子:!

    婶子震撼地看着她:

    “你独生女啊?”

    这一下子镇住了所有婶子,立刻有一堆大娘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这个问招赘的话打算在城里招还是在乡下,那个问独生子女不是可以不下乡的吗怎么小吕你下来了。

    吕雉一一回应:

    “招赘肯定在城里招,家里在给我寻摸人呢。我不是独生女,但是我娘是独生女,她就想给我外公家传香火。”

    满嘴跑火车,没有一句真话。

    吕雉只是想用招赘来打消别人接近她的可能性,结什么婚?她才不结婚,女人又不是单身就过不下去。

    吕雉还重点强调:

    “我肯定是要招赘的,不可能改变主意,谁来劝都不好使。”

    村里人:……

    挺、挺好的,三位女知青都很有个性。

    关心完女知青,又跑去关心男知青。

    但是韩信章邯两人一整个根本没有谈恋爱心思的模样,反而抓着婶子们问村里能打猎不,打猎要上交不。

    反客为主,把婶子们整不会了。

    吕雉看了一圈,郭嘉没出来。好像还在屋子里待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商蔓从厨房出来:

    “吃饭了。”

    几个知青立刻告别婶娘们进屋,婶娘们看着离开的章韩二人,松了口气。

    商蔓把窝窝头、二合面馒头和白面馒头一一摆上桌。

    郭嘉闻着香味溜溜达达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明显之前就是故意躲着不出去应付大婶大娘们的。

    几个聪明人看了一眼桌上的晚饭。

    大家默契地开始掏兜:

    “伙食费。”

    下午的时候商蔓拉着他们关起门来商量了吃饭的问题。

    在商家,干什么都是要花钱的。当然,考虑到大家可能没那么多钱,所以用劳动或者别的东西换取,也是可以的。

    韩信章邯迅速领了商家的体力活,于是他俩可以和商家搭伙一起吃饭。只要上交自己的粮食,商蔓帮他们做熟,小咸菜由商家提供。

    吕雉和曲小梅则领了帮忙做家务的活,这些事情她们俩干得还算顺手。曲小梅就不说了,独身女性肯定要自己做家务的,吕雉则是少年时家里没什么仆从需要自己干活。

    孙秀秀和郭嘉两个人自认干不了活,但是承诺会上山采集东西交换。商蔓也没跟他们计较得太细,反而问他们洗衣服怎么办。

    除了吕曲两人,剩下四个顿时愣了。

    对哦,还要洗衣服!

    商蔓微笑着表示:

    “我家可以帮你们洗衣服,但是这个价格——还有家里的粮食,你们交过来的和大队部给你们拨的都是粗粮,要是想吃二合面或者白面,得补差价。”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众人掏伙食费这一幕。

    隔壁秦家。

    秦家左边是村里一户人家,右边就是商蔓家了。这会儿秦家已经吃完了晚饭,开始了饭后闲聊消食的环节。

    李姻坐在院子里招呼侄子侄女:

    “桥松舜华,来三婶这里。”

    两个小孩立刻跑过去。

    李姻耐心地给他们把身上的灰拍掉,然后有些忧心忡忡地提起他们野了一天,衣服有些脏了,估计明天得洗。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扶苏开始认真思考:

    “咱家以前是谁洗衣服来着?”

    其他家务都凑合着分了,但是洗衣服好像没印象。

    扶苏的问题弄得场面更加寂静了。

    好问题,他们全家凑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居然想不出来是谁负责洗衣服的。

    片刻后,大哥迟疑着说:

    “好像是娘负责洗的,但是前不久咱娘不是生病没了?”

    听起来很合理。

    但是秦政反问道:

    “你娘难道是前天才没的?”

    昨天是沙盒世界开启的时间,家里的女主人没有出现。所以最迟也得是前天没的,不然再往前推一点,他们家得有多少天没人洗衣服了?

    可问题来了。

    秦高怀疑人生:

    “咱娘什么时候没的?”

    将闾努力回忆了一下:

    “去年吧,记不得具体哪天了。我都不记日子的,而且那段时间为了照顾娘,大家都忙得不行,觉也睡不好。”

    睡不好觉,所以记性变差了,再加上没空关心日期,不记得了很正常。

    众人在沙盒珠的干扰下接受了这一点,但问题还是没解决,谁洗衣服?

    打眼一瞧,家里都是皇亲国戚。要么是没洗过衣服,要么就是以前处境不好的时候家里也有别的人负责洗衣服。

    比方说秦政。

    他虽然在赵国当过质子,可是他出生前就有吕不韦资助异人。何况即便没有资助,也不至于让秦国公子自己干活。

    后来哪怕异人抛妻弃子跑了,赵姬也带他投奔了娘家。她爹是赵国豪商,仆从还是能给女儿和外孙配几个的。

    再比方说李姻。

    李姻年纪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一般,所以她会做饭。但是家里又不是没有其他大人,洗衣服这种需要点力气的活,李夫人心疼女儿就没让她做过。

    剩余的就都是宫中长大的公子公主了。

    正在大家苦思冥想的时候。

    商蔓她娘过来敲门了:

    “秦支书,你家衣服还要洗吗?昨天的脏衣服怎么没给我送来?”

    众人扭头看去。

    李姻忽然想起什么:

    “我给忘了!之前是委托商姨帮忙洗的!二哥,这个月的肉还没给商姨,咱们人多,要给六只兔子。”

    家里一堆不关心家务事的成员立刻恍然大悟。

    难怪他们不知道洗衣服交给谁,原来是外包出去了。由于家里其他人都没关心过,根本不曾过问,所以一直不晓得。

    扶苏却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但他笑吟吟的也没提,而是问商姨:

    “六只都要兔子?要不给您抓只老母鸡顿了补补身体?虽然野鸡不如家养的好,但到底也是鸡不是?”

    商姨有些惊喜:

    “一只鸡那肉可比兔子多啊!”

    别看后世养殖肉兔的肉能有三到五斤,比不少鸡的肉都多。可山上的那是野兔,野兔个头小肉少,是不能和鸡比的。

    扶苏就说野鸡也不肥,差不了多少。只是野鸡看着块头大,其实就是骨架大。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没办法,他们这群人衣服是不可能多穿几天的,每天都要换。商姨一个人洗这么多人的衣服,扶苏还觉得只给六只兔子太少了点。

    商姨低声说:

    “不是我一个,我还有些老姐妹。”

    村里条件不好的人多了去了,有这个赚外快换肉的机会谁也不会往外乱说,都把嘴巴闭紧了默默干活。

    反正衣服总是要洗的,多洗几件也不引人注意。村里大家穿的衣服都差不多,不仔细看也分不出来是哪家的衣服。

    秦家家里有建洗衣池,清婉白天就把院门关着,别人还以为是她负责洗全家的衣服呢。

    扶苏回忆了一下经常和商姨待在一起的婶子们,好像都是村里比较沉默老实的那一拨。

    别看村里大娘好像各个都是咋咋呼呼的碎嘴子,其实不然。只是嘴碎的几个跳得高而已,就显得特别有存在感。

    扶苏指挥弟弟将闾和荣禄进厨房:

    “昨天摘了好多野桃子,根本吃不完,商姨拿一点去家里尝尝。不然这么放着怕放坏了,多拿点去。”

    分了一半给商家,其实就是分给所有帮忙洗衣服的婶娘的。

    商姨惊喜地接过了筐,但也没有直接拿走。而是招呼小伙子们去后院,熟练地揭开墙角一个看起来就是堆放在那儿暂时没什么用的破木板,露出了后头的狗洞,把筐塞到里头。

    塞完她说:

    “那行,我先走了啊,以后别忘了把脏衣服给我。你们就从狗洞里递过来,还和以前一样的,保准不会被发现。”

    这年头雇人洗衣服容易被说成是资本主义做派,所以才得偷偷的来。商姨平时也是洗完了就把筐放狗洞里头,等着隔壁来拿。

    这狗洞其实压根不是狗洞,开在后院院墙角落里和商家共用的墙上,就是专门互通有无用的。

    村里不少眼睛互相盯着,不搞得隐蔽点很快就能传得沸沸扬扬。

    这么多桃子商姨也不好拿,给人知道她一个寡妇从支书家里拿这么多东西回去,支书又是鳏夫,容易传些没影的流言。

    商姨告别秦家人,走出院子回家。

    果然就有好事的凑过来问:

    “翠婶,你去找支书干什么?”

    商姨应付道:

    “我去问问知青的事儿,之前忘了问村里什么时候起新屋,也不知道知青要在我家住多久。”

    对方就顺着八卦:

    “那啥时候起新屋,问到了吗?”

    商姨摇头:

    “支书说这个还得商量,但肯定是秋收之后了。”

    对方撇撇嘴,心道这不废话?

    但还是追问了句:

    “村里造房子给工分不?不能叫大家白忙活吧?”

    要是给工分,可以叫家里汉子去参加。

    商姨走进自家院子,敷衍地笑笑:

    “这我哪儿知道?我家又出不了人帮忙,我没问呢,你好奇就自个儿问去吧。”

    商蔓凑到母亲身边说了帮知青洗衣服的事情。

    商姨有些犯愁:

    “六个人都要啊?那人手有些不够,我再去寻摸点人来?”

    商蔓想了想:

    “要不这样好了,我看冬婶子她家几个闺女也可以拉进来。冬婶子之前就说想多接点活干,问家里闺女能不能帮忙干活。”

    冬婶子是村里过得最差的人家了,因为早年她男人非要拼着生儿子,叫她连生了四个闺女。

    本来就穷,这么多孩子还是隔一年生一个的,孩子年纪都差不多。这就导致家里差点揭不开锅,毕竟年龄差距不大的姐妹几个都没办法让大的带小的。

    偏偏冬婶子她男人还懒,上工弄不到几个工分,哪里养得活孩子?

    直到后来冬婶子被逼急了,拿刀逼着他好好养家。现在那男人不敢再折腾,不仅接受了只有女儿的现实,还得乖乖干满十个工分,要是干不满,晚上就没饭吃。

    这两年四个闺女都渐渐长大能帮衬家里了,日子总算好过了起来。她家不仅冬婶子自己接了洗衣服的活,私底下还接做新衣服之类的活计。

    冬婶子家的大客户就是村支书和村长。

    这两家人做新衣服是最多的,不过他们做的衣服看起来样式和旧的差不多,别人才没发现。

    提起这个,商姨就感慨:

    “你说村长和支书家怎么就爱黑衣服?虽然穿着耐脏是挺不错的,但成天穿黑的夜里都看不清人。”

    村里头可没有路灯,每回村长和村支书夜里赶去谁谁谁家处理矛盾,打灯就只能看见一个脑袋飘过来,老吓人了。

    没法子,老式油灯太暗了,他们穿的又是纯黑没啥花纹的衣裳。要是换成大秦那种玄红配色还带绣纹的精致华服,就肯定没这个问题了。

    商蔓嘴角一抽:

    “娘你别管他们,他们就爱这个色。您想想,黑布不比别的布好买?他们老做新衣裳,别的布料容易买不着。”

    商姨却说:

    “男人穿黑衣服也就算了,家里几个小姑娘也这么穿。我上次劝清婉弄点漂亮裙子穿,打算把家里的碎花布换给她家,结果她说她不喜欢别的颜色。”

    商蔓实诚地表示:

    “穿黑这不显白吗?我也觉得她穿黑裙子更好看。那碎花布您就自己留着吧,我们年轻人现在不喜欢这种。”

    她娘说的“碎花”,和大花也没什么区别了,特别艳丽。看起来就是中老年人喜欢的款式,虽然现在这个年头的不少年轻人也喜欢。

    但商蔓不喜欢。

    商姨:……

    多好看的布料啊,居然一个都不喜欢。

    她刚刚还问了新来的女知青,女知青也一个个都说不喜欢。现在的小年轻啊,喜好变得也太快了。

    商姨去后院狗洞把桃子拖了过来,拿去放好,等明天和老姐妹们分一分。

    院墙之隔的地方隐约能听见秦家的小孩们在闹腾,好像是秦家的小树子答应了家里小孩要带什么好吃的回来,结果忘了,把小孩给气着了。

    “小树子”扶苏试图辩解:

    “我买了肉包子的,但是想起来天气热,等回来包子都变味不能吃了,就没给你们带回来。”

    桥松气咻咻的:

    “借口!你就是忘了!”

    小孩委屈得不行,眼泪都气出来了,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的。

    当祖父的转身回了屋,表示不参与儿子和孙子之间的争端。反正这件事跟他无关,他可是坐牛车几个小时回来的,确实带不了包子。

    不像扶苏,在县城还去国营饭店买了包子吃。后续走回村也就花了半小时,哪里就带不回来了?

    扶苏去看妹妹:

    “你说你没事提什么我中午吃了肉包子?”

    阴嫚闲聊的时候提起中午他哥带知青来找她的事情,随口说到扶苏去国营饭店吃了顿午饭。买了七八个大肉包子呢,结果一个都不记得分给她。

    这一下子把忘记肉包子这件事的桥松给点醒了,叫他想起昨晚和二叔说过让二叔给他带肉包子吃的事。

    瞬间,小孩就被气哭了。

    二叔自己吃了七八个肉包子,竟然都不记得给他带一个。

    扶苏心虚地往大哥身后躲,戳戳他的脊背,示意大哥快去哄你儿子。

    扶胥只好把儿子抱起来:

    “明天,明天让大姑姑给你带。”

    供销社离国营饭店不远,请阴嫚中午回家的时候顺便带几个包子回来就行。

    桥松更气了:

    “我本来是想尝尝城里包子和县里有什么区别的,他们说城里的肯定更好吃。”

    扶苏从大哥身后探头:

    “那我可不知道,我是在县里吃的。”

    桥松:……

    桥松:???

    桥松:“哇——!”

    眼看小孩又哭了,扶苏立刻闭嘴。在所有人谴责的目光下,默默回了屋。

    秦政静静地盯着他。

    扶苏厚着脸皮蹭到父亲身边:

    “我错了,我不是故意惹哭他的。”

    秦政不置可否,而是提起另一件事:

    “商家每月分走六只兔子,你之前一直不记得?”

    按理来说,李姻忘了洗衣服这事,是可以说得通的。其他人不知道是谁帮自家洗的衣服,也能勉强说通。

    但作为出兔子的那个,扶苏不应该不知情才对。结果扶苏愣是在李姻提醒后才想起来这件事,那他到底是“突然想起来的”,还是“突然多了这段过往回忆”?

    家里没心没肺的弟妹崽子们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可这点违和是瞒不过秦政和扶苏这两只老狐狸的。

    不过他们没有提醒其他人,而是选择暂时掩盖下来。

    秦政是因为觉得这股违和感似曾相识。

    潜意识里告诉他没有危险,不探究也不要紧,非要探究清楚不一定是件好事。于是秦政就干脆不在其他儿女跟前提了,选择静观其变。

    扶苏则是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些片段:

    “我总觉得知青里头那两个,孙秀秀和曲小梅,这两个名字有点熟悉。”

    扶苏在进入位面之前从妹妹那里问到了她选的年代文是哪一本,劝阿父用许愿珠后就翻开看了几眼。

    恰好这个时候沙盒世界开启。

    于是扶苏隐约有了点印象,记得很小一部分的剧情。

    扶苏犹豫地说:

    “爹,咱们可能是书中人。”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世界是一个话本故事的世界,那两个女知青是故事主角,他们一家应该是故事里的配角路人。

    可惜他不知道全部的剧情,只知道一个知青入村的开头。

    扶苏误以为自己是纸片人偶然得知了世界的真相,而且他认定自己的判断很合乎逻辑。

    不然怎么解释家里人对于过往的事情记忆不太清晰?

    当然是因为剧情刚刚开始,世界也才刚刚诞生。昨天之前的事都只是个设定,并没有真正发生过,这才会记忆模糊。

    扶苏:很合理。

    然后他用这个合理的逻辑,说服了他爹秦政。

    秦政思索片刻,点头:

    “原来如此。不过既然故事已经成为现实,那么便不必过多纠结了。它如今已经是真实的世界,我们也是真实的人,无需庸人自扰。”

    扶苏认同:

    “我也是这么想的。”

    ——始皇帝陛下在失忆之后到底还是被自家宝贝儿子那天赋异禀的诡辩能力给忽悠进了坑里。

    既然知道了小说的存在,那一切不对劲的地方就都说得通了。秦政决定不再去纠结剩下那些他觉得有问题的细节,反正纠结出了结果也没什么意义。

    他们也没打算告诉家里其他人,左右不知道又不影响日常生活。

    不过第二天扶苏难得早起,就被妹妹堵住了。阴嫚做贼似的问他,这个世界是不是有点问题。

    好的,家里第三聪明的人反应过来了。

    扶苏揉揉她脑袋:

    “别多想,没什么大事。”

    他简单说了说他和父亲分析出来的真相——准确来说是他单独分析出来并说服父亲的真相。

    阴嫚听完果然也觉得无所谓:

    “就这?不过这倒是提醒我了,以后可以多关注一下那两个女知青。既然是故事主角,那她们身边肯定很精彩。”

    阴嫚双眼亮晶晶,一副时刻准备吃瓜看热闹的模样。

    扶苏又揉了揉她脑袋:

    “傻姑娘,你要去上班的,赶不上看热闹,除非热闹都在中午和晚上发生。但是在中午的话,你还得去上班,只能看半截。”

    阴嫚:……

    臭二哥!

    阴嫚气得去找大哥求安慰了,二哥就是个讨厌鬼,没有大哥一半的体贴。

    扶胥正在洗衣池刷牙。

    见妹妹气呼呼地走过来,漱完口放下牙杯问她怎么了。

    阴嫚哼了一声:

    “二哥又欺负我。”

    扶胥的目光落在妹妹乱糟糟的头发上:

    “他故意把你发型揉乱了?”

    阴嫚:?

    阴嫚伸手摸摸头发。

    继而就是大怒,扭头对着扶苏发火:

    “秦扶苏!我刚梳好的辫子又给你揉成了鸡窝头!你是不是手贱!”

    一声怒吼把全家吵醒了。

    桥松呲溜一下爬下床,扒在窗口往外张望,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二叔挨骂。

    秦政走过来将他拎起来:

    “鞋也没穿就下地,回去穿鞋。”

    鸡飞狗跳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女主的热闹没看见,倒是让左邻右里看了秦家的热闹。郭嘉踩在墙头的柴堆上往这边张望,边看边啃饼干,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

    扶苏仰头看他:

    “柴堆是会倒的。”

    郭嘉顿时感觉到了不妙。

    扶苏这人是有点乌鸦嘴在身上,所以他刚说完,郭嘉动了动想下去,就发现脚底下的柴堆开始滚动坍塌了。

    幸好章邯来得及时,搭把手把郭嘉解救了出来。

    隔壁幽幽传来某人的话语:

    “以后少看我家热闹,会倒霉。”

    郭嘉:。

    郭嘉扭头去找商蔓:

    “能在你家墙搬点石头放着不?这样看热闹方便。”

    商蔓眼前一亮:

    “还是你聪明啊!那你们搬吧!两边墙根都放几块,多放几块!”

    看热闹谁不喜欢呢。

    不过商蔓是不会自己搬的,所以她冷酷地奴役了知青们。

    商蔓还说呢:

    “可惜我家两边都是安分的人家,看不到太多热闹。你是不知道,村长家那边才闹腾呢,他家两头都是村里惹事的大户。”

    郭嘉也很遗憾:

    “那就只能堵他们家门口看了,一点都不方便。”

    商蔓:“谁说不是呢!”

    扶苏隔着墙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扶苏灵机一动,叫来弟弟将闾耳语了几句。将闾听完有些兴奋,连连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秦政出门就看见这一幕:

    “秦扶苏,你又想干什么坏事?”

    扶苏无辜回望:

    “没有啊,我就是让将闾去给四叔公提个醒而已。”

    郭嘉他们不能站在村长家墙头上看热闹,他可以。让蠢弟弟去劝说秦大爷给墙根放上石头垫脚,秦大爷铁定乐意。

    秦政:……

    秦政懒得管他:

    “你悠着点,小心被打。”

    将闾偷觑着父亲的脸色,见他爹没有阻拦的意思,立刻乐颠颠地跑去找秦稷了。

    其实都不用垫太多石头,他家人普遍比较高。像是他爹他大哥这种的,踩个小矮凳子就能看见了。

    说起来身为双胞胎,大哥二哥个头居然差了七八厘米。大哥一米九了,二哥才一米八多点。

    ——可见总是懒着不好好锻炼,很容易长不高。长公子十数年坚持习武不懈怠,就能比某个太子高不少。

    吃完早饭,阴嫚准备骑车去上班了。

    扶苏立刻跟上:

    “带我一个。”

    阴嫚就把车让给他骑:

    “你带我。”

    扶苏答应了:

    “行,今天哥送你去上班。”

    桥松一下子忘了昨天的教训,急匆匆跑过来,赶紧喊道:

    “二叔!二叔!肉包子!”

