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会是你的软肋吗?
百宝楼顶层, 是无数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这是皇城权力的最高点。
更因为这顶层里有着一个传闻。
传闻百宝楼最开始的主人,并非凡人, 而是那九天落下来的神仙,每一位登入百宝楼顶层的人都有可能得到他的点化,从而成仙。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烛火摇曳, 夜色浓重。
沈平芜倒在柔软的床褥之中,看向床顶处帘幔,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接着, 她猛地一个翻身, 那颗圆润的鲛人珠正倒在枕头边上。
极其有灵性地也跟着转了转。
沈平芜见状,咧嘴一笑,手指轻轻点在上面, 嘴里嘀咕着:“你小子还真的是价值万两啊!”
一想到自己被鹤春山没收的私房钱, 沈平芜的心还隐隐作痛。
幽蓝色琉璃灯一盏一盏亮起,在空无一人的廊道上, 一团如墨的黑影从地面缓缓站了起来, 幻化为人形。
沈平芜还躺在床上一无所知,直到在寂静的黑夜中,吱呀吱呀的声音凭空响起。
什么动静?
此时整个厢房之中只剩下自己与鲛人珠,魔头和祝姐姐他们商量着出门打探情况。
作为四人之中最菜的沈平芜就这么被留在了屋子里。
只是此时,吱呀吱呀的声音越来越响。
沈平芜警惕地坐直了身子。
她可以很清楚地听见吱呀声停在了自己的门口, 窗纸外一道人影慢慢浮现出来。
屋内的窗分明没开,可屋内门口的琉璃铃铛却开始不住地摇晃, 声音愈来愈响。
“何人在外面?”
吱呀一声——
木门被缓缓推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乌发青衣, 眉眼妩媚中带着些许清幽。
铃铛声响起,宛若仙乐一般,一步一动,一步一响。
“怎么只有你在?”
来人的手中轻轻摇动羽扇,将扇子展开挡在脸前,只露出一双勾人的丹凤眸,尾睫纤长,眼尾处那两颗红痣在烛火下尤为明显。
沈平芜看清楚来人后,感觉身子都凉了半截。
此人并不是新人物。
“噗嗤——”羽扇中飞出银针,瞬间将屋内的烛火尽数熄灭,漆黑之中,沈平芜只能够听见愈来愈响的铃铛声。
寒剑初起,灵气四溢。
沈平芜将手中的剑倒转,径直刺进来人的胸膛之中,霎时间鲜血四溅。
可那人却只是饶有兴致地往前踏了一步。
“你应该知道,你这等修为伤不到我们的。”
阴山君冷呵一声,甚至都没有太过于将沈平芜手中剑放在心上,只是抬手拂了拂少女的脸庞。
嘴里喃喃:“这般好的皮囊,我吃了你应该能永葆容颜百年吧?”
“我修为低下,你吃了我恐怕还不如吃一头灵兽。”
沈平芜扯了扯嘴角,即使面上表现得再过于平静,握剑抖着的手却能看出。
她很怕。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你这个皮囊了。”
阴山君“呵”一声,接着捏住沈平芜的下巴:“我若是吃了你,鹤春山说不定会疯。”
“毕竟千百年间,他身边也就养着你这么个小玩意。”
“凡是能让鹤春山痛不欲生的事情,我阴山君非干不可。”
沈平芜的面色仍有些苍白,她有些崩溃地在心中抱头痛哭:这是造了什么孽。
感觉自己上辈子一定狠狠伤害过鹤春山。
这辈子就来还债了。
沈平芜将手中的剑奋力拔了出来,借着巧劲往后退了几步,与阴山君拉开距离。
“凡人皆道这百宝楼乃是仙人所建,所以你就是那个仙人?”
“我想想。”
阴山君看着眼前的沈平芜,忽然灵光一闪,“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
沈平芜:我就问这种魔物究竟有没有正常人。
*
“此蛊虫名为真言蛊,吞下此蛊虫者一个时辰内只能说真话。”
沈平芜看着阴山君掌心中那一抹暗红色的蛊虫,头皮发麻。
“那如果没有说真话呢?”沈平芜问道。
阴山君轻笑一声,顺势坐在沈平芜身侧,将那蛊虫捏在指尖凑在少女脸颊旁。
沈平芜只觉自己的脸上宛若被蚊子叮了一般,并没有其他的感觉。
“没有说真话,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游戏开始了。”阴山君指尖微点,屋内只亮起了一盏烛火,男人半张面容都笼在阴影中,声音宛若鬼魅:“我们可以依次问问题,你若是只问不答,我便直接吃了你。”
沈平芜叹了口气。
“那你如果只问不答呢?”
阴山君嗤嗤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笑嘻嘻道:“那你只能认命咯!”
沈平芜:?
她指尖轻颤,忽然垂眸想了想:“你是这间百宝楼的主人吗?”
阴山君的身子往后靠去,指尖漫不经心点着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不是。”
一阵阵风吹落,楼高无声寂寥一片。
阴山君思量片刻,饶有兴致地问了第一个问题:“你与鹤春山是伴侣关系吗?”
这是什么问题?
沈平芜还以为阴山君会问些关于仙界秘密,都做好了宁死不屈的心理准备,谁料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叫她猛地一惊。
“不是。”
阴山君托着下颌,略带可惜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是他养的小伴侣呢。”
不是,到底是什么给你的误解?
沈平芜突然庆幸鹤春山不在此处,不然两个人当事人在场得有多尴尬?
“百宝楼的主人真的是仙界之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阴山君嘴角一勾,带着赏识的眼神盯向沈平芜:“我还以为你不敢问这种问题。”
“反正答不答的主动权都在你手中。”
沈平芜是不相信阴山君手上没有这蛊虫的解药,也就是说真正受这个蛊虫所困的只有她一人。
春寒雨季,屋内即使燃着烛火也驱不散冷意。
阴山君眉间似有疑虑,但是却还是笑盈盈看向沈平芜,答道:“是。”
沈平芜的心往下一沉。
从最开始季羡与鹤春山之间那诡异的对话开始,她心中便已经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如今从阴山君的口中听到这个答案。
该怎么说呢,既不意外也不吃惊,却还是叫人心沉。
“鹤春山是不是让你杀了他?”
这是阴山君的第二个问题,却是出乎沈平芜意料的问题。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阴山君,还是老实答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寻死不是一次两次了。”
“当初挑衅我们三个也不过是想要我们杀他罢了。”
阴山君吹了吹脸颊的碎发,微凉的指尖又点了点琉璃灯盏的光,幽蓝的火舌舔舐着他的手指。
男人神情淡然,却没有任何退缩。
“我得了本天书,上面说我会死在鹤春山身边的小姑娘手上。”
话音落下,阴山君微微侧头,眸光看向沈平芜。
无声,寂静。
沈平芜却心跳如雷。
“所以我好奇你究竟与鹤春山会是什么关系。”
阴山君的声音淡淡,像是谈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动。
但是只是一句话,都给沈平芜吓得冷汗直冒了。
她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是吗?也不知道是谁呢。”沈平芜尬笑两声。
沉默,是今晚的百宝楼。
沈平芜觉得这属实是有些冤家路窄了,她咽了咽口水,给出自己的意见。
“其实我觉得,你那本天书可能也不是很准。”
阴山君自然瞧出了沈平芜的紧张,他抿唇轻笑,抬起手挑起少女的下颌。
沈平芜被迫仰起头,对上阴山君那张如玉般的脸。
阴山君长得无疑是极美的,是那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可沈平芜此时心中却生不出任何欣赏的心思,只要一联想到他究竟是吃了多少人才有了如今的绝世容颜。
她只觉得一阵恶寒。
“不准的话,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城呢?”
吐出的气息都带着阴冷,是那种刺骨的寒意,叫沈平芜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
正当她准备再说些什么多拖些时间,突然耳旁传来一阵破空的剑鸣。
强势又带着寒意的剑光闪过,径直削掉了阴山君触摸沈平芜的那只手。
鲜血喷溅了沈平芜一脸。
“阴山君这么有闲工夫,在这玩过家家?”
男人的声音夹杂着冷意,衣摆猎猎作响,一脚踹开了关上的木窗,
只见鹤春山半蹲在窗台处,身后是寂寥夜空,寒风源源不断灌入屋内。
殷红的鬼玉从他袖口滑出,在半空中打着转。
夜色之中,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鹤春山说话时口中呼出的白气凝结成雾气,接着又飘散在夜色之中。
阴山君吃痛地退后半步。
断手的疼痛叫他口中闷哼了两下,脸上挂着狰狞的笑。
“这般着急地寻了过来,你真的没同我说谎吗?”阴山君虽然对着鹤春山说话,可视线却转向了沈平芜。
似乎在无声地询问着什么。
鹤春山见状,又是一记挥剑。
暗红纹路的长剑发出嗡嗡的声响,接着散作无数碎片一同划破夜空,朝着阴山君的方向攻去。
金丝楠木桌上的羽扇被阴山君重新捏在了手上。
鹤春山的剑又快又急,还带着磅礴的剑意。即使阴山君用羽扇挡在身前,却难免不敌,后退半步。
沈平芜觉得大佬打架,自己这种小菜鸡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比较好。
正当她准备偷偷摸摸抱着鲛人珠逃走的时候,阴山君却先一步挟持住她。
“这是作为你对我说谎的代价。”
阴山君的声音在沈平芜耳边响起,男人呼出阴冷的气息叫沈平芜抱着珠的手一抖。
“你觉得你挟持住她能保住狗命吗?”鹤春山冷笑一声,飘飘然落在地面,站在不远处就这么冷冷地盯着阴山君。
在看见阴山君的举动后,更是毫不犹豫地开口讥讽道。
阴山君掐在沈平芜脖颈处的手一顿。
第32章 万鬼窟太高,恶骨戾气之魔名太重
昏暗的屋子里, 幽蓝色的火焰缓缓摇曳,沈平芜觉得周身如坠冰窖,感觉自己像只被挂在杆子上的咸鱼。
“我觉得你们两个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先把我松开好吗?”
沈平芜欲哭无泪, 只觉得放在自己的脖颈处的手越来越重,呼吸间的空气渐渐稀薄。
阴山君的声音贴着自己的耳边响起,“你说我把你掐死,我们两个一起上路怎么样?”
“做一对亡命鸳鸯。”
阴冷的气息吹过耳后的碎发, 叫沈平芜打了个冷颤,她下意识抬眼看向面前持剑面无表情的鹤春山。
“我觉得不怎么样。”
“可以,我先送你上路。”
男人与沈平芜的声音一同响起。
鹤春山眸色幽深, 似乎沁着寒意, 眼底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不悦。
“你看,我就说没抓错。”阴山君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沈平芜心口一颤,望向鹤春山的视线都有些闪躲, 她嘟嘟囔囔了一句:“魅力大能怪我吗?”
鹤春山并没有再给阴山君闲聊的机会, 兀自抬手挥剑,剑意直愣愣将阴山君逼退半步。
激荡的剑意在屋子里来回打转, 沈平芜抓准机会拔剑反身刺向阴山君, 接着迅速拉开距离。
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的阴山君紧蹙眉头,紧紧看着已经脱离自己掌控的沈平芜。
倒是他轻敌了,没想到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眼下失了筹码,阴山君抿唇后退半步,直至木门被祟气吹开, 一团浓郁的黑雾悄无声息蔓延至他的脚底。
他看着面色漠然的鹤春山,突然想起了沈平芜说的那些“真言”。
看样子, 似乎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阴山君阴恻恻地勾着唇,“倒是可惜了, 我还想趁机多问几个好问题呢。”
沈平芜持剑的手一顿,下意识心虚地瞥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鹤春山的神色依旧紧绷,就好像是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阴山君的身上,指尖扣紧剑柄。
黑雾渐渐散去,阴山君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沈平芜回过头,就看见敞开的窗口,上面断裂的木块碎屑散作一地。
“这些得赔不少钱吧?”
沈平芜嘀咕了一句,接着望向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却在无意之中看见了男人衣摆处晕开的深色血迹。
“你受伤了吗?”
