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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晏酬已,我如今是你的朋友……

    沈若竹不建议祁云渺如今去插手裴则和裴荀之间的事情。

    祁云渺送走阿娘后, 兀自趴在床榻上思索了许久,这才觉得阿娘说的的确有道理。

    在阿兄和裴相的事情上,她的存在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外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管是阿兄和裴相,都得他们自己去迈出那一步才可以。

    她和裴相不亲, 和阿兄, 也不知道他心底里对裴相的记恨到底到了哪一步,她不能随意便替阿兄做出了要同裴荀和好的决定, 那样对阿兄太不公平了。

    祁云渺也没想到,自己忙活了大半天, 最后到头来是一阵空忙活。

    不过虽然暂时不能帮到阿兄和裴相什么,但祁云渺想,她却可以多去找裴则玩啊。

    看起来, 如今裴则应当是挺乐意带着她玩的, 而且他也挺开心带着她玩。

    她在第二日,便又给裴则送去了一封信笺,想要约他过几日一道去湖心泛舟。

    祁云渺记得, 自己当初不开心想念阿爹的时候, 裴则便是带着她一道去和朋友们湖心泛舟解闷的, 如今她难得回来了,也可以带着阿兄去湖心泛舟玩乐。

    想起裴则当初带着自己出门去玩的场景, 祁云渺想了想, 在给裴则写完泛舟的邀请之后, 便又给宋青语还有宋宿他们写了一封信。

    人多热闹嘛,她再邀请宋家兄妹一块儿过来,到时候他们便可以在船上一边泛舟, 一边玩叶子牌,几个人一起围炉煮茶,就算是什么都不做,也是舒畅又温馨的。

    祁云渺幻想美好,给几人都写过信笺之后,便一边在家中练习武艺,一边在等待着他们的回信。

    不出所料,最先回她消息的就是宋青语。

    她欣然接受了她的邀请,表示愿意一起去泛舟。

    不过宋青语信上写,宋潇近来正好结束了秋闱考试,在等结果,也想一道出来玩。

    祁云渺当然没什么意见。

    她不邀请宋潇,便是以为宋潇还要继续在家中看书准备春闱呢。

    他既然想来,那便一道好了。

    在等裴则和宋宿回信的时候,祁云渺便开始出门去物色船只,还有泛舟需要用到的东西。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人去泛舟游湖,一切都得由她来安排,她研究好了船只的租赁过后,便又顺道去往了西市,打算买一些物品。

    这是越楼西走后,祁云渺第1回 单独来西市。

    从前越楼西在的时候,不管她做什么,

    他总是喜欢跟在她的身边,如今越楼西已经走了一个月了,祁云渺独自行走在西市热闹的街市上,竟然觉得甚是孤单。

    幸好她带了家中的武婢,有婢女陪着她,两人很快便买好了所有需要用的东西。

    最后路过一家炙羊肉的摊子,祁云渺闻着摊子前面的味道,实在没有忍住,在临回家前,打算再买一份炙羊肉带回去。

    “祁姑娘?”

    她刚点了一份炙羊肉,站在摊子前面等待店主收拾,忽而却听见身后有人叫起了她。

    祁云渺回头去看,不出意外见到一双笑眯起来的眼睛。

    “祁姑娘,真巧啊。”

    晏酬已今日穿了一身相较平时更为繁琐的衣裳,尚未正式入冬,他竟就在衣裳外面还裹上了披风,似是怕寒。

    “是你啊,真巧!”祁云渺记得晏酬已,和他打起招呼来,也已经很是熟练。

    “祁姑娘这是特地到西市来买炙羊肉?”晏酬已见到祁云渺面前站的摊子,浓厚烤肉香气钻入他的鼻尖,叫他越发笑弯了眼。

    “那倒不是。”祁云渺道,“不过这家炙羊肉是全上京城最好吃的炙羊肉,难得来一趟,便定是要买一份的。”

    “原来如此。”

    晏酬已听罢,朝着面前的炙羊肉摊子又稀罕地看了一眼,随后便伸手自自己的袖间也掏出了几枚铜板,递给老板。

    他问道:“我也买一份炙羊肉,不知这些够不够?”

    一份炙羊肉只要十五个铜板,他一口气给了二十个,老板忙道:“够够够!”

    祁云渺立马阻止道:“一份炙羊肉只要十五个铜板!”

    老板忙不迭瞪了祁云渺一眼。

    奈何她已经说出口了,他只能与晏酬已赔着笑道:“我给郎君多放一些羊肉,二十枚铜板也是有的,会比普通的羊肉更多一些!”

    “如此,多谢老板了。”

    晏酬已恍然大悟,看看祁云渺,又看看那摊子的老板,不管怎样,脸颊上挂的笑意,从始至终都不曾消失过,便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差一点就多花了冤枉钱的事情。

    老板见他如此好说话,难免高兴。

    但是祁云渺看着晏酬已这副样子,却是实打实地不理解。

    再有钱,也不能这般乱花钱吧?不是说商贾之家,最善经营之道了吗?怎么晏酬已还会愿意白白给人送钱呢?

    她不理解晏酬已,看着他的神情,难免便带了一丝赤/裸的探究。

    晏酬已被祁云渺盯着看了两息,这才将目光从面前正在炙烤的羊肉上挪了出来,转而再度望向祁云渺。

    他主动问道:“祁姑娘今日到西市,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他说话实在温和,饶是祁云渺再觉得此人不正常,也不好和他用太重的语气说话。

    她道:“我是来买过几日泛舟游湖的用具的。”

    “泛舟?”晏酬已道,“祁姑娘过几日要去泛舟?”

    “是啊。”祁云渺道,“我约了人一道去泛舟,是我提议的,便也只能由我出来租赁船只,安排一应吃喝了。”

    “祁姑娘真是好雅兴。”晏酬已感叹道。

    祁云渺笑了笑:“倒也不是,我约人泛舟,主要是为了帮人散心。”

    “对了。”祁云渺提议道,“你若是平日里在上京城无事,也可以约着人一道去游湖泛舟啊!”

    “泛舟游湖是好玩,但我平日里在上京城忙着各家应酬,真心能一道的朋友,倒是少。”晏酬已难得收敛了一丝自己的笑意,“祁姑娘豪爽飒气,一看就是朋友很多之人。”

    “我其实朋友也没有特别多……”

    祁云渺算了算,除了宋家的朋友,还有陵阳侯和王家的一群弟弟妹妹们之外,她如今在上京城,便只剩下裴则还有越楼西这两个朋友了。

    别的人,譬如从前她在宋家学堂的伙伴们,或许是有想要和她继续做朋友的,但是碍于她和阿娘的特殊身份,着实又没有人敢上来和她深交。

    不过有这些朋友,祁云渺已是知足。

    从小时候起,祁云渺就知道,朋友不在多,而在于精,她的这些朋友,有好几个都是很知心能说真心话的朋友,那便够了。

    她思索完之后,便又去看晏酬已。

    在他一闪而过的眸光里,祁云渺竟然意外地窥见了一丝落寞。

    落寞?

    祁云渺一怔,他一年不是有大半时候都住在上京城吗?居然当真在这边一个朋友都没有吗?

    “那你朋友都在金陵?”她忍不住好奇,又多了一句嘴,问道。

    晏酬已便道:“金陵的确有三五知己在,倒是比上京城要热闹。”

    原来也是个可怜的。

    凭借着晏酬已的三两言语,祁云渺觉得自己大抵能想象到晏酬已的境遇。

    因为家族关系,不得不从小四处奔波,在上京城和金陵两地来回奔跑。如今朋友们皆在金陵,他却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得待在上京城里,只为结交权贵,维护自家的生意。

    她原先还很羡慕晏酬已呢,想他身为富商,从小到大应当可以跟着自家父亲四处游历,增长不少的见闻,原来也有这般多的无奈。

    “那我如今便是你在上京城的朋友了,晏酬已,你可愿意交我这个朋友?”祁云渺问道。

    “嗯?”

    晏酬已抬起头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祁姑娘是说……?”

    “我说,我们从今往后便是朋友了,若是你愿意,日后想要找人去泛舟游湖,或者是骑马射箭,都可以直接写信到陵阳侯府来找我,我若有空,便能同你一起玩!”

    祁云渺话说真的真诚,直视着晏酬已的目光,没有半分的躲避。

    晏酬已愣愣地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在西市嘈杂的喧嚣声中,对着祁云渺再度弯起了自己的眉眼。

    他虽然生得不如裴则那般高山惹眼,也不似越楼西一样是挂在天边炽热的太阳,但是祁云渺看着晏酬已,只觉他真有自己的一股风味。

    他不争不抢,神情散朗,濯濯如春月柳。

    一双笑眼便是他浑身上下最为明丽的点缀,一旦弯起来,便叫本就温润的脸颊变得越发非花非雾,春风十里独步。

    祁云渺看着这般的晏酬已,不禁也跟着笑起来,道:“好了,晏酬已,我的炙羊肉好了,得回家去了,我们下回再见吧!”

    “好,下回再见!”

    晏酬已庄重地朝着祁云渺行了礼,目送着她抱着心心念念的炙羊肉,上了陵阳侯府的马车。

    一路马车离去,他的目光却怎么也不肯移开。

    直到不知多久之后——

    有护卫模样的人走了过来,附在晏酬已的耳边,道:“公子,下午那几个无赖说,要杀要剐随便我们处置,就是不肯还钱……”

    “不肯还钱?”晏酬已瞥了眼护卫,眼底逐渐晕染上一抹戾色,掩在西市明亮的光晕里。

    “那就直接按老规矩办事,还用我教你吗?”他的声线变得寒凉,顷刻之间,宛如毒蛇绕在梁柱上蜿蜒,留下湿滑阴凉的触感,再也没有先前的半分温润。

    护卫浑身一抖,立马躬身,复又隐入了人群当中。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裴镜宣,兄长对妹妹的爱护……

    祁云渺这日自西市回家, 晚上便又收到了裴则还有宋宿的回信。

    果不其然,他们都愿意抽空和她去泛舟游湖。

    她便又和他们定下了十月二十的日子。

    正好十月廿一,便是上京城秋闱放榜的日子, 他们带着宋潇一块儿去玩,叫他快活最后一日,到了第二日, 不论他的结果是好是坏, 他都得好好静下来想想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这还是祁云渺第1回 如此主动约了这般多的人出门去玩,从租赁船只开始, 到船上的一应事宜,皆由她来安排。

    她准备了叶子牌、麻将牌, 以防裴则和宋宿会嫌他们几个小孩子聒噪,她还为他们二人贴心地准备了围棋、象棋,还有一堆的点心吃食, 围炉煮茶。

    等到游船的这日, 祁云渺先去同宋家姐弟会和,再同裴则在湖边见面。

    “阿兄!”

    她下了马车,便不住朝着裴则跑去。

    裴则见到祁云渺, 先是微微扬起了唇角, 但是在见到她身后陆续下车的宋家兄妹时, 他脸颊上的笑意便戛然而止。

    祁云渺没有和他说过……

    还有宋家兄妹在……

    “阿兄!你来的很早吗?”祁云渺迎风跑到裴则的面前,昂首问道。

    “还好……”

    裴则目光在看过祁云渺之后, 便不住落在她身后紧跟的宋家兄妹上。

    宋宿, 宋潇, 宋青语,一个不落。

    好歹是从小沉默寡言过来的,裴则不至于没有忍住, 当场去问祁云渺为何他们也在。

    他花了片刻厘清了祁云渺游船的想法,而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弯起了唇角,陪在她的身边。

    他眼睁睁地看着宋家兄妹结伴而来,宋青语和宋潇与他见了礼之后,祁云渺便走在最前头,去到她赁来的船只。

    今日为了游湖,祁云渺特地租赁了一只不小的游船,坐他们五个人完全不是问题。

    好歹是游湖,她还穿了一身近来新做的柿橙色齐胸襦裙,深秋了,襦裙边角全都嵌了毛领,看起来像只明快的小狐狸。

    祁云渺上了船之后,便招呼其余人也都上船来。

    她今日戴的头饰是从裴则上回送的头面之中挑选的几样。

    因为是想陪阿兄散心,祁云渺自然便也想直接叫他见到,他送的东西,她都有好好地在用。

    而裴则的确也见到了。

    祁云渺回过头去,脑袋上的珠钗步摇精致又俏丽,叮当碰响,极衬她今日这身衣裳。

    走起路来稳当却不失轻盈,活灵活现,极富少女姿态。

    “祁云渺,你今日这身衣裳还有首饰,真好看!”裴则正欣赏着,便听自己身后有人也夸起了祁云渺。

    他回头去看,见是几日不见,正结束了秋闱的宋潇。

    宋潇前几日刚刚结束了秋闱,今日出门来玩,也穿得格外鲜亮,绿意盎然的一身长袍,腰间搭白玉,在深秋里,便是难得的一抹亮色。

    祁云渺听见宋潇的话,回过头来粲粲笑道:“那是,我是谁!”

    她真是不知道谦虚。

    但宋潇听完祁云渺的话,一点儿也没有嫌弃,而是直接快走了几步,继续笑着到了她的身边。

    裴则顿足,眼见着宋潇的身影将自己掠过,自然而然地便站在了与祁云渺并行的位置。

    他们一齐最先到了船头甲板。

    祁云渺身为此次游船的主人,需要一一照顾被自己邀请来的客人,宋潇便陪在她的身侧,替她接应下走在他们身后的宋青语,还有宋宿,最后才是裴则。

    裴则一路盯着宋潇,自认自己认识宋潇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殷勤的模样。

    就连前段时日宋家自己办的宴会,他也没见宴会上,宋潇有多么的忙前忙后。

    情窦初开的少年,有些事情根本不必明说,便是藏都藏不住。

    何况裴则在上个月,才刚刚见过同样的一位少年在自己面前意气风发地坦白自己对祁云渺的心事。

    “裴大哥!”

