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沈若竹,老子天生是该被你……
和越楼西之间的事情, 算是暂时说开了。
虽然祁云渺其实也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说开。
一切都等他从北方平安回来再说。等到越楼西从北方回来,他就真的要和她提亲么?可若到时候他们还是兄妹, 他要如何同她提亲?这不是胡闹么?而且……她真的想要越楼西和自己提亲么?
祁云渺甩甩自己的脑子,叫自己暂时不要想那些。
她目送着越楼西的身影离开了宋家。
本来他也不是真的要来宋家找谁的,她早就知道。
他们说开了之后, 他当然便要走了。
而她则是转身, 进去到宋家,去找宋青语。
她一边和宋青语在宋家的院子里玩儿, 一边等待着阿娘从宁王府回来。
这是阿娘第一次去往宁王府。
宁王府……宋青语坐在祁云渺的身边作画,祁云渺便兀自托着脑袋, 思索那宁王府,究竟会是怎么一副龙潭虎穴的样子。
她不知道,阿娘今日会不会碰到宁王。
若是真碰上了宁王, 他们又会说什么呢?
宁王如今不敢动陵阳侯夫人, 这祁云渺知道,但她实在不知道,宁王会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阿爹是他的救命恩人, 可他居然还是任由着自己的手下说杀就杀, 手段残忍至极, 可见其心狠手辣,忘恩负义;而当阿娘当面质问他时, 他竟又能当着阿娘的面, 面不改色地将罪责全都推到怀王的头上, 又可见其心思深沉,两面三刀。
这样的人,明面上虽然不会动手, 但可保不准,背地里会不会对阿娘使什么阴招。
祁云渺坐在宋青语的身边,想起自己当初在青州时和他的几面之缘。
那时候的宁王萧明禹,正是落魄时,需要他们的帮忙,所以他将一切都伪装得很好,他和她很温和地说话,和阿娘还有阿爹,说话时全都充满了感激至极的语气。
偶尔得空时,她偷偷去看他,他还会特地和她说笑,夸她的声音好听,说她定然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如今想来,那些都不过是伪装罢了。
祁云渺想着想着,眼眶便不免红了起来。
记忆之中阿爹的模样忽闪忽现,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眶,叫自己赶紧去和宋青语说一会儿话,好分散自己的注意。
她见到宋青语正在画的太阳花,问道:“青语,你见过宁王吗?”
“宁王?”宋青语回头,道,“见过呀。”
“那你觉得,宁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又问道。
“唔……”宋青语想了想,“宁王挺和善的,相比起京中其他那些王爷,他更好说话,但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好说话……”
祁云渺听宋青语这么说着,便知她是知晓些内情的:“你见过他不好说话的时候?”
“嗯。”宋青语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左右探头,见四下无人,这才敢过去一些,和祁云渺低声道,“从前我们家其实和柳家也蛮亲近的,但是后来柳家伯父得罪了宁王,柳家便全家都被贬到襄阳去了,至今还没回来呢。”
柳家?
啊,祁云渺想起来了,那是裴则的母亲娘家。
“是阿兄母亲的那个柳家吗?”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同宋青语又确认了一遍。
宋青语又点了点脑袋。
祁云渺便了解了。
“我听我娘提起过,当初也就是因为这回事情,裴相同宁王关系不错,柳家得罪了宁王,原本是想请裴相帮忙从中说情的,结果裴相不帮,所以柳家同裴相,也便结了点恩怨。”
原来是这样。
祁云渺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裴相和柳家之间还有
这等事情。
那裴则和裴相关系一直不好,也有柳家的缘故么?她突然忍不住多想了一些。
“对了,渺渺,你怎么突然问起宁王了?”宋青语终于画完了自己手中的这幅太阳花,将画卷拎起来对照着祁云渺看了看,问道。
祁云渺顿了下:“没怎么,这不是阿娘她们今日去了宁王府吗?我也就好奇。”
“哦。”宋青语点点头,放下画卷又和祁云渺叮嘱道,“对了,渺渺,你如今也是侯爵府的人了,日后若是进宫去玩,碰到了宁王,可千万要记得,不要在他面前提他眼睛的事情。”
“不要提他的眼睛?”祁云渺好奇。
“是啊。”宋青语每说一句话,都忍不住要四下环顾一圈。
确认没有人监视着自己,才敢又和祁云渺道:“宁王眼疾虽然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他其实很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提这回事情,尤其不喜欢被人见到他摘下眼布之后的样子。传闻从前宫宴上,有宫人不小心见到了他摘下眼布之后的样子,那宫人便被打成半身残废了。”
“……”
这人竟如此暴戾么?
祁云渺想了想,但她似乎早就见过了宁王摘下眼布的样子。
在从前青州的时候,他受伤被阿爹背回来,不仅是她,她和阿爹还有阿娘,全都见过他摘下眼布的样子呢。
因为他的脸颊受了伤,他们要帮他处理伤口。
摘下眼布之后的宁王,乍一看,眼睛其实和寻常人没什么不同,只是因为看不见什么东西,所以过一段时间才会发现,他的眼睛原来没有应该看的方向。
他看什么都很涣散,失去布料遮挡之后的双目无神,微微渗着血丝,完全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原来他不喜欢被人见到那副样子吗?
但他当时竟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祁云渺忽而心头一紧,想,阿爹难道是因为见到了他的样子,所以才被灭口的?
可是也不对,他的样子,她和阿娘也都看到了呢,他要灭口,为何不把他们一家三口全都杀了?
她想不到理由,最后只能闷闷地又趴回到桌子上。
宋青语见她心不在焉的,还以为是自己说的事情吓到了她,忙补充道:“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渺渺,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宁王发脾气了,那些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
她倒不是在担心这个呢。
祁云渺看一眼宋青语,抿了抿唇瓣,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感谢宋青语和自己说的事情。
她不想宋青语担心自己,便和她道:“好,我没事,我不害怕!”
宋青语便笑了笑,
只见她又看了眼自己手中作的太阳花图,很快便举起图来,给祁云渺看:“渺渺,你觉得好看吗?”
“嗯?”祁云渺见到是宋青语作的图,忙点头道,“好看!”
宋青语便越发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画作。
她作完了太阳花图,望着外头的天光,又突然提议,想要和祁云渺去到外头的花园里,对着外头花园的景致,再画些别的东西。
祁云渺当然没意见,她今日来宋家,就是一边等阿娘,一边陪宋青语玩的。
宋青语要去花园,她便陪着她去花园。
她们将所有作画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挪到了花园的石桌上。
巧的是,祁云渺屁股刚挨着花园的石桌坐下,原本在国子监念书的宋潇,便就出现在了宋家的花园里。
“宋潇?”
祁云渺微微惊喜地看着他。
“祁云渺!”
宋潇也惊讶地看着祁云渺。
只见他怀里抱着一堆的书,快步从廊下走出来。
“你是来找青语玩的吗?”他问。
“是啊。”祁云渺打量他两眼。
如今的宋潇应当是十六岁了,比祁云渺大一岁,正好是可以去参加科考的年纪了。
又恰好今年秋,便有一场秋闱。
上一回的科考,宋潇的哥哥宋宿,为二甲第五名,由圣上钦点,入了国子监为学官。是以,如今的宋潇,压力可想而知。
祁云渺从前收到宋青语的来信,见她在信中不止一次地提过,宋潇如今压力很大,他们全家都只看着他,指望着他能和哥哥一样,一举高中,功成名就。
祁云渺见宋潇身上还穿着国子监的青衫,不免问道:“你不是快科考了吗?怎么今日还突然回来了?”
“我回来拿点东西。”宋潇解释道,“近日上京城天又凉了不少,我得回来取点衣裳被褥什么的。”
衣裳被褥?
祁云渺纳闷,这些东西家中不都是会为他准备的吗?她记得,从前她和阿娘还特地去到过国子监,为裴则送衣裳和被褥呢。
宋家的门第不低,又一心想着儿子高中,怎么会不为他安排这些呢?
可还没等她多想,便听宋潇道:“你们下午都在作画么?”
“是啊。”祁云渺回答道,“青语下午作了好漂亮的一幅太阳花!”
“青语素来有作画的天赋!”宋潇笑道。
“那是!”
一说起宋青语的画,祁云渺便也高高地扬起了自己的嘴角,觉得与有荣焉。
适才宋青语可都说了,这幅太阳花,其实是比照着她的样子画的。
她夸赞她也是世上最漂亮的太阳花呢。
宋潇见祁云渺笑得这般明艳,站在花园里,不免也跟着又扬了扬唇角。
只是他在花园里好一会儿,见祁云渺始终也没几个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他便不免又有些失望。
终于,宋潇抱紧了怀里的书籍,和祁云渺她们道别。
国子监的课业紧,他又不如兄长和裴家大哥那般聪慧,不能耽误太多的功夫,今日回了家,马上便还要回去的。
祁云渺听到他道别的声音,终于转身,又将目光落在了宋潇的脸上。
她和他挥了挥手。
宋潇便转身,迈着极快的步子离开了花园。
—
祁云渺在宋家一共待了好几个时辰。
从早到晚,快傍晚时,才终于等到自家阿娘和宋夫人温庭珧一道回来。
她陪着阿娘回家。
坐上马车之后,祁云渺默默观察着阿娘的神情,破天荒的,没有立马开口去询问她宁王府的情况。
她不急着问她话,沈若竹倒是诧异了。
“你不问我下午都发生了些什么?”她歪头道。
祁云渺笑了笑,听阿娘主动提起,这才问:“那阿娘告诉我吧,今日宁王府都发生了何事?”
沈若竹便也被她逗笑了。
她点了点祁云渺的鼻子,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宁王今日不在家,进宫去了,宁王妃请我们过去,不过是吃茶,聊天,打打叶子牌。”
“这样啊。”
祁云渺听到宁王不在家的时候,不知为何,竟还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她今日又从宋青语的口中知道了,宁王的脾气实在不好,她实在担心,阿娘若是正面撞上他,他万一不管不顾发起疯来,非得折磨阿娘怎么办。
此番她们回到京城来,只为了一个目的,就是找宁王复仇。
但复仇归复仇,祁云渺不希望阿娘受任何伤,一丁点的伤都不可以。
她伏在沈若竹的肩膀上,又问:“那阿娘,今日一番相处,你觉得宁王妃到底怎么样?”
“不好说。”
沈若竹还是摇摇头,对于宁王妃的评价,便和上回一样。
祁云渺意料之中。
下午在等沈若竹回来的时候,她又和宋青语聊了聊宁王妃。
宋青语告诉她,宁王妃是个很好的人,人很和善,对谁都好。
她曾经在宫中
的一次宴会上,亲眼见到有宫人不小心将葡萄酒泼到了王妃的裙子上,宁王妃非但没有责怪那宫人,反倒还叫人赶紧走,叫她千万别被别人给发现了。
毕竟若是叫别人知道她泼了王妃的裙子,那可就惨了。
如此温柔又和善的人,宋青语对她的评价十分之高。
能在自己及笄礼的时候请到她为她主持,宋青语也觉得这是十分荣光的事情。
温柔,和善。
好像所有人都是这般评价这位王妃的。
沈若竹轻叹一声气。
她已经接触这位王妃两回了,上回人多,她没能和她真正多说些什么话,但是这回人少,她却是实打实和这位王妃接触了许久。
不管是上回和这回,这位王妃在她面前的表现都是贤惠得体,温柔大方的。
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的破绽,所有事情都游刃有余,操持有度。
这般完美的女人,若是真的,那的确值得敬佩;若是假的,那她便同她那个丈夫一样,是个可怕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沈若竹如今不敢对任何一个人轻易做下自己的武断,和祁云渺回到家中之后,她喊了祁云渺回她自己的院子,自己则是也先回到了主院,想要休息。
可她推开主院的门,便见到了越群山的身影。
本该在外练兵的时间,他却已经在家里了,手中还握着一封信。
沈若竹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问道:“侯爷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
“嗯。”
越群山收起了手中的信笺,盯着沈若竹的身影。
他见她进了屋子,也不在他身边坐下,而是径自去找衣裳,看起来是要洗漱。
他逐渐攥紧了手中的信笺,浑厚的嗓音响起在她身后,问:“你之前嫁给裴荀,是为了给你前夫报仇吗?”
沈若竹找衣裳的手猛然一抖,吃惊地回头,去看越群山。
越群山看着她的反应,大抵便知道,事情是真的了。
今日下午,越群山突然收到了一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信笺,信笺上写着,内容只能由他一个人看。
他便忍不住早些回家,拆了这封信看。
结果一看才知道,这封信是写的沈若竹的事情。
信上写,沈若竹当初为了给自己的前夫报仇,所以才嫁给了裴荀,她利用裴荀,扳倒了怀王。
原本怀王养兵一事,皇帝都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毕竟当初那么多皇子,他最满意的储君人选便是怀王。
没想到,事情被沈若竹联合定国公府还有慧王这么一捅,皇帝不得不对怀王做了处罚,裴荀也知道,怀王定会因此事记恨上自己,所以他也不得不动手,除掉怀王。
而后来怀王起兵,害得京城血光冲天一事,都不过是相对应的反应罢了。
这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都是她沈若竹。
写这封信的人,越群山暂且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写这封信的人的用途,越群山却可以轻易地知道。
他想要离间他和沈若竹,想要他就此不再搭理沈若竹,以为沈若竹也是在利用他。
沈若竹静静地看着越群山。
在惊讶过后,她面对着越群山的反应便很是平静。
“是。”
虽然她没有想过,越群山会知道这些事情,但纵然被他问了出来,沈若竹倒也没有觉得有多么难以接受。
反正越群山不是早就知道,她在利用他了吗?
他再知道她从前利用裴荀,也没什么。
“你……”
越群山一时语塞。
沈若竹承认了。
她竟这般轻易就在他的面前承认了。
越群山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所以你如今嫁给我,也是为了你的前夫?”
“是。”
沈若竹看着他,又道。
越群山深吸了一口气。
手中的信笺早被他揉得不成样子,皱皱巴巴成一团废纸。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不够,后面又紧接着喘了好几声,才又问道:“你前夫……到底是怎么死的?”