沈平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竟然在看见鹤春山衣摆处的血迹后下意识脱口而出。
就连声音里都带着一丝她没有察觉的紧张与激动。
鹤春山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垂下眼睫,长睫在眼下投出稀疏的阴影,夜色之中只看得见男人那黯淡无光的眼。
接着,男人似乎脱力一般轻叹了口气。
“你就不能乖一点吗?”
这一句话男人几乎是用气音说完,整个人就好似脱力一般朝前倒去。
沈平芜抬手,抱了个满怀。
男人身上很凉,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沈平芜呆呆地抱住,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鹤春山果然与自己想的一样冰冰凉,若是夏日便跟抱了块冰一般。
*
后半夜,匆匆赶回来的季羡与祝遥光身上都带着深深浅浅的伤痕,他们面露倦意却还是强撑着找到沈平芜。
在看见沈平芜安然无恙后才猛地松了口气。
夜风吹过叮当作响的珠帘,也吹散了屋子里那腥重的血腥味。
“你没事就好。”
祝遥光素白衣袍上满是刮伤,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沈平芜将鹤春山安置在了自己的床褥上,抬起手将手帕擦拭干净他的脸,接着回头重新接了一盆热水递给祝遥光。
“祝姐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鹤春山在说完那句话后就倒在了自己的怀中,倒叫沈平芜吓了一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安置好他。
望着同样伤痕累累的祝遥光与季羡,沈平芜有些紧张地问道。
“皇城城主府藏着仙界法阵,我与季羡还好,鹤春山恶骨幻化,只是一进入便会如同被万剑刮骨一般。”
“强行破阵,还活着都算他祸害遗千年了。”季羡冷冰冰开口,似乎也不欲多说,扭头带着祝遥光离开。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沈平芜一人站着。
而她脑子里还回荡着季羡口中的那一句话。
强行破阵,万剑刮骨。
寂寥的夜风灌进屋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半响,站在屋子里的少女终于开始动了起来,她一声不吭地将桌上的水盆端在床榻旁。
“我是看在你来救我的份上。* ”
沈平芜俯身靠近床褥中的男人,男人脸上即使闭着眼也依旧是蹙眉阴郁的模样。
直至今日,沈平芜已经很难将眼前的魔头与传闻中十恶不赦的魔头联系在一起。
至少,他对自己还算不错。
男人的衣襟被沈平芜小心翼翼地拉开,若是在平日里,沈平芜估计自己刚刚动手,鹤春山一记眼刀就会丢过来了。
可此时的鹤春山似乎真的累了,竟然一点防备也没有。
散开的衣襟处露出男人结实白皙的胸膛,陈年旧伤纵横,暗红色的禁咒若隐若现。
在那些入目可怖的伤痕之上,新添上了不少伤,那些伤口大小不一,深浅不一,却每一处都皮开肉绽。
每擦拭一处,沈平芜的手都抖上一分。
一直到洁白柔软的手帕擦拭到胸口处,沈平芜的手顿住。
鹤春山的正胸口处,有一个贯穿伤,即使已经结痂却还是看上去那般惊险。
那个位置,无疑是贯穿了心脏。
沈平芜的心口一阵发疼,就好似那伤口出现的疼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一般。
她加速了擦拭的动作。
手往下擦去。
“怎么?还想看看更多?”
男人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沈平芜抬起头,只见躺在床褥中的鹤春山缓缓睁开了双眼,眸光空洞地盯着自己。
可那眼底却含着一丝笑,是她早已熟悉的恶劣。
素白的小手还搭在男人劲瘦的腰腹处。
“你你怎么醒了?”
沈平芜顺着鹤春山的视线方向看去,只见自己的手正可疑地摸在男人腰腹上,一开始搭在手下的洁白手帕掉落在一侧的床铺上。
掌心下男人腰腹的触感愈发灼热,好似摸到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般。
沈平芜头皮发麻,下意识咽了咽唾沫。
咽口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尤为明显,可疑。
鹤春山脸上的笑更加明显,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肩膀不停地抖动着。
等一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檀香阵阵的屋子里,跪趴在床边的少女面色涨红,手足无措地看着床榻上的人。
别笑了!
沈平芜觉得自己恐怕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再不醒,感觉晚节不保了。”鹤春山似是感叹一般,还轻声叹了口气。
那叹息落在沈平芜的耳朵里,倒是更显得尴尬。
“我这是为了帮你擦拭身体!”沈平芜干巴巴地答道,还专门拉过鹤春山的手,叫他摸床边掉落的手帕。
可只是指尖触摸到鹤春山手腕的时候,鹤春山腕间的鬼玉突然发出剧烈的颤抖,好似有所感应。
沈平芜手松开,那鬼玉便重新安静下来。
沈平芜:
我真的没有图谋不轨!!
沈平芜假装很忙地站了起来,就朝外走去。
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嘀咕着:“祝姐姐似乎伤得也很重,我去看看他们。”
生怕鹤春山没有听见,又加重了音调:“我也会帮祝姐姐她们擦拭伤口的!”
鹤春山静静地盯着沈平芜落荒而逃的背影,抿起的唇又一勾,肩膀轻抖,他慢慢地笑了起来。
冷月无声,情丝无痕。
*
另一边,沈平芜趴在金丝楠木桌上,下巴似是没有知觉一样,直挺挺地磕在桌面。
时不时叹一口气。
“唉——”
季羡坐在另一侧,视线落在沈平芜身上,脸色隐隐发黑。
他认命地拿着素白的手帕,自己擦拭着手臂上的伤口。
“你很闲?”季羡道。
沈平芜摇摇头,只是不住地又叹了口气。
“唉——”
这下就连祝遥光都注意到不对劲了,她有些好奇地给沈平芜倒了杯热茶。
“这是发生什么?”
铮的一声,沈平芜猛地坐直了身子,“祝姐姐,你们觉得鹤春山这个人怎么样?”
沈平芜的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季羡刚刚要开口,却只见祝遥光用眼神示意自己,经她这么一提醒,季羡倒也没有开口。
“鹤公子——”祝遥光憋了半天,却半天没有说出来一个准确的成语来形容鹤春山。
明明是邪道,却又似乎与一般的邪道不同。
祝遥光斟酌半响,最终只问出一个问题:“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鹤春山,对自己很好。
即使嘴上说着动不动要杀了自己,可却还是一次都没有动手。
即使嘴上说着动不动要杀了他人,可却还是一次都没有动手。
即使嘴上说着嫌麻烦,可却还是跟着祝姐姐他们一同打探情况。
万鬼窟太高,恶骨戾气之魔名太重。
沈平芜不得不承认。
鹤春山,他是个好人。
“你是与鹤公子吵架了吗?”祝遥光试探地开口,将热茶朝着沈平芜的方向又推了推。
“没有,就是突然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沈平芜的下巴重新磕在桌面上,面色忧愁。
季羡站起身,“其实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你问我和师姐,这个答案会有两种。”
“但是这个问题,在你心中恐怕只会有一种。”
沈平芜一怔,热茶的水溅在桌面几滴,接着她低头,看向泛起波澜的杯中茶水。
上面倒映着自己的面容,只是已经晃荡散开。
是啊,自己心中是没有道的。
所以答案只会有一种。
第33章 你把我当成谁了?
雨季绵绵, 皇城动荡。
国师府之事走漏风声,皇城一时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百宝楼散座宾客议论纷纷, 自从半月前见过阴山君后,沈平芜便再也没有瞧见过他。
自那夜之后,沈平芜觉得自己与魔头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也不知道贺春山究竟是用了何种方法。
百宝楼一直没有向他们收取费用,这段日子祝遥光与季羡则是奔走于皇城各处收集情报。
百宝楼中歌舞升平, 奢靡至极。
漫天彩带散落,戏台上一曲毕,说书人缓缓登场。
沈平芜托腮看向桌侧的男人, 鹤春山今日难得穿着净白色的衣袍, 腰间红玉带边用宝绿石镶嵌,波澜不惊的眸光黯然低垂。
指尖把玩着瓷白色酒杯,漫不经心地饮酒。
“你伤好了吗?”
沈平芜想了想, 拖着板凳又往鹤春山这里靠了靠。
她昨夜在屋子里想了想, 决定还是弄清楚鹤春山究竟是不是贺春山这件事。
因此,她得找机会看看鹤春山是不是有虎牙。
从沈平芜的视角看过去, 只能看见鹤春山似笑非笑的神情。
沈平芜一顿, 接着欲盖弥彰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单纯有些愧疚。”
“毕竟你这伤是因为我受的。”
鹤春山从喉间溢出一丝笑,“倒是会往脸上贴金。”他指尖轻点桌面,视线转向沈平芜放在一侧的鲛人珠。
忍不住蹙眉道:“这个蛋是你祖宗吗?这么伺候着?”
只见在沈平芜身侧的板凳上,正端端正正地摆放着鲛人珠, 圆润的表面被柔软的垫子包围着,倒像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沈平芜一看到鹤春山注意自己的杰作, 咧嘴一笑。
“你不觉得这样非常有意思吗?”
自从拍下这颗鲛人珠后,沈平芜觉得自己有种未孕先当娘的感觉, 待在百宝楼的日子倒也不算是无聊。
戏台上说书人今日又新讲了一段故事。
“话说那官人负了鲛人姑娘后,远走他乡,杳无音讯。”
“官人扶摇直上,成为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权臣,迎娶了家世显赫的公主。”
说书人的气势依旧激动高昂,可渐渐的,台下的人却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再联系上近几日皇城传出来的流言风雨。
说公主被发现昏迷于国师府中,而国师大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二人大婚不了了之,城主动怒下令全城搜查国师大人。
“这故事怎么感觉有些耳熟?”
台下的宾客议论纷纷,似乎得到了什么启发一般,话语越发坚定了起来,如同当真在现场瞧见了国师与公主大婚之夜场景。
沈平芜在听清周遭人议论的事情后,眉头一紧,只是抬头却看见了说书人单薄下台的背影。
那样子,似乎只是单纯讲了一个狗血的爱情故事。
但是知道内情的二人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平芜看向鹤春山,只见男人也面朝说书人的方向,眸光幽深似乎在思考什么。
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他扭头重新看向沈平芜。
“你觉不觉得有些怪异。”
沈平芜也说不出此时是什么感觉,但是听完那说书人的故事后,总觉得似乎冥冥之中一些被他们所遗漏的东西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是谢恒与那鲛人的关系。
自来了皇城之后,层出不穷的事情搞得祝遥光与季羡焦头烂额,甚至忘记最开始来皇城的真正目的。
是烟雾弹吗?
还是自己的错觉?
沈平芜沉吟片刻,“总觉得这个说书人似乎知道某些内情,并且妄图将皇城的局势再搅乱一些。”她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
鹤春山饮的这酒喝上去甜滋滋的,沈平芜还是第一次饮酒,不知不觉就喝了大半壶。
咚——
一声清脆的声响从身侧传来,鹤春山这才扭过头,灵识没办法探知沈平芜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开口道:
“怎么了?”
散去的宾客稀稀疏疏,大堂内除了忙碌收拾的婢女,已经没有剩多少人了。
鹤春山听见身侧久久没有出现回应的声音,蹙眉伸手。
只摸到一张柔软温热的脸,少女就好似酷暑之下行走的游人,将脸下意识贴向冰冷的绿荫。
她双手握住鹤春山的手掌,用脸颊轻轻蹭。
好似一只傲娇的小猫。
如同触电一般的感觉从掌心席卷全身,鹤春山的手一顿。
“鹤春山,我有件事要问你。”
沈平芜面色通红,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脑袋晕晕。
拽着鹤春山的手像是甩不掉的牛皮糖,始终黏在男人的手腕处。
沈平芜只觉得浑身热乎乎的,下意识就望着冰凉之处贴,在看清眼前重影究竟是何人后。
她傻乎乎地咧嘴一笑。
随后竟然大胆地朝男人扑了过去。
刺啦一声——
往日里在魔界跺跺脚,连及仙界都要抖三下的魔头,竟然径直地被推倒在地面,翻滚开的板凳在绒毯上滚了三圈,最终停下。
鹤春山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率先扑面而来的馨香便充斥着鼻尖,似乎比往日里任何一种都要叫人心醉。
“你醉了。”
鹤春山伸手就要拉住沈平芜的手腕,企图将身上这个醉鬼给拉起来。
却不料下一秒,唇上凉意一阵。
沈平芜素白微凉的指尖搭在他唇瓣上,执拗地凑近扒着男人的唇。
“你别动。”
“我看看。”
“沈平芜!”鹤春山低声呵斥了一声,语气中已经隐隐带上了怒意,如今他眼睛看不见,周身的触觉被放大数倍。
醉酒的某个人像个狗皮膏药一般黏在自己身上,鹤春山只得借力拖着她的腰,担心松手后沈平芜一整个人就会人仰马翻。
“想死吗?”