    裴则上了船只,宋潇便招呼他,想要请他坐在自己安排好的地方。

    那是整个游船最好欣赏风光的位置。

    却也是距离祁云渺最远的位置。

    裴则默了默,站在原地,道:“我坐这边就好,你带妹妹坐过去吧,难得出来游湖,你们也看看风光。”

    “这……”

    宋潇还想说什么,但是裴则说完话,便一屁股直接坐在了靠近甲板和船夫的位置,他只能顿了下,而后便带着宋青语,坐去了里面距离祁云渺最远的位置。

    游湖泛舟,这是自古以来大部分的文人墨客都觉得风雅的事情。

    祁云渺其实不懂什么风雅,每次游完湖品完景,她也写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诗作,画出什么名动天下的名画来,她就是单纯地觉得,游湖能够吹风,能够欣赏湖光山色,能够和伙伴们一道放松,心旷神怡,所以她也喜欢游湖。

    从前在上京城,祁云渺被裴则带着去和同窗们一道游过湖;后来在钱塘,西湖又大又好玩,祁云渺也去过不少次西湖。

    “祁云渺,你这么久没回来,还记得这边地方吗?”他们的船只刚刚行了没多久,宋潇便隔着几个人,又与她问道。

    祁云渺看了眼宋潇,道:“我当然记得,不过四年没回来,我又不是不长记性的!”

    “是是是,你长记性,你最长记性!”宋潇乐着给她扔了一颗李子,又问,“咱们什么时候煮茶?我想喝点茶水。”

    “你想煮,现下便能煮。”祁云渺见宋潇想要围炉煮茶了,便忙去搬过一侧的煮茶用具,摆在了面前的矮桌上。

    裴则和她搭了把手,替她将东西摆平。

    今日围炉煮茶,祁云渺也是特地研究过的,带的水是专程请人从山上运下来的山泉水。

    据说山泉水煮茶,味道很是与众不同。

    但是刚升起来炭火的炉子,茶水还得再等一会儿才能滚开。

    等茶水滚开的间隙,祁云渺便摸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叶子牌,问大家都想不想玩。

    这里一共有五个人,叶子牌最适宜四个人玩,祁云渺看了一圈,宋宿主动道:“罢了,你们先玩一局,我瞧瞧情况,再看要不要同你们玩。”

    “宋大哥好贼!”

    祁云渺和宋宿玩笑了一句,宋宿便笑得合不拢嘴,只催促着他们快些行动。

    于是祁云渺、裴则,还有宋潇和宋青语,便开始了一轮叶子牌。

    祁云渺没和宋潇玩过叶子牌,宋青语和裴则,她倒是都有经验。

    他们俩俩面对着面,宋潇坐在裴则的下首,祁云渺和裴则为队友。

    祁云渺记得自己从前和裴则玩牌,他可厉害,十局牌里能赢八//九局,如今他们的对手是宋潇和宋青语,祁云渺以防裴则会赢的太多,叫宋潇和宋青语难堪,便提前和他小声叮嘱了,叫他不要玩得太当真。

    裴则看了眼她,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祁云渺便权当他答应了。

    他们开始玩牌。

    祁云渺先手,后面紧跟着宋青语,裴则,最后才是宋潇。

    祁云渺以为,自己都提前和裴则打过招呼了,那他应当不会打得太过分。

    但是谁知道,第一轮,裴则便直接没给宋潇出手的机会,几乎所有的牌面到了他这里,便可以结束了游戏。

    祁云渺下意识觉得不大对劲,但这只是第一轮,她就算觉得再不对劲,也说不上具体哪里有问题。

    紧接着便是第二轮,第三轮……

    祁云渺兴致勃勃,决定大展身手,可是每每牌面到了裴则处,他总是能直接砍断所有的路,不叫宋潇有所发挥。

    当然,也没叫跟在宋潇之后的她有所发挥。

    虽然她和裴则是一起的,但是他这赢得也太武断了吧!

    祁云渺一连三局,也没玩出什么意味来。

    第四局的时候,他们换了个位置,牌局继续,祁云渺开始做后手,接应裴则。

    举起牌面的时候,祁云渺又悄悄给裴则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该给宋潇和宋青语留点余地了。

    奈何她的阿兄就跟睁眼瞎似的,似乎一个眼神也没有看到。

    接下来的第四局,第五局……唔,祁云渺倒是有一些参与感了,但是裴则还是赢得十分不讲道理啊!

    最后,宋潇和宋青语一起,在水滚开前,没能赢下任何一局牌。

    祁云渺觉得自己捉摸不透裴则的心思,不知道他为何就是不肯给宋潇还有宋青语放水。

    幸好宋潇还有宋青语也都是好说话的人,他们虽然输了牌局失落,但这是输给裴则,又不是输给别人,他们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更多的抱怨。

    牌局结束,宋青语便又拉着她互相剥橘子吃,她们还是要好的好姐妹。

    一番游湖,以牌局作为开始,后来,他们一行人一边围炉煮茶,一边又玩了许多的游戏。

    祁云渺一切都准备得很是齐全,便说是叫每一个人都宾至如归,也不为过。

    最后游船泛回到岸边,祁云渺便不再和宋青语

    结伴,绕路去宋家。

    她打算直接坐马车回家去。

    裴则亦有自己的马车。

    祁云渺被裴则送上马车,上马车时,祁云渺其实还想问问裴则,为何不给宋青语他们放水,但是一想起裴则的性格,她便觉得他不放水,似乎也是合理的。

    她便没问。

    裴则目送着祁云渺上了马车,看着她的马车离去之后,这才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他掀开车帘,却见早就该乘着宋家马车离去的宋宿,此时此刻,正坐在他的马车里。

    宋宿抱胸靠坐在裴家的马车里,眼看着裴则上了马车,他哼笑一声,咧嘴笑开,如同标志一般的酒窝便立即浮现,浅浅可爱。

    “镜宣,你今日可是特地针对我弟弟了啊!”宋宿与裴则责备道。

    “有吗?”

    裴则若无其事地坐下,并不承认。

    “诶,说实话,你是不是看出那小子对你妹妹的心思了?”宋宿一个激灵起了身,把脸凑到裴则的面前,问道。

    裴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再说话。

    宋宿便大笑地拍了拍裴则的肩膀:“镜宣,兄长对妹妹的爱护我知道,云渺如今成亲的确也还早了一些,但是宋潇那小子已经同我们坦白过了,他说,若是此番秋闱春闱皆能高中,他便想请我父亲母亲一道去陵阳侯府提亲,若不中,便不去。”

    “你放心,他欢喜云渺,但绝对不会胡来,在科举得中之前,他也不会急着去同她提亲,不会叫她受半分委屈,他不是当年那个混孩子了,你也得给他一点机会,是不是?”

    “……”

    宋宿一口气说了许多。

    但是裴则听完他的话,默默地盯着他,脸上的寒气不减反增,像是一块深不见底的冰山。

    提亲?

    宋宿说,宋潇也打算提亲?

    “…………?”

    宋宿同样观察着裴则的脸色,见他始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也不回自己的话,他脸颊上纯粹又明朗的笑意终于渐渐淡去,问道:“不是吧,镜宣,你真那么不喜我弟?”

    “没有。”裴则道。

    “那你为何……”

    “我在想,他明日放榜,到底会不会中。”

    裴则淡然道。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渺渺,你喜欢宋潇吗?(二……

    宋潇中了。

    文兴四年秋, 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二届科举,宋潇以京兆府前茅的成绩,成功成为了举人。接下来, 只待好好继续用功,便可去参加明年三月份的春闱。

    只要再过春闱、殿试,宋潇便也可以同宋宿还有裴则一样, 入朝为官了。

    宋潇过了春闱的消息一经传开, 一时间,宋家的门槛便快要被人给踏破了。

    宋夫人明明嘴巴都要笑得合不拢了, 但是每逢有人上门来,还是要谦逊, 道只是过了秋闱,接下来还不一定呢,还有春闱、殿试, 谁知道宋潇能不能同他的哥哥一般顺利。

    而每一个到宋家来的人, 自然便是要同她道:“能的,定能的!届时宋夫人膝下两位进士亲子,怕是全上京城的人都得想尽办法把孩子送到宋家的学堂来念书了!”

    宋夫人一边推却, 一边却又道借人吉言。

    祁云渺从小在宋家待的时间便不算短, 何曾见到过这般开心到外放的宋夫人。

    宋潇过了秋闱, 她和阿娘自然便也一道为他准备了一套齐全的文房四宝,亲自送到了府上。

    礼物当着宋夫人的面, 由祁云渺亲自交给宋潇, 宋夫人见状, 等宋潇收下了礼物之后,便又拉着她们母女,留她们用了午饭再走。

    别的人家或许祁云渺还要客气客气, 但是宋家,祁云渺便不客气了,宋夫人留她,她等阿娘准许后,立马便开开心心地和宋青语玩去了。

    等到一顿午饭过后,她们母女俩才从宋家离去。

    祁云渺心里想着适才在宋青语房中见到的好玩的,上了马车之后,便也没有急着和阿娘说话,倒是沈若竹,突然道:“渺渺……”

    “嗯?”祁云渺去看阿娘。

    沈若竹默了默,便问:“渺渺,你觉得如今的宋潇如何?”

    “宋潇?”祁云渺道,“他如今很好啊,虽然他小时候很讨人厌,但是如今一点儿也不惹人烦,而且还用功,会念书。”

    “是吗?”沈若竹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什么?”

    祁云渺大吃一惊,茫然到以为是自己发生了错觉,不敢信自家阿娘都问了些什么。

    喜欢宋潇?

    那怎可能?!

    “阿娘,你说什么呢!”祁云渺急道,“我同他是朋友!他是青语的哥哥,又是宋夫人的孩子,我这才同他玩的好的,当然,他如今自己也很好……但是,阿娘,我不喜欢他!没有男女之情!不想要嫁给他!”

    祁云渺一字一句,说得义正言辞,直接便将沈若竹接下来所有的问题都塞回到了肚子里。

    沈若竹直接被她给逗笑了:“好好好,你别急,阿娘也就是这么问一问。”

    她安抚下祁云渺。

    “阿娘,你怎会如此问?”

    但是祁云渺不解,自家阿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问出这种事来?

    沈若竹便不语了。

    适才祁云渺去后院找宋青语玩的时候,温庭珧曾与沈若竹旁敲侧击,与她问了下关于祁云渺婚事的看法。

    沈若竹何其有心,一下便明白了温庭珧的意思,于是适才饭桌上的时候,她特地多观察了一番宋潇。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明白,少年心事啊,根本藏不住。

    宋潇。

    沈若竹一开始对这孩子的印象,着实不算好,因为他少时曾说过的话,曾干过的事;但她如今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早已不再似少时那般无礼,他如今行为举止、谈吐诗词,皆称得上是有些君子之风。这也是他们宋家的门风所在。

    若是祁云渺也对他有意,沈若竹其实不是不可以同意,在解决宁王之事后,叫他们彼此相处一段时间。

    但是祁云渺无意,那便罢了。

    这其实也在沈若竹的意料之中,她知道祁云渺的心中有山川胡海,她不喜欢被束缚,上京城虽好,但不该是她的最终归宿。

    她没有回答祁云渺的问题,只是抱紧了她,顺了顺她的脑袋,道:“渺渺,别管阿娘为何问你,总之,你只需知道,阿娘从来不会做强迫你的事,等到你阿爹的事情解决了,不管你想去哪里,想要做什么,阿娘都不拦着,好吗?”

    “嗯!”

    祁云渺知道,她知道的,阿娘已经是在给她最多属于女儿家的自由了。

    “当然,若是日后,你当真有自己的心上人了,也得记得和阿娘告诉,知道吗?”

    阿娘又提这回事情!

    祁云渺正要感动呢,上涌的情绪立时便被冲淡了。

    她抬头去看阿娘,撅起的小嘴显然不大想继续说这些。

    但是沈若竹的目光实在温和。

    祁云渺在自家阿娘深切的注视下,终于,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和阿娘之间不该有任何的秘密,祁云渺知道。

    —

    这日回到陵阳侯府后,祁云渺原本的好心情因为沈若竹突然在马车上提起的宋潇一事,受了一点影响。

    但是基本没什么大碍。

    不管宋潇的事情是阿娘自己提出的,还是宋夫人提出的,抑或是……宋潇自己,反正阿娘都和她说过了,会尊重她的意思,她不想同宋潇成亲,自然也就不会再和他有将来。

    只是如果事情是宋潇自己想的话,祁云渺想,她会有些麻烦。

    宋潇马上明年三月份便要继续参加春闱,她要是日后去宋家玩,继续在宋家和他多碰面的话,对他表现得躲避,只怕是会不经意间把情绪带给他。

    届时春闱,他只怕也发挥不好。

    于是这日,祁云渺坐在窗前深思熟虑后,打算这一段时日都先不去宋家了  。

    她挠挠自己的发髻,经过宋潇一事,很快便又想起那日西山校场里,越楼西和自己说过的话。

    那日西山脚下的霞光漫天,祁云渺却没有任何的心思去欣赏。

    她只记得越楼西把花草环扣在自己的脑袋上,俯身对自己说话的场景。

    越楼西……

    祁云渺无奈趴在窗台上,生平头一次意识到太讨人喜欢,似乎也不是一件完全的好事。

    决定好不去宋家之后,祁云渺才强迫自己不要继续去想越楼西和宋潇,她此番回到上京城,心底里只该装着一回事情,那就是阿爹的事情。

    她和阿娘已经回京两个多月了,但似乎和宁王还没有什么直接的接触。

    而似乎是心有所想,必有回响,第二日,祁云渺刚起身,便见阿娘坐在自己床头,道,过几日宫中设入冬宴,邀请了陵阳侯府去赴宴。

    “入宫?”祁云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和阿娘问道,“那宁王……”

    “他不去。”沈若竹道。

    祁云渺眸中的失落不言而喻。

    沈若竹便告诉她道,传闻自从双目彻底失明之后,宁王便不曾参加过宫中任何的宴会,先帝给了他权力,叫他可以这么做。

    想想也是,一个什么都看不到的人,去赴宴,是能自己动手吃饭,还是能欣赏美妙的舞曲呢?