“……”
沈若竹终于知道再度拿不可置信的眼神再去看着越群山。
她似乎在不解,她在深深地不解,越群山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不知道他是被谁害死的,难不成,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去报仇,一个人去送死吗?”
成亲之后,越群山真是难得地对沈若竹会没有耐心,如此烦躁地同她说话。
上一次还是她私下里去见裴荀的时候。
“…………”
沈若竹却还是不说话。
她眸色浅淡,注视着越群山,试图从他的言语之中找出一丝破绽,找出他在引诱自己说出一些不可告人事情的苗头。
可是没有。
越群山烦躁归烦躁,却没有任何一点对于她的算计。
别的人,沈若竹觉得自己不可轻易参透,但是对于相识三年,成亲两个月的越群山,沈若竹觉得,她似乎可以参透。
“侯爷,不生气?”
她观察了许久,终于默默地问道。
越群山生气。
他自然生气!
沈若竹利用他就利用他,他但凡沈若竹是利用他去做些别的不可告人的事情,但是为了前夫报仇?这算什么事?
他一个堂堂兵马大元帅,手底下最多的时候能掌十几万人马,结果就是她用来给他前夫报仇的工具?
可是他很快又能明白,若是没有沈若竹那死去的前夫,沈若竹便也估计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她不会带着女儿远上京城,嫁给裴荀,也不会带着女儿在京城和青州之间来回奔波,更不会长住到钱塘。
即便他后来在钱塘待再久,估计也不会有多少机会见到她。
“若是生气有用,我还会整日被你气的跳脚,结果却还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任你摆布吗?”越群山终于瞪着眼问道。
沈若竹笑了。
她没忍住,当着越群山的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越群山怔怔地看着。
沈若竹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啊。
日落时分,满室昏暗,但只要有一点点的光亮照在她的脸颊上,便说她是神女下凡,也不为过。
可是为什么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还要带着泪水呢?
越群山心头阵痛,忽而阔步走过去,一把抱起沈若竹,将她放置在桌子上。
“你信我,就把一切都告诉我;若不信我,就继续去做你自己的事情,遇到难处了,再来找我。”
他俯身下去,凑在她的眼前,吐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热气,吹在沈若竹的脸颊上。
“沈若竹……”越群山喑哑着嗓子道,“老子天生就该是被你利用的人,你想用多久都行,怎么用都行……不用有任何的负罪感。”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裴荀,我们合作吧……
自从沈若竹从宁王府回来之后, 祁云渺觉得,她和阿娘关于宁王的调查一事,便暂时进入了停滞期。
宁王见不到, 宁王妃又是人人称颂的贤惠模样,除了通过宋家,再想办法多去接触宁王妃之外, 祁云渺一时也不知道, 她和阿娘该如何做才好。
眨眼间,她回到上京城已经快一个月了。
九月的上京城, 秋高气爽,地上金菊丹桂陆续飘香, 头顶枫叶红透,每日不必等到傍晚,层层叠叠的霞光便足以晕花人的眼睛。
越楼西的军队在九月的中旬离去。
九月中旬, 皇帝终于在早朝时亲自下旨, 任命越楼西为嫖姚校尉,带兵三千,前往北境驱逐犯境者。
对于这等旨意, 朝堂上并无多少人反对, 也并无多少人意外。
越楼西身为如今陵阳侯越群山膝下的独苗苗, 自小跟着越群山在军营里长大,他长大之后要开始单独领兵, 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此番敌人的试探, 尚且用不到越群山这样的人物出马, 给年轻的少年们一些机会,是所有人都可以理解的。
事情正式经过了朝堂的布告,三日之后, 越楼西便率领军队,
正式离开了上京城。
他离去的那日,祁云渺前去送他。
这是越楼西第一次带着属于自己的兵马,出发去往边境。
他临走前,越群山教导了他许多身为将帅的职责,沈若竹身为如今的陵阳侯夫人,自然也是为他将一切衣物用具全都收拾了妥当。
他们把能为他安排好的事情全都安排完了。
祁云渺便再没什么能为他帮忙的,在送越楼西出发的路上,她顺手从家里的花圃间摘了一朵红艳艳的牡丹,预祝他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越楼西看到祁云渺送的牡丹,啼笑皆非。
但他临走前,还是高高地举着祁云渺送的牡丹,骑在马背上,和她挥了好一会儿的手,这才带领着这批正式属于他的军队,离开京城。
送完越楼西之后,祁云渺独自坐着马车,回去陵阳侯府。
她回到陵阳侯府的第一日,暂时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同;回到陵阳侯府的第二日,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得劲;但是回到陵阳侯府的第三日,祁云渺有些想念越楼西了。
越楼西不在,没有人会在她出门的时候,恰巧跳出来问她要去哪里;没有人会再陪着她,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只为了寻找一份可以送的出手的及笄礼物;她提着弓箭和长剑,下意识要往越楼西的院子去,但是去到了他的院门前,她才想起来,啊,越楼西暂时已经不在京城了。
祁云渺独自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捧着小脸怅然失神。
她开始想念越楼西了。
越楼西这才离去第三日,她竟就开始想念越楼西了。
这会是越楼西口中所说的男女之情吗?
这难道会是她其实喜欢越楼西的证据之一吗?
祁云渺后知后觉,捂着自己的脸颊,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而在她尚未想明白一切的时候,在越楼西离开京城的第三日,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上京城还在发生着一件大事——
这是越楼西离开京城的第三日。
下朝之后,越群山缓步盯着走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双眸意味深长。
终于,只听他轻咳了一声,招呼道:“裴相!”
裴荀转过头来,与越群山如出一辙的紫色官袍,叫俩人面对面站着,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充满滑稽。
越群山勾唇,天然比裴荀要强壮出一截的身材,叫他将面前之人的身形给死死地压迫住。
他似笑非笑道:“裴相下朝后可有事否?和本侯一道去喝一杯,如何?”
“……?”
裴荀觉得越群山有病。
自从越群山和沈若竹的婚事传回京城之后,整整三四个月,裴荀没少被人拿各种各样的眼神盯着看。
那些眼神,裴荀如何不知道是何意思,同情他的有,笑话他的也有,即便越群山迎娶沈若竹,是在他和沈若竹和离之后的第四年,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却仍旧固执地认为,他是被越群山夺了所好的可怜人。
好歹是他心理强大,心性坚韧,这才不曾被那些眼神所困扰。
如今,越群山回京已有月余,裴荀除了必要的公务之外,和他不曾再有任何的私联。
哦当然,和他的夫人,倒是有过联系。
不过那是必要的联系,裴荀并没有什么愧疚可言。
“抱歉,侯爷,没空。”裴荀惜字如金,和越群山说完话,转头便想走。
“那可惜了。”越群山老神在在道,“本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裴相说,裴相若不愿意听,那本侯便只能带着这回事情,去找小裴大人,事关柳家,想必小裴大人便是无论如何也愿意赏脸同本侯喝一杯酒,仔细听听本侯要讲的事情的。”
裴荀刚转过去的身体突然又僵硬在原地。
他再度回过头来,看着越群山。
“侯爷想去哪里喝酒?”
“仙鹤楼!”
—
仙鹤楼是上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酒楼临水而建,二到三楼的雅间,只对权贵开放。
裴荀站在松鹤楼的雅间内,看着越群山在自己面前斟酒,脸色不悦。
适才他和越群山先后上了这松鹤楼的雅间,想必如今上京城内,流言又已经要传遍了。
“侯爷有关于柳家的何事,不妨直说,裴某还有公务在身,酒就不喝了。”他生硬道。
“裴相这便没意思了。”越群山狞笑道,“一开始不就说好了是要来喝酒的?裴相不想喝越某人的酒,却还写信上越某人的家门,告知越某人你与我夫人的旧事,实在很难叫越某不去多想,裴相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他嘴里没一句裴荀能听懂的话。
裴荀拧眉问道:“谁写信上你的家门了?”
“哦,不是裴相么?”
越群山自自己袖间掏出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信纸,摊开在裴荀的面前,一只手掌故意压在信纸上,道:“我还以为,能写出这种东西来离间我同我家夫人的,如今上京城中,唯有裴相呢。”
“……”
越群山今日讲话完全阴阳怪气。
裴荀简直懒得多看他一眼,伸手从他掌下拉过信纸便兀自看了起来。
随着他的目光一行一行从信纸上划过,裴荀脸上的神情,一寸一寸,慢慢也变得越发严肃起来。
终于,他拍下信纸,直视越群山道:“这信并非出自我之手笔!”
越群山冷睥着他。
裴荀便解释道:“字迹是很像我,但绝对不是我!我断不可能写这种东西来告诉你!”
“我凭什么信你的话?”越群山质问,“信是不知何人送到军中的,点名道姓要我拆了亲自看,不是裴相送的,还能是谁?”
“……”
裴荀没有再回答越群山的话。
是,他是有相当大的嫌疑,写信告诉越群山这等事情,从而离间他同沈若竹,但他就算是为了沈若竹考虑,也绝对不会去做这种事情。
当年沈若竹利用他的事,他不曾追究,在如今便也绝对不可能会因为她和越群山的结合而故意恼羞成怒,写这种东西来报复她。
他摩挲着信纸上的墨痕,问越群山道:“此封信看起来已经写了有些时日了,你是何时收到这封信的?”
“前日。”
越群山眼也不眨道。
裴荀不信。
这信纸上的字迹,明显已经过去半月不止。
“……”越群山见自己瞒不过他,只能老实道:“是二十天前。”
二十天前。
“那你为何今日才来找我?”裴荀问。
“我儿子马上要领兵出征,若真是你,万一被我兴师问罪了,又再度恼羞成怒,影响我儿子前途怎么办?”
越群山倒是为越楼西考虑得长远。
裴荀幽幽地看他一眼,想他这个莽夫,的确是有些小聪明,但可惜,有时候,又实在不够聪明。
“若是我给你写信,绝对不会用这般明显可以看出来的字迹,我裴某人自幼饱读诗书,做到如今这个位置上,会写的字迹完全不止一种,我若有心隐瞒身份,根本不会用如此愚蠢的方式!告诉你这件事情的,另有其人!”
见裴荀说得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终于,越群山捡起桌上的信纸,装模作样又看了几眼。
但其实,越群山一早便也知道,这信不大可能是裴荀写的。
一来,他要想掩人耳目,的确不会用这般明显的字迹;
二来,便就是那日他收到信后,在家中曾将信递给沈若竹看过,沈若竹看完信之后,便道,这封信绝对不可能是裴相写的。
他不相信裴荀,但他完全相信沈若竹。
她说不是裴荀写的,那就必然不是裴荀写的。
而越群山今日带着这封信来找裴荀,也根本不是真的想要兴师问罪。
那日他和沈若竹说开,是希望沈若竹可以告诉自己,她如今嫁给自己的真实目的,她到底在上京城中还有哪些仇家。
但是沈若竹并不愿意同他讲。
这封信的真正幕后之人,她也不愿意透露一二。
他今日带着信来找裴荀,根本无关什么柳家,什么裴则,而是单纯地想要裴荀告诉自己,这封信,和他没关系,那到底和谁有关系。
“那依照裴相看,这封信到底是何人仿照了裴相的手笔?”
“这……”
裴荀正想回答,定是沈若竹此番上京想要报复之人。
但他定定地看着越群山,刹那之间,终于明白了越群山今日来寻自己的真正意图。
什么柳家,什么信笺,完全是荒谬之言。
他就是想从他的口中问出沈若竹如今的仇家。
但可惜,沈若竹如今的仇家,裴荀也不知道。
既知道他们当初的事情,又把自己隐藏得很好,想必和当初沈若竹前夫的案子脱不了干系。
翻翻她前夫那个案子,去大理寺找些人脉,询问此事当初到底都有什么人参与了,说不定就能知道。
但是告诉越群山吗?
告诉越群山?
裴荀冷笑。
“我同若竹之间的秘密,缘何要同侯爷一一告诉?侯爷有这功夫,回去多问一句若竹,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罢,起身便想走。
越群山被他激得两眼翻白,攥紧了手中的东西,摁着桌子忍不住摇晃的轻响,才勉强叫自己不要轻易动怒。
“裴荀!”
在裴荀即将走出房门的那一刻,越群山叫住人,道:“既你我都知道,她此番上京城,是有所图谋,难道你就不想与我携手,共同为她铲除了那个人吗?”
“那个人既然敢写信提醒于我,下一步,可就不知道会对她做些什么了。”
裴荀终于又止住了步伐。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阿兄,你当初有想念过我吗……
越楼西走后的第三日, 祁云渺开始想念他。
而后的好几日,因为这件事情,祁云渺一直都在思索, 自己如今对于越楼西,到底是何等情谊。
当然,她最后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
无论提出什么想法, 她都不能很好地说服自己, 这一日,祁云渺终于决定去找裴则。
越楼西如今是她的继兄, 裴则也是她的继兄,那祁云渺想, 若是她对于越楼西的想法和对于裴则的想法是一样的,抑或是,她旁敲侧击问一些裴则对于自己的想法, 若是又能和她对于越楼西的想法对的上的, 那她便是只在将越楼西当自己的哥哥无疑。
嗯,他们之间只是纯洁的兄妹情谊!
再纯洁不过的兄妹情谊!
她想得轻快,行动上亦是十分之迅速。
这是祁云渺回到上京城之后, 第二次主动去寻裴则。
有了上回的经验, 她喊人去给裴则递帖子的同时, 自己已经在准备起来去见他了。
裴则近来正忙宫中修缮之事。
他身为将作监丞,如今主司的便是宫室建筑、金玉珠翠等物什的打造。
一路科举而来, 裴则心里想要的官职, 当然并非如此, 但他也知道,这些不过是他走上那些更高之位的途径,从六品的将作监丞, 已经是历代科举入仕的状元郎,所能够到的最高几个官职。
他在乎结果,至于来路,其实并不会刻意去注重。
他收到祁云渺的信笺时,正在出宫回家的路上。
看见祁云渺信上写着想要和自己吃饭聊天,裴则捏着信笺的边缘,不禁用力了一些,青筋隐隐浮动。
上一回,越楼西和他聊过天之后,不论是越楼西,还是祁云渺,裴则都有好几日未见了。
他并不是不想见。
而是突然觉得自己不敢见。
越楼西坦坦荡荡地向他坦白了他对于祁云渺的心思。
在他的面前。
裴则觉得自己此前对于祁云渺,从来只当妹妹看。
那日越楼西的一番话,却像是突然点醒了他。
“裴镜宣,你不会也……”
他不会什么?不会也和越楼西一样,对于祁云渺这个妹妹,有了不该有的想法吧?