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平芜却咧嘴一笑,双手掐住鹤春山的脸颊,“你休要吓我,你才不会杀我呢。”
被戳穿了的鹤春山眸光一滞,接着故意用凶狠的语气威胁道:“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鹤春山没想到沈平芜酒量这么差。
竟然才喝了半壶,就开始耍酒疯,甚至连人都认不清了。
“知道啊,你是一个有秘密的鹤春山!”
“鹤春山,贺春山。”
沈平芜摇头晃脑地挺起身,跪在鹤春山双腿之间摸索着竖起两根手指头。
这两声呼唤落在鹤春山的耳朵里,他轻呵一声,伸手就要将眼前的醉鬼拽离自己。
“倒是没有成傻子。”
“你别动我啊!”沈平芜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抬起手啪得一巴掌,挣脱的途中手掌刮过鹤春山的脸颊。
男人的脸被扇得偏到一侧。
这下,鹤春山是真的有些动怒了。
他深呼吸,压低着声音警告道:“你再不起来,我就送你去黄泉路上走一遭了。”
啪——
又是一巴掌。
沈平芜凶巴巴地瞪了鹤春山一眼,接着将手重新扒在男人的嘴上,“我都叫你别动我了!”
“乖一点!”
沈平芜抬手拍拍鹤春山的脑袋,那动作宛若在逗狗一样,可偏偏本来还阴冷动怒的鹤春山却好似气笑了一般。
瞧着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的少女。
他突然有些好奇,沈平芜究竟要做什么。
又好奇,如果沈平芜酒醒之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来,张嘴我看看你有没有小虎牙!”
沈平芜故作凶狠地对鹤春山道,还像模像样地伸手扼住男人的下巴,语气轻挑,活脱脱一个小流氓。
灵识中只有沈平芜那模糊的轮廓,鹤春山抿着唇,没有乖乖照做。
在沈平芜的指尖擦过唇瓣的时候,身子下意识一抖。
这倒叫沈平芜发现了某个有意思的事情,她又摩挲了一下男人的薄唇,接着脑子一抽。
闭着眼吻上了那张总是恶语相向的薄唇。
鹤春山身子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唇间湿润的柔软探了进来,掌心下少女脊背一阵僵直,不断颤抖的睫羽看得出她很紧张。
他下意识往后仰了仰,泛着光泽的唇瓣挪开,尾睫纤长轻颤。
传说中不可一世的魔头,在此时被强吻竟然表现得像个小姑娘。
“你要看什么?”
男人的声音暗哑,抬起头看向面前还跃跃欲试的少女,语气里带着一丝赫然。
沈平芜还是第一次见鹤春山露出这般模样,长时间被压迫的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翻身农民把歌唱。
她拽住鹤春山的衣角,凶巴巴道:
“把嘴张开!”
拽住鹤春山衣角的手有些抖,看得出来沈平芜此时也有些紧张,可若是仔细观察。
少女的眼底甚至还有着隐隐兴奋。
鹤春山自然不会乖乖照做,他只是这么盯着面前的人,即使眼前是漆黑一片。
触感无限放大,沈平芜又一次吻了过来,这一次似乎大胆了很多。
柔软的舌尖探进自己的唇瓣之中,轻轻刮蹭过自己的虎牙,好似在巡逻一般,得到了某种确认。
二人唇瓣分开之时,银丝拉扯,好似干柴烈火。
鹤春山胸腔中熄灭的心跳焰火重新点燃,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沈平芜笑嘻嘻地看向鹤春山,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方才检查的方式有任何不对。
“你有虎牙!他也有虎牙!”
百宝楼内一片狼藉,不知何时偌大的大堂内只剩下沈平芜与鹤春山二人。
鹤春山本来唇角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撑着身子仰头,一副受人蹂躏的模样。
泛着水光的唇瓣微张,似乎在无声地邀请。
可沈平芜却一改先前流氓的样子,兴奋地抓住鹤春山的手腕,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应该是他吧?”
原先带着迷离赫然的神色迅速褪去,鹤春山的眸光冷了下来,甚至脸有些黑。
“你把我当成了谁?”
第34章 我这是初吻!!
纱帐碎玉, 清潭流水。
沈平芜一睁眼只觉得头疼欲裂,断片的脑海中浮现出几段破碎片段,香艳程度不比沈平芜平日里偷看的话本子。
她整个人如同弹簧一样坐了起来。
屋内寂静无人, 唯有一缕阳光罩在轻纱之中,毛毯包着的鲛人珠正稳稳摆放在屋子的桌上。
很显然,谁送自己回来的再明显不过了。
“应该是做梦吧?”沈平芜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翻身下床走到铜镜前。
身上依旧是昨日的衣袍, 这就意味着
沈平芜猛地摇了摇脑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嘴里嘀咕着:“说不定是因为太累了忘记换衣裳。”
一定是这样!
沈平芜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拉开了房门。
正对上门外的男人, 来人阴沉着一张脸, 眼下一片青黑,阴郁的神情就好像是怨气滔天。
活脱脱一副上门找负责的模样。
沈平芜被自己脑海中浮现的形容给吓了一大跳,她心虚地咽了咽唾沫。
“你你怎么, 早上好啊!”
沈平芜装模做样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
鹤春山还没有开口说话, 在她隔壁的房间房门突然拉开,从里面探出来一个圆滚滚的脑袋。
祝遥光有些狐疑地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鹤春山, 又看了看胡言乱语的沈平芜。
最后, 好心地告诉沈平芜:“已经是晌午了。”
沈平芜一噎,反身就要把门关上,却不料鹤春山的手掌抵住门框,慢条斯理道:“你没有其他想和我说的吗?”
鹤春山低头,看向眼前的少女, 鼻尖依旧缠绕着少女的馨香,即使看不见沈平芜脸上的神情, 他都能想象到是什么模样。
这种事情,再多说就不礼貌。
沈平芜轻轻咳了一声, 决定装傻:“什么?昨夜我好像睡得挺早的。”
鹤春山垂眸不语,话里却带着一丝冷笑。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那倒不用。”沈平芜如同立正一般,站直了身体,随后在祝遥光八卦的视线下,侧身让鹤春山进了屋子。
这下可能真的要完蛋了。
沈平芜欲哭无泪地跟在鹤春山的身后,脑海中却在疯狂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好样的沈平芜,醉酒强吻大魔头。
“说说看吧。”鹤春山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坐在桌旁抬手漫不经心倒了杯冷茶。
“昨夜是我喝醉了酒,我不是故意的。”
沈平芜昨夜虽然醉了,但是又似乎没有醉,否则为什么脑海中还那般清晰地能够回忆起一些细节。
“呵——”鹤春山冷笑一声,端起茶杯的手一顿,“不是说都不记得了吗?”
沈平芜见鹤春山面带冷笑,一下子便慌了神,她可是听说过鹤春山在魔界便不近女色,一旦有任何魔修妄图**,下场都非常惨。
虽然说昨夜那个事情是个意外,但是沈平芜还是有些害怕鹤春山秋后算账。
“可是,可是!”
沈平芜眼珠子一转,接着挺胸抬头故作硬气道:“你分明也没有推开我嘛!”
“我喝醉酒了,你又没醉,你不能推开我吗?”
“照你这意思,反倒是我的过错了?”
鹤春山指尖轻点着桌面,反问道。
沈平芜的视线落在鹤春山殷红唇瓣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却又那般清楚。
她突然觉得有些羞愧,默默低下了头,声音闷闷道:“是我的过错,我不应该耍酒疯亲了你。”
鹤春山端坐在椅子上,心里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昨夜沈平芜说的那句话。
少女语气里满是兴奋:“你是他吧?”
那四个字出口,鹤春山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都僵硬了,只要一想到沈平芜将自己当成了某个人替身,他心口就莫名燃起一团郁火。
“这是我的初吻。”
鹤春山一句话落下,宛若一声惊雷,沈平芜如同见鬼了一般看向鹤春山。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自己负责?
沈平芜的视线落在鹤春山那俊朗的脸庞上,仔细想了想,似乎负责也不是不可以。
美男在眼前,坐怀不乱不是沈平芜的风格。
“那——那我给你亲回来?”沈平芜试探性地提议道。
春风吹过珠帘,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平芜话音落下,屋子里就好似死寂一般,连根针掉在地面都能够听见。
昨夜唇瓣上柔软似乎还在,鹤春山不语,喉结却上下滚动了,只是想到沈平芜这张嘴还亲过他人,便阴郁烦闷。
“我这是初吻!”
鹤春山又重复了一遍,冷脸道。
沈平芜虽然不知道鹤春山突然抽什么疯,还想要说些什么,就只见男人蓦地站起身。
腕间鬼玉摇晃了两下,在半空划过一丝弧度。
“沈姑娘还当真是孟浪,何人来了你都会亲?”
“什么?”听着鹤春山的阴阳怪气,沈平芜先是一怔,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就只看见怒气冲冲离开的鹤春山。
屋内只留下了一头雾水的她。
接下来一段时间,沈平芜只要一凑过去和鹤春山说话,男人便会默不作声地转过身,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这日,沈平芜像往常一样坐在大堂内等着说书人再次登场。
祝遥光与季羡也坐在散座上,顺便分享一下这几日打探出来的情报,三人一抬头便看见披着黑袍的说书人缓缓登场。
沈平芜仅仅是抬头扫了一眼,便觉得有些奇怪。
那抹黑在奢靡的戏台上显得尤为突兀,往日里说书人分明都穿着青白色衣袍,因为百宝楼钟少有这般沉闷的颜色。
沈平芜与祝遥光互相对视一眼,轻轻移动着位置,将身子面向正前方的说书人。
一个小巧的纸人从沈平芜的衣袖钟探出头来,那纸人摇摇晃晃嘴角紧绷,一副生气的模样。
这是沈平芜这几日学会的纸人术,可以将纸人注入灵力从而协助获取信息。
“你这纸人怎么看上去不高兴?”祝遥光侧头扫了一眼,有些好奇地问道。
被问住的沈平芜神情一僵,随后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因为他名字就叫不高兴。”
坐在沈平芜一侧的鹤春山把玩着腕间的鬼玉,似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脸却始终朝着沈平芜的方向。
祝遥光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给纸人取名字的,她抿唇轻笑了一声,接着打趣道:“倒也是个有趣的名字。”
那纸人摇摇晃晃飘在半空中,在人群中穿梭着,悄无声息地附在了说书人身上。
戏台上,说书人喝了口茶水,悠悠讲起故事的结尾:
“那负心之人为了权利背叛了鲛人,将鲛人一族情报出卖给了当今皇帝,以此来换取利益,唯独恳求皇帝留下那一只鲛人。”
“他妄图将鲛人圈养在自己的府邸,可鲛人生性便只喜自由,因为愧对族人幻化恶骨,终究成魔。”
一语毕,台上说书人站起身鞠躬,台下宾客安静无声,直至清脆的杯盏声响起,台下人这才如梦初醒,议论纷纷。
“要我说,那权臣也当真是该死!”
“对啊,又是辜负公主又是辜负鲛人!像他这种人就应该被千刀万剐!”
