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取药

    李秀色噎了一噎, 呛道:“胡说,我明明见你害怕得发抖。”

    老头一捋胡须,哼道:“那是我装的, 像不像?”

    李秀色又问道:“那些僵尸是何来历?”

    “我怎么知道?”乐双替卫祁在把着脉, 头也不回道:“你不是说要自己去查?”

    这小老头活似吃了枪药, 说起话来真是比那世子还要气人,李秀色环顾四周拴着的犬狗一番,再道:“你既然在那,也应当看见尸群咬死了那些狼犬,为何……”

    “不救”两个字还未出口, 便听老头回得极快:“那不也是那些狼犬的命数。”

    “什么机缘命数,”李秀色听得有些烦了, 只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便道:“我瞧您这模样, 分明是不爱犬, 既然如此,做什么还要养这么多犬?”

    这时,忽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人声音:“他并非不爱犬。”

    李秀色扭头,见过来的是那位老尼僧,她一身圆领方襟的海青大袍,手中捏着串佛珠,淡笑着走来,一面缓缓道:“度裳性情古怪如是, 但他能前去, 本就是听见观中犬叫非同寻常,只可惜他到那时狼犬大抵已死,至于为何未直杀僵尸, 应当也是听见了你们的动静,不想正面撞见,所以才装睡等着诸位施主。”

    她说完,又微微颔首道:“真人,老尼未说错罢?”

    那老头忽而啧一声:“我早便换了道号,你为何还要叫我这个。”

    言语虽是埋怨,语气却无半点责备,李秀色不由得看了他二人一眼,却见乐双撂下院中高床上的卫祁在,大步进了屋,她连忙跟进去,见这人一路行至殿内右侧的木床边,而床上躺着一个人影,正是先前被两个小僧童搀进来的乔吟。

    乐双伸出手,在乔吟脉处虚虚一把,而后随意在她颈后两个穴位轻轻一点。

    不消片刻,只听一声轻咳,原先尚在昏迷的乔吟竟微微转醒了过来。

    她神智尚有些不大清明,睁开眼先看见的是床头纱帘,再稍微侧头,便瞧见床边站了个装扮邋遢的老乞。

    乔吟一时有些茫然,虚弱问道:“我这是在何处……”

    那老乞仔细盯着她看了两眼,而后转头,对着守在一旁的僧童之一道:“去,出去煎副药来。”

    那女童子道了“是”,乖乖退了出去。

    乔吟懵懵看着,又问道:“你是……”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未说完,便见这老乞转回头来,哼道:“若非看在你长得漂亮,老头我才不救你。”

    乔吟愣了愣,便听李秀色上前道:“乔姐姐,这位正是我们要找的乐双散人。”

    “散人……”乔吟一怔,一时激动,作势便要从床上起来,李秀色忙上前搀住她胳膊,听她恳切道:“散人……求乐双散人救救小道长。”

    乐双摆了摆手:“知道了,那小子好歹算是我的徒孙侄,我自然是要救的。”

    语毕,又道:“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罢,若是这么个美人烧死在我观中,可是要折寿的。”

    他说完,不再管她,只转身四处望望,而后将目光定在最边上身穿棠梨色圆领袍的小郎君身上,指了指他道:“你,去把外头那小子扛进来。”

    广陵王世子被生生指着,不由皱起眉头,气笑了似的:“我?”

    他对着一旁的小僧童扬扬下巴:“他没有手?”

    乐双呸道:“怎么,叫小孩子扛?万一将人摔了怎么办?”

    颜元今皮笑肉不笑道:“方才不也是这两个小孩将那臭道士抬进来的,现在倒怕摔了?就算他们做不了,你不行?”

    乐双闻言胡须翘得老高,干脆破口大骂道:“我一把老骨头,你让我去扛,你是要老头我的命是不是!废话这么多做什么,你还想不想救他!”

    颜元今也嘶一声,干脆道:“本世子什么时候说过想救他了?”

    顾隽在一旁看着这一老一少吵起来,忙在旁一贯和事佬地慢慢出了声:“我来吧……”

    “闭嘴。”

    “住口!”

    顾隽:“……”

    乐双凶完,当即转头道:“我就要这小子,你背不背?”

    “我不——”

    广陵王世子话未说完,袖子便被人在后轻轻一拽。他蹙眉扭头,却见是李秀色。

    李秀色深知这乐双脾气古怪,万一真惹着了他让他起了弃小道长于不顾的念头可便不好了,便忙小声道:“世子便忍忍罢,拜托您了。”

    颜元今想说拒绝,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就是没说出口,瞧见她小手攥着他衣襟轻轻晃了一晃,虽说并非是在撒娇,但语气也算是央求,心莫名其妙便软塌了一角,终于轻哼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只扫了那正还趾高气昂盯着他的老道士一眼,随后不情不愿地拂袖出了门。

    李秀色生怕这世子是被气走,忙跟了出去,却见他径直行至了卫祁在院床边,轻松将他背了起来。她欣喜之外还有些愣神,这厮方才不还打死不干的么,怎的突然转了性?

    广陵王世子将人背起后,只不耐烦嘟囔了句“重死了”,随后便一路背进了屋,“砰”一声扔上了乔吟对面的另一张床上。

    乐双顿时又哇哇大叫起来:“轻点!你想摔死他!”

    颜元今拍了拍手,冷哼一声,作势便要走,又见身后那老道士突然伸手递来一张药方,语气吩咐道:“去,把这七味药取来。”

    颜元今:?

    顾隽忙又上前,作势要接:“还是我去吧……”

    乐双直接一挥手:“你一边去。”

    他道:“你在这照顾那小美人,就让这浑小子去。”

    广陵王世子又气笑了:“你说什么?”

    乐双压根不理会他脾气,只道:“药房找得到的就在药房取,找不到的自己想办法,我不管你是上天入地还是爬山下海,只给你两天时间,找不到便让他等死罢!”

    颜元今张嘴便要说“不干”,李秀色却抢先一步道:“那、那我陪他去吧。”

    说完,转头殷切地盯着颜元今,再度小声央求道:“世子……”

    广陵王世子瞧着紫瓜望穿秋水的眼神,第二次话到嘴边收了回去,又哼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便朝外走,快要步出门口,便听他头也不回地没好气道:“还不快跟上?”

    李秀色一愣,忙“诶!”了一声,笑眯眯自乐双手里拿过药方,小跑着跟了上去。

    *

    先前马车为乔吟所驾,李秀色从未驾过车,眼下要同骑着小桃花的广陵王世子出去,便只能骑马。

    济世观中有一匹小毛驴,李秀色算得上会骑个半吊子马,见这毛驴矮小,又看上去乖巧,应当好驾驭,便借来一骑。

    这世子今日也不知为何起了善心,驾小桃花行得极慢,似是特意在等她,饶是李秀色一路骑得摇摇晃晃,倒也并未跟落下。

    白牙谷唯有一间药铺,李秀色与颜元今赶至后,那铺子掌柜按需给出了“文无、丹参、三七、苏木、龙葵、透骨草”六剂药,对着那“灵花”却犯了难。

    “客官,这灵花……还需得上那千仞峰去采哪。”

    李秀色问道:“千仞峰?”

    掌柜一脸难色道:“这千仞峰可去不得,客官没听过么?此峰同那土匪山一南一北,皆是灵异之地,这北边的千仞峰,怪就怪在它虽算不上多陡峭,却极其难登,可不知多少人去而不返,葬命在那里头哪!”

    乍一听闻“土匪山”三字,李秀色心中忽而咯噔一声,神色登时凝重起来,而后问道:“……那土匪山在何处?”

    颜元今扭头,似有些奇怪,药在那峰上,这紫瓜问起这不搭边的土匪山做什么?

    掌柜道:“若要往南去,唯有两条路可走,其中一条便会途径土匪山,那土匪山上据说数十年前原有一山寨,寨中尽是女土匪,最喜做奸淫掳掠的勾当,抢了不少良家妇男壮丁大汉回寨,后也不知为何突然被一把火烧了山,山中女匪如数被烧死,那些被抢去的男子也不知所踪。”

    “这几十年来,每每有行人途径此山,若是男子,常会被不知是何物的东西戏弄一番,往往莫名其妙地昏睡一夜,醒来便已被扒光了衣服,天黑过路还时常会听见满含幽怨的男子哭声,那条路上,但凡有女子路过也都会莫名失踪,到如今也不知凭空没了多少人,时间一久,人人皆知此山闹鬼,便再也没人再敢走那条路了。”

    李秀色点了点头,并未再说什么,心中却暗自腹诽,哪是闹什么鬼,分明是有僵尸作怪,毕竟原主便是在这土匪山上的洞里出了事……她不由偷看了颜元今一眼,如今还差13次倒贴,不晓得若是抓把紧尽快完成任务,能不能躲过那一劫?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替道长找药,李秀色定了定心神,这才问上正题:“若想要灵花,便只有去那千仞峰?”

    掌柜道:“此花乃千年灵药,这世间也唯有千仞峰顶遍生灵花,能采得此花的人,非奇人异士不能,我多年前原有一小学徒,为了采那灵花,便活活从那峰上摔死了!这花可不敢采呀!”

    颜元今冷笑一声:“那老道士倒是会出难题。”

    “为了救卫道长,纵然是刀山火海也是需去的,”李秀色坚定说完,问道:“掌柜,此峰要怎走?”

    *

    若要去千仞峰,快马加鞭也需一个半时辰。

    出了铺子,李秀色见颜元今坐上小桃花马背,便也跟在后面默默爬上了自己的小毛驴。

    小毛驴蹬蹬慢行了几步,李秀色回头,却见小桃花一动未动。

    她心中有几分奇怪,不由问道:“世子,不走么?”

    广陵王世子瞧了她一眼,见她笨拙地拉着那头蠢毛驴的缰绳,眉头便轻轻一皱,似不知在想什么,而后开口道:“你骑的这东西……”

    他顿了顿:“拖小桃花后腿了。”

    李秀色微微赧然,确实,她青涩的骑驴技术是有些令人汗颜,若非方才他好心等她,到这药铺也得花上不少时间。

    颜元今又道:“你也知道本世子耐心有限,方才等你,不见得眼下还愿意等你。”

    李秀色点点头,说得没错。

    她斟酌一番,反正之前说陪他也是担心这世子不愿做事,既然他现在嫌自己慢,那不然她便别跟着一起了。

    李秀色想了想,一骨碌从小毛驴上滑了下来,便道:“世子,那不如您便自己——”

    话未说完,却见坐于马背上的广陵王世子忽而朝她伸出手来,言简意赅道:“上来。”

    李秀色懵了一懵,而后“啊?”了一声。

    颜元今似有些不耐烦了,偏头道:“啊什么?”

    李秀色忙摇了摇头,不去顾这世子吃错了哪门子药,只深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忙急道一声“等等!”

    她匆忙将小毛驴托付给了药铺掌柜看管,随后又奔回来,乖乖将手递了上去。

    颜元今触上肌肤温度,只觉这小丫头的手没骨头似的绵软,不敢握得重了,只在掌心轻轻一捏,再轻轻一带,将她带上了自己身前。

    皂香扑鼻,广陵王世子下意识朝后退了退,而后清清嗓子:“你不要多想,本世子不过是嫌弃你腿脚太慢,骑着那笨驴的模样太傻。”

    李秀色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她说完话,上半身忽而一扭,转脸便抱上了他的腰。

    颜元今身子倏尔一僵,半晌才道:“……你做什么?”

    李秀色听着脑中叮声响,装傻道:“我怕摔下去。”

    “放手。”广陵王世子耳根不着痕迹地染上几分红晕,音色稍有几分低:“转过去,握缰绳。”

    李秀色立马“哦”了一声:“好。”

    见她乖巧如斯地转了回去,颜元今原本要升起的气性一时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腰上触感依稀尤在,令他不由又想起那晚剧烈的心跳。

    广陵王世子盯着面前小丫头的发顶,漆黑柔软下是一颗圆圆滚滚的脑袋。

    他知道这脑袋上生了怎样一张脸,怎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怎样小巧而平凡的鼻子和嘴巴。

    便是这样一个人,为何总是搅得他心神烦躁?

    他敛了敛怔仲的神色,胳膊小心翼翼自她身后环绕住,握住缰绳,在她耳侧刻意离了些距离,低声道:“坐稳了。”

    李秀色只觉耳边气息温热,吹得她有些痒,身后那人似也裹着桃花香气贴近了一些,伴随着马儿前行,不知为何让她忽而坐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下意识扭了扭身子,试图调一下坐姿。

    谁料这一动,大腿便忽而蹭上那广陵王世子的,轻轻摩擦一瞬。

    她直觉他似是闷哼了一声,身子似是僵硬片刻,而后听见他开了口,音色中莫名带着几分低哑:“……别乱动。”

    李秀色只好停了下来,只是这样她更不舒服,便又小小地挪了一下。

    颜元今终于嘶一声:“你再乱动,我便把你扔下去。”

    “……”

    *

    李秀色这一回是再也不敢乱动了,一路乖巧低着头,时不时瞅瞅路两边的风景。

    除却小桃花半道上路过驿站停下休息片刻吃了些粮草,他二人也饮水吃了些点心,之后再无停歇,终于在一个半时辰内赶上了所谓的千仞峰地界。

    此地界人迹罕至,李秀色远远便瞧见了那高耸入云的山峰,不由喃喃道:“这般高……”

    颜元今将小桃花在树旁拴好,回身道:“这便怕了?”

    李秀色摇摇头,只道:“我瞧这峰虽高,但隐约能看见一条上峰之路,地形似也还算平坦,如那掌柜所言,应当不算难登才是,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在此地出事?”

    颜元今哼一声:“去了不就知道了。”

    二人来至峰脚,果然瞧见一条蜿蜒曲折的行路。

    颜元今果断在前,李秀色于后紧紧跟着,广陵王世子时不时回头看那紫瓜一眼,像是生怕她因恐高吓哭,或是脚下打滑从峰上掉下去摔死。

    越往上便越见残雪,脚踩在雪上,能听见咯吱的声响,李秀色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老实踩在世子在前踏出的脚印里。

    他生得高挑,臂长腿长,脚便也生得不小,李秀色踩进去,便似被他大大的靴印包裹了住,显得小巧玲珑。

    不知走了多久,倒是始终一帆风顺,丝毫未见有何怪异之事惊扰,颜元今回头,瞧见李秀色不知何时已落下了数步之远,步子便顿了下来,问道:“累了?”

    李秀色只道:“有些难走……”

    她吐出的气息都呵成了白烟,颜元今盯着她被冻得红彤彤的小脸,开口道:“那便歇一歇。”

    他抬手自怀中掏出两枚特制铜钱,于指腹轻轻一记摩擦,只听“呲——”一声响,铜钱上方登时燃起火焰,手掌周围瞬间升起一股暖意。

    见她过来,颜元今似漫不经心般将铜钱随手递了过去:“拿着。”

    李秀色有些不明所以:“啊?”

    广陵王世子似是有些不耐烦起来,随意道:“本世子手累,叫你帮我拿一下。”

    说完,朝着她怀中一丢。

    李秀色吓一大跳,忙手忙脚乱接住,手触上火焰,本以为要烧着了,却发现竟无半分痛感,反而被一股暖意刹那间包裹。

    第102章 灵花

    李秀色一怔, 虽说之前也见这世子用铜钱取过火,但那时只为了照明,她也从未仔细打量过, 眼下她原本便有些冷, 而这铜钱火来得当真是恰到好处, 她心中一时高兴起来,捧在掌心摸来看去,一脸的爱不释手。

    颜元今看在眼里,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未显露出来, 只听这小娘子惊喜道:“世子,好暖和!这东西真是好宝贝!为何还不会烫手?”

    广陵王世子啧一声道:“本世子的东西, 哪个不是宝贝?”

    李秀色嘿嘿一笑, 瞥见一旁有个大石块, 忙跑了过去, 随意擦掉上头的泥雪,而后就势朝上一坐,因行路有些酸累的腿总算得了舒缓,她见颜元今还靠在枯树旁站着,便拍拍身旁的空位,热情道:“世子,来坐!”

    颜元今瞧她一眼,哼道:“不坐, 脏死了。”

    李秀色深知这厮龟毛脾性, 也不计较,坦然地休息了片刻,二人简单休整, 继续上峰。

    因雪地难行,没多久腿短一些的李秀色又被甩在了后头,不过她也不气馁,时不时加个速,只是走着走着,忽朝前踉跄了一记,似是被什么绊了一脚。

    李秀色低头,正瞧见脚后有两粒小石块。

    广陵王世子听见动静,立马停下步子,回头道:“怎么了?”

    李秀色摇摇头:“没事,应当是被石头绊着了,险些摔一跤。”

    颜元今瞧那地上石子两眼,再看了看她,语气没什么好气:“对自己上点心,行路时看好脚下,若不小心摔下去成了肉饼,本世子可不会救你。”

    李秀色“哦”了一声,见广陵王世子转回头去继续前行,虽不懂他为何语气掺了点不快,但也只能乖乖跟上。

    这世子的腿脚极快,也没见等等自己,李秀色在后头追得吃力,正要再快一些时,脚下却突然又绊了一记。

    她有些奇怪,还未来得及低头,却在这时忽觉脚上似被什么东西一把拉扯住,她避之不及,猝不及防失去了重心,扑通一下摔去地上,还未来得及吃痛,便猛然被朝后方崖边拽去。

    “世子——!”

