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柔现在的身体还太虚弱,光是说这几个字,都费劲无比,微翕着唇,气息不定的呵喘。
“姑娘快歇歇。”玉荷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躺下,嘴里笃定回道:“姑娘好好的,以后都会好会的!”
吟柔定定看着屋顶的横梁,以往那双漂亮似水柔的双眸,此刻因病势而涣散无光,还有犹疑盘桓在眼眸中。
玉荷正替她盖着被子,手被轻轻握住。
“姑娘可是还不舒服?”
吟柔抿抿唇,不确定的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姑娘昏迷了整整三日,一点动静都没有。”玉荷心有余悸地说,眼里是真真切切的担忧。
当初老爷让姑娘挑选一个伺候自己的人,姑娘选了她,而她原是府上最低等的丫鬟,在厨房做杂活脏活,几个婆子私下贪主子的燕窝补品,被她发现,那些婆子担心她告状反诬陷到她头上。
如果不是姑娘帮她证明了清白,还留她在身边,她一定会被打残了扔去庄子。
她那时便发誓,这辈子都要好好伺候姑娘。
“大夫人不允许让人来为姑娘诊治,若不是有三公子大发善心,允许找郎中来,我真的怕。”玉荷不想说晦气话,心里却真真后怕,“我真怕姑娘会挺不过去。”
打着抖的手被很轻的扶住,吟柔勉励弯出一个安抚的笑,“我这不是好好的。”
“嗯!”玉荷用力点头。
吟柔的目光却落空望在某处,她这次没有死,但是,她的下场会比现在还要凄惨百倍。
瞳孔颤缩了几分,苍白的指也曲紧,她想安慰自己那只是一个梦,可是太真实了,从逐渐的腐坏到彻底消散,那种绝望和荒寂让她每一寸骨缝都感觉寒冷。
大夫人只怕这次都不想让她活,会在老爷死后发卖她更不是奇怪的事。
吟柔掐痛了指端,这场虚迷幻境,也许就是老天给她的提示,给她的机会。
可她是奴身,就连这陈家都出不去,根本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
玉荷见她脸色苍白虚弱,又拧紧着愁眉,“姑娘身子还未恢复,切莫再思虑伤身。”
“我去端药,姑娘吃了药好好休息。”她小心扶着吟柔睡下,宽慰道:“如今老爷已经醒了,加之三公子也回了府,夫人肯定不会再为难你。”
吟柔若有所思的躺下。
她不知道老爷会在多久以后离世,只知道一旦他死了,她的死期也就到了,至于玉荷口中的三公子……
她虽不曾见过这位三公子,但没少听府上人说起,在陈家的晚辈里,他可谓是最出众的一个,性情温良,善待每个底下的人,在行事上又极其果决,陈老爷将生意交给他后,他不仅打理的井井有条,反而比过去更上一层楼。
吟柔想,他也许是一个宽厚的人,可他不可能随时都面面俱到,尤其是她这么一个人微不足道人,她不可能寄希望于他的一时关注和恻隐上。
那她该怎么办?
吟柔脑中有一个思绪在指引着她,却又让她不敢去想——幻境里最后出现的那个人。
吟柔咬住唇瓣,眼中没有一丝找到希望的轻松,反而是抵触害怕,甚至不到不得已,她不愿意自己和那人有任何的纠葛。
玉荷去而复返,手里端着熬好的药,要勺子舀了小心翼翼的喂到吟柔嘴边。
吟柔抿下一口,药的苦涩一下弥满口腔,她极怕苦,以前在家中爹娘和阿兄都宠着她,会在她生病吃药时准备上糖果蜜饯。
现在她只有自己了。
吟柔忍着涌上来的酸涩,一口口喝下苦药,她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活下去,有朝一日她才能有机会为爹平冤。
*
吟柔人虽醒了过来,但因为伤的重,又拖了两日才给请郎中医治,身子总也不见大好。
期间陈老爷派人来问过一次,只叮嘱让她好生休息,玉荷心里着急,她原以为老爷知道夫人这般欺负姑娘,必定会替她出头,结果却什么都没有说。
府上下人也都是见风使舵的,老爷态度冷,他们脸子更难看,就连每日送来的膳食都愈发清淡。
到这日,干脆只送了粟米粥和两个馒头来。
玉荷看着食篮里的清汤寡水,气急骂道:“姑娘还病着,他们就送这些来。”
“我去找他们去!”