    经过昨晚扶胥的调解和安慰,小孩已经不再执着于非要吃城里的肉包子了。他现在觉得县里的也可以,有的吃就行。

    阴嫚瞥他:

    “蠢,你应该喊大姑。你二叔肯定又要忘,只有大姑才会记住给你带包子。”

    桥松立刻改口:

    “大姑!谢谢大姑!”

    阴嫚满意了:

    “等着吧,中午给你和妹妹弟弟带。”

    荣禄看他们走了,才问:

    “二哥去县里干什么?逛黑市吗?他没带背筐啊!”

    扶胥温柔地解释:

    “不用带背筐,带了反而显眼。村里都盯着咱家呢,他带个背筐进城容易被注意到。”

    现在这样就很好,自行车前头是加了个篮筐的。特意选的那种带盖的,合起来别人就看不见里头有什么了。

    回头扶苏只要骑车回来就行,也不惹人的眼。别人只会觉得秦老二这是去县里鬼混了,不会多想。

    反正就他那身娇体弱的,也不像是能去县里倒腾东西回来的样子。带个筐就显得很奇怪了,装了东西他背得动吗?

    荣禄恍然:

    “但是自行车那筐装不了多少吧?”

    二哥不是去买粮的?

    清婉路过丢下两个字:

    “粮票。”

    扶苏可不是去买粮食的,他是去换粮票的。这样粮票可以交给阴嫚保管,阴嫚每天骑车回来的时候顺便带一车筐的粮食回家,比直接买一堆粮方便。

    进入县城后,扶苏把车停在供销社附近的停车点,从车筐里掏出个灰扑扑不起眼的布袋子。告别妹妹后,熟练地拐到了街巷角落里,拿出袋子里的东西做了个变装。

    不多时,一个蒙着脸的人钻进了黑市。

    黑市里都是这种遮遮掩掩的,他这样一点都不起眼。

    扶苏很快直奔票贩子。

    两边交易多回了,基本都是换粮票布票糖票工业票这些。换完票,扶苏还会买点外头稀罕的零嘴,带回去和弟妹崽子们一起分着吃。

    今天运气挺好,黑市里头居然有人卖宰杀好的羊肉。猪肉常见,羊肉可是真稀罕。

    扶苏二话不说买了五斤。

    烤羊肉串!

    可惜不能在家烤,估计得去山里了。烤好留一部分带回家,不知道带回家的时候会不会已经冷了,冷了可没有热的好吃。

    扶苏骑车回到村里的时候,还是半上午。

    知青们今天还没开始上工,村长觉得这几个知青一看就不会干农活,也不差一天半天的。让他们先休息,休息好了明天再安排工作。

    知青也确实累。

    坐了好几天的火车,浑身都坐散架了。现在只想躺着,根本不乐意出门动弹。

    也就活力四射的章邯和韩信上山了。说想看看山上都有什么好东西。

    扶苏回家时和吕雉打了个照面。

    吕雉冲他微笑:

    “秦二哥,亲自送妹妹去上班吗?你可真是个好哥哥。”

    扶苏:……

    扶苏想了想,觉得这应该不是在阴阳怪气他。毕竟吕雉和他又不熟,不清楚他家的真实情况。

    所以扶苏欣然接受了她的夸奖:

    “吕知青起得真早,你这人就是勤奋。”

    吕雉:……

    吕雉怀疑自己头发可能没梳好,让对面看出来了她是刚刚才起床的。这都十点多了,现在起床可一点都称不上“早”。

    但吕雉摸了摸,发现自己的辫子梳得一丝不苟,放下了心,确定扶苏应该只是寒暄的时候随便没话找话。

    于是吕雉也接受了这个夸奖:

    “一日之计在于晨嘛。”

    商业互吹结束,各自分开。扶苏回屋去睡回笼觉,吕雉出门去打听村长明天会给她们派什么活。

    扶苏睡到中午吃饭才起。

    被阴嫚点评为吃了睡睡了吃,但是不以为意。甚至抢走了本该分给妹妹的一勺辣萝卜丁,借口是“吃辣容易长痘”。

    爱美的小姑娘气得瞪他,却无法反驳。

    李姻问起羊肉怎么做:

    “这个天放不住,要赶紧吃了。”

    秦政思索片刻:

    “留半斤肉炖汤,剩下的让你哥他们去山里烤了。”

    但是炖汤也会传出香味。

    他们家隔壁右边是商蔓家,左边就是昨天被桥松羌烈弄掉被子的赵婶子家里。

    秦赵两家一直不太对付,这也是为什么其他人哪怕碎嘴也不会说得太过分,只有她会骂扶苏是吸血虫。

    昨晚骂他家吃肉的也是赵婶子。

    秦政说不用管她:

    “她家也没少吃肉。”

    赵婶子家里富裕,有肉票就会割肉吃。她有个小儿子在县里当工人,还没结婚,工资票据都会拿回家给当娘的管着。

    扶苏了然:

    “她家今天割肉了?”

    这个清婉知道:

    “我上午听见她炫耀了。”

    清婉上午出门正好遇到赵婶子也出门,得意地说是要去县里割点肉回来。她儿子晚上要带对象回家给她看看,听说也是县里的工人。

    扶苏:“晚上?”

    晚上带姑娘回家,这男的能是什么正经人?毕竟当前时代风气还是相对保守的,婚前肯定不能在男方家里过夜。

    扶胥认为应该是吃个晚饭,然后就把人送回县城的家里了。反正走一趟也就半个小时,还是来得及的。

    扶苏依然觉得不太妥当。

    不因为别的,单纯是走夜路危险。虽然只有半小时的路程,可是到了县城还得回家呢,又不是住县门口。

    县城里那么多幽暗的小道,保不齐哪里就藏着危险分子。

    这可不是后世,风气开放还安全。

    扶苏摇了摇头:

    “还不如中午带回来呢。”

    阴嫚吐槽他:

    “赵家又没买自行车,来回一趟加上吃饭,午休时间根本不够,下午还要上班,怎么回来?”

    傍晚的时候,赵家开始做肉了。

    故意做得特别香,生怕别人闻不到。赵婶子一向是个爱炫耀的性子,她巴不得全村都能闻到香味。

    扶苏一看这架势:

    “哥,就在家里烤羊肉吧,我觉得味道会被盖过去。”

    扶胥:“……也行。”

    赵婶子帮秦家打了掩护,于是全家能吃上刚烤好的热乎肉串。

    虽然因为香辛料不足的缘故,基本只能吃个原汁原味。且本地羊不像草原那边的那么鲜嫩肥美,还带着相对较重的膻味。

    好在老秦人吃惯了羊肉,就连口味挑剔的扶苏都觉得还好,可以接受。

    扶苏发誓:

    “明天一定去山里弄到调料。”

    也不知道山里有没有孜然。

    隔壁商家。

    郭嘉放下筷子:

    “你们有没有闻到烤羊肉的味道?”

    除了章邯都摇头。

    郭嘉断定:

    “肯定是赵婶子太嚣张了,别人家就趁机做羊肉,拿她家当挡箭牌。”

    今天一天郭嘉什么事都没干,就在村里溜达找大娘婶子唠嗑。然后凭借他聪明的脑子,很快搞清楚了村里的家家户户。

    他甚至就连赵婶子为什么和秦支书家有仇都打听出来了。

    据说是当初竞选村支书的时候,她男人没能争过秦支书。所以她就一直不痛快,一有机会就要来找茬。

    知道今晚可以趁机做肉的不止秦家。

    左邻右里好几家都做肉了,私底下偷偷吃。财不露富,免得成为旁人谈资。

    第二天一群婶娘凑在一起聊天的时候。

    有一家问另一家:

    “你家昨晚是不是也做肉了?”

    另一家否认:

    “不是,赵婶子家做的。不知道她家怎么弄的,香味飘那么远。”

    他家和赵家中间隔了好些家呢。

    清婉心道香味能不传得远吗?那么多人跟着一起做,还全都甩锅给了赵家,说半个村子都能闻见她觉得一点都不夸张。

    婶子们的话题很快转到了别的上头。

    “昨天赵家小子带回来的姑娘你们瞧见了没有?”

    “瞧见了瞧见了,挺水灵的,不知道怎么看上了赵家小子。真是一朵鲜花……咳咳,换个话题。”

    赵家小子没别的毛病,就是没主见,被老娘拿捏得死死的。姑娘嫁过来日子不会好过的,可能还要被凶婆婆和妈宝丈夫气死。

    她们不知道,这会儿阴嫚正看戏呢。

    虽然扶苏说话讨厌,说妹妹赶不上趟看村里的热闹。但其实阴嫚运气挺好的,在供销社上班也不妨碍她吃瓜。

    昨晚在赵家门口看见的那对小情侣,今天在供销社吵起来了。

    一大早的,姑娘没去上班。她向厂子请了半天假,来供销社买东西。

    家里人都是职工,抽不开身。但是供销社今天到的新货,是家里早就想买的,所以姑娘就主动提出她请假来买。

    她说她工资最低,请假扣的钱也最少。家里人一算是这个道理,就让她来了。

    赵家小子看对象没去上班,不知道怎么想的,也翘班了。他找人打听到了姑娘去了哪里,急匆匆跑来堵人。

    阴嫚听见他们的争执才知道,昨晚赵婶子说话难听得罪了人家姑娘,两人差点吵起来。后来赵家小子光顾着哄他娘,就让姑娘自己走路回县城了,也没说送一下。

    姑娘约莫也是生气不想见他,才顺势提出请假来帮家里买东西。

    赵家小子说:

    “我娘她人很好的,真不是什么恶婆婆,等你嫁进来就知道了。”

    姑娘:???

    姑娘丢下了一个字:

    “滚。”

    阴嫚看得叹为观止,中午回家吃饭就跟全家感叹道:

    “我二哥真不愧是乌鸦嘴啊。”

    他昨天才说不看好赵家小子,今天人就被甩了。村里那群大娘大爷居然还敢嘴她二哥,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勇气可嘉。

    阴嫚怂恿扶苏:

    “二哥,你诅咒一下赵婶子试试,就说一句她吃饭吃到石子。”

    扶苏:“……你好无聊。”

    阴嫚撒娇:

    “说嘛,就说一遍,我试试看是不是真的有效果。”

    扶苏只好提醒:

    “就赵婶子那淘米都舍不得淘、生怕淘米水里带走二两米粉的抠门劲,吃饭吃到石子不是很正常?”

    赵婶子这人矛盾得很,买肉的时候大方,其他时候抠搜。约莫是吃肉能让她对外炫耀,而且也是吃进自家人嘴里,不像淘米水那样会倒掉。

    阴嫚不管,她等扶苏说完就开始等着了,等着看赵婶子骂人。

    午后出门的时候。

    赵婶子骂骂咧咧地拿着扫把扫门口:

    “肯定又是那群小兔崽子故意使坏往我米里丢石子的,真是不懂礼貌!”

    说是这么说,也没敢去找“熊孩子”的家长对峙。因为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事和小孩无关,就是她淘米的时候没淘出石子来。

    阴嫚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到屋里,和大家说赵婶子真的吃到石子了。

    阴嫚断定:

    “二哥就是乌鸦嘴!”

    扶苏:。

    他都说了赵婶子迟早吃到石子,这也能算到他头上?

    不过扶苏抓到了重点:

    “她把锅甩咱家桥松头上了?”

    阴嫚反应过来:

    “对啊,她凭什么说是桥松干的?”

    阴嫚立刻去找赵婶子对峙:

    “我说婶子你可别在这儿造谣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家小儿子被他对象给甩了!”

    赵婶子立刻丢掉了扫帚:

    “怎么可能?我儿子那么好,她怎么可能舍得?我说小嫚,你可别胡咧咧。”

    阴嫚蹬上自行车:

    “爱信不信,反正现在全县城都知道了。他们早上可是在供销社当着所有人的面分手的,你自己打听去。”

    赵婶子赶紧解下围裙往县城赶,追着阴嫚就说让她骑车带下自己。阴嫚充耳不闻,飞快就踩着车子蹿远了,生怕被赖上。

    扶苏一回头,发现郭嘉果然又扒在墙头看他家热闹呢。

    扶苏:……

    扶苏张开嘴就要说什么。

    郭嘉呲溜一下又窜下去了,不给扶苏发动乌鸦嘴功力的机会。

    扶苏:哼。

    今天的天气比较热,又要人为地多给庄稼浇点水。赵婶子跑了,少了一个劳动力,秦政给儿子扣上草帽遮阳,让他去田里帮个忙。

    赵婶子和秦高是一组一起干活的。

    也就是说,她跑了之后,这一组可能要多干一点,毕竟他们负责的地是同一片。

    活是固定的,人少虽然可以多干点多拿工分,可秦政到底也心疼别的孩子。他说大热的天让秦高早些回来休息,免得不小心晒中暑了。

    秦政哄道:

    “你弟弟把水挑过来,你只负责浇就行。”

    这活不重的,扶苏乖乖答应下来。

    他戴着草帽蹲在田间,整个人都试图缩在宽大的帽檐底下。秦高任劳任怨地把水桶拎到他哥身边,扶苏就拿个瓢舀水。

    隔壁就是另一块地,新知青和几个村里人搭伙一起负责。

    郭嘉同款姿势蹲在不远处。

    不过给他挑水的换成了章邯和韩信。

    两人隔着几米远聊天。

    郭嘉说:

    “你们村里用水挺不方便的,要从井里打水。城里都有自来水管,要是你们这边也有自来水,就可以接水管过来浇地了。”

    扶苏想了想,摇头:

    “那不行,管子不够长。地这么远,要买多长的管子才能够到?”

    后世都是带着水罐的车子开到田边,再拉管子浇水的。当然,要是有灌溉设施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水车也装不了太多水。

    秦高又拎了两桶水过来。

    扶苏两人已经蹲着从这头挪到了那头,浇完一畦了。然后他和郭嘉往外侧挪了一畦,于是相隔的距离又扩大了,说话得把声音提得更高一些。

    垄作和畦作都是田地种植的分隔方式,将土地堆成一个个长条。

    不过垄弄起来麻烦一些、精细一些,不仅高度要根据植物的需求进行调节,宽度形状之类的也有不同的要求。

    畦就不一样了,畦峰和畦沟落差不大,弄起来方便,也没那么多讲究。水稻是要稍微起点畦的,毕竟水稻也不是所有的生长阶段都要求泡在水里,畦沟方便排水。

    扶苏浇水不耽误逼逼:

    “气温太高了,水浇下去很快就会蒸发干净,浪费水。”

    郭嘉不懂种植,只能说一句:

    “那也没办法啊,总不能不浇水。”

    孙秀秀听见了,忽然开口:

    “能不能用滴灌的方式节水?可以找竹子代替水管,这样就不用买了。然后做出一个落差来,从另一头高处的竹管灌水进去。这样水就会受重力推动,慢慢从放在田里的竹管两侧开的小孔滴出来。”

    她这些年刷农业频道的视频也不是白刷的,隐约记得滴灌技术可以节约水资源。

    虽然秦河村这边不缺水,但是能省点也是好的。蒸发的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变成降雨落下来,她都担心会发生旱灾。

    曲小梅提醒她:

    “滴灌好像比较适合棉花玉米这些,水稻耗水太多,或许不太合适。就算要搞滴灌,也得进行调试,选合适的水量。”

    孙秀秀有点泄气:

    “种田真复杂,我果然还是不太懂。”

    扶苏倒是若有所思:

    “既然可以,其实试试也无妨。不就是要试验吗?大不了回头我们自己弄块小田做实验。”

    村里还是有小块的荒地的。

    扶苏也觉得自己一直不干活容易被人说嘴,找点事干也不错。比如研究一下这些耕作技巧,说不得还能得到政府的奖章。

    到时候肯定就没人说他是瞎胡闹了,也不会再有人说他游手好闲不对。

    扶苏看向两个女主:

    “你们要一起吗?”

    女主们愣了一下:

    “可以吗?”

    这种事情村里不一定同意,而且就算同意了,放两个知青去帮忙,还得给知青算工分,村里也会有意见。

    扶苏不以为意:

    “不行就拿我家的菜地试,不过我觉得只要我们自己乐意开荒,一小块地而已村长叔不会拒绝的。至于你们,工分这个确实有可能会被村民联合抗议,我估计你们只能下工后来无偿帮忙了。”

    说是这么说,两人也没拒绝。

    她们想着要是真能研究出合适水稻的滴灌水量,回头报上去得了上头的奖章,以后村长和村民肯定乐意让她们当专门的试验田研究员。

    别看她们对种地不是特别懂,但她们看过的后世经验多啊!

    种地这东西可以学的,再结合后世那些经验,肯定能弄出点成果来。能提前叫这些成果问世推广,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就是吧,技术的构想一开始是其他科学家琢磨出来的,她们捡现成的便宜好像不太好?

    只是想到其他地区还在为缺水烦恼的广大农民,她俩又纠结上了。

    最后还是曲小梅突然想起来:

    “滴灌技术好像国外早就有了,咱们国家也是七几年才引进!”

    孙秀秀眼前一亮:

    “那我们可以研究啊!”

    国家这几年要引进这个技术,如果她们能根据回忆复刻出滴灌方式,哪怕只是简略版的,也比全引进国外的强。

    这年头外汇可缺了,买外国技术和设备的钱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扶苏默默听着。

    不是,姑娘们,你们就这么泄露了自己的老底吗?

    张口一个“七几年才引进”,现在可就是七几年啊!你们一个“才”,不就暴露了自己是后头时代来的人?

    看出来了,这两人有点缺心眼。

    扶苏默默低头浇水,假装刚才沉迷干活没听见她们说了什么。

    两人聊得太兴奋,忽略了他和郭嘉。不过聊着聊着倒是想起来压低声音了,所以后头说的郭嘉就没能听见。

    扶苏听见了,因为他耳力好。

    郭嘉冲扶苏使眼色,想聊聊那个“才”字。

    扶苏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表示不懂他什么意思。郭嘉以为扶苏离得远,没听见刚才她们的对话,遗憾地收回了视线。

    俩姑娘在接着讨论还有什么技术是国外早就有的,抄国外的没有心理负担,可以随便拿出来给自家用。

    扶苏把她们的对话都记住,好方便后续协助女主们做研究,村长那头可是还需要他这个村中的自己人帮忙协调呢。

    扶苏浇了半下午的水,浇到后头恨不得把水浇自己身上。他觉得他和水稻一样,都很需要补水。

    好热。

    扶苏抿了抿唇。

    怕热的太子殿下能在这里待半下午不错了,浇完最后一畦就赶紧走人。记分员是同样变成了老大爷的王绾,看到扶苏过来登记还很意外。

    王绾给他递了杯水:

    “难得看你来地里干活,最近是吃错什么药了?”

    扶苏一饮而尽,皮笑肉不笑:

    “王大爷,您孙子昨天下水捞鱼结果被螃蟹夹了脚丫子,您没揍他吧?”

    王绾:……

    扶苏成功凭借哪壶不开提哪壶,找回了一点场子。然后溜达去了他爹的办公室,他爹办公室里有电风扇。

    电扇八十年代才普及呢,现在只有少数人能用得起。村支书和村长的办公室就有,这还多亏了村里拉了电线。

    但是拉了也没用,大部分家庭根本舍不得用电。就比如扶苏家里,夜晚还是习惯性点灯,反正他家也不缺灯油。

    扶苏上山抓兔子什么的,灯油还是能凑出来的。

    扶苏吹了一会儿电扇:

    “要是能给家里装一个就好了。”

    秦政提醒他没有票买不到,别想了。

    扶苏又提起滴灌技术:

    “女主懂的就是多,爹,你回头说服村长给我们批块地。”

    秦政正色起来:

    “好,这件事交给我。”

    提起农耕事宜,始皇帝的DNA就动了。他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开始琢磨怎么说服村长批地,还要分几个人过去给扶苏他们打下手。

    不分不行,扶苏和两个女主都是不会种地的,只懂纸上谈兵。光靠他们折腾,很容易把事情办砸,还是得有种地的老把式帮忙把把关。

    就比如浇水有没有浇透、浇得够不够这些,扶苏就不懂,女主也不懂。

    扶苏把难办的事情甩给父亲之后就放心地离开了,他要回去吃西瓜。中午阴嫚弄了个西瓜回来,放在井里镇着呢,这会儿肯定已经沁凉沁凉的了。

    第178章 阴嫚:试图啃哥,但是失败

    扶苏回到家把西瓜切了,然后拿了个竹篮装上几片,让刚回家的弟弟给父亲送去。

    将闾不情不愿:

    “我忙活半天了,好不容易回来休息,你也不让我歇一下。”

    扶苏觉得这弟弟真是傻:

    “父亲办公室里有电风扇吹。”

    将闾这才明白:

    “哦哦!”