    李秀色本能呼救出声,峰路本就狭窄,她几乎是瞬间便要坠落悬崖,失重感与恐惧感兜头笼上身躯时,却忽听“铮!”一声响,今今剑凌空飞来,唰一下将缠住她右足的枯藤砍断,而后一道身影将她拦腰一揽,驾轻功足尖在崖边一点,便稳稳将她抱回了岸边。

    李秀色被他抱在怀里,胸膛还吓得砰砰直跳,心有余悸地死死攥着他衣襟不肯松手:“世、世子……”

    颜元今看着她尚在微微发抖的指尖,低声道:“没事了。”

    李秀色长吸一口气:“吓、吓死我了。”

    广陵王世子忽然有些沉默。

    他回想起方才自己转头时看见她跌落悬崖那一刻的心情,明明片刻前他还没心肺地说着“不会救她”,那种他习以为常的话语,他此时此刻却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来。

    颜元今盯着小姑娘被吓白的脸,许久才轻声道:“是我方才走得太快了。”

    李秀色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

    颜元今松开揽着她的胳膊,见她也松开攥着他的手,视线挪去她被刮破的臂肘衣襟处,皱眉道:“你受伤了。”

    李秀色摸了摸胳膊,摇头道:“没事,就只划破了一点,不痛,我还没那么娇气。”

    她说完,又奇怪道:“这山上怎会突然有藤条冒出来?”

    “那东西分明是想至你于死地,”颜元今环视四周,握剑的手紧了一紧,沉声道:“看来那掌柜的没说错,此处还倒是真有些鬼。”

    话音落,忽听一阵窸窸窣窣声,似有何物在雪地上缓慢游走,随后越来越快,渐渐逼近。

    只听“唰”一声响,刹那间,四面八方突然又涌出来许许多多的藤条,如同条条毒蛇,向着他们蜿蜒曲游而来。

    广陵王世子一声冷笑:“好么,竟是还有这么多丑东西。”

    藤条形成一圈,几乎要将他们牢牢包围。

    李秀色吓了一跳:“这是……”

    颜元今面色沉下来,稍稍侧头,低声吩咐道:“去我身后,别乱动。”

    李秀色点了点头,乖巧如斯,紧紧跟在广陵王世子身后,不给他添乱。

    数根藤条疾速飞来,今今剑同时间如利剑横出,剑身锋利无比,瞬间便将那几根藤条斩断。

    颜元今原地未动,又自袖中捏出三枚铜钱,屈指一弹,铜钱便被内力牵引,在其二人四周环绕一圈,所到之处,那些纷乱的藤条无一不被砍灭。

    李秀色心中叫好,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叫出声来,生怕让这世子分了心。

    藤蔓生命力似是无穷,竟是源源不断,层出不穷,即便是被砍伤,也能迅速再次生长,张牙舞爪席卷而来。

    颜元今没了耐心,干脆抬手道:“把你手上的给我。”

    李秀色闻言,连忙将那铜钱火币递上去。颜元今将这两枚铜钱贴上今今剑身,剑携火如箭刺上其中一条藤蔓,只听“轰”一声,那张扬的藤条迅速引燃,烈火焚身,原本还不断生长的枝条终于倏地回收。

    见有效果,颜元今稍一扬唇,持剑四处引火,不出片刻,终于烧退了大半。

    便在此时,李秀色忽瞧见竟有一根藤条趁着广陵王世子专注舞剑时突然自天而降,眼看便要打在他身上,她想也未想便伸出胳膊一拦,顿时被狠狠抽了一记。

    藤条如鞭,锋厉异常,李秀色登时吃痛到后退一步,面色也瞬间一白。

    颜元今听见声响,当即抬手用剑将那根藤条狠狠斩断,再施铜钱火灼烧,那最后一根藤蔓终于也缩了回去,四周一时安静了下来,再无了动静。

    他看见李秀色脸色,来不及收剑,只一大跨步上前,一把拽过她胳膊,瞧见上头的血痕,眉头当即拧了起来,也不知为何突然来了极大的气性,呵斥道:“我让你乖乖站着别动,你在做什么?怎么,以为本世子对付不了这破烂玩意?”

    他语气很凶,拽得李秀色也有些痛,她也顾不上脑中的通关时,一时只有些憋屈起来,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我、我只是不想让它伤到你……”

    “我并非是想扰乱你……”她没说下去,许是因为胳膊太疼了,只将嘴巴一瘪,小声道:“抱歉。”

    颜元今倏然一怔。

    似被人兜头浇了盆温水,他原本的气焰瞬间被浇灭个一干二净,盯着她那可怜巴巴的模样,竟一时有些卡了壳,许久才沉声道:“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受伤的是你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理智地问:“你是因为不想让它伤我,所以宁愿自己受伤?”

    李秀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当然也不想让自己受伤,只是方才不知怎的脑子抽了,下意识便去做了。

    广陵王世子却只看见她点的那个头。

    他皱起眉头,几乎下意识开口:“我知晓你对我……”

    他知晓她对他的情意。

    可这紫瓜是不是傻,他平常对她也算不上好,她为何要为他不顾自己的安危?

    颜元今并未说出口,只话锋一转,稍有不悦道:“你以后莫要再不自量力做这些无谓的蠢事。”

    说完,又硬梆梆道:“去那边坐着。”

    李秀色点了点头,抱着胳膊坐上先前那石头,疼得直倒嘶气。

    颜元今自胸前取出伤药,看她一眼,而后半蹲在她面前。

    这是这世子头一回以这种姿势在她面前,李秀色一时有些怔愣,下意识道:“我自己来便好……”

    广陵王世子似有些不耐烦,眉头皱起:“坐好,别动。”

    “可是……”

    “闭嘴,不许讲话。”

    李秀色立马抿唇,一声不吭了。

    见她这般听话,颜元今也懒得再凶了,只轻咳一声,续道:“本世子素来恩怨分明,这一下既是你替我挨的,上个药而已,动动手的事,你若再打搅我,别怪今今剑翻脸。”

    李秀色乖乖坐着,点了点头,没敢再说话。

    她低头看着他在她伤口上洒药,动作比任何时候都要细心轻缓,一时间还有些恍惚这厮是不是被什么鬼怪附身了,不然她怎么会觉得此刻的他竟有一丝诡异的……温柔?

    药粉触上伤口后,烧起辛辣的痛感,李秀色皱着眉头,始终没有吭声。

    颜元今哼一声,嗤道:“还挺能忍。”

    李秀色其实是不大能忍的,她眼下疼得有些受不了,终于忍不住张嘴对着伤口呼呼一吹。

    热乎乎的气息轻轻飘上广陵王世子手背,闹得他痒痒的。

    颜元今洒完药,抬起头,正看见这小娘子撅着嘴,唇瓣湿润嫣红,比她面上的冻容还要红上几分。

    他盯着看了半晌,也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在她唇上轻轻一触,指腹滑过时,在那湿润处揉捻一瞬。

    李秀色一愣,显然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斗鸡眼似地下盯着自己唇上的手,有些呆呆地道:“世子,您、您这是……”

    广陵王世子指尖一顿,而后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有脏东西,擦掉了。”

    “脏东西?”李秀色闻言连忙擦了擦嘴,而后不解道:“我今日也没吃什么啊?”

    ……第二次了。

    广陵王世子手摁上胸口,忽觉心跳得又有些快。

    颜元今怔怔地想,这是他第二次魔怔一般抬手去触摸这个小娘子。

    上一回是胎记,这一次是嘴唇,不受控制地、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的,本能原始的欲望和动作,这令他感到一丝荒唐,更多的则是烦躁和诡异的害怕。

    怕什么呢?

    他甩掉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定了定心神,站起身,没什么情绪问:“还疼么?”

    李秀色摇摇头,笑了笑道:“世子这伤药果真有奇效,上过之后便好了少许,没那么疼了。”

    颜元今别开目光,刻意不去看她的笑,只问:“能走?”

    李秀色点头道:“我伤的是胳膊,不是腿,自然是能走的。”

    广陵王世子“嗯”了一声,故作不耐道:“既然能走,便莫要在此地浪费时间。”

    他似乎不打算再继续休息,说完话便径直朝前走,只是走了两步,又好像不放心地停了下来,并未回头,只道:“别走后面了,站我旁边。”

    “好。”李秀色朝前去,发觉这厮这回的脚步果然慢了许多,似在等她追上他。

    她追至他身边,忍不住笑道:“多谢世子。”

    颜元今似有些莫名其妙,哼一声道:“谢我什么?”

    “谢谢世子替我上药,也谢谢世子等我。”李秀色拍马屁道:“世子,您真好。”

    颜元今步子一顿,并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只轻轻一扇那鸦羽似的睫毛,而后再度朝前去。

    紫衣小娘子跟在旁边,伴着身旁人发间辫尾的铃铛声,听见脑中一声轻响——

    【恭喜宿主!完成第90次任务,进度90/100,即将倒贴结束,等您胜利哦!】

    *

    许是那些藤条因广陵王世子而邪气大伤,这后半路都未再见出来作怪。

    二人一路安稳,直达峰顶。

    李秀色累得气喘吁吁,在上了峰顶后双眼却是倏然一亮,瞬间精神了起来。

    只见这漫山遍雪上,开满了朵朵晶莹的白花骨朵,比雪更亮,生的是六边形状,每片叶子嫩绿如春,都如锯般勾着细小的齿,中间是淡紫色点点的蕊,远远望去,何其其漂亮。

    李秀色不由欢呼:“灵花……这一定就是灵花!”

    她激动地冲了过去,小心翼翼揪起一朵,对着还在远处的广陵王世子喊道:“世子!你看!”

    “灵花!灵花竟是生得这模样的!”

    颜元今眯着眼瞧她。

    小姑娘穿着紫襟小袄,领口是白色的绒,身前坠着两颗绒球,伴随着她跳起的动作同发间流苏一齐摇晃飘曳。

    她站在花丛中,对着他兴高采烈地笑,没有顾及臂上的伤口,没事人一般朝着他挥手。

    他的眼神渐渐定住。

    颜元今想,他知道自己怕什么了。

    他脑海中在这一瞬间,忽然闪过很多莫名其妙,令他百思不解的画面——

    这小娘子很可怕。

    她骑他的小桃花他也不生气。

    她抱他他好像也不怎么生气。

    她阴魂不散地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他更是没那么生气。

    他过去最讨厌貌丑的,可他居然偶尔会想,若是她丑一些,也没什么干系。

    他原来还有些不确定。

    但他眼下大概可以确定,他颜元今,貌似是有些疯了。

    第103章 归程

    济世观。

    乔吟在卫祁在床边坐了许久。

    久到原本一心看戏的小老头儿都有些不耐烦起来:“我说丫头,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烧成了火炉子,还一心管你那小情人做什么?”

    乔吟不语, 只看着卫祁在苍白的面色, 眉眼上带着几分哀恸。

    良久, 听得她道:“他并非我……”顿了一顿:“是迎玉一厢情愿罢了。”

    “是么?”乐双老头忽又嘿嘿一声:“那可不见得。”

    他坐在桌边,一边朝嘴里扔着花生米,一面道:“我这徒孙侄小时候我是见过的,就是一个木头桩子,愣头愣脑, 可就算是木头,那也是男人, 你这般漂亮, 又对他这么好, 傻子才会不领情!”

    “只可惜啊。”老头翘上二郎腿, 续道:“可惜这木头是个什么不好,偏偏是个道士,小美人,你之后的路难咯!抓紧换个目标罢!”

    说着,目光在屋内一转,随手朝顾隽身上一指:“我看这小子就挺好。长得也不错,你们还算登对,比我这木头孙侄好多了。”

    顾隽一愣, 颇有些尴尬道:“散人莫要玩笑了。”

    乔吟苦笑一声, 并未说话。

    倒是那老僧尼进了屋内,转了转手里的佛珠,摇头道:“你这般乱点鸳鸯谱, 倘若乔娘子当真能如你所言轻易改变心意,你昨日怎可能还会现身救她?”

    一见这僧尼进来,乐双便如同又吃了哑巴亏,未置可否地“嗯哼”一声,再不胡说八道了。

    老僧尼将手中汤碗递至顾隽手中:“这是替乔娘子熬好的药。”

    顾隽点头接过,颔首道:“多谢。”

    老僧尼单手执掌行礼,道了声阿弥陀佛,便又退了下去,行至门边时,静静回头看那正为老不尊吊儿郎当坐在桌边扔花生米的乐双一眼,随即又摇摇头,轻叹口气后离去。

    后者瞬间丢歪了一粒花生米,忙一嗓子追了出去:“哎,明秋,等等老夫——”

    随着他二人出去,室内一时又安静下来。

    顾隽端着药碗,温声道:“乔姑娘,该吃药了。”

    乔吟抬头道:“多谢顾公子,我自己来吧。”

    她接过药碗,轻轻吹了一吹,似也不觉得烫,只一饮而尽,随即将空碗放在旁边桌上,又将目光放在卫祁在身上,静静看了半晌,一言不发。

    便在这时,忽听身后人低声道:“待我回都,我会向父亲请求退婚。”

    乔吟一怔,回过头去,看着顾隽:“你……”

    顾隽微笑道:“昨昨兄曾批评过顾某愚孝,我那时不懂何意,只知父母命媒妁言,一贯傻傻听取,并未考虑过婚姻乃人生头等大事,关乎一个人的自由与情爱,更从未考虑乔姑娘之辛苦……是顾某之错。好在为时尚不算晚,只是倘若退婚,在坊间闲话必不可少,乔姑娘只管放心,舆论之事顾府定当倾力摆平,自行承担,姑娘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他这一番话下来,乔吟心中除了感动,还有些许许多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那顽固极了的国公爹为与太师府连结上干系,对婚事绝不松口,乔吟求过多次退婚,甚至以死相逼,都被挡了回来,无奈之下只得离经叛道私自出逃,自以为天涯海角,能躲一时是一时。

    她用尽一切办法,却从未想过来求顾隽。

    乔府与顾家的婚姻是胤都人人皆知的美谈,倘若出了差错,那便是打两家的脸。她爹不愿丢乔家的脸,她又如何能奢望顾家会去打自己的脸呢?更何况她也对顾家的这位公子有所了解,素来唯父名之命顺从,说好听叫乖巧,说不好听,不是没有主见的愚孝又是什么?

    她从未奢望能说动这个顾公子,也没有立场去说,可没想到顾隽却自己主动提了出来,她晓得他那句“自行承担”是什么意思,他定是要编撰一些借口,用他自己的过错去实施退婚,而顾家一旦真的主动退了婚,那言而无信的骂名自然便得顾家这位公子背上。

    只要顾隽肯退婚,只要他能说动顾太师,那她那国公爹便自然也再无话可说,到那时,她便真的自由了。

    这短时间的朝夕相处,乔吟早已知道顾隽是什么样的人,可却从未想过他会这样的好。

    她一时感激到情难自已,只知低声道:“……谢谢你。”

    顾隽颔首:“该我感谢乔姑娘才是,你让我见到什么是人之情爱,晓得应当尽情尽兴遵从本心,顾隽开窍太晚,姑娘不觉得责怪便好。”

    乔吟心中酸涩,只转回头去,终于握上了卫祁在的手,再说不出话来。

    顾隽在后方站着笑了笑,也不再在这话题上多停留,只道:“也不知昨昨兄和李姑娘那药取得如何了……”

    *

    乐双的方子上说要灵花三剂,为保险起见,李秀色摘了五朵。

    她将其小心地放入腰间特意背来的小布包中,准备妥当后,却发现那广陵王世子还站在原地未动,甚至也丝毫没有要上来帮忙的意思,只眼神晦暗不明盯着她后方某一处,一脸的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凑上前去,好奇地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世子?”

    手腕冷不防被他一把抓住,颜元今握得极紧,见她眉头轻蹙似是痛了,才倏然一怔,随即又放开。

    李秀色揉着手腕,有些疑惑问:“世子,您怎么了?”

    “没怎么。”

    广陵王世子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都采好了?”

    “好了。”李秀色兴致勃勃将布包展开一角:“您看。”

    颜元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思显然丝毫没放在那五朵小花上,只忽而看着此刻距离极近的她一眼,又迅速将目光移开,不知为何下意识舔了舔唇,随后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招呼一声,转身便朝下峰路走。

    李秀色满心奇怪,只觉得这世子眼下古怪得很,方才看她那一眼虽短,目光却分明有如看见了什么吓人的洪水猛兽,甚至有几分害怕的意思。

    怕?

    她被这离谱的念头吓着了,他怕她?他为什么怕她?

    李秀色盯着他越走越快的背影看了片刻,只咂了咂嘴,没有多想,迅速追了上去。

    还未行至广陵王世子身后,却见前头的他忽然停了下来。

    李秀色还在好奇,便听颜元今冷声道:“出来。”

    峰顶处生长着的除了灵花,便是成群的树,树上落了雪,看上去白茫茫一片,在广陵王世子声落后,天地间万籁俱寂片刻,忽听其中一株树后传来“沙沙”声响。

    唯有声响,却不见影。

    颜元今没了耐心,抬手出铜钱自那方向重重一弹,铜钱扣入树身,扑簌簌震落树上积雪。

    须臾,树后慢慢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李秀色只一眼便倏然怔住,她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再凑得离颜元今近了些,小声道:“世子,是僵尸!”

