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晏酬已的心意(二更)……
晏酬已说他买了两筐青州的山楂果。
祁云渺原以为, 他买的两筐,只是小小的两只精致篮子,毕竟这很符合她对晏酬已的印象。
直至见到摆在自己面前足有十几斤重, 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果子的时候,她才瞠目结舌:“你买这么多?”
晏酬已解释道:“恰好街边见到老农在卖,说是走了三天三夜, 从青州拉到上京城来的。也就山楂耐贮, 这么多日都不会坏。我见老农也是辛苦,便索性将他手上还剩的全都买来了, 这些全都送给祁姑娘!”
这样的人才值得赚大钱!
祁云渺边感慨着,边又觉得晏酬已属实是破费了。
她抓起面前的果子先尝了一口。
虽然说山楂哪里都有, 但是青州的敞口山楂便同襄阳的麦冬一样,是出了名的,祁云渺从小时候便开始吃。
祁云渺可还记得, 小时候, 村子里有人专门种了一片山楂林,每到秋日成熟时,他们一群孩子, 便爱去山楂林凑热闹, 帮忙采摘山楂。
这些山楂果, 不仅可以直接拉到镇上去卖,还如同晏酬已说的那样, 可以做成糖葫芦、山楂糕, 还可以酿酒, 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而他们一群孩子,每次去帮忙采摘完山楂之后,那果农叔叔便总是会给他们每人都送一篮子满满当当的山楂, 喊他们带回家去慢慢吃。
她蹲在地上,一连尝了两颗山楂果之后,才和晏酬已开心地确认道:“好吃,是青州来的没错!”
他们青州的山楂,一个个果实圆润,肉质糯硬,味道酸甜各占一半,入口清爽,余韵悠长。
晏酬已便也跟着笑了:“远在他乡,能尝到一点家乡的味道,总是难得的。”
祁云渺深表同意。
山楂爽口,她连吃了两个之后,又忍不住再吃了一个,想了想,还是道:“晏酬已,你把这些山楂都送给了我,可是这山楂太多了,你一定花了不少钱吧?无功不受禄,我得把钱给你。还有山楂,你自己也带回去一些,我们青州的山楂可同别的地方不一样,你下回再想遇到可就难了!”
“……”
晏酬已不想,祁云渺还要同自己谈钱。
他道:“山楂昨日我已经给自己留了一些,这些姑娘就放心带回去吧。”
“至于钱……”晏酬已神色稍有落寞,“祁姑娘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我们是朋友?祁姑娘同自己其他的朋友互赠礼物,也要谈钱吗?”
可是好像都是你在给我送礼物,我也没给你送什么呀!
祁云渺真诚地看着晏酬已,窥见他稍显失落的神情,终于急道:“那晏酬已,这样吧,你告诉我,你近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有什么想玩的,我送你或者带你去玩,如何?”
晏酬已果然又瞬间开朗了一些:“好,那容我先想两天,下回见面,告诉你如何?”
“好!”
这么一说,祁云渺便安心了。
她终于可以再没有任何负担地又吃了一颗山楂。
晏酬已见她蹲在地上,着实吃得满意,不免也跟着蹲在地上,与祁云渺面对面问道:“你们应该很久都没有回去过青州了吧?”
“是。”祁云渺点点头。
自从阿娘和宰相和离那年,她们曾回过青州几
日,接下来这么多年,祁云渺便一次也不曾回去过了。
青州离钱塘不算近,不管陆路还是行船,都得走十天半个月,阿爹又已经不在了,她和阿娘便也实在没有必要再多回去。
“青州山水好,有朝一日,我也想去看看。”
祁云渺正兀自伤怀呢,陡然听晏酬已提到此事。
她便立马又打起精神,道:“你自然是有机会的!你们家行商多好啊,可以在天地间四处游走,看遍湖光山色,咱们俩差不多的年纪,你见过的风光可是比我见过的多多了吧?”
“那算什么,我游走天地的时候,祁姑娘在专心练武,祁云渺的功夫也比我好多了!”
晏酬已说话总是莫名叫人舒畅。
祁云渺几番交谈下来,很快又要被他夸得飘到天上去了。
但她好歹还是矜持了一点,捧脸瞧着这满满的山楂果,忽而又道:“晏酬已,不如你今晚同我回侯府吃饭吧?正好也叫我阿娘再见见你,她可是听说过你们金陵晏家的。”
她的邀请太过突然。
晏酬已受宠若惊:“这……可以吗?”
“当然可以!”祁云渺笑笑,“正好你也给我说说你之前四处行商,都有去过哪些地方呗,我想听!”
这才是她的主要目的吧!
饶是晏酬已行走四方,见过再多的人,也没见过似祁云渺这般又飒气又直爽可爱的。
晏酬已蹲在地上,噗嗤一声笑开了。
祁云渺又何曾见过这般的晏酬已。往日在她面前的晏酬已,总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即便是笑起来,也总是带着一副精心调配好的弧度。
但是今日的晏酬已,笑得整个人都快趴在地上了。
“晏酬已,你同不同意嘛?”祁云渺不知道他在笑自己什么,只能追问道。
“当然同意!”
晏酬已笑得够了,这才和祁云渺回答道,“既然祁姑娘邀请,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和晏酬已相识了这么多日,这还是祁云渺第1回 带着他回到陵阳侯府。
家中下人见到她带个没见过的男人回来,纷纷稀奇。
但是祁云渺坦坦荡荡,并没有一点心虚的模样,他们便也就默认,这是祁云渺的好朋友了。
不过是带个朋友回来,倒没什么;而且他们这可是陵阳侯府,满门武将,谁在乎那么一点束缚女子的规矩。
下人们对于祁云渺带了晏酬已回家,并没有任何一点的意外。
反倒是沈若竹,见到晏酬已的瞬间,有些过于错愕。
祁云渺便将晏酬已送给自己的山楂果拿了出来,展示给阿娘,又和阿娘道:“阿娘,我请他回来吃饭,顺便给我讲一些外头的故事。”
“讲故事?”沈若竹问道,“讲什么故事?”
“讲外面五湖四海的故事啊!”祁云渺谈起外头的天地,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阿娘,晏酬已去过岭南,去过西蜀,还去过景德、豫章、鄂州……”她给沈若竹细数晏酬已的过往经历。
沈若竹听罢,又好笑又觉得祁云渺简直是离谱得没边。
是,人家晏酬已是游走四方,见多识广,但人家是金陵来的商人,住在上京城,是为了做生意以及打通各处衙门关系的,给祁云渺讲一个故事的功夫,可是能少赚一整箱珠宝的钱。
将人家大张旗鼓地请过来,只为了给自己说书,也亏得她想的出来。
但是显然祁云渺并不知道这些。
而晏酬已……也没拒绝。
沈若竹一时心底里有了些疑问,面上却不显,只道:“也罢,既然你想听,便同他坐在花厅里聊会儿好了,我喊人去安排晚饭,留他用了晚饭再走吧。”
“好!”
祁云渺就等阿娘这话呢。
她送走了阿娘,和晏酬已一块儿在小花厅里坐下,眼看着下人们上了茶水和点心,她便满心只等着晏酬已给自己讲外头的故事。
他们今日先讲他曾经出海的故事。
晏酬已便从家中自己造的船只说起,告诉祁云渺出海所用船只的基本构造,再告诉她出海前基本都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祁云渺听得认真。
……
家中大小姐请了个金陵来的富商,专讲外头五湖四海的故事。
这件事情也不知是被谁给传扬出去的。
一开始,还只是祁云渺独自坐在小花厅里,听着晏酬已讲出海的故事,后来慢慢的,小花厅里的几个丫鬟小厮们,也都围了过来,一道听晏酬已讲故事,再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不断地挤进了小花厅里,有在别处忙活的丫鬟和小厮,也有在后厨忙活的阿婶和阿公,渐渐的,还有祁云渺的堂弟和堂妹们。
整个小花厅不知不觉便挤满了人。
最后,祁云渺的怀中不知何时便抱住了幼小的小堂妹,小堂妹挤坐在祁云渺的大腿上,与她一道离得晏酬已最近,听他讲到海上的风浪时,她们俩给的反应也是最充足。
她们跟随着晏酬已的故事,一起惊叹,一起唏嘘,又一起哈哈大笑。
场面滑稽又有趣。
眼看着外头天色很快便就黑了下来,但是谁都不愿意先离开,只能一个又一个地拖着时候,想要听晏酬已再多说几句。
祁云渺亦是一样。
她是最想要晏酬已再多说一些趣事的!
可惜好景不长,天黑之后没多久,沈若竹便出现在了小花厅里。
夫人一来,众人便再也不敢胡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只剩祁云渺和几个家里的孩子,不用做事,便就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和沈若竹面面相觑。
他们每一个脸上都带着意犹未尽的神情。
沈若竹无奈:“可以用晚饭了!”
啊!祁云渺这才注意到,外头的天色已经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她便赶紧送走了小堂弟和小堂妹们,而后和自己的阿娘抱歉地笑了笑。
昨日她好歹是哭得狠了。
沈若竹今日便也没有过于严苛地对待祁云渺。
她只是催促她赶紧带着客人来用饭,便先离开了小花厅。
祁云渺忙招呼上晏酬已,他们跟上阿娘的步伐,过去一侧的厅堂里用晚饭。
越群山这两日总是很晚归家,祁云渺也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
她和阿娘还有晏酬已三人一道用了晚饭,晚饭后,她便将晏酬已给送走了。
晏酬已不愧是她觉得顶顶有礼貌的好孩子。
临走之前,他和她还有阿娘都说了很多感激的话,又作揖了好几遍,这才离开。
祁云渺还想说,他今日送她山楂的事情,她都不曾多谢他,请他来讲故事,累的也是他,怎么反倒他却成了最客气的一个。
她将晏酬已送到门口,目送他的马车离去,她便转身回家,想要再独自回味一番他下午讲过的那些故事。
只是转身的刹那,祁云渺见到,自家阿娘正站在侯府的台阶上,盯着自己的目光成谜。
祁云渺不解地看着阿娘。
“阿娘,你这是做什么?”她走上台阶,和阿娘问道。
“渺渺,你觉得晏酬已如何?”沈若竹站在侯府门前,看起来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同女儿问道。
“嗯?”祁云渺好奇。
沈若竹便又笑道:“你很喜欢听晏酬已讲故事,对吗?”
“对!”祁云渺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沈若竹便笑得越发不加掩饰了:“渺渺,阿娘劝你,日后还是少喊这位晏先生上门同你说书的好。”
什么说书,那是他在讲他自己的游历!
祁云渺反驳了一嘴阿娘,便又反问道:“阿娘缘何这般讲?”
“或许是因为商人的时间总是很宝贵的,晏酬已是你的朋友,却不是舅舅那般的亲人,舅舅可以花许多的时间在你身上,不计报酬,但是晏酬已,他与你到底非亲非故,你不好麻烦他太多。”沈若竹难得不甚正经地胡说八道。
祁云渺一看自家阿娘的神情,一听她的语气,便知道,这定非真实原因。
她便缠着阿娘,问:“阿娘,到底为何?晏酬已他今日讲的可好了,故事很是精彩,我还想听下一回的!”
沈若竹便抿唇,总算收敛了一丝自己调笑的神色。
她问道:“渺渺,你当真瞧不出他对你的情谊么?”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男女之事
“……”
祁云渺想不到, 晏酬已年纪轻轻,与她不过几面之缘,能够对她有什么情谊。
她听着自家阿娘的话, 怔怔地站在原地,万万
没想到,自己昨日刚因为阿兄而升腾过的脸颊, 一时又因为自家阿娘的话, 变得满面绯红。
热意开始从头到尾浇灌着她的身体,叫她犹如火烤。
“不是, 阿娘,你说什么呢?”祁云渺突然着急地问道。
沈若竹老神在在, 见女儿兀自在自己面前跳起脚,不徐不缓地问道:“阿娘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渺渺,你如今不小了, 十五岁, 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厘清楚的。”
“可是晏酬已他真是我的朋友,阿娘!”祁云渺强调道, “他在上京城没有朋友, 只有我这么一个!所以他才珍惜我, 愿意给我讲故事!”
“朋友得礼尚往来吧?他给你讲故事,又给你送这么多的青州山楂, 你又送他什么了呢?”
“……”
冬日里的月色并不特别明朗, 很多时候, 还不如挂在檐下的灯笼照得亮堂。
祁云渺就站在灯光的照耀下,绞尽脑汁,思索着阿娘的问题。
晏酬已给她送了这么多东西, 那么,她都给晏酬已送了些什么呢?
“我一开始,帮过他一回……”她只能这么解释。
而且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的,等他想好了他需要什么,祁云渺会回报他的!
沈若竹便又笑了:“帮过他一回,所以他便对你格外地好,是吗?”
“嗯……”
祁云渺心虚地点点头。
沈若竹嗤笑,终于不再和祁云渺只是站在家门前,而是一边拉着她的手进门,一边道:“渺渺,十五岁,正是适合情窦初开的年纪。阿娘不知道,你对于男女之事是怎么想的,但是阿娘想,你该清楚这世上在你身边,有哪些人看你的目光是正常的,有哪些人看你的目光又是带着极强的目的性的。”
目的性?正常的?
祁云渺纳闷,觉得这些情况,自己并非不是不能厘清楚。
可是沈若竹又问道:“渺渺,我问你,你知道男女之事么?”