    “但是宁王妃还是会去,所以到时候,阿娘和你,都还是得注意言行,知道了吗?”

    沈若竹的叮嘱叫祁云渺复又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宁王不去,宁王妃去,那怎么说也是一个机会。

    知晓自己即将要进宫之后,祁云渺便被阿娘拉起来,先又去做了一身新的衣裳。

    虽说她才刚刚做了几身新衣裳,但是入宫要穿的衣裳,还是同寻常不大一样,有严格的规矩同礼制。

    入宫。

    祁云渺尚未去过皇宫呢。

    她和皇宫最近的距离,就是从前去国子监看望裴则的时候。国子监就设立在皇宫的院墙外边,是整个京城除了各部衙门之外,最靠近皇宫的地方。

    她曾站在国子监外,远眺皇宫,看见其间的飞檐俏壁,红墙黄瓦,颜色鲜亮。

    虽然还有些好奇皇宫会是什么样子的,但是祁云渺对于皇宫的生活,倒并不向往。

    她听说过的,入了宫的人,想再出宫便难了。而皇宫就那么大点地方,就算再大再金碧辉煌,也是有边界的,大不过一整个京城去。

    京城待多了她都觉无趣,何况是皇宫呢。

    所以祁云渺对于入宫一事,虽然表现得严肃又认真,但却持的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暂时不能去找宋家的人玩,祁云渺在去往皇宫之前,便一连又在自家还有王家都练习了好几日的武艺。

    她跟随着越群瑶学习剑法,剑法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每一处力量全都能够使得恰到好处。

    这是入宫的前一日,祁云渺又被越群瑶喊来家中练剑,她正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长剑呢,一回头,却见晏酬已不知何时又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祁云渺见到了他,手中的剑法却并没有因为他而停顿。

    她继续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直到一整套招式结束,才收剑,同晏酬已挑眉问道:“你又迷路了?”

    “没有。”晏酬已站在廊下,笑笑,“恰好在府上,听闻祁姑娘也来了,便忍不住想过来瞧瞧,毕竟祁姑娘是晏某在上京城交到的第一位朋友呢。”

    好吧,祁云渺也跟着笑了。

    晏酬已又道:“祁姑娘英姿非凡,虽然早知姑娘习武,但今日是晏某第1回 见到姑娘真正舞剑,实在是比晏某见过的许多儿郎都要出色。”

    “是吧?”

    祁云渺越长大越觉得自己实在禁不住人夸,只要有相熟的人一夸她,她便会弯起唇角,瞬间得意到没边去。

    不过真夸还是恭维,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她得意了片刻,便收敛起神色问晏酬已:“你今日到王家是来做什么呢?”

    “哦,我是来……”

    “小姐!”

    晏酬已正待说话,却听身后长廊有小厮匆匆跑来,阻断了他的话声。

    他回头去看,便听那下人赶来,道:“裴相府上的小裴大人来了,说是来接您去用晚膳,如今正在外头等您呢。”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裴镜宣,你哪里又多出来的……

    啊, 祁云渺差点便忘记了,自己今晚还约了裴则一道出门去用晚饭。

    自从他们泛舟回来后,裴则便开始主动约了祁云渺好几次出门。

    祁云渺觉得这大抵是自己带着他出门去游湖的功效, 阿兄越来越把她当成亲妹妹,喜欢带她出门去吃各种好吃的。

    正好她在宋潇春闱结束之前都不大好去宋家了,于是祁云渺每每收到裴则的邀请, 没有什么意外的话, 基本都会答应。

    而裴则因为白日里需要忙公务,所以会约祁云渺出门, 也大多只是一道用个晚膳之类的。

    短短几日,他们已经吃过了上京城不少的酒楼, 其中不仅有岫云楼,还终于包括了仙鹤楼。

    今日,裴则说是要带她去吃一家有口皆碑的鱼汤小馆。

    为了方便, 祁云渺下午来了王家之后, 便直接喊人给裴则递消息,到时候忙完了,直接来王家接她就好。

    “那晏酬已, 我阿兄来了, 你还有事情要说吗?”

    在去找裴则之前, 祁云渺站在原地,还是先礼貌地同晏酬已问道。

    晏酬已摇了摇头, 笑道:“无事, 祁姑娘有事要忙, 便先去吧,我们下回有空再见。”

    祁云渺松一口气,与他挥手告别, 道:“那我先走了,下回我再找你玩!”

    “好,我们下回碰见了再玩!”

    晏酬已脸颊上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宁静的微笑弧度,目送祁云渺的身姿穿过了长廊,他挂在脸颊上的笑意也不曾削减半分。

    而适才过来喊走祁云渺的小厮见着他还在原地,顺便又同他道:“对了郎君,适才王大人他们似乎也在前头寻您,郎君可需要小人带路?”

    晏酬已看一眼这小厮,带着温和笑意的脸颊终于动了动,却是笑得更明朗了,道:“那便劳烦带路了。”

    —

    祁云渺又见到裴则了。

    “阿兄!”

    她熟练地钻进到裴则的马车当中,见到裴则今日穿了一身红色的官袍,坐在自己的面前。

    祁云渺脸颊上的笑意不禁越发深厚。

    祁云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要裴则穿上这身正红色的官袍,在她看来,他便总是显得比平日要更加活泼开朗一些。

    没办法,平日里的裴则总是喜欢板着脸,不苟言笑,活活像是令人畏惧的冰山,而红色实在是热烈的颜色,热烈的红色挂在如同白璧一般的裴则身上,极容易不叫人去想起冰山,而只觉得面前之人,是个十足貌美的玉面郎君。

    她和裴则一见面便开始笑,裴则见到她笑,心情便也跟着舒畅。

    他给祁云渺指了下面前带着柔软垫子的座椅,道:“今日那家馆子人多,所以得早些过去,没有打扰到你练武吧?”

    “没有,我刚刚好练完。”祁云渺额头上还带着薄汗道。

    裴则这便放心了。

    他这几日不多不少,带着祁云渺去吃过了京中最为著名的几家酒楼,今晚要带祁云渺去吃的,却不是什么宏伟的酒楼,而是一家藏匿在城北巷子里的偏僻馆子。

    到底有多偏僻呢?那馆子所在的巷子,至今连名字都还没有。

    这家馆子以做鱼汤而闻名,是裴则的同僚偶然间带他去吃过一次,他便记到了如今。

    但偏偏就是这样没有姓名的馆子,每到吃饭的节点,便是人满为患。

    所以他们不得不早去。

    祁云渺很喜欢喝鱼汤。

    从前在钱塘的时候,舅舅便很是爱去钱塘江上钓鱼。钱塘江上的鱼又大又肥美,打上来不管是做鱼头汤,还是清蒸红烧,皆是美味。

    所以一听京中还有这么个专程做鱼汤的饭馆,她便是无论说什么也要来尝尝的。

    他们的马车早早地驶到饭馆门前停下,祁云渺率先跳下车,等待着裴则一道往里走。

    站在门外的时候,她打量了下这家饭馆的门头。

    纵然早有准备,但是见到这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门头时,祁云渺还是小小惊讶了一番。

    这么小的门头,她不知道里面会有多大,能坐下她和裴则两个人吗?听里头传出来的声音,估计是十几个人都不止呢。

    等到裴则终于下了马车之后,祁云

    渺便带着她无尽的好奇,向里探去。

    一进门她便知道了,原来小小的门头里面真的是别有洞天。

    这一家饭馆,别看门头虽小,但内里居然足足摆了不下十几张桌子,尚未完全至饭点,但饭馆的席位几乎都已经坐满了,她和裴则只能挑个最角落的位置坐。

    上京城不愧是上京城,祁云渺坐下之后,心中讷讷。

    这般有意思的地方,也亏得竟有这么多的人可以寻到。

    店里有十几张桌子,但是跑腿的只有一个小二。

    小二见到他们进来,即便是瞧见了裴则身上穿的官服,但似乎也没太把他们当回事。

    他只喊他们先点菜,点完菜慢慢等着上菜就是。

    这态度实在是猖狂,但这满屋子的人,又实在是多,祁云渺见着那店小二,不禁对这家饭馆的味道,越发地期待了起来。

    根据裴则的经验,他们要了一份招牌的鱼头汤,又另要了一份烤肉,一份小菜。

    这是祁云渺回到上京城以来,吃过最小的馆子了。

    但是这般的馆子莫名其妙叫她觉得亲切,她落座点完菜,左右看看过后,便问裴则道:“阿兄,你确定这家馆子真的好吃吗?”

    裴则轻笑:“你看这店里的人不就知道了?”

    “万一这人都是店家请来唱戏的呢?只有我们是真的客人呢?”祁云渺是酷爱胡思乱想的。

    裴则听到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勾起的唇角实在忍不住,越发上扬。

    “那人家请了这么多的人,只为了骗我们这一桌客人,是不是成本太高了?”

    好吧,是这样的。

    祁云渺本来就是胡说八道的,裴则这么一说,她便只能笑了笑,开始等待起自己的晚饭。

    裴则看着难得安静的祁云渺,忽而问道:“你明日要进宫是吗?”

    “嗯?是!”祁云渺正耐心地等着鱼汤呢,一听裴则这问题,忙抬头回答道。

    “衣裳什么的可都准备好了?”裴则又问。

    “准备好了。”祁云渺道,“这可是我第1回 进宫呢,阿娘什么都为我准备好了。”

    裴则便又笑了:“那便好。”

    祁云渺看看裴则,既然他都提起这个了,她便又忍不住问道:“对了,阿兄,你之前有进过宫吗?去过的次数多吗?”

    “去过。”裴则淡淡地回答道,“次数还行,基本都是赴宴去的。”

    “那明日阿兄你也会在吗?”

    “明日我不在。”

    “啊……”祁云渺便有些失望。

    裴则听见她的声音,旋即又补充道:“但是他会去。”

    祁云渺顿了下,瞬间便明白了裴则口中的“他”是谁。

    裴相裴荀。

    “那裴相去,阿兄为何不去?”祁云渺又好奇道。

    “……”

    裴则知晓,祁云渺寻常时候,总是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到底不忍叫她听话只听一半,他便解释道:“因为我明日得去一趟京郊,处理公务。”

    好吧,原来如此。

    裴则不去宫中赴宴,那他们明日便不见面了。

    他们的鱼汤还没有上,祁云渺安静在桌边坐了没多久,便又有了新的问题:“阿兄,我明日初进宫,你可有什么需要提醒我的?”

    “提醒?”

    在裴则看来,进宫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提醒的地方,无非是多注重一些礼仪,嘴笨少说话就是。

    但是祁云渺是第1回 进宫,他知道,她难免会紧张。

    他便道:“你如今不管什么都很好,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不管什么场合,我都相信你会处理好。”

    裴则竟这般信任她!

    祁云渺一时间果然信心满溢,庄重地与他点了点头:“那我明日定不给阿兄丢脸,好好表现!”

    ……倒也不必什么都表现得太出头了。

    裴则忍不住又轻笑一声,见到他们的鱼汤终于端了上来,顺手便为祁云渺盛了一碗。

    这可是裴则亲自带她来吃的苍蝇小馆。

    祁云渺接过他给的鱼汤,便也禁不住,直接端起来就喝,想要尝尝味道。

    但是她忘记了,鱼汤很烫。

    第一口鱼汤下肚,祁云渺尚未品出什么味道,只觉自己舌头便快要被烫坏了。

    她赶紧放下鱼汤。

    裴则也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忙递上帕子来问道:“怎么样,是不是烫到了?”

    “嗯。”

    祁云渺苦着脸点了点头。

    “怎么这么急?”

    裴则忍不住要问道。

    “……”

    那不是馋嘛。

    祁云渺接过裴则给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唇角周围,望着面前的鱼汤,终于知道不要着急,慢慢地喝。

    她吹着鱼汤上的热气,很是认真。

    裴则上一瞬还在担心着祁云渺,下一瞬便见到她若无其事地又开始吹起了鱼汤,悬着的心在半空转了一圈,终于慢慢放回到了肚子里。

    祁云渺很坚强。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很坚强,根本不需要别人担心,裴则早就知道这一点。

    但他总是忍不住要去关心她,要去担心她。

    “阿兄!这鱼汤真好喝!”

    祁云渺终于喝下真正的一口鱼汤了。

    浓白又醇厚的鱼汤入肚,她便不住要发出一声喟叹。

    裴则微笑着,见她喝了第一口,又喝第二口……最后她端起碗,很快便将面前碗里的鱼汤都喝见底了,又伸手要去盛新的鱼汤。

    裴则忙上去为她搭把手。

    祁云渺喝完了一整碗鱼汤,抬头见到裴则面前的碗还是空空荡荡,根本连第一碗都还没盛,不禁问:“阿兄你怎么不喝?”