玉荷说着便要往外去,吟柔拉住她轻轻摇头,“在这陈家大院里,人人都是看会形势的,他们只会觉得我这次没死不过是侥幸。”
“姑娘怎么也不与老爷说,别是夫人又压着消息故意磋磨你。”
玉荷不明白,老爷往日那么宠着姑娘,这一回竟然不闻不问。
玉荷眼里的困疑只让吟柔觉得难堪,她想要老爷的庇护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玉荷年纪比吟柔还小上两岁,如今也才满十三,一时没能读懂她神色间的挣扎,正欲再问,远远听到屋外传来问话声:“怎得院里都不见人?”
明明是男人的声音,声线却拐着弯的尖细,听着很是突兀怪异,玉荷却是一喜,“是全管事。”
全忠原不是陈家的下人,据说早年因为家中穷苦,于是自己净了身想要进宫当差,结果没被选上,走投无路之下,被那时还在世的陈老太爷买下,之后就伺候在陈老爷身边。。
全管事过来,那定是老爷的意思没错了,玉荷欢天喜地的跑出门。
吟柔僵坐在桌边,叩在桌沿的手指曲紧发白,垂着眼帘,脸上没有一丝欢喜。
“全管事怎么来了?”
“老爷命我来看看姑娘身子如何了。”
全忠说着脚下迈过门槛往屋里去,吟柔本就苍白的脸庞愈白了几分,指尖掐的发麻,纤细的背脊也似防备绷紧。
全忠看着吟柔憔悴的脸庞哎呦了声,“姑娘这是还没好呢。”
吟柔下意识想点头,全忠若有似无的叹气声传到耳中,点头的动作顿住,贝齿轻咬住唇瓣,眼中颤晃出挣扎。
玉荷说陈老爷喜爱,可喜爱什么,再显然不过。
吟柔牙齿咬得更用力,想起自己被夫人责罚那夜发生的事,神情愈乱,骇惧从骨子里透出。
说来可笑,明明沦落到这地步,她还妄想着能保全自己,老爷起先还觉新鲜,没有勉强她,那夜自己的抗拒惹怒了他,老爷服了烈药,打算强要她。
吟柔忽的闭紧眼睛,肩头也随着缩了缩,若不是老爷忽然发病晕厥,她不敢往下想。
玉荷原还在为老爷惦记着姑娘而欣喜,可看到她惶恐苍白的脸庞,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姑娘心里其实不愿意吧,姑娘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若没有家中变故,现在一定还是被家人捧在掌心的明珠。
而老爷虽然身份尊贵,可到底上了年岁,又妻妾成群。
“罢了,我去回老爷话。”
全忠摇头扫看了眼怯缩着肩头的吟柔,到了这里就该认命,想要日子过的舒服,就该趁机着老爷还有兴致,好好抓住了机会,别个姬妾哪个不是天天往老爷院里跑。
再过些时日,老爷只怕都记不得她了。
“管事等等。”吟柔极轻的开口,却像是用了全身力气。
全忠转头看她。
那神色她看得懂,可笑的贞烈和骨气她已经不配有。
吟柔松开已经被咬疼至麻木的唇,那个梦境是老爷死后的事,起码她不能在这之前就出事。
她豁出去般,一个一个字说:“我已经好多了,晚些就去给老爷请安。”
……
全忠离开后,吟柔便让玉荷帮自己梳妆换衣。
玉荷站在吟柔身后为她梳发,如绸的青丝垂落在肩头,愈衬的脸庞精致小巧,
眉眼间的苍白和憔悴让她看了心里更是难过,忍不住说:“姑娘若不再养养身子,晚几日去向老爷请安。”
“不。”吟柔轻轻摇头,“给我更衣吧。”
玉荷不愿看到吟柔委屈自己,可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只得咬着唇去取来衣裙。