    只见那身影魁梧至极,衣着倒没什么出奇,只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可它身上衣外竟缠绕了无数藤蔓,整个身子满是泥泞,如同刚从泥地中生长出来。

    它的脸色黝黑,布满沟壑,如同老树的根脉,一双眼浑浊不堪,牙齿尖利肮脏,指甲粗长难看,一眼望上去离奇又可怖。

    颜元今讥诮道:“我当是谁在捣鬼,原来是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那僵尸死死盯着它,身子倏然一震,无数藤蔓便从身上炸开,飞蛇一般向着他二人袭来。

    颜元今抬手将李秀色朝他身后再推了推,随即抽出今今剑,将那些藤蔓飞速斩断。

    “还来。”他轻嗤一声。

    铜钱摩擦生火,再度贴上剑身,瞬间将斩断的藤蔓引燃,只听那僵尸嘶吼一声,似疼痛不已,如收缩触角的爪鱼,将那些烧焦藤条如数收了回去。

    李秀色忍不住为广陵王世子低呼一声,欣喜之余又紧张道:“这是什么僵,为何身上会有如此多的藤蔓?”

    颜元今淡道:“我只在书上看过,有一种僵尸是因身死后葬入花草树木之底,靠抢夺花草养分而续邪,若是凑巧葬入其底的花草有灵,便得益于这般灵气滋养,便能转化成如此藤僵。”

    说完,又啧道:“简直同精怪没什么区别。”

    李秀色恍然道:“我知道了!它定是靠吸食灵花灵气而活,所以才这般阻止旁人上峰,不许他人觊觎此花。”

    说完,又不由感叹:“难怪那掌柜的说这千仞峰难登,只怕先前那些枉死的人,都是因它作怪。”

    广陵王世子哂笑一声:“可惜这畜生除了会装神弄鬼,便再没其他的用了。”

    话音落,便听那藤僵忽而仰头长啸一声。

    李秀色下意识捂住耳朵,可奈何耳膜依旧被震得隐隐作痛。

    这怪物生得高大无比,面容扭曲,虽没了藤蔓加持,但单凭自己身躯及那一声吼叫也足以震慑他人。

    只见它猛喝完后,立即朝前蹦跳,同时间伸出利爪不住乱抓,要朝颜元今刺来,它动作极其之快,几乎是瞬间便跳跃至广陵王世子面前,后者却也只冷哼一声,脚尖一点,转眼间便带着李秀色退去一步开外。

    随后身子再一转,在这藤僵背后猛踹上一脚。

    僵尸猝不及防,朝前一个踉跄,颜元今找准时机,轻轻一跃足尖便点上他背部,用力一压,便听“砰”一声响,这僵尸瞬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今今剑几乎也于刹那间抵上这藤僵后颈。

    李秀色见状,下意识道:“世子,先别——”

    话未说完,便见颜元今已将七星铜钱贴上剑身,对准藤僵颈部狠狠用力一刺。

    只听“唰”一声,铜钱顷刻间燃起烈火,藤僵的身子狠狠一颤,而后“轰”一下如实弹炸开,化为熊熊火焰。

    颜元今后翻一跃,轻松用指尖捻去剑身上余火,方才转头道:“你说什么?”

    李秀色看着面前不远处已被火烧化灰的僵尸,只目瞪口呆说出后半句话:“先别……杀……”

    “它”字未说出口,李秀色只叹了口气,喃喃道:“世子,你动作好快。”

    广陵王世子确然是一脸的酣畅淋漓,他短短两下便将这僵尸轻松解决,似乎还觉得挺过瘾,持剑回鞘,挑眉道:“杀都杀了,收起你那没用的善心。”

    李秀色道:“我并非善心,只是想着留它一命,交给卫道长,许能让他带回观中研究研究。”

    颜元今看她一眼,语气有些不快:“你倒是挺为他操心。”

    李秀色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也并未辩驳,只换了个话头道:“世子方才好生厉害。”

    广陵王世子“嗯哼”一声:“是这东西太过没用。”

    说完,只率先朝前走去。

    李秀色留在原地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脑中的通关音,一时又有些奇怪。

    也不知这世子怎的回事,明明之前只要夸他便能轻松过关,这一回居然又没反应起来了。

    *

    因解决了那藤僵,下峰路走得比之前顺畅得多,虽已至夜深,却一路无阻回到了峰下。

    颜元今率先上马,随后便坐在马上,李秀色在底下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伸手,终于忍不住提醒道:“世子,您拉我一下。”

    颜元今一愣,盯着她的手看了半晌,终于在她掌心上一握,再轻轻一带,将她拉了上来。这回没有多捏小娘子的手,而是很快就如同碰到什么带刺的东西一般松开。

    李秀色坐在前头,莫名其妙回看他一眼,也没有多想,只道:“好啦,走罢世子。”

    身后那人“嗯”了一声,摸了摸鼻子,而后刻意与她保持了些距离,这才驾起马来。

    这一路快马加鞭,并无话语,李秀色这几日根本未曾好好休息过,这会儿在前头坐着坐着便有些乏起来,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不受控制地晃晃悠悠起来。

    颜元今正专心赶着路,忽觉前头的小娘子身子一歪,径直要朝前扑去,他吓了一大跳,连忙伸出手去在前扶住她的额头。

    “你——”

    他一时生气脱口而出,话未说完时,却发觉有些不对劲,稍稍朝前探去身子,看见她正紧闭着双眼,一副睡得正香的模样。

    颜元今一时无语,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坐在马上,还是他广陵王世子的马上都能睡着,这紫瓜到底是个什么大罗神仙?

    小桃花停在原地,不住慢吞吞打着转,颜元今一拉缰绳,轻嘶一声:“老实点。”

    马蹄子顿时不敢再乱动了。

    颜元今一手拖着小娘子的脑袋,看她八成将他掌心当成了枕头,睡时不光没忘咂嘴,还老是动不动蹭一蹭。

    他掌心痒得厉害,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屈指在她额上轻轻一弹,啧道:“规矩一点。”

    这小娘子断然没小桃花那般听话,又蹭了蹭脑袋。

    颜元今想把她叫醒,可见她这般香颜,知晓是这几日过于辛苦,定是累得实在不行了,一时便动了恻隐之心,不仅没再出声,反而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托着她脑袋,让她便这么睡着。

    李秀色睡得极沉,还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躺在柔软的被褥中,枕着个柔软的枕头,那枕头起先有些冰凉,她朝里拱了拱,再睡了一会儿,便变得温热起来,暖暖的,那枕头上似还有羽毛,那羽毛滑到自己面颊处,极其轻地蹭了一蹭。

    她有些别扭,重重拍了那羽毛一记:“别闹。”

    随后听见嘶一声,一个声音道:“胆子不小,还敢打我。”

    这声音很是熟悉,熟悉外还有些许的讨厌,李秀色实在想不起来是谁的,也没心思再去想是谁的,只因她面前的那根羽毛忽而变成了一块猪蹄。

    李秀色这几日又累又饿,吃的全是干粮点心,好容易见了荤,顿时心花怒放起来,又知那猪蹄慢慢挪至自己嘴唇处,便想也未想,抱住那猪蹄,上去便嗷呜啃了一口。

    随后便又听谁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额头忽然被人猛弹了一记,李秀色吃痛“哎哟”一声,顿时惊醒,倏地抱着脑袋坐直起来。

    转过头,入目是广陵王世子略带愠怒的脸,他见了鬼似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属狗的么?”

    李秀色一脸莫名,视线慢慢朝下移,看见他那根带着口水与牙印的手指,心中登时恍然,下意识道:“原来不是猪蹄……”

    “什么?”

    颜元今怀疑自己听错了,黑着脸问:“猪蹄?”

    李秀色擦擦嘴角口水,忙机灵地转移了话题,故作茫然地环顾四周,问道:“呀,世子,这地方黑漆漆的,咱们是赶到哪儿了?”

    “你还记得是在赶路?”颜元今气笑了:“在小桃花身上睡着,李秀色,你还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胆大。”

    乍一听他唤她全名,李秀色先是一激灵,晓得这世子应当是真的挺生气,忙干笑了两声,缓和气氛道:“这不还是承蒙世子骑马技术高超,过于稳当,一不小心便将我晃困了。”

    她说完,又回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我分明记得方才枕了枕头……”

    颜元今颇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着痕迹地转了转右手稍显酸涩的手腕,随后道:“你若再随意睡着,我便将你扔下去。”

    李秀色“哦”了一声,即便仍旧困得直眯眼,但还是手掐着掌心,努力让自己打足精神。

    冷月高悬,骏马于暗夜中在林间疾驰,李秀色与颜元今几乎是一夜未歇,方才赶回了白牙谷药铺。

    赶至时,天方蒙蒙亮,那药铺还未开店,广陵王世子不管不顾,径直一脚踹开了人家店门,将后卧中还在床上酣睡的店家一把从床上拎了起来。

    那掌柜起先以为是闹贼,吓了丢了半个魂,慌乱中嚷着要去叫官府,待瞧见面前那人分明是白日里见过的小郎君,登时又险些将另半个魂也丢去。

    他早先便瞧着这小郎君模样看上去是个不好惹的,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这般嚣张跋扈,惊得话都说不全:“你你你——”

    他明明记着这小郎君是去那千仞峰了,这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瞧上去还毫发无损。

    便在这时,李秀色也进了屋,乍一瞧见她手里捧的玩意,掌柜的更是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李秀色比那世子好说话多了,将灵花递至他面前供其观察,客客气气问道:“你看看,可是这玩意?”

    那掌柜的终于清醒了,再顾不上其他,只一个劲点头:“是……正是!两位当真是神通广大,你们、你们是如何登得上那千仞峰的?”

    李秀色笑道:“不是我神通,是这位公子神通。那峰上原是有一僵尸作怪,好在已被这位公子解决了,日后您若再派人去峰上采药,便不必再担忧出事了。”

    “此言当真?”掌柜的一听,当即激动起来,感激涕零道:“二位、二位此行是在造福百姓呀!”

    李秀色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广陵王世子倒是一脸受用得很。

    确认了灵花无误,再取了全部的药材,李秀色牵回了小毛驴,终于可以踏上回观之途。

    二人被掌柜点头哈腰地送了出去,李秀色正美滋滋欲上驴,忽听远处传来一声:“世子殿下——!”

    李秀色一愣,只觉这声音有几分熟悉,转回头去,便见有一辆犊车正缓缓朝这边方向驶来,车窗处,面容俏丽的小娘子正朝他们这边不住招手。

    这张脸李秀色熟悉得很,尤其是那颗标志性的美人痣,正是顾隽那嫡亲的妹妹,原书不折不扣的女二号——顾茵茵。

    嘶,怎么把这厮忘了。

    在书中,是原主、乔吟、和顾茵茵一同被困在无烬洞中,男主救了乔吟,男二救了茵茵,原主无人施救,才被僵尸咬死。

    看见她,李秀色心中忽然对即将遭遇的那一劫数升起几分真实感。

    顾茵茵来了,看来无烬洞也不远了。

    还在想着,那马车已稳稳停在二人面前,顾茵茵自车上下来,她一身瑰丽的云霞罗裙,头上发簪精致艳丽,眉眼明媚中妆容平添了几分艳丽,她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貌,随后开门见山道:“世子,听闻卫道长受了伤,他眼下身在何处?”

    颜元今看见是她,倒也没几分意外,顾隽素来疼爱他这妹妹,与她一直书信往来,想来是在信中提及了此事,才叫她寻到了这白牙谷来。

    不过……

    他嘶一声道:“你不问你兄长,张口便问那个道士,此为何意?”

    李秀色在一旁恨不得翻白眼。

    这颜元今是不是傻,这都看不出来么,何意何意,当然是乔姐姐马上便要撞上修罗场的意思。

    顾茵茵自也没法直接回答广陵王世子的问题,只羞涩地红了下脸。

    颜元今见状终于意识到一二,也懒得再多问,三人启程回了济世观。

    到观前时,远远便看见顾隽在门口等着。

    他见着跟来的马车,认出驾车的是顾家车夫,似有些讶然,待瞧见那熟悉人影下了车,更是惊愕:“茵茵?”

    他道:“你怎么来了?”

    “哥哥,”顾茵茵来不及与兄长寒暄,只关心道:“卫道长在何处?”

    没等他回应,她便已拽着裙子,自顾自朝观内寻去。

    颜元今自小桃花身上下马,经过顾隽身边时,还不忘讥诮上一句:“看来顾公子这大哥当得犹如无物。”

    顾隽苦笑摇了摇头,问起正事道:“那药材——”

    “都取来了!”李秀色将小毛驴归还给观中僧童后,抱着大堆东西跑了过来,边跑边打了个大呵欠,而后道:“七样,一样不差,那小老头呢!叫他赶紧出来制药罢!”

    话音落,便听一声高啐,未见其人,只听其声:“小丫头片子怎么说的话!”

    李秀色立马环顾四周,对高空客气道:“忘了,应当尊称一声散人才是。散人莫要再躲着了,我们既已取来药材,该是你救道长的时候了罢?”

    只听几声犬叫,一人影自高空飞下,一日前那个还邋遢至极的老乞如今已换了身装扮,明黄色的道袍,配一顶黑色布帽,倒是干净整洁,可大抵是知道此人脾性,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饶是他年事已高一头白胡,李秀色也丝毫没看出半点仙风道骨的气质,反倒觉得这一身衬得他有一股招摇撞骗江湖郎中的味道。

    他停在李秀色面前,摊手道:“拿来我看看。”

    后者忙不迭将药材包裹递上去,这乐双检查一通,见着那灵花后眉头意外一扬,再斜睨一旁的广陵王世子一眼,哼道:“倒是有两下子。”

    他将包裹又扔回李秀色手里,吩咐道:“去,将这东西磨成粉。”

    李秀色还在打着呵欠,她忙碌了一天一夜,此刻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困意上涌,思绪有些慢半拍,下意识道:“我么?”

    “废话,”乐双道:“不是你还是我?”

    “……”

    “听好了,一份药需文无三七各三两,丹生苏木各四两,龙葵透骨掷两片,再配一勺灵花粉,煎熬一个时辰才可,一天三次,分早中晚给他服下,切不可熬时短,也不可太过火。”乐双又睨她一眼:“记住了没?”

    李秀色仍旧有些云里雾里:“您跟我说这个是?”

    见这乐双散人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顾隽在旁忙道:“还是我来吧……”

    “你一边去!”乐双再一次凶巴巴拒绝了顾大公子的主动请缨,只道:“这药她要是熬不出来,便叫我那徒孙侄别活了便是!”

    “……”

    老头交代完李秀色,再点点颜元今:“你跟我过来。”

    他说完便抬脚朝内室走,哪曾想广陵王世子闻言后只是轻哼一声,旋即朝着相反方向走了过去,乐双当即又气得不轻,回头嚷嚷道:“还想救人的话就过来!”

    李秀色与顾隽连忙齐刷刷看了颜元今一眼。

    “世子……”

    广陵王世子嘴角一抽,走出两下的步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原地一转,跟着那老头过去了。

    *

    乔吟一夜过去,虽退了大半的热,可身子依旧虚弱。

    清晨时顾隽劝说她多躺着休息,但她不愿,还是爬起,守在了卫祁在床边。

    她目光自他眉眼一一看过去,他生得并不算惊艳,却也是清俊,麦色肌肤,剑眉墨黑,鼻梁高耸,一双薄唇却毫无血色。

    他的心跳微弱,看上去也无半分生气。她总怕他就这么死了。

    跪在这观庙口的那段时间里,她不止一次的想,过去总想着能和他在一起,可但凡他能活下来,要她此生再不见他她也自是心甘情愿的。

    “我送你的吊坠,你从不戴在身上,我总是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可你不知道我有多生气。”她抬手轻轻点上他的鼻尖:“每次都气得想咬你一口。”

    “你若是醒来,我便不生气了,小道长,这可是笔好买卖,你做也不做?”

    她时不时轻声和他说几句话,渴望他能听见,可他始终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乔吟叹了口气,似有些倦了,低下头,正要伏在他旁边休息片刻,却听身后大门豁然被谁打开,而后一声娇脆:“卫大哥!”

    她一怔,愣愣转过头去,却看眼熟的美人痣娘子跑了过来。

    顾茵茵看见乔吟似也讶了一瞬,尤其是在见到她握着卫祁在的手上,眼神中顿时现出几分酸意,皱眉道:“乔娘子也在?”

    乔吟并未松手,只问:“顾姑娘怎么来了?”

    “我来寻卫大哥。”

    顾茵茵盯着她的手,问道:“在顾家时茵茵身子染病,未同乔娘子多说过话,是茵茵不敬,毕竟说起来茵茵今后还得尊称您一声嫂嫂。嫂嫂眼下可也是在看望小道长?嫂嫂竟这般关心卫道长么?”

    乔吟静看着她,忽而笑了笑,眼中笑意却是极淡,只道:“茵茵姑娘抬爱,我是不是你嫂嫂还不一定,不必叫得这么早。”

    顾茵茵也不甘示弱笑道:“我听大哥说你身体也有些许不适,嫂嫂还是自行歇息去罢,这里我来便好。”

    她说着,硬生生朝前凑,抓上卫祁在的手,似想将乔吟挤开。

    乐双老头进门便瞧见这一幕,起先还不知怎么回事,一感受到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妙啊!我那木头孙侄竟这么吃香!”