男女之事……?
祁云渺觉得自己有些知道,但又不是特别清楚。
她问道:“是像阿爹和阿娘那样的吗?”
“是。”沈若竹道,“却也不是。”
“嗯?”祁云渺便不理解了。
沈若竹便又解释:“喜欢两个字,说来简单,可是总有人会把它和亲情还有友情混淆。渺渺,晏酬已看你的神情,阿娘从前在你阿爹的眼中见过许多,你明白吗?”
“……”
“那,那为何就不能是友情呢?”
祁云渺坚持道。
沈若竹挑眉,看着女儿,知晓她这问题,看似是在问她,倒不如是说在问她自己。
她逐渐笑盯着沮丧的女儿。
其实,如果不是上回宋潇的事情和这回晏酬已的事情加在一起,沈若竹是不打算这么早和祁云渺说这些的。
她们如今还有复仇的事情要操心,沈若竹自己不想分心,同时,也不愿意太早打碎女儿单纯的美梦。
但是上回宋潇的事情已经给了她一次提醒,此番再加上晏酬已……晏酬已身份特殊,她若是再不同祁云渺说清楚一些,沈若竹只怕,将来不知不觉,还不知道有多少的人会上门,同她提起祁云渺的婚事。
祁云渺如今不想嫁人,她也不愿意女儿过早地被婚姻给束缚住,但她如今到底十五了,及笄了,挡不住人家一个个都巴巴地将目光投过来。
尤其她如今还是陵阳侯府的继女,这上京城中,看不起她们母女的虽然多,因裴荀而不敢接触的也多,但是沈若竹知道,有心想要攀附的,也绝对不少。
若非是她们如今才回京不到几个月,她们的日子绝对不会似现下这般安宁。
她送祁云渺回了她自己的院子,见她仍旧皱着一张小脸,才终于和她道:“友情和爱情该如何区分,很简单,渺渺,你去找一个你确信他对你只有友情的人,去看他的神情,再比对别人的,明白了吗?”
确信对她只有友情的?
祁云渺脑海里飞速闪过几个人名。
越楼西?不,他第一个不行。
晏酬已?他如今好像也不行……
宋潇也不行,那阿兄?
祁云渺正想开口说出裴则的名字,脑海之中却忽然闪过昨日裴则站在自己的院子里,对自己突如其来的那个拥抱。
阿兄……
阿兄…………
阿兄对她,真的也只是兄妹之情吗?
走了一路刚刚才有些消散下去的热气,一时间,似又被夜风扬起。
风吹起祁云渺的鬓边,星火掠过她的眉眼,刹那间,将她浑身又点燃。
不行!
阿兄也不行!
祁云渺忽而坚定无比。
那还有谁呢?还有谁呢?
除了宋青语,除了家中那一群年纪还小的堂弟和堂妹们,祁云渺脑海之中一晃而过,便只剩下了宋家大哥宋宿的身影。
啊,对,宋大哥!宋宿!
祁云渺顿时醒悟,宋宿与她交往并不多,往日里也没有对她有特别殷勤的一面,他就是个很好的人选!
但是要见宋宿的话,就得去宋家了。
也不知道宋潇近来回家勤不勤快。
想起昨日宋青语和温庭珧上越家来看她,宋潇都不在,那想来,宋潇近来是在安心准备春闱的。
祁云渺这么想着,和阿娘说了声“知道了”,便就回了屋,开始给宋家写拜帖。
她不好在帖子中写明了,自己一定要见宋宿,便只提自己是想念青语了,想在明日下午去府上见一见青语。
将帖子交给小厮之后,祁云渺便安心只等着宋家的消息。
宋宿和裴则一样,是上一届的科举直接高中的,只不过裴则是直接高中状元,而宋宿殿试稍差一些,但也是二甲前排的名次。
宋宿如今在国子监当官,为国子监监丞,从八品,平日里主要负责惩戒国子监中的犯错者,监管教师、博士同学生。
帖子送出去之后,第二日,祁云渺一觉睡醒,又练习了几个时辰的武艺,便果不其然收到了宋家的回信,说是请她下午去府上和宋青语一块儿玩。
祁云渺便整装待发去往宋府了。
祁云渺有好久没有主动去过宋家,自从上回得知宋潇的事情之后,她便刻意有些避着宋家。
难得她又主动上门来,宋青语巴不得把自己屋里所有好玩的全部都分享给她。
祁云渺这个看看,那个看看,自然是觉得,宋青语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奈何她今日心里乱的很,满心只等着宋宿回来,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
终于,眼看着是国子监散学的时辰了,祁云渺忍不住问宋青语道:“宋大哥近来回家早吗?”
“我大哥哥?”宋青语道,“我大哥哥近来不回家了,就住国子监的学舍里。”
“啊?为何?”祁云渺不解。
“我二哥哥明年三月便要春闱了,难得秋闱成绩不错,家中便商量,想要春闱前,大哥哥陪他一道在学舍中住着,这样夜里看书若有何问题,他也可以及时地去问大哥哥,能多学一点便是一点。”
“……”
祁云渺欲言又止。
这事为何没有人告诉她呢?!
“那他一般几日回一趟家?”她又追问道。
“不确定。”宋青语道,“他们缺东西了,有时也是喊人送去,仔细算下来,大哥哥上回回家已经是五天前了。”
“…………”
祁云渺总算是再没有任何的问题了。
宋宿不在,如今裴则也早不在国子监了,她总不好贸然跑进国子监去找他。
“渺渺,你是找我大哥哥有什么事情吗?”宋青语见祁云渺神情不大对劲,关心道。
“我?我没有什么事情。”祁云渺摇摇头,道,“我就是好奇,宋潇住在国子监,宋大哥也得在国子监为官,那你们家白日里便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有你陪我啊!”宋青语拉着祁云渺的手,笑得灿烂。
或许是昨日的事情太过深入脑子,祁云渺和宋青语面对面,下意识去观察她的神情。
她看见她琥珀色的瞳孔里充斥着自己的倒影,宋家的庭院四季皆宜,入了冬,也有腊梅橙黄。但是宋青语看着她的时候,眼中完全没有那些腊梅的影子,满心满眼全都是她。
忽而间,祁云渺觉得自己真没劲。
宋青语对她一心一意,她却还老是去想别人的神情。
她有青语这般的好朋友,和她在一起玩耍时,便该更专心一些才是!
宋宿不回家,她便也不再伤心了,在宋家一直赖到夜里和宋青语吃完了晚饭,祁云渺这才回家去。
但是她不去想那些事情,有时候,那些事情便总是要自己缠上她的。
是日入夜,祁云渺久违地又梦见了几只猫。
是一只叫做越楼西的猫还有那只叫做裴则的猫,它们在她的梦境之中,扭打在一起,祁云渺站在边上,想和它们说别打了,但是没有一只猫听她的。
它们打得很是起劲,好像只是因为入冬了,祁云渺在自己的床榻边上安了一个窝。
它们在为那个暖和的猫窝争抢位置。
祁云渺看着它们,焦头烂额,正想着为何自己不能在床榻边多安一个窝,便察觉到,有一条不知为何的东西,勾缠上她的小腿。
那触感有些像蛇。
她吓了一跳。
低头却见原来是另一只不知打哪来的小猫,正蹲在自己的边上,笑眯眯地仰头看着自己。
它的尾巴勾缠着她的小腿肚,似在讨好她。
唔,祁云渺打量着这只新来的小猫,见到他虽然毛色不如白猫纯白,气魄也不如黑猫威武,但它好爱笑,一笑起来,眼睛便没有了缝,喜庆又可爱,她不禁也跟着它笑了起来。
她想去抱起这只可爱的小猫。
弯下腰去,却措不及防见到他脑门上顶着三个大字。
“晏酬已。”
这是它的名字。
祁云渺又吓了一跳,正要直起身,另外两只猫似乎见到她打算去抱第三只猫,立马都朝着她扑了过来。
它们纷纷伸出了尖利的爪子。
嘶!
祁云渺被疼醒了。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三爹出场(二更)……
祁云渺怔怔地坐在床榻上, 望着窗外的景色。
冬日屋外天光暗得早,亮得晚,而今不过东方初吐了鱼肚白, 刚过卯时。天地一片苍茫,雾霭蒙蒙。
她抹了一把自己额上的虚汗,轻呼了一口气, 知晓适才那一切都不过是梦。
不过她还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胳膊, 生怕自己身体上真会留下什么猫爪挠过的痕迹。
幸好没有。
祁云渺检查完自己的身体后,才又颓然地坐在自己的床榻上, 不可置信自己怎么又会做这般稀奇古怪的梦。
上回梦到两只由阿兄和越楼西幻化而成的猫时,是她在亲眼目睹了越群山同阿娘的亲昵之后, 祁云渺记得。
当时梦到,她还以为没有什么,只是单纯奇异又古怪的梦境罢了。
如今却连晏酬已也出现在了她的梦里, 她和晏酬已才认识多久呀?怎么他也会出现在她的梦境里呢?
一次是意外, 两次三次便不是了,若是再将这梦当作是简单又纯粹的梦境,那祁云渺想, 她的心也太大了。
她逐渐屈起双腿, 捂着自己的脸颊, 用掌心去感受着自己脸颊上的滚烫热意。
阿兄,越楼西, 晏酬已……他们……都是她原本觉得应该是自己顶要好的朋友的人。
但她也不知道为何, 渐渐的就似乎全都变了味道。
阿娘昨日的叮嘱还萦绕在她的耳畔, 祁云渺知晓,自己的梦境,未尝不是一种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但是梦便梦了,为何偏偏是他们三个呢?
越楼西也就罢了,晏酬已也就罢了,怎么阿兄也……
祁云渺奋力甩甩自己的脑子,想要将脑海之中那些不正经的东西全都抛出去先。
可若是单纯甩两下,便能抛却所有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那这世间未免太容易了。
祁云渺并没有能忘记她昨夜的梦境。
她这一整日,不论走到哪都能想起来那三只各有特色的猫。
而更为火上浇油的是,她今日训练完了之后,便收到了晏酬已的来信。
他信上写,她先前承诺可以帮他做到的一件事情,他想好了——他想要陪祁云渺明日去看那个杀死她阿爹的护卫行刑。
祁云渺没想晏酬已竟会提这等要求,她以为他最多不过是想些吃的玩的,喊她买来送给他。
要陪她去看行刑……这算什么问她手中要到的礼物嘛?还是说,对于晏酬已而言,他觉得这已经是能叫他格外欣喜的礼物了?
祁云渺对着晏酬已的信笺,思索良久,终于决定翻身上马,主动去了一趟晏酬已如今在上京城的府邸。
晏家在上京城的府邸并不难寻,虽然祁云渺没去过,但晏酬已前些日子便和她说过,他家住在乌草巷。
她随便去巷子里一打听,便找到了他的住址。
乌草巷里住的大多是同晏家一般的富商,虽然地段在上京城中并不算特别好,但胜在离闹市近,而且每间宅子的规格也大。
商人不必非得强求同上京城的达官显贵们住在一道,住在距离闹市近的地方,也正可以方便自己的生意。
祁云渺站在晏家门外,与晏家看门的小厮告知了自己的来历后,便等在门外,只待他们的通传。
她今日出来的匆忙,手中还攥着晏酬已今早写的信笺。
来的路上,祁云渺都想好了,和晏酬已见了面之后,她便得告诉他,他想陪她看凶手行刑,可以,但是他绝对不可以对她有过多的想法,更不许日后随意便上她家门去提亲。
她如今对他并没有那等意思,若是他对她想法太多,那她负担太重,他们日后便没有办法再做朋友的。
其实这也是她要对宋潇说的话。奈何宋潇如今正在准备春闱,祁云渺担心,自己如今和他说了这些话,到时候他春闱便会分心失手,是以,便打算等到他科考彻底结束了,再和他说开。
但是晏酬已又不必科考。
祁云渺在晏家门前不过站了片刻,便听到里头的小厮跑了回来。
而跟在小厮后面的,她以为会是晏酬已,却不想,是一个同晏酬已有几分相像,但一看又比他大了不少的中年男人。
男人和晏酬已的样貌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但胜在五官和谐,脸部线条柔和,身上的那股气质,莫名便吸引着人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叫人如沐春风。
他的衣着得体,不张扬,但却衣料矜贵,一看便也是这宅子的主人,而不是仆从管家之类的。
“这位便是祁姑娘吧?”他恭敬地与祁云渺问道。
“是。”祁云渺打量着眼前人几息,觉得自己大抵也明白了他的身份,“您是晏酬已的父亲?”
“是。”晏成柏听得祁云渺念出了自己的身份,笑着拱手,又与祁云渺作揖,“祁姑娘此番上门,晏某蓬荜生辉!”
“哪里哪里!”本想见晏酬已,哪想见到的是人家的父亲,祁云渺一时赶紧也弯下了腰,同人行礼,“您太客气了,我是晚辈,该我同您行礼才是!”
“犬子回来都和我说过,说是去到王家时,陵阳侯府姓祁的姑娘与他帮了大忙,这可事关到我们家的生意,祁姑娘才是我们的大恩人。”晏成柏见祁云渺躬身,立马腰又弯得比她更低了一些。
这对父子俩,真是一个比一个客气,一个比一个谦逊。祁云渺生怕自己再和对方弯下腰,人家会比她弯得还低,脑袋直扣到地上为止,她于是见好就收,行过一遍礼便直起了腰身。
“那我此番是来找晏酬已的,请问先生,晏酬已在家吗?”她大大方方地问道。
“哦,不巧,他出去了。”她直起身,晏成柏也终于跟
着她起身,道,“若是祁姑娘不急,可以在家中坐着稍等片刻,我这便喊人去寻他!”