祝遥光与沈平芜互相对视一眼,二人虽然没有什么交流,但是却能够从对方的眼神中明白意思。
果然,如沈平芜猜想的一样。
这个台上的说书人似乎知道某种内幕,并且妄图将这个内幕告知于皇城百姓,好叫流言四起。
说书人看向台下一处角落,恰好与其中一人对视上。
只是那人眸底黯淡无光,面上不显,宛若高山流水不露声色。
鹤春山从台上抽回自己的“视线”,重新把玩着腕间的鬼玉,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唇角勾起一丝笑,心情变好。
沈平芜分了一半的精力在鹤春山的身上,自然也没有错过男人唇角的那抹笑。
自从那日鹤春山气冲冲离开之后,沈平芜再怎么凑他面前讲话,他都没有搭理过自己。
“你在笑什么?”
沈平芜觉得还是得自己主动出击,她认为鹤春山一定还是在生自己的气,因为自己耍流氓将他强吻了。
对此,沈平芜也心怀愧疚。
“我知道错了,这都几天了还没有消气吗?”
鹤春山唇瓣上的伤疤已经愈合,仿佛那一日的吻痕只是沈平芜的错觉。
“想到有趣的事情便笑了。”鹤春山眸子转了过来,将沈平芜捏着的衣袖给抽了回来,“不像某些人想到什么就认错什么。”
这话说得怪拗口的,沈平芜听着也觉得拗脑筋。
她俯身趴在桌上,侧头看向台上已经准备离场的说书人,一时间又坐直了身子。
她与沈平芜互相对视了一眼。
二人心照不宣地跟了上去,将还坐在桌上的鹤春山与季羡丢在原地。
季羡作势就要跟上去,却被祝遥光制止,只得重新坐回位置上,看着把玩鬼玉消遣时间的鹤春山,忍不住开口道:
“真看不见了?”
这是季羡的第一句话。
“你与沈平芜又在闹什么别扭?”这是季羡第二个问题,一提起这个问题,他嘴角撇了撇也有些不悦。
季羡摊手,“你与她吵架,她便来和我抢祝姐姐,你活了几千年的人不能让一让她个丫头片子吗?”
鹤春山闻言,冷笑一声。
接着,男人冷漠的声音响起,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季羡的错觉,他竟然从中还听出了一些委屈。
鹤春山说:“那你可要问她做了什么好事情。”
季羡顿了一下,随后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满不在乎地开口:
“她能干什么大事?”
“总不能是把你认成了他人,叫你丢了面子?”
鹤春山:
第35章 笼中雀,公主
巷子很深, 匆匆走了许久,高墙围拢就如同那望不尽的笼,将所有人都笼在其中。
沈平芜跟着步履匆匆的说书人, 只见他左拐右拐。
祝遥光与沈平芜互相对视一眼,二人一同堵在巷子两头,衣诀翻飞,佩剑泛起寒光。
那个身披斗篷的黑衣人停在了原地, 黑色衣袍宛若被墨水浸湿了一般,被风吹拂飞扬。
“聊一聊?”
沈平芜神情淡然,眉眼间放松, 一副闲聊的神态悠悠上前。
说书人缓缓转过头, 一双寒幽眸子透过面具的缝隙望了过来,只是轻笑了一声。
“二位姑娘想要聊些什么?”
离了戏台,说书人的声音发生了些许变化。
“聊聊你今日故事的后续。”沈平芜漫步上前, 走近后才发现戏台上的说书人, 发出那般铿锵有力声音的人,竟然与自己差不多身形。
“今日的故事便到此为止, 二人要想听后续不妨改日再来捧场?”
说书人后退半步, 意图想要逃跑,却被身后匆匆赶来的祝遥光挡住了退路。
他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退路,就算没有祝遥光,再往下走去也只是死胡同。
“二位姑娘,我们曾经是见过的。”
话音落下, 说书人将身上的黑色斗篷掀开,露出一团如墨的秀发, 散作丝丝缕缕,随风飞扬。
沈平芜一怔。
望着眼前摘下面具之人, 对上那双如琉璃般清透而又幽深的眸子。
“还要多谢那日姑娘安置之恩,倒没有叫我受了风寒。”
说书人的声音轻柔,眉眼如画,未施粉黛的脸上再也没有那日所见的蛮横,反而多了一丝坚韧。
宛若悬崖峭壁边缘,摇摇欲坠的雪莲。
“公主?”
沈平芜望着眼前的公主,喉间就如同被一只大手扼住般,发不出一丝声音。
说书人竟然是皇城的公主!
那流言蜚语正中央的漩涡!
“很意外吗?”
公主弯了弯唇,眼底是清潭般的明了,她将身上的黑袍脱下,露出一身琉璃彩色的轻甲。
“我想我们不会成为敌人,对吗?”
祝遥光此时也微微一怔,望着公主身上那熟悉的光彩,一片片一层层皆是鲛人鳞所制的轻甲。
“你是受鲛人所托?”
沈平芜上前一步,只是低头便能看见公主身上深深浅浅的鲛人鳞,那些鳞片大小不一,就好似从自己身上取下一枚赠予一般。
清风徐徐,凑近那些鳞片时,鼻尖不再是那种腥臭粘腻的气味,而是带着淡淡清香。
与沈平芜以往所闻到的气味全部都不一样。
公主笑了,她轻声道:“不如我们寻个茶馆,好好聊一下?”
*
公主,从来不是指一个人,而是一类人。
一类注定会沦为政权纷争棋子的牺牲品。
皇城公主也不例外,百姓皆知自己乃是城主最宠爱的女儿,却不知她究竟是何人,又究竟叫什么名字。
自她出生起,所有人都只会唤她为公主,以至于就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自己姓名。
那日秋风瑟瑟,在自己得知要与当今权倾朝野的国师谢恒成婚时,她孤身骑马去了偏远溪泉散心。
那儿便是传说中的灵泉。
在那里,公主见到了一个满脸泪珠却又貌美的女子,她拖曳着鱼尾靠在礁石上,落下的泪水化为珍珠滚落地面。
这是公主第一次见到鲛人,也是鲛人第一次见到公主。
鲛人告诉公主,自己的心上人将自己囚禁于此。
“你知道谢恒在哪里吗?我要去杀了他!他这个负心汉,欺我骗我都好,为何要毒害我族人!”
“天下背信弃义之人,皆不得好死!”
鲛人生得那般貌美,可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却又有些可怖。
公主知道了她骂得究竟是谁,也知道鲛人心上人即将迎娶的是何人。
那时,她蹲在草地上,看向鲛人的眼神有些闪躲。
可鲛人却止了哭泣,漆黑的长发在水波中飘荡着,眉眼间都是柔和。
“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
公主低下头,语气有些僵硬:“阿弃,叫我阿弃吧。”
背信弃义的弃,弃子的弃。
“很特别的名字,你是从皇城来的吗?你能带我去皇城吗?”
鲛人认真地看向公主,眼底里满是认真与期待。
公主却没有抬头,而是犹豫着开口:“我是皇城钟的说书先生,若是贸然带你进城恐有不妥。”
在鲛人越来越黯淡失落的视线下,公主心脏微微抽疼,下意识脱口而出:“但是我可以给你讲皇城的故事,这样你在此处便不会无聊了!”
听到这,鲛人转过头看着公主,然后笑了:“谢谢你阿弃姑娘。”
公主愣了下。
这是第一次有人不唤自己公主。
鲛人总是会提起谢恒这个名字。
公主看不明白,也听不明白。有时候她觉得鲛人恨极了那负心汉,有时候又觉得鲛人爱极了。
她总是会提。
提谢恒冒雨为她撑伞,提谢恒在歹人手中救下自己,也提谢恒出卖自己族人的消息。
“可是他都已经要与皇城公主成婚了。”
“我知道,我恨他。”
鲛人垂下眼,将水波中的小鱼托在掌心中,停顿了许久,然后又茫然地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皇城,低头苦笑了一声:“可是,恨与爱都一样痛苦。”
“我也不知道是应该恨还是爱了。”
说到这,她转头看着公主。
脸上分明在笑着,可眼底却藏着无穷无尽的哀伤,叫公主的心脏也隐隐作痛。
“爱和恨很难分辨吗?”
“嗯,我爱他,每时每刻都在想* 着他,可我也恨他,每时每刻都想杀了他。”
鲛人说:“如果有一个最好的结局,恐怕是我与他同归于尽吧。”
公主每日都会抽空来到城郊找鲛人,鲛人也会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
直到有一日,原先清澈的湖水变得腥红,无数残肢断臂飘荡在湖面上,每日等着自己讲故事的鲛人不知所踪。
她在城郊找了许多天,依旧没有寻到鲛人的踪影。
后来,她在靠近城郊的树林里找到了鲛人的尸体,那尸体遍体鳞伤,鱼鳞被一片一片挖去,就连鱼尾都被切断不知所踪。
鲛人死了。
*
茶馆内,热气缭绕,沈平芜倒茶水的动作一顿,像是反应过来什么。
从公主口中得知了鲛人惨死的模样。
但是她还是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若是公主好生安葬了鲛人,那鲛人为何又会幻化恶骨成魔,又为何会出现在灵泉之中?
这一切疑团重重,但是此时当务之急却是弄清楚皇城公主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沈平芜决定好好问一下:“公主,你为何会出现在百宝楼之中,又为何要散播谣言,叫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
公主沉默片刻,随后抬眼向着街道看去。
雨季绵绵,路上的行人大多撑着油纸伞,商贩抱着货品四处逃窜避雨。
青石板路面上坑坑洼洼,聚起了大小不一的水坑。
“你知道我这辈子唯一一次为自己而活是什么时候吗?”
公主看着沈平芜的眼睛,神色认真而又专注。
“是我叫阿弃的时候。”
祝遥光似乎被她的话所触动了,“所以你便要为鲛人洗净冤屈?”祝遥光一字一句,明白了什么。
“依你所见,虐杀鲛人一族的真凶并非是国师谢恒?”
沈平芜望着端起茶杯的公主,不禁问了出口——困惑许久的问题。
即使她心中早就有所猜想,谢恒恐怕并不是幕后真凶,只是贩卖了情报给真正的幕后之人。
公主静默着,随后站起来沉声道:“二位随我来吧。”
沈平芜与祝遥光二人对视一眼,随后跟在了公主的身后。
一直到一间破败不堪的木屋前,沈平芜看着公主一副习以为常地走了进去,就好似已经居住在这间破烂的木屋许久。
她不禁有些好奇,传闻中娇蛮奢靡的公主竟然会甘愿居住在这么破旧的木屋之中?
走进去,里头一片昏暗,地面上堆放着柴草。
吱呀——
一间小木屋的门被推开,从门缝之中探出来了一张灰扑扑的小脸,那是一个差不多五六岁的孩童。
沈平芜与祝遥光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极暗,甚至就连挡风的窗纸都破败不堪,源源不断的风雨灌进屋子里,叫沈平芜打了个寒颤。
不仅如此,走进屋子里,还能够闻到一股熟悉的腥味。
“阿弃姐姐。”
先前探出脑袋的孩童有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好似葡萄般明亮,在看见公主时眸光亮了起来,脸上挂着欣喜的神情。
“唉,今日有没有按时吃药?”公主蹲下身,亲昵地摸了摸抱着自己大腿的孩童。
“吃啦吃啦!嬷嬷还奖励我吃了一小块冰糖呢!”
接着,她似乎也看见了屋子里多出来的两个人,有些怯生生地躲在公主的身后,用好奇的眼神观察着沈平芜与祝遥光。
在看见那小女孩的时候,沈平芜一眼便认出了她脸上深深浅浅的伤疤。
“是小鲛人吗?”