    “哦,我现在就喝。”

    裴则听罢,也跟着看了眼自己面前的碗,立马拿了起来,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祁云渺盯着裴则的动作,默了默,觉得自家阿兄似乎又有心事了。

    但是是什么事情呢?

    她这几日除了和他一道用饭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接触,不知道他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她只能盯着裴则,默默地打量了好几息。

    终于打量到裴则都觉得她的目光刺眼,抬起头来正想说话,却有一道生硬的嗓音,融入了他们彼此之间。

    “裴镜宣?”

    说话的是一个与裴则一样穿着红色官袍的中年男人。

    祁云渺回头去看,见到这个男人满面通红,浑身酒气,似乎是酒喝多了。

    她看看裴则,又看看面前的这个男人,不认识他是谁。

    只见裴则起身,与他躬身作揖道:“江大人。”

    “裴镜宣,还真是你啊,哈哈!”那江大人喝多的已经不是一星半点,适才还不明显,如今大着舌头,说话时吐出的酒气,不知不觉便糊了祁云渺一脸。

    祁云渺有些嫌弃。

    难得因为喝到好喝的鱼汤而所拥有的好心情也下降了些许。

    “裴镜宣,这位是……?”

    那江大人见到了祁云渺,目光在祁云渺和裴则之间流连来回,不免便充斥起了好奇。

    祁云渺不喜欢酒鬼,也不喜欢这种满是恶意的打量。

    只见她昂首,堂堂正正道:“我是阿兄的妹妹!”

    “妹妹?”江大人似乎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裴家何时有多出来一位小姐。

    “没听说裴相有再娶啊,裴镜宣你哪来的妹妹?”

    他真是喝多了。

    裴则瞬间冷下脸,也懒得再同他说些什么客气的话。

    适才他进屋,没见到这里有

    这姓江的,这附近倒的确有个酒肆乐坊,想来他是从那边鬼混过来的。

    “江大人今日是从何处来的?是否需要裴某送你回去?”他冷冷地问道。

    “不,我不回去!”

    他想搀扶住人,可那姓江的大手一挥便甩开了人,狞笑道:“妹妹?”

    “裴镜宣,你今日不说清楚你这妹妹是哪里来的,我就不走了!我说你怎么陛下赐婚也不要,别人说媒也不要,敢情自己在这里藏着妹妹呢!”

    “我问你,你妹妹如今芳龄几何,姓甚……嗝……名谁啊?”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父辈修罗场(上)(二更)……

    祁云渺今年芳龄十五。

    但是她觉得, 自己如今能做面前这什么狗屁江大人的姑奶奶!

    “阿兄,我们走,别理这个醉鬼!”

    要不是顾念着裴则还同这江大人有什么官场上的往来, 祁云渺便是说什么都要直接给这混账老头一拳头的。

    她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一拳头,保准将这老头打得晕头转向的。

    她起身, 这老头一出现, 她便连喝鱼汤的心思也没有了,拉着裴则便想走。

    但是裴则被她拉住了手腕, 并没有急着要走。

    他反扣住了祁云渺的手腕,将她留在原地。

    祁云渺回头, 便见到裴则手中握了一杯茶水,直接泼在了这江大人的脸上。

    祁云渺一惊。

    那姓江的大人也是脸上一抖,立马错愕又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则。

    紧接着, 祁云渺听见自己身后的窄门处突然涌进来一群人, 那些人不是穿着各色的官袍,便是护卫的模样,纷纷涌进到这拥挤的饭馆里。

    他们七嘴八舌地围着江大人, 问他如何能跑到这里来了, 叫人好找。

    见到他脸上身上俱是沾满了水珠的时候, 他们又是骇然,不知这罪魁祸首是谁。

    “江大人喝醉了, 你们便是这般看顾他的?”裴则不待人询问, 自己主动承认道, “这杯醒酒茶,是我敬江大人的,若是还不能叫大人醒酒, 那诸位明日便跟随江大人一道去京兆府分说吧。”

    京兆府?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适才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注意到了站在裴则身侧的祁云渺。

    那是一个一看就十分英姿飒爽的姑娘,站在裴则的身侧,若非是屋中光线昏暗,定是人群之中极为惹眼的存在。

    还不待众人认出她的身份,裴则拉着祁云渺的手,便终于带她离开了这等乌烟瘴气之地。

    —

    吃饭吃到半途,突然发生了这回事情。

    祁云渺和裴则离开了饭馆之后,谁的心情都不好。

    他们沿着饭馆外的巷子一口气走出了几步远。

    不过裴则关心着祁云渺,走出饭馆之后没多久,便立马回头去看她,想看看她的情绪;

    而祁云渺,她的脑海里其实并不是特别在意适才那个姓江的,她只是在不断回想着裴则刚刚举起茶盏,朝着那姓江的泼水的画面。

    那是祁云渺平日里想也不敢想的场景,但裴则竟就这般水灵灵地做出来了!

    祁云渺一边兴奋,一边却又担心。

    “阿兄!”在裴则回过头来的时候,祁云渺便问道,“今夜你朝他泼了水,明日你要怎么办?”

    “是他酒后无状在先,就算是闹到了京兆府,也是他没理,我怕什么?”裴则反问道。

    “不是这个……”

    祁云渺想说,你们官场上,不是最讲究什么礼数同往来,若是那位江大人日后给你使绊子,那怎么办?

    裴则静静地看了祁云渺一会儿,自她无声的眼眸中,似乎读懂了她想要说什么。

    他忽而笑出了声,声色也不禁柔和了一些。

    “就算他想给我使绊子,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胆量,难不成裴氏在京中立足这么多年,是吃素的么?”

    他就这么满不在意地说了出来。

    就算他要给他使绊子,是不是也得看看裴氏的面子?

    “阿兄,你……”

    祁云渺又想问,他们读书人,难道不是最不喜靠着家里的名声办事么?否则以裴氏的门第,其实裴则根本不必科考,便可直接靠荫封得到一个不错的官位,但他还是参加了科考,凭着自己的本事摘得了状元,这不就是证明,他不想靠家族办事么?

    她亮闪闪的眼眸全都是说不出口的问题,就这么盯着裴则,像是幽夜里最闪亮的萤火。

    “……?”

    裴则这回是真不知道,祁云渺在想什么。

    是,他就算是再讨厌裴荀,再讨厌裴氏,但是身为裴荀的儿子,裴则从来都不会吝啬用相府的身份办事。

    毕竟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东西,他完全没有必要拒绝,也没有必要反对。

    他对此坦荡得过分。

    祁云渺定定地看着他,却好似到如今才真正明白裴则的核心所在。

    便是从心。

    是,他是可以厌恶裴荀,但他同样也可以利用裴荀,并且毫无任何心理负担。

    忽而,祁云渺噗嗤一声笑开了。

    “阿兄……”她缓缓道,“我觉得我有些看轻你了。”

    裴则轻轻地挑眉,是当真不知道祁云渺都在想着些什么。

    他这回抬手,终于不再犹豫,直接点了点祁云渺的额头,问道:“适才吃饱了吗?没有的话,我带你再去别的地方吃一些东西?”

    “我想去西市再吃些樱桃毕罗!”祁云渺坦诚道。

    裴则便道:“好。”

    祁云渺于是很快便将那江大人的事情给彻底抛到了脑后,专心只跟着裴则上去马车。

    只是待到坐上了马车之后,祁云渺才想起,适才那什么江大人的嘴里,也不是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譬如……

    祁云渺扑闪着自己向来有神的双眸,忽而抓住裴则的衣袖,问道:“阿兄,有人给你说过媒了?”

    裴则:“…………”

    他看向祁云渺的目光瞬间充满了警惕。

    —

    原来已经有人给裴则说过媒了。

    祁云渺是夜从马车惊叹着去到西市,又从西市到陵阳侯府,怎么也没有停下来自己熊熊燃烧的好奇之心。

    她想问裴则有关于旁人给他说媒的具体细节,但是裴则并不愿意告诉她,也并不愿意承认,有人曾为自己说过媒。

    不管她问什么,他都敷衍了事得厉害。

    祁云渺缠来缠去,也没问出什么,最终只能暂时收起了自己的窥探之心。

    好吧,看来阿兄和她一样,祁云渺想,暂时没有姻缘的那等心思。

    他不愿意承认有人上门说媒,便和祁云渺如今也不愿意承认宋家有意择她为妇一样。

    对于不愿意成亲的人来说,有时一厢情愿的说媒,实在是一种残忍。

    是夜祁云渺和裴则玩闹了许久,最后回家的时候,她总算才把裴则说媒一事给忘记。

    第二日终于是她入宫赴宴的日子。

    因着是祁云渺的第一次入宫,这日晨起一大早,她便被沈若竹给亲自摁坐在了桌前,不许她胡乱跑动。

    沈若竹为她准备了齐全的首饰,又准备了从头到脚全新的衣裳。

    祁云渺还是及笄礼之后,头一回又被人如此郑重地打扮起来。

    临出门前,她对镜看着自己的样子,只觉神妃仙子下凡,排场也莫过如此。

    只是当她出门见到阿娘也整理好的装束过后,祁云渺很快便觉得,简直自惭形秽。

    换上靛蓝霞帔宫装之后的阿娘,简直美艳到不可方物,叫她再想不出什么词可以形容。

    越群山陪伴在她的身侧,祁云渺眼睁睁地看着俩人站在一起,原本只有威武高大的越群山,如今在阿娘的辅佐下,竟是硬生生也给人一种俊逸的错觉。

    “阿娘!”

    她忍不住要上前去扶住阿娘另一边,同阿娘走在一块儿。

    沈若竹也不拦着。

    和祁云渺不一样,沈若竹已经不是第1回 入宫了。

    从前在相府,她身为相府的夫

    人,也陪同裴荀去参加过一些宫中的宴会。

    那些宴会,沈若竹其实不大喜欢。

    但还是每一次有需要,她便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四处游走。

    今日是冬日宴,前来皇宫赴宴的,基本都是皇帝和皇后邀请的一些世家勋贵,朝臣之中,唯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来参加这等宴席。

    沈若竹和祁云渺是身为陵阳侯府的家眷入宫的,陵阳侯府是如今京中少有的握有实权的一品侯府,是以,他们的位置便也十分靠近前方皇帝和皇后的位置,对面坐着的,则是宁王妃。

    祁云渺又同宁王妃见面了。

    她落座之后,遥遥地与她相望,见到她对自己笑了笑。

    那真是个温柔的女人。

    这是祁云渺不止一次这般觉得。

    无论如何,她也朝着王妃笑了笑,以示礼数。

    宫宴的开始时间是在午时,祁云渺跟随着阿娘还有越群山来的有些早,落座时,还有足足半个时辰,才能开始宴会。

    祁云渺便坐在原地,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开始观察起今日入宫赴宴的都有哪些人。

    除却宁王妃之外,还有大理寺卿汪大人,她认得的,还有鸿胪寺的常大人,她之前也见到过的,还有镇国公府一家,还有兵部尚书一家,这些祁云渺基本都认得……但是后面来的一些,祁云渺却有些不认得,于是只能囫囵将人认个大概。

    眼看着宫宴越来越近了,这满殿的坐席上除了帝后之外,逐渐便只剩最后一个人没到。

    那人的坐席还在陵阳侯府之上,一看就是相当位高权重的一个人。

    祁云渺环顾满殿坐席,心底里逐渐回想起昨日裴则和自己告诉过的事情。

    他说,裴荀裴相,今日也会来参加宴会。

    但是如今裴荀还不在殿中。

    那这个陵阳侯府隔壁的位置,不会就是安排给裴荀的吧?

    祁云渺越想越不对劲,位高权重,还在陵阳侯府之上,那不就是裴荀了吗?

    叫裴荀和陵阳侯府坐在一处?这都是谁给安排的位置?这合理吗?

    虽然祁云渺并不觉得自家阿娘再嫁侯府有什么问题,但一时间,她只觉得安排此位置的人,也太居心叵测了!

    眼看着时间的沙漏逐渐滴尽,终于,这最后一人也缓步踏上了宫殿的台阶。

    祁云渺忙不迭回头,想看此人究竟是谁。

    看见那一抹背对着光晕,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之时,祁云渺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是裴荀。

    真是裴荀!

    裴荀就坐她和阿娘的边上!