    他乐颠颠地多拿了几块西瓜,高兴地跑去办公室吹电风扇了。

    和父亲一起啃西瓜的时候,将闾心里还有点小得意。

    将闾嘚瑟道:

    “爹,我觉得二哥还是最疼我。”

    他都没叫其他弟妹来吹电风扇呢!

    秦政看了一眼他满头的汗:

    “其他人早就回家了,擦了汗歇了一会儿,就你刚回家热得不行。”

    言下之意如果刚回家的不是将闾而是别的兄弟姐妹,扶苏也会让对方来蹭电风扇吹的。

    将闾就不爱听这个:

    “不可能,二哥就是最疼我。”

    秦政也不和他争辩:

    “行,你二哥最疼你。还有几片西瓜都吃了,吃完收拾一下。”

    将闾乐颠颠地答应下来。

    他哥疼他,他爹也疼他,看他还想吃,就把西瓜省给他吃了,嘿嘿嘿。

    将闾吹了半个多小时的电风扇,感觉再磨蹭下去不太好,容易被人说嘴。而且自己也没那么热了,干脆就拎着西瓜皮和竹篮回家去了。

    农村人勤俭节约,西瓜皮洗洗切切也是一道不错的清炒蔬菜,大部分家庭是不会直接丢掉不要的。

    不过秦家人都不爱吃这个,所以将闾就准备把它扔了。夏天到了,家里种的菜开始陆续成熟,不差菜吃。

    回到家,果然看到一群人被他二哥压榨着帮忙摘豆角。但是二哥本人窝在躺椅里舒服地吹风,根本没有动的意思。

    将闾就问:

    “二哥怎么又不干活?”

    全家摘豆角,就他懒着什么也不干。

    荣禄乐呵呵地回答:

    “刚刚二哥跟我们去地里摘豆角,一只野鸭子就扑腾过来,被他逮住了。”

    哦,给家里添了道肉,于是又理直气壮可以偷懒了。

    将闾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家一直就这样,分工合作,算贡献度的,谁也不吃亏。

    隔壁赵家觉得他家的相处模式有毛病,不像一家人反而像组织里的合作伙伴,哪有一家子计较得那么清楚的。

    阴嫚就理直气壮地回怼,说村里上工不就是看贡献度给工分吗?他们学村里的,难道婶子是觉得国家的规定不好?

    后来赵家就闭嘴不说了。

    将闾问起别的:

    “你们怎么摘了这么多豆角?”

    家里人饭量再大也吃不完这么多啊。

    李姻指挥秦高和扶胥把大缸刷了,随口回了一句说要晒一些干豆角,还要腌点酸豆角什么的。

    家里这么多豆角呢,死命吃也吃不完,后头还有一茬茬地开始成熟。所以李姻干脆提前为冬季蔬菜做准备,顺便消耗库存。

    而且平日里的小咸菜什么的,也得补充上。不然等家里的吃完,不就没得吃了?

    扶苏上午进了趟山里,可惜没找到太多调味料。所以酸豆角之类的腌菜暂时还不能做,今天先晒干豆角。

    “正好缸洗了还要晒一两天把里头的水晒干,不着急。”

    将闾心想,也就是大姐不在,不然肯定会开口嘲讽他二哥是运气太差才找不到想要的调味料。

    家里谁不知道二哥运气糟糕,也就在打猎上头占便宜了。但那和运气没什么关系,纯粹靠的是天生的吸引力。

    不晓得他二哥怎么生出这个体质的。

    清婉小声说:

    “是不是因为二哥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山里动物都觉得他没有威胁?”

    扶苏晃了晃摇椅:

    “秦将闾,干活去,别杵在那儿四处挑拨。”

    将闾哦了一声,乖乖去洗了手,坐下摘豆角了。

    晒干豆角和做酸豆角都不用摘成小段,方便了很多。要吃的时候再切一切就成,现在主要是摘了筋之后洗洗干净。

    活不重,就是量大,而且负责摘洗豆角的人也不多。家里的壮劳力大部分都被安排去洗咸菜缸和竹编的筛子了,就连小孩也被拘在家里不许出去。

    监工扶苏指挥道:

    “桥松舜华,你们两个把短的豆角挑出来,这些放到筛子上晒。长的丢另一边,这个可以搭在绳子上晒。”

    家里地方不够大,器具也不够,就得发动脑筋想别的办法了。比如绑几条绳子用来晾豆角,就跟晒挂面似的。

    俩小孩也不觉得无聊,挑豆角的时候还能高高兴兴地拎出来比一比谁的更短谁的更长,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扶苏很快就打个哈欠睡着了。

    劳工们都很勤奋,用不着他这个监工一直盯着。

    秦政傍晚回到家时,全家还在忙活。

    他熟练地无视了某人奴役全家自己休息的事实,也不去管对方会不会睡太多晚上睡不着。

    秦扶苏就没有睡不着的时候。

    扶胥端来清水让父亲洗脸,傍晚虽然没那么热了,但是一路走过来还是会出汗。

    秦政擦完脸坐下,问道:

    “阴嫚还没回来?”

    清婉回答:

    “姐姐说现在天黑得晚,外头太热了,她会迟点回家。”

    顶着热空气骑车回来还是挺遭罪的,等夜风吹一吹,就会好受很多。

    “姐她还说呢,中午不想回家吃了。”

    比起傍晚,中午骑车来回才是最晒的。要不是早上带饭去那边怕中午捂坏了,她都想干脆带午饭去上班。

    秦政微微皱眉。

    他倒是有钱让女儿日日吃国营饭店,但这年头多的是人盯着各家。阴嫚要真这么干了,少不得会被人举报享乐做派。

    荣禄就感慨要是姐姐在国营饭店工作就好了,员工好像可以直接在饭店吃,还能用比较低的价格买点“没用完”的食材带回家里。

    就是吧,他姐那个坏脾气,估计当不了服务员,不乐意搭理人。

    不过想想现在国营饭店和供销社的员工态度都挺强硬的,还有标牌贴着“禁止殴打顾客”,其实她姐就算在国营饭店工作,恐怕也和在供销社差不多。

    秦政便点了点头:

    “供销社的售货员是个香饽饽,我回头托人问问有没有愿意换岗的。”

    得给闺女找窗口收银的那种工作,不能换后厨打杂或者前头收拾餐桌的,阴嫚干不来。

    扶苏却说:

    “就算是收银员,忙的时候也要帮着收餐盘擦桌子。还不如直接和国营饭店的人说好呢,让对方把中午那一餐的份额换给妹妹。”

    有些员工自家就住县里,也不在乎回家吃麻不麻烦。能把午餐的份额换出去肯定乐意,可以赚点补贴。

    对外就说是远房亲戚在县里当售货员,对方家里拜托她多照顾一下,她中午就干脆打了饭带去和亲戚家的姑娘一起吃。

    到底是不是亲戚别人哪里知道?远房亲戚那么多,还能一个个查过去?

    扶苏他外祖家在县城另一头的村子里,和这边也不挨着。互相没什么来往的,村里人都不清楚那头的情况。

    秦政思索片刻:

    “也行,那让你妹妹自己去谈。”

    不用换工作的话,这点小事阴嫚自己就能搞定。而且阴嫚可以从供销社买到不要票的瑕疵品,还可以帮人留意刚送来的好东西,靠着这一点也能把价格谈低一些。

    这年头供应比较少,有些东西送来的时候数量就有限。

    供销社的员工私底下会先看看有没有想要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不买的才会放到柜台上给顾客挑。

    秦家就是因为这个,家里有许多少见的好东西。比如堂屋里放着的那台收音机,饭后闲聊的时候经常打开来听一听外头的消息。

    今年是七六年,距离高考恢复还有一年多点。七七年十月才会宣布这个消息,一个多月后的冬天就进行了考试,根本没给大家准备的时间。

    改革开放则在七八年,不过各地的改开政策也不同,有些地方再改开后一段时间依然会抓投机倒把。

    不过WG倒是在七六年十月就结束了。

    很多人误以为结束后立刻就宣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其实不是,还要再晚一年。

    阴嫚踩着星月回到家,就听见家里的收音机广播还在说老生常谈的事情。

    她撇了撇嘴:

    “也没什么好听的,两个月了,还是这些内容。”

    秦政凝神细听了一会儿:

    “倒也不是。”

    阴嫚来了兴致:

    “父亲听出什么了?”

    秦政喝了口水,没有回答。

    扶苏倒是热心解答道:

    “听出黑暗快要结束了。”

    这两个月来外界动作频频,还不是什么好的动作,甚至引起了大城市一些群众的反弹。再这么下去,忍不了的人只会越来越多,那些人嚣张不了太久的。

    阴嫚想起这两年发生的一些变故,认同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就举一反三:

    “那是不是说这两年局势就会改变?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

    她不太擅长判断这个,还得听父兄给她分析。在前瞻性地眼光上头,她差一截。

    扶苏撑着下巴反问:

    “你觉得呢?你现在生活有什么不便利的地方?”

    阴嫚福至心灵:

    “我懂了!”

    供求关系失衡,供远小于求,所以黑市才屡禁不止。这个问题肯定得解决掉,供销社的工作她可能做不长远了。

    不仅是供销社,国营饭店也够呛。

    阴嫚很快发散思维想到了很多方面。

    如果要开放市场,让更多的人投入产出,那么只会变得越来越开放。以前的国营单位抢生意肯定抢不过,如果不是靠着垄断地位,早倒闭了。

    阴嫚又听父亲提起让她中午找人蹭饭的事情,如果能找到,以后就可以不用回家吃了。

    言下之意找不到就乖乖顶着太阳回家。

    阴嫚觉得这个很难:

    “国营饭店现在就几个员工,不是大厨不缺钱,就是和我一样爱享受的年轻姑娘,她们才不肯换呢。”

    她也是认识那头几个人的。

    国营饭店的工作体面又轻松,除了大厨之外的工位都被有门路的人家换给自家闺女了,个个家境都不错。

    反正她们县这边是这样的。

    阴嫚提议别的处理方法:

    “我知道县里有个私人开的小馆子。”

    去这种馆子吃饭就是贵了点,不要票。不要票就很方便了,去那边也不像去国营饭店那么显眼。

    秦政无所谓:

    “你的工资都是你自己拿着用的,钱够你花就行。”

    他的工资还要养全家,肯定不能再拿出来支援女儿了。好在阴嫚工资不低,她去小餐馆吃还是吃得起的,大不了少点些肉菜。

    阴嫚又看向屋里的豆角:

    “这么多哪里能处理干净?”

    她感觉就算做成干豆角和酸豆角,也是消耗不完的。

    今晚家里的菜就是豆角三吃,所有菜里都带豆角。一两天还成,天天这么吃她绝对会受不了。

    阴嫚怂恿他哥去黑市里把豆角卖了。

    只要卖掉,就不用自己吃了。

    扶苏还没说什么,将闾就泼冷水:

    “姐,你想得倒是美,别人家难道不种豆角?谁会买啊,各家都吃不完。”

    阴嫚呵呵一声:

    “乡下人家是都种了,可是乡下人家有几个敢去黑市做买卖的?黑市里头多是城里人,城里人又没种菜。”

    扶苏打断他们:

    “我不去,卖菜你找别人。”

    休想给他增加工作量。

    而且卖东西可和买东西不一样,买家被抓之后顶多罚点钱,卖家是要判刑的。哪怕卖点豆角不至于判那么重,他也不干。

    重点是,去黑市卖东西,不知道要在里头待多久。需要时刻提心吊胆防备有人来查,好及时跑路,想想就心累。

    最后是扶胥体贴地接过了这个任务:

    “到时候干豆角和鲜豆角都带些过去,应该能卖出去。挑个过几天不那么热的时候,我跟村里请个假。”

    阴嫚都无语了:

    “大哥,你不要太惯着二哥。”

    说好了去黑市的事交给二哥负责呢?

    扶胥说:

    “你二哥力气小,那么多豆角他带不过去。”

    阴嫚:……

    如果她不是秦扶苏亲妹,她就信了。

    吃完晚饭正准备睡觉的时候,村长家隔壁的少年就跑来拍门。说是村长让他们明天早点去晒谷场上集合,趁着早晨不太热开个会。

    “开会?说什么事?”

    少年也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连扶苏都起床跟过去看热闹了。

    秦柱这次开会先说了秋收后建房子的事情,宣布了会给出力的村民算工分。然后说了城里招工的事,要在过年前的一个月里招十几个临时工去厂子里帮忙生产。

    秦柱强调:

    “只招一个月的,临时工,干完就各回各家了。工资按厂里正常的临时工工资来,应该会很忙。”

    随后又说了这十几个名额不是直接给到他们村的,其他人要是听到了风声也能去争取一下。所以有意向的到时候得自己去那头应聘,嫌弃城里太远的可以不去。

    毕竟不是县里的工厂,城里离这儿几个小时的路程。虽说坐公交连带着走路一共要花一个多小时,可公交车票要花钱啊。

    在城里没亲戚能借住的,上下班估计不太方便。

    现在招工的消息还没传开,不想增加竞争对手就别往外说。

    扶苏听着觉得这像是免责声明。

    村长反正尽到了告知的义务,消息也是他在场里工作的儿子传来的,据说是从吕厂长那边打听到的。

    村长自己没藏私说出来全村共享了,但是谁要是拎不清跑去告诉了其他村的亲戚,到时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可不能怪村长没提醒他们别往外说。

    散会后,赵婶子凑过去和村长媳妇套近乎,问她家有没有截留正式工的名额。

    赵婶子强调道:

    “阳妹子,你可不能私藏。你家这么大方把临时工名额放出来了,自己不留,铁定是因为还有正式工名额留给了自家亲戚。”

    华阳和村长就一个儿子,已经是城里的工人,家里倒是不需要再出一个工人。但关系亲近的亲戚还是有一家的,其他亲戚不好说,他们难道没给秦家留好处?

    赵婶子狐疑地看向秦家众人。

    华阳不爱搭理她,慢条斯理地说:

    “你也知道我是后娘,子楚哪里会把消息跟我讲?有没有正式工名额我可不知道,你自己去问村长吧。”

    她把自己摘出去了,摘完直接走人。

    旁边另一个大娘啐了赵婶子一口:

    “人家留没留关你什么事?村长放了这么多名额出来,他就算给亲戚留点也是应该的。咋的,你还想贪心分一杯羹啊?”

    赵婶子可不会害臊,叉腰说道:

    “他是村长,他就得公平,不能自己私底下吃独食的!”

    明事理的几个村里人无语地调头走了,不乐意和她继续争辩。

    赵婶子还来找扶胥打探呢:

    “你堂叔给你留工作了吗?”

    扶胥沉稳地回答:

    “没有,我还得在家照顾弟妹孩子呢。我是长子,要留家里给我爹养老的,不能去城里。”

    扶苏没忍住插了句嘴:

    “哥你这话说的,好像在说堂哥不孝顺,不知道留在家里给村长叔养老。”

    扶胥:……

    扶胥陷入了沉默,他刚刚那话有这个意思吗?好像确实不小心扫射到了堂哥子楚,不过他保证自己不是故意的。

    扶苏和扶胥都不喜欢那个堂兄,但扶胥一般不会和弟弟一样小心眼,故意说些埋汰对方的话。

    那头赵婶子发现这兄弟俩人提起堂哥都没一句好话,这才信了村长没给他们留工作的事情。

    就两家小辈这糟糕的关系,子楚也不像是会给他们寻摸工作的大度人。

    赵婶子不甘心地走了。

    她家还有个大儿子没工作呢,看来得想别的办法寻摸工作。

    现在距离过年还有小半年,秦柱直接把消息提前这么久公布了,哪儿可能瞒得到年前?

    所以没几天,周围好些村子都晓得了。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有人忍不住偷偷告诉了自家亲戚。然后亲戚再告诉亲戚,秘密就不是秘密了。

    扶苏怀疑村长是故意的。

    先拿工作出来卖个好,但是十几个名额不够村里小年轻分,不患寡而患不均,到时候少不得有人埋怨他给找来的名额太少害得自己没选上。

    所以村长就放任大家把消息传出去了,这样大量人一起抢工作,传出消息的还是他们自己爹妈,没拿到工作怨不了别人。

    哪怕还有人会埋怨村长不该早早把消息公布,但有脑子的都知道,不论消息公布得多晚,想告诉亲戚的人连夜赶路都会跑去其他村通风报信。

    反正村长没问题,他好心好意提供工作岗位,谁搞砸了谁背锅。

    知青张前进就没想过要去争。

    他最近下工挺累的,据说快过年的时候会比较清闲,他还盘算着到冬天就好好休息呢,哪里乐意跑那么远去上一个月班。

    路费和住宿费都不知道要花掉多少。

    所以他就纯看热闹,然后再吐槽一句:

    “村里居然真的有人把消息往外传,不是都说名额不够村里人分的吗?再增加竞争对手,岂不是傻?”

    郭嘉摇了摇头:

    “也不是每家都有合适的人能去抢这个名额的,要是家里恰好没人能去,当然要把消息告诉亲戚,让亲戚去占便宜了。”

    只有家里有人想去的才会瞒着,但也不一定。有些人就是觉得自家孩子有很大概率能被选中,所以不介意多几个亲戚来分一杯羹,大家一起发财。

    村里因为这个工作,闹腾了好些天。

    扶胥趁机去县里卖了几回菜,把家里吃不完的都卖出去了。期间也没人关注他家,都在纠结工作的事情。

    扶胥在县里和村里来回,就经常被弟妹和孩子们纠缠着叫他多带点好吃的回来,改善一下口味。

    家里连吃好多天豆角了,所有人都吃腻了,现在看着豆角就觉得没胃口。幸好还有二哥打猎,不然日子真没法过。

    扶胥就在回家的时候顺路去一趟国营饭店,看看有没有好菜可以带回去。

    结果到了一看,国营饭店也好多豆角。

    算了,还是回家吃肉吧。

    扶胥忙着的这段时间,阴嫚也不清闲,一直在供销社这边打听外头的局势。

    她们这个工作和外头接触多,进货什么的经常能跟各地负责送货的司机谈上话。就是以前阴嫚只管销售,双方才没什么来往,现在有意结交,便很快熟络起来。

    司机到处跑,对外头的变化感触更深。

    好几个跑不同城市的司机都说:

    “闭塞偏远的小村镇还好,局势比较稳定,还是前几年的样子。但是那些个大城市就不一样了,抗议的人越来越多了。”

    以前大家都不敢闹,现在敢闹的人变多了。有些人宁愿事后被报复也要闹,根本不肯妥协。

    阴嫚若有所思:

    “希望事情早点过去吧。”

    她爹说的果然没错,这是触底反弹了。

    阴嫚开始积极为后头谋划起来,她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当个售货员。回头其他百货商店开起来,大家抢生意的时候,供销社的售货员肯定不能继续摆出爱买不买的态度。

    偏偏阴嫚性子高傲,不乐意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所以销售这活儿不适合她,她也就能干现在这么几年了。

    阴嫚回到家和她二哥说:

    “哥,我左思右想都没想出来有什么工作是可以继续像现在这样大部分时候清闲、上班也不用给人赔笑脸的。”

    扶苏预感到了不妙:

    “你想干什么?”

    阴嫚乖巧一笑:

    “我想着,等市场开放了,你去赚钱养家,我在家当个啃哥的没出息妹妹。”

    扶苏:。

    想得还挺美。

    阴嫚见她哥冷笑,立刻提出第二方案:

    “或者这样,你努力赚钱,到时候多买点房子,分我几套。这样我就可以收租过日子了,也不用每个月找你要钱。”

    扶苏:……

    先提出一个过分的条件,再稍稍退让一步是吧?

    扶苏问她:

    “你怎么想到收租的?”

    阴嫚小声和他说:

    “那群司机跟我说的,大城市那边有好些人家里能匀出多余的房间来,就租给别人家,对外说是收留亲戚住一段时间。”

    虽然很多城里人家人多房子小,跟不够住。可总有人少房间多的,所以租房市场还是有那么点水花,顶多不能在明面上搞。

    阴嫚打听过租金。

    有高有低,有些地段好的房子收不少租金呢。这要是多来两套房子,她不就衣食无忧还不用干活了?