    第104章 小狗

    这一声吸引了屋内两个小娘子的目光。

    顾茵茵趁机坐上卫祁在床边, 回头道:“你是谁?”

    “我?”那老头道:“我可是能救你心上人的人。”

    顾茵茵面上瞬间染上几分红晕,嗔怪道:“什么心上人,你莫要瞎说。”

    老头啧道:“我不管你们谁想照顾他, 眼下都朝旁边让让, 别挡着我救人。”

    乔吟自是有些分寸, 闻言当即朝一旁让开,顾茵茵却站在原地没动,似还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乔吟在一旁轻拽上她袖口,将她朝旁拉了一拉。

    乐双当即嘿嘿笑道:“还是你这个美人聪慧。”

    他说完话, 朝后方还杵在门边没骨头似的斜靠在墙边看热闹的广陵王世子招了招手:“过来。”

    颜元今这才挪着步子进来:“怎么?”

    “给他输内力。”

    颜元今:?

    广陵王世子似听了个大笑话,不咸不淡道:“我凭何要给他输内力。”

    “就凭你是在场的人里内力最强的, 你不给他输, 我怎么搅乱他浑身经脉, 倒转气血, 怎么救人?”乐双倒是理直气壮:“老头我年纪大了,你不会是想我自己来罢?”

    颜元今轻嗤一声,他心底虽不情愿,可念在救人一命胜七级浮屠,便也罕见地没再出言拒绝。

    他看向乔吟:“把他搀起来。”

    后者点点头,将卫祁在搀扶坐起,轻轻揽着,颜元今便站在床边, 屏气凝神, 力聚于掌,轻拍上其后背,熊熊热气顺着他掌心遁入卫祁在身躯。

    见这小子难得听话地照做, 老头满意地捋了捋小胡子,而后又将目光放向一旁正看着乔吟揽着卫祁在从而一脸愤懑的顾茵茵,笑道:“小丫头,是不是很想救他?”

    顾茵茵虽对这瞧着不怎么正经地小老头没什么好感,但还是昂首应道:“自然,只要能救卫大哥,做什么我都愿意。”

    乐双一脸将信将疑:“真的?”

    见她点头,他便笑着拍了拍手道:“那正好,还有个重要的事让你做。”

    顾茵茵闻言,登时欣喜起来:“我能帮些什么?”

    乐双一摸胡须,故意摆出高深莫测的架势道:“要救人还需血引,你可愿意做那药引?”

    “血引?”顾茵茵疑惑道:“何为血引?要如何做?”

    “简单。”

    乐双瞧她一眼,而后拍了拍手,向外高声道:“进来。”

    不多时,那一男一女两个小僧童走了进来,手里各捧着一蒙了黑布的陶罐,递上前来:“散人。”

    顾茵茵在一旁看着,好奇道:“这是何物?”

    “你不必管,”乐双嘿嘿一笑道:“只要你将手伸进去,叫这两罐中的小东西各咬一口,滴两滴血,便可以了。”

    “咬、咬一口?”

    顾茵茵当即朝后退一步:“是什么东西,为何要咬一口?”

    乐双没答,反倒是那男僧童贴心地道:“这一罐中装的是天山灵蝎,一罐中是九翼蜈蚣,卫道长所中僵毒入体,除灵药真气外,还需毒血牵引,以毒逼毒。”

    一听是蝎子和蜈蚣,顾茵茵面色唰一下便白了,连连摇头道:“不……我不要。”

    “不要?”乐双看着她道:“怎么,不想救你的小郎君了?”

    顾茵茵到底年岁偏小一些,眼看声音都快掺上了哭腔:“才不是,我、我是想救他,可是我……”

    “想救便好,来罢,速战速决。”乐双说话时朝那女童子使了个眼神,女童子当即一把抓住顾茵茵手腕,将她手带入其中一陶罐之中,此罐中装的是三条蜈蚣,顾茵茵伸手进去,乍一碰见一活物触角,全身毛孔都要炸开,胃中也当即翻山倒海起来,尖叫一声,一把甩开那女童的手。

    便于此时,正瞧见顾隽踏进门来,她忙跑了过去,哭道:“哥哥!这老道士竟拿虫子吓我!”

    顾隽一头雾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反倒是这乐双老头当即“诶”一声道:“这怎么能是吓你!不是你自己对那小子情深意重,说做什么都愿意么?莫非你是在骗老头我了?”

    “我只是——”

    还未说完,便听见一声:“我来罢。”

    乐双转过头去,看向乔吟:“你来?”

    后者点点头,重复一遍:“我来罢。”

    颜元今真气内力早已传好,他站在一旁眯起眼看着眼前闹剧,顾茵茵还在那哭诉,乐双似是头疼懒得理她,只一脸意料之中看着乔吟,笑眯眯道:“你可想好了。”

    乔吟面上没有半分犹豫,反而也笑道:“要被咬的是我,散人问这么多遍,莫非是替我怕了不成?”

    乐双哈哈大笑起来:“倒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他点头道:“行,你来。”

    顾茵茵尚在哭哭啼啼,瞧见乔吟行至那两个陶罐面前,连等都未等片刻,将双手分别放了进去。

    只见她身子倏然一颤,似有一瞬疼痛,眉头轻皱,须臾,便将手抽了出来。

    乔吟两手指腹处皆有一道小口,一道乃蝎尾所蛰,一道乃蜈蚣所刺。见男童子递来瓷盘,她便上前挤了血水于其中,两指血水融在一处,血色中染一抹黑。

    乔吟低低一笑,问散人道:“可够?”

    见乐双眉头一扬,她又微微扬唇,似还想笑说什么,但面色忽然一白,整个人便要朝旁栽去。

    顾隽忙道:“乔姑娘——”

    他正要上前,瞧见那女童子搀扶住她,方才放下心来。

    乐双接了滴血的药碗,嘿嘿一笑,似也不在乎乔吟有无晕厥,只摆摆手道:“扶她回床上歇息。”

    顾隽此刻也弄明白了大抵发生了什么,他素来是个心怀正义的,出声道:“乔姑娘本还患病,散人让她炼毒,是否有些欠了妥当。”

    乐双压根没搭理他的话,只看他一眼,随后嘶了一声,似想起了什么道:“我是不是还没吩咐你做过什么?”

    顾隽本是要为乔吟伸张正义的,闻言只知点了点头:“……貌似是。”

    “那行,”老头将那药碗递过去:“拿去后厨给那丑丫头,叫她放进药里一并熬了。”

    顾隽继续点头:“……好。”

    他端了碗走出去,直至行至后厨,才将将反应过来,略有些后悔反省。

    顾隽啊顾隽,下次还需再硬气一些,莫要旁人说什么都应了,这般实在很没有气势。

    那边厢,老头指使走了顾隽,又赶走了顾茵茵,正准备全身心为卫祁在行针调气血时,忽瞧见穿棠梨色的浑小子还站在一旁,便怪道:“你还杵在这做什么?”

    广陵王世子哼一声,也懒得同他说话似的,没等他赶,自行出去了。

    他出门后似觉得无聊,便随意在这观中四处乱晃,不知怎的便晃至了后厨。

    厨间飘出浓烟,颜元今一瞬间还以为失了火,却忽听内里传来李秀色猛烈的咳嗽声:“呛、呛死我了!这火难生便罢了!怎的这么呛人!”

    他瞬间顿下步子,就窗口朝内望去,果然见那紫色身影蹲在灶台旁,一张小脸抹上几块黑漆漆的,看上去都成了花猫,拿着蒲扇不住扇风,一旁还有顾隽,手足无措地帮着忙。

    颜元今嗤笑一声,正要进去,忽听扇好风的李秀色又道:“方才说到哪儿了?”

    顾隽被烟呛得轻咳一声:“说到昨昨兄力战藤僵,英姿飒爽。”

    “对对,”李秀色一边煎药,一边兴致勃勃道:“顾公子,你是没看见,世子当时的出手,堪称一个稳准狠……”

    颜元今要迈进去的步子怎么都挪不动了,站在门外静静听着。

    “……再一踢,一踹,短短三两下就轻而易举解决了那僵尸!”

    顾隽不由赞叹:“昨昨兄好生英勇。”

    “是吧!”李秀色点点头:“我也觉得。”

    广陵王世子在门外听到此处,不知为何稍稍一愣,默默地想,原来这紫瓜都在人后都这般谈论他,她是这么的喜欢他……

    “不过,”只听李秀色话锋突然一转,“世子殿下的脾气还是差了些,我想让他留那僵尸一命,他也没理会我。”

    顾隽闻言跟着点了点头:“昨昨兄的脾性确实差了些。”

    颜元今:?

    李秀色重重“嗯”了一声,一脸觅知音感地看看顾隽:“顾公子是也这么觉得罢?”

    顾隽继续点点头:“我自小就这么觉得。”

    李秀色不甘示弱道:“我从见他第一面起就这么觉得了。”

    二人相见恨晚地相互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长叹了口气。

    颜元今:“……”

    他轻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另边厢,李秀色正继续卖力地熬着药,熬着熬着,忽听脑中“叮”一声。

    【恭喜宿主,目标听见了您对他的夸奖,心有触动,任务+1,进度已达91/100哦!】

    李秀色一愣,拿在手里的扇子,啪嗒一声,掉了。

    *

    这一整天,李秀色都在心不在焉中度过。

    她不仅忙着与顾隽一同给卫道长煎药,也忙着思考自己和顾隽的对话到底是不是被那世子听了去。

    听到夸奖还好,听到后面的,怕是又要惹毛了他,倒贴就剩九次了,总不能出了差错才是。

    一直到了晚上,李秀色才终于熬好了最后一剂,送进房中出来后,她才意识到自从回来后,似乎一整日都未曾见到那广陵王世子的身影。之前总是在他身边转,如今一日没见到,还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站在院中,抬头见今夜明月高悬,夜风徐徐,这般舒适,以那世子的脾性,想来定是又在哪棵树上歇着赏月吧。

    正如她所想,颜元今此时此刻确实在树上,不过却不是在歇着,更没有赏月,他手里正拿着两根小草,指尖绕来绕去,却似乎也没绕出来个头绪。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匆匆越过林间,直奔济世观,那人一边自言自语念叨着“不好了”,一边敲开大门,见两僧童开了门,便问道:“我家主子在何处?”

    僧童指了路,那人便匆匆进了去,一派冲进右院,瞧见树上正稳稳躺着的身影便一声大喊:“主子——!”

    广陵王世子绕草的动作未停,看见陈皮,随口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

    话未说完,便见陈皮扑通一声跪下,万般痛心疾首道:“主子,我错了!”

    颜元今没少见过他这幅模样,多半是办砸了什么差事才有的场面,只扫了他一眼,继续绕着手里的草,好整以暇道:“站起来说话。”

    陈皮踌躇一番,听话站了起来。

    颜元今这才问:“出什么事了?”

    陈皮结结巴巴道:“主子……那、那僵尸跑了。”

    颜元今漫不经心地在草尾编了个结,未曾想方编好,那个结便又啪嗒一松,瞬间打回了原样,他不由皱起眉头,轻嘶一声。

    陈皮一听这声音,以为是主子大怒,当即又扑通一记跪了下去:“小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的,就这么睡了一觉,醒来、醒来便没了……”

    颜元今扭头,注意力似才放在他身上:“怎么又跪下了?”

    陈皮悔恨交加:“主子,是我办事不力!您责罚我罢!”

    “责罚?”颜元今似好好思索了一番,忽道:“为何要责罚?跑了便跑了吧。”

    陈皮愣了。

    他直觉主子有点问题。

    莫不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主子要有什么大动作,譬如直接致他于死地了?

    他正欲再好生请求一番,却听主子忽然道:“陈皮。”

    陈皮一个激灵,欲哭无泪道:“主子……”

    颜元今忽问道:“我脾气是不是素来不大好?”

    陈皮要冒出来的鼻涕眼泪一瞬间又吸了回去,先愣了一瞬,随即大声道:“怎么会!主子可是天底下最善解人意、脾性温和的主子!”

    颜元今:?

    “说实话。”颜元今嘶一声:“不说实话这张嘴便别要了。“

    陈皮身子一歪,忙改口道:“是——有、有一点。”

    “一点?”颜元今偏头看他:“多大的点?”

    陈皮两手分开一段距离,比划着道:“大抵是这么——”,话为说完,听见自家主子“嗯?”了一声,便当即又将距离缩短一大截,再一大截,缩到不能再缩,如同捏了粒黄豆粒,煞有其事道:“就这么点。”

    颜元今点了点头,似满意地“嗯”了一声,旋即道:“知道了。”

    他继续编着手里的草,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沉默了许久,续道:“陈皮。”

    他又问道:“你主子我眼光是不是不大好?”

    陈皮“啊?”了一声,懵了懵,旋即又道:“怎么会!主子的眼光可是世间顶顶好的!主子看上的东西,也都是世间一等一的!”

    “是么?”广陵王世子“唔”了一声,忽而挑了挑眉:“你说得没错。”

    “我看上的东西,都是世间顶顶好的。”

    颜元今说着话,忽而自树上一跃而下,行至他面前,问道:“我记得你手还算巧是不是?”

    没等他回答,便将手里那两根已乱七八糟折了不知多少圈的小草递了过去,似随意道:“编个小狗给我看看。”

    陈皮又“啊??”了一声。

    颜元今皱眉:“你不会?”

    似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颜元今又没等他回答,一把将小草拽了回去,抬脚便朝外走,一面自顾自道:“那算了,我找别人编去。”

    *

    李秀色在院中石桌边趴着,睡得正熟。

    她梦见自己完成了所有任务,正在同卫祁在等人一一告别,别到乔吟面前时,二人直接双双哭抱成一团,一把鼻涕一把泪。

    乔吟道:“李妹妹,我真舍不得你……”

    李秀色也道:“呜呜呜,乔姐姐,我也舍不得你……”

    两人哭得正凶,李秀色忽听头顶响起一声:“舍不得?”

    那人声音似是顿了顿:“舍不得什么?”

    李秀色乍一听声响,似是吓了一跳,猛然抬头,正见面前两步之远,站着个棠梨色衣裳的小郎君,手里捏着两根小草,懒洋洋望着她。

    她坐在桌边,眼神仍有些不清醒地看着他,似梦非梦,似是有些呆了。

    广陵王世子也静静看着她,却不知看见了什么,眉头渐渐轻皱了起来,神色中突然沾了几分一言难尽:“李秀色。”

    他忽然直呼她的名字,目光定在她唇边的晶莹,语气带着几分嫌弃:“你流口水了?”

    “……”

    李秀色头脑当即嗡得一声,整个人几乎是瞬间从梦境迷糊中抽离出来,回神道:“啊?”

    她抬手摸摸唇角,果然摸到一点湿湿的,脸颊登时“唰”一下红了,定是方才睡得太熟,所以才……

    颜元今见鬼似的想起方才陈皮说的那句“主子看上的都是世间顶顶好的”,又见鬼地看着面前正一脸傻笑擦着口水的小娘子,唇角顿时一抽,暗骂一句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转身便想走。

    李秀色忙道:“诶!世子!”

    广陵王世子瞬间不受控制地停下了步子。

    “……”

    他又转回来,语气别扭道:“怎么?”

    李秀色道:“世子,您怎么过来了?”

    颜元今哼一声:“这观是你开的不成,我想来此院逛逛,还需给你个交代?”

    这人素来不会好好说话,李秀色早已习惯,只摇头道:“自然不是。”她问道:“世子是寻我有事?”

    颜元今没答,只看她一眼。

    罢了,也不能白来。

    他似随意般将手中的两根小草似随手朝桌上一扔,而后清了清嗓子——

    “编个小狗。”

    广陵王世子言简意赅,李秀色却是有些怔仲,愣道:“编小狗?”

    颜元今“嗯”了一声,反问道:“你不是很会?”

    李秀色这才反应过来,轻声道:“会倒是会……不过世子为何大晚上突然想起……”

    没等她说完,广陵王世子立马道:“你莫要想多了,我对这东西自然是没兴趣的,不过是……”他想了想,续道:“不过是方才见到陈皮那笨手捣鼓半天也没个头绪,这才想着你的。”

    “陈皮?”李秀色闻言点了点头,也没再推脱,开始慢慢地编起小狗,不忘问道:“他来观中了?那僵尸……”

    颜元今道:“跑了。”

    李秀色一惊,作势要站起:“跑了?!”

    颜元今忽嘶一声:“你专心一点,草都险些扯断了。”

    李秀色忙又坐回去,手上一面小心编着,一面叹气道:“我好不容易从您手下留住一个,还没弄清楚那僵尸来历,竟叫它给跑了。”

    “跑便跑了,再抓不就行了。”颜元今对此不以为意,只没耐心问道:“编好了没?”

    李秀色摇摇头,似小声埋怨道:“哪那么快嘛……”

    晚风轻悠,明明是冬夜,却如夏舒适。颜元今静静站着,看着她微低着头不再说话,只安静地编着小狗,发间流苏在风中轻轻摇曳,一会儿吹拂上桌边,一会儿滑落至少女颈间,他的心思对着这流苏慢慢地飘,飘着飘着,竟觉得这场面有些赏心悦目起来。

    还在发着呆,忽见少女将编好的东西递了上来,笑眯眯道:“世子看得这么入神,可是因为喜欢?”