    祁云渺紧拧着眉心,立马回头去看阿娘。

    但是沈若竹对于裴荀的出现,倒是没什么格外的反应,反倒是越群山,他甚是冷漠地盯着那道最后走进殿中来的身影。

    电光火石间,祁云渺觉得,自己似乎能听见一声响亮的惊雷划破晴空。

    裴荀进到殿中,见到自己隔壁坐着陵阳侯府的刹那,也是怔仲了一下。

    但他好歹是宰相,怔仲过后,便毫不犹豫地坐在了自己的坐席上,脸上并无半点的变化。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父辈修罗场(中)……

    裴荀坐下了。

    他就这么坐在了陵阳侯府的一侧。

    祁云渺眼睁睁地看着这桩惨案发生, 一时间,一动不动,竟然不敢再去看越群山的眼睛。

    想起从前阿娘不过是去见裴荀一面, 越群山便刺激得同什么似的,祁云渺心底里捏了一把冷汗,不敢想若是今日阿娘又同裴荀说一句话, 那他回家是不是又能发起疯来。

    她低头去, 特地不叫自己去看越群山和裴荀。

    奈何这大殿之中,人可不只她一个, 在裴荀进殿的一刹那,众人皆是鸦雀无声。

    而在他落座之后, 殿中却突然如同炸开的锅炉一般,窸窸窣窣地响起了无尽的议论。

    帝后未至。

    但是这场冬日宴,似乎不必帝后的抵达, 甚至不必歌舞的抵达, 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

    祁云渺不叫自己去看越群山和裴荀,但是那源源不断钻进她耳朵的议论,却是无论如何都隔绝不了。

    她竖起耳朵, 听见他们有在议论今日这坐席到底是谁安排的;又有在议论, 这两家相见, 到底是哪家更尴尬一些;还有在议论,这沈若竹究竟是有多大的魅力, 才能把这两个男人都哄得团团转……

    祁云渺心中腹诽, 想这坐席是谁安排的, 她不知道;他们两家如今到底是谁更尴尬一些,她也不知道;但是要论她的阿娘有多少的魅力,那她可是知道的透透的。

    她的阿娘貌美, 通透,蕙质兰心,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不论是嫁给谁,在她看来,都是对方占了便宜才是。

    唔……虽然当初裴荀一事,的确是她和阿娘对不起人家,利用了人家……

    祁云渺如是想着,怀着对于裴荀的愧疚之心,终于忍不住又扭转了脖子,朝着他再看了一眼。

    相比起越群山,裴荀自从落座之后,便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几乎同平时没有任何的分别。

    身为国朝的宰相,他岿然不动,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侧坐的是谁,也不在乎这满堂的议论。

    倒是镇定。

    祁云渺默默地想,其实从小到大,和裴荀的几番接触下来,她对于这个宰相,并没有什么特别佩服的时候。

    唯一的一次便是她得知,裴荀明明知晓了阿娘利用他的心思,但还是愿意放过她同阿娘。

    她觉得裴荀是个大气又有风骨的人。

    此番裴荀面对满堂的流言,依旧岿然不动,她不免对于裴荀,又起了一次敬佩。

    不愧是能做到宰相的人,不动如山,方是英雄本色。

    “渺渺……”

    祁云渺正悄悄盯着裴荀出神呢,忽而,便听越群山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

    她回头去看,便见越群山手中剥了一颗葡萄,正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道:“新上的西域的葡萄,你最喜欢吃了,尝尝吧!”

    “……”

    祁云渺就知道。

    她抿唇笑笑,接过越群山手中的葡萄,乖乖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终于不再去偷看裴荀。

    她坐姿端正,紧挨着自己的阿娘,老老实实只等着帝后的到来。

    —

    所谓冬日宴,不过是帝后召集勋贵百官,以入冬为由而组织的一次宴会。

    宴会同寻常宴会并无什么不同,除却歌舞,便是用膳。

    祁云渺在越群山给自己送了葡萄之后,又等了一刻钟,才终于见到帝后出面。

    这是她生平头一次见到了传闻中的皇帝同皇后。

    传闻中踩着兄弟骨血上位的端王,出乎意料的,生得并不残暴,而是有一张看起来儒雅风趣的脸;至于皇后娘娘,祁云渺听过她的传闻并不多,她见到她的衣着华丽,雍容华贵,举手投足皆是优雅与稳重,只觉她的确很符合她想象之中的国母气度。

    这对帝后,乍一看,倒都很合适。

    相比起宴会前的七嘴八舌,宴会开始之后,众人倒是都收敛了许多。

    众人吃饭的吃饭,恭维的恭维,在帝后的面前,并没有一人敢胡乱说话,搅得全场不宁。

    但是祁云渺知道,这些局面不过都是假象。

    坐在她侧面的承恩伯和坐在承恩伯对面的太常寺卿之女,已经眉来眼去许久,歌舞上了不过片刻,他们便都双双离

    席,不知道去了哪里;

    还有坐在隔壁的鸿胪寺卿,自从开席之后不久,便也不见了踪影……

    祁云渺不知道这些人的去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都是打算去做些什么,头一次参加宫宴的她只是一边老实巴交地欣赏歌舞,一边吃着自己的饭,偶尔看看宴会上的各人百态。

    直到祁云渺发现,裴荀不知何时起身,也离开了宴席。

    而不过片刻,她的阿娘便也喊她起了身。

    她抬头,懵懂地看着阿娘。

    “阿娘衣裙脏了,陪阿娘去换一身吧。”沈若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道。

    祁云渺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家阿娘的衣裳竟不知何时沾到了一丝葡萄酒的汁液,红色的酒液滴在靛蓝色的衣裙上,的确显眼的很。

    但幸好,她们今日都有准备备用的衣裳。

    她便陪着阿娘去了后头更衣的偏殿。

    到了偏殿,祁云渺正要为阿娘取出更换的衣裳,但还没等她彻底将包裹打开,沈若竹便抓住了她的手。

    她拉起祁云渺的手,道:“你随阿娘去个地方。”

    “嗯?”

    祁云渺不知道,阿娘还要去哪里。

    她想起适才裴荀离席的画面,不禁想,阿娘该不会是真要去见裴相吧?可是拉着她又是要做什么呢?

    她不解阿娘的意思,任她拉着自己便往大殿一侧的宫中花园去。

    祁云渺没有来过皇宫,不知道阿娘这路线,是要准备去哪里。

    她只能把自己完全交给阿娘,见到她左顾右盼的,一边走一边似乎在花园之中寻找着什么人。

    终于,沈若竹的脚步停了下来,站在荷塘的边上,望着对面的亭子。

    祁云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到不远处的皇宫花园亭中,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眼睛上盖了一条白色的绸缎,躺在贵妃榻上,眼睛不知道是睁着还是闭着,刺眼的光晕落在他的脸颊上,照的他脸颊明媚的同时,也将绸缎染上金光。

    见到这个人的一瞬间,祁云渺浑身血液突然开始沸腾。

    她有些忍不住想要挣脱阿娘的控制。

    可是阿娘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这才带着她又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

    越群山发现沈若竹不见了。

    适才沈若竹说要祁云渺陪她去换衣裳,他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对。

    可是一刻钟过去,沈若竹和祁云渺没有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事情不对了。

    与此同时,裴荀也早就不在席位上。

    这叫越群山想要不多想都不行。

    他忍了又忍,在自家空荡荡的席位上又坐了片刻,终于,再也忍不住,起身朝着后头的偏殿走去。

    果然,沈若竹和祁云渺都不在这里。

    越群山心底里逐渐开始躁郁。

    沈若竹不会和裴荀乱来,这事他当然知道,但就算是她和裴荀背着他私底下见面,越群山只要是一想到那画面,便觉得自己还是受不了。

    他们都已经和离了,还有什么好见面的?

    有事情要商量?他如今知道的事情也不比裴荀少,凭什么不找他商量?

    他顺着偏殿走了出去,沿着小径想要去找沈若竹的方向。

    但是沈若竹没找到,越群山没走几步,倒是在御花园的入口处,见到了裴荀。

    裴荀正从花园池畔回来。

    适才在宫宴上,他和越群山紧挨着座位,却没有说话。

    如今倒是面对面见到了,裴荀也不打算和越群山说什么。

    越群山却是喊住了裴荀。

    “站住!”只见越群山睥睨着裴荀,道,“你将若竹还有云渺带去了哪里?”

    “什么若竹同云渺?”

    裴荀佯装不懂。

    “你少装蒜!”越群山不耐道,“不是你把她们母女俩喊出去的?说是去换衣裳,但是偏殿根本没人,你快说,你把她们引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裴荀一脸坦然。

    越群山攥紧了手中的拳头:“姓裴的,你搞清楚,我和你合作是一回事,若竹同云渺又是另一回事!沈若竹如今是我的妻子,你整日同她见面,算什么君子所为?”

    “我哪里整日同她见面?”

    莽夫就是莽夫,越群山说话,总是如此不中听。

    裴荀嫌弃不已。

    越群山质问道:“你之前没有约若竹出门去见过面?”

    裴荀:“……见过。”

    越群山又问:“那今日大殿上,不是你故意勾着云渺去看你的?”

    “……?”

    他这话就过分了。

    “云渺她还是个孩子,她想看我就看我,她想不看我就不看我,这是我能管的了的?”

    “不是你故意装的老神在在勾的云渺去看你,云渺她能盯着你看这么久?姓裴的,云渺如今整日和裴则出门去玩,我已经不说什么了,但她如今是我的闺女,你以为靠着裴则去吸引她,她就会想要裴则继续做她的哥哥,想要你继续做她的继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到底谁才是做的春秋大梦?

    裴荀吸一口气,深深地看着越群山,只觉答应和越群山合作,是自己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决定。

    是,今日沈若竹的确是他引出来的。

    得知宁王今日其实也进了宫之后,裴荀便出去摸清楚了宁王的方位,而后派人去告诉了沈若竹。

    他知道,沈若竹此番回京之后,尚未曾见过宁王一面。

    不是沈若竹不愿意去见宁王,而是宁王一直躲着沈若竹。

    于是他想看看,沈若竹若是知晓宁王的存在,会想要当面和他说些什么。

    而宁王突然和沈若竹面对面,又会不会坦白些什么。

    御花园处早被他安排了探听的人手。

    至于越群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他有想过这个莽夫也许会跟着沈若竹跑出来,但是万万想不到,这个莽夫竟然会对着自己大眼瞪小眼,内讧起来。

    “有你这样的继父,真是云渺的悲哀。”

    他摇了摇头,最后扫了越群山一眼,随后,实在懒得再和这人争执些什么,选择拂袖而去。

    可是越群山并不许他离去。

    “站住!你告诉我她们在哪里!”他强硬地问道。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父辈修罗场(下)(二更补……

    皇宫的御花园, 无论是比相府还是陵阳侯府的规格都要大上好几倍。

    正午时分,正是日照最为充足的时候,阳光穿破云层, 平等地照在每一片盛开的花丛间,也降临在池塘几乎再看不见多少的荷叶上。

    水面清浅,映出波光粼粼。

    祁云渺跟随着阿娘, 一步一步, 终于来到了面前的亭子里。

    宁王萧明禹正躺在亭子的贵妃榻上,听到外头有人声响动, 便侧耳问道:“河西,是有人来了?”

    他的声色温润, 和煦,祁云渺在听见的那一刻,便不可遏制地一下子回忆起了那一年的冬天。

    那一年的冬天, 阿爹将人捡了回来。

    而她偷偷跑到他的病床前, 问他叫什么名字。

    名为河西的护卫明显并不认识沈若竹同祁云渺,上前一步拦下了两人,正待出口询问, 沈若竹便自己高声道:“妾身陵阳侯府沈氏, 携女见过宁王!”

    “……呵。”

    宁王古怪地笑了一声, 似乎不曾想过,如今走到自己面前的会是她们母女。

    “沈若竹?”他缓缓坐起身, 问道, “可是曾救过本王之命的沈若竹?”

    “是。”沈若竹回答道。

    “真是难得。”宁王感慨, 朝着声响的方向偏过头去,道,“本王早听闻你们母女又回到了京城, 只是可惜,一直没有功夫见见。”

    “是吗?”沈若竹跟随着宁王轻快的语气,终于也笑了一声,“那想来还是妾身懂王爷的心意,知晓王爷应当是想要见见妾身,于是主动过来了。”

    “……”

    她的笑意实在不是什么和善的笑意,纵使宁王见不到,也能自她的说话声音中感受出来。

    只是他还要佯装若无其事,问道:“对了,沈若竹,你不是之前上京的愿望都已经完成了?如今为何突然又回到京城来了?”

    他是想要探她回到京城的底细么?

    沈若竹掐紧自己的掌心,依旧故作轻松,道:“妾身此番上京,自然是因为陵阳侯的苦苦追求。妾身被其感动,是以,便随他回到了京城。”

    “原来真是如此……”宁王呢喃着

    点头,“本王倒是也听闻,你同陵阳侯是在钱塘时认识的,看来还是裴相不够陵阳侯讨夫人欢心啊,当初裴相想要夫人留下,夫人怎么就没留下呢?”

    “妾身与相爷不合适,同侯爷倒是恰好志趣相投。”

    “那你们日后可得好好过日子!”

    宁王手指着沈若竹的方向,与她有来有回,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却没有一句话是落了下风的。

    沈若竹唇边挂着笑意,眸中缺没有丝毫情绪可言:“自然,承蒙侯爷抬爱,妾身定然会珍惜与侯爷的这段姻缘。”

    “那便好,那你今日来寻本王,是想本王为你赐福的?”宁王侃侃而谈。

    “不是。”

    终于谈到了正事上,沈若竹脸色陡然一变,顷刻间唇角抚平,眼中只剩下无尽凌厉。

    “妾身今日来找王爷,是恰好想问王爷一件事情。”她一字一顿道。

    “何事?”宁王不解道。

    “事关我夫君当年的死因,敢问王爷身边是否有一位名叫河东的金吾校尉,善使西域弯刀?”

    “…………”

    早知她是奔着此事来的,宁王此时此刻脸颊上,倒是没有多少惊异。

    不过他还是装了装样子,道:“河东?确有此人,不知夫人今日打听他做什么?他同你夫君当年的死因又有何关系?你夫君当年的死因本王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

    “王爷是告诉过我了,但是妾身最近又自己查到了些新的证据,只怕王爷当年告诉我的,并非是实情。”

    她这话说出来,便是要正面同宁王硬碰硬了。

    宁王总算也不再是一副勾着唇角好说话的样子。

    只听他忽而之间夹起了森冷的声音,问道:“沈若竹,你这是何意?”