裴则不确定。
或者说,在越楼西开口前,他是可以确定的,但是在越楼西开口后,他真的,真的还能确定吗?
他对着祁云渺的这封来信,看了许久,终于,直接在颠簸的马车上给她写了一封回信。
他今日出宫晚,马上将要入夜了,上京城如今的夜市璀璨、绚丽,他请祁云渺同自己一道去酒楼用饭。
祁云渺收到裴则的来信,完全是意料之中。
她早早地打扮好了自己,就等着出门去和裴则见面。
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寻常时候,祁云渺出门,真不在意自己穿什么,但是去见裴则,她便总是觉得,自己该穿的像样些才是。
因为她知道,裴则很注重这些。
身为世家大族的公子,又是读书人,裴则和越楼西不一样的点就在于,裴则在外头,是个十足注重礼数与教养之人。
他可以看不起任何人,但他绝对不会因为轻慢谁便将就于自己的衣着。
君子正衣冠。
他的衣裳永远都是整齐又华贵的,锦衣玉带,即便是当初国子监里统一的青衫,也被他穿出了一个世家大族的贵公子该有的样子。
祁云渺和裴则约着见面的地方名为岫云楼,是上京城仅次于仙鹤楼的酒楼。
仙鹤楼他们定的晚了,早便没有雅间了。
幸好岫云楼也不差,祁云渺一路上得楼去,见酒楼的大堂底下,座无虚席,众人推杯换盏,提箸作乐,好不热闹。
上首还有老板专门请来的西域胡姬跳舞,表演掌上飞燕,祁云渺边走边看,一直到了楼上,还不忘透过栏杆再多张望几眼。
裴则见她进屋,脸颊上还带着红扑扑的笑意,便知她是被楼下的歌舞给吸引到了。
她从小便是这般,不论见到了什么,只要是能令她喜欢的东西,她便总是容易上脸,比喝酒还管用。
虽然他也没见过祁云渺喝酒就是了。
“阿兄,这边的歌舞真好看!”
果然,祁云渺一坐下,便和裴则道。
裴则浅笑:“嗯,是特地请来的西域胡姬。”
“她们居然可以光脚在鼓上跳舞!我以为那只是传闻呢,那只鼓只有这么点大,都不够我双脚站的!”祁云渺和裴则比划着,双眼越发亮晶晶道。
裴则为她斟了一杯茶,见她说话喋喋不休,脸颊上的红晕因为兴奋,也一直没有褪下去,他唇角那抹自从祁云渺进门之后便扬起的笑意,便也一直没有放下。
他边听祁云渺念叨着楼下的舞姬,边开始唤来店小二,喊他们送上几个店里的招牌菜来。
他们今晚的雅间,同仙鹤楼临河对望,坐在这边岫云楼的窗边,眺望出去,便可以同时见到对面仙鹤楼的繁华,还有楼下河面上的渔船往来,灯火如织。
在科举入仕之前,裴则其实并不常来仙鹤楼还有岫云楼这样的地方。
无它,他觉得这些地方都很是聒噪。
歌舞升平的背后,承载的往往是百姓无尽的酸楚。
但是自从步入官场之后,官场多应酬,他虽为宰相之子,很多人都不得不给他面子,但许多时候,他身不由己,必须得参加一些同僚之间的聚会。
慢慢的,他便有些习惯了这些地方。
有时想不到吃什么,他不会主动过来,却也会喊人来打包一些菜肴,送到相府里,作为晚膳。
店小二下去之后,祁云渺渐渐的,终于意识到自从进屋之后便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侃侃而谈。
她慢慢安静了下来,看一眼窗外的夜色,又看一眼裴则,十分不好意思地问道:“阿兄,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没有。”裴则道。
他不喜欢其他人聒噪。
但是并不介意祁云渺。
祁云渺便又放心地笑了笑。
她还记得之前自己因为事情太多了,坐在马车之中被裴则制止吃东西的画面。
虽然裴则这回不再嫌弃她,但她乖乖地等着上菜,终于不再叽叽喳喳。
祁云渺突然就不说话了。
无边的寂静开
始席卷雅间,叫裴则竟有些不适应。
终于,裴则主动开口问道:“你说你今日找我出来,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问我?”
“……嗯。”
祁云渺上一刻还宛若淑女一般坐在对面,如今一听裴则的话,她抬起头来,脸颊上的笑意褪去,只余下无尽尴尬。
裴则注意着祁云渺的动静。
他们面对面而坐。
裴则注意到,祁云渺今日又换了一身他没有见过的襦裙。襦裙样式简单,便是大街上许多姑娘家都会穿的颜色同款式,但祁云渺这身,胜在料子好,刺绣用心,于是显得她整个人都活灵活现,生动俏皮得很。
“阿兄……我……”
祁云渺真是难得说话会有扭捏的时候,但是如今,她只要一想起越楼西的事情,便浑身别扭得跟拧紧的麻花没什么区别。
裴则定定地注视着她,直觉祁云渺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他很耐心地等着。
只要不是和前几日的越楼西一样,突然发疯来和他说什么兄妹不兄妹的话,裴则想,不管她接下来要说的是再惊天动地的话,他应当都能接受。
可是事实证明,他还是高估祁云渺了。
“阿兄,你有钟情的姑娘了吗?”
祁云渺在磨磨蹭蹭半晌之后,终于问出了极为重要的一个问题。
“什么?”
裴则忽而被自己送进口的茶水给呛到了喉咙,他狼狈地咳嗽了两声,找出自己随身带的巾帕,擦拭了一番嘴角。
祁云渺见裴则的反应,忙不迭也为他找出自己随身带的帕子。
她将帕子递出去,裴则接过,却没有再用来擦拭唇角。
他若无其事地扣下祁云渺的帕子,蹙眉反问问:“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我就是好奇……”
祁云渺睁着一双从小到大就圆润的眼睛,心想,裴则最好是有喜欢的姑娘了,那样稍后她便可以更进一步地向他请教关于男女之情的看法。
“阿兄,你明年便要及冠了,对吗?若是及冠了,是不是就该议亲了?相爷有为你相看过京中合适的姑娘了吗?你对于成亲,究竟是何看法?”
趁热打铁,祁云渺一口气又问了许多的问题。
“……”
“没有。”
“我将来的婚事,也不需要由他相看。”
裴则终于正色,回答了她的那几个问题。
祁云渺顿了顿,听着裴则的回答,对于自己适才的发问,忽而有些许愧疚。
她不该提裴荀的事情的。
虽然她到如今也不知道这对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祁云渺知道,自己不该轻易在裴则面前退起裴荀的。
“阿兄……”
她想先同裴则道歉。
是她心急,口不择言了。
可相比起她的紧张,裴则本人倒不是特别在意这些。
他反应过来,又先问祁云渺,道:“陵阳侯府已经准备开始为你议亲了?”
“我没有!”
祁云渺忙摇头道。
裴则蹙紧的眉心便越发不能松开了。
既不是陵阳侯府要为她议亲,那祁云渺到底为何要突然问起这些事情?
难道是……
裴则心念一动,问:“那是有人和你说过什么了吗?”
“唔……”
是的,是越楼西,他说等他回来,就要和她议亲了。
而她如今竟然的确有些想念越楼西。
祁云渺虔诚地睁着自己的双眸,看着裴则,到底不敢告诉他越楼西和自己曾说过的话,只能道:“不是有人和我说了什么,是我自己,我就是好奇,男女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又和我们兄妹之情有什么差异,阿兄,你觉得男女之间和兄妹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男女和兄妹之间,有什么区别?
裴则再一次挑眉看向祁云渺,觉得自己应当是知道,祁云渺今日来寻自己的缘由了。
因为越楼西的话吗?越楼西临走前,真的和祁云渺坦白了?
他的心里突然之间变得如同明镜一般。
“其实本质没有什么区别。”裴则思索片刻过后,便和祁云渺回答道,“兄妹之情,男女之情,本质都是七情六欲的一种,只不过一种始于天然血缘之间的联系,一种则是始于后天的变化。”
“嗯……”
有些晦涩,难懂,没有讲到祁云渺想听的。
祁云渺只能再用最最通俗的法子又问道:“阿兄,我知道,你向来把我当亲妹妹,我当初跟随阿娘离开京城,很是突然,我想问你,你当初有很想念我吗?有连着好几日都思念我,舍不得我吗?”
“……”
裴则上一刻还在思索,若是祁云渺真的同他问起越楼西的事情,他要如何同祁云渺解释他的问题。
他不希望祁云渺如今就把她和越楼西之间的情谊定性为男女之情。
那太草率了。
但裴则万万也没有想到的是,祁云渺竟然问自己的会是这个问题。
她当初走的时候,他有想她吗?
他有思念她吗?
裴则喉结轻微滑动,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思考,便能回答:“有。”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三哥登场!
裴则的回答, 未经任何的思考,脱口而出。
祁云渺怔怔地听着,下一瞬便恍然大悟。
啊, 那既然她当初走的时候,裴则都有想她,那她如今对于越楼西的思念, 应当也是正常的, 没有错?
毕竟裴则一直都是她的兄长,她如今对于越楼西的思念, 应当也就是如同当初裴则对她的感觉一样的。
对的,就是这般!
听到裴则的回答后, 祁云渺顿时如同茅塞顿开。
她想,她如今的胡思乱想,基本都怪越楼西临走之前和她说的那些话, 若是没有他临走之前的那些胡言乱语, 她其实真的只会把思念当成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毕竟他们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也该相处一些兄妹情谊出来了。
而他的那些话,却叫她将思念一时变了味道。
对, 就是这样!都怪越楼西!
想明白了之后, 祁云渺瞬间便松下了心来。
她和裴则一道用完了晚饭, 又和他一道下楼去,准备回家。
回到上京城后, 祁云渺鲜少有在外面吃晚饭的时候, 今日和裴则吃了一顿饭, 解了自己的疑惑,她怎么想怎么开心,蹦蹦跳跳地下楼, 想要再欣赏一眼适才台子上的舞姬。
但是可惜,一顿饭的功夫,那些跳舞的胡姬已经离开了,酒楼的台子上摆起了一张长长的红木桌,其上还有一块惊堂木,祁云渺不知道这接下来是要做什么。
“阿兄,这是要说书吗?”她缓下脚步来,边走边问裴则道。
“是要拍卖。”裴则回答道。
“拍卖?”祁云渺不解。
在夜晚兴盛的酒楼里拍卖?她似乎倒是还没见过。
“这是他们最近兴起的玩法,说是大家吃饱喝足了,正好赏玉赏画赏明月,酒楼会和珠宝或者书画行合作,在酒楼每卖出一件东西,便需要给酒楼一部分的利。”
祁云渺咋舌。
上京城果真是繁华,酒楼都已经开始玩起这种东西了,她在钱塘倒是还没有见过。
裴则见她目光圆溜溜的,盯住人家的台子便没有撤下来过,又忍不住笑问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可以吗?”祁云渺忙不迭扭头问道。
“呵——”
裴则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总是这般,面对自己好奇的事物,藏都懒得藏一下。
“去吧。”他道,“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难得出来一趟,我给你买。”
“那不必了,阿兄,我有带钱的!”祁云渺晃了晃自己挂在腰间的钱袋子,面上得意。
自从离开钱塘到了京城之后,她便成了正儿八经的侯府小姐,陵阳侯府给家中孩子们的规定是每个月四两零花,不管谁来都不例外,是以,她如今每个月都有足足四两的雪花银可以领。
这可比她在钱塘时
一年的月钱都多了。
适才吃饭,已经是裴则花钱了,若是要买玉石首饰,那她便是说什么也不好再叫裴则出钱的。
裴则低头看看祁云渺的钱袋子,便没有再说话。
他们步至楼下的大堂,找了张稍稍靠前的空桌坐下。
祁云渺此前从未体验过在酒楼拍卖着买东西的乐趣,虽然身上是带了一点钱,但也不知道够不够。
她跟着裴则落座之后,便免不了东张西望,想要看看和自己同场竞争的,大抵都是些什么人。
而这里是岫云楼,是上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能来这里吃饭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寻常人家的老百姓。
祁云渺放眼望去,便几乎见到,每一个人都是衣着鲜亮,有头有脸的。
她环顾了一圈四周,正要收回目光,却见边上的角落里,忽而又有新人进来。
那是一个长相极为温润的男子,面庞年轻,眉眼柔和,祁云渺与他相视的一刹那,他便朝她弯眉,浅浅地笑了笑。
“……”
祁云渺头一次碰到如此客气的一张脸,哦不,一个人。
她于是下意识也跟人笑了笑,算是给他的回复。
她见这个男人在角落的柱子旁坐下,一侧虽有服侍他的小厮,但是主仆二人不论衣裳还是举止,都极为低调,叫人看不出什么名堂。
她正想再观察观察,却听台上一声惊堂木响,是拍卖开始了。
她便只能抓紧机会,先去看今日被呈上来的第一样宝贝。
那是一支成色不错的玉簪,碧玉材质,通体澄澈,若是一到二两银子,祁云渺觉得自己会愿意买。
但可惜,这支簪子的初始价格为三两。
祁云渺便不愿意了。
这样成色的簪子,竟要三两,那干脆上街上抢钱算了。
祁云渺不愿意买这支簪子,同时也觉得,这种价格,这种簪子,今天在场但凡是识货的,应当都不会买。
哪想,三两、四两、五两……她不愿意报价,却有的是人愿意报价,最终,经过众人几番哄抬加价,这支玉簪被一个扬州来的富商以十两银子的高价,买了下来。
足足十两的银子,买一支平平无奇的玉簪。
祁云渺觉得自己刚从越楼西的事情中走出来,立马便又有些看不懂上京城的新鲜事了。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紧接着,白瓷器、红牡丹、玉扳指……各种各样的东西,只有人想不到,没有他们拿不出来的。
而且价格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离谱,有一些富商,似乎是真的人傻钱多,所以什么都愿意买。
祁云渺看了一个,又看一个,看来看去,快要开始怀疑,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幻的梦境。
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为何到了酒楼来卖,就得由人哄抬着价格去抢才行?