难怪,她要见晏酬已,出来的却是他爹。
“那他若是有事要忙,我便不急的。”祁云渺很想接受晏成柏的提议,却也还是为晏酬已着想道。
“无事。”晏成柏道,“他今早应当是出门买东西去了,并非谈什么生意,即便不催,也很快便会回来的。”
“这样啊。”祁云渺道,“那便劳烦先生了。”
“无事,姑娘还请赶紧进屋坐一会儿吧。”
晏成柏再三邀请,祁云渺便终于恭敬不如从命,跟着他先进了晏家的大门。
晏家的宅院,同侯府说到底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院子。
祁云渺入门之后,特地观察了一圈晏家院子的环境,发觉自从进门之后,晏家走道两侧见到最多的,便是牡丹花的花丛。
如今已是冬日,并非是牡丹盛开的季节,是以,是以,那些花丛只有绿茵茵的叶子,而没有娇贵的牡丹。
待到晏成柏带着她坐在了厅堂里,祁云渺便不再左顾右盼,而只是专心地吃起了他给自己送的茶水和点心。
见祁云渺安心地坐下了,晏成柏便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道:“祁姑娘,晏某今日还得出门去宁王府一趟,便没法再亲自招待姑娘了,姑娘只管在此安心坐着,酬已马上便会回来。”
“您要去宁王府?”祁云渺如今一听到这三个字,别提有多敏感了,一下子便从座椅中弹了起来。
“是。”晏成柏对她的反应颇为意外,解释道,“宁王自从几年前陛下登基便掌管起了江南织造局的大权,我们商贾之流,这些年,自然都得与宁王多加亲近才是。”
“晏先生同宁王走得很近?”祁云渺又追问道。
“倒也没有。”晏成柏谦虚地笑笑,“不过是为了家中生意,走动频繁一些,如何敢称亲近。”
他边与祁云渺告退,边安抚她,请她只管在家中坐着就好。
祁云渺欲言又止,还想要再和晏成柏问些什么,但是晏成柏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她便又只好自己再坐了回来。
晏家……同宁王府走动很多吗?
祁云渺望着晏成柏逐渐离去的身影,有些不理解。
一开始,阿娘其实也曾说过,她有在宁王府见到过晏酬已,当时祁云渺留意到了,最后却并没有特别当回事。
因为她觉得主动送上门去讨好的商贾,并不可能会同宁王府有什么过于紧密的联系。
但若是日日都上门去讨好的……?
祁云渺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对晏家有一些不一样的看法。
—
晏成柏没有骗祁云渺。
他走后没多久,晏酬已果然便回来了。
他听闻祁云渺上门来,很是欣喜,见她都是跑过来的。
——判断一个人对你的情感,注意他的眼神便可以。
祁云渺见到跑向自己的晏酬已,想起阿娘的话,情不自禁便将全部注意都放在了他的眼睛上。
她定定地看着晏酬已那双眼睛,看见他乌黑明亮的眼珠子,藏在上下眼皮里,几乎快要看不见,但唯一透露出来的那点纯黑,还是可以叫人窥见一丝清透似琉璃净球的痕迹。
“祁姑娘!”晏酬已微微喘着气,终于跑到了祁云渺的面前。
祁云渺忍不住问道:“你跑这么急做甚?”
“听闻祁姑娘来了,我怎么可能不跑快些!”晏酬已敞开笑脸道。
“……”
祁云渺便抿了抿唇角,知道阿娘说的,竟全都是对的。
她见到晏酬已的神情了,见到晏酬已对自己的态度了,根本不必去同任何人对比,祁云渺其实便可以直接看出来,他的情谊。
她的手中还攥着他的信笺,薄薄的汗水覆在信笺上,模糊了一些纸张的痕迹。
明明来的路上都想好说什么了,但是祁云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晏成柏适才说过的话,她竟开始犹豫起来,要不要在今日和晏酬已说清楚他们的事情。
若是晏家真的有用,若是晏家真的能帮她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知道我来了,你也不必跑这么快啊,我人在这里,又不会跑!”
祁云渺想不明白,只能握紧信笺先往自己的袖间塞了塞,讷讷道。
晏酬已眼睑微微下垂,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但他却同没见到一样,只是单纯地笑道:“能多见祁姑娘一息都是晏某之幸!”
“……”
他实在是太会说话了。
祁云渺脸颊又一热,往常只把他的话当朋友之间的夸耀听,她并不会觉得有任何的怪异,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听着晏酬已的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晏酬已!”终于,祁云渺还是喊他道。
“嗯。”晏酬已听话地看着祁云渺。
“……”
祁云渺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信笺藏在她的袖间,被她悄悄来回翻弄了好记下,她也没能说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话。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是要说了,刚一张口,晏酬已却拉住了她的手腕:“话说祁姑娘今日上门得正好,我今日出门去,得了一张新的弓箭,原想过几日上门,麻烦姑娘教我,但是姑娘今日自己过来了,那若是姑娘不嫌麻烦,今日可否便教我一些皮毛?”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晏家父子从来都是我们的人……
“……”
祁云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稀里糊涂的, 就被晏酬已拉到了他家的花园里。
晏家的花园,规格亦是不小,相比起前厅, 晏家后院里倒是万紫千红,落英缤纷,不局限于牡丹, 冬日里, 花草树木便各有各的色彩,鲜活又热烈。
只是花园的角落里, 有一片空地,贫瘠的土壤裸露在表皮, 显得和这片完整的花园格格不入。
祁云渺被晏酬已领着站在这片空地前,不过多时,便见下人们抱来了一张全新还用牛皮包裹着的弓箭, 除此之外, 还有一只靶子,箭羽装在熟悉的筒子里,被工整地摆放在他们的脚边。
晏酬已取出自己新买回来的弓箭, 递给祁云渺问道:“如何, 可能替我看一看?”
祁云渺纵有千言万语, 也还是先接过了他手中的这把弓箭。
晏酬已今日带回来的这张弓,做工的确是好的, 握在手中不必掂量, 便可以察觉到十足的分量。
祁云渺如今最常用的一把弓箭是前段时间及笄礼的时候, 越群山送的,也是顶好的好东西,手感和分量, 都和如今晏酬已的这把很像。
“晏酬已,你这把弓很是不错。”祁云渺握着他的弓,试着挽了一下弓之后便告诉他道,“只是有一点,你这张弓,需要的力气不小,你若是寻常没有练武的习惯,只怕拉开的时候会有些困难。”
“是需要很大的力气是吗?”晏酬已听罢祁云渺的话,接过弓箭,自己试着去拉开弓弦。
祁云渺盯着他手臂的用力,原以为,似晏酬已这般的文弱书生,这张弓对他来说必定费劲的很。
哪想,祁云渺定定地看着晏酬已,看他抻着手臂,根本不费多少的力气便将弓弦给完全拉开了。
祁云渺错愕不已。
“你的力气怎么这般大!”她感叹道。
晏酬已小心翼翼地拉开弓弦,
复又放回,又谦虚道:“从前出海的时候,时常会在海上遇到各种情况,不能一味地坐在船舱里等着风停,风吹雨打的时候,便要和船夫们一道干活才行,爬桅杆,拉船帆,这些事情我都做过。”
原来如此!
祁云渺高兴他有一些基础,浑然忘记了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便和晏酬已道:“那你如今不必担心拉弓力气的问题了,从前没学过弓箭的话,便从如何握弓以及用力的核心开始学起即可!”
她老神在在,双手背在身后,煞有其事,似乎自己真像是个正儿八经的弓箭老师。
而晏酬已听得她的吩咐,便也跟着她的话做。
祁云渺叫他练什么,他便练什么,祁云渺教他怎么做,他便怎么做。
其实,祁云渺学了这么久的弓箭,还是第一次教别人如何拉弓,如何练习射箭
但是她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师傅们教了她这么多,她早烂熟于心,满满一肚子皆是文章呢。
晏酬已身为她的第一位学生,祁云渺自然是对他无比重视的。
不必训练力气了,她便教晏酬已从稳定自己的核心开始,核心找准了,再去练习拉弓的姿势,调整臂膀的弯曲程度。
祁云渺将手拍打在晏酬已的胳膊上。
原以为晏酬已是个文弱的生意人,但是哪里想,他的手臂也是如此孔武有力,半点不输武夫的。
祁云渺围着晏酬已,一只手不住拍打在他的手臂和胳膊上,帮他调整手臂的高度同姿势。
终于,眼看着姿势是调整好了,祁云渺便告诉晏酬已,从今往后他便如此练习,每回抬手,手臂的高度和弯折的程度都得与她适才教他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才行。
晏酬已点点头,在祁云渺的注视下,便又试着拉了几次弓箭。
他的悟性实在是好。
祁云渺瞠目结舌。
她不过帮他调整了两下姿势,他便竟能记住手臂精准的高度同位置。
晏酬已一连在她面前重复了三遍拉弦的动作,除了一开始的时候有些偏差,后面两次,几乎再没有差别。
老师总是喜欢教到天才的学生。
“晏酬已,你也是射箭的天才!”祁云渺毫不吝啬地与他赞扬道。
晏酬已又笑了笑:“是吗?”
“嗯!”祁云渺用力点头,“你这悟性,若是从小就开始学,指不定能学成什么样呢!”
“可我若从小开始学,也不一定便有如今的力气和悟性,祁姑娘夸我悟性和力气好,只怕多半都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而锻炼出来的。”
“你何须妄自菲薄!”
祁云渺不满他总是如此谦逊了。
谦逊这种东西,一次还行,两次三次也还能接受,再多下去,那可就讨人厌了。
不管是什么人,生而为人,为何要自怨自艾呢?凭什么别人都可以的事情,就得谦虚自己不行才可以?
平心而论,祁云渺如今的个子已是不矮,是大部分女子之中的翘楚,但女子的身高同男子总是不能相提并论。
她比晏酬已要矮上半个脑袋差不多,站在他的身边,便需要微微抬头才能将他完整地打量到。
晏酬已今日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芳草香,多半是从他腰间的那只香囊里发出来的。
从前晏酬已身上也时常挂着香囊,但祁云渺好似一次也没有注意去嗅过他身上的气息。
芳草气息冰凉淡雅,极容易提神醒脑,但是晏酬已身上这香,不知道是加了什么中和,叫祁云渺嗅过了一丝冰凉之后,却又不怕冻一般的,忍不住去嗅第二次。
她抬头,一边瞪着晏酬已,同时又浅浅地将那几缕芳草香吸入自己的鼻尖。
“……”
晏酬已被祁云渺呵斥得完全不敢怎么说话,在她的注视之下,过了好几息才道:“并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实在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那你便是行的!”祁云渺道,“既然你都说了,不知道自己行不行,那为何便要直接假定自己是不行呢?你们家出门做生意,拜财神爷,难道不是直接希望财神爷能多眷顾你们一些,而是要祈求财神爷,每年只够保本不要赔就行了吗?”
晏酬已失笑:“这哪里一样……”
“这哪里不一样!”祁云渺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
“……”
好吧。晏酬已默默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弓箭,同祁云渺作揖,道:“祁姑娘教训的是,我不会再过度如此,妄自菲薄了。”
祁云渺这才满意一些。
她又喊晏酬已继续练习拉弓的姿势,直到练习到一抬胳膊便是如此,身体长出自己的记忆为止。
晏酬已在她的叮嘱下,便开始努力练习,祁云渺偶尔站在边上,为他指点一二,偶尔便坐在花园的亭子间,吃些下人送上来的茶水和点心。
整整一个下午,她都是在晏家的花园里度过。
渐渐的,祁云渺的袖间还藏着那封晏酬已写的信笺,但她已经浑然忘记了。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今日到了晏家,是来做什么的,只专心盯着晏酬已的训练,待到傍晚离去时,她骑在马背上,还答应晏酬已,等到过段时日,她得了空闲,会继续来教他的。
至于这段时日,她建议他可以自己先寻个师傅,慢慢训练。
晏酬已将她的建议记下,目送着祁云渺远去,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弹。
而祁云渺回到家中,直至换下衣裳,见到袖中的东西掉落,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今日去晏家到底是要做什么的。
晏酬已一把弓箭,便将她的思绪全盘打乱了,以至于她到最后,把正事全都忘记了!
祁云渺真想狠狠地敲一把自己驴一般的脑袋。
她对着面前的信笺左看看右看看,知道自己今日再赶回到晏家,那就没有必要了,那便干脆等明日,明日那人行刑结束之后,她再和晏酬已说好了。
反正他是要来陪她的。
不过想起自己下午犹豫的事情,祁云渺对着晏酬已的信笺,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突然去找了自家阿娘。
入夜了,沈若竹正同越群山一道在屋里说话。
这么多日,越群山难得有一日早些回来,祁云渺去敲过了主院的大门,便等在边上,等着阿娘出来。
她将自己今日在晏家的经历全部都告诉给了阿娘。
“阿娘,咱们若是需要,那我也不是不可以晚一些和晏酬已说开……”她一本正经道。
沈若竹听罢女儿的心事,忍了忍,明明是不想笑她的,但她最后实在没有忍住,还是披着外衣便在祁云渺的面前笑了出来。
“渺渺……”她抱紧了祁云渺,“你有这份心,阿娘知道,但是没有必要。”
“可是阿娘可以,我也可以!”祁云渺急道。
“阿娘知道,但是渺渺,晏家从始至终便是我们的人啊。”
沈若竹俯身,附在祁云渺耳边的一句话,便叫祁云渺彻底愣在了原地。
“什么?”