寝衣被褪下,露出纤瘦的肩头,以及那一道道未愈的鞭痕,吟柔的肤色极白,暗红的鞭痕烙在上面愈显的触目惊心。
玉荷愤恨咬紧牙关,夫人真心是往死里下手。
“姑娘可要遮遮这些伤痕?”即然要讨老爷的喜欢,露着伤总不好。
吟柔想了想,摇头,“就这样吧,不必遮了。”
*
吟柔最惧怕这条通往槐安堂的路,路两侧被大片的金丝竹遮的难见阳光,就像没有尽头,无望压抑。
走过月门,是偌大的中庭,几个婢子在院里洒扫,门口还站着一个随时伺候茶水。
几人见吟柔过来,神色怪异叫了声姑娘。
屋内传出女人柔情似水的嗔声,吟柔透过窗下半卷的竹帘,看到九姨娘趿坐在陈老爷身侧,一袭水红色的纱衣,身姿婀娜窈窕,手中端着药碗,半幅身体贴在陈老爷身上,一口一口的喂药,而陈老爷宽大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过她的胸脯,腰枝。
“老爷,吟柔姑娘来了。”
随着丫鬟的通传声响起,在陈老爷怀里的楚嫣笑容微收,隔着竹帘朝吟柔乜来,水波流转的美目里含着不悦。
陈老爷收回了放在楚嫣身上的手,低沉的声音响起,“还不请进来。”
吟柔看到九姨娘那双美丽的眼睛愈加充满敌意,她又岂会想进去,那就是虎穴狼窟,可她没办法。
吟柔低垂着眸跨进门槛,屋子里药味糅杂着靡气,让她喘不过气,她摒着呼吸欠身行礼,“吟柔见过老爷,见过九姨娘。”
审视的目光落在吟柔身上,“身子可大好了?”
“让老爷操心,已经好多了。”
她回答的乖巧,声音里的虚弱却藏不住。
“抬头我看看。”
陈老爷吩咐,吟柔便把头抬起一些,露出瘦削了一圈的小脸,弱骨的娇躯裹在素色的薄杉下,楚楚生怜。
“吟柔妹妹病着就该好好休息。”楚嫣说着看似关心的话语,眼里的精光在吟柔身上走了一圈,不善的钉在她脸上,“这风里走来走去,岂不又要加重,让老爷担心。”
楚嫣话里话外都在嘲讽吟柔,揣着个病弱的身体来,无非就是要讨老爷的怜惜,怪不得夫人容不了她,真是一个下贱胚子。
也不怪楚嫣对吟柔充满敌意,在吟柔进府前,她是最得宠的,也是最年轻貌美的,可吟柔一来,老爷给了她旁人都没有恩典,生生把她比了下去,今日她好不容易寻了机会来服侍老爷,她又来凑热闹!
吟柔不去看九姨娘的神色,现在于她而言,最要紧的是保全自己,她一路上想了许多好让陈老爷轻怜疼惜自己的话,可那些话就哽在喉咙口,让她难以说出,只艰难咬住唇瓣。
陈老爷看了她稍许,“过来坐。”
楚嫣脸微变,委屈望向陈老爷:“老爷药还没服完。”
“你先回去。”陈老爷一摆手,是不耐烦的意思。
楚嫣不甘心的咬唇,走过吟柔身旁是狠狠剜了她一眼。
陈老爷见吟柔不动,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吟柔深吸一口气,亦步亦趋的走上前落座。
搁在膝上的手被握起,吟柔眼帘抖了抖,陈老爷轻拍着她的手,不辨喜怒地问:“怎么还病着就过来了?”
“我担心您的身体,便想来看看。”吟柔低声道。
“那怎么不看我。”
吟柔颤着睫把眼帘抬起,陈老爷其实不丑,五官甚至还能依稀看出年轻时的风姿,说话时不露山水也能让人感到威慑。
吟柔方才及笄的年岁,在陈老爷面前更像是年幼娇稚的小女儿,陈老爷老树怜花,看着吟柔晃颤的眸光心生软意,又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好了,吓着了?”