她实在有些不能理解。
她有些想走了。
“阿兄……”
她正叫了一声裴则,却听突然间,一声惊堂木又响起在她的耳畔。
台上的掌柜笑得谄媚,感激了一番今夜众人们的赏脸,才徐徐缓缓道:“知道今日大家都是为了古琴而来,那么马上登场的,便是本店今日最后的一件宝贝,前朝怀义公主的古琴!”
前朝公主的古琴?
这酒楼的拍卖上,还能卖前朝的古琴?
祁云渺原本要说的话顿时不说了,她回头去看台上,便见两个店小二在掌柜的话音落后,一齐抬着一架古琴,走了上来。
她扬长了脖子,跟随众人一起去看。
祁云渺不大懂琴,但是阿娘会弹琴,宋青语也会弹琴,所以她盯着这架古琴,眼睛牢牢的,一点儿也不肯移开。
古琴被搬上了台面之后,掌柜的一双笑起来便没有缝隙的眼睛,总算又再度出现。
他介绍了一番这架古琴的来历,称是前朝公主的遗物,最后才终于说出了古琴今日的价格。
十两,黄金。
价格一出,好一部分人便直接被吓跑了。
祁云渺也是惊讶。
但是相比起适才那些东西,祁云渺很快又觉得,十两黄金买一架前朝公主的名琴,似乎还可以。
当然,可以归可以,她反正是不会买的。
她浑身上下至多带了不过十两银子,十两黄金?那简直是开玩笑。
祁云渺便悠哉悠哉地看着众人又开始哄抬起古琴的价格。
“黄金十五两!”
“黄金二十两!”
“黄金三十五两!”
……
不需费多少功夫,在刹那之间,古琴的价格便被翻了又翻,最后,很快便来到了五十两。
果然这酒楼里就没有一个简单的人,即便是黄金,各个报起价格来,也是丝毫不心慈手软。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黄金,五十两!
祁云渺一边退避三舍,一边看热闹看得起劲,想着,既然都到了五十两,那如果还有人再来凑热闹就好了,也算是叫她长见识了。
五十两的报价出现后,酒楼里安静了有一会儿。
似乎大家都是在观望,这架古琴,到底值不值五十两黄金往上。
“六十两!”
终于,还是有人继续了。
紧接着,七十两,八十两,层出不穷。
祁云渺一听一个胆战心惊,想着她若是皇帝,最好时不时派人来这酒楼四处转转,在这种地方抓贪官,保准一抓一个准。
最后,价格来到了惊人的一百两黄金。
一百两黄金,整个酒楼终于又陷入了可怕的沉寂。
众人又开始了四处观望。
报价之后,酒楼会以沙漏计时,沙漏尽之前,若是无人再报价,那么一百两黄金,便是古琴的最高所得价。
眼看着沙漏就要流尽,祁云渺估摸着是没有人会再继续出价格了,扯了扯裴则的衣袖,想跟他说些话,哪想,霎那间,角落里一个年轻又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黄金一百五十两!”
“哗——”
人群之中骤然响起哗然声,所有人都回头,去看那个喊出最新价格的年轻人。
祁云渺也不例外。
她回头,见到竟是那个眉眼温柔的青年。
他仍旧靠坐在柱子旁,报出一百五十两黄金的价格时,脸颊上也不改温和的本色。
他眉眼弯弯的,带着笑意,好像一百五十两黄金于他而言,不过是五枚铜钱那般简单。
从一百两黄金,直接到了一百五十两,终于,酒楼间再也没有人敢再出手,继续喊价。
想要再喊价的,也得考虑对方会不会再继续加价。
这般一来二去的,那架前朝公主的古琴,最后在沙漏尽时,便被那个年轻人给买走了。
祁云渺今日虽然一无所获,但是实在是收获了许多不曾见过的场面,散场时,她跟在裴则身边走出酒楼,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些东西也太夸张了,感觉钱都不是钱了呢。”她和裴则呢喃道。
“这还算少的了。”裴则不以为意,“下回你来见字画,字画价更高,当然,也更值得收藏。”
“阿兄是画迷,自然要夸画!”
祁云渺却不顺着他讲。
裴则被她噎了一噎,倒也不曾反驳。
相比起室内的喧嚣,上京城外头的大街上,虽也热闹,但却是同酒楼里完全不同的景象。
街道两侧的灯笼伴着夜晚的秋风,轻轻摇晃,送来阵阵萧瑟凉意。
在送祁云渺上马车之前,裴则从自己的马车当中取了一件披风出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祁云渺想说不用,襦裙虽单薄,但她上了马车便热了。
裴则却先她一步,道:“你请周师傅帮你娘也做了一幅画?是不是还没去拿画?周师傅脾气不同寻常人,下回我陪你去吧,你顺便再把披风还给我。”
“……”
好吧。
祁云渺便只能收下了他的披风先。
她在裴则的护送下,上了马车,趴在车窗上和裴则挥了挥手,这才任马车带着自己,回去了陵阳侯府。
裴则目送着祁云渺的马车离去,原本是想要直接回家。
但是他看着马车上那道挂着陵阳侯府的招牌,上了自家的马车后,到底是喊自家的车夫跟上了前头陵阳侯府的马车。
他不
远不近地跟着祁云渺。
一直等到祁云渺安全进了家门,这才令马车调头,回去自己家。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有魅力的女人(二更)……
因为想通了越楼西的事情, 接下来几日,祁云渺终于不再因为越楼西的事情而困扰。
原本因为越楼西,她最近每每看到越家的其他人都有一些心虚同尴尬, 如今倒是好了,她每日照旧训练,再没有什么好怪异的。
这日是越楼西走后的第七日, 她早早地起床, 在家中的花园里提剑训练。
祁云渺今日又得出门。时隔一个多月,她的师傅林周宜总算是给她写信, 与她回复了近来的消息。
她说,她之所以之前一直不曾回复她的消息, 是因为之前跟随着越家的娘子军,一直在外头训练,这几日才刚刚回到京城。
而她一回到京城, 便给她写信了。
越家的娘子军, 祁云渺知道的,那是单独由越群山的妹妹越群瑶管理的军队,军队中全都是一群铁血铮铮不输男人的姑娘们。
虽然说, 越群瑶是越群山的妹妹, 但其实, 祁云渺迄今为止,只见过越群瑶一面, 那就是在从前陵阳侯府老太君的九十寿宴上。
至于越家举家搬回钱塘守孝的这三年, 越群瑶因为已经嫁了人, 所以是整个家中唯一一个不必回钱塘守孝,可以继续留在京城之人。
是以,祁云渺也就不曾在钱塘见过她。
她早起之后, 在花园里先是扎了一柱香功夫的马步,而后又练习了一柱香时辰的基础训练同射箭,最后才是她如今最是用功的长剑。
训练完长剑之后,祁云渺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用早餐。
她和林周宜约出门的时间是下午,她们在西市碰头。用过早餐之后,祁云渺便想着,她今日还有空,待会儿还可以再去找找阿娘,问问她近来宁王的进展。
然而,不必祁云渺去找沈若竹了,她刚在自家院中吃了不到一刻钟的早饭,沈若竹便已经打发了下人过来寻她。
下人道,前头姑母回来了,喊祁云渺赶紧去见见。
“姑母?”
祁云渺花了片刻的功夫才想起来,这越家的姑母是谁。
那不就是大名鼎鼎的越群瑶,如今朝堂之中唯一的一位四品女将军吗?
“越将军回家了?”
祁云渺忙跳了起来,早饭也顾不得再吃了。
下人同她确认了,的确是定远将军没错。
祁云渺便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
越群瑶回来了,竟是越群瑶回来了,那她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去见见的!
之前祁云渺说是在老人家寿辰的时候见过一次越群瑶,但当时,不过是人群之中的远远一瞥,还是她单方面的。
当时看的时候,祁云渺只觉得,这位女将军可真厉害啊,她只用远远地看她一眼,便能感觉到她神情之中的肃杀同凌厉,没有多年习武的积累,定不能达到如此境界。
若是有朝一日,她也可以成为和越群瑶一般厉害的人就好了。
如今她尚未成为越群瑶一般厉害的人,但却有机会可以面对面地见到她了。
祁云渺一路慌忙赶往前厅,跑步的速度远远地将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
—
而越家的前厅里,此时此刻正坐了一堆的人。
越群瑶难得回来一趟,沈若竹带着两个妯娌,肯定是要全都出来迎接她的。至于越群瑶的那几个哥哥,越群山不在家,出门去军营巡视了,老二和老三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之,她是一个也没见着。
俗话说的好,三个女人一台戏。
这越家的女人坐在一起,却是稀罕得连一台戏也凑不出来。
因为她们除了沈若竹之外,全都是将门虎女,各个都是有事就说的直性子,一点儿也不爱弯弯绕绕。
从前沈若竹还担心全家都是武将会不好相处,如今却是觉得,全家武将也实在难得,不论如何,家中都是其乐融融的,没有一点隔阂。
越群瑶在沈若竹从前是相府夫人时便见过她。
但那又如何?
有谁规定这世上女人和离了之后,便不能再改嫁的?
嫁过了猎户,又嫁宰相;嫁过了宰相,又嫁军侯,这恰恰只能说明沈若竹有本事,魅力足以叫这些男人们全都为她俯首称臣罢了。
越群瑶喜欢有魅力的女人。
几个人在屋中聊得火热,祁云渺紧赶慢赶地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终于见到了越群瑶。
但她这些年,好歹还是知道些规矩,她站在厅堂间,先同自家阿娘行了礼,又同两位婶婶见了礼,这才去向越群瑶抱拳。
“见过将军!”
她行的是从前林周宜教她的娘子军中礼数,越群瑶惊喜过望。
适才祁云渺当着她的面唤沈若竹“阿娘”,她自然是听到了的。
她赶紧起身扶起祁云渺,问:“你便是云渺吧?”
“是。”
祁云渺身体站直了之后,也是板板正正的。
越群瑶十足满意地打量着她。
虽然对于祁云渺的样貌没有什么记忆,但是越群瑶记得,当初沈若竹之所以以相府夫人的身份来找自己,就是为了给她的女儿寻一个军中的师傅。
她当时为她安排了林周宜。
那是她军中最为出色的一批娘子军,对于有梦想习武的女孩子,越群瑶从来都不会吝啬。
她扶着祁云渺的胳膊,去感受她如今的脉动,察觉到她竟一直都有在习武之后,越群瑶对祁云渺展现出的笑颜,便又越发深厚了一些。
“好孩子。”她道,“怎么这么急着过来,适才是在后院练武么?”
“我晨间已经练完了,适才在用膳。”祁云渺实诚道。
越群瑶倒是没想到,这孩子会诚实成这样,不过晨练已经结束了,那想必她每日晨起也是很早。
好,能有这般的女儿,越群瑶不论是对于沈若竹还是祁云渺,一时好感都又增加了不少。
她拉了祁云渺坐在自己的身边,与她关心了一些身为姑母该关心的事情。
但到底都是武将,适才大家也正好聊到了想要去后院比武的事情,聊了没多久,屋中几位女将便都提议,许久不见,不如去后面的小花园里切磋切磋。
是的,别人家小姑子同嫂嫂们见面,都是聊天吃茶说些家长里短,而越家却是切磋武艺。
沈若竹身为在场唯一一个不会武艺的,主动提起去替大家准备午饭同点心,其余人包括祁云渺,则都是齐刷刷地往越家花园边上的小型比试场去。
一开始提出想要比试的,便是祁云渺的两位婶婶。
于是率先上场,便也都是她们。
她们分别和越群瑶比试了一场。
原本祁云渺以为,身为如今朝堂之上唯一有过封号的女将军,越群瑶的本事应该远在两位婶婶之上。
但她们交起手来她才发现,两位婶婶平日都多么的深藏不露。
她们虽不常上战场,但是身手同越群瑶比起来,根本不遑多让,完全是打得有来有回。
祁云渺许久不曾见过这般酣畅淋漓的比试了。
待到几人结束之后,便也忍不住跃跃欲试。
正好,越群瑶也想要试试祁云渺如今的身手,她们便一拍即合。
不过,由于祁云渺如今最擅长的是射箭,长剑又没学多久,比试射箭没有意思,越群瑶便提出,她和祁云渺的比试,由祁云渺来提剑进攻,她不带任何的兵器,若是能
在三招之内将她制服,便算是祁云渺赢。
祁云渺同意这个比试。
她手中提着剑,在比试的开始,便猛地朝着越群瑶刺去。
她想抢占先机。
奈何越群瑶根本不是吃素的,三两下便将她的第一招给化解了。
到底是练剑的天赋不如射箭,祁云渺一招先手被化解之后,接下来的第二招,第三招,虽然也依旧用尽了全力,但仍旧是很难制服越群瑶,甚至在最后第三招的时候,她的剑刚使到一半,便被越群瑶一脚踢中了手腕,紧接着,她便连人带剑都摔在了地上。
这实在摔是有些难堪。
但是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却是家常便饭。
越群瑶将祁云渺给拉起来,道:“还不错了,学剑不久,便能做到如此,假以时日,你绝对能站上更高的台阶!”
祁云渺知道,人家这是在安慰自己呢。
但是她也的确相信,只要自己一直练,一直练,假以时日,有巨大的进步一定是可以的。
于是她用力地点点头,道:“多谢姑母,日后我一定会越发努力的!”