沈平芜看向幻化出双腿的小孩,轻声开口问道。
生怕惊扰了胆小的孩童。
公主点点头,接着道:“她将族人托付于我,我便想办法将他们安置在了皇城之中。”
“既然如此,那安置鲛人的事还要劳烦阿弃姑娘了。”沈平芜站在祝遥光的身边,望向屋子最里面那扇小木门后的缝隙处,那儿有着无数双怯生生又害怕的眼睛。
“阴山君说百宝楼的主人并非是他,而是仙门之人,那想必定然得去城主府好生瞧一瞧了。”
公主却摇了下头。
她看向屋子里那些鲛人,又将躲在自己身后的小鲛人抱了起来,轻声道:“我爹那守卫森严,恐怕没有那么好进。”
沈平芜却顽皮地眨眨眼,轻声一笑:“你放心,我们有外援。”
“所以,这就是你喊我过来的目的?”
鹤春山双手抱胸,望着满屋子怯生生的脸,蹙眉扭头朝向沈平芜,语气里阴郁至极。
强大的低气压叫屋中的小鲛人们纷纷跑开躲了起来,沈平芜下一秒却伸手戳了戳鹤春山的后腰。
“你这么凶巴巴的,会吓到他们的!”
第36章 娇蛮公主
木屋虽然破旧不堪, 却也被她们鲛人一族装扮得温馨而又简单,地面上的柴草被堆放起来,温暖而又柔软。
沈平芜趴在窗台处, 望着被一群小豆丁包围的鹤春山,唇角不自觉溢出了笑。
只见往日里总是面无表情的男人,表现出茫然无措的神情,落在木桌上的手背不自觉绷紧, 青筋微微隆起。
“哥哥,你眼睛怎么了?”
“哥哥你这把剑真的是传说中那把吗?”
“哥哥,你长得好漂亮!”
鹤春山下意识扶住将将要跌倒的孩童, 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就算是拿着重剑都不会抖一下的手,在碰见孩童那温热柔软的身体时,却发了抖。
一开始害怕鹤春山的孩童们在了解到她们的身份后, 一个两个都涌了出来, 作势都要往鹤春山爬。
下一刻,鹤春山被逼得站起身, 几乎是带着落荒而逃的背影离开了小木屋。
沈平芜站在原地轻笑着, 对上公主那含蓄的视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了笑容。
“今夜午时,皇城城主府会有法阵。”
公主将手中的令牌递给了沈平芜,轻声提醒道。
“虽然我身为公主,但是自幼并不是在城主府长大, 那儿恐怕藏着我爹一直隐瞒的秘密。”
公主递过来的令牌乃是上等羊脂玉制成,握在掌心之中带着温热的细腻之感。
有了这块令牌, 沈平芜等人便可以变幻成她的模样进入城主府,避免打草惊蛇。
沈平芜接了过来, 看向公主。
公主脸上挂着释然的笑,她的眼眶中似乎含着泪花,却还是咬牙道:“若是我爹当真与邪道勾结,杀了他后可以让我为他收尸吗?”
她没办法恨任何人,因为她只是这笼中的孤雀。
幼时为数不多的亲情也只来源于她的父亲。
沈平芜一怔,随后点头道:“你们在此地待着,莫要走漏了风声,叫人发现。”
祝遥光与沈平芜一同离开了,只留下公主站在原地,身侧簇拥着懵懂的孩童。
她们纷纷扬起脑袋,有些好奇地问着公主:“阿弃姐姐,你怎么哭了?”
瘦弱柔软的小手摸上她的脸,公主堪堪低头,望着怀中的小鲛人们,唇角挂着笑:“因为我们马上就要办成一件大事情了。”
“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是大英雄吗?”
童声清脆,纷纷追问着公主究竟是怎样一件大事,还有不少孩童扬起期待的眼睛。
鲛人那宛若琉璃般的眸子在月光下闪着流动的异彩,她们有些害羞地开口:“我们长大以后,也能成为大英雄吗?”
“当然。”
*
月色之下,沈平芜身着华袍,拎着流光纱裙缓步踏下马车,从一侧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她抬头望去,只见“谢恒”正面色淡然地站在自己面前。
只是与真正的谢恒却有些不同。
眼前的谢恒眼眸就好像是落了灰的宝石,失了光彩而显得有些空洞。
知道鹤春山看不见这件事情,所以沈平芜一开始在谢恒扮演者上还有些犹豫,本来与祝遥光敲定是季羡来假扮。
可如今看来,似乎还是换了人选。
沈平芜此时也已经变成了公主的模样,驻守在府邸边上的侍卫在看见沈平芜那张脸的时候,下意识便站直了身体。
几乎都不用沈平芜拿出公主递过来的那枚令牌。
“公主,今日城主身体抱恙”
匆匆赶来的小厮扶着快要歪掉的帽子,赶忙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视线落在沈平芜的身后,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那是一种老狐狸探究的视线。
沈平芜却不想管这么多,她美眸一瞪,娇蛮地怒斥了一声:“我与他吵架,要和离!便是一刻也等不了!”
说罢,还抬手径直指向鹤春山的方向。
小厮抬起头,看向沉默无言,却又默默跟在沈平芜身后的鹤春山,并没有发现到男人眸子的不对劲。
相反,甚至以为是因为沈平芜的无理取闹,所以才导致驸马神情黯淡。
沈平芜说罢,下意识就要往城主府深处闯去。岂料那小厮又一次站了出来,哆哆嗦嗦地拦着沈平芜。
甚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面上。
“城主今日抱恙,不见客。”
这般阻挠,那公主说得必然没有什么问题,恐怕这城主府今日当真是藏着惊天的大秘密。
沈平芜在心里默默想着,随后眸光一闪,接着道:“我爹身体不好,我去瞧瞧还不行吗?”
“反正今日我不要与他回去!”
沈平芜的话叫小厮深深地埋下脑袋,就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你若是再阻拦,今夜你与他睡一张床!”
那小厮宛若是听到了什么惊言,撑着地面的手一哆嗦,接着便再也找不到什么好理由来劝阻沈平芜了。
更何况,城主府外渐渐聚起了饭后闲步的城中百姓,大家探究的视线源源不断地望向城主府,议论纷纷。
小厮就算再想要拦着沈平芜,如今也不得不先将她迎进去再说了。
城主府缓缓打开,仅是靠近,扑面而来的祟气便叫人喘不过气。
耳旁无数哀嚎与冤魂抽泣的声音响起,沈平芜抿着唇,脸色唰一下变得苍白,就连站在原地的脚都宛若生根了一般。
她一向很害怕鬼怪这种东西。
正当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身后熟悉的气息缓缓靠近,驱散了城主府那难闻的祟气之味。
余光中出现了那串鬼玉绳子,沈平芜微微侧目,便看见了鹤春山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她定了定心神,本来惧怕的神经缓和了不少。
“我爹在哪里?”
她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娇蛮公主的模样,甚至还趾高气昂地瞪了身后男人一眼,叫嚣道:“谁准你跟着我的!还不快滚!”
小厮在前方带路的脚步一顿,接着又低头快步。
鹤春山听着少女故作娇蛮的声音,无声地动了动唇,扯出一抹很浅的笑。
在城主府正堂中,端坐着一位和蔼的老头,那老头面色慈善,花白的胡须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略显浑浊的瞳孔微微聚焦,像是好不容易才认清了眼前之人。
在看清楚来人之后,他赶忙站起身笑眯眯道:“我的小公主今日怎么来看爹爹了?”
如果沈平芜不是提前知道些什么。
她根本无法将虐杀鲛人,搅乱皇城这些事情与眼前的中年男人联系在一起。
因为与她想象中刻薄的长相不同。
皇城城主,是一位和善的老头,对着谁都是笑眯眯的模样,甚至在看见沈平芜假扮的公主来了后,赶忙招呼下人端出公主爱吃的糕点。
“爹爹记得你平日里最爱吃这些糕点了!快尝尝!”
城主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将刚刚端上来,还热腾腾的糕点往沈平芜的方向推了推,接着宠溺地拍拍沈平芜的手背。
顿了顿,又似乎才注意到站在沈平芜身后的男人。
他就好似平常人家的父亲一般,本来还笑眯眯的脸瞬间黑了下去,不怒自威的城主架势搬了出来。
“说说吧,你又惹我宝贝女儿了?”
摆放在桌面上的糕点十分精致,还雕着可爱的小兔子模样,看得出来是专门嘱咐小厨房做的。
沈平芜道:“爹爹!你不知道,我要与这家伙和离!他这几日天天都在外面忙,根本不回府里。”
谢恒这些日子确实也没有再出现,因为他已经被季羡用绳子捆了起来,关在外城城郊废弃屋子里,时不时会过去丢些粮食和水,吊着他的一条命。
夜色渐浓,城主瞧了瞧屋外的夜色,望向还在愤愤不平的沈平芜,突然失声一笑,甚是宠溺地摸了摸沈平芜的脑袋。
“好了,谢恒平日里也忙,你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调皮了。”
城主的眸子落在鹤春山的身上,随后轻哼了一声:“若是这小子对你不好,爹爹肯定为你做主!”
沈平芜瞧着城主真情实感的模样,喉间一紧,接着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城主便已经主动开口道:“今日夜色已晚,不如就在爹爹这宿下吧?”
这个提议恰好正中沈平芜的心怀,她赶忙激动地抱住城主的手臂,脸上挂着甜甜的笑。
“爹爹,我今日要好好陪你下棋!”
“好好好!”城主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笑得眼尾皱纹叠在一起,似是碰见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小宋,来摆棋!”
一开始在门口拦着沈平芜与鹤春山的那名小厮低着头,缓步走上前跪在地面,给棋盘布局。
黑白棋子堆成小山,沈平芜托腮坐在垫子上,用余光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城主。
对方眼底的欣喜与愉悦并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那般宠爱公主的样子也不像装出来的。
这就很奇怪了。
沈平芜抿唇,将注意力又重新放在了棋盘之上。
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便是自己不会下棋啊!公主只同自己说了一些城主喜爱做的事情,她便下意识应了下来,却忘记了自己根本不会下围棋这件事。
“怎么了?”城主狐疑的声音响起,望向眼前神情略显紧张的沈平芜。
夜风吹拂,鹤春山悄无声息地握上沈平芜的手掌,微凉的指尖点在她的掌心之中。
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意。
鹤春山在掌心中告诉着下棋的位置。
沈平芜这才猛地松了口气,重新望向面前走势棋盘,将手中黑子轻轻叩下。
这一步棋,叫城主眼前一亮。
似是有些没有想到,他捋了捋胡须大笑道:“没想到这才几日不见,你棋艺倒是长进不少?”
“是谢恒这小子教你的吧?”
第37章 得偿所愿,平安顺遂!
屋外繁星点点, 屋内烛火摇曳,檀香缕缕沁人心脾,沈平芜身侧多了一丝沉木香, 夹杂着凌雪之意。
鹤春山只是不语,手掌搭在她的腰间,尽显亲昵。
沈平芜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了动,就听见鹤春山那轻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乱动。”
城主笑眯眯地望着互动亲昵的二人, 似是感慨一般:“那时,我将谢恒许配给你,你还不乐意。”
“如今见到你高兴, 为父也算是心安了。”
棋局上诡谲变化, 沈平芜只能根据鹤春山在掌心画下的位置,依葫芦画瓢摆上去。
即使她不知道该如何下棋。
棋局上黑子包城,依然成了定局, 倒是将白子逼到穷途末路之际。
城主先是一愣, 接着捋了捋胡须,轻声道:“不错, 你夫君的棋艺确实不错!”
鹤春山垂眸, 沉声道:“多谢城主承让。”
二人一来一回,语气平静又简单,但是却有种捉摸不透的情绪在二人之间流转。
城主离席,派那位名叫小宋的小厮上前收拾残局,沈平芜望着城主年迈的背影, 咳嗽声阵阵。
“我爹近些日子身子可是不大好?”