    颜元今脑中“轰”的一声。

    因为喜欢?

    不可能。

    他过去十多年来,从出生到现在,可是从未喜欢过任何小娘子。

    可……可自从和眼前这个小娘子相处以来,他确实时常乱了分寸、时常心猿意马……这滋味实在很不好受。

    他起先不明白,可昨日在千仞峰顶却又好似明白了些。

    这份“明白”让他没来由得恐慌,下意识便想要躲着她,回避她,可又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似今晚这般。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娘子就这么问出口,她怎么能问得这般直白?他整个人一时又有些抗拒起来,不由皱起眉头。

    李秀色等了半天也没见颜元今回答,更没见他将小狗接过去,便“咦”了一声,讶道:“不喜欢么?”她喃喃道:“不喜欢的话我重做一个。”

    说着话,便要将手抽回去。

    颜元今一愣,下意识抓住她手腕见鬼似的看了眼那个草编小狗:“你方才说可是喜欢,是问这个东西?”

    第105章 回礼

    李秀色一脸莫名地点了点头, 诧道:“不然呢?”她疑惑极了:“世子以为我在说什么?”

    广陵王世子握她的指尖松了松,终于敛下眉眼,哼道:“不怎么喜欢。”说完又道:“给我。”

    语毕, 未等她说话, 便就着她掌心一顺, 将那草编小狗拿了去。

    李秀色又气又好笑,这厮不喜欢还抢什么?还在想着,又忽听“啪”一声。

    面前桌上倏然被放下了个什么。

    看上去是一柄精致小剑,却又不像是普通的剑,剑身是纯木制, 有两块拼接在一起,一半光滑噌亮, 是为棕黄色桃木, 一半刻着数圈年轮, 似是年代久远的黑色枣木。

    这小剑的弧度格外漂亮, 似经过了仔细的打磨。

    剑柄处扣着上好的握把,镶嵌着纯银的桃花纹图案。柄端有一圆口,系着上好的玲珑绳穗,穗尾挂着两个圆环,环身刻着枣核身上的弯曲纹路,远远看上去恰好是指环大小。

    李秀色情不自禁地摸上去,讶道:“这为何物?”

    颜元今盯着她的表情,见她喜笑颜开, 尤其那双眼睛倏然一亮, 方才挑了挑眉,在桌面上轻轻一扣道:“本世子素来不喜欠人人情,既然你给我做了这个, ”他抬手晃了晃手中的草编小狗,续道:“便随手给你份回礼罢了。”

    李秀色抬头,还有些茫然。

    “我的?”

    只见广陵王世子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道:“不然呢?”

    虽说是回礼,但有生之年竟能收到广陵王世子赠的礼,李秀色一时还有些未反应过来。

    她抬手摸着上头纹路,忽然意识到什么,讶问道:“世子,您上回要陈皮买的枣核,以及从宫里弄来的雷击枣木,便是为了做这个?”

    颜元今未置可否地“嗯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李秀色更有些奇怪了:“原来您不是为了要送给乔姐姐的?”

    广陵王世子眉头皱了起来,似有些莫名其妙地愣了愣,下意识开口道:“你怎么会以为我是……”

    没等他说完,李秀色又道:“原来您是要送给我的?”她忽而“诶”了一声:“那夜在树上,我见您偷偷摸摸在做什么,莫不是在刻这个罢?”

    嘶,怎么连“偷偷摸摸”这种词都用上了。

    颜元今面不改色道:“谁说我是在做这个,你莫要多想,我说了,本世子不过是给你这手作小狗的回礼罢了。”

    李秀色“哦”了一声,回道:“晓得。”她点头说完,便将这物什往回他面前一推,斩钉截铁道:“我不能收。”

    颜元今:?

    “不能收?”广陵王世子似乎很是不解:“为什么不收?”

    李秀色想了想,道:“太贵重了。”虽说她替他做了小狗,可这劳什子东西到底不值与千年的雷击枣木相抵,即便她一眼看上去是也很喜欢,之前也曾打过这玩意的主意,可毕竟是出自这厮的手,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李秀色到底不敢轻收。

    颜元今他视线慢慢下移,移至小娘子的腰间,那处别着一柄匕首,小巧精致,他轻飘飘道:“贵重,这东西便不贵重了?”

    这和顾夕送的东西有什么关系?李秀色也摸了摸那匕首,下意识道:“那不一样。”

    且不说她潜意识将顾夕当成了弟弟,乍一见着匕首时,她本也是不愿要的,可是顾夕又不在身边,给都给了,她便暂时留在身边,还想着以后见着还回去。

    颜元今似是气笑了:“怎么不一样。”

    “顾夕他——”

    “我不管他怎么。”颜元今似乎懒得听下去,直接不耐烦打断她的话,接着道:“这东西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我广陵王世子送出去的玩意断没有回收的道理,你若是实在不喜欢,随手扔了便是,只要别在我眼皮子底下。”

    这世子这般霸道,李秀色一时也有些卡壳,不由自主道:“这么好的东西,怎可能扔了!”她说着,搓了搓手:“我收了便是。”

    广陵王世子挑了挑眉,他想起什么,下巴朝着她腰间匕首抬了抬,意有所指道:“你既收了这新的兵器,以后此处便不可再放这柄匕首。”

    李秀色讶道:“为什么?”

    颜元今道:“本世子送的东西,怎能和旁人随随便便的玩意待在一处?”

    “也没有随随便便吧……”李秀色嗫嚅了一句,见广陵王世子脸色又黑了下来,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道:“好好,我一会儿便将那匕首放回包裹里。”反正早晚是要还给顾夕的,毕竟是人家的生辰礼,还是宝贝着收起来比较好,至于面前这小玩意,她确实也喜欢得紧,这世子既然这么想送,她还觉得不要白不要呢。

    李秀色这么想着,又将这小剑捧了起来,在手中把玩半天,颜元今见她似是爱不释手,心中顿时满意起来,主动开口道:“你可瞧见剑柄处的两个圆环?”

    李秀色点了点头,她下意识将两指套上那圆环,发觉竟是正正好好,宛如量身定做一般,心中不由奇怪,这世子做的玩意怎和她手型这般的搭,这般的衬手,但也没有多想,只又问道:“这圆环暗藏玄机?”

    “倒还算聪明。”广陵王世子哼一声道:“这两个圆环实为暗扣,轻轻一拉其中一个,便可使此剑在作战关键时一分为二,即枣木剑与桃木剑,两半剑中心都被我安了磁石,可互相吸引,方便远击;而一拉另一个圆环,又可从剑尖射出枣核针,方便暗器。”

    李秀色惊喜道:“竟这般惊巧!”

    她犹如得了什么宝贝,摸来看去,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颜元今看在眼里,情不自禁道:“你可以试试。”

    “试试?”小娘子抬头,眸如星辰盈盈发亮。

    广陵王世子迎上她的亮光,清了清嗓子,后退半步道:“试试,刺我。”

    李秀色干笑一声,挠头道:“这不大好罢?”

    颜元今哂道:“怎么,担心本世子躲不过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他指了指自己:“大胆刺我。”

    李秀色推辞不开,加上自己确然很想试试这武器威力,便按耐不住道:“世子,这是你要我刺的,那、那我来了哈——”

    说着,她脚尖一踮,作势便要持剑上前,颜元今适时朝一侧闪过,李秀色扑了个空,听他道:“放剑。”

    李秀色点了下头,食指于圆环处一摁,那雷机枣木剑一下飞了出去,颜元今笑道:“就是这样。”

    眼见那剑快要刺上这广陵王世子心口,而他未见丝毫躲避,李秀色吓了一跳,连忙伸出手去,以手中另一半剑的磁石为吸力道:“收——!”

    枣木剑霎时原地回旋,然而大抵是她过于紧张,动作过猛,枣木剑扣回那一瞬间李秀色身子也没有立稳,朝前一跌,颜元今眉心一跳,下意识便上前一步。

    李秀色慌乱之中,两手直接扒住广陵王世子的胳膊,头一下撞上他胸前,整个人都险些扑他怀里。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扑在他身前,颜元今本应早便见怪不怪,可心底还是升起一股异样感觉,他有些不自在地想再后退一步,奈何这小娘子还没站稳,重心都压在了他身上。

    颜元今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开口道:“方才试得不错。”

    李秀色听着脑中系统通关音,一时也有些发懵,下意识道:“多谢世子——”

    话音未落,便忽听远处一声看好戏般的笑,音色中带着几分暧昧,高声道:“月黑风高,实在是男男女女私会的好时机啊!”

    二人双双一愣,李秀色抬眸,视线中忽然现出了乐双的身影,他坐在墙头,手里正捧着个葫芦,一边朝嘴里倒着水,一边啧啧直叹:“就是老头我出现的不是个好时机,哎呀,是不是打搅到你们了?”

    颜元今未动,只轻哼一声道:“既然知道打搅,还不识相些离开?”

    乐双见他竟将话应了下来,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倒是个诚实的!”

    李秀色也没想到这世子什么话都敢接,她这会儿意识到自己还扒着广陵王世子的身子,忙松手站直了起来,清清嗓子道:“散人如何在此?”

    乐双道:“小丫头这说的什么话,这观都是我的,我到哪不行?”

    李秀色被这么一呛,也说不出旁的话了,只道:“散人方才误会了,我与世子是在试炼兵器——”

    乐双“咦”了一声:“着急解释做什么?是还私会是试会,我才不管你们,你们只消知道,这里是道家圣地,小打小闹小情小爱可以,安分一些,莫要孤男寡女时抬逾了矩便可。”

    他这话说的含蓄也不含蓄,整一个老不正经,李秀色正要再说些什么,忽听又一人淡淡声音:“真人也晓得此处是道家圣地。”

    老僧尼不知何时也从院外走了进来,大抵是路过,先是对着李秀色二人行了行佛礼,随即看向墙头的乐双,续道:“既是圣地,缘何可这般不顾形象,口出狂言,不拘礼数?”

    这是在说乐双没个形象,上房揭瓦。李秀色本以为乐双是个脸皮厚的,定要和这僧尼呛上几句,谁知那老头竟似吃了黄连哑巴亏,不仅没反驳,反而从墙上一跃而下,只不过跃的是墙那端,只留下一句余音:“明秋,老头我说不过你,先走一步——”

    这换作“明秋”的僧尼似是觉得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叹道:“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竟还如孩童一般顽闹。”

    李秀色忍不住道:“明秋师太,我见散人似乎特别听您的话。”

    明秋讶道:“有么?”

    李秀色点了点头:“师太,我早先便很是奇怪,此处既是观,缘何外头是庙宇装饰,还有……乐双散人既是道家之人,又如何会与你们佛门中人同居一处,散人性情乖张,似乎唯独听得进去您的话,这是为何?莫非是你们对他有恩?”

    明秋笑了笑,摇头道:“是有恩……不过不是我们对他,是他对我们。”

    李秀色一怔。

    “数年前,我与弟子还在山上的小庙中以香火为生,拮据清修,不问世事,奈何山中突有僵尸横行,闯进庙中,咬杀捋砸,万般险情中,是游历至此的真人及时出现,救下了我等,剿杀了僵尸。奈何庙宇已被摧毁,一片狼藉,无法再赖以生存。真人为避免我等流离失所,便邀请我们入住他所建观中。”

    “此观原是无名观,外表更是灰扑扑的一片,真人为使我等有所归属,便破例叫人修建成了寺庙外表,佛与道并行,在外人眼里不伦不类,但我心知,它虽看上去随心所欲,却承载了真人不被束缚的善心。”

    “如你们所见,观中狼犬与我们一般,也皆是真人在外所救拾,我见此,方才提议将此观更名为济世观。真人起先不愿,后来久而久之,才接受了这一名号。”言至此,明秋师太叹了口气:“我晓得真人性情古怪,所言更不中听,但还望姑娘莫要介意,他生性如此,却绝无坏心哪。”

    李秀色闻言,先是意外那乐双的所作所为竟是这般,随即愣愣点头:“师太放心,我有一友人也同他一般……”她说着,偷偷摸摸朝一旁的小郎君瞥去一言,而后收回目光道:“素来是刀子嘴豆腐心,我晓得的。”

    广陵王世子在旁边默默听着,顿觉有些不大对味,却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明秋师太笑了笑,并无多言,只是再跟李秀色寒暄了几句,随即便离开了此院。

    一时间,院中又只剩下了李秀色和颜元今二人。

    也不知为何,气氛稍显古怪了起来,二人沉默了半晌,还是李秀色率先打破了寂静,道:“世子,方才忘了问,这剑有名字么?”

    颜元今眸色一闪,点头:“有。”

    诶?还真有。

    李秀色不过随口一问,眼下顿时起了好奇心,她口有些干了,拿起桌上的茶水随意喝了一口,一面问道:“叫什么?”

    颜元今抬手摸上自己腰间的今今剑,面不改色地一本正经道:“色色剑。”

    李秀色“噗”一声喷了一地的水,险些有些没站稳:“啊?”

    广陵王世子啧一声:“很难听是罢?”

    “难听便对了——色色,这小字,嘶。”

    第106章 来尸

    这几日, 为方便乐双救治卫祁在,明秋师太便安排他们几人在观中位于偏院的寮舍住下,行李也已从农舍处如数搬了过来。李秀色住在最靠后厨的一间, 为方便她为卫祁在熬药。

    第三日傍晚, 李秀色如往常一般煎好药去卫祁在房内送去, 开门的却不是白日里那个叽叽喳喳的老头,而是那一男僧童。

    李秀色颇有好奇,朝里张望了下:“散人在何处?”

    之前皆是那乐双开门来迎,还要对着她煎好的药评头论足一番,一会说熬得太过火, 一会儿对着那几粒碎渣挑刺,过了关的才能送进房中, 不过关的就需要她回去重熬, 这会儿没见着那事多的老头, 竟还有些不习惯。

    见僧童摇了摇头, 李秀色尚在疑惑,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他用过晚膳后便已走了。”

    “走了?”李秀色扭头,见是明秋师太,行了简礼后,方才道:“他走去何处?”

    “天下之大,皆是他可在的去处。”明秋微微笑道:“真人喜四处游历,素来不在观中多待。”

    不是,那也不能说走便走罢?

    李秀色担忧道:“那卫道长……”

    “姑娘不必担心, 真人既已能放心离去, 说明那道长已无大恙,只待醒转,好生用药养着便是。”

    李秀色顿时一喜, 眼下也没心思顾那乐双在不在了,忙不迭往屋里去,进门远瞧见床边一女子的背影,下意识便要喊“乔姐姐”,话头没出口却又收了住,入目的发髻上坠满珠翠,这般招摇花哨,素来不是乔吟的风格。

    果不其然,那女子听见步子声转回头来,美人痣格外显眼,生了一双丹凤眼,不是那顾茵茵是谁。

    李秀色脱口而出道:“怎是顾小姐在此?”

    “为何不能是我?”顾茵茵哼一声后,又带了些甜蜜道:“卫道长快要醒了,我要做他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

    李秀色唇角一抽:“那乔……”

    “你说乔娘子?”顾茵茵略有不悦道:“你要她我可没拦着她来照看,是她听说道长快醒了,自己不愿来的。”

    她说完话便不再搭理李秀色,瞧见门旁的僧童手中还捧着药碗,主动起身上前道:“给我,我来喂他。”

    这顾二小姐到底心系卫祁在,尽管性子刁蛮,喂药的动作却罕见轻柔,总是先放在唇边吹了吹,才将汤匙搁在他嘴边,一点点渡下去。

    那乐双虽说性子古怪,到底是妙手回春,床上的卫祁在于这几日他的治疗下,竟真的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已不再似当初如同活死人一般,面色相比之前也有了些润色。

    他喝下几口药,眉头忽而轻轻皱了起来,顾茵茵瞧着,抬手去慢慢抚平那皱痕,李秀色在一旁远观她亲密举动,心中忽然为乔吟有些别扭起来。

    眼见顾茵茵要收了手,腕处却忽然被床上那人轻轻一抓。

    李秀色一怔,顾茵茵倒是一喜。

    卫祁在似是做了梦,神色依旧带了些痛苦,声音颇为含糊:“师……兄……”

    这两日他有好转后说过几次梦话,顾茵茵并不意外,但每回都听不大清,眼下终于听清了“师兄”二字,便不由气道:“还在想你那杀千刀的师兄呢!若非他伤了你,你又何至于此?”

    卫祁在并无反应,只依旧喃喃道:“师兄……”

    顾茵茵叹了口气,欲将手抽回来,却见他神色忽又一瞬变得柔软下来,低声道:“瞧……”

    “瞧?”顾茵茵趴低身子问道:“瞧什么?”

    话说出口,脸色却倏尔一变,似猜到了什么,神情难看至极,半晌方才咬了咬唇:“你说什么?”

    卫祁在自然无法作答,只又说了声“瞧……”,随后那手忽地一松,又沉沉晕睡了过去。

    倒是李秀色在后头忽而“呀”了一声,小声道:“瞧?该不会是在喊乔吟吧?”

    她故作惊讶:“他梦到乔姐姐了?”