    阴嫚是不指望自己能发财了,但她相信自家哥哥。希望二哥可以发大财,然后养她这个小废物。

    扶苏让她去洗洗睡:

    “等明天睡醒你脑子就清醒了。”

    阴嫚不高兴地去找父亲了:

    “二哥不肯养我。”

    秦政听完闺女的烦恼,哄道:

    “没事,父亲养你。”

    阴嫚重新高兴起来:

    “那行,到时候让二哥赚钱多买几套房子,交给父亲收租。这样的话我还不用自己去费劲跟租客要钱了呢,直接等着爹你给我每个月发零花钱就行。”

    秦政:……

    这不还是在啃你哥的老吗?

    而且还得寸进尺了,等着亲爹去收租子,自己只管花钱。

    秦政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行性。

    然后秦政认为可以试试,他也觉得扶苏脑子灵活能赚钱,说不得真能给家里挣几十套房子出租。

    不过秦政还是劝女儿:

    “没有父亲还在就让二哥养家的道理。”

    阴嫚眨了眨眼:

    “那爹你去赚钱买房子?”

    只会花钱不会赚钱的始皇帝陛下:……

    秦政选择结束这个话题:

    “房产买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放,你少琢磨这些没影的事情,好好上班。”

    阴嫚被赶去睡觉了。

    出门碰见大哥在打水,说灶上给她留了热水洗漱,冷水他也打好了。

    见阴嫚满脸不高兴,问妹妹怎么了。

    阴嫚看了看大哥,摇头:

    “跟你说没用。”

    她大哥也不是个擅长赚钱的主。

    全家居然只能指望一个二哥,以后的日子也太难过了。但凡有个能和二哥打擂台的,她都不至于这么被动。

    可恶。

    主卧里,扶苏也和父亲聊起这个:

    “我也觉得收租挺好的。”

    秦政侧头看他:

    “这活确实适合你,前提是你能赚到买房子的钱。”

    扶苏叹气:

    “要不我培养一下弟弟妹妹,看他们谁能学会我的本事?”

    秦政:“你可以试试。”

    失败了别来找他诉苦。

    就算要试也得改开之后了,但那个时候两年期的沙盒世界已经结束,根本没有操作的机会。

    扶苏可不知道这个,他还在盘算到时候能做什么生意呢。

    一眨眼到了秋收的时节。

    秋收时村里人基本都要过来帮忙,就连小孩子都要跟在大人后头捡穗子,不能跑出去玩耍。

    懒惰的扶苏也被一起拎去了田里。

    过去之后发现他爹拎着把镰刀,看来是要参与割稻子了。身边还站着村长秦柱,同样不得闲。

    大哥把农具塞给他:

    “我让他们把你分到我这一组,累了你就休息,剩下的我帮你割了。”

    扶苏握镰刀的姿势都不对,调整了好一会儿。他这两个月一直在倒腾他那个试验田的事情,但试验田给的是荒地,所以准确来说是一直在折腾开荒。

    开荒他还算有点经验,收割稻谷就没有了。

    隔壁的婶子提醒他小心腰,秋收最累的就是频繁弯腰再直起身,每次秋收结束大家都得腰疼一阵子。

    扶苏沉默了片刻:

    “怎么没人发明个能收割的机器?”

    扶胥说有是有,但是他们村没有。所以他们村还得自己春种秋收,别想偷懒。

    有些大队有拖拉机,改改就能用来收割稻子。不过比起收割,更适合用来翻地,收割怕割坏了。

    专门的收割机就别指望了,太稀罕了,他们这一片见都没见过。

    扶胥小声哄弟弟:

    “你今天跟着收一天,明天你去打谷子,就不用来地里了。”

    打谷子好一点,不用频繁弯腰,只需用力气把稻穗上的谷粒打下来就行。在没有好用的工具时,顶多就是多费点力气,对扶苏来说这样的活轻省很多。

    扶苏点头:

    “还是我哥疼我。”

    扶苏也没再偷懒,这天割稻子割得特别快,效率极高。这给婶子都看愣了,直说以前没看出来小树子这么能干。

    扶苏腼腆地笑笑:

    “秋收得快点,万一下雨可就糟了。可能是因为这个吧,我就爆发出了潜力。”

    已经收下了的稻谷遇到下雨还能放进屋子里避雨,地里的就很麻烦了。

    雨点可能会把谷子打落下来,这样收成会受影响。有些雨势太大,还会把整株稻谷冲倒,埋进土里,损失更严重。

    所以才说要抢收呢。

    没有气象武器的时候,下雨这种事情很难人为控制。天气预报也没那么准,谁都不敢耽误。

    第二天扶苏没去割稻子,婶子还说可惜了。小树可能干了,就适合割稻子。

    扶胥:……

    扶胥解释道:

    “他去帮忙打谷子了。”

    婶子摇头:

    “打谷子不适合他,割稻子要不了太多力气,镰刀角度找的好不费什么劲的。打谷子那可是力气活,他力气小,做得来吗?”

    扶胥只好说:

    “新知青他们做出了个新的工具,说打谷子能省点力气,应该不要紧。”

    见婶子还想说话,他把话头堵上:

    “昨天我弟弯腰太多回,现在直不起腰了。”

    婶子这才了然:

    “这样啊,那确实没法来收割了。”

    小树子娇生惯养的,吃不了这个苦。这会儿肯定坐着打谷子呢,走不动道。

    知青没做出太多新工具,况且扶苏力气大,他就没要新式的。依旧拿着老式的箱子,抓着谷子往上头打,将谷粒击打下来。

    箱子高度不矮,扶苏就搬了个高凳,坐在旁边宽阔些的田埂上,指挥弟弟将闾去田里把稻谷一捆捆运过来给他打。

    荣禄跑得乐颠颠的:

    “哥,你打得好快。”

    没一会儿就打完了一个小谷堆,看得周围用新式工具的村里人怀疑自己拿的才是那个老式的。

    有个叔还说呢:

    “二小子你这个力气还挺大,以前不来下地干活真是可惜了。”

    扶苏嘴上应付着:

    “我只适合干这种坐着不动的活,多走两步就喘。”

    大叔:……

    大叔没法接话,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打下来的谷子还要筛一遍,把掉进去的碎叶倒杆晒出来。剩下的虽然还有些残留,但是不用管,回头还得脱壳的。

    筛完的谷子直接送去晒谷场摊开来晾晒,不仅是晒谷场,家家户户的空地都被清理出来了,用来晒谷子。

    还得有能看懂天气的人时刻盯着天空,随时准备招呼众人收谷子。

    没有足够的塑料布,折腾这些就比较麻烦了。要是雨点说落就落,肯定来不及收,被打湿的话之前晒的就白晒了,还得增加晾晒时长。

    一个搞不好,打湿的谷子还会发霉。

    种地从来都是一件辛苦的活,除了种植和打理本身之外,后续的方方面面都非常辛苦,并不是收完稻谷就没事了。

    扶苏给桥松舜华两个小孩讲解:

    “我们这边还算好的,往南去一些,那边夏天要双抢。”

    舜华问什么是双抢。

    扶苏就说:

    “他们的稻谷春天种下,夏季就可以收获了。然后收完立刻要种新的秧苗,等着秋天再收一波。”

    抢收加抢种,就是双抢。

    时间非常紧张,为了节约时间,农人还没收上一季的粮食,就要给新一季的稻谷育秧。这样秧苗就可以不占用农田,先长个十几天,省下这十几天的土地。

    舜华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扶苏接着说:

    “更热一些的地方,还能种第三季。”

    舜华:!!!

    舜华想想一年要耕三次收三次,那一天到头只有冬天才能休息,这也太辛苦了。

    桥松纠正:

    “才不是呢!我听说他们冬天还能把空出来的地种菜!”

    舜华小姑娘震惊:

    “冬天还要种菜的?冬天不是很冷吗?”

    桥松回答:

    “他们那边热,就可以种菜。而且有些冷的地方也是可以种菜的,我听我爹说有的菜是能越冬的。”

    扶苏点头:

    “冬小麦也能越冬,华北有些地方就在种。”

    加上冬小麦,就可以达成两年三熟了。

    秦政过来休息一会儿喝水,听见他们在聊这个。随口提了一句一年多熟需要土地肥力足够,不然只能把地空着养地。

    扶苏拿出家里让他看管的水壶:

    “腰疼不疼?”

    秦政说还好。

    周代开始就有天子亲耕的传统了,虽然主要作用是政治作秀,也不会耕种太久。耕耤礼是每年的大事,有些皇帝还会找来一堆百姓围观,然后亲自耕一大亩地。

    诸子百家里的农家代表人物许行主张君民共耕,就是说国君和庶民一样,自己种地解决自己的口粮问题。

    这个主张没有被任何国君采纳,但他敢提这种建议,显然就是周天子搞亲耕给他提供的勇气。

    始皇帝陛下往年没那么多空自己种地,一般是亲至围观臣子种地,以示重视。

    不过陛下还是比较仁慈的,一般也就意思意思。

    不像某位二世,围观臣子种地的时候会故意多待半天。眼睁睁看着臣子们被迫延长耕种时间,最后累得第二天纷纷请假说上不了朝。

    所以说有些人遭人恨是理所当然的。

    扶苏把位置让出来:

    “爹你坐着打会儿谷子,我去帮你割稻谷!”

    秦政拒绝了:

    “不用,我还不累。”

    当爹的身体素质可比儿子强多了,每天高强度练武积累下来的体力比不少村里人还可观。

    扶苏只好继续坐着打谷子。

    几天后谷子就全收完了,接下来就是晒粮。

    他们这边的土地肥力一般,化肥还没大量普及,做不到多种多收。一年也就种这么一茬,施肥也是用的农家肥。

    所以村里人渐渐清闲了下来,可以喘口气了,不用再去种冬小麦之类的作物。

    扶苏熟练地指挥小孩子们:

    “对,就拽着这个绳子,在院子里跑几圈。”

    绳子另一头绑着个钉耙,小孩们在院子里跑圈,钉耙被带着就把谷子给翻一遍了,可以晒晒压在下头的谷子。

    傻乎乎的几个崽全程兢兢业业,在院子里跑了一圈又一圈,完全没发现自己这样跟拉磨的驴也没差。

    无耻地大人们在廊檐底下坐了一排,乐呵呵地看着,没有一个想过要去阻止。

    因为小孩不干,这活就要落他们头上。

    清婉啃了口果子:

    “还是二哥有办法。”

    过了一会儿,给地上谷子犁出一个蚊香圈的小孩跑回来了,追着扶苏要糖。

    扶苏挨个发了一颗:

    “干得不错,下次还找你们。”

    小崽子美滋滋地答应了:

    “好!”

    秦高绝望地叹了口气:

    “希望我家南嘉长大了别跟他们一样傻乎乎的。”

    一岁多的南嘉现在还不能给家里干活,幸运地躲过了当小童工的悲惨命运。

    荣禄努力回忆:

    “我小的时候,二哥不会也这么忽悠我的吧?”

    想不起来了。

    将闾则在感慨孩子有个不靠谱的爹是真的倒霉。

    大哥二哥两个亲爹看着孩子忙活,二哥也就不提了,大哥扶胥居然也干看着不管。桥松侄儿好惨,亲爹一点不顶事。

    面对弟弟谴责的目光。

    扶胥微笑着说:

    “让桥松多跑跑跳跳,身子骨才能健康。他是男孩子,干点活没什么的,你二哥是在锻炼他呢。”

    将闾:。

    大哥居然是真情实感地觉得这样不错?大哥是不是被二哥灌迷魂汤了?

    扶苏打断了他的沉思:

    “将闾,去我屋里把蒲扇拿来。”

    将闾不情不愿地进屋去了。

    将闾觉得二哥让他拿扇子,肯定是要自己给他扇风。二哥老是这样,就会压榨弟弟妹妹。

    结果扶苏推开了:

    “你自己扇,不用给我扇,我不热。”

    将闾有些意外:

    “真不用给你扇啊?”

    扶苏嫌弃地看着他:

    “不用,你看你,又出一身汗。坐着不动也出汗,天不是已经没那么热了吗?”

    将闾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自己静不下心来吧。其他兄弟姐妹安静坐着就不热了,他不行,他热得很。

    火气旺盛的壮小伙高兴地大力给自己扇风,没想到二哥刚才让他拿扇子是关心他。

    秦高再次绝望地挪开了眼睛。

    秦高小声和媳妇吐槽:

    “将闾没救了。”

    二哥只是提醒他去拿扇子扇风,他就自我感动起来,好歹等二哥亲自给他扇一会儿再感动吧?

    将闾可真好哄。

    全家怎么都傻乎乎的?弟妹崽子加起来没有二哥一个人精明。

    李姻捏着儿子的小肉手笑道:

    “要都是精明人,日子可就过不下去了。”

    那还不知道得多闹腾呢。

    正说着,远处隐约传来争吵的声音。扶苏噌地一下就起来了,拎过旁边的草帽扣上,出门去看热闹。

    众人:……

    他们以为扶苏已经动作很迅速了,结果跟出去一看,隔壁商家一群知青也麻利地跑了出来。

    带头的孙秀秀和曲小梅飞快蹿到了吵架那家人的门口,占据了吃瓜的有利地形。

    扶苏打眼一瞧:

    “是村长家隔壁,走,我们去院子里扒墙头!”

    然后带着一群弟妹崽子,趁着村长开门出来要去隔壁调解矛盾,呲溜一下钻进他家院子里头。

    秦柱:???

    什么东西窜过去了?

    定睛一看,扶苏已经踩着大石头乐呵呵趴在墙头围观起来了。在他旁边,是同样乐呵呵围观的村长他亲爹,秦稷秦大爷。

    两个小崽子在扶苏脚边转悠:

    “二叔/爹!我也想看!”

    扶苏敷衍道:

    “你们等一会儿,等我哥来了,叫他抱你们看,我抱不动。”

    两人:……大骗子!

    扶胥和秦高慢半拍挤进来,一人一只地把小孩托举起来,可算能看见了。

    第179章 这个村长是一分钟都干不下去了

    村长家左边住的是李老大爷家,也就是李斯家。再往左一间,是王老大爷家,也就是王绾家。

    这两家不太对付,隔三差五会吵架。

    但是吵来吵去都是一样的内容,所以扶苏很多时候懒得过来看热闹。

    右边就不一样了,右边这家是年代文里非常典型的那种极品一家人。

    装好人的威严公公和刻薄偏心的婆婆,老黄牛孝顺老大和精明算计的大儿媳,被忽略的窝囊老二和同样委屈求全的二儿媳,奸懒馋滑的受宠老三和自私的城里姑娘三儿媳,另外还有一个疯狂补贴娘家的出嫁大女儿和一个娇纵恶毒的小女儿。

    而在这样的家庭里头,老大家必然有个被老爷子偏疼的长孙,老二家则必然有个凄风苦雨被压榨的小白菜闺女。

    堪称典中典。

    今天这家人闹的内容就是分家。

    扶苏在兜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把瓜子。

    秦稷立刻伸手:

    “分我一点。”

    扶苏分了他一颗。

    秦稷一言难尽:

    “你能不能大方点?一颗够什么吃的?好歹多来两颗。”

    扶苏于是又给了他两颗。

    秦稷:……

    秦稷选择伸手去抢,成功抢走了一半。

    秦稷:哼!

    扶苏:哼!

    叔公和侄孙对视一眼,一个嫌弃对方吝啬小气,一个嫌弃对方占便宜没够儿,齐齐扭开脑袋,不搭理彼此了。

    被亲爹抱着趴在扶苏左手边的桥松也嚷嚷了一声想吃瓜子,扶苏分了他几颗。

    桥松一点都不嫌弃二叔给的少,毕竟二叔直接就给他六颗了。不像太叔公,反复讨要也只有三颗。

    桥松得意地看了一眼秦稷。

    他和二叔才是一家人!

    秦稷:嘿你个小兔崽子!讨打!

    秦稷作势要揍人,桥松缩了缩脖子,乖巧看戏去了。

    扶苏则数了数,也数了六颗递给女儿舜华。小孩子是这样的,要求一个公平。

    可以没有,但是不能一个多一个少。所以哪怕是瓜子,也要哥哥妹妹一样多才行。

    给女儿分完,还要给妹妹分。

    虽然闹腾的妹妹阴嫚上班去了不在,可他也不能因为阴嫚不在就理所当然地连二妹清婉也不分。当人二哥的,得一碗水端平了才行。

    扶苏给了清婉六颗。

    清婉攥着瓜子冲哥哥笑了笑:

    “谢谢二哥!”

    妹妹有了,弟弟怎么能没有?荣禄的年纪比清婉还小呢,不可以厚此薄彼。

    荣禄有了,要是不给将闾,将闾当场就能认定二哥偏心。这小子比小孩还幼稚,扶苏又分了六颗出去。

    剩下的秦高、李姻、扶胥都摇头表示不要,南嘉年纪小吃不了。扶苏攥着可怜巴巴的最后几颗瓜子,深觉日子艰难。

    家里人口多就是这点不好,东西分一分就没了。还是得赚钱,赚大钱,让全家以后都不用为这些烦恼,想要什么都能弄到一大堆。

    扶苏唏嘘一声。

    看来等以后政策变化了,他不想努力也得努力。为了全家有好日子过,只能二哥来承担重任这样子。

    扶苏抬手从秦稷那边又抢回了四分之一的瓜子,这下总算有的吃了。

    秦稷嘟嘟囔囔抱怨他极品,怎么还有从长辈手里抢东西吃的,真是不像话。

    右边的典型家庭开始摔摔打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扶苏丝滑地忽略了秦稷。

    这家人姓钱,可惜姓氏并没有给他们带来财运。家里花用紧巴巴的,所以各家更要算计着过日子。

    最近钱老二的小可怜闺女被压榨狠了,钱老二媳妇终于爆发。

    她之前因为只生了一个闺女,所以在家里更受排挤。本来老头老太太就不怎么喜欢二房,没儿子就更不满了。

    所以二房的女儿从小就要做很多活,都十一二岁了,看起来还瘦瘦小小一只。

    前不久不是秋收吗,老太太居然要求孩子去割稻子,而且规定了每天必须赚到至少七个工分。

    结果就是小姑娘累倒了,这会儿高烧不退的,都开始说胡话了。但是老太太坚决不肯给钱让孩子去看病,还说发烧这种小事在家里躺躺就能好。

    老二媳妇因此忍无可忍。

    她虽然是个任劳任怨的苦命人,平时不敢和老太太大小声,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这次的事情触及到了她的底限。

    老二媳妇难得硬气一回,逼着老太太出钱给孩子看病。

    钱老爷子看情况不妙,就许诺会给钱。还当场拿出了两块钱,顺便训斥了老太太一顿,仿佛自己真的是个什么公平的大家长。

    十分钟前,老二媳妇带着姑娘去村里找村医看了病,已经吃了药。现在姑娘在村医那边的病床上躺着,老二媳妇自己杀回家里来了。

    扶苏起初听到的争吵就是她闹着要分家,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再有下回她女儿得没命,所以这个家必须得分。

    老大媳妇赞同分家,因为她男人也是那种勤勤恳恳赚工分养家的,她觉得自家这是吃亏了。

    老三两口子不同意分家,因为他俩就是那对在家里白吃白喝不干活光占便宜的。

    本来只有老二媳妇一个闹,还闹不了这么大。而且软包子到底是生性如此,一两下的爆发没什么用,钱老爷子很快就能把她镇压下去,届时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有老大媳妇跟着撺掇,事情就能越闹越大。

    以上这些前情提要,来自旁边秦稷的科普。秦稷嗓门大,不少过来看热闹的也跟着听见了。

    秦柱一个头两个大:

    “爹!您别在这里添乱!”

    本来别人分家他是不掺和的,除非闹得太过分了,或者已经商量好了,请村长来做个见证。

    可谁让老二媳妇嚷嚷着家里老太太要故意害死孙女,牵扯到了人命他就得出来主持公道。

    秦稷冲儿子翻了个白眼:

    “你管老子!”

    他又没胡说,科普一下前因后果算什么添乱?臭小子官威倒是大,管起亲爹来了。

    秦柱拿他爹没办法。

    他焦头烂额地劝堵在门口的村里人别围在这儿,小心被误伤。

    结果众人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脚步一点不带挪。要不是秦柱是村长,他们都不会让开一条道叫他进去。

    看到秦柱进院子,还有人趁机跟着一起进去了。

    对,说的就是郭嘉和两个穿越女主。

    秦柱:……

    秦柱瞪眼:

    “你们三个干什么呢?”