她抬起头来,浑浑噩噩道。
沈若竹左右看看,确认自己和祁云渺的身侧再也没有第三人,这才又继续附在她的耳边,道:“先前没有告诉你,是不想此事有太多的人知晓,怕走漏风声。但是如今你也见到了,阿娘便没有再瞒着你的必要。”
“渺渺,阿娘得和你道个歉,阿娘从前其实同你说了慌,阿娘不只知晓晏家父子的名声,而且晏成柏年少时,还在钱塘住过一阵子,便是你在钱塘念的那所学堂,阿娘从前与他是同窗旧识,你明白了吗?”
“……”
所以,阿娘从前说过的宁王府的眼线,其实就是晏家父子俩?
晏酬已?晏成柏?
好啊好,好一个晏酬已,她原本真以为他是朵单纯又无辜的小白花,不想,他竟背地里还做着这般的事情,而且一点也没有暴露!连她都没有看出来!
“若是他们不牢靠,那阿娘也不会提前一年就找到他们了。”沈若竹又道。
“提前一年?”祁云渺又不
解。
“若是叫晏家踩着我们回京的节点,再开始频繁去讨好宁王,那宁王怎可能不会怀疑呢?”沈若竹道,“渺渺,你还记得阿娘是何时打算回京继续复仇的吗?”
“去岁夏日,一年多前。”
关于阿爹的事情,祁云渺总是记得非常清楚。
沈若竹点点头:“我也是那时去找的晏家。”
所以在他们还没有开始回京的时候,其实晏家父子俩就已经在为了她和阿娘的事情前后忙碌了。
以晏家如今的规格,虽说是要讨好宁王以行生意上的方便没有错,但宁王到底是有眼疾的,位高是真,实权却少。
真要费尽心力日日去讨好,整个织造局,最值得讨好的,唯有那二把手的位置。
晏家之所以在联络二把手的同时,还要怂恿其他商户一起多带一个宁王,混淆其间,便是为了沈若竹之事。
“阿娘……”
祁云渺陡然知晓了这些,满心错愕。
沈若竹拍拍女儿的后背,道:“渺渺,你不用在意这些,晏家父子不是会因为你拒绝了晏酬已的心意便直接反水的人,从前你该怎么做,今后还是怎么做,想和晏酬已说开,便和晏酬已说开,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知道吗?”
“但是……”
祁云渺知道了这些,哪能没有心理负担呢。
原来晏酬已背地里帮了他们家这么多……
“渺渺。”沈若竹忽而严肃地看着女儿,“你还记得你阿爹对你生平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率性而活,自由自在。”
祁云渺回答道。
“那你便该明白怎么做了吧?”
祁云渺在沈若竹的注视下,思索了良久,终于,确凿地点了点脑袋。
“阿娘,我知道的!”
她笃定道。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裴则vs晏酬已(二更)……
祁云渺和自家的阿娘说开了。
第二日是十一月初九, 也是金吾校尉河东行刑的日子。
祁云渺晨起之后,先将自己今日需要做的练习都在家中训练完毕,而后便去找自家阿娘, 母女俩安静地坐在厅堂里,一齐等待着午时的到来,出发去往刑场。
晏酬已昨日说了, 他会直接在刑场等待她们, 所以祁云渺并没有在家里等他。
但是她和阿娘走出家门,祁云渺却见到站在下首的马车边上, 除了越群山之外,还站着一个男人。
是裴则。
“阿兄?”她疑惑地走到裴则面前。
“我今日陪你一道去刑场。”裴则今日难得没有穿官服, 一身月白的圆领常服,衬得他越发如高山上的霜雪。
他和祁云渺说道。
原来他今日也是想来陪她去刑场的。
祁云渺看着裴则的脸颊,思索片刻后, 微微点了点脑袋, 没有拒绝裴则。
她和阿娘一道去坐上马车,裴则今日自己骑了马,便和越群山一道在马车前面领路。
上车之后, 祁云渺坐在马车当中, 没过多久, 便又掀开了帘子,去看了眼外头骑马的两个人。
她没想过裴则今日也会来。
阿娘只见了晏酬已和她的相处一次, 便看出了晏酬已对她的心思, 而她后续去见晏酬已, 也果然可以清晰地就窥出他的心思;但是裴则……祁云渺想,她有些猜不中。
她和阿兄太亲密了,他们之间是兄妹, 亦是朋友,他对她这一直以来的照顾,她下意识都以妹妹的身份代入了其间,觉得理所应当。
但是……真的理所应当吗?
阿兄其实早已经不是他的哥哥了啊。
抛开这层身份之后的阿兄,对她还真的只是兄妹情谊吗?
祁云渺不知道。
或许都是从那个措不及防的拥抱开始吧,纵然阿兄解释了,她也信了,可是祁云渺又不是傻的,细想从前阿兄的许多行径,她仍旧是可以窥出不少可疑的痕迹。
祁云渺不清楚,若是阿兄真的有妹妹,妹妹受伤难过时,他真的会如此冲上去抱住他的亲妹妹,安抚她吗?
阿兄真的……真的是在把她当妹妹吗?
菜市口的刑场距离侯府不近,或许是京中许久都没有人接受如此行刑,是以,这一日,他们抵达刑场时,断头台四周已是乌泱泱的人头攒动。
“这里!”
他们来得不算早,晏酬已以防万一,已经带着自家的护卫占了不少的位置。
祁云渺们一到,护卫们便自觉撤了出去,将位置都留给了他们。
祁云渺从前没看过行刑,不知道原来人头落地,也是有这么多的百姓围观的。
刑场的气氛并没有祁云渺想的压抑,或许是人多的缘故,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便好似城门旁唠嗑看热闹一般,十足喧嚣鼎盛。
在这般的嘈杂声中,祁云渺一到了刑场,却便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断头台。
在人还没有押上来之前,祁云渺幻想着,待会儿躺在这里的会是宁王萧明禹。
若有真有那一日,祁云渺发誓,若是真有那一日,她定会摘下他的眼布,迫使他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眸深深对视着自己,而后将他也狠狠地压在这断头台上,动弹不得。
她要亲手斩了他,要他为他所做过的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
整个刑场叽叽喳喳,从始至终都充斥着喧嚣与嘈杂。
但是沈若竹和祁云渺自从进来之后,便一直没有说话。
越群山站在沈若竹的边上,裴则和晏酬已则是陪伴在祁云渺的身边。
终于到了正午时分,囚徒手脚全都带上了镣铐,被官差押解了上来。
百姓们纷纷高嚷,情绪到达了极点,瞬间群起而攻之。他们朝他扔什么的都有,烂菜叶子、烂番茄……似乎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杀了人的,被当众处以死刑的,人人皆可嘶吼泄愤。
祁云渺呆呆地看着,她没有看人行刑的经验,手里既没有准备烂菜叶,也没有准备烂番茄,她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些百姓们的动作,缓缓眨了下眼睛。
下一刻,她的左右两只手里却被分别塞进了两团冰冷又刺激的东西。
祁云渺诧异,低头去看,只见左手上是被裴则塞过来的自地上捡起来的烂番茄,番茄流出的汁液糊了她一手;右手则是被晏酬已塞过来的几片烂菜叶子,烂菜叶子蔫了吧唧,冰冰凉凉,看样子只能给猪吃。
她怔怔地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隐忍多时的情绪终于在刹那之间爆发,她终于也抬起手臂,将手中的烂菜叶和番茄全都狠狠地砸在河东的脸上。
祁云渺自小学习射箭,准头无话可说。
番茄熟透的酱汁糊了河东一脸。
祁云渺盯着他的脸,盯着他那张即便是行刑也依旧是木然无话可说的脸,有两行清泪终于止不住,顺着颤抖的脸颊,落了下来。
越群山这几日为何一直早出晚归的原因,昨晚阿娘也告诉祁云渺了。
她告诉她,原来越群山这几日,是趁着河东彻底行刑前,去地牢里逼问河东。
他试图引他说出背后的真凶宁王。
但是河东闭口不言,并没有提宁王一个字。
最后越群山的盘问没有任何一点的作用,从河东的嘴里,他也没有套出任何一句有用的话。
眼看着官差举起了长刀,祁云渺双眸睁地死死的,想要记住这个画面。
却在一瞬间,沈若竹扑过去抱住女儿,将她摁在了自己的怀里。
即便到了刑场,但是最后人头落地的那一刻,沈若竹还是没有叫祁云渺去看那残忍的画面。
她深深地抱住了女儿的脑袋,将她摁在自己的怀里。
而越群山挡在了她的身前。
在她回头的刹那,她只能看见他坚实的胸膛。
……
行刑就这么结束了。
行刑结束之后,沈若竹和越群山便打算回家去。
祁云渺自阿娘的怀里挣脱出来,原本是打算今日行刑结束后,便和晏酬已把话说开的,但是她没想今日裴则也会来。
她便站在处理干净的菜市口,看看自己面前的裴则,又看看自己面前的晏酬已。
裴则在的话,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阿兄……”
终于,她似是想支开裴则。
裴则却与她先问道:“要不要一道去吃午饭?我今日休沐,这个月只有一次。”
这个月只有这一次休沐?祁云渺忽而意识到,自己如今支开裴则的话,好似又有些残忍。
因为阿兄一直对她都很好,不过是想和她吃顿午饭罢了。
但是今日不和晏酬已把话说开的话,祁云渺想,她自己又会
因为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继续心烦意乱,难以专心。
终于,她问裴则:“阿兄,我们可以带上晏酬已一块儿吃吗?”
“嗯?”
裴则到如今才注意到那个站在祁云渺另一侧,从始至终平平无奇的男子。
—
裴则和祁云渺还有晏酬已,一道坐在了岫云楼临江的雅间里。
祁云渺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又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原先提意见的时候脑门一热,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真等到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了,她却觉得,好像大事不妙。
晏酬已和裴则坐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怪异。
“原来晏公子便是金陵晏家出身。”裴则道,“金陵晏家,大有耳闻。”
“商贾之家,哪里比得上裴公子世代簪缨。”晏酬已很快也道,“裴公子还是状元及第,晏某恐怕毕生拍马难及。”
“状元年年有,金陵首富却不是年年更换。”裴则嗤笑,“况且能在几十年前便想到自己造船,依托水路起家,晏家但凡想要入仕,只怕功名利禄,同样唾手可得。”
“那照裴公子所言,以裴公子的智谋,若是行商,将来也未尝不会成为一带首富。”
……
这俩人,明明听起来都是互相恭维的好话,但是祁云渺暗中窥伺着他们的神情,觉得他们都不是什么真心实意的话。
唔,或许晏酬已的话有几分真心,但是阿兄那神情,摆明了是瞧不起人,所以随便扯两句敷衍了事的。
眼见着店小二已经把菜都上得差不多了,祁云渺便夹一筷子裴则最喜欢吃的云丝火腿,到了他的碗里。
她和裴则笑了笑,很快又去面对晏酬已。
祁云渺想给晏酬已也夹一筷子菜肴。
但是刚侧过身去,祁云渺便想起,自己和晏酬已尚未共同用过几顿饭,还根本不知道他最喜欢吃什么。
她便只能道:“晏酬已,你喜欢吃什么自己夹,千万不要客气!”
