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宿的地方,说是民宿,其实就是个简陋的农家乐。
水泥地的院子围一圈,里面再建两座小宿舍楼,楼下的大堂连着个后厨,充当饭馆用,就叫民宿了。
不过简陋归简陋,这里离长白山脉非常近,一抬头就能看见起伏的群山,近到仿佛直接压在头顶,带着一种磅礴的气势。
正符合了那群想体验自然风光的游客的要求。
放好行李,岳千檀和齐枝枝在附近找了家面馆吃了碗打卤面,就步行去了山货集市。
下午四点,正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东北人的嗓门非常独特,很嘹亮,却并不让人觉得烦,反而有种强烈的亲切感。
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很多都是些不认识的草药,根部还带着湿泥,一看就是刚从山上摘下来的,也有卖人参鹿茸的,都摆在地上,看着很糙,却胜在新鲜。
岳千檀和齐枝枝对这些既不了解,也不怎么感兴趣,两人就只是走马看花地随便看看。
那些卖货的摊主倒也不嫌麻烦,一个比一个热情,看她们凑过去,就扯着嗓门给她们介绍,这是桦树茸,那是灵芝,应有尽有。
有些小摊旁边还会立个牌子,上面写着这些中药材各自的作用,所以虽然大多都不认得,岳千檀和齐枝枝还是逛得很开心。
两人溜达着溜达着,岳千檀就看到了一个特殊的小摊,摊主卖的不是山货中药,而是石料,而且这些石料岳千檀还认得。
“黑曜石,看看不。”
摊主是个中年妇女,她看岳千檀和齐枝枝是两个小姑娘,就从旁边拽出了一把黑曜石饰品,都是些串珠项链之类的。
齐枝枝很感兴趣,蹲下来一个个试戴了起来,试戴的过程里,她问道:“这个黑曜石有什么说法吗?也是当地特产?”
“黑曜石是火山熔浆遇低温后迅速冷却形成的一种天然石料,咱们这儿不是靠近长白山吗,长白山上就有火山,黑曜石当然也是咱们这儿的特产。”
岳千檀心中一动,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前的小刀挂坠,她心想,这东西的原材料……不会也来自这里吧?
想起她时常会在小刀上感受到一股滚烫的热意,她也弯腰拿起一串黑曜石手链,戴在了手腕上。
晶亮的黑色石头,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漆黑的色彩仿佛透着浓烈汹涌的热度,恍惚间,岳千檀觉得自己的手都好像被烫了一下,但也只有那一瞬,像一个错觉。
“这个东西会自己发热吗?”岳千檀仰头问摊主。
摊主摇头笑道:“都冷却了,怎么可能还发热?不过都说黑曜石能辟邪,要是想转运,可以买一个戴着试试。”
岳千檀生出些困惑来,她突然就想起了齐枝枝之前提到过的“敏感”一词。
难道是因为她比较敏感,才会时不时地觉得这些黑曜石在发烫吗?
她扭头看向身旁的齐枝枝,齐枝枝毫无知觉,她甚至喜滋滋地买了串黑曜石貔貅手链。
岳千檀就又想,是因为齐枝枝不如她敏感,才毫无所觉吗?
之后也没什么可逛的了,两人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回到民宿的时候,院子里又多出了好几辆车,都是那种七座的商务车,应该都来自旅行社。
领她们来的陈把头正在边啃鸭梨,边和民宿老板聊天,见她们过来了,连忙提醒道:“你们今晚可得早点睡,咱们明早五点就得出发!”
齐枝枝比了个“ok”的手势,岳千檀的目光却注意到了一个从大堂走出来的人。
那是个穿着绿色冲锋衣的女孩,她的马尾有些凌乱,袖子和裤腿上都沾着泥点子,看起来颇为狼狈,一副刚从山里出来的模样。
岳千檀差点把眼睛瞪出来,因为这个人她认识,正是那天在齐家酒楼抢手机的小偷。
女孩面露疲色,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两人。
岳千檀推了推齐枝枝,齐枝枝偏头看去,立马也和她一样瞪大了眼睛。
“你为什么在这儿!”她声音一出,女孩的目光终于被吸引了来。
女孩吓了一跳,但等她看清之后,她又“哼”了一声,将头一拧,直接走了。
齐枝枝恼怒地啧出了声,陈把头倒是突然问道:“你俩认识她啊?”
“怎么?”岳千檀道,“她也是你们旅行社带的游客?”
“她可不是什么游客,”陈把头摇头,“她是齐家酒楼的人。”
“什么!”岳千檀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把头伸手指着旁边的宿舍楼:“这里最顶上的两层都被齐家酒楼包下来了,他们自己的跑山队伍就住在那,现在正好是人参成熟的季节,他们的人每天都会进山。”
“她还真是齐家酒楼的人啊?”齐枝枝咬牙切齿,“耍我们呢?”
岳千檀也觉得莫名其妙,她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又有个人从民宿大堂里走了出来。
那人同样穿着绿色冲锋衣,岳千檀也同样认得他。
“齐深!”岳千檀直接将他叫住,“你不打算给我们个解释吗?”