这般坚韧又自信的孩子,叫人如何能不喜欢。
越群瑶一时之间,看着祁云渺的眸光之中又满是欣赏。
她又拉起祁云渺的手。
一群人的比试结束后,便要回到厅堂去用饭。
一路上,越群瑶拉着祁云渺的手,都不曾放开。
她问祁云渺下午有何安排。
祁云渺便告诉她,自己要去见师傅,林周宜。
“去见周宜?”越群瑶道,“正好我下午也打算喊她来我家中一趟,原来她要去见你吗?”
“姑母下午也想见师傅吗?”祁云渺惊讶。
“是啊。”越群瑶道,“我军中还有些事情需要交代她,不曾想,倒是刚刚好撞上了。”
“唔……”
既然越群瑶找林周宜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那祁云渺便不知道,自己下午到底还要不要和师傅见面了。
“这样吧。”越群瑶道,“云渺,你跟着我回家去,我把周宜也给喊到我家,这样咱们仨在一块儿,你们不就能见面,我又能直接和她交代事情了?”
“去姑母的家中?”祁云渺倒是不曾想过这一点。
看来越群瑶是真的相当喜欢她。
“是啊。”越群瑶道,“我家虽然不如侯府有许多的弟弟妹妹陪你玩,但是也有一个臭小子,而且那臭小子最近正好在练习射箭,你们还可以比试着玩儿呢!”
她这么一讲,祁云渺便来兴趣了。
越群瑶是在十年前嫁的人,祁云渺隐约有听说过,她的丈夫,是当时的先帝亲自为她挑选的监察御史,出身琅琊王氏。
传闻那王大人小越群瑶几岁,当初明明可以凭借门第,直接做官,但却还是要自己去参加科举。
他是那一年的科举探花,由先帝赐婚时,正高中不过一年,从江州行完监察一职回来。
正八品前途无量的新科探花郎监察御史配当朝唯一的铁娘子军将领,当年这桩婚事一经下旨,满京城都是欢呼喝彩,恭祝二人百年好合的。
祁云渺在和自家阿娘打完招呼后,用过午饭,便当真跟着越群瑶回去王家了。
既然越群瑶邀请,又有表弟可以一起玩,那她也实在没有什么好扭捏和拒绝的。
只是越群瑶出门,从来不喜欢坐马车,祁云渺便也跟她一样,是一路骑马去的王家。
越家同王家,距离不算远。
她们骑马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差不多便可以到了。
但是在王家的府门前,祁云渺远远地便见到,有人正站在台阶下面,怀中抱着一把古琴,身长玉立,似在等待着什么。
她慢慢骑马靠近了,见到这个人的样貌,发现他竟就是那日她和裴则一道在酒楼拍卖时见过的青年。
花了一百五十两黄金买琴的那个!
他那一双永远含笑的眼睛,她怎么也不会轻易忘记。
祁云渺骑马路过他的身侧,见到他怀里抱的古琴,似乎便是当初他花了一百五十两黄金买下来的那一把。
原来他买琴,是要送到王家来么?
由于实在过于好奇,祁云渺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而越群瑶瞧见了她的目光,顺着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面前的晏酬已身上。
这些江南来的商户,越群瑶本是没什么意见的,但是自从她的丈夫被皇帝任命到市舶司之后,这群人便总是时不时出现在他们家的门前,怀里不是抱着琴,就是抱着古籍,说是想要见见王大人,请教一二。
越群瑶逐渐的,实在头疼。
面前这一个,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她拉着祁云渺的手,看过了人之后,也并不打算就这么喊人进家去。
毕竟这是他们官场上的事情,她不会随意替人做主。
只是在走进自己家门的时候,越群瑶察觉到,她手中握着的祁云渺的手,正在悄悄地与她用力。
她回头去看祁云渺。
“姑母。”便只听她问道,“我见他嘴唇干涸,估摸着站了有一会儿了,可以请他喝一口水吗?”
越群瑶错愕地看着她。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在宁王府碰到了晏酬已?(……
祁云渺从王家出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不早了。
上京城秋日里,不管走到哪都是扑鼻的桂香同菊香,如今好容易到了深秋, 满城的香气才终于淡了一些。
霞光像是水染的布料,晕开一片在天空之上,一边是萧瑟秋风入骨, 一边却是无边的炽热融融。
祁云渺午后是骑马来的王家, 如今要走,自然也是骑马走。
她今日在王家玩得还算开心, 见过了林周宜,又同王家的表弟一块儿比试了一番射箭, 王家的厨娘做点心也很好吃,临走时,越群瑶见她喜欢, 还特地叫她打包了一些带回家去。
她骑马行走在上京城中, 回家的一路,颇为顺畅。
只是骑马快到侯府门前的时候,祁云渺见到, 横在自己面前的, 有一架马车。
马车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便问马车上的车夫:“可否行个方便?”
“祁姑娘!”
哪想,她问话的是车夫, 回答她的却是坐在马车里的人。
祁云渺怔怔地望着马车的方向, 见到话音落后, 紧闭的车厢里便出来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
正是下午她在王家门前见过的年轻人,没有错。
“是你……”她呢喃道。
晏酬已自马车上下来,第一件事便是与躬身行礼。
只见他眉眼依旧弯弯, 和祁云渺行完礼之后,便站在她的马儿前面,道:“在下晏酬已,适才在王家,实在多谢姑娘相帮,遂特地在此处等待姑娘,想与姑娘道谢。”
原是如此!
祁云渺想起下午在王家的事情。
她和姑母越群瑶提起了请人喝水之后,越群瑶原本都想直接忽视掉晏酬已的,但是因为她的一句话,回头见人抱着古琴站着,也是辛苦,便干脆喊人进到家里等了。
后来王大人回来,祁云渺想,他应当是见上人了。
“不过举手之劳,没什么好谢的。”她道。
“姑娘菩萨心肠,此事或许于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晏某来说,却是雪中送炭,大恩大德。”晏酬已坚持道。
好吧,他硬是要感谢她,那祁云渺也只能受着了。
不过她还是道:“你真不必太放在心上,今日就算不是你,只是街边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见到他渴了,我也会为他递水的。”
晏酬已点头:“姑娘良善,无关身份,晏某知道。”
知道你还拦着我的路呢?
祁云渺看着这横在巷子里的马车,忽而又想起:“你怎么知道我姓祁?”
“在离开王家之时,晏某多嘴,问了门口的护卫。”晏酬已道,“还希望祁姑娘不要介怀。”
“哦……”
祁云渺倒是不介怀,反正他适才不是也自报了家门,告诉了他的名字么?
“晏酬已?”她念着晏酬已的名字,不知道他的三个字,要怎么写。
晏酬已便告诉她:“念兹斗酒成暌间,停舟叹君日将晏。酬恩仗孤剑。”
“……”
祁云渺自认,自己在学堂的时候,也没有特别不认真地在念书吧?但是面前这人文邹邹,说出来的诗句她怎么一句也没有听过?
“……哦 。”
她听不懂晏酬已说的这些诗句,只能在心底里随便将他的名字找了三个对应的字对上。
以防晏酬已看出自己不怎么会赋诗的本事,她便特意也道:“那我的名字,想必你也已经知道出处了吧?春日迟迟,采蘩祁祁,这是我的姓;渺渺兮余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是我名字的由来。”
“是,祁姑娘的名字极有诗意,叫人一听便觉烟波浩渺,天地广阔!”
他还怪会夸人的!
祁云渺被晏酬已这一番话术吹捧的,差点就要飘飘然了。
但她眯眼瞧着天边愈渐黯淡的霞光,好歹还记得自己是要回家的。
她道:“好了,晏酬已,我们算是彼此认识了,你可以叫你的马车挪开些了吗?我得从这里回家去!”
“当然可以!”晏酬已忙朝着边上的车夫看了一眼,车夫便将马车给换了个方向,为祁云渺让出了过去的路来。
但是当祁云渺牵紧缰绳,马上将要离去时,晏酬已又道:“祁姑娘!”
“嗯?”祁云渺不知道,他喊自己还有什么事情。
只见晏酬已双手捧上一支发钗,递到她的面前。
由于祁云渺是坐在马上的,而晏酬已自从下了马车之后,便一直站在她的马儿边上,所以他就算是捧着发钗举起来,祁云渺还是要垂眸去看。
祁云渺见到,那是一支一看便很精美的发钗,蝴蝶牡丹的样式,蝶翅和牡丹的花蕊上全都镶嵌了宝石,不知道是不是纯金打造的缘故,发钗在傍晚霞光的照耀下,微微闪着刺眼的光芒。
“你要把这送给我?”祁云渺不解道。
“是。”晏酬已笑道,“本该好好感谢一番祁姑娘,但是下午实在匆忙,自王家出来之后便赶去街上买,只挑中了这一支,作为给姑娘的谢礼。”
他这人,也真是太客气了吧?
祁云渺俯瞰着他手中的发钗,却是摇了摇头:“不,你这礼物我不能要!”
“我本就是见你口渴,随便帮你说一句话罢了,你如今送我发钗,那我不就成故意帮你的了?你把发钗收回去吧。”
晏酬已神色怔愣,似乎完全没想到,祁云渺会这般说。
“只是一支发钗,祁姑娘不必多虑……”
“我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你也实在不必如此多虑!”
祁云渺到底做人是有自己的原则的。
她看着晏酬已,不能收礼就是不能收礼,收了礼,意味就变了。
她可不是故意要他的金钗的。
她坐在马背上,和晏酬已潇洒地挥了挥手,道:“好了,我今日真得回家了,再不回家,我阿娘会着急的,我们下回有缘再见吧!”
她眉眼清爽,浑身干练地骑在马背上,腰上还背着一把弓箭。
前方马车的路已经让了出来,祁云渺便稍微甩了下缰绳,很快离开了此处。
晏酬已不再说话。
他默默地凝视着祁云渺的身影,手中捧着金钗,一直都没有收回来。
等到祁云渺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小厮过来喊了一声公子,他才终于收回一直捧在前方的双手。
晏酬已举着那支蝴蝶牡丹的金钗,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祁云渺……”
他念着这三个字,忽而轻笑了一声,将金钗塞回到自己的袖间,安稳放好。
—
和晏酬已相识的事情,祁云渺这日回家之后,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主要是她觉得,这似乎也没有提起的必要。
她那日去过了一趟王家,接下来几日,祁云渺便开始三番四次地被越群瑶喊上门去做客。
祁云渺一开始还有些受宠若惊。
因为越群瑶喊她去做客的次数实在是太频繁了。
但是后来渐渐习惯了,她便又觉得没什么了。
越群瑶喜欢她,她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
正好她也很喜欢越群瑶。
越群瑶是女中豪杰,京中女子剑术与射箭的顶尖,跟着她,祁云渺可以学到许多的东西,巩固自己的练习同时,还能拓宽发展,对她来说,十分有益。
于是,在越群瑶出现之后,祁云渺往王家跑的次数便越来越多了。
但是她到底没忘了自己到上京城来是做什么的。
这日,阿娘又要去一趟宁王府。
是宁王妃又请她上门了。
祁云渺不放心,便又借着要去找宋青语玩的由头,送了她到宋家,请她和宋夫人温庭珧一道前去王府。
坐在宋家的院子里,祁云渺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宋青语同宋宿。
宋潇近来正是科举秋闱的时候,并不在家中。
宋青语给祁云渺看了自己最近作的画,又给她看自己做的诗,练习的字。
“青语,你真是才女!”祁云渺看着她的作品,由衷地感慨道。
“你是侠女!”宋青语也不遑多让,直接夸起了祁云渺。
祁云渺便立马咯咯咯地笑开了。
她喜欢听到这个称呼。
侠女。
若说祁云渺一开始想要做侠女,不过是在裴荀面前为了掩饰自己猎户梦想而想的说辞,但是如今,祁云渺却是实打实地在把成为一个侠女作为自己的梦想了。
侠女多好啊,可以行侠仗义,游走天下,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帮助任何自己想要帮助之人。
祁云渺没有什么伟大的梦想,只知道一个人若是一生都能追逐着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心满意足地走过,那这就是完整的一生。
阿娘去往宁王府的时间很长,祁云渺在宋家一待,便又是一下午。
她一整个下午都在和宋青语玩,宋宿除了一开始的时候见过一次面之外,祁云渺便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毕竟宋宿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呢,他是国子监的官员,每日都有忙不完的公务要做。
便和裴则一样。
此番沈若竹去往宁王府,又同上回一样,是到傍晚才回来。
祁云渺出门去接上阿娘,这才和她坐上回家的马车。
“阿娘,此番如何?”
这回,坐在马车当中,是祁云渺主动问道。
沈若竹摇摇头,照旧是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祁云渺有些意料之中。
到底是一个堂堂的王爷,上回怀王,她们是运气好,碰上了他自己作死养兵,阿娘捅了出来,把事情闹大,才叫他永无翻身之日,但若宁王并无什么确切的把柄落在人的手中,那便没有那么好杀了。
她们一道坐在马车之中,过了片刻,沈若竹突然问道:“渺渺,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晏酬已的人?”
“晏酬已?”祁云渺道,“对,我是认识他,阿娘,这怎么了?”
“没怎么。”沈若竹道,“就是今日在宁王府,我碰到了他,他听说我是陵阳侯府的夫人,便同我提起了你,说你是他的恩人,你有救过他,是吗?”
“……”
祁云渺觉得上回王家那一句话的事情,倒也不算救。
但是……晏酬已在宁王府?
祁云渺觉得自己脑海之中突然灵光一现,问道:“阿娘,那晏酬已是去宁王府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祁姑娘,我好像迷路了(二……
晏酬已到宁王府, 是去给宁王送礼的。
这一点,沈若竹还真知道。
她告诉祁云渺,她在宁王府碰上晏酬已之后, 便同他聊了几句,知晓他出身金陵晏家,也知晓他今日是亲自到宁王府来给宁王送礼的。
“金陵晏家?”
祁云渺不知道, 这是哪一家?
沈若竹便又为她解释道:“晏家在金陵是很大的富商, 名气不只在金陵,便是整个江南, 都是不小的。”
祁云渺纳闷:“那我怎么没听说过?”