晏酬已点头,筷子伸向桌上的一道蟹酿橙,道:“晏某每次上岫云楼,最喜欢的莫过于一道蟹肉,如今虽然已过秋日,但蟹也仍旧是肥美的时节,尤其岫云楼的蟹,每日都是从姑苏新鲜走水路运来的,时令难得,错过便得再等一年,祁姑娘也尝尝吧。”
祁云渺没给晏酬已夹菜,倒是晏酬已,把蟹酿橙掀盖后最金黄的一筷子蟹肉全都夹给了祁云渺。
祁云渺便忙与他道谢,同时也在心底里默默记下了,原来晏酬已喜欢吃蟹肉。
祁云渺从前其实也吃过不少螃蟹,毕竟不管是青州还是钱塘,都是靠海比较近的地方,但是她没有吃过用橙子来佐香的螃蟹。
是以,适才听到晏酬已点这一道蟹酿橙的时候,她便有些期待。
“蟹肉寒凉,记得不要贪吃。”
她提筷,正欲尝上一口碗中的蟹肉,在筷子即将碰到蟹肉之前,却先听到了一声来自裴则的叮嘱。
祁云渺眼巴巴地抬头去看裴则。
裴则凝视着祁云渺。
“……”
好吧。
祁云渺在裴则的注视之下,忽而一阵心虚,知道他这是想起了她从前吃蟹肉着凉的事情。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是祁云渺还住在宰相府里的时候,那年秋日,有人给相府送了满满一筐的大闸蟹,方嬷嬷手艺好,当晚便清蒸、辣炒,用蟹腿和蟹钳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给她做了满满一桌的蟹宴。
祁云渺贪吃,晚膳时,一口气吃了好几只,当晚恰好也逢宰相和阿娘都不在家,没有人拦着她。
结果她一吃多,夜里便闹了肚子。
至今想起那阵绞痛,祁云渺还心有余悸。
若非是后来裴则恰好从国子监里回来,那个夜晚,家里还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子。
“……阿兄,那次是意外。”
祁云渺强调,她后来再去到钱塘,在钱塘也有偶尔吃蟹的,全都没有再疼过肚子。
“那也不许多吃。”
裴则铁面无私,脸色冷得像是玉面判官。
祁云渺欲言又止,最后只得点点头,当着裴则的面,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晏酬已给夹的蟹肉,而后意犹未尽地收了手。
原来祁云渺不能吃多蟹肉。
晏酬已坐在一侧,将这兄妹俩的神情同对话看了个完全。
他手中盛了一碗老鸭汤,等到祁云渺吃完一筷子蟹肉后,便又将自己面前的老鸭汤推了出去,道:“原来祁姑娘不能多吃蟹肉,倒是我考虑不周了,那便喝盏汤吧,鸭汤总不会出错的。”
“喝点鱼汤吧……”
恰好,还有一碗浓白醇香的鱼汤也推到了祁云渺的面前。
两碗相撞,裴则和晏酬已的视线,交汇在了半空之中。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晏酬已,你是不是欢喜我?……
“……”
祁云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尴尬的情况。
她看着骤然被推到自己面前的两碗汤, 又分别用自己的眼角余光去瞥了眼裴则和晏酬已。
雅间气息的凝重她如何不懂,祁云渺直觉,自己今日不管是先接了谁的汤, 都势必惹得另一个人伤心。
她不想叫人伤心。
于是她眺望桌上最后端上来的一碗鸡汁豆腐,宛若看到了自己的救星,道:“阿兄, 晏酬已, 我想先吃点豆腐!”
她伸手独自去够那个豆腐。
豆腐不偏不倚,离裴则不近, 离晏酬已也不近,只离祁云渺自己最近, 裴则和晏酬已只能放任着她自己去动手。
祁云渺舀完了满满一勺的豆腐回来,见到裴则和晏酬已都还是盯着自己看,便又只察觉到一个脑袋两个大。
“咳咳……阿兄, 晏酬已, 谢谢你们啊,待会儿鱼汤和鸭汤我都会喝的,真的, 只是你们不必只顾着我, 也得照顾照顾自己不是, 再不吃,菜都凉了。”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
好吧, 裴则和晏酬已总算是不再只将目光盯着祁云渺, 而是各自提筷, 去吃自己的东西。
但是裴则还是要道:“鱼汤记得要早些喝,凉了便不好喝了。”
晏酬已听罢,倒没有急着抢着要去提醒祁云渺, 只是在祁云渺将一块豆腐吃进了嘴里之后,道:“若是想再晚些喝汤,倒也可以,待会儿喊人上来再把汤拿去煨一遍吧。”
“……”
祁云渺头一次吃豆腐吃到把自己的喉咙给呛到的。
虽然晏酬已的提议是好的,但是他如今和裴则你一句我一句的,祁云渺总觉得,如斯古怪。
饶是祁云渺再愚钝,也不可能听不出来他们之间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
真是奇怪,他们斗什么呢?不会是她想的问题吧?
这是祁云渺最为好奇的事情。
她囫囵应下了俩人的话。
有这俩人坐在自己的左右,祁云渺一顿饭吃得七上八下的,喝完了鱼汤,还要喝鸭汤,最后,她的肚子实在是撑到不行,才总算是把这顿饭给结束了。
“怎么样,吃完饭了要去休息一会儿吗?待会儿去檀园看看腊梅?”可是吃完了饭,裴则又与祁云渺问道。
祁云渺摇摇头,吃完饭,她还得和晏酬已把事情给说明白,这事她昨日就决定好了,所以注定是要叫阿兄失望了。
“阿兄,我下午和晏酬已有些事情要说 ,恐怕就不能陪你了。”
果然,祁云渺这话一说完,裴则脸上的神情便僵了一瞬。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晏酬已,收回目光在祁云渺身上的时候,到底还是温润的。
“那好,你忙完了记得早些回家,近来天色晚得越来越快了,夜里不要单独在外逗留。”
既然祁云渺不和自己走,那裴则总不能勉强她,便与她叮嘱道。
“好!”祁云渺回答道。
她起身,一路送裴则到了雅间屋外,目送他下了楼梯,这才回头去看坐在原地的晏酬已。
晏酬已对于祁云渺会选择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意外,自从裴则起身,他双眸弯起来的弧度便越发深厚了。
他与祁云渺问道:“祁姑娘今日还是想教晏某射箭吗?”
“晏酬已,日后我可以继续教你练箭。”祁云渺坐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却是半点笑意也没有,与他面对面道,“但是我们今日得先说明白一件事情。”
“何事?”晏酬已见祁云渺面容严肃,不免也端正起了神情。
只听祁云渺问道:“晏酬已,你欢喜我,是不是?”
“……”
适才还笑话着裴则,如今晏酬已脸颊上的笑意,却也僵硬住了。
他倒是从始至终都不怕祁云渺看出自己的心思,但是看出自己的心思之后,祁云渺会这般直白地说出口,他倒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祁云渺深深地注视着晏酬已。
晏酬已在她的目光之下,避无可避,终于点了点头。
祁云渺就知道!
饶是早有准备,但在晏酬已承认的那一刻,她还是脸颊上忍不住又扬起一抹胭色。
“晏酬已!”她喊着晏酬已的大名,又问,“那你之所以对我这般好,皆是因为你欢喜我,想要娶我,将来想要同我成亲,是吗?”
“……”
这话比适才问得要更加露骨了。
但既然那些心思她都已经揭开了,晏酬已在祁云渺的注视下,又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
他倒是承认得又快。
祁云渺一时噎了噎喉咙,只觉自己脸颊上的热气更甚了。
她缓缓在心中打着腹稿,似是没想过,晏酬已为人竟如此坦荡。
他坦荡了,那她有些话便不好直说了。
晏酬已看着面对自己陷入沉思的祁云渺,见到她脸颊上那两抹明显的胭脂绯红,忍不住又笑道:“祁姑娘率性可爱,天真烂漫,晏某不敢相瞒,其实自从见到祁姑娘的第一面起,便已倾心。”
“那日酒楼一别,以为不会再遇到,不想没出几日,便又在王家的府门见到了,祁姑娘又帮了晏某一回,此等古道热肠,叫晏某又如何能忘。”
“祁姑娘,我不怕你笑话,我不论是在上京城,还是在金陵,都不曾见过如你一般的女子,在我看来,祁姑娘便如天上星月一般,璀璨又亮堂,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试问,天底下又有何人会不喜欢天上星,河边月的呢?”
“……”
谁许他一口气说这些了?
祁云渺腹稿尚未打好,听晏酬已又说了这许多,她张了张嘴,在晏酬已真诚的注视之下缓了许久,这才道:“晏酬已,可我如今对你并没有那等意思,而且,在我和阿娘的事情结束前,我是不可能会考虑嫁人的!”
“对了,你和我阿娘的事情,阿娘已经全都告诉我了。晏酬已,但是一码归一码,我对你感激是真,与你无意也是真,我不会嫁人,即便和阿娘的事情结束了,我也是要去远行,要去游历天下山川做一个侠女的!”
祁云渺说话有条有理的,晏酬已默默听着她的远大志向,逐渐目露欣赏。
“祁姑娘不愿意嫁人,晏某知晓,可是晏某只是说想要娶姑娘,并不曾说过,如今便要急着做这些啊。”他终于道。
“嗯?”
你喜欢我,但不急着娶我?
祁云渺有些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晏酬已便又道:“我欢喜天上星月,愿为它们赋诗百首,但我却从不奢望天上星月一定能入我怀中。”
“当然,若它们愿意来,那最好;若是不愿意,我只想要它们牢牢地挂在天边,不论何时,当我抬头,都能见到天上星河璀璨,月色长明。或许有时有乌云遮蔽,或许有时有秋雨惹眼,但不论何时,我知晓星月定会重新出现,这便是我的心之所愿了。”
他……竟真的觉得她如同天上星月?
祁云渺撇了撇唇角,苍天可鉴,她真不是一个喜欢过度自谦之人,但晏酬已如今的这番夸赞,祁云渺实在觉得,自己要有些无福消受了。
而且,他原来不是急着要娶她。
想娶她,却不急着娶她。
“那晏酬已,你接近我,只是为了看看我?”她问道。
“为了看看,但也为了有朝一日,星月有可能真的入我怀中。”晏酬已坚定道。
“……”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那祁云渺再对他说些什么,好像都是过分了。
祁云渺知道,自己可以喊晏酬已不许轻易同自己提亲,但是喊他不许喜欢自己?那她未免也太过霸道了,还能去决定别人的感情呢。
“晏酬已,那……”祁云渺想了想,道。
“姑娘知晓了我的心思,那我也想问问姑娘。”可她话没说完呢,晏酬已便先打断她的话,道,“姑娘日后可还会如同从前一般将我当做朋友?还会教我射箭,与我吃喝玩乐做伴?”
“姑娘知晓了我的情谊,可会因为我的情谊不知如何交代,便选择与我割席,一刀两断?”
“你说什么呢!”祁云渺自己原本要说什么,完全忘记了,晏酬已这话叫她立时反驳道,“不论如何,我们都是朋友啊!我今日来就是想同你说这的!”
晏酬已的情谊实在过于真诚与炽热,祁云渺定定地与他对视着,忽而之间,却是一点儿也不输他了。
“晏酬已,我不想因为这些事情便失去一个可以交心的好朋友,你既然都说,你不是一定要娶我,那你就先将我拿寻常朋友对待,可以吗?”
她脸颊上褪去异样的红晕,逐渐恢复到大大方方的姿态。
晏酬已怔怔地看着祁云渺,听她的话,点了点头。
“只要祁姑娘不离开,不会故意地疏远我,那我便永远都是祁姑娘的好朋友,祁姑娘不论有任何的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这才像话嘛。
祁云渺觉得,自己今日的目的应该算是达成了。
她缓缓地舒出一口气,便听晏酬已又问道:“那姑娘今日还可以再教我练习一番射箭吗?昨日说的姿势,姑娘走后我又自己练习了一会儿,不知道位置是否会有偏移……”
“唔……”
如果今日阿兄不曾出现过的话,祁云渺想,是可以的。
但是无奈,刚刚阿兄被她给气走了,今日又是他本月难得的一日休沐。
她便和晏酬已道:“实在抱歉啊晏酬已,我下午还有别的事情,便不能教你练箭了,下回,下回你找我,我一定会教你的!”
“是因为要去找小裴大人吗?”晏酬已问道。
“嗯。”
他既看穿了她的心事,那祁云渺也不再遮掩了。
晏酬已淡淡地笑了下:“午时小裴大人看起来并不是很喜欢我,祁姑娘为了我没答应同小裴大人一道去赏梅,小裴大人生气也是应该的,毕竟他是祁姑娘的兄长,祁姑娘便去哄哄他吧。”
“……”
“阿兄倒也不是如此无理取闹之人。”祁云渺道。
“是,小裴大人能年纪轻轻便官居六品,想来必是才学与人品皆一流的,说不定他也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故而想要保护祁姑娘这个妹妹罢了。”
“……”
虽然是替阿兄说好话,但这话,祁云渺怎么觉得自己听来听去就是不对劲呢?
她左思右想,厘不清楚晏酬已这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先起身,同他道:“好了,晏酬已,我得走
了,咱们下回再见,你记得想要学习练箭就找我,我必不会不理你的!”
“好!”
晏酬已目送着祁云渺离去,和她告别。
往常脸颊上的笑意他会维持到祁云渺彻底离开,这才渐渐淡去,但是这回,不过祁云渺一转身,晏酬已便直接地抚平了自己两边的唇角。
他注视着祁云渺愈渐远去的身影,回头见到饭桌上她曾经用过的茶盏。
他拿起茶盏,转动杯身,缓缓将自己的唇瓣覆在适才祁云渺曾触碰过的地方。
喉间有凉水灌入,是晏酬已将盏中剩余的茶水,全部饮了个干净。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阿兄,我来陪你啊(二更)……
檀园
冬日里的上京城腊梅飘香, 层层嫩黄花蕊争相绽放,在只余下一片清冷与萧索的时节里,奋力留下最后的一抹幽香。
而在这上京城中, 腊梅聚集之处不少,甚至有不少官员家中,皆有自己移植之梅树, 但论满园盛放, 花香四溢,还得是檀园。
这是前朝大儒所赠与朝廷的庭园, 新朝建立之初,第一任国子监祭酒奉皇帝之命, 在此园中种满了腊梅,以期腊梅飘香,福满天下。
裴则一身月白常服, 自从来到之后, 便一直坐在假山亭子里,独自喝茶,没有说过什么话。
檀园不对外涉限, 是以, 每日都有不少的人前来赏花。
他们见到裴则坐在此处, 知道的称这是当今的宰相之子,将作监丞小裴大人, 不知道的, 只道这有个冷脸的玉面郎君, 想靠近来询问一二妻室情况,却又碍于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不敢上前。
旁人来檀园, 多半是呼朋唤友,携一家老小同行,他单独坐在这里,反倒成了一道异样的风景。
“裴镜宣!”终于,又有一道热络的声音响起,同裴则在打招呼。
这已经是裴则今日听到的不知道第几声招呼了。
他淡淡地抬头,却见到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回喝醉了酒在他和祁云渺面前发酒疯的江大人。
裴则凝神,今日这江大人倒是没有耍酒疯,冬日阳光难得和煦融融,他便趁休沐,带着自己的妻子同两个孩子,一道也来檀园赏花。
他瞥完人之后,只和人家微微颔首,便算是回答。
江大人脸色怔了怔。
这位江大人,如今是任职在工部,为工部侍郎,与裴则所在的将作监原先多有接触。他们一个负责皇宫内的建筑同珠翠用具,一个则是统管全国上下工程之事,下了朝之后,偶尔也有些集会聚餐。
但是自从上回这位江大人在裴则面前发了一场酒疯之后,裴则便再也没有参加过同工部的任何一场聚酒了。
江大人心中有疑虑,知晓这姓裴的小子大抵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但那日酒醒之后,他当即便同裴则道了歉,称自己是酒后胡言,好话什么的都已经说尽了。
裴则仍旧不领情。
他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引得这位自小便出身名门裴氏的宰相之子可以原谅自己。
今日在此地碰上,着实是巧。
江大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顾裴则的脸色,将孩子暂交给妻子,喊她带着孩子先去逛一逛之后,便独自上前去,进了裴则的亭子。
裴则拧眉又看他一眼。
便见江大人坐在他的身边,赔笑道:“镜宣,难得碰面,咱们喝一杯吧?”