    沈若竹深吸了一口气,这宁王,眼上虽然盖住了绸缎,但隔着厚厚的绸缎,她却觉得,自己仍旧能窥见他阴冷的双眸。

    森凉可怕的。

    犹如冬日的蛇信子。

    但她倒也不是怕蛇的。

    从前祁琮年还曾从山上捕过一条几斤重的蛇回家,沈若竹拿蛇酿了酒,放到集市上,可还卖了个好价钱。

    她站在宁王面前,不卑不亢道:“王爷莫怪我胡言,当初我夫君横死大理寺前,仵作验尸,称其身上有许多弯刀留下的痕迹,那是来自西域的弯刀,上京城中极为难寻。妾身当年不曾寻到什么擅使弯刀之人,于是王爷说什么便都信了,只是近来,妾身听闻,那等西域弯刀,整个上京城中擅长之人绝对不会超过三个,而其中一个,便是王爷身边的金吾校尉,河东。”

    “……所以你是觉得,当年事是本王骗了你?”

    “妾身不敢!”

    宁王的提问叫沈若竹一嗓子便喝在了喉咙之中。

    沈若竹道:“王爷自小双目有疾,那河东只是王爷的护卫,万一人是他杀的,他却蒙骗了王爷,那王爷也只是受害者罢了,所以妾身只想问王爷要人,与他问一问当年的真相。”

    “……”

    “那若查出来,的确是他所为呢?”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沈若竹吐出八个字。

    “呵……”

    宁王又笑了。

    好,好一个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倒是他小看这个沈若竹了。

    他原以为,只要告诉她事情是怀王做的,再叫河东藏好东西,沈若竹便就这辈子都不会发现真相,以为自己是真的报了仇。

    没想到,她还是找到了。

    她还是找到了当年的真相。

    “沈若竹,你不必隐藏。”就像是突然之间又变换了一张脸,宁王扭转了自己的身躯,叫自己背对着光晕而坐。

    他平静却又整个人都掩藏在黑暗之中,犹如一个病态的疯子般,道:“你此番回来上京城的目的,就是要杀了我,是吗?”

    “……”

    沈若竹不语。

    宁王的笑声便扬了起来。

    相比起原先那等古怪中又带着点正常的笑意,他如今的笑声,听来更像是自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鬼魂与阴风。

    “沈若竹,你不会当真以为你会成功吧?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就得偿命,奈何本王已经是陛下如今唯一剩下的弟弟,为了帝王仁善的口碑,他不会杀了我的。”

    这个疯子。

    沈若竹死死地盯着自己眼前不断在发疯的宁王,不论他有多疯,她始终攥紧了自己的掌心,不叫自己也跟着发疯。

    “妾身并非是来杀王爷的,只是来同王爷求个真相!”她依旧一字一顿,字正腔圆道。

    “……”

    宁王不明白,为何这个女人能做到一直如此不屈不挠。

    脸上遮了绸缎的他见不到沈若竹如今的神情,自然也见不到她满目渗血的眼眸,还有互相掐紧皮//肉的掌心。

    久等不到回答,沈若竹又再度强调了一遍:“妾身只是希望王爷能够交出人来,帮忙还妾身一个真相!

    “那若是本王就是不愿意交人呢?”

    “那妾身便唯有自己去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知道真相!”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知道真相……

    好,她是当真在威胁他吗?

    “沈若竹,你就不怕我把你从前那些事情全部都告诉给越群山?”宁王疯笑够了,又与沈若竹逼问道。

    “王爷不是早就告诉了吗?”

    既然宁王已经选择了破罐子破摔,那在有些事情上,沈若竹也实在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她道:“假借裴相之手,王爷不是早便将我的事情全部都告知给侯爷了?”

    “……”

    原来她又早都知道了。

    越群山。

    宁王咬牙,何曾想过,这传闻中铁血凌厉的大将军,能是这么一个痴情种。

    “沈若竹,你会后悔的……”

    他威胁道。

    “我从来没什么好后悔的!”沈若竹笔直地矗立在亭间,反唇相讥,“我这一生,唯一要说后悔的,便是当年在青州,答应我的夫君,与他一起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否则,他根本不会死。”

    —

    祁云渺陪着自家阿娘离开了那座亭子。

    阿娘走在她的身前,她走在阿娘的身后。

    祁云渺看着阿娘的脸色,适才在亭子间,她尽量克制不叫自己冲上去掐紧宁王的喉咙,听阿娘和宁王对峙了一切。

    那是个疯子。

    祁云渺头一次知道,那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怪不得当初得知弯刀的真相后,阿娘甚至没有怀疑过是宁王身边的护卫私自动的手。

    这种事情,那等疯子如何会不知情。

    虽然这种王爷身边的护卫,从来只听命于主人,不可能越过主人而自己去随意地杀人。

    但祁云渺在尚未见到宁王之前,真有一丝幻想,觉得他或许真不知情。

    “阿娘……”

    祁云渺快走了一步,走在同阿娘平齐的位置,想要拉拉阿娘的衣袖。

    可是在她们走出亭子视野的那一刻,沈若竹忽而摔了个踉跄,身体朝着一边歪去。

    祁云渺赶忙扶住了阿娘。

    “阿娘!”她担心道。

    “无事。”沈若竹心有余悸,凭着女儿的力气站起身,道,“我只是心里在想着你阿爹的事情……”

    “宁王他是个疯子……”祁云渺道,“阿娘,他真是个疯子!”

    “是……”沈若竹握紧了女儿的双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耳边忽而又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沈若竹抬头去看,便见越群山和裴荀居然结伴而来。

    她震惊之余,立马换了副脸上的神情,强撑起精神,站在原地问道:“侯爷同相爷怎么一道过来了?”

    “若竹!”越群山终于找到了沈若竹,一个箭步冲上来道,“你们方才去哪里了,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无事。”沈若竹原本便被祁云渺搀扶住了一边胳膊,如今越群山又直接搀扶住了她的另一边胳膊,一时她有些难以动弹。

    “我还能有何事,只是觉得席上憋闷,正好云渺也没来过御花园,我便想着带她出来溜达一圈,长长见识。”她道,“侯爷怎么也出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

    我是出来看看你和裴荀有没有偷偷见面。

    越群山别过脸去,轻咳了一声,不敢直视沈若竹的眼睛,道:“就是见你们久不回来,所以来找找你们,没事便好,我们回去吧。”

    “那相爷……”

    越群山想要带着她们离去。

    可是沈若

    竹注意到出现后便从始至终不曾说过话的裴荀。

    裴荀站在沈若竹一家三口的面前,自从越群山开口后,他便知道,自己没什么说话的机会了。

    他们如今站在一起,是和谐的一家三口。

    越群山才是能真正光明正大站在沈若竹身边的男人。

    但是触碰到沈若竹目光的那一刻,裴荀素来波澜不惊的心绪,还是难免牵动了一下。

    他道:“侯爷见你久未回去,寻你的途中恰好遇到了我,我便随他一道来找你了。”

    “……?”

    他们竟也能有这般和谐的时候?

    裴荀这话一出,不仅是沈若竹,便是祁云渺也觉得,事情古怪的不像话。

    她看看越群山,又看看裴荀,从适才撞见宁王的情绪之中逐渐抽离出来,只觉裴相这话可疑得很。

    可越群山对于裴荀的回答,只有附和的道理。

    只听他道:“是啊,恰好途中遇到了相爷,便喊相爷帮忙了!”

    他们都这么说。

    沈若竹便只能道:“辛苦相爷了。”

    “无事,你们母女俩没事便好。”裴荀大气地瞥了眼越群山,“正好,你们母女在一块儿,我的清白也算是分明了。”

    “……”

    祁云渺就知道,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越群山出来寻阿娘,是担心阿娘偷偷和裴荀见面的!

    她瞬间抬头去看越群山。

    “…………”

    越群山哪里想,这该死的裴荀,眼看着事情都要解决完了,还会来这一手。

    他忙瞪了眼裴荀,抬手慌忙同沈若竹解释道:“不是,若竹,我没有怀疑你和他……”

    越解释越黑罢了。

    沈若竹原本便怀疑越群山同裴荀是如何站在一起的,如今裴荀这么一解释,便是什么都说得通了。

    她失望的神色尽在不言之中。

    越群山登时心下警铃大作:“不是,若竹,你难道信他的话?姓裴的最见不得咱们好了,若竹,你听我解释,我真没有……”

    沈若竹摇摇头,甩开越群山搀扶住自己的手臂,便道:“行了,出来太久了,再待下去恐遭人怀疑,我和渺渺得回去了。”

    “不是,若竹,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怀疑你们……”

    沈若竹拉着祁云渺,快步走上了御花园的小径。

    越群山跟在母女俩的身后,亦步亦趋,嘴里喋喋不休,全是车轱辘来回的话术。

    眼睁睁看着这一家三口离去。

    裴荀站在原地,适才一路被越群山挤压的脾气,总算是舒了出来。

    “呵……”

    他眉眼落寞的同时,却又冷笑一声。

    陵阳侯?不过如此。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鸳鸯戏水的香囊

    冬日宴结束在晌午过后的未时三刻。

    由于这日宫宴上发生的事情, 过于荒诞,是以,宴会结束之后, 祁云渺坐在马车之中,竟没觉得此番宴会有什么好遗憾的。

    若是有人问她宴会上有什么值得提起的,她也想不起来。

    她唯一能想起来的便是宴会中途阿娘带她出去见过的宁王, 还有回到宴席之后, 她却再也不曾见过的裴荀,裴相。

    宁王是她和阿娘主动去见的;至于裴荀, 他似乎是为了保护她同阿娘不再遭人非议,这才离席之后, 便再也不曾出现在过宴席上。

    祁云渺仔细观察过,自从裴荀不在之后,帝后也走了, 围绕着她和阿娘的乱七八糟的议论, 便当真少了许多。

    不管裴相对于别人是什么样的,至少对于阿娘和她来说,他没有任何对不起他们的地方, 是个真真正正的好人, 这是无可争议的。

    对于裴荀的感激还有越群山不断在自己耳畔祈求阿娘原谅的声音支撑着祁云渺度过了后半段的宴席, 待到回到家中之后,她抛却一切, 最后不可遏制想起的, 却仍旧只有宁王的事情。

    她想起他站在自己面前, 眼睛上遮蔽着绸缎的模样,也想起他用无比森冷的音色威胁着阿娘,说她迟早会后悔的。

    阿娘要后悔什么?

    祁云渺不知道, 沈若竹自己也不知道。

    祁云渺担心宁王是就此开始打算折磨阿娘,于是几番思索过后,拉着阿娘便问她接下来有无什么先手的措施。

    沈若竹攥紧了手中的拳头。

    既然是来复仇的,她自然不会完全没有措施。

    宁王府经常登门的那一批人里,有她的人。

    但那人手里目前掌握的东西,并不足以扳倒宁王什么。

    几个财政上的贪腐错漏,对于皇帝来说,并不足以叫他就此赐死自己如今唯一的弟弟。

    杀人偿命,不论是宁王还是怀王,只要是动手杀了祁琮年的人,她都要他们偿命才行。

    还有宁王身边那个真正动手的护卫……

    对了,护卫……

    沈若竹回京之后,之所以没有选择对那名会使弯刀的护卫直接动手,一来是因为他是金吾卫的人,不好随便扣押;二来则是因为他又是宁王的常年护卫,若是贸然动了手,只怕是会打草惊蛇。

    但是他今日都说了,人不会交给她,那她便再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便从那护卫下手。

    “找人抓住他。”沈若竹眼睛一动不动,道。

    “谁?”祁云渺一时不解阿娘的心思。

    沈若竹便看一眼女儿,解释道:“河东。”

    那个擅长使用弯刀的护卫。

    祁云渺顿时领悟。

    但是那是金吾卫的人,金吾卫守护皇城,每一个都是武艺高强的人,祁云渺不明白,阿娘打算如何抓住他?让她去试一试嘛?

    “不是你!”

    这种事情,沈若竹怎么可能随意放祁云渺去做。

    她对于祁云渺的想法大惊失色,扣住她的手,严肃道:“渺渺你听着,阿娘允许你日后行走江湖是一回事,但是如今是在上京城,满地皆是武艺高强的护卫同军队,你不许仗着自己有些本事便随意动手,明白吗?”

    “哦……”

    祁云渺点点头,知道阿娘这是担心她,便也不同阿娘起争执。

    她问阿娘:“那阿娘是想要如何抓住他?”

    “越群山。”

    沈若竹吐出一个叫祁云渺既觉得十分合理,却又觉得十分不合理的名字。

    —

    越群山因为今日午时裴荀的一句话,哄了沈若竹近一个时辰。

    待到宫宴结束,他不得不去校场练兵,这才没有继续哄下去。

    但他傍晚回家时,还是在想着回家之后该如何继续哄好沈若竹才是。

    该死的裴荀,他真真是个小人!越群山咬牙切齿。

    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似裴荀这种文官,常年混迹在上京城的官场之中,必定是心思多绕,阴险狡诈的,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裴荀能狡诈成这般,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便叫他在沈若竹面前丢尽颜面,再也抬不起头来。

    就连云渺也知道了他的事情。

    可别叫他逮着他的错处,不然他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他一边恨恨地骂着裴荀,一边骑马便回到了家门口,等到在家门口下了马,越群山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路光顾着骂裴荀了,倒是忘记了该如何去哄好沈若竹。

    他只能心事重重地先走进到家中。

    原以为,自己今日回家,必定又是要坐冷板凳,受尽委屈和苦楚的,但是越群山不想,

    他一踏进主院的门,便见到沈若竹正坐在桌边,手中理着一只香囊。

    见到他回来,沈若竹朝他招了招手,将香囊举在半空,道:“回来了,下午给你做了个香囊,你看看可还行?”