跪坐在对面的小宋低着头,正轻声摆弄着棋局, 闻言抬起头一怔,随后又担忧地望向城主。
“自从夫人去世后, 城主的身子骨便一直不大好,近些日子感染了风寒,常常昼夜难眠。”
小宋压低着音量,蓦地抬头看了一眼沈平芜,接着低头认真摆弄棋局。
是夜,沈平芜回到从前的屋子里,看得出来公主在城主府的待遇也是极好的,金丝楠木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点心。
桌面上的茶水依旧滚烫,守在屋外的婢女时不时便会敲门进来换水。
“没有我们吩咐不用进来了。”沈平芜朝着守在门口的婢女挥挥手。
只是还未等她想出一个理由,守在门口的婢女就好似心领神会一般,视线偷偷在沈平芜与鹤春山之间来回打转。
接着便红了一张脸,小跑着离开。
一时间就连整个院子里的婢女与小厮都跑了个精光。
沈平芜抬起的手还愣在半空中,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有些狐疑扭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她们怎么都跑了?”
“呵——”
孤男寡女,新婚燕尔。
沈平芜还专门嘱咐她们不要进来,这些婢女要是不乱想才怪呢。
不过鹤春山并没有说出来,反而是侧头轻笑了一下,将桌上的点心捻了起来,仔细打量一番。
转过身,将糕点贴在沈平芜的唇上。
甜腻的香气诱人至极,分明是寒夜,可室内的温度就好似被烛火点燃,一点一点攀升。
沈平芜面上一片绯红,耳尖红得滴血,正准备张嘴咬住那香甜的糕点。
却不料,下一瞬。
男人将糕点挪开,喉间溢出一丝笑,那双如琉璃般通透的眸子望了过来,即使没有聚焦的视线,却依旧漂亮极了。
尤其是在含着笑的时候。
沈平芜一时间都看呆了,只是仰着脸看向眉眼疏朗的鹤春山,即使二人变幻了模样,可在对方眼中依旧如常。
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恼怒鹤春山的挑逗,看愣了眼。
直至鹤春山抬手敲了敲少女的额头,“你瞧不出这糕点上的祟气?”
“瞧出来了。”沈平芜做出一副认真的神情:“我当然瞧出来了!我这不是试探下你有没有瞧出来吗?”
沈平芜睁着眼胡言乱语,也不管鹤春山信不信,也捻起那一团糕点,若有所思道:
“还好咱俩都瞧出来了。”
“若是旁人,恐怕还瞧不出来呢!”
沈平芜一脸严肃,时不时点头,又故作深沉地摇摇头,没有再去看鹤春山。
若是平日里,沈平芜恐怕能一眼瞧出来,毕竟修炼了那么久,再怎么样这么低级的祟气辨别还是有的。
可偏偏美色当前——
心虚的沈平芜笑了笑,假装不在意地将糕点重新放回盘中,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
“不过,我本以为这城主乃是棋局的棋子,如今看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主要是城主长相和善,言语间对公主又是极致关心与宠爱,沈平芜一开始都有些被迷了眼。
谁料经过鹤春山这么一提醒。
她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间被“精心”布置过的屋子。
屋子里四处都是快要溢出来的祟气,长年居住在此处的人必然会身体不适,久病不起,更严重些恐怕一命呜呼都有可能。
沈平芜悄无声息地来到门边,拉开一条小缝,鬼鬼祟祟地扫了眼院落。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话太管用了。
这院落里竟然静悄悄的,除了几盏亮起的灯笼,再瞧不见其他的身影。
沈平芜坐在床榻上,用灵力将床榻的祟气驱散干净,接着一头扎进了榻上。
“不是说今日要举行仪式吗?”
“我们要出去看看吗?”
鹤春山靠站在一侧的门旁,闻言停下把玩鬼玉的手,抬眼看向沈平芜,又淡淡移开视线望向庭院。
月色皎皎,是难得的满月。
“不急,炼化祟气需要祟气,你觉得整个城主府哪里的祟气最多?”
沈平芜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将脚在半空中晃荡着,只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扫了眼满屋子几乎快要凝成实质的祟气,咽咽口水:“应该就是我们这了吧?”
我在明敌在暗。
若是能主动寻过来的话,沈平芜她们倒也不用再花心思去寻找。
可偏偏沈平芜还是有些紧张。
尤其是以身入局,心口处突突直跳,叫她有些不安。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吗?”
听了沈平芜的话,鹤春山轻笑一声,转过头在房中踱步,接着道:“你若是不放心,出去瞧瞧?”
闻言,沈平芜抓紧衣袖,明朗的眉眼间满是狐疑,她抬眼望向窗口处,接着猛地摇头。
不行!
有句老话说得好:好奇害死猫,不作死就不会死,反派死于话多
沈平芜念念叨叨,最后泄气般躺在床榻上。
“可是我们就这么待在这里,万一我睡着了怎么办?”
沈平芜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一闭眼就能立马睡过去的年纪,这几日都没有睡好觉。
过了不久,床侧传来一阵脚步声,沈平芜翻了个身,就对上鹤春山那高大的身影。
男人长得很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可以完全罩住沈平芜。
沈平芜抬眼,望着离自己这般近的鹤春山,不知道为什么,脸上又是一片滚烫,甚至说话都带了些结巴。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可眼前的鹤春山却歪头,有些狐疑地看着床上的少女,语气里满是欢快:“阿芜,你不是说今日去放花灯吗?”
沈平芜一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撑着手臂坐起来。
鹤春山的眸子明亮,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身后的烛火摇曳,夜色正好。
眼前之人不是鹤春山,而是贺春山。
那个梦里的贺春山。
眼前少年束着一条殷红鎏金抹额,身着枫红衣袍,肤色白皙,眼睛颜色非常幽深仿若深潭。
让他的目光显得过于明亮,神色间有少年的意气风发。
眼前的屋子也不再是皇城城主府,而是贺府的装潢。
沈平芜被贺春山催促着,只得急忙换好衣裳,被少年拉着手腕跌跌撞撞跑出府邸。
今夜是花朝节,街道上行人纷纷,脸上都挂着欢笑。
沿着护城河,湖水粼粼,各式各样的花灯随着水波流动缓缓飘动。
沈平芜的目光四处打量着,瞧瞧这个很新鲜,瞧瞧那个也很感兴趣。
可一向好动的贺春山却与往日不同,拉着沈平芜的手腕径直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快快快,放花灯!”
贺春山跟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摸出来两个花灯,一个是小兔子的造型,而另一个歪歪扭扭,瞧着那形状倒像是一个宝剑?
沈平芜沉默地望着眼前的花灯,指了指这四不像的花灯。
“这是什么啊?”
她说不了话,但是动作却能表现出什么意思。
贺春山摸了摸后脑勺,垂下眼睫不好意思地一笑。
“这两个都是我自己做的。”
他将手中小兔子花灯递到沈平芜的面前:“你放这个,这个我练习了很多遍,虽然还是有些丑了,但是已经很不错了!”
如同一股暖流滑过心口,沈平芜方才狐疑的情绪消散,瞧着贺春山递过来那只灵动的小兔子。
虽然一些细节上还有些粗糙,但是却栩栩如生。
制作它的人定然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贺春山自顾自地说着,见沈平芜迟迟没有接过,还以为她是瞧不上那小兔子花灯,面色涨红憋了半天。
“那那我们再去买两个花灯吧?”
贺春山低头摆弄着那两个花灯,没再往沈平芜这看一眼。
沈平芜见状,默默叹了口气,小时候的贺春山怎么就这么别扭?
夜色浓浓,花灯礼炮声响不绝于耳,行人欢声笑语簇拥在一起,抬眼望向夜空中那绽放的烟花。
我要这个。
沈平芜指了指贺春山手中另一个极其潦草的花灯造型,笑眯眯地抢了过来。
你放小兔子,我放这个!
贺春山猛地抬起头,瞧着少女手中的动作,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有些焦急道:“那个不好看,你放这个!”
可固执的沈平芜却将那潦草的宝剑花灯抱在怀中,坚定地摇摇头,接着笑眯眯指了指夜空中绽放的烟花。
意思再明显不过。
放花灯,看烟花。
小兔子花灯在贺春山的手中显得尤其小巧可爱,拿着小兔子花灯的贺春山也非常可爱。
沈平芜歪头思索片刻,接着在花灯上写下一行字:
愿小鹤春山得偿所愿,平安顺遂!
花灯顺着河水摇摇晃晃,像是一艘艘小船,承载着世人美好的祝愿飘远。
而在沈平芜没有注意到的一角,自己的宝剑花灯被河水浸湿,缓缓沉入河水之中,再也没有了踪影。
第38章 这天下怎么这么爱偷我东西?
梦中场景变化迅速, 就好似黄粱一梦,叫人抓不住。
沈平芜再一次睁开眼,屋内一片漆黑, 只有一道靠近门口的身影,在月色之中显得尤为萧条。
男人身形高挑,侧靠着的动作,将腰身衬得极细, 披散的乌发搭在肩上,仅仅是听见床上的动静,便灵敏地回头。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月色盈盈, 倒也称得上绝色。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沈平芜缓了好一会,终于意识到方才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梦,奈何梦境实在太过于真实了, 反倒叫她有些应接不暇。
她赤足踩在地面上, 悄悄凑到鹤春山的身边。
顺着男人的位置看向窗外,只见源源不断的祟气正一点一点攀爬出庭院。
本该无形的祟气, 在此刻就好似凝成了实质, 并且有了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弥漫至夜空。
“开始了吗?”
沈平芜屏住呼吸,下意识抬手抓住鹤春山的手臂。
男人微微侧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掌柔软而又轻颤,他轻声嗯了一下, 接着道:
“倒是比我想的要快不少。”
鹤春山轻啧一声,将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 作势便要拔剑出手。
沈平芜抬手拦住,摇摇头:“再等等, 此仪式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如果沈平芜没有认错的话,眼前这个漂浮在半空中,透着金光的阵法乃是古书中,最古老的阵法之一——炼祟。
炼祟,古书中曾经记载乃是上古时期,一位走火入魔的仙尊绘制而出,能够将人的祟气炼化为灵力供自己使用。
而人的祟气,来源于怨恨憎恶等负面情绪,一开始炼祟这个阵法并没有被禁用,直到仙门中有人开始虐杀凡人来提炼祟气。
这个名为炼祟的阵法终于被列为禁术之一。
只是,按照仙门传闻。
炼祟等禁术分明早已上了禁咒,普通仙界之人不可能能够绘制出来。
此等大阵,一般的修仙者也绝无灵力能够绘制。
沈平芜默了一瞬,脑子飞速思考之后,选择告诉鹤春山此阵法的来源。
“此阵恐怕不容小觑,我们还是等祝姐姐他们来了再一起行动吧?”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鹤春山轻声笑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耳旁传来一阵轻啸,是祝遥光身侧常常跟着的那只幼鹰。
“倒也不算毫无长进。”
沈平芜闻言,不乐意了。
她挺直腰板,一本正经道:“我好歹也是修仙之人,若是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知道,那我岂不是白修行这么多年?”
“嗯,修仙之人为何一开始连屏息之术都不会?”