    啧啧两声:“道长与我乔姐姐真是两情相悦。”

    顾茵茵面色顿时黑一阵白一阵,扭头道:“你多嘴什么。”

    她语气凶得很,显然是被触到了怒点,李秀色也不知自己安的什么心,但总感觉替乔姐姐争回了一口气,嘻嘻一笑,不吭声了。

    她也无意打扰这小娘子喂药,转身便要离开找乔姐姐去,却正于此时,忽听见前院远远传来几声吵闹的犬吠。

    这济世观中的犬数虽多,但大抵被那乐双散人驯化过,颇有灵性,绝不会轻易叫唤,李秀色住下的这几日,还一度忘了这观中有犬。

    眼下冷不丁听见叫声,她先是没来由地一慌,随后又倍感新奇,听了半晌,却见这犬吠不仅不止,声响竟是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躁乱,李秀色愈发好奇起来:“这是怎么了?”

    男僧童摇了摇头,明秋师太更是皱起眉头,疑惑道:“照理说这个时辰,观中数犬不应有这般叫乱才对。”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愈来愈近的呼喊声:“僵尸——!有僵尸——!”

    那声音是陈皮的,李秀色熟悉得很,她朝远处看去,那小厮模样的人正冲过石圆门,奔入观中,一边满脸惶恐叫着“僵尸来了!”,一面四处寻人道:“主子,我主子呢!”

    他扯着嗓子嚎:“主子——!”

    李秀色慌忙上前安抚道:“你先冷静,你方才说什么,僵尸?何处有僵尸?观中么?”

    “外、外头!”陈皮上气不接下气,抬手动作大大地比划:“那——那么多!一窝蜂的,全拥过来了!”

    李秀色听他描绘,心中顿时一跳。

    那么多?难不成是和前几日的那一晚一样,来了成群结队的?

    陈皮焦急说完,匆忙又要去旁院寻去,可还没跑两步,脑袋忽然不知被什么物什砸了一记。

    他顿时吃痛,“哎哟”一声,瞧见地下一截断木,哇哇大叫道:“谁、谁偷袭我?!”

    犬吠声中,能听见半空一声清晰的“啧”,陈皮登时一激灵,抬头望去,正见月色下自家主子懒洋洋坐在墙边树上。

    他今日穿着一双浅桃色的缎袍,袍内是镶金云纹的银色滚边,与李秀色第一次见他所穿一模一样,手里拿着另一半断木轻轻晃着,与那日的好整以暇的姿态也如出一辙。

    李秀色不由看得微微一愣,也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就想起了那夜在广陵王府后与他的初见,神色一瞬恍惚,又很快回过神来。

    颜元今目光从她一时怔愣的神色上淡淡瞥过去,落到自家小厮身上,慢悠悠道:“我扔的,你要怎么?”

    方起的气焰瞬间消了下去,陈皮立马装出一幅不痛的模样,拍拍自己的脑袋,干笑道:“不怎么不怎么,就是说主子您,当真是好身手,扔得真是准呐!”

    笑眯眯拍完马屁,又忙道:“主子,我找您找得好苦,您怎的又在上头?”

    “上头的风景好。”广陵王世子说着话,视线往另一边偏了偏,瞧见观外夜雾中那从林间大群涌来的黑影,嗤道:“也看得更加清晰。”

    陈皮忙道:“主子,外头那些僵尸……”

    “我知道。”

    颜元今说完,扫了院中众人一眼,懒散道:“你们便在此处等着罢,莫要随便出门,我去解决解决。”

    他说完话便要出去,忽听一小娘子声音道:“我也去!””

    李秀色抬手摁上腰间小剑,一脸的跃跃欲试:“世子,便叫我去助你一臂之力罢。”

    广陵王世子乜她一眼,这紫瓜送来怂得厉害,每每只知朝后躲,今日倒是稀奇。

    目光落去她腰间,那一处只别着一柄色色剑,并没有劳什子匕首的身影,而小娘子的手正宝贝地摁在上头。

    他忽而笑了,慢条斯理点了点头:“好。”

    *

    二人一齐穿过狼犬狂吠的前院,行至大门时,广陵王世子忽听李秀色小声道:“世子一会莫要小瞧我。”

    她语气带了点莫名其妙的雀跃:“我跟乔姐姐学了点拳脚,早已今非昔比了。”

    颜元今将她神色看在眼里,只挑了挑眉,并未作声。

    李秀色将大门拉开一道小缝,透过缝隙朝外看去,只见几步远外,正有着成群的僵尸从林间浩浩荡荡而来。

    它们个个披头散发,死气沉沉,与那夜望见的尸群一般,歪歪扭扭、行尸走肉地一点一点朝前行进着,它们行路的姿势诡异非常,各式各样,一排排并行着队伍,如同阿鼻地狱爬出的恶鬼。

    这些僵尸的装扮也是千奇百怪,各式各样,唯一相同的是,与那夜所见如同,皆是一个个壮汉,尽为男子。

    李秀色低声道:“这些大抵与那夜的尸群同出一处,可那些都已被您解决了,怎的还有这么多?莫非源头是有无穷无尽的此类僵尸?”

    颜元今道:“说不准。”

    李秀色继续观察,却忽见那大群僵尸停在了那围绕在济世观外一圈的“护观河”外。她忽而发现什么,忙转头小声道:“世子您瞧!那桥不见了!”

    又自信道:“定是乐双散人离去时,将那桥撤了,还要多亏了他,没了桥,河面化成那邪冰,它们定也是过不来的。”

    说话时,却听“哗啦”一声,只见那僵尸中最前方的几个,径直下了水,蹚着水朝观门而来。

    李秀色心中顿时一惊,又扭头道:“怎么没变冰?它们怎么就这么下水过来了?这水不深么?”

    她问题太多,广陵王世子一时也不知该先回哪个,他略微低头瞧她扭过来的小脸,忽然觉得这张脸是不是凑得太近了些……

    他心思稍稍一偏,将目光移开,旋即搬出了自己惯用的回答:“我怎么知道。”

    眼见着大群僵尸全都渡水过来,距离这道观越来越近,李秀色摁在“色色剑”上的手稍稍一紧,转头道:“世子,冲吗?”

    颜元今问道:“你准备好了?”

    李秀色郑重点了点头:“随时可以上。”

    颜元今道:“开门。”

    李秀色定了定神,闻言也不再磨蹭,一鼓作气,“哗”一下将大门彻底大拉了开来。

    门外已有几个僵尸先行穿过了河,在地上湿漉漉地滴着水,乍一与她四目相对,喉间登时一声低吼。

    李秀色忽然有些紧张。

    “好了,”她听见广陵王世子在身旁道:“你可以上了。”

    “啊?”李秀色道:“我、我上?”

    颜元今点头:“你不是要我别小瞧你?”

    “话是这么说……”李秀色有一丝犹豫:“那、那您呢?”

    “我?”颜元今“唔”了一声,言语轻松道:“我鼓励你。”

    第107章 傀尸

    这广陵王世子竟好意思说这种话!

    李秀色晓得这厮是故意想看自己笑话, 她虽有些底气不足,但眼见那几个僵尸越来越近,摁在腰间剑身上的手便也愈来愈紧, 两指扣进圆环, 咬了咬牙, 还是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颜元今果然说到做到,只留在原地,懒洋洋靠上门边,双手环胸远远观望,可谓是一脸的好整以暇。

    李秀色一气冲至最前头的那僵尸两步远, 直视它散着绿光的双眼,或许是离得近了, 鼻腔迎面涌进一股难闻的尸腥臭味, 伴着此尸时不时张嘴发出的“呲呲”声, 让她一瞬有些倒胃。

    僵尸两臂并拢, 尖牙凶猛,直直向前一跳。

    李秀色抬脚朝后一点,再一扭,适时躲开。这一动作算是她跟乔吟学的最熟的一招,可防人袭击,保全小命。见自己还真的将将避开了僵尸,李秀色心中还有些小得意,不过她没用太多的时间沾沾自喜, 见僵尸扑了个空后, 她也连忙抽出小剑,试图朝这僵尸背后刺去,奈何还没刺上, 一旁又冲来了另一具僵尸。

    李秀色急忙后退两步,中指轻轻一拉,两根枣核钉疾速自剑身底部飞出,对着这两具僵尸分别袭去。

    枣核钉击至僵尸肉身,二僵皆是倏然一停,似吃痛了一瞬,旋即使劲甩了甩身子,便将那枣钉甩飞了出去。

    后方突然传来一声讥诮:“你是在替它们挠痒?”

    李秀色听见广陵王世子声音,连头也不用回,便知道这厮定是一脸嘲讽,不出手帮忙罢了,居然还在这说风凉话。

    她并没理会,执意要做给他看似的,再一扣圆环,又是四根枣钉疾出,此次却非是对着身躯,而是直逼两僵双眼。

    只听两声凄厉嘶吼,枣钉直直扎入僵尸眼中,其中一只应是痛极,原地跪了下去,另一只则是原地大跳,不住摇晃身子,咆哮不断。

    李秀色见状大喜:“中了!”

    那咆哮着的僵尸眼上插着枣钉,眼中绿光却是更盛,状若癫狂,疯狂再扑过来,却明显因视野不清,扑错了方向。李秀色趁机抬剑迎刺,却是避开它要害,只刺上它大腿,令它也“扑通”一声跪下,而后迅速抬手自怀中掏符纸,在它额上重重一拍。

    拍完后,再朝另一边跃去,在另一僵尸脑门上也拍上黄符。

    两个僵尸瞬间被定住,李秀色这才有时间扭头朝那广陵王世子看去一眼,她虽没说话,但那得意之色早已写了满面。

    颜元今语气却是风轻云淡,没半点要赞扬的意思:“不过两个罢了,还早得很。”

    李秀色皱皱鼻,偷朝他做了个鬼脸,回过头来,果然见愈来愈多的僵尸穿过了河,这才一会儿,险些要将她包围了。

    她咽咽口水,心中难免有些怵,却还是暗中给自己打气,总归这世子不会见死不救,一会儿若是打不过,把烂摊子递给他便是了。

    这么想着,李秀色一时又很有些安全感,高高举剑迎着袭来的僵尸而去。

    虽是跟乔吟学了点脚上游走的功夫,但到底过于三脚猫,对上一两个还好,面上这么浩浩荡荡的一群,李秀色别说压根没有出击的机会,还没闪躲两下,就着实有些吃不消了。

    “世子,”她有些吃力地躲过一击,有些气喘道:“对手有点多,还得您来搭把手。”

    后方半晌没声音,反倒是头顶传来一声:“不干。”

    李秀色:?

    她下意识抬头,嘴角跟着一抽,这孔雀什么时候又跑墙上悠哉悠哉躺着去了!

    广陵王世子见她瞧见自己,也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只心安理得道:“你不是叫我别小瞧你?本世子眼下可看好你得很。”

    “……”

    正于此时,面前又有僵尸袭来,李秀色没时间理会这只顾看热闹和说风凉话的世子殿下,匆忙朝旁一闪,却听头顶那人又一声:“出桃木,击你右方第三个僵尸下盘。”

    李秀色闻言,先是眉头一跳,而后立马依言用食纸用力下扣圆环,剑身顿时一分为二,桃木剑刹那飞去,朝着右方第三个僵尸的双腿飞去。

    只听一声嚎叫,剑尖刺入僵身,那僵尸顿时吃痛至极,双腿溅出黑血,不由自主朝前一栽,登时将前方的两个正朝李秀色抓来的僵尸也压摔了过去。

    李秀色适时以磁吸剑,桃木剑瞬间回扣,又与枣木剑并在一处。

    颜元今眉头一扬,继续道:“现在射枣钉,环刺一圈。”

    李秀色立马照做,原地旋转一圈,枣钉便如细雨向四面八方炸开,被刺中的僵尸纷纷后退。

    “左闪两步,出剑。”

    李秀色一刻不敢停,世子如何指使,她便乖乖照做,立马左闪两步,圆环一扣,小剑一分为二,以两手执着,一连朝着几个僵尸刺过去。

    “错身避开,抬肘后击。”

    “右闪,出枣钉。”

    “击面前双眼,打后方胸前。”

    “……”

    广陵王世子就这么一脸漫不经心地坐在墙头,懒洋洋教着下头的小娘子如何打架,时不时还恨铁不成钢上两句——“错了错了,让你后退,没让你退这么大步,是想被它咬上脖子?”

    李秀色连忙收脚回身,才险些没真被那僵尸咬上来。

    她心有余悸,却也不敢分心,只得嘴上嚷嚷:“世子,您教也教准一些罢!”

    底下惊险万分,墙头的世子却还是浑然看戏的模样,一面哼道:“我让你做什么你做便是,有空给我提意见,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保全你那条小命。”

    他这番话说得不痛不痒,李秀色眼下早已气喘吁吁,听着完全不是滋味,这骚包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亏她刚刚觉得他教得不错,还有些感谢他呢!

    还在想着,又听他道:“右方又来了,出剑。”

    来不及多想,李秀色忙又出剑过去。

    许是因为这群僵尸和上回见到的那一堆一般徒有量多,能力却很是一般,李秀色有桃枣木在手,又有这世子一句句指导,没一会儿便打退了好几个,并将它们纷纷用符贴了住。

    虽然渐入佳境,但是她实在体力有些不支,更敌不过这么大的队伍,很快便有些分身乏术。

    正当她在颜元今吩咐下方打退前面的两个僵尸时,后方又有三个扑了上来。

    “朝后出剑——”

    虽有广陵王世子一声令下,李秀色听在耳里,反应却迟顿了半晌,颜元今看在眼里,眉头一紧时,她便已被其中一个撞倒,直直栽去地上,另一个僵尸的指甲堪堪划过她胳膊,勾出一条血痕,令李秀色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她栽倒,数僵尸顿时亢奋起来,径直要朝她扑咬过来。

    颜元今心头一跳,正要下跃,忽见远处飞来一柄拂尘,飞速一一旋击在那群僵尸身上,制止了僵尸对李秀色的伤害。

    拂尘?

    广陵王世子停下动作,双眼不由稍稍一眯。

    李秀色似也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朝那飞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一抹蓝衣,当即又惊又喜,顾不上吃痛,只大声道:“卫道长?!”

    那数步之远,于暗色中正立于门边的身影,那一把将飞回的拂尘握于掌心的人,不是昏睡了数日之久的卫祁在是谁!

    乐双散人果然神通广大,竟真的将卫道长救醒了!

    卫祁在一跃向前,将她搀扶起来,低声道:“李姑娘,还是我来吧。”

    “可你才刚刚……”

    “无碍。”

    卫祁在说完,一面抵御僵尸,一面抬手自怀中掏出一方瓷瓶朝李秀色丢去:“姑娘被尸甲所伤,需速速去一旁抹上剔毒砂,以此消解毒性。”

    语毕,手持拂尘,口中念念有词,抬手捏诀,似要施阵。

    李秀色见状忙退去一边,未免干扰其阵法。

    她行至墙边,小心翼翼地给胳膊洒下砂粉,这药当初在碧云山庄她也曾用过一次,见效极快,只要明日再涂一次,瘴气便可全消了。

    方涂完,便听头顶墙上谁人啧了一声:“你比陈皮聪明上一些,还能打上半天,不过到底还是太没用了些。”

    李秀色眉头一皱,不由抬头看向广陵王世子方向,瞧着他这风凉态度,忍不住道:“我是没用,方才若不是道长及时出现,只怕我早已命丧黄泉了。”

    颜元今没提自己方才见她快要被咬也立马想冲过去那事,只居高临下看着她,点头道:“你知道便好。”

    他自墙头一跃而下,语气讥诮:“下回想着助人一臂之力前,先记得掂量掂量自己那没用的三脚猫功夫。”

    说完话后,目光在她胳膊上扫了一眼,而后不再看她,更没理会那边正在和僵尸布阵缠斗的卫祁在,兀自进门去了。

    “凶祟止行,恶邪退散,天地自然,束妖缚魔——”

    另边厢,卫祁在正在高声念咒,而后凝神定气,大喝一声道:

    “乾坤遮凶阵——立!”

    刹那之间,无数银丝瞬时自拂尘飞出,如泼天大网笼罩而下,几乎是眨眼便将那成群的僵尸盖于其中。

    卫祁在抬手摸上腰侧,却忽然发现自己未将布包带在身上,便只好于此时扭头道:“李姑娘,你可还有符纸?”

    李秀色忙道:“有的!”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大把,跑去全递了过去。

    卫祁在却只取了一张,贴上那屏障处,银丝顿时现出一抹亮光,如设下层层透明屏障,僵尸困在其中,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冲破出来。

    躁乱于此时休止,李秀色不由惊喜道:“这是都解决了?”

    卫祁在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而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身子却是一晃,李秀色登时吓一大跳,正要上前搀扶,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一下将她挤开,而后揽上卫祁在胳膊。

    来人正是那顾茵茵,她不知从哪跑了出来,一脸担忧道:“道长,你没事罢?”

    卫祁在微微一怔,不着痕迹将胳膊抽了出来,稍稍颔首道:“无碍。”

    他虽已好了九分,但到底大病初愈,而且一上来便打了场硬仗,此刻气色显得有些苍白,看上去有些虚弱。

    但卫祁在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只将注意放在那群僵尸身上,沉声道:“此处竟有这么多的傀尸……”

    “傀尸?”李秀色讶道:“何为傀尸?”