    “……”

    越群山拼命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生怕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他的力道从来都不轻,就算是掐自己,也丝毫没有留情面。

    嘶,有些疼。

    越群山看一眼自己的胳膊,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

    他慌忙走进院中,接过沈若竹的香囊,边打量边问道:“今日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沈若竹嗔道:“你不想要便还我,正好渺渺的还没做,送给渺渺,省得我还多做一个。”

    “要,谁说我不要!”

    越群山宝贝地捧着沈若竹的香囊。

    虽说早已是夫妻,但今日之前,越群山尚未自沈若竹的手中收到过任何一件类似于香囊、荷包之类的礼物。

    按理说,这些都是娘子会给自家郎君做的东西,夏日驱虫、冬日熏香,既实用,又可以表示夫妻之间贴身的恩爱。

    但沈若竹却至今未曾与他做过。

    他如今仔细地端详着这只属于自己的香囊,见到香囊通体是丝绸的材质,玄黑的颜色,其上用金色的丝线绣了一双鸳鸯戏水,细细密密的针脚,可见香囊做工精致,在光线下微微闪光的图案,更是可以看出刺绣的用心。

    越群山看着看着便笑了:“你要把这东西转送云渺?她如今还未出阁呢,可能带鸳鸯戏水?”

    “怎么不能?”

    沈若竹看了眼越群山,劈手过去,似乎还是想夺回自己的香囊。

    可是越群山不让。

    他紧紧地扣住香囊,单手抱起沈若竹便往屋中走去。

    如今正值秋冬更迭之际,傍晚一到,天色未晚,风却已经凉的吓人。

    沈若竹这瘦弱身板,竟然敢就这么坐在风中。

    越群山将人抱至屋中的椅子上,确认沈若竹坐好了之后,才又拎着那只香囊,蹲至她的面前,问道:“你送我香囊,便是不怪我的意思了吧?”

    他说的是宫宴上裴荀的事情。

    沈若竹挑眉,扫了眼一下子便蹲在了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

    宫宴上的事情,她其实还是想怪的,怪越群山的小题大做,怪越群山对自己的不信任。

    但她如今看着越群山,见到他蹲在自己面前,如同一条听话的疯犬,她一下子,竟对他也发不出什么火来。

    何况,她现下还有更为要紧的事情要求他。

    沈若竹酝酿了片刻,终于收敛起了自己脸颊上说笑的神情,与越群山道:“越群山,我有事情要求你。”

    “……”

    越群山就知道。

    他顿时也收敛起了自己所有的笑意。

    他就说,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情,怎么一回到家里,沈若竹非但没有继续同他置气,还给他做好了香囊。

    原来是在这里等他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直觉沈若竹要说的事情,应当同她的亡夫还有宁王有关。

    毕竟她当初嫁给他,就是为了这回事情吧?

    他盯着沈若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握紧她给自己做的香囊,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替我抓一个人。”沈若竹道,“我想问他一些问题。”

    “何人?”越群山又问。

    “宁王身边的金吾校尉,河东。”

    —

    沈若竹要抓宁王身边的金吾卫,对于她自己来说,定然是个十分困难的事情。

    但是对于越群山来说,这可真是太简单了。

    身为十万边军的统帅,如今虽然不曾出征,但越群山一直都有在校场练兵。

    而金吾卫身为皇城的守卫,同军营事务虽无交叉,但同为武将,两边一直都有在互相输送着人选,双方统领,时不时也会有所交流。

    他需要抓到河东,只需派个消息去金吾卫,喊他们指派几个校尉到军营之中对接人选即可。

    是以,答应了沈若竹的请求后,越群山第二日晨起,便直接在家中写了一封信,喊人送去了金吾卫衙门。

    他把信送出去之后,便上马出发去往军营,告诉沈若竹,下午到军营来见人即可。

    沈若竹点点头,头一次亲自走出了侯府门外,送越群山上马。

    越群山受宠若惊,同时却又觉得心酸。

    沈若竹自昨晚到今日,又是做香囊,又是送他出门,他平日里,何曾得到过她如此细致的对待?

    不过都是因为他那死了的前夫罢了。

    她与他有所求,所以才会特地对他好。

    他骑在马背上,深深地看一眼沈若竹,心底里不知道又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

    终于,他拍马,打算离去。

    可就在他彻底离去前,越群山突然见到,有几个穿着大理寺衙门官服的人,一路小跑着正往他们家门口来。

    大理寺?

    越群山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他便骑马停留在了原地。

    眼见着那群大理寺的衙役到了他的面前,果真驻足了下来,越群山在他们开口前,先发制人,问道:“大理寺上我家门做什么?”

    那几个衙役道:“回禀侯爷,宁王一大早便上了大理寺的门,说是要替大理寺理一桩多年未结清的悬案,那悬案的对象正是府上夫人的前夫,是以,想要请夫人和小姐过去一趟!”

    “悬案?”

    越群山看一眼沈若竹。

    沈若竹脸色煞白,对着衙役便问道:“宁王要处理我前夫的案子?他如何处理?是要替我们找到杀人凶手吗?”

    “是。”衙役答,“宁王今日一大早便扭送了金吾卫的校尉河东至大理寺,称其便是当年杀害夫人前夫的真凶。宁王称,当年夫人的前夫祁先生便是为了送他回京才到京城来的,而到京城之后,便是由河东在王府门前接应的他。”

    “祁先生死在宁王回京后的第二日,宁王多年来一直都有眼疾,所以才这么多年都遭了小人蒙骗,以为不是自己身边人做的。直到近几日,王爷才无意中发现了真相,事情查出来,他觉得甚是对不起夫人和小姐,也不愿包庇下属,是以,便将人扭送到了大理寺,想要大理寺处理。”

    “还请夫人小姐与我们速速去往大理寺吧!”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裴则抱紧了祁云渺(二更)……

    大理寺

    沈若竹这一日, 不知道是什么强撑着自己还能去到大理寺。

    她在越群山和祁云渺的陪伴下,匆匆前往。

    衙役说的不错,宁王此时此刻正坐在大理寺的堂中, 而他的面前,跪在地上的,则是被绑住的金吾校尉河东。

    见到他们一家三口前来, 大理寺卿汪稻起自上首起了身, 过来与越群山寒暄。

    顺便,他将案件的卷宗交至沈若竹的手中。

    在她们适才赶过来的路上, 宁王和河东已经做完了大部分的口供,河东提供的伤口信息, 正与从前大理寺记录在案的祁琮年伤口信息对的上,而且他擅使弯刀,一切全都说得通了。

    一切全都说得通了。

    呵, 一切全都说得通了。

    沈若竹死死地攥着卷宗, 看完了一切,又听见大理寺衙门外还有许多的百姓在围观,知道自己这一局, 是输了。

    她昨日问宁王要人, 他不给, 转头却弄了这么大个阵仗,亲自上大理寺检举自己的护卫, 还引来了这么多的百姓围观, 就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 把自己从祁琮年的案子里给摘出去。

    当年怀王倒台时,沈若竹因觉着反正人已经死了,便不曾到大理寺, 为他的案子做个结。

    没成想,如今倒成了她真正杀夫仇人的手中工具。

    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除了接受他们的说法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

    因为那名叫河东的护卫,当真便就是杀死祁琮年的真凶。

    她收起卷宗,转身面对着宁王,只见到他面庞酸楚,神情悲痛,脸颊上似乎还有几滴绝望的眼泪。

    只听他道:“……本王实在不知道,他竟会做出如此穷凶恶极之事,他跟随了本王多年……如今本王却也耽误夫人多年,本王实在难以心安……”

    他哭起来还真是容易。

    双眼上绸缎一遮,泪水说掉就掉。

    沈若竹死死地盯着人,一言未发,围观的百姓却都已经在替她说话。

    “宁王眼疾众人皆知!是那护卫趁着宁王眼伤,故意蒙骗主上,宁王是无辜的!”

    “是啊!这事怪不到宁王头

    上,宁王是无辜的!”

    “宁王是无辜的!无辜的!”

    好,好一个无辜。

    这就是他今日目的之二了。

    祁琮年是宁王的救命恩人,宁王的护卫却恩将仇报,杀了祁琮年。

    护卫有罪,宁王却是无辜的,沈若竹今日但凡在人前表现出对宁王有任何的不满,日后宁王出现任何的闪失,她为夫不平的沈若竹便是第一嫌疑要犯。

    沈若竹盯着眼前坐在椅子上的蒙眼人,双眸逐渐从僵硬的恨意,再到冷漠,再到噙着冰凉的笑。

    她冷眼看着宁王坐在椅子上。

    因为他有眼疾,所以他是无辜的。

    因为他有眼疾,所以他是不知情的。

    因为他有眼疾,所以他前来报案,大理寺便还专程为他搬了一把椅子,叫他可以坐在椅子上,说出前因后果。

    多讽刺啊,寻常人报案,都得跪在地上,即便是别的残废,大理寺也从未有过叫百姓坐着陈词的先例,而他们皇亲贵胄却可以。

    人命如草芥,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

    法度亦是一样。

    “王爷不必多虑,王爷替妾身找到了真相,妾身感激王爷还来不及,绝对是不会怪罪王爷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沈若竹终于同宁王说出了自己今日的第一句话。

    “沈若竹?”宁王含泪到笑,听见她的声音,欣喜道,“是沈若竹在同本王说话吗?你不怪罪本王吗?是本王没有看顾好自己的下属……”

    “王爷自小患有眼疾,连自己的事情都照顾不好,如何又能知晓属下其实骗了自己呢?”沈若竹咬牙,仍旧笑着道,“妾身纵没有念过几本书,却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绝对不会将此事胡乱怪罪到王爷头上。”

    “那真是太好了。”宁王感动淋涕,“恩人泉下有知,想来也终于能够瞑目了。”

    他竟还敢提起祁琮年!

    沈若竹一瞬间瞳孔怒张,明明都已经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是一听到他在自己面前提起祁琮年,她浑身攥紧的拳头,便又忍不住开始颤抖。

    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刚见到祁琮年尸体的时候。

    沈若竹没有办法,没有任何的人可以帮她,她除了抱紧他的尸体痛哭,每日都在大理寺的门前鸣冤,别的再没有任何的办法。

    她浑身开始往外冒着虚汗。

    越群山和祁云渺见状,双双赶紧过来握住了她的双手。

    “阿娘……”祁云渺护在自家阿娘的身边,紧紧地抱住她,搀扶着她,不叫她摔倒。

    越群山则是同大理寺卿道:“好了,既然案子已经有了决断,本侯记得,按照国朝律法,确凿杀人者,当判以死刑。河东犯罪后又逃逸了多年,理应三日内直接斩首,是也不是?”

    “是。”大理寺卿道。

    “本案,在侯爷同夫人过来之前,下官已基本做了决断,河东三日后菜市口斩首,无有缓期!”

    —

    祁琮年的案子,就这么在大理寺做了了结。

    从大理寺出来之后,沈若竹靠坐在马车当中,一路浑浑噩噩,过了许久。

    越群山在外头骑马,祁云渺则是一直陪伴在自家阿娘的身边,沉默着没有说过话。

    沈若竹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终于扭头,看了眼一直陪伴在身侧的女儿。

    而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沈若竹才惊异,祁云渺早不知何时脸颊上挂满了泪水,静谧无声。

    “阿娘……”

    祁云渺陪伴在沈若竹的身边已经很久了,但是沈若竹自从和宁王说完话之后,便一直浑浑噩噩,不甚清醒。

    她难受阿爹的事情,又生怕阿娘会当着自己的面,出什么事,不敢放声大哭去打扰阿娘,便只能悄悄地,安安静静地哭。

    沈若竹摸一把祁云渺冰凉的泪珠,心疼地抱紧了女儿。

    是她,是她光顾着祁琮年,忘记了祁云渺了。

    她抱紧了女儿,不知是否是受到了女儿的感染,在大理寺时紧紧遏制无法肆意落下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止不住地往外冒。

    哭吧,哭吧。

    哭出来就好了。

    有什么心事,大哭一场,大闹一场,便就好了。

    “阿娘没事。”沈若竹一边哭,一边告诉祁云渺道。

    祁云渺囫囵在阿娘的怀里点点头。

    没事便好。

    她太害怕了,她实在太害怕阿娘也会出事了。

    只不过是被宁王摆了一道,她们日后还有很多方法可以杀了他的,她们日后一定还有很多方法可以杀了他的,但是阿娘千万不可以出事……

    “阿娘不会出事的,你放心。”沈若竹哭够了,这才稍稍松开祁云渺的肩膀。

    她替女儿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道:“阿娘还要继续为你阿爹报仇呢,你相信阿娘,阿娘一定不会出事的,好吗?”

    “好!”

    祁云渺又点点头。

    她相信阿娘的。

    她一直都相信阿娘的。

    阿娘是她见过这世上最美丽最坚强的女人,是顶顶厉害的女人!

    母女俩互相捧着脸颊,明明各自的心都是破碎的,但是她们彼此注视着对方,忽而间,竟双双又笑了起来。

    她们脸颊上都还挂着泪珠,又哭又笑,十分难以形容。

    祁云渺依偎在自家阿娘的怀抱中,听她陪着自己又哭又笑,哭和笑都闹够了,这才同自己叮嘱道:“如今哭了,待会儿回到家里,便不许再哭了,好吗?”