靠站在门侧的男人喉间溢出轻笑,冷风从缝隙吹进屋内,将他的乌发吹到沈平芜的脖颈处,带着痒意。
沈平芜有些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还是嘴硬道:“你厉害行了吧。”
鹤春山无声看了沈平芜一眼,再也没有当初冷冰冰的模样,相反还挂上了柔和的笑容,倒是叫沈平芜有些不习惯了。
“你厉害。”
自从鹤春山说完这三个字后,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就连一开始摇晃的烛火似乎都被冻住了般。
沈平芜无声瞥了眼身侧的男人,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打破奇怪的氛围。
直到窗边传来一阵敲打声,三声重两声轻。
这是沈平芜与祝遥光定下来的暗号。
听到暗号后,沈平芜下意识松了口气,快步走到窗口。
只是推开窗,便瞧见蓄势待发的祝遥光与季羡正站在窗口处,沈平芜赶忙将二人迎了进来。
原先与鹤春山二人独处之间那股奇怪的氛围终于消散。
“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祝遥光将佩剑轻轻扣在桌上,在看清沈平芜等人所处的这间屋子后,差点被吓了一大跳。
这么重的祟气。
这还是祝遥光第一次见。
她先是询问了一下沈平芜关于城主府的情况,在听见沈平芜提起那禁阵后,她蓦地抬起头,与身后的季羡互相对视了一眼。
接着,匆匆走到门侧。
顺着缝隙望向半空中泛着金光的阵法。
阵法正中央源源不断的祟气开始变得殷红,一时间血色遮月,四周再一次起了浓浓的白雾。
这白雾倒是与沈平芜他们先前所碰见的任何一次都要奇怪。
“砰——”
一声巨响,沈平芜与祝遥光互相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
这动静乃是城主的寝居所传来的动静,正当沈平芜在犹豫要不要闻声寻过去的时候。
却看见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朝着自己的庭院冲了过来。
那身影穿着青布衣,模样也甚是熟悉。
正是今天白日里所看见的,贴身侍奉着城主的小厮。
头顶的阵法摇摇欲坠,灵力剧烈波动,硬生生将奔跑中的男人吹跌在地面上,膝盖重重砸在阶梯上。
很快,一团血红的印记便在小宋膝盖处晕开。
可此时的他,就好似没有任何痛觉一般,咬牙爬起来叩响了沈平芜的房门,声音沙哑道:“公主,城主有令,让你速速离开城主府。”
小宋的声音急促而又嘶哑,撑着地面的手臂颤抖,喉间宛若有刀片在割般,竟硬生生从喉间吐出了鲜血。
将青石板砖喷溅上殷红的血迹。
吱呀——
小宋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木门后四张陌生的面孔,一时间张大了嘴巴,错愕的神情还凝固在脸上。
“你你们是何人?”
沈平芜匆匆看了眼地面上的小宋,刚伸出手想要将对方搀扶起来,谁料身侧的人竟然比她快了一步。
本以为是季羡或者是祝遥光。
谁知一扭头,竟然是那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沈平芜觉得有些惊悚,她又看向站稳身子的小宋,轻声道:“今日的事情,你莫要往外说。”
小宋也不知* 道自己是怎么了。
分明不认识眼前之人,但是在看见对方眼睛的那一瞬,下意识便点头应了下来。
待到自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视线中便已经只剩下几道已经模糊的背影。
奇怪,自己为何要听这人的话?
另一边,沈平芜等人匆匆赶去城主寝居的时候。
便看见拖曳在地面上的血迹,再往前走,便是一具已经被血水染红的华袍,以及已经奄奄一息的城主。
木门敞开着。
在最里面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位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
那男子只是静静地注视前方,散在两侧的发丝夹杂着缕缕鹤发,瞧上去身形高大,倒叫人不清楚年纪与容貌。
而倒在地上的城主口中含着血污,只来得及发出一两声痛呼。
“放放了我女儿。”
“你当初没说需要活人献祭。”
聚集在正头顶上方的法阵默默运转着,一团团祟气化为殷红的血气源源不断地散开。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四人,雄厚而又沉闷的声音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仙门之人?”
城主闻言,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身后的方向,似是有些不可置信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在这里?”
许是在看清沈平芜身上还穿着今日公主所穿的那件衣裳,城主的神色骤变。
声音有些哑,甚至还有些含糊不清。
他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缓缓朝着沈平芜走去:“乖乖,你是我的乖乖吗?”
城主眼眶通红,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沈平芜的脸上,在看清沈平芜容貌之时,他也不知道是下意识松了口气还是如何,竟然重新跌倒在地上。
“你背叛我?”
男人威严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这次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便径直瞬移到了城主的身后。
强而有力的手掌扼住城主的脖颈,掌心不断收紧。
面向沈平芜等人的城主瞳孔紧缩,双眸瞪大,眼底尽是恐惧之意。
祝遥光蹙眉,率先拔剑砍向那头戴面具的男子。
招招杀意,却又像是被男人看穿了心思一般,竟然每一招都被男人给防了下来。
祝遥光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似是不可置信一般,望着在自己面前依旧安然无恙的男子。
她喃喃道:“这不可能,你如何知道我的剑式?”
“玄天门的剑招,有何难的?”面具男子轻蔑一笑,“这个时间点,你们玄天门弟子不应该在秘境试炼吗?”
“还是说你们偷溜了出来,徇私舞弊?”
祝遥光抬起头,一双美眸中满是血丝,就这么盯着眼前的面具男,心却似是坠入了悬崖一般。
“你究竟是何人?”
沈平芜也一怔,望着面前的面具男。
若是此人连仙门试炼的时间都这般清楚,恐怕当真乃是仙门之人了。
可若是仙门之人,习得如此禁术竟然还能藏匿起来,安然无恙?
轰隆一声。
在祝遥光还在错愕之际,一道剑意斩破云霄,无数碎剑破空而来,从四面八方包围住面具男子。
鹤春山缓缓睁开眼,腕间的鬼玉开始不住颤鸣,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竟然一同飞在了半空之中。
这下,轮到那面具男子诧异了。
他被鹤春山的剑硬生生逼退了半步,松开了扼住城主脖颈的手,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无数碎剑。
“剑意万生,寒星迸月?”
鹤春山站直了身子,与面前的男子无言对视着。
接着他轻轻勾了勾唇,若有所思道:“这天下怎么这么爱偷我的东西?”
“先是我的恶骨,再是我的功德。”
“说说吧,又是从何处偷去的?”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不约而同怔住。
就连季羡都呼吸一紧,“你说什么?什么功德?是我想的那样——”
第39章 我只要她回来
寒夜无痕, 城主府的众人寂静无声,唯有站在庭院正中央的男人轻笑了一声。
脸上诡谲的面具在黑夜之中,显得神秘至极。
他缓缓从身后抽出两把剑, 剑身平平无极,甚至就连沈平芜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
那两把剑乃是下品剑,甚至连灵力开鞘都没有完成过。
“功德一事,独人独身, 如何偷窃?”他的语气很平淡,“更何况,全天下都厌弃的魔头”
他缓了缓, 将剑指向鹤春山。
“何来功德一说?”
有些话, 仅是说出口便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眼前这位面具男子便是如此。
说完,甚至似乎还丝毫不担心鹤春山动杀意。
虽然还没有弄明白二人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是沈平芜却有些坐不住了。
她的语气非常激动, 搭在腰间的手迅速抽出剑来,指向那面具之人。
“如今行禁术之人难道就能积善功德吗?”
面具男子的视线落在沈平芜的身上, 似是怔住了几秒钟, 看了眼沈平芜腰间的佩剑,淡淡道:“伶牙俐齿。”
“你们阻止不了我。”
头顶上的禁阵隐隐开始转动,若是仪式完成,恐怕皇城上下都会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被祟气炼化成一座死城。
祝遥光扫了眼四周, 与季羡对视了一眼,二人一同拔剑跃身, 寒光剑与霜雪剑本就是天下独一对佩剑。
双生剑,任意一方剑碎, 另一方的剑道便失。
相反,二人若是巧妙利用寒光箭与霜雪剑的特性,则能发挥出极其强大的力量。
祝遥光的剑径直飞向禁阵中央,欲将阵眼破坏,彻底将禁阵摧毁,而季羡的剑则是用来分散面具之人的注意力。
二人配合得当,有来有回。
沈平芜紧张地抬头望向半空之中,战况尤为激烈,可隐隐有胜的迹象。
砰——
只是一声巨响,又一次吸引了沈平芜的注意。
动静是从正前方传来的,季羡的剑与面具之人的剑碰撞在一起,发出争鸣。
明明只是一把甚至还没有开鞘的剑,却好似神兵降世。
周围陡然一阵劲风,裹挟着寒意,将二人的乌发吹动,猎猎作响。
渐渐地,沈平芜发现无论是季羡的霜雪剑,还是祝遥光的寒光剑,眼前这位面具之人似乎都异常熟悉。
甚至一人御两剑,都能够与他们二人打得有来有回。
沈平芜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一道凌冽的剑光从天而降,带着阴冷狠戾的气流,在落地的瞬间,激荡起漫天血色。
季羡的瞳孔蓦地紧缩,接着调转剑身,飞身一跃,想要接住坠下来的那道身影。
可在分神的瞬间,一柄剑径直朝着他背后袭来,若是不躲开必然会穿心而过。
沈平芜头皮紧绷,急忙御剑掐诀,堪堪将那把剑击退。
这还得多亏了两把剑之间的品性相差过大,若是依靠沈平芜的功力,恐怕还没有那么容易击退那把下品剑。
季羡抬起头,右臂处被锋利的剑划过,血珠在一瞬间溅开,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可是此时的他却如同毫无知觉一般,只是狼狈地望向半空中坠落的那道身影,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半步,想要接住。
谁料下一瞬,夜空被一道寒光划破。
一同划破的还有那道身影。
季羡双眸赤红,声音嘶哑地喊道:“师姐!”
夜空中,一道衣诀飞舞的身影手持利剑,飞跃于屋檐之中,方才那一剑便是他挥的。
可当季羡面露凶意看向那人的时候,却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鹤春山。
他瞳孔中划过一丝不可思议,接着狼狈地后退半步。
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沈平芜率先开口:“你中了他的陷阱,那根本就不是祝姐姐!”
沈平芜的语气有些担忧,她扫了眼迷了心智的季羡,赶忙道:“若是你去接了那身影,恐怕就会被面具之人的两把剑穿心而过,必死无疑!”
季羡这才幡然醒悟,他猛地瞪大双眼。
眼前那道坠落的身影哪里是祝遥光,分明是一道凌冽的剑意。
他扭头看向身后那持剑之人。
对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运筹帷幄的布局者,笃定了自己会落入他的圈套之中。
面具之人闻言,眸光稍动,神情里满是从容:“我说过,修剑者有情,乃是大忌。”
季羡捂住手臂上的伤口,艰难地站起身,喘了几口气。
“有情有义,无情无义,都是人说了算。”
面具之人沉默片刻,飞舞的两把剑重新回到他的手中,他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四人。
“既然如此,那便让我看看你们的情义究竟如何了。”
男人轻蔑一笑,背手持剑,一跃于屋檐之上。
“今日能不能救这座城,就看你们抉择了。”
面具之人丝毫也不恋战,将手中剑直指苍穹,一团寒光汇入禁阵之中,已经开始运转的阵法加快了速度。
而在这时,祝遥光也翩翩落下,站在地面仰头望向半空,神情有些严肃。
“这个阵无法摧毁,若是要强行毁阵的话,恐怕只会两败俱伤!”
她将身稍转,摇摇头:“如今看来,只能够将这个阵法限制于城主府之中。”
祝遥光的语气一顿,接着露出犹豫与不忍的神情。
“只是这样的话,整个城主府恐怕会无人生还。”
季羡眼眸中的冷意更甚,他正要追上那面具之人,却发现对方似乎早已消失在原地,徒留一个随风飞扬的纸人在屋檐之上。
又是纸人之术!
鹤春山静静望着屋檐上飘舞的纸人,扭过头,开口打断了季羡的话。
他抬眼,目光悠悠掠过季羡的脸:“季公子,此人对你们这么熟悉,你没有一点怀疑吗?”
季羡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仅是了解我与师姐的招式,这仙门之中,不少人都知晓,如何去怀疑?”
鹤春山只是扫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扭过头走向禁阵正下方,头顶源源不断的血气开始四溢,若是放任不管,恐怕后患无穷。
“你刚刚说的,功德那个是什么意思啊?”
沈平芜眸色狐疑,整个人化身为好奇宝宝,歪着头凑在鹤春山的身边,追问不断。
“你的功德为何会被人偷走?”
鹤春山沉默不语,只是静默地望着头顶巨大的血阵。
他本想一个人好好思索一下,奈何身侧一直有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
正当沈平芜又一次伸着脑袋凑了过来时,男人微凉的指尖抵在她的额头上。
“安静些。”
沈平芜捂着额头,嘟囔了一句。
我这是关心你,你懂不懂!
“不过,你对这个有什么想法吗?”沈平芜琢磨了一下,那个面具之人当真是诡计多端,将凡人性命视为蝼蚁。
一人的命与一座城的命。
这二者究竟哪个更重?
祝遥光为此头疼不已,可季羡却皱了下眉:“他甘愿放弃这个禁术吗?明明只需要一步便可以获得无上法力了。”
更何况,一旦炼祟开启,便再无回头路可以走。
那个面具之人又为何会甘心将其拱手相让?