    郭嘉扭头招呼吕雉韩信他们快来,站外头看不清。这院子里大得很,可以待在角落看热闹。

    孙秀秀冲村长讨好一笑:

    “我们来帮忙劝劝。”

    曲小梅则已经直奔空无一物的院墙跟,占据了有利地形。

    一群不把村长放在眼里的家伙。

    秦柱只好不去管他们,走向还在闹的钱家一众。

    这会儿老二媳妇贾兰花正在摔东西:

    “不让我分家,你家东西也别要了!这口缸是用我男人辛苦做工奖励的票据买的,钱也是我家出的!”

    哗啦,她把缸砸了。

    秦稷像个讲解员一样补充前情:

    “前几年钱老二拿到一个出去当临时工的机会,干得好后来场子奖励了票。钱票加一起正好能给家里添不少东西,就被老太太全部拿走了。”

    门外围观的群众也有补充:

    “对!这件事我记得!后来那个临时工的位置被老太太换给钱老三了,但是钱老三偷奸耍滑,没干多久就被厂子开除了。”

    别看这年头厂子轻易不能开除人,但那说的是正式工。临时工可不一样,何况钱老三在厂里作风不好,是犯了错的。

    扶苏听到身后有李大爷啧啧摇头:

    “这家子真是拎不清,好好一个工作就这么丢了,多浪费啊!”

    扶苏回头一看,李家几个也扒在院墙上围观。但是离得稍微有点远,毕竟中间还隔着村长家,只能听个热闹了。

    李斯看见了闺女,眼前一亮:

    “小姻!你给爹让个位置!”

    说着就窜下墙头,跑进村长家里,愣是挤到了女儿身边,麻利得看起来不像个老年人。

    李姻无奈叹气:

    “爹,您悠着点,都多大年纪了。”

    她是李家小女儿,别看她才二十四五,她爹可是六十了。

    李斯觉得没事,他身子骨硬朗着呢。

    老二媳妇贾兰花又哗啦一下摔了个碗:

    “这也是用我家赚的钱票买的!”

    村里人心疼得直抽抽:

    “好好的东西就这么砸碎了,兰花妹子也太舍得了。就算钱老头他们不肯分家,这不还没谈完嘛,怎么着急砸东西?”

    至少等确定分家无望,或者分完家后发现东西没分给自家再砸。现在这些说不定以后会分给她呢,这不相当于自己损失了?

    郭嘉和吕雉嘀嘀咕咕:

    “现在砸了,钱家老两口才能清楚她的决心,知道不把她分出去,她能将家里东西全砸了,那时候损失才大呢。”

    这是故意发疯,就为了叫老两口松口。

    钱老太这会儿也是捂着心口:

    “造孽啊!造孽啊!你给老娘住手!你个疯婆子!”

    眼看贾兰花还要砸,她扑过去和对方撕扯在一起,甚至还想打人。但是贾兰花偏头躲过了,没挨上那个巴掌。

    钱老头也是气得直哆嗦:

    “反了天了!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扶苏眉头一皱:

    “造反也是他能用的词?”

    咋的他家有皇位啊?

    不过看看这家对长孙的看重,还真就一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派头。

    秦柱也及时提醒钱老头:

    “叔,您说话还是得注意着点,有些词不能乱用的。”

    钱老头顿时闭嘴了。

    秦柱这才上前帮忙拉架,只是打架的两个都是女同志,他不好上手,有些为难。

    老大媳妇一看,赶紧也过去帮忙,把贾兰花拉开了。家里这些东西回头分家的时候她们大房也有一份的,可不能让老二家的都弄坏了。

    贾兰花气得大哭:

    “我的女儿啊!”

    老太太头发都被扯乱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女儿不是还活着吗?有什么好哭的!”

    贾兰花哭得更大声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

    “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再闹你就带你女儿滚回娘家去。反正你也不能生了,我正好让老二重新娶个婆娘。”

    秦稷补充说明:

    “小贾生闺女的时候难产,说是以后可能不能生了。她婆婆又不乐意伺候她月子,所以月子也没坐好。”

    估计就算本来还有一线希望能生,这么折腾下来也彻底没了戏。

    老二两口子这些年任劳任怨,除了生性逆来顺受之外,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他们想讨好大哥家的侄子,老了让侄子帮着养老。

    孙秀秀唾弃:

    “呸!什么东西!”

    女儿怎么不能养老了?不能养老那钱家大闺女整天往娘家送的东西又算什么?

    钱老太扭头瞪她:

    “滚出去!这里有你什么事?!”

    孙秀秀声音不大,其他人没听见。她往后缩了缩,像个受惊的小鹿一样害怕地看着钱老太。

    围观群众顿时觉得钱老太过分了。

    刻薄老太太之前说的那话就没良心,现在还要恐吓女知青,真是嚣张。于是纷纷出声,谴责对方不该迁怒无辜女知青。

    钱老太没工夫争辩这个,继续和儿媳妇对骂。

    老大媳妇看这么骂下去于事无补,赶紧站出来把话题拉回分家。二房闺女那点事她可不关心,她只在乎能不能成功分家。

    虽然一般来说分家也是长子负责养老,但那好歹可以把好吃懒做的三房踢出去啊。即便老太太回头想私底下补贴三房,也没办法跟现在一样毫无节制了。

    分家之前家里是公公婆婆当家,资源全部上交,三房能得到海量的实惠。

    分家之后可不一样了,到时候即便老两口跟着他们夫妻两个过,当家做主的也是她和她男人。东西把在她手里头,老太太只能用她自己那份补贴老三了。

    大儿媳算得很清楚。

    自己只要管老太太正常吃喝就成,别的一概没有。家里头一日三餐都是聚在一起吃的,老太太还能把饭藏起来拿去送给老三不成?大不了她全做成粥粥水水的,这可不像窝窝头一样能藏。

    所以老大媳妇立刻说道:

    “树大分枝,我看这个家啊,还是得分。娘,不是我说,老三都结婚了,以后家里孩子越来越多,肯定住不下的。”

    老太太眼睛一瞪就骂人:

    “你也是个不下蛋的!嫁过来十来年就生了两个,全家拢共三个孙辈,哪里就住不下了?”

    老大媳妇面色难看:

    “那您大孙子过两年也要结婚了,这不是事实?”

    她生两个怎么了?反正她有儿子不愁养老,她才不乐意多生呢,生孩子多遭罪。

    扶苏看了半天,突然问道:

    “怎么一直是家里的女人在争执?那几个男的就在一边看着不说话,他们是哑巴了吗?”

    让女人出去冲锋陷阵,家里男的全部安静待在旁边坐享其成,可真是鸡贼。

    秦稷咔擦咔嚓啃着瓜子:

    “村里都这样,我老头子见识过那么多回分家了,没几个是男的跑出来掰扯的。一个两个都自恃身份呢,觉得斤斤计较丢了自己大男人的面子。”

    李斯认同地接话:

    “然后等谈的条件不满意了,才开口说两句不行。再暗示媳妇去争,继续撕扯。”

    清婉有些看不上他们:

    “难怪老大老二都是闷葫芦,原来是打着闷声发大财的主意。”

    几人聊天的声音一点都没放低。

    院子里几个钱家男人脸色顿时涨红,有种被戳穿后的尴尬。

    钱老头恼羞成怒,冲家里人:

    “闹够了没有?”

    钱老大虽然表情难看,但什么都没说。

    被说几句嘴是丢人了点,可到手的实惠是真的啊。反正村里也没哪个是不被说的,被说两句也不会掉块肉。

    总之钱老大是决定装哑巴到底了。

    反而是钱老二,上前去拉媳妇:

    “别闹了,怎么就闹到要分家的地步?你别跟娘犟,我娘养……”

    扶苏也咔擦咔嚓嗑瓜子点评:

    “你娘养你这么大不容易,所以你娘就可以把你闺女害死。毕竟老娘就一个,闺女还能再生。大不了换个媳妇,说不准还能生儿子呢。”

    钱老二:……

    村里人噗嗤噗嗤笑个不停。

    钱老二脸涨得更红了:

    “我没准备换媳妇!”

    扶苏恍然:

    “那就是不打算生了,还是想着叫侄子养老。至于闺女,反正也不能养老,死就死了?”

    钱老二:…………

    钱老二自认自己还是很疼闺女的:

    “你别胡说!我就这一个闺女,我哪里能不心疼她?但是那是我老娘,我再疼闺女也不能为了她忤逆我娘!”

    孙秀秀忍不了了,呵呵一声:

    “你所谓的疼闺女就是放任她被一大家子人压榨,天天吃不饱饭,十多岁看起来像五六岁,生病了也根本不为她争取药钱?”

    众人循声望去。

    孙秀秀躲在曲小梅身后呢。

    大家想起孙秀秀柔柔弱弱的模样,又实在不熟悉这些新知青,分不清她们两个比较相似的声线。

    所以一位大娘感慨:

    “小梅啊,还是你看得透彻!”

    曲小梅:。

    曲小梅为了好姐妹的人设不崩塌,坚强地扛起了这口锅。

    她把声音放柔了一些,这下就和孙秀秀的声线更像了。

    曲小梅说道:

    “婶子过奖了,大家都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在给自己脸上贴金。他这种人啊,就是自我感动,嘴上说疼孩子,其实什么都不干,还好意思开口。”

    众人连连点头:

    “就是就是,臭不要脸,呸!”

    人群外围,商蔓正在趁机做生意。

    她鬼鬼祟祟凑到一个富裕点的大娘身边,压低声音问她要不要瓜子。如果要,就拿家里小菜地的蔬菜换。

    大娘心想蔬菜不值钱,瓜子可是要钱才能买的。当即答应下来,还承诺可以多给她点菜。

    家里有些菜吃不完,都晒成菜干有点浪费了。主要她家囤的菜干之类的够吃了,换点出去不亏。

    别看今年挺热的,他们这一块还算丰收。不仅粮食收成比往年多些,菜也是。

    商蔓走了一圈,把瓜子全部换成了水灵灵的蔬菜。她打算都晒成菜干或者做成小咸菜,等冬天就可以去黑市卖给城里人了。

    一点点瓜子换这么多菜,赚大了。

    这谁能想到大家都沉迷吃瓜的时候,有人在悄悄做生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热闹上头,根本分不开心神去管她。

    商蔓高高兴兴地把瓜子换完了,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安心看热闹。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个眼熟的小姑娘跑过来,忽略了她,直接朝人群里挤。

    商蔓一愣。

    她认出来了,这是钱老二家的闺女,好像是叫南风的。

    刚才卖瓜子的时候商蔓也听了一耳朵,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对方现在不是应该在村医那边躺着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看小姑娘往里头挤得费劲。

    商蔓干脆帮了她一把:

    “让让!让一让!钱老二家闺女回来了!给她让条道!”

    众人一听,赶紧让开。这姑娘听说还发着烧呢,别给人挤坏了。

    钱南风于是顺利挤进了家门。

    进去之后她什么都没管,先捡了个石子给老太太脑门砸出个包。

    秦柱吓了一跳:

    “别砸别砸!脑袋砸坏了万一出人命,你就要去蹲大牢了!”

    南风这才肯收手:

    “她要害死我,她怎么不用蹲大牢?”

    秦柱很是为难:

    “这个很难判的,她只是不肯出钱,也不是她直接动手害的你。”

    南风也知道这个道理,她就是心里生气而已。没去管骂骂咧咧的奶奶,走过去拉住了她娘。

    南风说:

    “娘,你跟我爹离婚吧,咱们娘俩过,让他在家守着他老娘算了!”

    贾兰花吓了一跳:

    “这、这怎么行呢?你外公他们不会接纳我们俩的,我一个人养不活你。”

    南风可不这么觉得:

    “我们俩吃得少干得多,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咱们秦河村里这么多热心人,他们也不会看着我们饿死。”

    村里人都没说话。

    稍微搭把手帮忙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养着这对母女不可能。

    不过仔细算一算,娘俩好像确实能养活自个儿。南风小小年纪就能挣六七个工分了,那可不是一般人。

    就像她说的,她们吃得少干得多,至少不会饿死。就是离婚之后娘俩还在本村待着不回娘家那头,好像不太合适。

    秦柱倒是说:

    “你俩要是说好了在村里单独过,我这边确实可以给你安排。大不了你们就和知青一样,花点工分住商家去,等你们起了房子再搬出来。”

    钱家人立刻不高兴了:

    “不行!”

    老两口和钱老大都觉得离婚不行,而且就算离婚也不能带走孩子。

    这是他们老钱家的种,何况还能赚工分呢。过几年再长大一些,嫁出去就可以换彩礼了,肯定要把在手里。

    别看钱老太太之前说的什么让娘俩滚回娘家去,其实都是威胁恐吓。真让她放人,她是不乐意的。

    老大一家倒是不在乎娘俩的去处,反正也不要他们养。他们都想分家了,老二离婚了会不会结婚生儿子,跟他们也没关系。

    老三两口子倒是全程站在角落看热闹,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好像闹腾的不是自家一样,他们自信有老娘在自家不会吃亏。

    扶苏看了一圈:

    “他家小女儿呢?”

    钱小妹好像不在家。

    这个定位是恶毒小姑子的角色,居然错过了这场热闹。如果她也在,估计场面会更混乱。

    还是秦大爷:

    “她啊,她看她二嫂要到了钱,就也闹着要钱。老太太偏疼小儿子和小闺女,给了她一块钱,她立刻就去县城买东西了。”

    扶苏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

    下头的场面已经发展到南风去厨房拿刀要砍人了。

    南风恐吓道:

    “不放我和我娘离开,我就夜里趁你们睡觉把你们都捅了。”

    众人:!!!

    “这姑娘也太虎了。”

    “没法子,被逼得活不下去了吧。”

    “还是钱家人作孽。”

    “老二闺女看起来干巴瘦,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还不是没办法了。”

    人性就是偏向弱者。

    虽然也有人念叨着“这也太不孝了”,可仔细一看,这么嘟囔的基本都是村里的那些老头。

    年老的人更在乎晚辈孝不孝顺,因为他们容易代入长辈那一方。屁股决定脑袋,尤其有些人自己也不干净,生怕家里的孩子有样学样。

    南风不管他们念叨什么,她就是举着刀威胁。要么立刻放她和她娘离开,要么大家一起死。

    “我先捅死你们,再去吃枪子儿,我不怕,你们自己考虑自己想不想死。”

    南风的眼神落到了大堂哥身上:

    “先杀他。”

    老大夫妻两个瞬间惊恐。

    老大媳妇抓住机会:

    “爹!娘!让她走吧!这丫头留着也不会孝顺您二老的!”

    儿子可是他们的宝贝蛋,不能出事。

    老大媳妇心想,这娘俩要走肯定不会净身出户。要是老太太一分钱不给,回头姑娘翻墙也要进来杀了全家。

    所以老太太不仅得给钱,还得给足了。村里人帮着防备也防备不了多少,这种事情说不好哪天就阴沟里翻船了。

    而只要娘俩分走了足够的钱,她就也能借口分走属于他们大房的那份,还能拿十成十的份额。

    不然离婚的老二家都能分这么多,凭什么她家要吃亏?

    婆婆要是舍不得,就让婆婆从老二身上抠。

    老二家能分到的家产不是得划成两份嘛?一份老二的一份娘俩的,娘俩的自己带走了,老二的还留在家里呢。

    老大媳妇眼里闪过一丝算计。

    二弟既然那么孝顺,为了老娘不管闺女死活,那他这份家产他肯定没脸要的吧?放在老太太手里也是补贴三房。

    婆婆有这么多资源给三房还不够吗?剩下的属于他们大房的,一分钱不能少!

    钱老大很快明白了媳妇的意思。

    夫妻俩默契地开始一唱一和,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把事情解决了。这次要是不能搞定,回头三房不得一辈子扒着他们吸血?

    南风冷笑着掂着手里的刀:

    “快点拿主意。”

    钱老太气得哆嗦:

    “小丫头片子,还敢威胁老娘,信不信老娘把你关起来?”

    关起来了还想伤人?做梦去吧!

    南风根本不怕她的威胁:

    “关哪里?家里有房子关我?住都不够住的,你们乐意多浪费一间房子那我没意见。”

    “反正你们也不敢饿死我,不然就得去吃枪子儿。我不用上工还有饭吃,这不挺好的,可以天天歇着了。”

    钱老太被她噎住了。

    确实,南风年纪还小,压根没到结婚的时候。家里就算想用婚事拿捏她,也得先养她个六七年,不划算。

    扶苏夸赞道:

    “她还挺聪明的,以后日子过得不会差。”

    扶胥认同地点头:

    “我看她搬出去之后,估计也会学商蔓那样。有商家母女的例子在,她照着学也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扶苏想到什么:

    “学商蔓啊?商蔓跟她娘姓的,那钱南风要改名叫贾南风了。”

    钱家没什么长辈在村里,直接导致这么闹腾也只有一个村长可以主持大局。偏偏这一家子都是极品,根本不给村长面子的,依然闹他们自己的。

    扶苏都有点同情秦柱了:

    “村长叔每天净处理这些事了,头发是不是掉得很多?”

    秦柱抬头看他:

    “知道我头疼你就别添乱了。”

    扶苏眨了眨眼:

    “我学四叔公的,要不您先说他?”

    秦柱可管不住他爹,只能作罢。

    南风把老太太气狠了之后也没收着,继续叭叭叭。

    她还说:

    “要是不关着我呢,我就弄毒蘑菇磨成粉偷偷加到你家饭菜里。我不在乎大家一起被毒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老太太:!

    南风继续说:

    “拿刀杀人是不太方便,还是下毒更简单。厨房被锁了也不怕,我还能去抓毒蛇来咬人。”

    老太太:!!

    南风接着说:

    “还有什么杀人的法子来着?淹死?勒死?闷死?不太好办,没事,我可以放火,大家一起被烧死好了。”

    老太太:!!!

    别的都还好说,放火这个真的太狠了。甚至都不用进屋,被关在院子外头也不影响放火。

    秦柱一个头两个大:

    “别别别,放火会烧到我家。你精准打击你爷奶他们就行,别害我。”

    钱家人:……

    听听这是村长应该说的话吗?

    可是想到身为大队长的村长是有权利把人调去打扫村里厕所的,一个个又都老实了,不敢指责村长放任南风威胁人。

    小姑娘年纪小又还没动手,村里是真的没法管。这年头穿鞋的怕光脚跑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钱家人可还没活够呢。

    所以钱老头站了出来:

    “离婚可以,这些都能谈,丫头你先把刀放下。”

    南风拒绝了:

    “就这么谈,我倒要看看你们给我和我妈分多少财产。要是让我不满意,呵。”

    钱老头最后的打算也破灭了。

    南风随时都能动手,气不过可能等个十年八年的突然跑来报复他们全家。哪怕这次把人压下去了,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钱老头不由埋怨起老伴来。

    以前南风丫头多乖啊,从来不闹腾的。这次要不是老伴逼着她去赚工分,害得她发烧了又拖着不肯治病,也不至于让丫头烧坏了脑子。

    是的,钱老头认为南风这是烧坏了脑子,所以才从蔫巴的受气包变成现在这样,南风丫头绝对是脑子受影响疯了。

    正常人可不能招惹疯子。

    钱老头完全忘了,老太太做这些的时候他可是一个拒绝的字都没说。享受好处的时候没觉得不对,现在出了事就全赖老太太头上了。

    这边商量财产分割的时候。

    秦政缓缓走向人群聚集的地方。

    他午睡起来发现家里人都不见了,就连一岁多点的小不点南嘉也被带出了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出门一看,大半个村子都聚在一起,就知道是来看热闹了。出去的时候太匆忙连家门都没关,也是心大。

    秦政顺手制服了一个趁机偷摸进某家准备偷东西的村里二流子,拎着他一起往钱家这边来。

    二流子虽然成年了,但是个头不高,也就一米五多。将近两米的秦政拎他就跟拎小鸡仔似的,毫无难度。

    二流子一看村支书手臂上透过衣袖隐隐显露出来的肌肉,乖巧地没再反抗。他怕他反抗的话,会被村支书揍成残废。

    秦政的靠近就像自带气场似的。

    本来乐呵呵站在人群最外头背对着秦政垫脚朝钱家张望的几个村里人下意识回头,然后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前头的人也预感到了什么,纷纷回头让道。秦政都不用开口,他们就退散了。

    秦柱在努力帮忙劝解的时候,秦政拎着小偷进来了。看到他一来,几个叽叽喳喳的钱家人瞬间闭嘴,秦柱大松一口气。

    他先问秦政拎着这人干什么:

    “这又是发生什么了?”

    秦政言简意赅:

    “他趁村里人不在家偷东西。”

    人群发出几声惨叫:

    “啊?!我出门前忘了锁门!天杀的!小偷不得好死!”