    夜寒风重,有些微微凉意,卫祁在迎风轻咳了一声,还未作答,忽觉背后被谁披上一件外袍。

    顾茵茵踮着脚为他披上,再绕到前头,作势要为他系绳。

    卫祁在稍朝后退一步,先是道:“多谢”,而后又道:“我自己来罢。”

    说着,刻意避开顾茵茵的手,自己将那绳系了上。

    不过半会功夫,便被这么拒了两次,顾茵茵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她到底年岁小,眼里很快噙上两抹泪,但还是硬生生憋了住,没叫它落下来。

    卫祁在系好袍子,方道:“傀尸,便是僵尸中的傀儡一类。”

    “傀儡?”

    “是,”卫祁在点了点头:“傀尸乃是被旁的道行更深的僵尸所操控着的尸类,因此道行不深,容易击败,但他们背后的僵尸,恐怕便没那么简单了。”

    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李秀色闻言不由惊奇:“只听说过活人操纵傀儡,竟还有被僵尸操控着的僵尸?”

    又想起什么,续道:“前几日我们便已撞见过一次尸群,这已是第二次了。傀尸可能还不止这些,源头应当还有更多。”

    卫祁在闻言,不由也皱眉道:“为何会有尸群至此?它们究竟是从何而来……”

    正沉吟着,忽听身后想起一人声响:

    “老衲猜想,或许——是从土匪山而来罢。”

    第108章 破戒

    卫祁在回头, 瞧见明秋师太持着手中佛珠站于门旁,先是颔首示意,而后道:

    “土匪山?”

    他问出声时, 余光恰瞧见一旁的李秀色, 她似乎对这一地点很是敏感, 听闻时身子明显一僵。卫祁在稍有困惑,却并未多想,只听她愣过后也追问道:“师太何出此言?”

    明秋道:“姑娘应当还记得,老衲同你讲过数年前我所在的山中小庙遭僵尸摧毁?那群僵尸,与今日所见装扮便是如出一辙。”

    “度裳真人救助于我等, 消灭了尸群后,查出那尸群所来方向便是那土匪山。”

    “土匪山位于南边, 山上种遍一种名为“长麓”的草, 可散发极难闻的腥气, 姑娘可闻见这些僵尸身上特殊的味道?那便是长麓草的气味。由此可见, 这群与当年的一般,也是从土匪山而来。”

    李秀色吸吸鼻子,随后讶异地点了点头,方才她与这群僵尸打斗时确实觉得有些臭味,她还以为只是尸气,原来内里另有玄机。

    尸群既是从土匪山而来,那背后操纵的僵尸源头,定也处在那山上某处。

    李秀色想了想, 又问道:“乐双散人早知尸群来于土匪山, 可曾前去一探究竟?”

    “他?”明秋无奈地摇了摇头,微笑道:“真人行事素来有自己的想法,也素来只会去管临到眼前之事, 他对此事背后并无兴趣,所以未曾前去。”

    简而言之一句话,他才懒得管。

    李秀色无语半晌,这倒也符合那乐双老头的性子。卫祁在则是点了点头,再问了几句话后,明秋道:“老衲只知这么多了,施主大病初醒,还需静养,快些回房罢。”

    卫祁在礼貌拱手:“这些时日多亏贵观包容照料,多谢师太。”

    “不必谢我,要谢,便谢谢真人,和你身旁这些为你操碎了心的友人罢。”

    二人又寒暄客套几句后,明秋率先离去,卫祁在观中一空房中暂时安置好了一众僵尸,大功告成后,李秀色方才得空将这几日他昏睡时为何会来此的经过以及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之了去,着重强调了那乐双老头是个多麻烦的角色。

    提完乐双,她便又要提起乔吟,开口时有意多看了两眼卫祁在反应,却见他始终半低着头,望不见神色如何。

    李秀色叹口气道:“卫道长,乔姐姐为了你,不惜……”

    卫祁在眉头却于此时倏然一拧,面色白了一瞬,似是又要摇摇欲坠。李秀色话顿时憋了回去,又听见门口一声“卫大哥!”,原是那顾茵茵不甘心地跟了过来,她虽在他这屡次三番遭了拒,却还是一直心心念念着,再次担忧地一把扶上去道:“卫大哥,还是先回房休息罢。”

    许是晕得厉害,卫祁在这回未将手抽回,任由她搀扶着朝他房间方向走去,李秀色正要跟过去,忽瞧见远处闪过一道红衣身影,她心头顿时一跳,想了想,匆忙顺着那方向,朝着乔吟所住方向奔去了。

    到了院前,听见几丝琴声,李秀色踏进,果然见一身红衣的乔吟坐在桌边,长琴不似以往抱在怀中,而是搁在桌上,轻轻勾弹。

    “李妹妹?”瞧见她,乔吟动作停了下来,笑道:“好些时日未好好弹过琴了,听听可好听?”

    “好听。”李秀色上前,看了看她脸色,而后道:“乔姐姐,方才观外来了僵尸,已被打退了。”

    乔吟道:“我晓得。”

    李秀色又道:“卫道长已醒了。”

    放在琴弦上的指尖微微一动,狐狸眼似笑非笑:“醒了?挺好。”

    “你不去看看他?”

    “我看他做什么。”

    眼前的乔吟言行举止分明是又回到了过去那般神采奕奕的模样,全然没了观前所跪时的忧容,李秀色想了想,才道:“方才姐姐其实是都瞧见了罢?”

    乔吟未置可否,只抬手支起下巴:“我自己也是小病初好,他尚且还有人好生照料着,轮得到我关心?”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吃味,李秀色正要再说什么,忽听一声低沉的:“你生病了?”

    李秀色一愣,转头望去,却见卫祁在正站在石圆门处,抬手扶着墙,看上去还有些虚弱,身后却没那顾茵茵跟着。

    乔吟闻声时摸琴的手收了收,并未作声。

    李秀色识趣得很,当即退了出去。

    卫祁在行至原中,却未在桌边坐下,只离乔吟一步远站着,低头望她头上的桔梗珠花,沉默半晌后,率先出声道:“乔姑娘……可否让小道看看你的伤口。”

    乔吟未答,也未动。

    卫祁在叹了口气:“我都知道。”

    “我虽昏迷,却什么都听得到,你为我在观前跪了几天几夜,还为我做了血引,是不是?”

    “乔吟,你其实不必——”

    乔吟忽然抬头看他,出声道:“我早知道你醒来会说什么,‘其实不必如此’,对么?卫祁在,你住口罢,这些事是我自愿,我做这些也并非是希望得你感激,还请你不要白费功夫来说教我。”

    说完,又想起什么,冷声道:“我知道你过去素来不喜我缠着你、跟着你、或是与你开甚么玩笑,以前如何,你以后便也如何,若是因为我救你而对我心生愧疚,或是勉强自己来迎合我什么,那大可不必,我并不需要。”

    她见他脸色苍白,到底还是心软,说完话后,又道:“你还未好全,还是回去歇息着吧。”

    面前的一袭蓝衣却是动也未动:“若没有姑娘,我断然捡不回这条命。”

    乔吟眉头微蹙:“我说了……”

    话未说完,右手忽然被人轻轻握住,她微微一怔,瞧见卫祁在目光平静地落在了她指尖被毒蝎蛰破的红点上,问道:“疼吗?”

    “……不疼。”

    乔吟僵硬一瞬,这还是这木头道士第一次主动碰她的手,她轻咳一声,还是把手抽了回来,用笑容掩饰掉心中的慌张,开口道:“小道士不是一贯克己守礼,怎的还做出摸旁人小娘子手的事来了?”

    若换做以往,她这般言语轻佻,他早便不自在起来了,可卫祁在此刻却看上去没半分赧然,只低声道:“从前……姑娘对我言举亲近,小道避开,并非是因为不喜。”

    乔吟一愣,抬头看他。

    卫祁在垂眸,声音平缓:“姑娘有亲事在身,是堂堂国公之女,又……”他顿了顿:“又生得这般好,天仙一般的人物,本就该与天仙一般的相配。”

    “姑娘接近我,那般肆意洒脱,那般不管不顾,那般……轻佻随意,小道愚笨,常以为姑娘不过是生性好玩,凭借着新鲜之感,才会对小道这般。”

    乔吟闻言,先是有些懵,又忽觉好笑。新鲜之感?这木头道士以为她不过是闲着无聊想逗弄他?逗弄完了便跑么?

    “可如今晓得,不是的。”他苦笑了一下,道:“是我错了。”

    “我错怪了你,也总是让你伤心。”他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定定看她:“乔吟,是我错了。”

    乔吟微微一颤。

    “你那样的好……”他面色越来越苍白,方才顾茵茵搀他回房,他却执意要来这里,仅有的力气已快耗光了,声音也越来越吃力,轻声问她:“为了我,值得么?”

    乔吟眼睫一敛:“我做事从不问值不值得。”

    她说完,顿了顿,声音里终于多了几丝怨念,还有几分委屈:“你何止是错了,你简直就是块不折不扣砍不断锯不破的烂木头。”

    “是。”卫祁在苦笑:“我是。”

    “你懦弱、胆小、迂腐,愚笨。”

    “是。”他还是苦笑:“我懦弱、胆小、迂腐,愚笨。”

    “你这种人就该当一辈子的臭道士,孤独终老一世才好。”

    “是。我……”

    这一回,没等他说完,她继续道:“但我就是觉得你好,就是中意,我乔吟纵然真是那劳什子天仙再世了,偏偏看上了你,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卫祁在不说话了,他静静看着她,忽然想起自己这几日昏睡时的梦中,昏暗无边里,时常能听见她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

    一会儿说:“即便你不愿,你去哪儿我也都要跟着的,你躲不掉我。”

    一会儿又叹口气:“好罢,只要你没事,你若让我走,我便再也不缠着你,行么?”

    更多的时候,是她小声地、带着悲伤问着他:“小道长,你何时才能醒过来?”

    当他终于醒来,本以为第一眼便能看见她,却发现根本寻不到她身影时,他第一次没来由地慌了。

    她说她要走,他原先最希望的事,眼下却让他慌了。

    乔吟看着他,见他半晌没有说话,心中又有些习以为常的失望起来,她将话说得这么明白,他定是又要开始回避了罢?

    他大病初醒,她不想给他太大压力,什么也没再说,抱上琴,转身便要离去,胳膊却倏然被人拉了住。

    “乔吟。”他在身后轻轻唤了一声。

    她脚步停下,并未转身。

    “我接下来的打算,是要回胤都,彻查师兄遇害的真相。你……”卫祁在忽然没头没脑说起了自己的计划,而后顿了顿,问道:“要跟我一起吗?”

    抱琴的手一僵,乔吟回头看他。

    “等查清此事,我会去找师傅求情。观中素来有俗家弟子,那类弟子,不必守情欲清规,可在习道之时,同常人一般成家立业。我……我既已破了戒,理应领罚还俗才是。”

    他话说得委婉,乔吟却听了个明白,她似乎懵了很久,长久的惊愕过后,心房被巨大的喜悦吞没,面上却未表现出来,终于眨了眨眼。

    “破戒?”她将琴放回桌面,看他一眼,故意问道:“你是怎么破了戒?”

    卫祁在一愣,似是有些赧然,低声道:“我……”

    乔吟却没等他说完,行至他面前,笑了一笑,而后忽然朝前一踮脚,抬手勾上他脖子。

    她知道他胆小,方才已是他最大的进步,所以由她来。

    卫祁在身子果然一僵,下意识便要朝后退,乔吟胳膊却紧紧揽着,将他的脸朝前微微一带,随后在他颊边轻轻一碰。

    她笑吟吟的,眸间波光莹莹,似落了星:“这样算不算破戒?”

    卫祁在苍白的面色眼下尽是红晕,他似是有些站不稳了,整个人也因这一碰木讷极了,全然呆住,好在有乔吟将他扶稳,搀在桌边坐下。她此刻倒真像个狐狸,在他鼻尖俏皮一点,笑如谓叹道:“小道士,你方才的话,我可是等得太久了,定不能骗我。”

    卫祁在没说话,还在因那一吻失神,良久才点点头,“嗯”了一声。

    花前月下,夜风习习,院中逐渐响起琴声,不同之前沉闷,此时的琴声轻快而又缠绵。

    二人久久相望,却未见院外角落一袭云霞罗裙下谁人跺了跺脚,消失在深夜里。

    *

    李秀色是看着顾茵茵哭着跑的。

    她躲在假山后听小情侣闹别扭,正听得津津有味,瞧见另一边的墙后穿着云霞罗裙的顾茵茵不知何时跑来了,她似乎还想要进去寻自己的卫大哥,却正巧看见乔吟勾上卫祁在的脖子,登时便红了眼眶,没待多久,便一言不发地扭头跑了。

    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娘子,李秀色一时有些同情起她来,叹了两口气,见院中那两人四目相对你侬我侬,也不方便再看下去,转身便要走,谁知刚一转,便直撞在一人身上。

    “顾、顾隽?!”

    方出了声,又立马捂住嘴,一把拉上顾大少爷的袖子,将他朝远处拖去。

    顾隽任凭她拉,两人直到一处离那院子较远的空地,李秀色方才松开手,惊讶道:“你你你、你竟然也在偷看?”

    “偷看?”顾隽一愣,连忙摇了摇头:“顾某只是想去院中唤乔娘子去用膳而已。”

    李秀色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你没看见了?”

    “看见了。”

    “……”

    “看见什么了?”

    顾隽素来是个实诚的,有一说一道:“两个人抱在一起……”

    “……行了,打住罢。”

    怎么说这个顾隽也是乔吟名义上的未婚夫,李秀色总觉得这场面被他看见有些尴尬,正要出言安慰,却见顾隽微笑道:“李姑娘不必担心,乔娘子与卫道长两情相悦,乃一桩美事才是。”

    “你不介意?”

    “顾某为何要介意?”顾隽笑笑,又道:“李姑娘,到晚膳时辰了,今日有阿五阿六下厨,比平常的斋饭要丰盛些,与我一道去用膳罢。”

    阿五阿六是那两个小僧童的名讳,据说原本叫“净真”和“净淳”,那乐双老头嫌叫起来拗口,便给改成了这么随意的两个。李秀色点了点头,正要应下,却听顾隽又忽然抬起头,对着树上道:“昨昨兄也一起罢?”

    李秀色见了鬼地抬头,果然瞧见一抹浅桃色的身影。

    她唇角一抽:“他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顾隽歉道:“啊,忘了说,打从你拉我到这儿时,世子殿下便已在了,李姑娘没看见么?”

    广陵王世子翩翩然自树上踏月而来,落至二人面前,先是瞧了李秀色一眼,嗤道:“倒没想到,你还有听人墙角这个癖好。”

    又看了顾隽一眼:“你方才说什么,谁和谁抱在一起了?”

    “……”李秀色彻底无语,这下好了,乔姐姐和卫道长好不容易浓情蜜意一回,弄得人尽皆知了。

    她连忙主动将话题岔了过去:“世子,今夜那群僵尸,应当是从土匪山来的,便是那掌柜的提起过的土匪山。”

    颜元今“唔”一声:“知道了。”

    李秀色想起什么,正打算再说,注意到顾隽还在旁边,便道:“顾公子,我方才瞧见令妹哭得伤心,你要不要去看看?”

    顾隽自也是看见了的,他点了点头,先行一步而去。

    只剩李秀色和颜元今二人,前者斟酌了一下,而后道:“世子,我们回都城的路,有一条便是要经过土匪山的,我同卫道长提起,他为了要彻查此事,打算届时便走那一条路。”

    颜元今并不意外,但见这紫瓜似是话中有话,难得没不耐烦道:“所以呢?”

    “世子,我觉得,那土匪山,有些凶险。”

    颜元今挑眉:“怎么?”

    “如果真的要走,我是想,届时如果遇到什么险情,我是说如果……嗯……”她顿了顿,努力组织了下语言,语气中添了几分请求,眼巴巴看着他道:“您能不能保护一下我?”

    书上原文,卫祁在救了乔吟,顾隽救了自己的亲妹妹顾茵茵,他们二人分身乏术,管不了她。那唯一的希望,便在这广陵王世子身上了。

    她曾问过系统,倘若在土匪山之前便完成任务,能否就此回家避开这一劫?系统却给予了否定,土匪山乃原主故事线必经之路,就算完成了任务,这个地方也必须按原主经历一次。

    李秀色别无他法,想着原主便是在此处命丧黄泉,顿时连这几日倒贴的心情都快要没了,总归都躲不过,她只好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

    颜元今低头看她,这小娘子的眼里尽是恐慌,语气也极为认真。

    她虽然性怂,可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走过多少险情也从未见她这般,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何会对还没去的地方如此戒备慌乱,双眼不由稍稍一眯。

    他本能地想要说“好”,可不知为什么却有些微愣,怎么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本能?

    广陵王世子有些排斥这样的反应,也不知起了什么心思,终于开了口,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用自己那一贯欠扁的语气道:“我凭什么?”