沈若竹当即点了点她的脑袋。
“你整日不是想着练武,便是想着疯玩, 家中的生意,你从未关心过,你能知道些什么?”
祁云渺只得吐了吐舌头, 承认阿娘说的有道理。
她缠着阿娘, 又喊她为自己讲解一番金陵晏家的来历。
沈若竹数落完了女儿,见她感兴趣,便又继续告诉了她:“晏家原本在金陵, 也是做丝绸生意起家的, 后来再到瓷器、船舶……如今许多事物, 均有涉猎。前朝开凿运河,连通了南北, 晏家处在金陵, 地段卓越, 又有先见之明,便是最先依托着运河起家,自己造船走水路做起生意的那一批……”
“原来如此……”
祁云渺呢喃。
沈若竹点头, 又道:“商贾之家,小富容易,大富却难,晏家到如今,已经是第四代了,是以,才会在整个江南都有不小的名声。”
“难怪……”
祁云渺想起前几日晏酬已眼也不眨便就买下了前朝古琴的事情。
大富之家,一百五十两黄金,倒也的确不算什么。
原来这便是晏酬已的身世。
骤然得知了这些,祁云渺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了。
原本听沈若竹提起在宁王府见到晏酬已,祁云渺还在期待,万一晏酬已能与宁王府有何关系,那她倒是可以去试试与他交际一番。
既然他都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了,她想同他多说几句话,总是可以的吧?
但只是送礼,那便着实没有什么必要了。
这日又是没有什么收获的一日,沈若竹又没有见到宁王,也没有发现宁王府上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祁云渺陪着阿娘回到家里后,便直奔了自己的院子。
自从她跟着越群瑶开始学习剑术之后,越群瑶便告诉她,每日必须练满两个时辰。
她今日下午去了一趟宋家,还没有练满。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便开始练剑。
第二日,祁云渺不必陪着阿娘出门,也没有别的什么行程安排,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安心在家中待上一日,但是不想,越群瑶很快又派人给她送了消息,喊她去王家玩,顺便练习武艺。
祁云渺得了消息,想,也行,反正不管是去王家还是在越家,她如今都是要练满两个时辰剑术的,去王家,越群瑶还能多指点她一些,她便很快收拾起东西,又去往了王家。
对于王家,祁云渺如今已经熟悉得宛若自家后花园了。
她一进门,便直奔越群瑶总是带着她待的最多的小校场。
果然,越群瑶就在那里等着她。
祁云渺上前去唤了一声“姑母”,越群瑶便示意祁云渺先去练剑。
祁云渺做好准备,执起长剑在越群瑶的面前,一整套招式行云流水地做下来,正好是一柱香的时间。
一柱香结束,越群瑶这才喊她休息。
如今上京城已入深秋,眼看着冬日便要来了,但是习武之人,不论春夏秋冬,总是容易淌汗的。
她一边为祁云渺擦去脸颊上的汗珠,一边关心道:“近来觉得自己剑术如何?可有大的长进?”
祁云渺老实回答:“自从上回经过姑母指点,长进了一些之后,近来倒是不曾再有大的进步,只是一直在熟练招式。”
她倒是诚实。
越群瑶笑看了眼她。
为祁云渺擦去了脸颊上所有的薄汗之后,越群瑶又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水。
见祁云渺端起茶盏埋头就喝,越群瑶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话。
直等到她一口气喝完了茶盏中的水,她才又开口,问道:“渺渺,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日后想要做什么?”
“日后?”祁云渺不假思索道,“我想要当侠女!”
“侠女?”
越群瑶轻笑了一声,就知道,祁云渺是个有气魄的小姑娘,总不会同寻常人家一样,把什么后宅庭院当理想。
想做侠女好,侠女有侠肝义胆,豪情壮志,执剑走天涯,为民除害。
“那除了侠女呢?”越群瑶问,“除了侠女之外,你不想再有些别的志向吗?譬如从军?同姑母一样,做个女将军?”
“从军?”
祁云渺一听,立马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越群瑶脸颊上素来爽朗的笑意僵了僵,问:“为何不愿?”
祁云渺道:“从军的话,我就得一直待在军队之中,没有自己的自由了,相比起这些,我想要自由自在一些。”
原是如此。
越群瑶脸上神情终于又松泛了些,她拉着祁云渺的手,道:“可是渺渺,你可知晓,你如今的射箭水平,已经同许多军中之人无异?你如今还在学习剑术,不入军中的话,不管对于军队还是对于国家而言,或许都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啊……祁云渺觉得自己大抵明白了,越群瑶今日找她过来,根本不是想要看她练武那么简单,而是想要说服她加入娘子军!
但是她?
加入娘子军?
祁云渺虽然素来很佩服身为娘子军的一批人,从她的师傅林周宜到如今眼前的越群瑶,但要她加入娘子军,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姑母,实不相瞒,我一开始想要习武,只是想要做个同我阿爹一般厉害的猎户,后来我才梦想稍微大了一些,想要做侠女,但是不管是猎户,还是侠女,那都是我想要的自由人生,军队也很好,但是军队不适合我,规矩束缚也不是我想要的。”她有条有理地道。
“可若是国家需要你呢?国家需要你这一身武艺去保护百姓,戍边为民呢?”
“若有朝一日,朝廷真的打起大仗来,需要我去出力,那我定然会去的。”祁云渺清醒道,“可是如今天下大抵太平,海晏河清,我便不大想要做将军。”
“姑母,我行走天下,做侠女,也照样可以照顾百姓,守护黎明啊!”
这孩子……真是哄也没办法,劝也劝不动。
越群瑶无奈。
她最近总是喜欢喊祁云渺上自己家的门来,当然不只是因为喜欢她。
当然,越群瑶喜欢祁云渺,这也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情。
但她更喜欢的是拥有着陵阳侯府继女身份的祁云渺。
成亲十载,越群瑶同王大人没有自己的女儿。她膝下唯有一个儿子,如今八岁。
没有自己的女儿,那便意味着,越群瑶所拥有的娘子军,将来由谁继承,是个未知的事情。
越群瑶有私心,到底娘子军是她爹一手为她打造的,姓越,若是将来娘子军能交到自家人的手上,继续发扬光大,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而越家如今小一辈子的女孩子里,越群瑶该考察该观察的,基本都试过了,祁云渺是她看中最为满意,最为钟意的一个,年龄也正合适。
虽不姓越,但她如今的的确确就是她大哥越群山的女儿,她从如今开始培养她,数十年后,娘子军若是能交到她的手上,那越群瑶也算是放心。
但可惜,人家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志向。
越群瑶还想再劝劝祁云渺,但她一张口,竟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
她只能松了祁云渺的手,道:“好吧,此事日后再说,你先去继续练习吧,今日我喊嬷嬷为你多做些好吃的,吃完了午饭再回家吧。”
“好,多谢姑母!”
这么多日,祁云渺已经习惯在王家蹭吃蹭喝了。
她得了越群瑶的话,也没有再把从军什么的放在心上,休息够了,便又继续提剑去练习。
越
群瑶坐在花园的石凳上,盯着她的手法看了一会儿,确认她如今的招式已经再没什么问题,才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花园,去安排过会儿午饭的事情。
祁云渺独自在花园里练习,察觉到了越群瑶的离去。
但她并没有因此分神,直等到她一整套剑法行云流水地做完,她这才独自走回到桌边,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练剑容易消耗体力,也容易口干舌燥。
祁云渺一杯水喝完不够,马上又倒了第二杯、第三杯……等她一口气站在石桌边上喝了三杯水之后,祁云渺才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
她转身还想再继续练习一番剑术。
但在她转身的刹那,祁云渺察觉到,有玉石碰撞的脚步声正在走廊上朝着自己缓缓靠近。
她立马回头去看,便见不远处的走廊上,来人身穿一件白色圆领长袍,腰间以玉代扣,系了一条十分温润的羊脂玉腰带,腰带下分别挂着玉佩、香囊,还有一株盛放的剑兰。
三者结合在一起,很是新奇。
祁云渺不由往那人的腰间多看了两眼。
晏酬已弯着一双总是温和的笑眼,静静地看着祁云渺。
在祁云渺目光朝着自己过来之后,他才抱歉地笑笑。
“又见面了,祁姑娘。”他道,“不过我好像在这府上迷路了,可以劳烦你告诉我王大人的书房怎么走吗?”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裴荀,不说了,我要回家陪……
祁云渺居然又在王家碰到了晏酬已。
这实在是太巧了。
“你要去王大人的书房?”她伸手, 指着与校场截然相反的方向告诉他,道,“那你走错了, 这边是校场花园,你得往那边走才行!”
“啊……”晏酬已回头朝着自己身后看了眼,失笑道:“原来如此, 我就说怎么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多谢姑娘指点了。”
“不谢。”祁云渺见着他的样子,不免问道, “你又是来找姑父的吗?怎么你今日进门来,没有小厮给你带路吗?”
“哦。”晏酬已听罢, 忙解释道,“有的。今日晏某本是受王大人之约,上门来共同研习音律, 适才已经去过书房了, 还在书房内和几位大人聊得好好的……结果哪里想,晏某不争气,聊至一半, 腹内突然一阵阵痛, 所以便又独自先出来了……”
他的声音一开始还好好的, 温润清澈,似春日里的一抹微风, 不徐不缓, 但是渐渐的, 越说到后面,便越低下去了声色。
“……”
祁云渺怔怔地听着晏酬已的遭遇,听到最后, 实在没有忍住,捂住唇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他是这么走丢的。
她强忍住自己的笑意,不叫自己在晏酬已面前笑得太过过分。
但她又不是学唱戏的,哪里会说控制情绪便控制住情绪呢。
她只能一边强硬地忍着笑,一边盯着晏酬已思索了片刻。
片刻过后,祁云渺道:“要不我带你过去吧,书房离这里有些距离,一不小心,便又很容易走错的。”
晏酬已尚还尴尬着呢,听到祁云渺这话,忙摆手道:“那多麻烦祁姑娘……”
“这有什么麻烦的。”祁云渺不以为意,“我在此处已经练了有一个时辰的剑术了,正好也得走动走动,休息一番。”
晏酬已还想再推辞,但是见到祁云渺已经开始收拾她手中的长剑了,他便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那便有劳祁姑娘了。”他躬身道。
这真是她见过最为客气之人,祁云渺见着晏酬已的姿态,默默地想。
“无事。”
她收好长剑,抬脚便带着晏酬已走上了去往书房的走廊。
王家的宅子相比起陵阳侯府来说,并不算特别大,只是因为王家的人少,所以便显得整个家中都略为冷清。
祁云渺带着晏酬已走上长廊后,突然想起道:“对了,晏酬已,我阿娘说,昨日她在宁王府见到你了!”
“是。”晏酬已道,“宁王府巧遇令堂,实在有幸。”
“晏酬已,我听说你们家在金陵生意做的很大。”祁云渺好奇道,“那你如今到底是住在金陵,还是住在上京城啊?”
“有一半时候在金陵,有一半时候在上京城。”晏酬已回答道。
“哦。”
祁云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有一半时候在上京城,有一半时候在金陵。
难怪距离酒楼都过去这么多日了,她还是能在上京城中见到他。
“那你前些日子来王家送礼,昨日又去宁王府送礼,你是一口气需要在上京城中送很多礼吗?”她忍不住,又和他打听了一些事情。
晏酬已轻笑,一路回答了祁云渺这么多的问题,如今终于不再对她予取予求。
他反过来问:“祁姑娘对经商感兴趣吗?”
祁云渺眼珠子转了转。
她倒不是对经商感兴趣,只是想着见都见到了,那她便试试看,能不能从晏酬已的口中问出点什么关于宁王的事情来。
万一便有用呢?
她过了一会儿,才面不改色地回答晏酬已道:“是啊,我外祖父和舅舅在钱塘也做些丝绸生意,我阿娘入了股,你们家铺子开得这般大,能不能教教我?”
“祁姑娘是钱塘人?”晏酬已惊讶道。
“我是青州人,不过也算是钱塘人。”祁云渺道。
“如此……”晏酬已微微点头,从她的三言两语中,大抵已经明白了祁云渺的身世。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些。
晏酬已终于说起自己在京中各家往来的事情。
虽然已经是金陵富商,但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经商之人,若是不同为官者打好交道,那生意定是做不长久的。
晏酬已之所以每年都要花大半的时间待在京城,一来是因为京中的生意需要打理,二来则就是商场同官场上的许多事情,也需要应酬。
如今他之所以频繁上王家的门,是因为王大人掌管着大半的市舶司,晏家若是想凭借船舶的优势做更多的海上贸易,少不了市舶司的支持;至于宁王府,则是因为宁王眼瞎,无法掌握什么实权官职,新帝登基之后,为了表示对自己这位皇弟的照拂,将他每月的俸禄提高的同时,还叫他领了一个织造局的闲职。
织造局,顾名思义,是掌管丝绸织物一类的皇商。
晏家就是做丝绸起家的,在此事上若是不讨好宁王,那日后可有苦日子过。
听完了他的这些解释,祁云渺终于明白,所谓富商,名义上说的好听,但过起日子来,也还是一点儿都不轻松。
想起上回晏酬已抱着古琴等在王家门外的样子,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他一年还得经历多少次。
她不禁对晏酬已泛起了一些同情。
眼看着前头就是书房了,祁云渺道:“好了,你进去吧,我不懂音律,便不去掺和了。”
“实在多谢祁姑娘了!”
晏酬已大喜过望,这一路上已经不知道和祁云渺道了多少声谢,临到书房门前,还是又和她躬身,再感激了一番。
祁云渺摆摆手。
实在没觉得这有什么。
她提着自己的长剑,见着晏酬已向书房门前走去,自己便也转身,往校场的方向回去。
但是她刚走了两步,便听晏酬已又在她身后喊道:“祁姑娘!”