    说着扭头就往家里跑,去检查都少了什么。反正现在小偷都被逮住了,跑不了,搞清楚损失先,也方便等下过来要赔偿。

    好些人看他们跑了,也跟着回家。不少人家都没锁门,还有关了没上锁的,这种门一推就开了。

    很快,外头也闹了起来。

    扶苏觉得钱家的热闹看得差不多了,赶紧追过去看偷东西的热闹。

    将闾头一个跟上去:

    “我也去!”

    秦大爷不甘示弱:

    “带我一个!”

    小偷也没偷太多东西,毕竟他是空着手被抓的。这家伙鸡贼呢,知道自己拿不下太多东西,干脆就只偷吃的了。

    一家中午吃了肉的在大骂:

    “特意剩了半碗肉等晚上吃!都被这小子嚯嚯了!”

    秋收太累亏空了身子,这才舍得咬牙买个半斤肉回来补一补。自家人都没吃两口,全便宜了小贼。

    另一家更崩溃:

    “他也太不讲究了!拿手直接在我家猪油罐子里挖油吃!”

    现在罐子里留下几个脏兮兮的指头印,看起来特别埋汰。早知道就不刻意把猪油放在阴凉的地方让它凝固结块了,这要是一壶油,她就不信那贼还会倒油直接喝。

    还有一家大骂:

    “缺德死了!裤衩子也偷!自家没裤衩子穿吗!”

    他媳妇新给他做的啊,还没穿两天呢。也不知道那小子藏哪儿了,幸好是刚偷的,应该还没有穿。

    扶苏晃悠到这里,提醒他:

    “说不定试穿过了,不然怎么只偷你的内裤不偷其他人的?说明就你的跟他身量相符呗。”

    那人头皮发麻:

    “不是吧?!”

    也顾不得去检查其他东西丢没丢了,气冲冲地跑回钱家,拎起那偷儿就开始往死里揍。勒令他交出自己的裤衩子,顺便说清楚穿了没。

    小偷被揍得晕乎乎:

    “裤衩子、裤衩子在我……”

    失主着急追问:

    “在你哪里?快点说!”

    小偷回答:

    “我塞我裤衩子里了。”

    失主:!!!

    原来是觉得一条内裤没地方放,他也没个兜。就干脆叠吧叠吧,塞进自己内裤里了,这样有衣服下摆遮着也不起眼。

    失主恶心得直翻白眼:

    “赔钱!你给我赔钱!裤衩子我不要了!你把钱票赔给我!”

    秦柱还没处理好钱家的事呢,又来了新的麻烦。他麻木地揉了揉眉心,深感村长不好当,非常希望有人能接手这个职位。

    秦柱期待地看向秦政:

    “你家大儿子——”

    秦政打断了他的施法:

    “扶胥要照顾家里没有空。”

    不过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扶苏应该乐意。”

    秦柱嘴角一抽。

    他当然乐意了,这样他就可以天天看到第一手的热闹。别人看热闹还要抢位置,他当大队长看热闹可以站在热闹中心看。

    秦柱提醒道:

    “你家老二不会处理问题,他只会拱火,这种人不能当大队长。”

    秦政不这么认为:

    “他虽然会拱火,但确实可以把事情解决掉。”

    只不过解决的方式会比较挑战当事人的承受能力,说不定还会闹得家家都以不欢而散收场。

    毕竟扶苏这家伙,只站在道理这边。

    他这么折腾,村里那些讲人情的家伙心里不会痛快的。少不得要反抗,然后过不了多久扶苏的大队长职位就能被他们闹没。

    毕竟上头任命大队长,也要看村中威望之类的。扶苏得罪的人太多了,不属于受人爱戴那一波。

    秦柱心想可不是。

    就秦扶苏那游手好闲的模样,即便受爱戴,上头也不会让他当大队长。大队长可不是说换就能换的,还得县里领导批准。

    反正扶苏没戏,别想了。

    秦柱把难搞的钱家丢给秦政,自己急匆匆去处理偷窃事宜了。

    秦政已经习惯了给全家收拾烂摊子,淡然地接受了当前现状。然后强硬地压着钱家把家给分了,搞得钱家不敢怒也不敢言。

    始皇帝的威慑力在这里就很好用。

    钱家人面对村长还有胆子闹腾,对上秦政清泠泠的目光,半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钱老太嗫嚅道:

    “我家老二妻离子散,分出去他不就得一个人单过了?这不太好……吧?”

    秦政冷酷地说:

    “那你们两口子可以去跟他过,这样就是一家三口了,不会孤单。”

    钱老太:……

    让她跟最不喜欢的二儿子搭伙过日子,她才不乐意呢。

    她要么跟老大,要么跟老三。

    跟老大是因为分家后跟长子过是传统,而且她家老头子喜欢大孙子,不乐意分开。跟老三则是因为她偏疼小儿子,左右随时都可以去其他两家要好处带回去补贴老三。

    秦政扫了一眼众人:

    “你可要想好了,你大儿媳精明,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日子不会好过的。”

    虽然大儿子看起来是个安分的老黄牛,和老二一样孝顺听话。但那是因为家里老人当家,他本来也没有话语权。

    一旦分家之后,儿媳作为当家媳妇,老大的所谓安分就成了缺点。大儿子以前能听爹娘的话,以后也能听媳妇的话。

    除非老头老太太能保证拿捏住大儿媳,不然等他们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有的是受气的日子。

    钱老头是个会算计的。

    他一听,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想想自己和老伴未来的日子,老大媳妇指望不上,老三两口子也是自私的。

    钱老头立刻说:

    “我们跟老二过。”

    老二别管讨不讨喜,至少他愚孝。

    要是老二不结婚了,那家里就依然是他们俩说了算。要是还想再结婚,他们也可以给老二找和贾兰花一样好拿捏的儿媳妇。

    钱老太眼眸闪烁:

    “跟老二也不是不行,就是家产……”

    老大媳妇立刻不干了:

    “大房的家产一分钱都不能少!”

    她很乐意老头老太太去跟二弟过,但想拿走太多家产,那没可能。

    老太太不太高兴:

    “我们老两口自己也要留点财产傍身的,你们两个不孝顺的不想养老人,我们指望不上儿孙,不得为自己多打算?”

    最后在秦政的镇压下,家还是分了。

    各家的财产分得还算公正,老大一家勉强满意,觉得没吃亏。老二母女非常满意,因为他们拿走了二房八成的财产。老两口和老三夫妻俩都很不高兴,拉着个脸。

    南风可不会心软。

    她听着她爹左一句“爹真的疼你”右一句“爹不希望你们出去过苦日子”,丝毫不为所动。

    她甚至反将一军:

    “既然你心疼我和我娘,那就把二房财产都给我们娘俩。这样我们日子好过了,你也就能放心了。”

    钱老二:……

    钱老二郁闷地答应了,毕竟他要做个言而有信的人。要不是老太太拦着,他剩下两成也打算给出去。

    南风别的不要,就要钱票。她说她和他娘住在商家,碗筷这些商家有的是,她们分了也用不上,还白占地方,不如换成钱。

    秦政也不劝。

    母女两个重新建房子还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才能建出来,这些物资以后要用的时候再买也来得及,现在手里握着钱粮才是实在的。

    南风看向秦政:

    “秦叔,我家的工分怎么算?”

    秦政思索片刻:

    “你们一家三口的工分,里头你和你娘挣的分给你们,你爹的给你们八成。”

    南风放心了:

    “多谢,今天真是给您和村长叔添麻烦了。”

    她爹自己说财产都给她们娘俩的,那工分肯定也要按这个比例算。

    南风:我和我娘的工分是我们自己的,我爹的才得按八成算,合理。

    钱老太又急了:

    “那不成的啊支书!没了工分,过几天队里发新粮,我家不是得饿肚子了?”

    老二好歹是个大男人,吃得也不算少。工分给出去八成,分到的粮食绝对不够。

    老三两口子比她还急:

    “对啊,工分不能这么分!”

    他俩上工不积极,压根没什么工分。以前是全家的工分换到的粮食放在一起,老二家吃得少挣得多,老三夫妻的伙食其实大部分都是从二房抠出来的。

    扶苏看完偷东西的热闹回来时,这头居然还没分完。

    扶苏不耐烦地说:

    “二房工分关你们三房什么事?还没让你们算之前十几年的账呢,不然三房还得给补偿款。”

    要是他负责处理这件事,高低得把二房之前吃亏被占去的便宜全部掰扯清楚。

    大儿媳眼前一亮:

    “小树说的有道理啊,之前的账怎么能就这么抹消呢?就该拿出来一起算了,这样才公平!”

    他们大房也是吃亏的。

    尤其是以前她男人去外头做工赚点钱给孩子买点零嘴,当叔婶的居然也好意思过来分一口。抢孩子的零食吃,不要脸。

    眼看事态不妙,钱老头立刻制止:

    “行了,就这么分,我看谁还敢有异议?你们也是的,亲兄弟何必斤斤计较到这个程度?让人凭白看了笑话!”

    南风冷冷嗤笑:

    “你当然不斤斤计较,毕竟你是占便宜的那个。”

    大儿媳不给面子地附和:

    “可不是么!”

    钱老头气得脸色铁青。

    这才刚刚分家,老大媳妇眼里就没他这个公爹了,以后还了得?幸好没跟老大家一起过,不然别指望他们会奉养老人。

    秦政扫了眼咄咄逼人的几家:

    “什么都算清楚也行,那就把老人以前抚养孩子长大的账一起算进去。”

    老大家立刻不吭声了。

    老三家亏欠他们,老两口可没怎么对不起她们家。不仅老大自己小时候受到过许多照顾,家里两个孩子也是婆母帮忙带大的。

    到时候三房要赔他们,他们却要赔更多给父母,到手的财产就要缩水了。

    真算起来,只有二房被亏待了,可以同时拿到来自三房和长辈的补贴。

    老大媳妇哼哼唧唧:

    “法律规定了父母要养孩子的……”

    扶苏挑眉:

    “那法律还规定了孩子要赡养父母,而且父母的财产想怎么分就怎么分,哪个孩子都不给也可以呢?”

    要是完全讲法律,那就是三家一起净身出户。也不对,还是可以拿走自己赚的财产的,只是老人的积蓄他们分不到了。

    相信老两口肯定乐意这么算。

    但是村里是人情社会,还有一套自己的行事规则,在分家上头是没办法这么想当然地只按律法来的。

    扶苏提醒他们见好就收,别太过分。

    不过二房确实可以得点补偿。

    秦政颔首,让南风自己算。

    南风想了想:

    “我爹爱怎么孝敬父母是他的事情,他那份我们就不要了。但是我娘和我可没受过我爷奶的恩惠,不能因为他们是长辈就理所当然剥削我们对吧?”

    “不过我们也不问老人家要,老人家欠我们的不算多,就当尽孝了。主要是三叔三婶,他们得照价赔偿。”

    言下之意是要算三房对娘俩的欠账。

    本来安安分分接受之前的分家方案就没那么多事了,现在这么一折腾,三房又要拿出不少钱财来平账。

    三房本来分到的财产就少,这下更没多少了。

    但是两口子也不是特别惊慌。

    秦政父子草拟好文书让他们签字按了指印,又盯着各家把财物各自拿好,这才离开了钱家。

    他们一走,老三就去找父母卖乖了:

    “爹娘二哥,我们虽然分家了,可我这人孝顺,不乐意和你们生分。我和大哥一家可不一样,他们要划清界限,我是不会这么干的。”

    老大夫妻分到了一间房,他们准备给房子换个锁,再自己去隔壁加盖一个棚子垒个小灶台,就当自家厨房了。

    现在没有多余的房子住,哪怕村里给他们批了宅基地,他们也建不起房子,还是要凑合住家里。

    所以哪怕分了家,三兄弟依旧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老三就琢磨着,那不和没分家差不多?

    大哥那边占不到便宜了不要紧,他可以去占二哥的。二哥被爹娘拿捏得死死的,他和爹娘常来常往,这不就相当于只把大哥一家分出去了?

    就是可惜了,二哥一个人的工分养不起他们夫妻两个。好在老爷子老太太还能干,应该问题不大。

    等他们老到干不动了,再想别的法子。

    南风带着她娘去了商家。

    贾兰花全程恍恍惚惚:

    “姑娘,怎么就发展到这个程度了?”

    她和老二没领证,早期农村很多这种的,全是事实婚姻,领证的比较少。所以离婚也简单,写个协议书留证基本就成了,不用走一趟派出所。

    贾兰花也不想去派出所,她闺女可是拿刀威胁要杀全家的,万一公安把她闺女抓了可咋整?

    南风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说:

    “我以后改个姓,我不想姓钱了,娘,我跟你姓。”

    贾兰花下意识“唉”了一声答应下来,答应完才反应过来女儿说了什么。她有些惊愕,不过更多的是无措。

    这这这,改姓应该很难吧?

    贾南风让她别管:

    “家里钱票这些以后归我管,你不许沾手。”

    她担心她娘心软,看她爹一人被老两口和三房加在一起吸血,会忍不住给她爹拿钱支援。

    贾兰花不敢有异议:

    “成。”

    闺女今天变得好可怕,她可没胆子拒绝。她不能生了,夫家的侄子这次过后也指望不上。以后老了只能靠闺女,所以不能让闺女不高兴。

    贾南风还算满意:

    “你先把房子收拾一下,我去找下村长他们。”

    秦柱正在村大队的办公室里协商小偷的赔偿事宜,偷吃别人家东西这些,也是要赔钱的。

    小偷自己还有点工分,秦柱做主把这些分出去了。

    现在的工分还挺值钱的,换算一下一工分差不多是两分钱,每天最多拿十个工分,也就是两毛。

    这年头两毛的购买力还是很大的。

    贾南风进来的时候,大部分人家的赔偿都谈妥了。还有几家,非说自己丢了什么东西是二流子偷的,但是二流子不肯承认。

    也不知道是偷了不肯赔,还是那家趁机敲诈。

    秦柱头疼地给他们断官司。

    见贾南风来了,他一喜:

    “你家的事情处理完了?那支书呢?”

    贾南风摇了摇头:

    “不知道,支书处理完就离开了。”

    秦柱的表情一垮:

    “他也真是的,事情办完了就跑,也不知道来办公室一趟。现在可是上班时间,他这不就是翘班吗?”

    关键是,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应付这群家伙。

    贾南风想了想:

    “村长,你帮我解决改姓的事情,我就帮你把他喊来。”

    秦柱:……

    秦柱死亡凝视:

    “我派个其他人去叫他也是一样的。”

    贾南风反问:

    “真的吗?他敢不过来,肯定是有其他借口可以不来,你确定能把人叫来?”

    秦柱深吸一口气:

    “改姓是吧?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得去一趟派出所。不然你自己改了,户口身份上没改,也是白搭。”

    他也不问贾南风得没得到钱家的同意,钱家看在死亡威胁的份上,不同意也会同意的,没必要问。

    贾南风不知道户口这些,她皱了皱眉。

    毕竟她只有原主钱南风的记忆,而钱南风是个被拘束在村子里整日干活的少女,很多事情都不懂,哪里晓得还有户口证件一类的东西存在?

    她不知道,继承了她记忆的贾南风自然也不知道。

    贾南风是半路进入沙盒珠的。

    她和第二批进来的秦柱秦稷还不一样,这几个是和扶苏秦政前后脚,贾南风则等了好一会儿才进来。

    当时她来拜访太傅,偶遇秦稷几个大摇大摆地进入殿内。

    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这个时候去打扰,担心太傅是不是有正事。结果看门的李信被叫走了,原地就留了个侍者俑替他守门。

    这下连可以问的臣子都没了。

    偏偏这时,她还发现有个鬼鬼祟祟的女人靠近。好像之前一直躲在宫殿墙根,就等着找机会偷溜进殿呢。

    那人一看只剩个侍者俑,立刻抓住了机会。侍者俑想阻拦,她呵斥了一句“我可是太后”,侍者俑就不敢拦着了。

    智商不够的陶俑是这样的。

    接着那位太后入了殿,贾南风一看不好,赶紧去拦。

    虽然贾南风不知道沙盒珠的存在,但她有脑子。在她等待的这么几分钟里,殿内一点声音都没有,明显不对劲。

    想到地府的各种神奇术法,她以为殿内可能是存在传送阵一类的东西。就算不是这样,那个太后偷偷进去,也肯定会坏事。

    对方敢进去,一定是有把握自己不会被发现并赶出来。

    她得进去提醒太傅。

    所以贾南风很快追了上去,丢下一句自己是大秦皇帝。侍者俑识别了她秦四世的身份,果然没有阻拦。

    可惜贾南风离得有些远,来晚一步。

    她进殿之后一个人影都没看见,搜罗一圈想找找是不是有隐藏的密道还是阵法,结果一无所获。

    检查到桌案上的珠子时,直接被吸了进来。这就是为什么其他人都是第一时间出现在村子里,只有她是两个多月后来的。

    外头压根没过去那么久。

    贾南风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校医的办公室里,她回想起自己前头十来年的憋屈人生,当时就给气着了。

    她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这么窝囊,居然一直任人鱼肉。明明按照她的性格,她肯定会闹的。

    但是当时也管不了那么多。

    贾南风起床就直奔钱家,大闹了一场,成功脱离苦海。

    秦柱这会儿听她问起户口是什么,才想起来虽然钱老二两口子结婚没领结婚证,县里编制户口名录的时候却是把两人录入进去了的。

    而且贾兰花显然要单独立户,钱家分家之后户口也要各自分开。这些事情都得去派出所报备处理,正好把贾南风的姓一块儿给她改了。

    秦柱就说:

    “这件事不着急,明天我恰好有空,带你们几家的人去把户口给处理好。”

    贾南风就点点头:

    “好,麻烦村长了。”

    她说到做到,村长给她行方便,她就去帮忙叫人。

    贾南风跑去了秦家,果然看到父子俩都在家里待着。她也没关心秦政扯的什么借口才能待在家里不出去,这跟她没关系。

    小姑娘直接对着扶苏说:

    “快去大队部办公室,有热闹看!”

    扶苏挑眉:

    “什么热闹?仔细说说?”

    贾南风还真说了:

    “有几家不肯接受现在的赔偿方案,非要说自家丢的老母鸡也是二流子偷的。二流子不认,两边在吵架。”

    虽然因为她跑去说改姓的关系,吵架的人当时哑了火,光顾着竖起耳朵听她的热闹了。但她现在不是走了吗,那群人肯定会接着吵的。

    扶苏来了兴致:

    “行,我和阿父去看看。”

    贾南风微微一笑。

    她就知道喊支书喊不动的话,喊他家二儿子准没错。

    秦政被儿子拉着出门:

    “她是来帮村长叫我过去干活的。”

    扶苏当然晓得:

    “没事,爹你就看热闹,我来帮你处理他们。”

    秦政欣然答应:

    “也好。”

    能悠闲自在地看热闹,倒也不错。

    秦柱期待地看着走进门的人,看见打头的扶苏之后,笑容渐渐消失。

    贾南风可真会给他找事啊!

    本来这里就够乱的了,她还把秦扶苏叫来,还嫌他这个大队长不够头疼的是吗?

    扶苏倒是热情地打招呼:

    “叔,我来了。”

    秦柱面无表情:

    “你来干什么的?”

    扶苏乖巧地说:

    “来给你帮忙啊,他们的事情我肯定给你掰扯清楚了,你就等着瞧吧。”

    秦柱:……

    秦柱生无可恋:

    “秦政,你能不能把你这个搅屎棍儿子赶出去?”

    这下子办公室里的村人不乐意了:

    “他是搅屎棍那我们是什么?村长您这么说话就很难听了。”

    “就是就是!粗俗!”

    “二小子你来得正好,你给叔婶评评理,我家鸡是不是他给偷的?他是不是得赔钱?”

    扶苏瞬间进入状态:

    “婶子,您家鸡不是三天前丢的吗?这小偷是今天中午偷东西,这还能赖到他头上?”

    小偷瞬间支棱起来:

    “就是就是!”

    扶苏一听,这个声音是刚刚骂村长粗俗的那个。

    村长再怎么说也是他亲戚长辈,外人凭什么骂?扶苏假装不小心踩了他一脚,然后接着和大娘辩论。

    小偷:???

    干什么踩我?

    婶子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三天前的就不是他偷的了?村里就这么一个小偷,不是他还能是谁?他一看就是个惯犯,没少偷过东西。我看啊,村里人以前丢的东西也都是他偷的。”

    小偷顾不上管扶苏了,抗议道:

    “胡扯!我今天才是第一次偷东西!我要不是第一次干没经验,我能给人抓到个现行?!”