    “嗯……”

    祁云渺明了。

    如今在外人看来,她们是终于替父亲找到了杀害他的真凶。

    她们思念父亲固然可以哭,但是在今日这回事上,更多的该是高兴同感慨。

    于是回到陵阳侯府门前时,祁云渺一把擦干了自己哭了一路的泪水,她跳下马车,去同站在门外的叔叔婶婶们打照面。

    今日大理寺之事,不过半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上京城的大街小巷。

    陵阳侯府上下都很关心沈若竹同祁云渺,一听她们要回来了,便特地全都站在门前迎接她们,问她们有没有事情。

    婶婶们将祁云渺拥在怀里。

    沈若竹明明眼睛已经哭得发红,面对妯娌们的关心,却还是镇定:“没什么大事,就是终于结案了,找到凶手了,有些感慨,算是对得起他泉下有知。”

    人死不能复生。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终于能够找到杀人真凶,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妯娌们发现了沈若竹哭过的痕迹,又见到祁云渺的模样,便纷纷将她们母女全都拢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安慰着,一道往家里回去。

    他们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往里进,倒是越群山,独自被落在了最后。

    他站在原地,望着一堆女人的身影,却是没有急着进门。

    适才祁云渺和沈若竹在马车之中的动静,越群山听见了。

    听着那些又哭又笑的声音,越群山心底里五味杂陈。

    纵然祁琮年的死其实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他还是神伤。

    因为沈若竹对她前夫的爱而神伤。

    同样都是丈夫,她的前夫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可沈若竹对他的爱,似乎还一点没有消减。

    她至今还在为了他四处寻找真凶,为了

    他到处奔忙,不知疲倦,甚至……不惜嫁给他。

    越群山有些忍不住嫉妒。

    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也死在了别人的刀下,沈若竹会不会也为他痛哭一场,为了他,拼尽自己所有的力气。

    他不知道。

    ……

    裴则来到陵阳侯府,是正午时分的事情。

    宁王和沈若竹的事情,不出半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上京城,裴则素来关心着祁云渺和陵阳侯府的消息,事发后没多久便知晓了。

    但是宁王身边的金吾校尉……裴则事先并不清楚,原来沈若竹此番再度回京,还是为了她亡夫的事情。

    他只知道她回京是别有目的,却并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何。

    之前她嫁给裴荀,是为了给她亡夫报仇,而他记得,她当时的仇人是怀王,如今这个金吾校尉,又是怎么回事?

    他直觉不对,便赶紧上了一趟陵阳侯府。

    若换任何时候,越群山对于姓裴的登自己家门,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尤其这个人还叫裴则,是裴荀的儿子。

    但今日事大,他见到裴则,知晓他是来找祁云渺的,便直接放他进门了。

    裴则等在祁云渺的小屋外头,难得焦灼。

    直至祁云渺走出门来。

    “阿兄?”

    祁云渺睁着自己刚刚洗干净的双眸,湿漉漉地仰头望着裴则。

    裴则凝神,一瞬间便见到了她哭过的眼睛。

    纵然已经洗净了脸颊上的泪水,但是眼眶之间的红肿,又是如何可以轻易消褪的。

    祁云渺哭和没哭的神情实在是差太大了。

    “阿兄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祁云渺眨着眼,见裴则看见了自己,却不说话,等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问道。

    裴则抿唇,在祁云渺说完话之后,仍是不语。

    他只是静静盯着她的双眸,而后在刹那之间,上前一步,一把将祁云渺拥入了自己的怀中,紧紧扣住。

    第80章 第八十章 阿兄,不是……

    裴则抱紧了祁云渺。

    由于他的行动过于迅速, 等到祁云渺反应过来,他都做了些什么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息。

    她的鼻尖满是高山雪岭气息的笼罩, 脑袋枕在坚硬的胸膛上,不可思议地感受着那份并不属于自己的心跳。

    “不是,阿兄……”

    祁云渺觉得自己的脑袋懵了, 她靠在裴则的怀抱里, 过了好一会儿才下意识抬手,想要把人给推开。

    但是她刚一抬手, 方才那个紧促的拥抱,很快便又自己松开了。

    她如同做了一场梦一般, 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看着裴则。

    “抱歉……渺渺……”裴则低头道。

    “……”祁云渺没有说话,只是脸颊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攀升上绯红。

    “阿兄,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她站在离裴则好几步远的地方, 抬头,见到裴则身上还穿着红色的官袍,连帽子都没摘, 想必是一忙完公务便直接赶过来了。

    这好像还是他们回京后, 她第一次见到裴则上陵阳侯府的门。

    “我听说了大理寺的事情。”裴则道。

    “哦……”

    果然, 祁云渺觉得自己好似明白了。

    “阿兄你是因为担心我吗?”但她仍旧尚不明朗地问道。

    不是,不仅仅是担心。

    裴则抿唇看着祁云渺。

    如果说, 几个月前的裴则在越楼西的质问下, 还不能够明白自己对祁云渺究竟是什么心思, 那他这几日,便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他听到宋潇也有意祁云渺时的反应,听到大理寺里发生事情时的反应, 下意识对祁云渺的担心,都绝对不会只是妹妹那么简单。

    但是他要现在告诉祁云渺吗?

    “嗯。”他终于还是只点了点头,道。

    祁云渺呼出一口气。

    天知道,适才裴则抱着她的时候她有多紧张,她不敢想,若是裴则对自己也有越楼西那等的想法,那她要怎么办。

    他们可都是她的哥哥啊!

    万幸。

    裴则不是。

    “阿兄,你放心,我没事。”

    祁云渺在面上呼了一口气,却在心底里同时呼了七八口气,这才和裴则笑道。

    “好。”裴则静静地看着祁云渺。

    或许是适才的拥抱叫她还是有些局促,裴则见到,祁云渺站在自己的面前,神态总是不能自如。

    她还是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裴则便抬手,又去掸了掸祁云渺的脑门。

    祁云渺一下子便被弹中了额头,捂着脑袋总算嗔道:“阿兄!疼!”

    裴则自唇角泄出一丝笑意,见祁云渺总算是生动了一些,才继续道:“我知道,你和你阿娘此番上京,还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但不管是做什么,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千万要记得讲,知道吗?”

    “嗯。”祁云渺点头,自捂在额间的指头缝里窥着人。

    只听裴则又道:“还有……如果有什么事情伤心的话,也可以来找我,我也没有了阿娘,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样子的。”

    “……”

    好像一下子便戳中了祁云渺的痛处。

    祁云渺放下了手臂,终于安静地站在了裴则的面前。

    “阿兄。”她缓了缓,才和裴则真诚地笑道,“多谢你啊!”

    “没什么。”

    裴则总是这般,明明自己心里在意的紧,但面上总是轻描淡写的。

    幸好祁云渺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她很能明白阿兄表面波澜不惊下掩藏的情绪。

    在和裴则说开之后,祁云渺终于好像对他也没有什么芥蒂了。

    已经到了午时,她干脆便留他在府里用了一顿午饭,这才送他离去。

    —

    裴则离去后,紧接着,下午时,祁云渺去看望了一下自己的阿娘。

    阿娘今日劳神得比她厉害,婶婶们分担了一些阿娘平日里管家的活,喊阿娘休息一日,祁云渺去看她的时候,她正睡醒了午觉起身,祁云渺便陪着阿娘一块儿在花园里赏花。

    陵阳侯府好歹还是座侯府,纵然全家上下都是武将,但是花园流水,小桥亭台,基本该有的还是都有。

    祁云渺和阿娘一道在亭子里看了一会儿花,便听前头的小厮又来报,宋家的夫人和小姐来了。

    是宋青语和温庭珧!

    她们同裴则一样,也都是听说了今早大理寺发生的事情,赶过来安慰沈若竹同祁云渺的。

    她们自然不知道,宁王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只道,好歹案子是得到了了结,阿爹能够瞑目了,日后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祁云渺很感激今日关心过自己的每一个人。

    虽然他们关心的时候,她基本都已经不难受了;虽然他们其实一点儿也不知道真相。

    祁云渺其实今日最难受的时候便是在大理寺堂上之时,她眼睁睁地看着宁王颠倒黑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她阿爹的卷宗上记录下错误的真相,却无法去辩驳,无法纠正,她觉得自己心底里憋闷,难受,堵得慌。

    在马车上和阿娘痛哭了一场之后,她便不再伤心了。

    路还长着呢,他们只是一时无法对宁王下手,他骗得阿娘这么惨,害得阿爹这么惨,她迟早还是会叫他有报应的。

    只要她等得起,她想,她迟早会将他亲手杀了,为阿爹报仇的。

    送走宋青语和温庭珧之后,时辰便很快来到了傍晚。

    祁云渺今日午饭是同裴则吃的,晚饭便同阿娘一起吃。

    越群山下午出了门,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们母女二人面对面用着晚饭,突然,沈若竹道:“三日后行刑,我们去看看吧。”

    祁云渺顿住,知道阿娘说的是那个金吾校尉行刑的事情。

    祁云渺今年十五岁,尚还没有亲眼见过人头落地的场景。习武这么多年,她唯一见到的一颗

    真正死去的头颅,是她的父亲的。

    她透过屋内跃动的烛火,注视着阿娘的脸颊,而后恨恨地点了点头:“日后我定会叫宁王也躺在那断头台上!”

    沈若竹拍了拍女儿的手,没有说话。

    祁云渺便好奇地打量了两眼自己的阿娘。

    在阿爹的事情上,阿娘还有事情瞒着她,祁云渺一直都知道。

    譬如那个她在宁王府里安插的眼线,祁云渺一直都没有见过那个人;或者她见过,却也不知道,对方便是阿娘的眼线。

    宁王狡诈,阿娘却也还留有后手,她十分清楚。

    —

    大理寺的事情过去,第二日,祁云渺又去到了王家训练武艺。

    昨日她因为大理寺的事情,荒废了一日,所以今日被姑母喊过去之后,便特地把自己的兵器全都带上了,想要全都练习一番。

    祁云渺的精神,越群瑶很是佩服,但是她的野心有点太大了。

    越群瑶看着她的一大堆兵器,道:“能练两样已是你今日之极限,剩下的,下回再说吧。”

    好吧。

    祁云渺只能听话地拿上自己的弓和剑,别的都暂且搁置。

    越群瑶陪着她,先看祁云渺今日在自己面前练习了两个时辰的剑术,待到用完午饭后,她休息没多久,又再继续练习了一个时辰的弓箭,算是对昨日的补偿。

    越群瑶从始至终陪在祁云渺的身边,见她不论是剑术还是箭术,如今已经全都达到自己预期要求的目标,待她弓箭训练完之后,她便招了祁云渺回来,为她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本来我也不该多事。”越群瑶拉着祁云渺的手,搁下帕子之后,道,“但是有人昨日听闻了大理寺的事情,担心你,却又不好上陵阳侯府的家门去,是以,便只能连着两日都来我们家里,渺渺,你今日练习结束了,是否要见见他?”

    “嗯?”祁云渺不知道自家姑母说的是谁,“姑母是说……?”

    越群瑶便抬起下巴,给她指了指方向。

    祁云渺顺着姑母指点的方向望去,便见前方一侧廊下,缓缓出现一抹青绿色的身影,那人远远地望着她,只稍微微地眯起来眼睛,便似天地间最温柔的一抹月色。

    “晏酬已!”祁云渺惊喜地与他挥了挥手。

    “好了。”越群瑶起身,给两人腾出位置来,“既然说过了是朋友,那朋友便自己聊会儿话吧,我去前方叫他们准备糕点,待会儿一道出来吃吧。”

    “多谢姑母!”

    “多谢将军。”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祁云渺和晏酬已谢过越群瑶之后,两人便都欣喜地只将目光落在彼此的身上。

    “晏酬已,姑母说你担心我很久了?”祁云渺问。

    “是。”晏酬已面露羞愧,“因为是商贾之身,又同陵阳侯府素来没什么往来,是以,晏某实在不方便登陵阳侯府的门,只能上王大人处来打扰。”

    “你怎么会同陵阳侯府没什么往来呢?”祁云渺道,“你去侯府,报我的名字,我定是会来接你进去的啊!”

    “那多叨扰!”晏酬已道,“姑娘最近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其实就是想和姑娘说一说这话,但是看姑娘今日的面貌,其实不必我多嘴,想必姑娘也可以自己看得开。”

    “你倒是会看人。”祁云渺笑了笑。

    “晏某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做生意,多少还是学了些看人的眼光,祁姑娘满身侠义,性情开朗,一看便不是会拘泥于旧事与小事之人。”晏酬已这事上倒是不谦虚了。

    祁云渺算是发现了,自己每每和晏酬已见面,便总是会被他给吹捧地飘飘然忘乎所以。

    大抵这便是他们大富之人的本事吧,一张利嘴,口若悬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甭管什么人,只要他温温柔柔地一张嘴,保管对面举手投降,乖乖地只把钱袋子给交出来。

    “对了,晏酬已,你今日寻我还有别的事吗?”祁云渺和晏酬已聊了几句天,心底里便念起姑母说的点心,她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去吃姑母的点心吧。”

    “有!”

    不想晏酬已还真的有事情。

    他听祁云渺的话,立马又笑道:“我昨日出门,在街边偶遇有人在卖山楂果,说是青州运来的新鲜山楂,不管是现吃还是做糖葫芦,还是用来酿酒,都是很合适的,想着姑娘便是青州人,便索性买了两筐,如今正在马车上,我去喊人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