祁云渺回头,见到他的手中,上回并没有送出去的金钗又握在了掌心里。
晏酬已将金钗塞进到她的手中,道:“上回祁姑娘是无心帮了晏某,不接晏某的谢礼,是不想被亲人误会,是人之常情,但此番祁姑娘是实打实又帮到了我,再不收下这份礼,晏某便实在要问心有愧了。”
“……”
实在不必,我也想同你打探消息呢。
祁云渺正想说话,便见晏酬已已经转身跑去了书房门前。
他站在书房门前,朝着祁云渺挥了挥手。
明明没有多么惊人的容颜,但是祁云渺怔怔地看着晏酬已,见到他那一双总是笑弯起来的眉眼,便
觉得天底下最舒服的春风,也不过如此。
晏酬已似乎是个有礼貌的君子。
这是祁云渺对于他最初的印象。
—
这日从王家回来,祁云渺收获了一支蝴蝶牡丹样式的金钗。
她将金钗放在自己的首饰匣子里,和别的首饰堆在一起,边上则是裴则上回为她送的一整套单独存放的头面。
自从及笄之后,祁云渺的首饰发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增长,很多东西她都没有在自己的头上戴过,收到之后便直接放进了匣子里。
没办法,她每日习武,用到最多的首饰不是发簪和发钗,而是各色各样的发绳。
只有在出门的时候,她才会特地往自己的头上簪一支与衣裳相配的发钗,以作装点。
她将那些首饰全都一一拿起来,看过去,看完之后便又收回到匣子里。
在王家练习了许久的剑术,但是祁云渺回家收好首饰之后,还是不打算休息。
自从不间断地每日习武之后,祁云渺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有活力,每日都似乎有使不完的劲。
她很快又去找了自己的阿娘,告诉了阿娘如今宁王正在织造局任职一事。
“阿娘,若是我们能买通什么人,替我们遮掩扮做富商去接近宁王,是不是有可能查出些他不为人知的事情?”她问道。
“你知晓宁王在织造局了?”
哪想,沈若竹听到她的提议后,半点没有去想这提议如何,而只是诧异于祁云渺得知的消息。
祁云渺纳闷:“阿娘,你也早就知道了?”
“嗯。”沈若竹小心翼翼地点头道。
“那我说的事情……”祁云渺又急着问道。
“嘘……”沈若竹抬起一根手指,竖在自己的唇间,示意祁云渺不要在再将此事给说下去。
祁云渺讷讷的神情在一瞬间恍然大悟。
她捂紧了唇瓣,知道了阿娘的意思。
她听话地点了点脑袋,老老实实地照着自家阿娘的吩咐,仿佛没有知晓过此事一样。
而沈若竹不同祁云渺讨论关于宁王府上近来接触的富商一事,但是有些人,此时此刻,却是光明正大地可以坐在书房里,探讨着宁王的事情。
那就是裴荀同越群山。
裴荀冷眼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越群山,听他不断地走来走去,道:“既然你都怀疑是宁王了,那还有何好顾虑的?去查,去查他的钱!我就不信他的钱全都是一干二净的!”
“然后呢?”裴荀冷笑着问道,“查出他的钱有贪污又如何?他是皇亲,是国戚,新帝登基杀了多少兄弟的血,宁王是唯一剩下来的一个,如若不是彻底触犯到了他的逆鳞,他绝对不会对宁王下狠手,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防众人给他治上一个兄弟残杀的暴虐罪名!”
“那咱们还能从哪入手?”越群山问道。
“再想想。”
裴荀叹一声气。
“再想想再想想,若是宁王真知道若竹要报复他,依照他的性子,他能给若竹多少的时间?裴荀,倒是我高看你了,以为你这个当朝宰相,怎么说也是有主意的!”
越群山这话说的难听。
裴荀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是,侯爷有本事,那怎么不是侯爷去大理寺找人拖关系,查出若竹当年在大理寺究竟都见了些什么人,又找人去寻了当年大理寺的仵作,问出真相?”
“侯爷真有本事,那侯爷便直接提着你的刀,冲上宁王府,一了百了!”
“裴荀!你别给脸不要脸!”
给脸不要脸?
裴荀实在是受够了越群山这等莽夫。
自从上回越群山提出合作,裴荀答应了之后,这已经是这一个月间,俩人第三次见面了。
裴荀同大理寺卿素来有些交情,这些日子,他没少拉着他打听当年沈若竹的事情。
当年祁琮年死的时候,沈若竹在上京城整整待了三个月。
三个月,总能留下些蛛丝马迹,叫他知道,她如今的仇人到底是谁。
如今他们刚确认了凶手,越群山便急不可耐地要拉宁王下马。
那好歹是一个堂堂的王爷!是他想说拉下来就能拉下来的吗?
“侯爷若是想要继续合作,那就合作,不愿意听我的,那侯爷便自己去想办法,到时候连累了若竹同云渺,全家治个九族之罪,倒是如意了。”终于,裴荀直接道。
“……”
越群山站在昏暗的暗室间,没成想自己等了这么久,等来的是裴荀这般的回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别听裴荀的话,别听裴荀的疯话,他疯狂告诉自己。
他手中的拳头握紧,复又松开,松开,复又握紧,过了许久,才终于道:“行,那我就等着裴相出主意,看看裴相到底有什么好法子,帮助她们母女俩脱离苦海!”
他一字一顿,皆说得咬牙切齿,裴荀终于肯赏他一个眼神,却见越群山下一瞬,已经扭头朝着暗室之外走去。
他道:“若竹今日在家料理宅中之事,云渺去了王家玩,想必如今都已经回家了,反正我是个没脑子的,便留裴相独自在此处好好想吧,我先回去,陪她们母女一道吃顿晚饭。”
“…………”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阿兄,你怎么了?(二更)……
祁云渺觉得, 最近越群山有点怪。
具体哪里怪,她说不上来,但就是有些怪。
近来祁云渺因为越群瑶的事情, 往王家跑得很是频繁。
一开始的时候,她从王家回家,通常不会立马碰上越群山。
虽然越群山如今不必领兵出征, 但他每日也是需要照常去校场练兵的, 练兵祁云渺知道,通常一来一回就得好几个时辰。
但是她最近一段时日发现, 越群山去往校场的时候少了,待在家里的时间反倒变多了。
她有时从王家回来, 都能迎面撞上他的身影。
祁云渺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总不能是堂堂大将军被贬谪了,从今往后都不必去校场练兵了吧?可是那样的话, 她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有呢?家中其他人也没有任何的异样可言。
应该不是这个可能。
那到底是何原因?
祁云渺猜不到。
猜不到便不猜了, 她的性子总是如此。
反正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越群山在家里的时候变多了,别的,她没有任何的损失。
哦, 如果说对着越群山的脸, 她总是习惯想起越楼西也算的话, 那损失还是有一点的。
没办法,他们父子俩生的实在是有些相像。
如今距离越楼西离去已经快有一个月了, 祁云渺除了他刚到凉州时, 收到过一封来自于他的简短信笺, 别的便再没有任何一点关于他的消息。
她不知道他在凉州过的怎么样,不知道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虽然知道越楼西回来, 她们之间便要说清楚关于兄妹还有男女之情的事宜,或许会有些尴尬,但祁云渺还是忍不住要期盼越楼西能够尽快凯旋。
是的,她期盼越楼西早点还朝,她比任何人都期盼,越楼西可以早早地平安回来。
家中十月十五这日,阿娘和婶婶们全都结伴去城外的道观上香,祁云渺平日里其实不怎么去道观和寺庙的,要去也是去给阿爹送福,但这回,难得也跟着去了一趟,只为了祈求越楼西平安。
在三清尊神面前许完愿抽签时,她抽出来了一张上上大吉的签子,可把她给高兴坏了。
而在去过道观的第二日,祁云渺便又和裴则见了一面。
她之前给阿娘在那位为宋青语作画的画师那儿又定了一幅画,没有裴则带着她去,画师便足足拖了她近一个月的功夫,才终于派人来告诉她,可以取画了。
取画时,祁云渺喊了裴则陪着自己一道去,果然人家画师一见到站在她身侧的裴则,便立马对她的态度又好了许多。
祁云渺也是无奈,她同人家画师没有交情,而裴则同人家有交情,她于是取了画,便老老实实站在裴则的身边,听他和画师说些旧话。
她听见他们聊得都是一些普通寒暄的话,等到寒暄得差不多了,画师看着她怀中抱的画,突然和祁云渺问道:“小姑娘,你这幅画,画上女子,可是真有人生得如此样貌?”
“自然!”祁云渺道,“那是我阿娘!”
画师这辈子画了不下成百上千张的人像,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在祁云渺刚到他面前描绘出沈若竹的五官样貌时,他便有预感,这定是个十足的江南美人。
但是预感归预感,当沈若竹的样貌当真在他根据祁云渺的描述,一笔一划跃然纸上之后,画师才意识到,这何止是一个美人,还是一个罕见的绝色佳人。
“你娘?”画师盯着祁云渺,专注地观察她的眉眼。
须臾,他笑道:“倒的确有三分相像,不过只怕你的长相还是随你爹更多吧?”
“…… ”
祁云渺从小到大,真不是第1回 被人说长得不像阿娘了,但是随着她慢慢越长越大,那些逐渐说她长得不像阿娘的声音已经少了很多很多。
没想到,今日又听到了。
“我是我爹的女儿,也是我娘的女儿,我自然是两个人都像的!”
她也不跟这位画师生气,只不过昂起脑袋来回答他的问题,整个人都焕发着当仁不让的生机。
画师没忍住笑了。
裴则站在边上,看着这般的祁云渺,也跟着笑了一声。
他去拉祁云渺的手腕,道:“好了,既然拿到画了,那我们就回家吧。”
祁云渺紧紧地昂着自己的脑袋,即便是跟着裴则走上马车,一路也不肯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来。
直等到上了马车,裴则问道:“这般梗着脖子,不累吗?”
“……”
好吧,是有点累。
祁云渺抱着怀中的画卷,终于是松懈下来一些。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相府的马车里。
裴则看了她一会儿。
他们如今是要一块儿坐马车回去相府。
这是他们早上便商量好的事情。
今早出门前,方嬷嬷得知裴则是去接祁云渺,便叮嘱裴则,无论如何也要带她回来吃顿午饭才行。
距离方嬷嬷上回见到祁云渺,已经快要过去两个月了,之前四年多,祁云渺不在京城也就罢了,她见不到就见不到,如今既然在京城,那方嬷嬷便总是想着能和她偶尔再见一见。
而祁云渺得知方嬷嬷想要见她,自然也是说什么都不能拒绝的。
正好她也想念方嬷嬷的手艺,便顺理成章地跟着裴则回家了。
两人一道坐在回去相府的马车里,马车安静了有一会儿的功夫。
突然,只见裴则伸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个食盒,推到了祁云渺的面前。
祁云渺低头见到食盒的刹那,还有些不解,不知道里头会是何东西。
裴则便道:“打开看看。”
祁云渺便听话地打开了。
而她一打开,便忍不住睁大了自己的双目。
因为这食盒里装的不是别的东西,竟然满满当当,全真是吃的!
第一层是几条牛肉干和几片大块的猪肉脯;第二层则是一些果脯加上两块马奶糕和板栗糕;再到第三层,是一碗一看就晶莹剔透的桂花香露。
祁云渺看着这一层一层又一层的东西,鼻尖混合着桂花和肉脯的香味,有些不可置信地去问裴则:“阿兄,这些全都是给我吃的吗?”
“嗯。”裴则道,“肉干和果脯是从前就做好的,板栗糕和马奶糕则都是方嬷嬷早上新做的,还有这桂花香露,是她特地用今年新晒的桂花加了蜂蜜做的,说是给你解渴。”
方嬷嬷竟如此关心她。
祁云渺心下忍不住一阵感动。
这些果脯和肉脯还有糕点,全都是她从前喜欢吃的,没有错!
裴则见祁云渺抱着食盒在怀里,满心欢喜,便知今早和方嬷嬷准备的这些点心都是对的。
他笑看着她,自从在画师宅中勾起来的唇角便一直都没有放下来过。
他盯着祁云渺,期待她在自己面前吃点心的样子。
但是渐渐的,随着时间越来越久,马车越行越远,裴则盯着祁云渺,发现她喜欢归喜欢,却迟迟没有动手去吃食盒当中的点心。
他便问:“怎么,如今还不想吃?”
“啊?”祁云渺错愕地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裴则,“阿兄的意思是,我如今可以在马车当中吃东西吗?”
“……?”
裴则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事情叫祁云渺觉得他是完全不许她在马车当中吃东西吗?
祁云渺见着裴则的神情,悄悄抿紧了唇瓣,至今还记得自己当初在马车当中吃多了东西结果被裴则呵斥的画面。
那种事情发生过一次之后,她便再也不曾在和裴则一起坐马车时吃过任何的东西了。
而裴则在祁云渺的注视下,似乎也想起了自己当初做过的事情。
是,是他,不许祁云渺坐马车时在自己面前吃东西。
他忽而有些脸热,主动伸手去捻起了一块马奶糕,递到了祁云渺的面前:“尝尝?”
祁云渺接过了裴则递来的马奶糕,还有些不可置信,裴则居然真的允许她在马车当中吃东西了。
她咬了一口糕点,这才记得和他说一声:“多谢阿兄!”
“嗯。”
裴则脸颊上终于又浅浅晕开一抹笑颜。
他注视着祁云渺将一块的马奶糕送入口中,吃了一口不够,很快,她又要吃第二口,然后,吃完了一整块的马奶糕,又去吃板栗糕。
得了他允许之后的祁云渺,便像是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嘴巴里一口接一口的糕点,细嚼慢咽,到相府的一路,便再也没有停下来过。
裴则看得实在好笑。
一想到若是他不曾说话,那祁云渺抱着这食盒,就得忍一路的口水,看她接下来吃的每一口,他便都只觉得马车当中充满了幸福的气息。
他在最后下马车前,替祁云渺端起了那碗桂花香露,送到了她的嘴边。
祁云渺吃了一路的点心,嘴巴如今的确是有些干了。
见到裴则递来的香露,她赶紧捧起来,一口下肚,才觉得自己又通体舒畅了起来。
这桂花香露,甜口却不腻不齁,滋味恰好。
喝完了香露之后,祁云渺便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裴则,道:“又多谢阿兄了!”