    婶子:……好像是这个理?

    第180章 秦子楚:秦扶苏你给我等着!

    小偷的自我剖析把所有人都干沉默了。

    婶子一时间有些怀疑人生:

    “难道真不是你小子偷的?”

    小偷理直气壮:

    “当然不是!我要偷肯定偷已经做好的肉啊!偷一只老母鸡还得自己做熟,那多麻烦!我厨艺那么烂,做出来不白瞎了?”

    所有人:……

    扶苏若有所思:

    “应该不是他偷的,他家就他和爹娘三个人。他爹从不做饭,他娘厨艺一般。”

    二流子还没娶上媳妇,毕竟他这种风评的,没哪个姑娘看得上。家里还是老娘操持家务,做饭的活村里好些男人是坚决不肯碰的。

    倒不是不会做,而是一但家里有婆娘,好些个大老爷们就觉得这是女人该做的,用不着他插手。

    不过也有例外。

    毕竟穷苦人家嘛,大部分也没法像古代酸儒那么讲究。小时候家里大人忙着干农活抽不出空,大点孩子就要负责帮忙做饭,无论男女。

    等长大了,这些男人也不会突然就觉得做饭都是女人的活。该上灶的时候上灶,夫妻俩轮换着来。

    所以说,还是幼年教育的问题。

    穷讲究的家庭,一般都有个非常重男轻女的环境,然后就把孩子养坏了。

    二流子家就差不多这样。

    要不是家里宠着男娃,尤其他还是爹娘的独苗苗,他也不至于被纵容得整天在村子里游手好闲。

    他和扶苏还不一样。

    扶苏不上工,但是扶苏会去山里给家中寻摸吃的。光看他提供的肉,就远比上工赚到的要多得多。

    这年头一只兔子或者野鸡能卖好几块钱呢,上工拿满工分也才两毛。

    二流子倒是上工了,却是去磨洋工的。

    活没怎么干,想了各种法子偷懒。还会搭讪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风评不是很好。

    在村里人看来,就他做的那点活,跟没做活也没什么区别了。

    说他会烤鸡,村里人是不信的。

    有人就小声嘀咕:

    “二流子估计鸡都不会杀。”

    还有人附和:

    “他娘那个厨艺,唉,还是别糟蹋粮食了。”

    这些年已经不流行大锅饭了,都是各家吃各家的。本来有些人厨艺不好,别人也不知道,可架不住村里人摆席的时候会邀请其他家的婶子来帮忙。

    有和二流子娘关系还不错的,也没问过她厨艺怎么样。结果做出来的饭菜,只能说是能吃。

    后来就再没人请她帮忙了。

    二流子从小吃他娘做的饭长大,对别人家的饭格外感兴趣。他还咂了咂嘴,回味了一下刚才偷吃的肉,说除了吃席很少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

    扶苏吐槽道:

    “你既然嫌弃你娘做饭难吃,你倒是自己学做饭去啊。”

    二流子理直气壮:

    “男人怎么能做饭呢?我不学!”

    扶苏:……

    行,那你继续吃你娘做的吧。

    有大娘啐了一口: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给你吃不错了,挑三拣四的。”

    不做饭的人没资格批评别人做的难吃。

    丢鸡的婶子只关注她的鸡去哪儿了:

    “村长,村长你听见了吧?村里还有个偷儿,你可一定要给他抓住啊!”

    一只老母鸡不少钱呢,而且还能下蛋。所以被偷以后损失的不止是一只鸡,还有这只鸡未来几年里会下的上千颗鸡蛋。

    婶子一算那个数量,捂住了心口:

    “我的鸡啊!”

    扶苏就安慰她:

    “婶子您别难过了,您家那鸡都活了好几年,要不了几个月就下不了蛋了,损失没那么大的。”

    婶子:……

    婶子真情实感地说道:

    “小树,你可真不愧是你堂叔的亲堂侄。”

    这叔侄俩说话都这么气人。

    村长秦柱有点不悦:

    “他是他我是我,我说话可没那么难听,他就是故意火上浇油的。”

    扶苏不搭理他,继续安慰婶子:

    “鸡的损失虽然补不回来,好歹今天被偷的可以叫二流子家还。这么一想是不是高兴一点了?至少没有扩大损失不是!”

    婶子不想和他说话。

    她扭头看向村长:

    “刚刚说的是怎么赔偿来着?直接拿钱吧,我家还有活呢,我得赶紧回去了。”

    这会儿就不是之前闹着要让二流子赔鸡的时候了。

    先头她可是宣称自己时间多得很,可以跟村长耗下去,不得到满意的结果她绝不罢休,就死赖在办公室不走了。

    秦柱嘴角一抽:

    “照价赔偿,你家丢了五毛三分钱的东西,你看是拿他家工分抵账,还是叫他们家出钱?”

    秦柱是没想到,扶苏胡搅蛮缠一通,反而搞得婶子不乐意拖延了。为了躲开扶苏,她都不要求二流子额外赔点误工费。

    毕竟为了这事,她下午都推迟了上工。

    婶子嘟囔一声:

    “要什么钱?他家才不肯给钱呢,直接扣工分!”

    秦柱点点头:

    “那成,其他人呢?”

    其他几个人里头,有几个也是之前丢过东西的,想趁机一起算了。

    他们倒不一定觉得是二流子偷的,可这不是好不容易逮到个小偷嘛,现在不找二流子赔偿,以后更拿不到赔偿了。

    所以大家也懒得管了,咬死了是二流子干的。真正的小偷是哪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家里能不能拿到补偿。

    可是现在——

    众人看了看跃跃欲试还想说话的扶苏。

    几个人竞相开口,表示村长直接划工分就行。他们今天耽误不少时间了,只想速战速决。

    扶苏有些失望:

    “怎么这样?”

    他还没发挥出自己太多的本事呢。

    这群人也太不经打了。

    秦柱忽略了他,迅速帮大家处理好一切,将人送走。

    最后就剩一个老赖还在屋子里。

    老赖可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他一口咬死了自己丢了半只鸡,肯定是二流子吃掉的。

    老赖振振有词:

    “我家就我一个人,不是我吃的,那就是别人偷吃的。这小子被抓到了偷吃别人家的肉,可见我家的鸡也是他偷的!”

    二流子气得要跳起来:

    “放屁!你家有个屁的鸡!我去你家厨房翻了一圈,比我兜还干净!别说鸡了,米都没多少,你还吃得起鸡?!”

    秦柱:……

    敢情你还真去人家厨房里转悠过啊,那不是更说不清了?

    果然,老赖像是抓住了把柄:

    “村长你听!他自己都承认了!他去过我家厨房!我家是没什么米了,但这不代表我家没有肉!”

    老赖越说越上头,还编出了原因:

    “就是因为家里没米下锅,我才从山里弄了野鸡下来,不然我吃啥?本来留了半只晚上吃,现在没了,我晚上得饿肚子了,饿出毛病是不是还得陪我医药费?”

    二流子被他的逻辑堵住了,难以反驳。

    老赖还在喋喋不休:

    “我一个老头子容易吗?年轻时候爹妈就没了,到老了也没娶上媳妇,连个娃都没有。都过得这么惨了,还有人惦记我家里那点东西。”

    老赖咬死了是二流子干的,非要让对方赔几块钱。几块钱能买好多粮食了,正好可以解他家揭不开锅的燃眉之急。

    等这点钱花光了,大队也该分新粮了,到时候他就不用饿肚子了。

    完美。

    机关枪一样的老赖说话又密又急,二流子根本插不上嘴。他平时很会说话,但是这会儿感觉自己简直笨嘴拙舌。

    就在他快要气厥过去的时候。

    扶苏冷不丁开口:

    “所以你上午没上工,是偷偷上山去捉鸡了?”

    老赖也不怕,他上午确实没上工。虽然也没上山,但是别人都上工去了,又没在他家门口盯着他,不会被拆穿。

    老赖理直气壮:

    “是啊!怎么了?”

    秦柱幽幽地说:

    “还怎么了?你这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山里的东西是公家的。你偷偷弄野鸡吃也就算了,还敢拿出来宣扬。”

    虽然打猎这种事情,一般也不管。但到底说出去容易落人话柄,所以各家都是闷声发大财的。

    最近两年好了些,前几年管得更严的时候,这种都能去举报的。

    老赖顿住了。

    片刻后,他又恢复了理直气壮:

    “一只野鸡而已,又不是野猪野羊这种大货,村长你就是太上纲上线了。我这人民群众饭都吃不上,总不能叫我饿死吧?”

    秦柱当然知道,他只是提醒老赖别到处瞎咧咧,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扶苏又冷不丁问了一句:

    “既然你说你猎到了野鸡,那鸡毛呢?杀鸡之后总不会是连着鸡毛一起炖的吧?”

    老赖眼珠子一转:

    “鸡毛啊,我丢山里了。我在山里杀好了才拎回来的,不然我怕它叫唤,给左邻右舍听见我家杀了鸡。”

    扶苏不置可否,只笑了笑:

    “那你说二流子吃了你家的鸡,鸡骨头哪里去了?还有你自己吃的那半只鸡,鸡骨头又丢在了哪里?小骨头还能嚼嚼吞下去,大骨头总归嚼不动的吧?”

    老赖这下是真的被问住了。

    他能说自己把自家的鸡骨头带去山里埋了,可是二流子他怎么说?二流子去了好多家偷东西,压根没空处理鸡骨头。

    本来鸡就是他编出来的,子虚乌有的东西,漏洞太多,压根难以服众。

    二流子这才扬眉吐气:

    “还想坑我!呸!想得美!”

    他二流子当小偷,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老头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经常去别人家撒泼耍赖占便宜。

    二流子可是听说了,这老头以前还打过商蔓她娘的主意。说什么反正她娘都离婚被休回娘家了,也没人要了,不如嫁给他,他不嫌弃商蔓娘是二婚头。

    臭不要脸。

    不过后来被商蔓收拾了,就没敢再来。

    这次贾兰花也离婚了,不过看样子他应该不敢去招惹。毕竟贾南风说砍人就砍人,老头也是惜命的。

    小偷的问题解决了,扶苏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秦政看了好一场热闹,全程一句话没说。秦柱哀怨地看着他,谴责他这个村支书遇到事情就躲。

    秦政不为所动:

    “家长里短这些本来就是你负责的,与我无关。对了,过几天去县里交公粮,我就不带队过去了。”

    秦柱瞬间警觉:

    “你怎么就不去了?”

    秦政说:

    “我要去一趟城里开会,得去好几天,上午才接到的电话通知。”

    秦柱: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很想说他愿意代替秦政去开会,但是不行。城里召大队书记开会,不是大队长,人家过去是要听党课的。

    秦柱皱了皱眉:

    “这次又开什么会?不会又有大动作吧?”

    秦政微微沉默,而后说道:

    “前不久那位去世了。”

    今年去世的大人物有点多。

    年初的时候是周同志,然后各地下了不许悼念的指示,结果引起了群众抗议。七月朱将军也去世了,这次倒是没在折腾什么禁令。

    不过同月发生了唐山大地震,听说死了很多人,他们这边也有轻微震感。当时秦政还去城里开了会,回来就组织村里人进行了地震逃生的演习活动。

    那会儿天还很热呢,不少村民不太乐意参加活动。只是没敢反抗,就嘴上念叨了两句。

    唐山的地震是夜里睡觉时候发生的,好多人睡梦中就被砸死了,所以才损失惨重,村人就觉得搞那个演习没啥用。

    后来还是听秦政反问万一他们这边是白天发生地震,那演习还没用吗?大家才积极起来,认真学了几天。

    九月初,毛同志也去世了。

    但是大家忙着秋收,没有太多的时间为他的离世难过。村里组织了几场悼念之后,就得投入到紧张的收获中去。

    秦柱皱着眉:

    “那接下来的半年里,局势估计会很动荡。”

    秦政却觉得不会:

    “动荡应该会结束得很快。”

    秦柱恍然:

    “你是说他们早有准备?”

    秦政没再多说。

    两人默契地结束了这番谈话,谁也没继续提这件事。

    秦柱一直皱眉思索着什么,他心里在琢磨国家大事。但是身为村长,村子里显然没什么国家大事需要他费心,反而是鸡毛蒜皮比较多。

    所以还没等他思考多久,有人嘭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气冲冲地进来质问。

    她叫嚣道:

    “村长!支书!你们这样就很过分了!嫂子趁着我不在忽悠我爹娘把家给分了,你们怎么也不拦着点?你们这样当领导是不对的!”

    两人:……

    秦政拿着报纸起身:

    “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一步。”

    来人是钱家的小闺女,之前闹分家的时候她拿着钱去县里买东西了。这会儿回到家发现好好一个家突逢巨变,一下子气不过,就跑来大闹。

    看秦政要走,她还想拦着。但是对上秦政冷淡的眼神,到底是没敢。

    秦柱于是被迫留下独自应付这人。

    明明最后的分家事宜是秦政和钱家人谈的,结果现在又是他收拾烂摊子。

    秦柱心情不好,也懒得理她了:

    “有异议找你家里人闹,来大队办公室撒泼没有用。你再这样,你家的事情以后我都不管了。”

    钱家小闺女脸上一慌:

    “那哪儿行?你是大队长,你可不能不管我家的事情!”

    村长要是不管了,以后她家遇到点事都找不到人求助。

    小闺女顿时怂了,也不敢继续纠缠。

    她匆匆走出了办公室,想了想跑去商家找二嫂和侄女。事情是她俩闹出来的,等找完她们再去找大嫂。

    这姑娘被家里人养坏了,遇到事情从来不想着找她哥的麻烦,只觉得是嫂子带坏了哥哥。

    钱家最擅长这个,全家的矛盾非要扭转成家里女人的矛盾。尤其是婆媳之间撕扯得最厉害,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婆媳其实都是外姓人,老钱家置身事外坐享其成。

    面对小姑的挑事,贾南风只是默默从商家厨房拿了把刀出来。

    这次她拿的不是菜刀,而是砍柴刀。看起来更大更吓人,挥舞起来很有分量,成功把色厉内荏的姑姑吓跑了。

    贾南风冷哼一声:

    “就这点出息。”

    老赖本来想过来搭讪一下贾兰花,看看花言巧语能不能骗对方嫁给自己。这嫁过来就有个白捡的闺女了,虽然不是小子,但是有闺女也比没有强。

    他起初不是很怕贾南风的凶悍,想着只要自己把母女俩哄好了,贾南风肯定不会对他下手。没看到小丫头之前十几年都老老实实的,也就是这次逼急了才咬人吗?

    结果贾南风这么一挥砍柴刀……

    老赖调头就走,算了算了,看起来太凶了,他还是不去挑战自己的胆量了吧。

    秦政从办公室脱身后,就拿着报纸回了家里。报纸是个稀罕物,价钱不低,一般除了厂办单位,少有人自己花钱订报纸的。

    他们大队当然也没花钱定。

    不过每日的最新报纸不便宜,看过的旧报纸就不一样了。有门路的话,去县里一趟总能拿回来一堆旧报纸,价钱很低。

    虽然是过时了点,可这年头也少有什么不能错过的新鲜事。报纸上多的是各种文章,早点看晚点看都一样。

    真有要事,上头会打电话通知。

    秦政就拿了一些回家,没有广播听的时候看看报纸打发时间也不错。

    扶苏随便翻了翻,然后手一顿:

    “爹,你看这个文章。”

    秦政接过去飞快看完。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这篇文章隐晦地暗示了一些东西。这是全国性质的报纸,总部在首都,所以编辑部那边能拿到不少最新消息。

    这样的文章敢刊登出来,说明首都那边的氛围已经改变了。之前压在人民头顶的大山似乎已然挪开了一些,再结合秦政过几天要去城里开会。

    扶苏眼前一亮:

    “他们动作好快!”

    距离九月初也才过去一个月。

    一个月里平定乱局,很不容易了。接下来那些积弊应该会一一拔除,社会要迎来翻天覆地的转变了。

    扶苏拿起其他几份最新报纸,开始翻找其他的蛛丝马迹。

    阴嫚每日要在县城和村里来回,她隔个几天都会跑一趟和她爹有交情的场子,换走最新几期的报纸。

    昨天中午恰好带回来了一些,所以手头其实有前天才发行的新刊。越靠近最近日期的报纸文章就越明显,出现了一些堪称明示的用词。

    只不过上头还没正式宣布结果,报纸上不能说得太笃定。

    扶苏回忆了一下:

    “昨晚的收音机广播里提了吗?”

    扶苏没什么印象,昨天他睡得太早了。

    秦政摇头:

    “收音机里的内容还是老样子。”

    看来广播电台的消息有点滞后了,又或者是不敢说。

    扶苏期待起过几天的开会来:

    “爹,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城里?”

    秦政拒绝了:

    “外头还乱着,你别乱跑。我开完会很快就回来了,这次我坐公交。”

    上次是得陪知青和帮忙看他们的行李,才不得不跟着牛车一起回来,硬生生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这次他单独出去,就不用委屈自己了,可以坐公交车。

    扶苏不肯:

    “我去给你当秘书,爹你一个人出门我也担心。”

    父子俩互相说服了半天。

    最后秦政还是拗不过儿子:

    “也行,那你跟我一起过去。开会的地方距离子楚工作的厂子不远,你顺便帮村长去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扶苏露出了一个假笑:

    “嗯嗯!我一定好好关心他!”

    秦政:……

    秦政揪住他的脸:

    “笑得太假了,你别跟他吵架。厂子里人多,闹出来不好看。”

    扶苏保证自己不吵架:

    “我俩顶多皮笑肉不笑地互相问个好,吵架是不可能吵架的,爹你放心。”

    为了证明自己是个乖巧听话又体贴的好小伙,扶苏还特意去了一趟村长家里,问问村长叔有没有要给堂哥带的东西。

    秦柱嫌弃道:

    “他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我还给他带东西?该是他给我带东西,臭小子也不知道寄点好东西回来才对。”

    这几个月子楚就没回过几趟家,问就是厂里工作忙。

    华阳不掺和这对父子的事。

    她招呼扶苏坐下吃两口:

    “晚饭吃了吗?要不要在婶娘家再吃点?你上回送来的肉我们两个也吃不完,做成腊肉,今天切了一点炒蒜苗。”

    蒜苗炒腊肉,绝配。

    可惜扶苏吃饱了,只能遗憾地拒绝。

    秦大爷倒是潇洒得很,还弄了杯小酒自饮自斟,一盘子炒腊肉他一个人干掉了大半盘。

    边吃还边嫌弃:

    “这酒不够给劲,水兑多了。”

    酒只能在黑市里倒腾到,毕竟现在各地吃不饱饭饿死的都不少见,粮食酿酒属于奢侈品了。

    村长家也只能偶尔买点,然后秦稷为了多喝几顿,就兑水增加了分量。这样也不用担心秦稷喝得醉醺醺得被人看见说闲话,兑这么多水根本喝不醉。

    扶苏不太喜欢酒味,很快就被熏得告辞了。

    秦柱嘴上说不给臭小子带东西,临走前还是让扶苏去他家菜地摘点菜给儿子送去。城里菜都得花钱买,但是供应却不多。

    扶苏不乐意:

    “带什么菜啊?他一个人又不会开火,平时都是吃厂里食堂的。你把菜给他,他也只能放着。”

    村长叔居然想让他给子楚带点瓜果,绿叶菜这种也就算了,不压秤,那瓜能乱带吗?一个瓜死沉死沉的,他才不肯。

    秦柱被说服了:

    “行吧,那就不给他带东西了。”

    扶苏回去和父亲说:

    “村长觉得应该子楚给他送东西,凭什么他给子楚送?所以什么东西都没让我拿,到时候我们直接去车站就行。”

    秦政听出了他话里的水分,但是没有揭穿。

    因为他也懒得给子楚带一篓子瓜果去。

    第二天,村长一大早就叫上要折腾户口的钱家人,跟他一起去县里。

    他们没走多久,钱家大闺女也回来了。

    大闺女嫁到了隔壁村,昨晚老三两口子特意托人把消息传去了隔壁。他们也不指望大闺女回来能把事情解决,就想着多薅点羊毛。

    这姑娘喜欢挖婆家补贴娘家,所以每次上门必带东西。老三夫妻想着现在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没法从大哥那边占便宜,就从大姐那头占好了。

    为此,老三媳妇还特意没去县里,就在家等着大姑姐上门。

    钱家大闺女回娘家没看到爹娘,只有一个三弟妹在家。一问才知道已经去城里办户口转移了,事情板上钉钉,再改不得。

    她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真是太不像话了!一点都不孝顺!”