“我这里可没酒。”裴则道。
“……知晓知晓!小裴大人风雅,那咱们便以茶代酒!”
江大人说着便也不客气,直接自裴则带的一套茶具里自己伸手,捻了一只杯子下来。
“哎,要论风雅,这满上京城,除了小裴大人还有裴相之外,江某还真不知道该再举荐谁才好,逛个园子,竟也能自己准备一套茶具带来。”他饮一口茶水,入口清冽,回味无穷。
裴则听得这江大人的夸耀,冷笑道:“江大人今日有何事,直说吧。”
“呃……”江大人顿了顿,片刻之后,厚着脸皮笑道,“哪有什么事,不过是想要同小裴大人一道吃茶罢了。”
“我待会儿就走了。”裴则道。
“……”江大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又干笑几声,道,“镜宣啊,上回之事,是江某不对,是江某胡说八道,酒后误事,那实在是当不得真啊!”
“此事江大人不是已经同裴某说过了?裴某是下官,不会当真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不放在心上,你还对我如此态度?
江大人显然是不信裴则的话,一个劲又道:“那这么着,镜宣,你若是仍旧觉得我那日叫你难堪了,你把上回那姑娘喊回来,我再当着她的面,与你同她道一次歉,你觉如何?我也实在是昏了头了,当时真是忘了你从前真有个妹妹,那姑娘,如今是陵阳侯府的姑娘,对不?”
“你别去麻烦她!”
裴则一开始听那江大人说话,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直到他提到祁云渺,他脸色顿时变得严峻,俨然不想官场上的任何事情去打扰到她。
江大人被他的变脸给吓了一跳。
“阿兄!”
可裴则的话音刚落下,两人只听耳畔中又传来一道清脆又响亮的呼唤。
那呼唤中气十足。
他们双双回过头去,便见有一少女,身穿灰蓝色的毛边衣裙,正站在亭外的一株繁茂梅树下。
她盈盈与裴则招着手,阳光穿过腊梅斑驳照在她的脸颊上,勾勒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这是……”江大人花了片刻的功夫去回想祁云渺的样貌。
而祁云渺站在亭子外,见到裴则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人,也站在亭外顿了片刻,这才抬脚,自信地迈步进去。
“阿兄!”她一边又唤了一声裴则,一边又看了眼坐在裴则亭中的另一个人。
见到那人模样的刹那,祁云渺晃了晃神,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而江大人却是终于认出了祁云渺。
“是你!”他忙道,“陵阳侯府的祁姑娘!”
呵,他那日虽喝醉了酒,但是认人的本事倒是一点儿也没有受到琼浆玉液的影响。
祁云渺终于也认出了这位江大人。
她扯了扯嘴角,倒是没想,今日和裴则一道坐在亭子里的,会是他。
她没有同这位江大人打招呼,而是和裴则问道:“阿兄,你今日是有事吗?有事我便不打扰你了,下回我们再见……”
“无事!”裴则尚还处在祁云渺突然从天而降的错愕中,听到祁云渺的问题,他忙回答道。
他看着祁云渺,想了想,问道:“你不是说下午有事要同晏酬已去办?”
“我办完了呀!”祁云渺道,“阿兄难得休沐一日,我得空自然还要来找阿兄玩了!”
“……”
他倒也不是什么休沐日非得有人作陪的人,还是小孩子不成?
裴则微微抿着唇角,但是再看向祁云渺的时候,目光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错愕,而是逐渐染上了点淡淡的光晕。
他喊祁云渺坐下,亲自为她添茶,又问她一路过来累不累,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祁云渺便道是坐马车,所以不累。
她捧上裴则的茶盏,喝了一口。
亭子里便终于有些安静下来。
江大人坐在边上,对着这对传
闻中是兄妹关系的俩人,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只觉稀罕。
传闻中裴镜宣不近女色,自从他状元高中后,不知有多少人上门为他做过媒,结果他一个也看不上,就连圣上,也曾有意将郡主许给他,但他也没有接受。
难得,实在是太难得了,眼前这只在裴家待了不到两年的小姑娘,他名义上曾经的继妹,竟能得他如此照拂。
“那个……”在祁云渺喝过了一盏茶水之后,江大人这才适时出声,道,“祁姑娘,在下江照厚,时任工部侍郎。”
“嗯?”祁云渺终于又去看一眼这江大人。
江大人便又道:“上回江某实在是喝多了酒,故而多有得罪,还望祁姑娘莫怪。”
原来这人今日是来同她和阿兄道歉的。
祁云渺看着江照厚,恍然大悟,眉间警惕的神情缓缓撤去,又同裴则对视了一眼。
裴则看看她,却并没有说什么话。
祁云渺便知晓,他这是任自己发挥的意思。
她于是又装模作样地睨了眼这江大人。
“江大人那日是喝多了啊?”只听祁云渺阴阳怪气地问道。
“是是是,实在是喝多了!”江大人可劲儿赔着笑道。
“那可真是难得,喝多了不偏不倚,就撞上我同阿兄了,江大人那日的话我可还记得,什么……”
“哎哎哎祁姑娘!”生怕祁云渺真的会回忆起自己当时说过的话,江照厚忙举着茶盏阻止道,“千错万错,都是江某的错,祁姑娘有再多的怨言,江某都认了,便由江某以茶代酒,敬祁姑娘一杯!”
他倒也是能屈能伸,真能拉的下脸来。
祁云渺见到这江大人举着手中的茶盏,又兀自斟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终于心底里对他的怨气,基本也是烟消云散了。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真正记仇的人。
她同样也举起茶盏,与这江大人遥遥敬了一杯,而后抿了一小口。
这口茶喝下去,便是和解了。
江大人啧啧欣喜,不想这小姑娘,可是比裴则要好说话多了。
初看祁云渺,江大人因心底里紧张,并未有过多地重视她的五官样貌,如今他倒是闲下来了,便仔细盯着祁云渺,打量了她几息。
这真是一个上京城中少见的眉眼飒爽的女子,江大人想,纵然肤色不如城中大部分的贵女们白净,脸上也未有什么涂脂抹粉的痕迹,但就是这般天然纯粹的样貌,将她浑身最为重要的飒爽豪气给放到了最大。
若非是知晓对方是陵阳侯府的小姐,只怕说她是什么路过的侠女,马上便要继续去闯荡人世间,这江大人也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难得,真是难得。
江大人一高兴,便又喝了一杯茶水。
他的动作如斯自然,抱起裴则的紫砂壶,给自己斟水,裴则一路盯着他的动作,终于道:“江大人,你家夫人同孩子可还等着你吧?”
“嗯?”江大人被这么一问,终于才想起这回事情。
“是是是!”差点忘记了,自己今日是拖家带口出来的。
既然祁云渺已经同他和解了,那想来,裴则也不会再是问题。
他便忙同祁云渺还有裴则告辞。
祁云渺看着这江大人离去的身影,忍不住笑了一声:“阿兄,这江大人还怪有意思的!”
“是吗?”裴则原本根本懒得再去看人,但是祁云渺这么一说,他便又抬头,朝着江照厚远去的方向看了眼。
他倒是没品出来他有什么有趣的。
只是默默收回自己的目光,又看着祁云渺。
祁云渺目送这江大人离去之后,便又忍不住对着这满园的腊梅欣赏了片刻。
祁云渺之前没来过檀园,适才一路从门口进来,嗅到满地幽香,只觉惊喜。
如今这亭子,还并不是花园的最深处。
她扭头,想问裴则要不要一道出去走走,却措不及防撞见裴则盯着自己的眼神。
祁云渺脸颊上的笑意顿住,在寂静之间,讷讷地喊了一声:“阿兄?”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被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喜欢上……
从前, 祁云渺和裴则相处的时候,总是下意识不会去注意他的目光。
即便是近来阿娘已经和她说过那些话了,但她如今和裴则在一起, 还总是会不去注意一些事情。
因为他是她的哥哥啊,他是她人生当中,第一位阿兄, 也是她如今唯一承认的一位。
阿兄看自己的妹妹, 还能是什么样的神情呢?妹妹和自家阿兄待在一起的时候,还需要特别注意些什么呢?
祁云渺实在不能适应裴则对自己也许有别的想法这件事情。
“阿兄……”
天知道她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 并非是单纯地在称呼裴则,同时也是在提醒他。
阿兄。
你永远都会是我的阿兄, 对吗?
“……”
裴则在听到祁云渺的呼唤之后,终于立马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抬头, 恍若无事一般地看着她, 问道:“怎么了?”
“嗯……这边后面好像还有别的腊梅,我想去看看。”祁云渺指着假山后头道。
“那我陪你去。”裴则又放下手中的茶盏,道。
“好。”
两个人同时起身。
祁云渺走在前头。
她今日穿的衣裳是一套灰蓝色的上袄和下裙, 在如今这满目橙黄的园子里, 低调并不显惹眼。
裴则则是走在她的身后, 慢慢悠悠跟随着她的步伐,不管她走到哪里, 他都跟着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 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祁云渺绞着自己的双手, 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恰恰好,裴则亦是一样。
裴则一路默默盯着祁云渺的后脑勺,觉得祁云渺适才看他的目光, 好似发现了什么。
他从未有如此的心虚过。
心底里有声音在隐隐告诉他,发现又如何?他们如今早就不是兄妹了,就算他真的喜欢她,钟情于她,那又如何?他们只是同这世上的任何一对男女一样,没有违背任何的纲常伦理、世俗道德;
但是又有别的声音在提醒他,不,不能叫祁云渺知晓他的心思。她一直都在真的把他当哥哥,万一知晓了他的心思,她便离他越来越远了怎么办?而且她向往自由,不管何时何地,她真心向往的永远都是外面广袤无垠的天地,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答应了他,那他们之后要怎么办呢?是让祁云渺陪他永远留在上京城,还是他为了祁云渺辞官,陪她去闯荡江湖?
其实……闯荡江湖也不是不可以……
裴则一路心底里都在想着事情,眉间的愁容越锁越深,也没有什么功夫去欣赏沿途的腊梅。
终于,他们转了一圈,他也不知道祁云渺到底走到了哪里,只听她突然喊道:“阿兄,那里有纸鸢!”
裴则抬头,朝着天际望去,眉间耸了一路的山丘逐渐缓缓舒展开来,道:“是啊。”
“冬日里竟然还有人放纸鸢!”祁云渺觉得稀奇。
一般她看人家放纸鸢,都是趁着春日或是秋日,冬日纵然也有风,但是冬日里的寒风太刺骨了,冷得人都不想将手拿出来,又有谁会有心思特地去放纸鸢呢?
“你想要玩吗?”
裴则见祁云渺的目光自从锁定在了这只纸鸢上之后,便再也不曾挪开,顺其自然地问道。
祁云渺却摇了摇头。
不,她不想放纸鸢。
如今天色已经快要没有太阳了,冬日里只要没有太阳,天立马便会黑得很快,现在去买纸鸢回来放的话,根本玩不了多少的时间。
而且,还麻烦阿兄。
两人今天一路上都没有怎么说过话,如今,祁云渺终于回头去看一眼裴则。
走了这么一路,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则。
裴则不是晏酬已,也不是宋潇,就算越楼西如今是她名义上真正的继兄,但祁云渺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总是如出一辙冷静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的。
可是裴则不是。
纵然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她到底该如何去做呢?
裴则是她如今唯一一个愿意真正承认的哥哥,是她的阿兄,她当真觉得,他是她的亲哥哥。
若是自己的亲哥哥对自己有了那等不该有的想法,那身为妹妹的人该怎么办呢?唾弃他吗?还是狠狠地去抱住他?再去安抚他?拒绝他?