齐深看到她们后明显愣了一下,他摸了摸脑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在这儿能撞见你们。”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齐枝枝语气不善。
齐深当然知道她们在问什么,他苦笑了一下,像是很难以启齿,好半天才道:“其实我不是故意在耍你们,你们刚刚看到的那个,她是我妹子,她精神状态不太好……”
他说得隐晦,岳千檀却一下子就听懂了,她心说,她和齐枝枝还是精神病呢,正儿八经住过精神病院,还要定期去医院复查的那种,她俩犯起病来,还不定谁比谁严重呢!
精神病就能那么嚣张吗?她到底在嚣张什么?
岳千檀很想发火,但转念一想,齐深确实赔了她们不少钱,看在钱的份上,她忍气吞声了,齐枝枝也没再说话。
齐深似乎认得陈把头,他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很快就又有一个人从后方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年轻人,他显然也是和齐深一起的,岳千檀下意识看去一眼,然后她就稍稍怔了一下,倒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怎么说呢……这个人他长得很帅。
看起来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领口绣有清雅的翠竹图案。
他的下半张脸被黑色口罩遮挡着,但仅露出的一双眼睛却漆黑深邃,长而浓密的睫毛微翘,很让人好奇他取下口罩的脸会是何种模样。
而更吸人眼球的,是挂在他左耳垂上的一枚流苏耳坠。
流苏是朱红色的,中间栓着一枚铜钱,但奇怪的是,那枚铜钱也是朱红色的,上面印刻着金色的小字。
岳千檀眯起眼睛仔细看,就见那些字是:雷霆杀鬼降精斩妖避邪永保神清奉太上老君急如律令敕。[1]
除开这行小字,左右还各刻了两个大字,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字体,非常抽象,只能辨认出左边是雷加一个不认识的字,右边是山加一个不认识的字,只不过右边那两个字的形状,打眼一看有些像“山鬼”。
随着年轻人的靠近,耳坠晃动,露出另一面来,上面同样刻了东西,是一个极度标准的八卦图案。
岳千檀看着这人的模样,脑袋里突然就冒出了四个字——古风小生。
她很担心对方会开口来上一句“快哉快哉”。
好在他并没说话,他手上拎了个编织口袋,上面沾满了泥,里面装的应该是从山里摘的东西,编织口袋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很重,但他的步子却很稳。
年轻人似乎察觉到了岳千檀的目光,很轻地瞥来一眼,似有若无,转瞬又移开了,没有片刻停留。
但因为岳千檀一直在盯着他看,她还是在那不经意的一瞬,捕捉到了一抹来自他的情绪。
好怪,那是什么眼神?对她有意见吗?
陈把头也看到了那个人,他语气酸酸地对齐深道:“黑刀以前可是跟着我们一起干的,要不是你们把他雇走了,我们也不至于跑来当导游。”
齐深笑道:“当导游也挺好的,就当宣扬咱们这儿的人参文化了。”
陈把头似乎还想抱怨几句,不过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岳千檀和齐枝枝这俩个游客还在旁边听着呢,于是他又立马改了口:“是还挺不错的。”
这时那年轻人也已经走到了近前,随着他的靠近,岳千檀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准确来说是一种奇怪的香味,但她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用“香”来形容,因为那种味道带着很轻微的苦涩感,像翠竹,也像枯荷,却并不清新,反而有着一种类似于檀香的回韵,蛊惑又绮丽。
岳千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在气味里品出这么多东西来,不过她的表情还是变得怪怪的,她估摸着这可能是哪种不知名香水味,看这人的穿衣打扮,估计他对香水的品味也是比较奇怪的。
年轻人始终没说话,只站在齐深身旁,等着齐深和陈把头寒暄完,才跟着他一起离开,看着跟齐深雇的打手似的。
岳千檀很想扭头去看他,但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等到那两人走远后,齐枝枝忍不住好奇地问陈把头:“你跟他们很熟?”
“谁不知道齐家人啊,他们都快把林下参垄断了,”陈把头砸吧着嘴,“我们这儿的跑山人,以前成立过一个组织,叫参帮,通俗来讲就是一群专门进山抬参的老爷们,当时参帮里的能人义士很多,就算后来逐渐没落了,也一直有那么几个厉害的挑大梁。”
“结果那群齐家人非跑来横插一脚,把我们参帮里的高手都给高价聘走了,刚刚那位就是其中之一,我们剩下这些人又抢不过他们,就只能跑来兼职当导游糊口了。”
陈把头说到这里时,颇有些义愤填膺。
岳千檀面露思索之色:“刚刚那个人,我听你叫他黑刀?这是他的名字?”
“那倒不是,他姓李,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也不清楚。”
“这不会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吧,”齐枝枝竟然跟岳千檀想到一块去了,“我记得那些古风小生不都喜欢给自己取那种很中二的艺名吗?”
陈把头却摇头:“黑刀可不是随便乱叫的,这背后有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