吟柔轻轻摇头,心脏却在狂跳,暗幸自己来对了,陈老爷怎么会不知道夫人对她做的事,他是在给她教训,因为她的不识相。
感觉到厚重的手往她袖摆里摸去,吟柔呼吸打颤,她告诉自己要忍,可方才陈老爷和九姨娘的一幕就在她脑中盘旋怎么也挥散不去,被摸过的手臂似有针扎,从心里深处的抗拒让她坚持不住。
猛然抽手。
陈老爷皱起眉。
“您,您还没用完药,我喂您。”吟柔声音不稳,端起药的时候,手都在抖。
她怕陈老爷动怒,可她真的坚持不住,脑中快速思量,她借着舀药的动作,微微下沉手肘,好让袖子滑下一些,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
雪臂上的伤痕扎眼,有的暗红,有的才结好,新生的肉呈现出异样的粉。
她一边注意着陈老爷的神色,一边轻声细语的说:“若不然,夫人又该责怪吟柔。”
陈老爷紧缩着眉心,似有不悦,看向吟柔的目光却怜爱许多,“竟伤的那么重。”
他接过吟柔手里的药碗,哄慰着揽过她的肩,“夫人确实罚的重了,我会说她,你好好养身,回头再让全忠拿去疤的玉露膏给你,这么细嫩的身子,留了疤岂不让人心疼。”
吟柔僵着身体靠在陈老爷肩头,轻轻点头,眉心不着痕迹的舒展开一些,她不让玉荷遮这些疤,一来就是让老爷心疼让夫人稍有忌惮,二来,总归能再拖一段时间。
*
乌氏虽与陈老爷是夫妻,却并不住槐安堂,而是住在临靠佛堂的如心居。
卢嬷嬷陪着乌氏在佛堂诵经,丫鬟从外头走进来通禀:“夫人,九姨娘来给夫人请安。”
乌氏跪在佛团上,闭着眼缓声问:“她不是一早就紧赶着往老爷那去,怎么过来了?”
丫鬟答道:“是吟柔姑娘过去了,九姨娘这才离开往这来。”
卢嫲嫲略微诧异,早晨下人来传说还病着躺在床上,怎么这会就巴巴往老爷跟前露脸去了。
乌氏轻哼了声,没再说话,卢嬷嬷冲着丫鬟鄙夷开口,“什么腌臜计量,竟也敢往夫人面前使,让她回去。”
丫鬟一走,卢嬷嬷立即冷下脸说:“那个宋吟柔怕不是去老爷跟前告状去了。”
“你以为老爷不知道我们做了什么?”乌氏嘲弄一笑。
年轻时候就好玩弄女人的主,岂会不知道怎么拿捏人,不过是借机让宋吟柔认清自己只能依附他,心甘情愿从了他罢了。”
不过一个小丫头让他如此上心,还真成祸患了,当初死了也就算了,现在只怕不好明着收拾,若真爬了老爷的床,命好些再有了身孕。
乌氏面色阴沉下来,吩咐卢嬷嬷,“去检查检查。”
*
吟柔从槐安堂走出的那刻,只觉整个人像被抽了力气一般,老爷没有碰她,只让她伺候了休息,这样她已经如临大敌。
吟柔扶着道边的金丝竹,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继续往前走。
看到自路那头走来的卢嬷嬷,吟柔眼里升起戒备。
卢嬷嬷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轻蔑道:“姑娘随我来。”
吟柔轻攥指尖问,“不知嬷嬷找吟柔有什么事?”
卢嬷嬷很是不客气,“夫人的吩咐,你还要违背不成?”
乌氏表面宽和,实际的阴狠毒辣,吟柔已经尝到过,可她只能去。
不然不顺主母,又是一条罪责,所幸她刚见了老爷,乌氏应当不会在这时候对她做什么。
吟柔让自己尽量冷静,随着卢嬷嬷离开。
她没有被带去见乌氏,而是被带到了西边一间偏室,看卢嬷嬷关了门,天光被门板挡去大半,吟柔立时大慌,“嬷嬷带我来此做什么?”
“老爷病还未愈,你就敢犯贱去勾引,可有成事?”
刺耳轻贱的话语让吟柔难堪至极,眼眶泛湿,强忍着说:“……没有。”
卢嬷嬷冷笑,手指着角落的床榻,“躺那。”
吟柔没有动,“嬷嬷要干什么?”
“自是检查你有没有破身,若是让老爷宠幸了,就老实喝药,别妄想藏着掖着。”
强烈的羞耻和屈辱涌上心头,吟柔身子发颤,难以站立的晃了晃,“嬷嬷直接拿药吧。”
贞洁烈女的样子让卢嬷嬷看不惯,有意折辱她,“你若不肯自己来,我就喊人来摁着。”
吟柔抿紧唇瓣,在卢嬷嬷的催促下挪步走到塌边躺下。
“腿曲起,裙撩上去。”
吟柔躺在冷硬的床板上,背脊硌的生疼,她深深吸气,扯着裙身一点点往上提,雪白的小腿暴露到空气里被冷风激的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