祁云渺不知道,她也完全没有经验。
几个时辰前在晏酬已面前还可以轻轻松松说出所有自己想说的话的祁云渺,如今在裴则的面前,却只有无尽的沉默。
面对裴则,她只敢看一眼,而后很快便又将目光转回到天上翱翔的纸鸢。
她盯着纸鸢又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和裴则道:“阿兄,我们回家吧。”
“好。”
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祁云渺想,裴则不管是什么事情,几乎全都顺着她,只要不是伤害她身体的事情,他几乎对她没有不言听计从的。
明明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
祁云渺还记得,自己一开始到相府的时候,裴则对自己爱搭不理的,对别人什么样子,便就对她什么样子,甚至还会更差一点。
他不喜欢她和阿娘,平等地将她们放在不喜欢还有瞧不起的行列里。
到底是何时开始,情绪发生了转变呢?
祁云渺想不明白,是日回家,在阿娘面前强撑着精神才没有叫她看出自己的困惑和不解。
—
河东行刑后,祁云渺和沈若竹的一桩心事,算是暂时压下了。
她们如今动不了宁王,这没什么,反正在祁云渺的眼里,她始终坚信,自己会有手刃宁王的那一日。
到时候不管是送他上断头台,还是让她直接一刀插进他的心脏,反正她一定会亲手送他上路。
河东就算是开胃菜了。
在河东行刑之后的那几日,祁云渺一连在家里待了好几日不曾出门。
因为裴则的事情,她暂时不想出门去见任何人,不想见裴则,也不想见晏酬已,她每日只按照着身体的记忆将武艺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越群瑶写信来邀请她过去,她也不去,她便像是一只萎靡不振的小鸟,偶尔会振起翅膀,努力去给自己觅食,寻找一些食粮,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脑袋空空地趴在窗前,对着冬日的窗景,漫无目的地发呆。
直到这一日,祁云渺终于再也没有办法发呆——因为宁王妃上他们的家门来了。
祁云渺听到下人们的禀报,眨着不可置信的眼眸,听到他们确认道:“是真的,夫人正在前厅招待,喊小姐过去呢!”
宁王妃上他们侯府来了。
祁云渺终于振作起精神,在片刻之间拼命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叫自己恢复了清醒。
她赶去前厅,见到沈若竹同宁王妃正一道坐在主位上。
见到她来,她们纷纷朝她招手。
祁云渺便走到了自家阿娘的身边,同这位王妃行了礼。
她定定地看着宁王妃,不知道她今日上门的目的。
宁王在大理寺的事情,想必她都已经知道了,那她今日是来做什么的?是替宁王感到抱歉吗?是来同她们家道歉的吗?
祁云渺还猜对了。
宁王妃真的是来替宁王道歉的。
自从上了侯府的门之后,这位王妃的脸色便一直怀着愧疚。
在祁云渺不在的时间里,她已经和沈若竹说了许多内疚的话,如今祁云渺到了,她也是一副愧疚难当的样子。
“我实是没想到……”她拉着沈若竹的手,满目莹莹,似乎下一刻就能替她们母女落下眼泪来,“我们王府亏欠你们太多了……”
“……”
若是你知道你的丈夫都做了些什么,就会知道,你拿你们整个王府换,都是不够的。
从前阿娘每次去宁王府回来,都会说,宁王妃是个没什么好查的人,祁云渺原先还有一丝的怀疑,今日真见这位王妃,听她说了这许多的话,祁云渺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什么都不懂的人。
宁王做的脏事,应当一件都不曾叫自己这位王妃知道。
多可笑。
自己是个恶贯满盈之人,结果却将妻子呵护得如同一朵纯净的莲花。
这一日,宁王妃在陵阳侯府里坐了许久,给祁云渺和沈若竹都送了许多的绫罗以及补品,甚至还有所有陵阳侯府的孩子们,借了沈若竹母女的光,也都有一份礼物。
祁云渺送她走的时候,见她快走到马车边上了,还不忘拉着阿娘的手,和她道,日后有空,千万要记得多带着女儿上王府玩。
祁云渺的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只有麻木。
等到终于见到这位王妃上了马车,沈若竹回过头来,她才出声,道:“阿娘……”
沈若竹叹口气,似乎知道祁云渺要说什么。
她道:“她是个真正单纯的人。”
“宁王将她护得这般好,若是她有朝一日什么都知道了……”
“等到那一日,或许对她是种残忍,但我们不会心慈手软。”沈若竹道。
祁云渺望着自家阿娘的眼睛,奋力点了点头。
沈若竹牵着女儿往家里走,等到快要到主院的时候,祁云渺又主动松开沈若竹的手,打算回去自己的小院。
“等等,渺渺!”可是沈若竹叫住了她,她拉紧祁云渺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近来都在想些什么呢?”
“我?”祁云渺下意识否认,“阿娘,我没有想什么啊。”
沈若竹定定地看着女儿。
她若是只萎靡那么一两日也就罢了,但如今,自从河东行刑那日过后,祁云渺已经连续萎靡不振了不知道多少日,她这个做娘亲的,若是还看不出来,未免也不太称职了。
原先想要找个恰当的时机问一问她,现在倒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
祁云渺果然什么都躲不过自家阿娘的眼睛。
她被阿娘拉着手,忽而有些心虚,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阿娘,若是你意识到,有一个不该喜欢你的人,突然似乎是喜欢上了你,你觉得你该如何面对?”
“你说裴镜宣?”沈若竹脱口而出道。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宁王的眼睛(二更)……
“……”
祁云渺没有想过, 自家阿娘的火眼金睛已经到了这等厉害的地步。
她不过是刚刚说了一句话,阿娘便已经能准确地猜出阿兄的名字。
她震惊地看着阿娘,嘴上却道:“不是!”
“阿娘!不是阿兄, 和阿兄没关系!阿娘,你怎么会猜是阿兄呢?这如何会同阿兄有关系?”
祁云渺否认再三。
沈若竹微微挑起半边眉,看着女儿慌里慌张的样子。
若说适才沈若竹还只是简单的猜测, 那如今, 便是实打实的确凿了。
裴则?裴镜宣?
自从回京之后,其实沈若竹同裴则的接触并不算多, 无非是他来找祁云渺的时候,他们偶尔会撞见那么一两次。
最近一次见面是在前几日的刑场上。
就这几次短短的接触, 裴则又素来是个不显山不露水之人,故而其实沈若竹也并未看出他对祁云渺有任何逾矩的情愫。
她同祁云渺一样,下意识先入为主, 将他只认做是祁云渺的哥哥了。
但看如今祁云渺的反应, 若真是裴则……
那沈若竹想,这倒的确是比晏酬已要麻烦一些。
她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面红耳赤地扯谎,微微抿着唇角, 故作不知又问道:“是吗?那渺渺, 你如今犹豫的到底是什么呢?”
“……”
祁云渺觉得自己有些不好说了。
阿娘什么都能看出来。
她单单只是说一句话, 阿娘就能猜到阿兄的头上,那她若是再多说一些东西, 阿娘不是马上便能完全确认了?
“阿娘……”祁云渺踌躇道, “我暂时不想说了。”
“嗯?”沈若竹哪想, 自己不过是猜中了一嘴裴镜宣的名字,便会叫祁云渺直接原地退缩了。
她带着前所未有的探究,认真地打量着女儿。
须臾, 沈若竹软和下神情来,道:“那也好,渺渺,阿娘相信你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不会叫阿娘继续担心的,对吗?”
阿娘担心她了。
祁云渺猛然抬头,愧疚地看着阿娘。
她这几日萎靡不振,搅坏了自己的心情不要紧,但若是惹得阿娘担心,那就实在太不该了。
“阿娘,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叫你担心的!”她同沈若竹保证道。
沈若竹便又问:“那阿娘再给你三日的功夫,三日之后,你便不许再同前几日一般萎靡了,可以吗?”
“唔……”祁云渺深思熟虑之后,点了点脑袋。
沈若竹便顺势抚了抚女儿的后脑勺。
正是及笄年华的少女,有一些见不得家人的心事,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纵然对面是裴镜宣,但沈若竹想了想,她的女儿可是祁云渺,她相信祁云渺,在她和她挑明了晏酬已的事情过后,在她告诉她,该如何去分辨一个人的情谊之后,她已经有能力去处理好所有类似于这般的事情。
裴镜宣又如何?
裴镜宣没什么大不了的。
—
祁云渺突然被自家阿娘给定了三日的期限。
那就意味着,三日之后,不管她有没有处理好裴则的问题,她都不能再在家中表现得郁郁寡欢了。
她不能再叫阿娘继续担心自己。
是夜,祁云渺自然又是失眠了,她躺在床榻上,心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裴则
的事情。
但是她如今真的能确定阿兄的心意了吗?忽而之间,祁云渺想起,她犹犹豫豫了这么多日,真的能确定,阿兄是没有在将自己当妹妹,而是同晏酬已还有越楼西一样了吗?
祁云渺其实不确定。
之前上宋家,她想见宋宿也没有见到,所以其实也不能很好地分辨何为朋友之间的神情,何为对喜欢之人欣赏的目光。
晏酬已那回,若非是他的目光太过明显,又有阿娘的指点,其实祁云渺也不太懂得他对自己的情谊。
恰好,她对着这件事情,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宋青语便写信过来,请她到宋家去玩。
她在信中写,今日国子监休假,宋宿和宋潇都难得回家来休息一日,家中准备摆古董羹吃,宋青语想邀请祁云渺一道去吃。
可以见到宋宿了?!
祁云渺对着宋青语的信,看了又看,根本没将什么古董羹放在心上,只是反反复复地确认,自己真的可以见到宋宿了?!
她大喜过望,不管三七二十一,用过午饭后便直接收拾好东西,上了宋家的门。
“渺渺,快来!”
午后,宋青语正和宋宿还有宋潇一道在家中后院做花茶,一见到祁云渺,拉着她便也一起加入了他们的花茶制作行列。
“这些花茶做来是要自己喝的吗?”祁云渺一边净手,一边问道。
“是啊。”宋青语眉眼弯弯,笑道,“我阿娘其实不是很喜欢喝茶叶,每每喝茶的时候,喜欢佐以许多各色的花瓣,以作花茶。茉莉、玫瑰、梅花、蔷薇……这些皆可入茶。从前家中的花茶都是嬷嬷们做的,今年我也想试着学一学,也想为阿娘做些事情,哥哥们都是来帮我的。”
“原来如此。”
祁云渺见到网筛上正在晾晒的玫瑰花瓣,宋潇净过手,便在不断地拨弄着花瓣,叫每一片花瓣几乎都能晒到均匀的冬日暖阳。
察觉到她的目光,宋潇问她:“祁云渺,你要不要来试试?”
祁云渺又看了眼宋宿如今正在做的事情。
他正蹲在一笼晒干的茉莉花苞前,将茉莉同一罐子明前龙井以合适的搭配均匀装袋。
祁云渺便同宋潇道:“我觉着宋大哥这个更好玩,我先来宋大哥这里玩一会儿!”
好吧,宋潇也不勉强她,他笑呵呵地看着祁云渺蹲下在宋宿的面前。
宋宿抬头看了眼祁云渺,问:“渺渺之前玩过这些吗?”
“没有。”
祁云渺一蹲下,便能见到宋宿脸颊上标志的酒窝。
她定定地看着宋宿。
从小到大,祁云渺其实都很喜欢宋宿,当然,是对哥哥那般的喜欢。
她觉得宋宿叫她很舒服,他并非是说话做事都不顾及身边人的那种,相反,他很会照顾人的情绪,说话做事,面面俱到,不论何时,见到人总是乐呵呵的。
“那来试试!”
宋宿听她没做过这些事情,便将手中的东西分了一半到祁云渺的手中。他手把手教她如何去包好一袋足以泡出一壶茉莉花茶的茉莉同茶叶。
祁云渺跟着宋宿的动作去做。
她一边做,一边终于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宋宿的神情。
祁云渺见到,宋宿在教导她的时候,满心满眼都只有对待学生的认真,见她动作做的慢,他也会停下来耐心地等待她,但那完全是出于对朋友的尊重。
他的目光澄净,完全没有任何不该有的东西,所以即便是对视上了,祁云渺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不适,而是立马便会同他双双笑开。
在宋家待了整整一下午,宋家三兄妹都对她格外照顾。
尤其有了宋潇同宋宿做对比,祁云渺觉得,自己当是明白了一些东西。
晚上的时候,她被宋青语留下一道在家中吃了古董羹,这才启程回去陵阳侯府。
宋潇送她到门口还不够,还想要继续送她到侯府。祁云渺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只回头叮嘱他,喊他千万要好好念书,等他考中进士了,她定为他再包一份大大的贺礼。
宋潇便又笑了。
他便站在自家门口,目睹着祁云渺朝着马车走去。
可是不等她上去到马车,等在宋府门前的众人便纷纷见到,有一辆新的马车,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宋家的巷子口。
马车拦住了祁云渺的去路,逐渐朝着他们靠近,最终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祁云渺盯着马车去看,见到随后从马车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恰正是叫她心烦意乱了多日的罪魁祸首,裴则。
“阿兄?”祁云渺神奇地唤道。
“嗯。”裴则一身红色的官袍自马车上下来,见到祁云渺,道,“我下了朝,听说你在宋家,便恰巧顺路过来看看。”
宋家和相府……算是顺路吗?
祁云渺一时有些厘不清。
裴则却也不管自己的话到底是不是符合逻辑,见祁云渺已经站在马车面前,问道:“这是已经打算走了吗?”