这已经是祁云渺今日第2回 和他说这话了。
裴则不置可否,和她一道将食盒收拾好,便下去到马车。
祁云渺原本想自己拎着食盒进门的,但是下车时,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食盒便到了裴则的手里。
她便只是继续抱着自己的画,跟在裴则的身边,和他一起进去到相府。
这也是祁云渺回到京城后,第二次上相府的门。
上一次上门,她还会冠冕堂皇想要找些借口,不叫两家在外人面前为难,如今不过第二次,她便什么借口也没有了。
她跟在裴则身后,目标明确,自己今日就是来吃方嬷嬷的手艺的。
而祁云渺上回也是运气好,和越楼西一起来到相府,什么人都没碰到。
她今日跟在裴则身后,不过刚踏进门槛,便见到一身紫色官服的裴荀从屋里走了出来。
骤然相见,裴荀明显顿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你是……云渺?”
“是。”祁云渺点头,回京后第一次和裴荀相见,赶忙落落大方道,“见过相爷!”
“好,好啊……”
裴荀呢喃,明明嘴里说的全是肯定,望着长大之后的祁云渺,目光之中却透满了不可思议。
似乎他没有想过,祁云渺会长得这么高,长得这么飒爽又出众,明明她以前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那么圆的一张脸蛋,满脸写满了青
涩与稚嫩。
如今应该算是彻底长开了。
孩子长开了好啊,裴荀看着祁云渺的脸颊,想,她终于开始长得有些像沈若竹了。
虽不多,但有三分像,已是不错。
他望着祁云渺,逐渐有些出神。
“相爷?”祁云渺怀里抱着画,见裴荀盯着自己不知道在看什么,便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他一句。
裴荀这才回过神来。
“哦……”
他不知道为何,胡乱点了点头,看看裴则,又再看看祁云渺,问道:“你是跟着镜宣一起回来的吧?难得回来一趟,那便好好玩会儿再回侯府吧。”
裴相果然还是个好人!
祁云渺见到裴荀的那一刻,其实心底里还是紧张的。
她太久没见裴荀了,阿娘又同侯府成了亲。
但他一点儿也没有和她生气的意思。
祁云渺便郑重点头道:“打扰相爷了。”
“无事,我正好要出门,便喊你阿兄陪你玩吧。”
裴荀不仅没有朝着祁云渺生气,反倒与她和蔼地笑了笑。
祁云渺便也同裴荀真心笑了笑。
她和裴荀彼此打了招呼再见,这才转身,跟着裴则一道进屋去。
祁云渺是进了厅堂才发现的。
原本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阿兄,不知道从何时起,便省去了脸颊上的笑意,变得犹如一座深藏不露的冰山一般冰冷。
她不解地打量着裴则,想起适才她和裴荀见面时,他便似乎没说什么话,终于忍不住问道:“阿兄,你怎么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 她想帮帮阿兄
裴荀和裴则父子俩关系一直不好, 这事,祁云渺从小就知道,但从前他们也没有到只是见一面就互相直接冷脸的程度吧?
她关心地看着裴则。
裴则听到祁云渺的声音, 因为见到裴荀而骤然变得冷漠的神色才终于有了些好转。
“没什么……”
他下意识和祁云渺道。
但是祁云渺显然不信。
她如今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当初十岁出头的小毛孩子了。
虽然,当初十岁刚出头的小毛孩子祁云渺, 其实也对裴荀和裴则之间的情绪一清二楚。
毕竟她年纪小, 但又不是什么都不懂。
裴则见祁云渺对自己是一脸的不信任,终于有些忍不住, 扯了扯嘴角。
他想和祁云渺解释,自己真的没什么, 他和裴荀不过是父子之间彼此相看两厌,到如今,早已经成为了习惯, 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可言。
但是他张口, 和裴荀之间的事情,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同祁云渺说起才好。
终于,裴则只能带着嘴角微微的笑意, 伸手去碰祁云渺的脸。
从适才她在马车上吃东西, 腮帮子鼓得像是仓鼠时, 他便想这么做了。
他很想捏一捏她的脸。
祁云渺仰着脸,看着裴则对自己的动作, 不知道他是想要做什么。
她定定地看着他, 看见他如白瓷般的手臂朝着自己靠近, 在最后靠近脸颊的地方,却忽而停了下来。
裴则左手微微握拳,盯着祁云渺的脸蛋, 在最后最靠近她的地方,终究还是没有直接伸手去碰。
他改成了手背,轻轻地刮了下祁云渺的脸颊。
只一下,触碰完之后,他便立马别开了目光,道:“都多大了,吃东西还不记得把脸擦干净……”
“嗯?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
祁云渺前一刻还在想着裴则和裴荀的事情,下一刻,听到他的话,便立马跟着去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如果真有东西,那她适才和裴荀说话的时候,岂不是一直都是脸颊上粘着东西见人的?
祁云渺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觉得自己在裴荀面前的形象算是要毁于一旦了。
裴则见着她的反应,忍不住越发抿起自己的唇瓣,笑出了声。
他道:“好了,如今没有了,我们去吃饭吧。”
如今没有了,那不就说明适才是真的有的?
祁云渺听完裴则的话,也说不上来丧气,但就是极为无奈。
阿兄怎么早不知道提醒她呢!
—
在相府用了一顿午饭,最后,祁云渺是吃到扶着墙才能走出门。
太久不吃方嬷嬷的手艺了,她做的每一道菜,她都爱到不行,渐渐吃着吃着,满满一桌的菜肴,便几乎被她一个人吃完了。
裴则送她回去越家。
祁云渺站在家门口,抱着画卷掩饰自己吃到撑起的小肚子,和裴则郑重其事地告了别之后,这才抱着自己给阿娘取回来的画作,忙不迭去找阿娘。
这是她为阿娘请画师画的画像,她迫不及待想要叫阿娘看到,让她也见见自己入画的模样。
“阿娘!”
祁云渺抱着画像便往主院冲,冲到沈若竹的面前,这才发现,越群山今日居然又在家。
祁云渺微微收敛了点神情,确认自己没有来的不是时候,这才谨慎地走过去,把画卷摊开到了沈若竹同越群山的面前。
沈若竹定睛看着面前的画卷,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东西,直至见到自己的容貌被几乎一模一样地描绘在了画卷上,她才受宠若惊般地亮起了神情。
“这是你找人为阿娘画的?”她惊喜地问。
祁云渺点点头,有越群山在,她原本还想克制一点自己的情绪,但是这画师技艺实在高超,阿娘的一颦一笑,神韵味道,皆被完整地描绘了出来,她骄傲的神情,到底如何才能拦得住?
“阿娘国色天香,上回请画师为青语作画时,我便想迟早要给阿娘也做一幅的!”
她终于一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得意,当着沈若竹和越群山的面,便喜滋滋地说道。
沈若竹不住笑着。
“好好好,这幅画实在是好!”越群山亦赞叹道,“云渺,你是从哪里找来的画师,竟能将你娘的容貌描绘得如此传神?”
“是——”
祁云渺想说,是裴则给介绍的画师。
但是她小嘴一张又一闭,想起越群山对于裴家的态度,便略去了裴则,直接道:“是住在城南的画师陈禀,他最擅人像,只需与他描述出自己想要入画之人的五官、脸型、特征以及高矮胖瘦,他便几乎能将人画至九成九像!”
“真是神了……”越群山呢喃着,道,“那云渺,下回能否再去请这位画师做一幅画?钱只管拿,你将我的容貌也告诉他,叫他为我和你娘共同做一幅画!”
“呃……”
越群山兴致勃勃,满是期待。
祁云渺到底不好叫他难堪,而且想那画师,应当也是可以同时将两人入画的,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我过几日去问问。”
“好!”
越群山捧着沈若竹的画像,将画像与沈若竹本人仔细比对着,一边不断感叹着传神,一边已经开始期待起自己与沈若竹一同入画的模样。
祁云渺见着他的样子,眯起眼,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当初刚见到越群山时的模样。
那时他在她心目中,还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身材威武,号令三军,肃穆威严。
哪里是如今这般笑起来一点儿也不值钱的模样。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对外肃穆威严总是板着脸的越群山是真正的越群山,还是在她阿娘面前,时不时便乐得同个稚子般的越群山,才是真正的越群山。
沈若竹的画像是拿回来了,但是到最后,对这画卷爱不释手的人,却并非沈若竹自己,而是越群山。
这是祁云渺万万没有料到的事情。
不过也好,越群山专心欣赏着画作,祁云渺便有功夫拉着阿娘到边上,悄悄道:“阿娘,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你说。”
沈若竹见祁云渺这般神神秘秘的,特地躲着越群山将她给拉到了院子里,便也同样放低了声音,和她道。
“阿娘,我想问问你阿兄和相爷之间的事情。”祁云渺紧接着便道。
“裴荀和裴则?”沈若竹不解。
“嗯。”祁云渺点点头。
上午在相府里发生的事情,裴则用来掩饰心思的手法,如斯拙劣,她可不会轻易便真的被他给糊弄了过去。
不过裴则不愿意讲,祁云渺也不逼他。
她记得,当初她和阿娘还在相府时,阿娘便同她说过,阿兄和相爷之间有隔阂,并非是一朝一夕了,她若是感兴趣,可以试着帮帮他们,若是不感兴趣,便不必
掺和了。
祁云渺从前在相府,没有兴趣;
但是今日她再见到这对父子,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帮帮他们。
阿兄和相爷都是好人,几年不见,他们之间的隔阂好似越来越深了,他们到底是父子,有什么是能叫一对父子彼此冷漠成这样的呢?
沈若竹听罢祁云渺的缘由,恍然大悟。
但是她回头,看了看屋中的越群山,并没有选择立刻便在院子里告诉她真相。
她叫她先回去自己的屋中,晚上她会去找她,到时候再把他们父子之间完整的故事告诉她。
祁云渺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专心只等着阿娘晚上过来找自己。
在外头跑了一上午,祁云渺回到自己的院中,还得练武。
因着自从十岁起,她便几乎每日都要习武,一练就是好几个时辰,所以祁云渺在自己十岁那年开始,便有了每日沐浴的习惯。
晚上沈若竹来找她的时候,她正用木槿叶和桃枝煎出来的水洗了头发,浸润着桂花香油的乌发在幽夜中泛着黑亮的光泽,还飘着淡淡香气。
沈若竹手中握了一阵灯,走到祁云渺的床边坐下,嗅着淡淡香气,这才终于和她讲起裴荀和裴则的过往。
关于这对父子的事情,沈若竹大部分都是在当初进入裴府之前得知的。
她告诉祁云渺,裴则之所以一直和裴荀不睦,归根结底,是当年裴则的母亲过世时,裴荀并不曾陪伴在身边,甚至是过了快一整日,他才赶回到的家中。
年轻时候的裴荀,将官场看得无比重要,年纪轻轻三十出头便坐到了知枢密院事,掌管着大半个枢密院军务,位同副相。
裴则的母亲柳氏过世的那一年,正是他升任知枢密院事的第一年,是以,他很是忙碌。
因为忙碌,他没能赶的上自己发妻的最后一面;
因为忙碌,他在自己发妻丧事时,还屡屡因公务奔忙,无法全心全意地安排事情。
裴家这对父子,原本生来就不是什么热情的性子,但在柳氏过世之前,父子俩勉强还算是能做到和谐相处,在外人面前表现得父慈子孝。
柳氏的过世,便像是扯下了父子之间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从今往后,没有人拦在父子之间,父不父,子不子,便过了这么多年。
“中间还有一件事情,也是他们父子之间隔阂加深的原因……”沈若竹说完,又补充道。
“我知道,阿娘,是柳家的事情,对吗?”祁云渺问。
沈若竹有些诧异,祁云渺居然知道柳家的事情。
祁云渺便告诉阿娘,柳家的事情是宋青语告诉她的。
那日她在宋青语的家中,曾问过宋青语有关宁王的事情,宋青语便告诉她,宁王从前脾气不好,柳家当初便是因为得罪宁王,所以举家都被外放至了襄阳。
祁云渺当初听到此事时,便有想过,此事是否会同裴家父子不睦有关,如今看来,的确是这样没错了。
柳家得罪了宁王,而裴荀和宁王关系素来不错,柳家事发,裴则当初曾想要裴荀去宁王面前求求情,可以不将柳家外放,或者可以外放,但不要是襄阳那么远的地方。
可是最后柳家还是去到了襄阳。
也就是说,裴荀在柳家的事情上,并没有帮上任何的忙,又或者说,是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帮忙。
这两件事情,便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大事情,再加上这么多年,彼此之间的点点滴滴,磕磕碰碰,所以便造就了如今这般的局面。
祁云渺明白了所有的缘由,披散着头发搭在自家阿娘的腿上,却逐渐陷入了迷茫。
她原本不知道,阿兄和裴荀之间的隔阂,竟然是因为阿兄母亲的丧事。
在这件事情上,裴荀的确不值得原谅。
而母亲过世后,阿兄必定会将母亲娘家柳家看得极为重要,柳家出事,裴荀也没有帮上柳家的忙……
“其实不必强求。”
她沉思着,便听阿娘在自己耳畔道。
“这些陈年旧事,不去说倒还好,一旦揭开,对于你阿兄而言,无异于是将伤疤再度掀开一次。”沈若竹轻抚着女儿的发丝,道,“渺渺,你如今有心去关心你阿兄,这很好,毕竟当初在相府,他便的确对你不错,后来你离开了,他也一直都有记着你,但是他和裴相之间的事情,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也只有他们父子可以解开。”
“那若是一辈子都解不开呢?”
祁云渺问道。
“……”
沈若竹失笑看着女儿。
“若是一直解不开,那也是他们父子的事,等到有一天,他们谁想要解开了,便由谁去迈出这一步。裴荀后悔了,便叫裴荀去同儿子道歉;裴则后悔了,便叫裴则去同他的父亲彻彻底底地发一次火,如此这般,他们父子之间的心结才能彻底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