望着阵眼的沈平芜灵光一闪,蓦地站起身匆匆跑到祝遥光与季羡的面前。
“错了错了!炼祟的阵眼不在城主府!”
沈平芜声音有些发抖,却还是强装镇定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人的祟气,与妖的祟气,何者更能做补?”沈平芜开口问道。
祝遥光眼睛都不眨眼一下,脱口而出:“那自然是妖。”
话音落下,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再蓦地抬头望向半空中泛着红光的阵法,一股恶寒从心中升起。
*
夜里风很大。
巷子角落本就破败的木屋被吹得摇摇欲坠,公主从木屋中走了出来,手持一盏油灯朝外走去,在看清楚站在外面的人影后,整个人都僵直在了原地。
本该已经消失好几日的谢恒竟然又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不仅如此,如今的谢恒面容憔悴,青黑胡渣狼狈至极,那双蛊惑人心的桃花眼满是沧桑之意。
他只是站在门口,抬起眼愣愣问道:“她去哪了?”
屋子里的角落开始一点一点充斥着死气,手中的油灯忽明忽暗,公主望着自己曾经的未婚夫,喉间一紧。
“你为何在此?”
谢恒充耳不闻,只是愣愣问道:“她去哪了?”
“我去找过她,她不见了,是不是你给她藏起来了?”
公主握紧手中的手柄,呼吸一顿:“她死了,已经死了几月有余,你残害她族人,意欲将她孤身一人隔离起来,可有想过那些贪婪的商人会放过她?”
谢恒呆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垂在两侧的手握拳,声音沙哑,字字泣血:“我没想过伤害她!”
听到这一句话,公主语气更冷,甚至还自嘲般地笑了笑:“是了,你没想过害她,伤她最深者却是你。”
鲛人故事还差一个结局,一个差强人意的结局。
谢恒知道公主没有任何理由欺骗自己,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愿相信,他低头喃喃道:
“怎么可能死了几月有余!”
“我分明还在皇城中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她分明还在皇城之中!”
“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公主笑了声,缓缓站直了身子,目光坚毅:“她若是化作厉鬼,恐怕也只是想要索你命而已,你还活着一日,她便死不瞑目一日!”
谢恒抬眼。
可公主却从那双眼眶赤红的眼底看到了一丝癫狂,她抿唇捏紧了手中的油灯,想要后退半步,却不料谢恒却嗤嗤笑了起来。
他宛若恶鬼附身一般,低声呢喃道:
“无妨无妨,鲛人一族有献祭之术。”
“我只要她回来。”
第40章 代价是魂飞魄散
从谢恒的身后源源不断涌出黑雾, 似是吃人的怪物吞噬着街巷,夜色如墨,血气滔天。
男人的长发开始不断拉长, 直至拖曳在地面之上,他手掌心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嘴里喃喃。
公主惊恐地后退半步,耳边却又清晰地响起了谢恒的呢喃声。
“你们死了, 整个皇城便只剩下我与她。”
“这样的话,她定然会与我生生世世纠缠至死!”
“哪怕化为厉鬼缠上我,我也趋之若鹜。”
谢恒犹如恶鬼般的嘶哑轻笑声响起, 公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赶忙抬头望向自己身后的那间小木屋。
听到动静的小鲛人们纷纷探出头来,似乎有些好奇屋外的动静,而在他们的正上方。
一个巨大泛着血光的阵法缓缓运转着。
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满是茫然, 甚至在注意到公主回头望向他们时, 还会咧嘴露出甜甜的微笑。
似乎没有意识到了危险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们。
“你疯了!”
手中的油灯掉落,砸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火光四溅在柴草堆上, 火势迅速蔓延。
公主想也不想就扭头跑向那间木屋,伸手要将屋内的那些小鲛人拉出来逃走。
可当她的手刚刚搭在为首孩童手腕上时,那小鲛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哀嚎,接着痛哭流涕。
“阿弃姐姐,疼!”
哀嚎声在公主的耳边响起, 她先是一愣,接着只摸到了满手的粘腻, 自己的掌心处满是鲜血。
那是从小鲛人的身上扯下来的一小块皮肉,厚重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经, 往日里喜爱她的小鲛人们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怎么会这样?”
公主不可置信地喃喃了一声,接着举起双手狠狠贴在自己的脸上,可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没有袭来。
这下,她明白了。
她看向木屋正上方那缓缓运转的法阵,尖声喊道:“快出来!离开那木屋!”
受到惊吓的小鲛人们下意识就要朝着屋外跑去,可是当为首的那一个小鲛人前脚刚刚踏出门口的时候,他径直地跌倒在了地面上。
而他的迈出门槛的那只脚被空气取而代之。
就这么凭空消失。
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怪物啃食掉了一样。
眼前可怖的一幕刺激着小鲛人们与公主的神经,偏偏谢恒却无动于衷,他将手中的那颗骷髅捏碎,接着地面开始不断震动。
好似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地下最深处钻出来。
一时间,哀嚎声,痛哭声,呼救声乱成一团。
公主惊恐扭头,只看见重新跌回木屋中的小鲛人满脸泪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即使尽力不发出声音却还是忍不住抽泣。
“我我是大英雄,大英雄不能哭!”
那道声音实在是太轻了,以至于在满是惊慌失措的小鲛人哀嚎声中,被彻底淹没。
现场乱作一团,公主浑身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想也不想就冲上前要用发间的簪子解决到带来这一切的人。
她下意识以为这一切都是谢恒搞的鬼。
“你以为你这样复活了她,她就会原谅你了吗?!”
男女力量实在是太过于悬殊,更何况谢恒还是一个曾经得到了鹤春山恶骨的半妖,仅是一个挥手的功夫,公主便被彻底击飞重重砸在墙面上。
簪子狠狠摔在地面上,断成了两截,重新又被谢恒抬脚踩住。
谢恒俯身,低下头望着口吐鲜血的公主,眼神里划过一丝疯狂。
“我不在乎,我要的只是她重新活过来,待在我的身边。”
“至于你,还有他们。一切她所在乎的东西,我都会摧毁!”
“这样,她眼里就只会剩下我了。”
“恨也很好,还好她恨我!”
谢恒如今就如同一个疯子一般,时不时自言自语,时不时又疯狂大笑。
他笑眯眯地望着在小木屋中惊慌失措的小鲛人们,似乎非常满意他们痛哭流涕的模样。
“只需要把你们献祭给炼祟这个法阵,我便可以将你们的魂魄提炼献祭,重新复活她。”
谢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宛若恶鬼的低吼,叫公主徒劳地盯着地面上已经碎成两截的簪子。
瞳孔的视线开始失焦,天旋地转,渐渐的。
“阿弃,这根簪子是我偷偷做的,谢谢你这几日与我讲话本子解闷!”
那个美得惊心动魄的鲛人仰起头,眼底亮晶晶,好似有漫天银河碎在其中,不断晃荡。
至此,阿弃公主心中落下了一颗珍珠。
“你不配让她恨。”
血沫不断从公主的口中喷出,五脏六腑如同被彻底碾碎一样,从小金枝玉叶养大的公主也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强大的毅力。
竟然缓缓拖着残破的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
碎成两截的簪子被她紧紧攥在手掌心。
可她攥得那么紧,直至尖锐的缺口划破她的掌心,血流如注也依旧没有松开。
公主盯着手中的簪子,一同低低地笑了。
“其实我也有罪。”
“若我不是贪恋她,想要她永远陪在我身边,她便不会死。”
那截断裂的簪子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珍珠,传闻鲛人落泪化为珍珠,她想要集齐这么多珍珠,应该哭了很久吧。
自己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她不自由,她痛苦,她不愿意待在那处浅浅的溪流。
可自己却因为贪恋她的陪伴,不愿放她离开。
若是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将她身上的符纸撕开,她也不会在那处浅溪中被利益熏天的商人残忍杀害。
“谢恒,你屋檐上的每一个鳞片,府上燃着的每一根蜡烛,都有可能是由她的血与泪制作而成。”
“你将鲛人卖给我爹,卖给黑市的老大,难道真的天真到自己可以保护好她吗?”
“闭嘴!”
高昂而又愤怒的吼声打断了公主的话,站在公主面前的谢恒眼中充斥着红血丝,身上喷溅的血水不断顺着脸颊滑落,从眼角滑向下颌。
如同落下了一滴血泪。
“我们都有罪,她不会想见到我们的。”
公主顿了一下,但是下一秒却依旧笑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抬起手,将那根断成两截的簪子递在谢恒的面前,几乎是攒了所有的力气,才有勇气说出这一句话。
“若是不恨我们,她为何一次也不入梦来?若是恨我们,她又为何不缠上我们?”
公主的声音很低,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又似乎是要说给谢恒听。
“她只是不想再见我们罢了。”
砰——
谢恒的手握紧,拳头擦过公主的发丝,狠狠砸在了她身后的石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谢恒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低下头,死死地盯着公主,声音沙哑至极:“不会的,她应该恨我的。”
“别天真了,其实我们在她心中。”
“什么都不是了。”
公主唇角挂着一丝自嘲的笑,将血淋淋的现实揭露在谢恒的面前,企图让对方彻底清醒过来。
“你如今就算将所有的鲛人都杀光,她也不会愿意出现在你我面前。”
“你胡说!”
公主扯了扯唇角,笑了声,“你不是说在皇城感受到她的气息,感受到她的鬼玉了吗?”
话音落下,谢恒的身体僵直,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少女。
沈平芜身着粉白的衣袍,经过打斗,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浸湿,她随手将其全部薅到了脑门后面。
若是平时,谢恒绝对不会相信眼前之人说的任何一句话。
因为他不愿意接受她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也不愿意接受她不恨自己的这个事实。
然而此时此刻,他就这么盯着沈平芜,好似要将对方盯出一个洞来一样。
匆匆赶来的沈平芜等人望着混乱的场景,只得赶忙分工合作,由祝遥光与季羡阻止炼祟法阵,而沈平芜则得想办法将木屋中的小鲛人给救出来。
至于鹤春山,祝遥光在分配任务的时候,难得迟疑了一瞬。
因为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会不会帮助她们。
正当她迟疑不语的时候,沈平芜却急急忙忙地拽着鹤春山的衣袖,想也不想道:“我和他去救小孩,你们快去阻止那法阵!”
说完,也不管鹤春山乐不乐意,抓着对方的衣袖便朝着小木屋的方向赶去。
更诡异的是,鹤春山竟然任由沈平芜拽着自己的衣袖,倒也跟上了她的脚步。
“站住。”
谢恒缓缓站直了身子,转头看向沈平芜,随后松开了拳头,声音冷到极致:“你身上为何会有她鬼玉的气息?”
如今当务之急是解救在小木屋中遭受痛苦的小鲛人们,沈平芜并没有为谢恒停留的想法。
也没有和他解释的想法。
她想也不想,就拉着鹤春山略过谢恒。
谢恒在沈平芜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又闻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气息似是藏在记忆的最深处,只要一闻到,脑海中的记忆便犹如洪水过闸。
倾泻而出。
他想也不想就抬手要握住沈平芜的手腕。
可还未等他的手碰到沈平芜的衣角,一道寒光闪过,剑锋割过自己的掌心,径直削掉了半截手指。
“手不要,我可以帮你。”
站在沈平芜身后的男人垂眸,一副上位者的姿态,用一种蔑视蝼蚁般的眼神扫了自己一眼。
目中无人!
血,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谢恒此时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痛觉一样,坚持要拦住沈平芜。
“告诉我,你身上为何会有她的气息!”
“你很想知道答案吗?”沈平芜的声音也很淡,沁着寒意。
眼前可笑的男人狼狈地低下头,又想求证一个答案,却又害怕听见那个答案。
可沈平芜却无心顾及他这般别扭的心情。
她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
“因为她以自己的魂魄,给我下了咒。”
夜风萧萧,将沈平芜的最后一句话传达到了谢恒的耳朵里。
“代价是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