“是。”祁云渺答。
“那我送你回去吧。”裴则道。
“……”
就这么三言两语,祁云渺便被自家阿兄给安排上了送回家的事情。
祁云渺心里七上八下的,面对宋潇,她可以直接以诸多的理由拒绝他要送她回家的行为,但是阿兄要送她回家,她倒还真的难以想象出什么合适的理由。
“阿兄,你自己白日里要忙公务,已经很累了,夜里就不必再送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她脑海飞速旋转几圈,只能先如此道,“而且我可是日日都有在习武,越家也各个都是练家子,连车夫也不例外,保准不会出什么事的。”
“无事,先上马车,稍后我有事同你说。”
她一张嘴说了这么多,可是裴则却根本没将她的话给听进去。
祁云渺一怔,不知裴则到底是有何要紧事,非得今晚同自己说。
他总不会是今晚便要……
不,她虽然见过了宋宿的神情,但她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和裴则坦白这些事情。
祁云渺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回到上京城之后,面对的最严峻的问题,竟会是这些个东西。
她如今没有什么特别想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人,非要说的话,她只想同自家阿娘永远在一起。
但是如今,越楼西想和她一辈子在一起,宋潇想和她一辈子在一起,晏酬已也想要和她一辈子在一起,若是阿兄再和她坦白些什么,祁云渺想,她的日子真是不要过了。
“阿兄!”
等到坐上马车之后,祁云渺便先发制人,制止了裴则说话的苗头。
她深深地望着裴则的眼睛,道:“我今夜不想听你说的话。”
“什么?”
裴则拧眉,同样望着祁云渺。
很快,在马车中烛火的辉映下,裴则觉得自己好似明白了祁云渺的意思。
他眸色有刹那的闪烁。
但他还是稳住了情绪,只道:“我今日想告诉你的,是有关于宁王的事情。”
“宁王?”
祁云渺同样震惊至极,没想裴则竟是要同自己说这回事情。
她蹙眉看着裴则。
裴则反反复复地去稳住自己的情绪,告诫自己先别在意祁云渺的话,攥紧手中的拳头,才道:“你们此番回京,其实是想要向宁王复仇,对吗?我今晚过来,只是想要告诉你,我今日在国子监前祭酒周大人家中见了宁王一面,他的眼睛,或许并不如寻常时候表现出来的那般糟糕……”
第90章 第九十章 阿兄给的压祟钱
原来裴则找她, 真是为了说宁王之事。
祁云渺听罢裴则的话,突然之间所有的心思全都挪了过去。
宁王……他的眼睛没有表现出来得那般糟糕,这是何意?意思是, 其实他如今的眼疾是装出来的?
“阿兄你是如何发现的?”祁云渺问裴则道。
裴则便与祁云渺细说了下自己今日在国子监前祭酒周庸府上之事。
身为周庸的关门弟子,裴则几乎每个月都会上老师的家门,或单纯讨论一些文章诗词, 或是同别的师兄弟们在老师的家中碰头, 聊些如今的朝政。
而身为前任的国子监祭酒,周庸桃李满天下, 宁王自出生时便有眼疾所在,先帝也曾亲自将他交由周庸, 由他来照顾宁王的学业。
是以,其实仔细算来,宁王也是周庸的弟子, 是裴则的师兄。
只不过因其性情古怪, 裴则基本都同其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了。
但是今日,他恰好就在周庸的府上见到了宁王。
周庸本月月底,即将八十寿辰, 宁王是亲自来同老师祝贺的, 裴则进了周府, 照旧同他没什么关系,除了行礼, 别的几乎便没了。
但是同时与裴则上周家的, 还有裴则的另一位师兄, 如今的大理寺少卿,唐维。
唐维去岁尚在外面的州府为官,今年年初才被提拔回到京城, 其间没少有老师周庸的帮助。
今年周庸寿诞,他便亲自送了一面足有七尺高的铜镜,是为夸赞周庸,人若明镜,明察秋毫。
明镜被擦得锃亮,于傍晚霞光正盛时送进了周府,宁王恰好便坐在院中,在明镜移过他的眼前时,裴则见到,他的眉心微蹙,脑袋有微微的偏移。
那是极其细微的一个动作,寻常人并不会发现,但是裴则发现了。
照宁王所言,他的眼疾到如今,基本已经是无可挽回,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他面对铜镜所照射出来的强光时下意识表现出来的反应,却并不像是个完全的盲人。
祁云渺听明白了裴则的话。
“阿兄,若是他的眼疾并非他自己说的那般严重,是否意味着他这期间骗过了很多人,又做了许多他人不知道的事情?”祁云渺问道。
“是。”裴则道,“他若眼疾并非如大家所以为的那般严重,却照旧以此来蒙骗众人,你们只需找出几件事情,往重了说,便是欺君,明白了吗?”
尤其如今陛下其实和宁王也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兄弟情谊,之所以在上位时杀光了所有的弟弟,只剩下了这一个,不过是因为他有眼疾,是半个残废,若是连他都杀,未免太没有人性了,绝对会被天下百姓所不耻,被百官所弹劾。
可若是这个弟弟的眼疾其实根本就是假的呢?
祁云渺瞬间觉得自己明白了。
她紧紧地抓住裴则的手腕,激动地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才好。
“阿兄,谢谢你。”
她对着裴则看了半天,才终于吐出这么一句。
裴则轻扯了扯嘴角,能帮到祁云渺,他自然是高兴的,但他如今却是想笑,又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他还记得祁云渺刚上马车时同自己说过的话。
若是今日没有宁王的事情,祁云渺以为他是想同她说什么?她想叫他别说什么?
裴则在马车中沉默半晌,最后才同祁云渺道:“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只要你不后悔,只要你觉得值得,就去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
“阿兄……”
这话很像是阿娘曾经和她说过的,祁云渺如今听着裴则又一次在自己耳边说起,心底里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等滋味。
她只知道翻江倒海的情绪快要将她给淹没。
“多谢你。”
最后等到马车停在陵阳侯府门前时,祁云渺和裴则又道了一声谢,这才下去马车。
“嗯。”
裴则目送着祁云渺的身影像是自由的小鸟,一跃便离开了他的视线,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鸟儿,直到鸟儿消失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这才缓缓收回。
—
裴则给的消息,祁云渺根本等不及第二日,是夜回家便去找了自家的阿娘。
而她去主院里找阿娘,下人却道,沈若竹去了她的院子里找她。
祁云渺便又赶紧往自己的院子跑。
她不知道阿娘找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但她如今觉得,这世上再没有哪一件事情是比她的事情还要紧的。
她跑到自己的小院,见到阿娘就坐在自己的屋子里。
她忙进屋去,关紧房门,道:“阿娘!”
“渺渺……”沈若竹见到祁云渺回来,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道,“阿娘有事情要和你说。”
“我也有事情要和阿娘说!”祁云渺着急道。
“你?”沈若竹摇摇头,道,“不,你先听阿娘讲,好吗?阿娘的事情很重要。”
“阿娘,可是我的事情也很重要!”祁云渺坚持道。
沈若竹便起了疑:“你要说的是何事?”
“宁王!”祁云渺道。
“这么巧?我也要说宁王之事。”沈若竹困惑道。
“阿娘,可是我今夜知道的消息很重要,是阿兄告诉我的!”
“我知道的消息也很重要,是晏家父子告诉我的。”
“等等……”突然之间,沈若竹问道,“渺渺,你发现了什么?”
祁云渺便环顾一圈自己的屋中,确认屋中再没有任何可能叫自己的消息泄露,才道:“宁王的眼疾有异!”
而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站在她对面的沈若竹也同她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祁云渺便和自家的阿娘面面相觑。
原来阿娘知道的也是这件事情。
“阿娘……”祁云渺整个人突然便开始轻轻地颤抖,她去缩进到阿娘的怀里,问道,“那我们可以……可以扳倒他吗?我们会有机会吗?”
自从知道真相开始到如今,祁云渺等了这一日已经太久太久了,已经足足有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她和阿娘的仇恨一路从钱塘蔓延到京城,沿着川流不息的运河,北上狂奔,真的已经耽搁太久了。
“可以的!”沈若竹抱紧女儿,与她紧紧相依在一起,“这次一定可以的,我们暂时先不要声张,我们找准机会,一举将他给击垮!”
“好。”
祁云渺全都听阿娘的。
她在阿娘的怀里用力地点着头,仿佛已经可以见到宁王人头落地的那一刻。
—
虽然祁云渺尚不曾和裴则把话说清楚,也不曾解开什么心结,但因为宁王眼疾的事情,在这之后,祁云渺心情开始日复一日地好转。
她的心情得到了回旋,竟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开朗又明媚的小太阳。
越群瑶写信来喊她去王家训练,她便去王家;晏酬已写信想请她帮忙看看射箭的情况,她便抽空就去晏家,教他一些射箭练箭的技巧。
还有宋家,既然得知宋潇如今并不会经常回家,那祁云渺便也不用再有什么过多的顾虑,宋青语喊她去玩,她便时常说走就走,和宋青语一道去玩。
不知不觉,祁云渺的生活在逐渐重新回到正轨,但是同裴则,却是有一段时日不曾联系了。
他不主动来找祁云渺,而祁云渺似乎也是忘记了和阿兄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情,除了偶尔过节,记得喊人送一份礼物到相府,别的她便再也没有多想过。
眼看着这一年马上便又要收了尾,这是祁云渺时隔四年,又一次要在上京城过年了。
侯府里人多,过年的氛围很是充足,都不必她特地准备些什么,进入了十二月,大家便自觉一日赛一日地热闹起来。
祁云
渺喜欢热闹。
在除夕前的最后几日,终于,祁云渺久违地又收到了一封来自于遥远边塞的信笺。
毫无疑问是越楼西写的。
他在信中告诉祁云渺,他此番的行动很顺利,驱逐敌寇、势如破竹,估计开春后不用两个月,就能回来了。
他也知道祁云渺热爱看外面的风光,是以,细数完自己的情况之后,又在信里和她提了许多边塞冬日的情境。
他告诉祁云渺边塞冬日的荒凉,告诉她入了冬,集市便都不再热闹了,他告诉她草原的广袤,告诉她雪山的遥远,同时也和她讲,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终有一日,他要带她也来看看这等盛景。
跑去那最后一句话,祁云渺将他的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脸上带的笑意从始至终便没有消弭过。
最后,她终于将信笺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抽屉里,同时,开始给越楼西写回信。
相比起越楼西信中的壮阔山河,祁云渺给他写的回信,就显得贫瘠许多了。
她只能给他写一些侯府众人的近况,告诉他一些关于自己的近况,她在信中告诉越楼西,她如今长剑也能使得很好,告诉她自己如今在跟着姑母学武艺了,姑母对她也很好,还想劝她从军来着,只不过她没答应……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见他了,祁云渺对着信笺,明明一开始只打算写两张纸的,但是最后三张、四张……她手中握着狼毫,给越楼西一口气写完所有的东西后,回头细细数来,发现自己竟然写了足足有六张信纸。
好吧,她本就是个喜欢碎碎念的人,太久不见的朋友,难免想念。
将信笺封好送走之后,祁云渺又忍不住看了一遍越楼西的来信。
又一次喜上眉梢的同时,她也开始头疼。
越楼西信上写了,他最多还有两三个月便会回来。
阿兄的事情,自从那晚之后,祁云渺便一直拖着,假装自己忘记了,颇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等到越楼西再回来,再加上宋潇,再加上晏酬已,祁云渺同时面对着这些个人,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越楼西回来只剩两三个月了。
越楼西回来幸好还有两三个月。
在此之前,祁云渺想,自己至少还能安安稳稳地过个新年。
同样都是在上京城,但是侯府的年节同相府的年节实在是太不相同了。
相府的年节冷清,即便是侯爷和阿娘都在,一桌子拢共也坐不了几个人;但是陵阳侯府里的热闹祁云渺是早就领教过的。
在除夕夜的当晚,祁云渺又被一圈的叔叔婶婶们围绕着,还有一道过来吃团圆饭的姑姑和姑父、堂弟堂妹们……府上的大人众多,她便自每一个大人处都收了满满一袋的压祟钱,到最后,捧着怀里叮当撞响的铜板碎银,祁云渺差点没觉得自己胳膊都要压断了。
是夜,她抱着自己怀里沉甸甸的压祟钱入睡。
第二日一醒来,望着怀里那一堆的红色袋子,还有种不切实际的梦幻之感。
祁云渺在起身之后,又盘腿坐在床榻上,喜滋滋地仔细清点了一番自己怀抱里的压祟钱,生怕会有错漏。
可是她数来数去,数来数去,到最后,发现漏倒是没漏,但她的压祟钱,却平白无故多了一袋。
祁云渺捏着那个多出来的袋子,见到那个袋子上的刺绣图案,便同从前在钱塘时,裴则每年都会给她寄的压祟钱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是裴则给她的压祟钱。
祁云渺逐渐回想起自己昨夜入睡时,因为守了岁,又疯玩了一晚上,所以她的脑袋一沾上床榻,便立马困得眼皮都掀不开,呼呼大睡。
后来,她隐隐约约有所察觉,阿娘似乎进过她的屋子……
裴则的压祟钱,想来便是喊阿娘特地给她送的吧?
那他是昨晚特地赶来交给阿娘的,还是之前早便交给阿娘了?
阿兄……
祁云渺一时觉得喉间有话又喊不出来,抱着那袋每年都会出现的压祟钱,坐在床榻上,出神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