    三媳妇凉凉地附和:

    “可不是?我男人就说了不分家,这次转户口也不想转,可惜拗不过其他人。”

    说着看向大姑姐空荡荡的手:

    “大姐你今天来得有些匆忙啊。”

    言下之意没顾得上准备礼物带回娘家。

    大闺女没听明白,也没心思追问。随意点了点头,说是挺匆忙的,没想到还是没赶上。

    她在婆家闹腾得厉害,不然也没办法抠出足够的好处给爹娘。但是她婆婆也不是吃素的,就压着她做更多的活。

    一大早,钱家大闺女要先把家里衣服都洗了,才让出门。不然也不至于来晚一步,没赶上村长他们出发。

    大闺女干脆就在娘家待着了,她要等爹娘回来好好问问情况。

    半上午的时候,处理完事情的一行人就回到了村里。顺便带回来了一个爆炸性消息,也就是贾南风改姓。

    村子里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扶苏还去围观了一下钱家大闺女撒泼撕扯二嫂和侄女,结果被贾南风一脚撩翻摔得鼻青脸肿。

    听着周围人议论改姓。

    扶苏播着新鲜花生,边吃边说:

    “商蔓不就改过?有什么好惊讶的?”

    赵婶子搭了话茬:

    “那可不一样,小蔓是跟着她娘回了娘家村子,南风可是还在本村待着的。”

    扶苏觉得都差不多:

    “管天管地还管别人姓什么,又不是你家孙女改了姓。”

    赵婶子:……

    她老姐妹没说错,这秦家的小树说话就是难听。咒谁呢,啊呸,她家孙女才不会这么不孝。

    赵婶子撸起袖子就要掰扯。

    扶苏忽然想起一件事:

    “婶子,赵是你夫家的姓吧?天天喊你赵婶子,我都忘了你原本姓什么了。”

    赵婶子顿住了。

    确实,她自己都快忘了。

    其实古代虽然会将嫁了人的女子称为某氏,只记载姓不记载名,但那个姓用的还是自己本名里的姓。

    也就是在说某夫人的时候,可能会用夫家姓。但也不是绝对的,比如《红楼梦》里贾政的夫人就经常被称为“王夫人”,而不是“贾夫人”。

    很多比较古老的族谱,翻开也能看到各家媳妇记载的是诸如李氏。并非后来流行的赵李氏,非把夫姓加上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墓碑上的刻字变成了赵李氏、张口称呼人也变成了赵婶子?

    民间风俗的演变考究困难,很多事情已经难以追溯了。不过可以肯定是的,很多时候现代人确实比古人还封建。

    赵婶子被扶苏的突然发问弄哑了火,看热闹也觉得没意思了,意兴阑珊地站在人群外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

    村里也不是所有妇女都跟她一样,被人喊赵婶子的。

    别的不说,就说钱老二媳妇。大家都喊她小贾、贾嫂子、贾妹子,怎么的到她这儿就变成赵婶子了?

    赵婶子想不通。

    她等热闹散去就拉住了扶苏:

    “小树,你来给婶娘分析分析。”

    扶苏看了她一眼:

    “这我哪儿知道?我出生起大家就都这么喊您了,不是赵嫂子就是赵婶子,要不您去问问其他婶娘?”

    赵婶子还真去问了。

    问了几个相熟的老姐妹,最后只有一个人想起了原因。

    她回忆着说道:

    “唉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嫁过来那会儿,我们问你叫啥,要怎么称呼你。你说你叫李小花,你男人说村里叫小花的太多了,姓李的也好几家,叫人不好分辨。”

    喊一声小花,村里能有五个人应。喊李妹子,也有好几个应。

    所以赵婶子她男人就让大家喊她赵妹子,村里姓赵的就一家,不会弄混。

    赵婶子,不,应该叫李小花。李小花越听表情就越阴晴不定,最终转化成了咬牙切齿,撸起袖子就要回家揍男人。

    她现在回过味来了,她这是被她男人忽悠了啊!

    村里哪有很多姓李的?

    虽然是有两家吧,但人家都是村里人,生的姑娘大家都知道名字,平时压根不喊李妹子的。

    诡计多端的男人!

    李小花回去就把窝囊废男人拎起来打了一顿。

    她可不是当初那个初来乍到的小媳妇了,生怕做错点什么会惹丈夫不高兴。她公婆都去世了,家里是她做主,其他人没资格给她脸色看。

    扶苏站在墙头看热闹。

    听着隔壁院子里的鬼哭狼嚎,不由感慨村里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这才过去不到两天,都闹了多少场了?

    将闾趴在他身边:

    “哥,我刚刚看到你和赵婶子嘀嘀咕咕了,是不是你挑拨的?”

    扶苏拒不承认:

    “关我什么事?她自己家的矛盾,可别攀扯到我头上。”

    正好撞见阴嫚回家,本来还挺不高兴的,毕竟错过了村里昨天的好戏。没成想路过赵家门口的时候听见里头在家暴,居然让她赶上了热乎的新八卦。

    阴嫚飞快地把车停好,就抢了弟弟将闾的垫脚石头。将闾只能重新去搬,后悔之前怎么没有提前在院墙根放一堆。

    阴嫚嫌弃地吐槽:

    “叫这么大声,杀猪呢。”

    村里会挨家暴的女人不少,男人却非常罕见。那些可怜女人挨打的时候也没见喊得撕心裂肺,他个大男人好意思喊疼。

    关键是赵家这个平时不是很嘚瑟看不起女人的吗?总觉得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也没有男人那么厉害。

    现在可算被她逮到了吧!

    不仅挨了女人的揍,还不如女人能忍疼。

    阴嫚故意大声说道:

    “赵叔上次不还说他不怕疼吗?原来是骗人的,脸皮真厚,说谎不打草稿。”

    屋子里的叫声戛然而止。

    为了脸面,某男人选择把痛呼吞下去。

    阴嫚乐不可支:

    “他现在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秦政午饭都吃完了,这俩还在看热闹。无奈地招呼儿女赶紧去吃饭,吃完了再接着看。

    扶苏刚要答应。

    那边收到消息的妇女主任华阳匆匆赶来调解。

    其实村里已经几个月没有家暴的事情传出来了,刚开始还有人打老婆,不知道华阳怎么解决的,后来就没人敢打了。

    时隔数月,又冒出来了家暴,只是这次换了对象,变成了家暴丈夫。

    扶苏立刻说:

    “爹,我还不饿,我看完再吃。”

    华阳进入赵家院子看了一眼。

    赵大叔赶紧求救。

    但是华阳看完就走了。

    赵大叔:???

    赵大叔不可置信,质问她为什么不管管,家暴不是该她管的吗?

    华阳瞥了他一眼:

    “我是妇女主任,只管妇女儿童受欺负的事情。你这个我管不了,要不你去报公安吧。”

    赵大叔:…………

    阴嫚:“噗!”

    华阳回去吃饭了,扶苏没有热闹看,只好遗憾地也下来吃饭去了。

    秦政坐在桌边盯着几个不安分的儿女,让他们乖乖把饭吃完了再接着出去浪。

    扶苏吃完说了一句:

    “爹,我又不是小孩了,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一样盯?”

    秦政淡淡地说:

    “你还不如小孩子。”

    家里几个小孩子还知道吃饱饭了再去看热闹呢。

    扶苏瞅了一眼那两个小崽子:

    “他们分明是看今天有好吃的菜,这才迫不及待先吃饭的。”

    今天做了腊肉。

    华阳看扶苏昨天没吃上自家熏的腊肉,早上特意送了一些过来。于是秦家也有蒜苗炒腊肉吃了,不过扶苏来晚了点,只剩下个盘子底。

    桥松缠着三婶:

    “晚上还想吃腊肉。”

    李姻给他擦掉嘴上的油:

    “吃完了,家里没熏腊肉,等下回叫你二叔去县城换点回来。”

    桥松眼珠子一转:

    “那我今晚去找芈奶奶蹭饭。”

    华阳姓芈。

    李姻也不拦他:

    “那你记得提前和她说,不然他可不会做你的饭。”

    两家经常互相蹭饭,不是什么大事。家里有肉吃的时候也经常送过去分享,虽然是两家人,但相处得和一家人也没差。

    小崽子晚上果然去蹭饭了。

    舜华一向是哥哥的小跟屁虫,自然也一起跟了去。

    趁他们不在,桌上多做了一些辣菜。

    扶苏特意摘回来的辣椒,炒了好几盘辣度很高的菜肴。平时家里做辣菜得收着点,小崽子什么都想尝,不让吃非要吃,吃了又拉肚子。

    没有需要忌口的孩子在,大家吃得都很开心。

    将闾嘶嘶吸气也不肯停筷子:

    “还是这么辣的过瘾。”

    阴嫚则提议:

    “明天也把小孩塞去村长家蹭饭好了,我想多吃两天辣菜。”

    扶胥认为可行性不高:

    “他们肯定会觉得我们在背着他们吃好的,非要回来看看家长都在偷吃什么。”

    聪明小孩可不好糊弄。

    扶苏慢条斯理地说:

    “没关系,过几天我和爹去城里,想吃什么就能点什么。”

    虽然国营饭店没有很辣的菜,但他知道城里哪边有偷偷开的小餐馆,可以点自己想吃的。

    阴嫚羡慕了:

    “又去城里啊?我也想去。”

    可惜她走不开。

    几天后,父子俩独自上路,很快就坐公交车抵达了城市。

    今天坐公交的不多,秦政碰上了好几个和他一样去开会的大队书记。人少,那种怪味就不重,尤其现在天还算热,容易出汗,汗臭味就更浓了。

    扶苏坐在窗户边呼吸新鲜空气,感觉今天的出行体验还成。

    秦政和其他几个支书攀谈起来。

    大家都是有消息渠道的人,或多或少都打听出了一些内幕。交流的时候心情都挺美妙的,互相印证过猜想后,基本确认了未来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忽然有人提起了知青:

    “知青们呢?他们能回城吗?”

    没几个知青愿意下乡插队的,远离故土来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苦日子。没种过地的他们,连填饱肚子都难。

    大队其实也不欢迎知青,觉得他们是来添乱、分走口粮的。

    秦政微微摇头:

    “上千万知青扎根农村,就算能回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事实上,知青一直到80年左右才能大批量回城。而这个回城还是很多人付出才努力推动出的局面,过程十分艰辛。

    所以近几年内,只有高考才是比较稳定的回城途径。

    秦政没再参与他们的谈话。

    一行人抵达开会的地点,扶苏和父亲告别,趁这个时间去找子楚带几句话。

    来都来了,不去看看亲戚不合适。虽然秦柱其实没什么话要带给他,但这也不妨碍扶苏去看看子楚现在过得怎么样。

    顺便关心一下他是不是真的要当上门女婿了。

    显然,最后这条才是重点。

    秦子楚在厂里宣传科当干事,这是干部岗,比工人更体面,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要不是秦子楚有关系,他是肯定进不去的。

    这年头工厂招工少,办公室里的岗位就更少了。哪怕有招工的机会,很多时候也只面向厂职工子弟,外人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秦子楚进来后起初大家都挺排挤他的,背地里还议论他靠连带关系上位。

    这点小问题秦子楚解决起来非常轻松,几个月过去,大家还算相处融洽。哪怕私底下依然有怨言,也只是少数。

    而且最近确实有结亲的传闻流出。

    扶苏和门卫大爷聊上了。

    大爷问他:

    “你和宣传科的小秦是亲戚啊?”

    扶苏点头:

    “我是他堂弟,我们两家关系可好了,他爹是我叔。”

    大爷就八卦地问他:

    “那你们家知道小秦谈对象的事情不?他应该给家里说了吧?”

    扶苏眼眸一闪:

    “知道一点,但是我叔兴致不高,没细说。大爷,您给我详细说说呗?”

    说着递过去一根烟。

    大爷立刻赛兜里藏好了,乐呵呵地说起了厂里这几个月的热闹。

    大爷说道:

    “厂长好像是看上了小秦,他世交家里有个姑娘长得漂亮,他就想介绍给小秦。小秦刚开始还挺积极的,相看过一回就没下文了,好像是吹了。不过厂长也没放在心上,现在依然重用小秦呢。”

    扶苏就问:

    “是哪家的姑娘啊?怎么没看上?”

    大爷摇了摇头:

    “那姑娘是隔壁厂的,听说也是领导家的闺女。你说说这么好的条件,人又漂亮,小秦怎么会看不上呢?厂里都传说是那姑娘以前和吕厂长处过,所以小秦觉得和她谈对象不好,才没答应的。”

    扶苏有些诧异:

    “吕厂长这么不讲究的?”

    把自己前女友介绍给看好的人才是什么操作?没有姐妹,所以拿前女友充数?

    大爷干咳一声:

    “这些都是流言,流言。我们其实也不确定那姑娘是不是跟厂长处过对象,就是家属院那边这么传的,你听听就好了。”

    交谈间,秦子楚出来了。

    秦子楚皮笑肉不笑:

    “扶苏怎么来了?城里这么远,又是坐车来的吧?家里挣钱不容易,省着点花。”

    扶苏也皮笑肉不笑:

    “我跟我爹来城里开会,不能耽误时间,走路过来就要迟到了。对了,昨天我去问了村长叔要不要给你带点东西,他骂你不孝顺,说家里艰难,要带东西也是你从城里带给他。”

    双方斗了一回合,扶苏小胜一筹。

    看门大爷:……

    合着你们堂兄弟两个关系不好啊?那这小子刚刚跟他打听消息,是为了看堂哥热闹的?

    啧啧啧。

    秦子楚心想自己年纪大点,不能和他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丢下了一句“等着”,就回了一趟宿舍,果真拿了点东西给扶苏,让他带回村。

    “秦同志!”

    扶苏刚接过东西,就听到一个女声。循声望去,是个容色清丽的女同志,看穿着打扮家境应该不错。

    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厂长介绍的那位。

    女同志走过来:

    “秦同志,又见面了。这位是?”

    她看向扶苏。

    扶苏自我介绍道:

    “我是他堂弟。”

    女同志点了点头,也自我介绍,说她姓赵。然后含情脉脉地看了秦子楚一眼,暗示自己在追秦子楚。

    秦子楚觉得有点烦躁:

    “同志,我现在不想谈对象,只想把心放在事业上。”

    其实这姑娘看着不错,但子楚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她就不是很喜欢。所以哪怕没有深入了解,也直接拒绝了和她的相看。

    但是对方似乎不愿意放弃。

    刚刚对方故意在他家里人面前摆出这副姿态,又自我介绍说家里父亲是纺织厂副厂长。这不明摆着想让秦家其他人都知道有个副厂长的漂亮闺女在追他,希望秦家人能看在她的条件上,劝说秦子楚接受她?

    秦子楚眼神转冷:

    “行了,秦扶苏你没事就赶紧走,也别再来看我了。我俩关系不好,见面了也没话聊。”

    赵同志顿了顿,有些后悔。

    早知道秦同志和他堂弟关系差,她就不说刚刚那句了。这堂弟别是回去会添油加醋一番,故意坏她好事吧?

    扶苏微微挑眉,打量了两眼这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也没多问。

    秦子楚的事情可跟他没关系,他就一个看热闹的。被不喜欢的女同志缠上,有点惨了,不过这不妨碍他回去帮忙宣扬一二。

    扶苏提着东西回到开会的大楼等待。

    等他爹出来了,就迎上去小声说:

    “入赘是假消息,子楚没看上那个厂长的前女友。”

    看吧,他多贴心,他可是帮他堂兄辟谣了呢!

    秦政脚步微顿:

    “前女友?”

    扶苏幸灾乐祸:

    “吕厂长和她处过对象,后来又把她介绍给了子楚。不知道吕厂长怎么想的,可能好兄弟就要共享伴侣吧。”

    秦政:……

    秦政有一种微妙的即视感。

    他总觉得这个热闹不适合自己看,不然他以后可能会后悔。

    但是看儿子没心没肺的模样,似乎完全没发现哪里不对。秦政只好按捺下心头的怪异感,叮嘱扶苏回去之后不要乱说。

    扶苏无辜地瞪圆了眼睛:

    “我怎么乱说了?我帮他辟谣啊!”

    村里这几个月因为子楚回来的次数少之又少,上门女婿的说法可是传得沸沸扬扬。别家也有城里做工的孩子,也没见哪个跟他似的,坐公交车回来又不麻烦。

    秦政懒得管他:

    “那你说去吧,等回头他要打你,你别找我求救。”

    说到这个扶苏就得意了:

    “我感觉他打不过我,不怕。”

    周围人说说笑笑的路过,扶苏看了一眼,心里大致有了猜测。他低声问父亲情况如何,秦政示意他回去再说。

    父子俩先去吃了饭,然后才回的家。

    等回到村里,秦政通过广播喇叭召集全村一起开会。

    村里拉的电线除了给村干部吹风扇打座机电话之外,也就大喇叭通知全村的这点用途了。还是挺方便的,到处都听得见。

    众人很快在晒谷场集合。

    不过也没有全家都过来,一家派一个代表就够了,其他人可以等开会的人回去之后再互相告知。

    秦政高声宣布了最新的好消息。

    上头已经拨乱反正,WG至此结束。

    其实秦政打听到的消息更多,比如首都那边最近正在准备一场庆祝活动。召集了150万军民,打算在21号举办庆祝游行。

    不过他没说,免得村里的年轻人头脑一热也跟着跑去县城搞这些活动。

    这种活动只能官方牵头,私底下搞容易引起麻烦。自己在村子里高兴一下就好了,别出去嘚瑟。

    扶苏没去参加开会,他和父亲从县城走路回来的过程中,该说的父亲都告诉他了。

    他这会儿待在家里被弟妹们追问。

    扶苏将事情一说,而后道:

    “我们村里其实还好,主要是城里受影响比较大。毕竟革委会在城里头,那边的人经常受到欺压。”

    虽然革委会不会立刻解散,但也蹦跶不了多久了。最迟两年内会解决掉,不过在此之前,大家可不能去革委会跟前闹事。

    毕竟还没解决,人家依然可以抓着你犯的“错误”不放。

    家里小的被严肃叮嘱,连忙点头。

    将闾保证道:

    “二哥你放心,我肯定不去县里闹,我就在村里待着。”

    然后他就兴奋地跑出去,找其他伙伴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今天大队交公粮,好些人其实都不在村子里头。村长都带队出去了,排队称粮需要不少时间,等回来时天都黑了。

    一回来,众人就听说了这个好消息。

    再加上新一年的粮食过几天就能发下来了,全村都喜气洋洋的。

    扶苏听见隔壁李小花婶子在算今年能分到的猪肉有多少,他们村今年的任务猪也养得不错,应该能稍微多分一点猪肉。

    村里有些穷苦人家吃肉就指望每年年底的分猪肉了。

    随着天气一点点冷下来,村子里的年味也越来越重。扶苏故意没把秦子楚的事情直接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大家之前都在为局势改变的事情开心,没空关注别的。

    等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其实这个消息对村里影响不大的时候,喜悦才稍稍收敛了些。

    这个时候,扶苏丢出了子楚的瓜。

    村子里很快热议起这个:

    “你们听说了吗?村长家的子楚被纺织厂领导的闺女看重了,要召去做上门女婿!我就说之前的传言不是瞎编的,果然,果然啊,就是有这么一回事!”

    扶苏:……

    扶苏发誓,他的本意真的是为了给子楚辟谣入赘这件事的,虽然这个本意是顺带的,不是主要目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啊,村里人听完越发觉得这是要入赘。不然人家领导的闺女,还是副厂长闺女,凭什么看上你个农村小子?

    村里人:绝对是为了招赘!

    扶苏小声和父亲说:

    “完了,子楚回村肯定气死。”

    他要挨打了。

    秦政就知道会是这样:

    “都跟你说了不要出去乱传。”

    扶苏不服气:

    “我都是实话实说,也没歪曲事实,这怎么能怪我?”

    几天后,秦子楚难得回村一趟。

    他刚进村,就被李小花等大娘给团团围住了。

    李小花大嗓门骑脸输出:

    “地瓜啊!听说副厂长要你当上门女婿,但你不乐意,拒绝了他家的漂亮闺女,真的假的?”

    秦子楚:……

    秦扶苏你给我滚出来!

    可惜,秦扶苏听说堂哥回村,当场表示今天去黑市逛逛,然后拿着钱就溜了。

    徒留秦子楚焦头烂额:

    “没有这回事。”

    李小花不信:

    “怎么可能没有这回事?我们都听说了,那闺女还和吕厂长好过一段呢!”

    秦子楚:…………

    这就是秦子楚不爱回村的原因,村里这群人真是太八卦了,而且是造谣式八卦。

    以及,他地瓜的这个小名到底什么时候可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