    照理说李秀色应当对他这个反应习惯了才是。

    可这次真的事关自己的生死,她也是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才向他请求出口,不是没设想过这样的回答,可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心头还是忽然微微一揪。

    似有人拧了一把,让她眼中的光色顿时暗淡了几分。

    第109章 过年

    因卫祁在身体还未完全痊愈, 众人便只好留在观中再修养一阵。

    这一养便又是四日,几日以来,在悉心照料下, 卫祁在身体基本复原, 再不似之前虚弱晕眩, 几人合计一番,终于决定过两日便回程。

    自那夜被广陵王世子拒了后,李秀色便再也没提起土匪山的事。横竖躲不过那一遭,这世子既这般不讲情分,与其求他, 还不如抓紧时间完成任务早日离开他。

    这一日,李秀色起得较晚, 伸完懒腰, 正欲照例去那世子的房外没什么感情地端个茶送个水凑最后几次任务, 推开门时, 却忽听院外“轰”的一声,似有什么在空中炸开。

    她吓了一跳,随后便瞧见半空中闪过一道光束,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秀色心中正奇怪,忽见女童子从院门处跑过,忙道:“阿六!”

    见女童子停下,她才上前问道:“方才那是什么?”

    却见这素来一脸云淡风轻的小僧童难得面上露出几分愠意,跺一下脚道:“我早便跟那施主说了, 佛门净地, 纵然是到了年关,也不好在此处放炮惊扰,他非是不听, 这还没到晚上呢,便先试炼起来了,我这就去请师太来。”

    唤做阿六的小僧童说完话便匆匆跑了,唯留李秀色一人在原地怔仲。

    年关?

    她眉心不禁一跳。是了,这些时日光顾着做任务和关心原男主伤势,她都险些忘了,照时间线来说,今日便是腊月三十,也就是书中的除夕。

    原来她才在这书中待了一个半月,此时此刻一听说过年了,竟骤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

    李秀色绕去前院,果然看见空地上有个忙前忙后的身影,他脚边置着数大筒未放的烟花,怀中还抱着一篮筐伙食,正在同另一个小僧童阿五吹鼻子瞪眼。

    她眼尖瞧见筐中尽是一些鸡鸭鱼肉,阿五显然也瞧见了,大声道:“观中戒荤腥,施主怎能将这些东西也带进来?”

    “怎么不能?”那小厮模样的人显然嗓门更大,振振有词道:“我说小鬼,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物?”

    “往常这时候,他可都是要去宫中赴宴的!山珍海味样样缺不了,今年在此地凑合,怎的连顿好的年夜饭都不准做?再说这炮,你可知单是王府便要放去多少?在你这小观放上几响,那可是堂堂广陵王世子赐的面子!”

    阿五气道:“我不管他是什么人物……”

    话未说完,便听那小厮嚎一声:“主子——”

    陈皮抱着篮筐朝一边方向冲了过去,殷勤道:“主子,过年的物什我都买好了,可偏偏那两个小鬼非要拦着,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广陵王世子今日穿了身扎眼的赤金色襕袍,腰间系着白玉扣,看上子也才刚睡醒没多久,眉眼间掺了几分慵懒,嗯哼一声:“别管他们。”

    又道:“方才那炮放得不错,再放一声听听。”

    阿五更气了:“你们……”

    便在此时,阿六带着明秋师太赶了过来,两个小僧童在噼里啪啦声中忙向师太倾诉那对主仆罪行,却见明秋只是微微一笑,“阿弥陀佛”了一句后道:“他们在这院中想做什么,便让他们去做罢,新年将至,佛主不会怪罪。”又道:“我们做我们的斋,守住佛心便好。”

    两小童面色这才缓和下来,点头道:“是。”

    *

    没了人阻止,陈皮便更活络了起来,他这人很有过年气氛,这会儿又凭借一己之力将大家全然带动了起来。

    顾隽见陈皮买来了红纸,便主动写起了对子。

    李秀色在旁乖乖看着,见他字体端正大方,颜筋柳骨,笔走龙蛇,走完最后一笔时,正要夸赞一番,却忽听后方一声大吼:“好!”

    转过头去,正见广陵王世子懒洋洋扔了手中豪笔,面前桌面摆着红纸,分明是也才刚写好一对。陈皮在边上一边可劲儿鼓掌,一边继续吼着拍马屁道:“主子的字当真是天下第一绝!我再没见过比主子还好看的字了!”

    颜元今似对这夸奖受用得很,慢条斯理道:“也还行罢。”

    说完,还不忘朝顾隽两人这边瞥来一眼。

    李秀色也朝那世子写的字看去,人家顾隽写的是“绿竹别其三分景”的迎春报喜,他倒好,大剌剌写了自己名字那三个大字。

    她心中顿时无语:呸,还第一绝。

    虽说还需倒贴那世子,但总归只剩下几次,想起那天夜里这骚包的言行,李秀色顿时又有些气,立马端上笑脸,对着顾隽用力鼓掌,也大吼一声“好!”,再更大声道:“妙笔生花,入木三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顾公子,什么天下第一通通都是虚名,你的字可要比那些花花蝴蝶好看多啦!”

    说完,也不忘朝广陵王世那边还瞥去一眼。

    顾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谬赞,李姑娘谬赞了。”

    那边厢,广陵王世子闻言微微蹙起眉头:“花花蝴蝶。”他琢磨了一番她的话,偏了偏头,问自家小厮:“你说她在暗中讽刺谁呢?”

    “主子,”陈皮肯定道:“反正肯定不是你。”

    顾隽受了夸奖,又见李秀色在旁瞧着,便微微一笑,主动递去毫笔,道:“李姑娘可要试试?”

    李秀色双眼一亮,当即点了点头,见顾隽为自己铺好了新的红纸,便也大手一挥,写上了“吉祥如意”,末了,拎起纸问道:“怎么样?”

    顾隽看着上头四个似爬非爬的大字,斟酌一番,秉持了自己一贯的善良道:“……嗯,不错。”

    李秀色嘻嘻一笑,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见广陵王世子幽幽地自顾隽身后飘了过去:“顾大少爷生了眼疾,陈皮,改日买副西洋镜给顾太师府上送过去罢。”

    “是!”

    “……”

    *

    除了写对子,最重要的便是年夜饭。

    因着是些荤食,观中僧人不便下厨,乔吟便主动请缨。李秀色自前院赶去时,菜样竟已做完了一半。

    她登时惊讶万分,没曾想这女主角竟真是这般的十全十美,一介大家闺秀,还藏着这么好的厨艺。

    未免她辛苦,李秀色便主动担起了后半程切菜生火的任务,结果不是将毡板切碎,就是险些又在厨房引了场火灾,直呛得昏天暗地。

    卫祁在赶来救了火,好说歹说才将李娘子请了出去,李秀色只当这对小情侣不想被人打扰,便也乐得轻松,没再没眼力见儿的过去。

    忙碌闹腾了不知多久,夜晚才将将来临。

    观外砰砰啪啪响起炮竹声,夜空中升起一朵又一朵绚烂烟花,李秀色一边赏着景,一边欢天喜地往院中石桌上着菜,热气腾腾中,忽听乔吟“咦”了一声:“这哪来的酒?”

    顾隽自院外踏进:“是明秋师太差阿五送来的。”

    他笑道:“说是乐双散人埋在后院树下的‘桃叶烧’,仅剩两坛了,便挖出来借花献佛。”

    “乐双?”李秀色朝桌上摆着鱼,一面讶道:“他不是道士么?”

    又啧啧一声:“早看那小老头不正经,竟是个偷偷破了戒的,保不齐整日里大鱼大肉吃着呢。”

    一说破戒,厨内乔吟与卫祁在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想起几日前的表露心意,双双微红了脸。

    李秀色见他二人对视,一想是自己说错了话,正要偷笑,没曾想手上一滑,那盛鱼的盘子便要就桌边栽下去,她正要惊呼出声,忽见一旁伸出只手来,稳稳将那盘子扶住,继而重放上桌面。

    广陵王世子收回手,打量慌乱的她一眼,而后轻嗤一声。

    李秀色本要道谢,瞧见他这模样,顿时也将话憋了回去,只装没看见他,继续上菜去了。

    颜元今嘶一声:“陈皮。”

    他又稍稍偏头,询问自己刚放完炮的小厮:“她刚刚是不是直接把我当空气了?”

    “没有吧?”陈皮再度肯定道:“主子肯定是想多了,平日里只有你把别人当空气的份。”

    说的也是。

    广陵王世子“唔”一声,瞥见桌上那两罐“桃叶烧”,眉头不由稍稍一皱,吩咐道:“给我备上茶水,叫这东西离我远些。”

    “是。”

    *

    戌时许,一切终于都忙完了。

    陈皮身为下人,虽有顾隽与李秀色竭力邀请,仍不愿去与众人齐坐一桌,只捧着自己的碗筷乖乖站在自家主子身侧。

    至于那顾茵茵,本来是要与大伙儿一起,可待她一步入后厨,瞧见乔吟与卫祁在你侬我侬,顿时又要被气哭,转身便跑回了房,死活不愿意再出来,还哭着闹着要回都,说想爹想娘,要回顾家过年,顾隽端去饭菜哄了半晌,才将自己那妹妹哄消停了下来。

    于是今夜这一桌,便只坐了李秀色五人。

    李秀色自穿来后便没喝过酒,眼下瞧见有这两小坛,登时起了心思,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她是个酒量好的,一饮而尽后,胸腔顿时热了起来,许是因为过年有些兴奋,喝完一杯又斟一杯,举起酒杯,提议道:“今日过年,难得相聚,以后也不知还不会有这一天了,我们大家碰一杯罢!”

    她说的是掏心窝子话,何止“还会不会有”,明明是“根本不会再有”。李秀色知晓自己任务只剩下了最后几次,这个年倒是来得恰到好处,待日后回家,也定是让人难忘的一幕。

    顾隽最先回应,他道:“李姑娘所言极是。”

    说着,举起了酒杯,与李秀色扬起的杯子碰到一处。

    “啪”。

    乔吟也碰了上来。

    卫祁在微微颔首,抬手道:“那小道便以茶代酒。”

    四人相碰,目光齐刷刷落至了那广陵王世子身上,见他轻哼一声,似有些嫌麻烦似的,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

    眼看要碰上大家杯子,却听李秀色“咦”一声道:“世子,您杯中怎的也是茶水?”

    颜元今握杯的手一顿。

    顾隽忽而轻轻“啊”了一声,方想起什么似的道:“昨昨兄喝不得酒。”

    乔吟讶道:“为何?”

    没等顾隽回答,陈皮已率先道:“我主子不胜酒力。”

    “……”广陵王世子:“多嘴。”

    李秀色似听了什么新鲜,故作讶异:“一点也喝不得么?”

    她说着,“啧啧”两声,小声道:“真看不出来……”这么个看上去眼比天还高的孔雀,竟然是个不会喝酒的。

    感叹一声罢了,落到广陵王世子耳里,却成了十成十的讽刺。他当即把碗里的茶水朝旁边一洒,而后道:“陈皮。”

    “主子。”

    “倒酒。”

    “……主子?”

    颜元今嘶一声:“磨蹭什么。”

    陈皮再不敢推脱,忙替主子斟了一杯,小心起见,还并未倒满,只倒了半杯。

    广陵王世子端了酒,这才哼了一声,跟大伙儿杯子碰了上去,李秀色见他反应,只当这孔雀炸了毛,嘻嘻一笑后,对着大家重重一碰——“干杯!”

    恰在此时,夜空烟花盛开,众人于花火之中,皆是一饮而尽。

    李秀色喝完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她此刻称不上醉,只是有些微醺,瞧着眼前的一张张带着笑意的面孔,心中只觉暖意流淌。

    她自小过年便只有和父亲两个,父女俩随便吃点看个春晚,这个年便也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她从没心情看什么烟花、贴什么对子、喝什么酒,也从未觉得这么热闹快活过。

    她过去曾只将他们视为一个又一个纸片人,而此刻这些人分明是再鲜活不过的,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朋友,是她唯一舍不得的。

    李秀色托着腮,起了几分好奇,忽问道:“乔姐姐,你们过去都是如何过年的?热闹吗?开心么?”

    “过去?”乔吟想了想,也笑吟吟道:“每年这时候,都城夜市彻夜不歇,歌舞升平,满目繁华,唔……似乎要比这里热闹。”

    她说着,歪了歪头,眨眼道:“但没现在开心。”

    李秀色嘿嘿一笑,语气中忽然添了几分怅然:“我也好想看看夜市……”

    乔吟惑道:“妹妹过去不也住在都城么?你过年时不曾出去逛逛?”

    李秀色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乔吟又笑道:“对了,李妹妹,你方才说的……‘干杯’,是什么意思?”

    竟把这茬忘了。李秀色想了想,认真瞎编道:“是我家乡的俗语,代表‘新年快乐’的意思。”

    顾隽“诶?”了一声,家乡的俗语?自己与李娘子可是同乡,为何从未听过这个俗语?

    又想,罢了罢了,许是自己过去见闻少了一些。

    这个想着,他便微微一笑,用新学来的俗语,在远处炮竹声中,敬酒一杯,对着自己一众友人祝福道:

    “那,顾某也在此,祝大家——干杯。”

    *

    夜更深。

    酒席散去,炮竹声停,院中又安静了下来。

    年夜饭的余热似还在桌上并未散去,李秀色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那个头抵在桌上的人影。

    乐双的“桃叶烧”到底是个性烈的酒,今夜喝了那两罐,大家醉的醉,累的累,早各自回房歇息去了,连陈皮也因多喝了几杯,再顾不上自家主子,回去呼呼大睡了。

    于是桌边便只剩了她和广陵王世子二人。

    这世子,当真是喝不得酒。

    除了碰不得酒的卫祁在,谁也没他喝得少,可谁也没他醉得厉害。

    就在方才,正当大家其乐融融,迎上顾隽的祝福时,忽听“砰”的一声,众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炮竹落到了身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这世子砸桌上了。

    他活像晕死过去,直接醉得不省人事。

    见惯了他平日里的嚣张模样,乍一见他如此,李秀色竟觉得有些好笑。她本想留他在此地自身自灭,可一想,他不省人事,不就刚好给她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她也有些微醺,便做了两份醒酒汤,自己先喝完,而后安静坐在骚包世子身边,静看了他一会,再拍拍他的肩:“世子,醒醒。”

    颜元今没动静。

    李秀色正欲再拍,手才将将放上去,忽见广陵王世子“腾”一下坐了起来。他拧眉瞧着她,分明是醉了,白皙的面颊上却连半分晕红都未见,倒是一双凤眼中可见波光艳艳,是惊人的漂亮。

    “松手。”他命令道。

    “……”醉了还能这么嚣张!

    李秀色气结,起身便想走,却听他又道:“给我。”

    颜元今摊开手,盯着她手中的醒酒汤,一字一顿道:“拿来,给我。”

    李秀色一愣,忽笑道:“想喝?”

    “给我。”他只是重复。

    李秀色想了想,道:“想喝可以,需我喂你。”

    广陵王世子皱眉,没有说话。

    李秀色循循善诱道:“你是世子,我来喂你,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是么?”

    世子眉头舒展开来了,似是很认真地想了想,随即道:“没错。”

    他坐直了身子,对着她抬了抬手:“你喂我。”

    李秀色上前,这才高兴起来,眼下进度是92次,只要再喂上八口,便可万事大吉了。

    她小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而后道:“张嘴。”

    颜元今醉后果真听话得很,他意识不清,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张了嘴,被喂了第一口。

    “再张。”

    第二口。

    “还有。”

    第三……第四……

    快到第五口时,广陵王世子突然不喝了,他又拧起眉头:“饱了。”

    “……”李秀色劝道:“再喝一点。”

    颜元今却不说话,只听着她看,眸色漆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目光渐渐下移,落至她耳边,忽然抬起手,摸了一摸上面的耳钉。

    李秀色一怔,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幻镜中看见,那广陵王妃耳上也戴着耳钉。他对这东西这么排斥,大抵也是有他娘亲的缘故。

    她任由他摸,本以为他很快就会收手,谁料他看着看着,忽道:“摘了罢,丑死了。”

    说完,没等她反应,指尖忽而猝不及防地微微用力,似要生生将那耳钉拔下来。

    李秀色顿时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汤碗都摔了,忙推开他的手:“你做什么!”

    她只觉耳处有一点湿热,应当是被他生生拽出了血。

    颜元今却看着她,神色空洞,而后身子微微一晃,醒酒汤对他半点用都没有,他似再也支撑不住,又砸去了桌面上。

    “砰!”

    “……”

    李秀色确信了,这厮就是个神经病。

    她再也懒得理会,瞪了他一眼后,留他一人在原地醉死,捂着耳朵回房了。

    第110章 遇劫

    过了年夜, 便到了整装回程的当日。

    临行前,明秋及阿五阿六于门边送别,乔吟最先行礼道:“这些时日多有叨扰, 承蒙师太与几位小师傅照料。”

    明秋微微回礼:“阿弥陀佛, 两位施主病愈便好。”

    卫祁在颔首道:“傀尸数量巨大, 不便赶尸回都,暂置观中,待曾师叔回观施阵超度即可,麻烦师太了。”

    “施主多礼。”

    “只可惜小道并未得机缘见乐双师叔一面,若他有朝一日回观, 还望师太代小道转达谢意。”

    明秋点了点头,并无多言, 只道:“施主已是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大幸之人, 今后遇事, 定能缝凶化吉, 一路平安。”

    说完,又看了眼一旁的李秀色等人,单手持佛珠微转道:“几位也是。”

    李秀色与顾隽齐齐颔首:“多谢。”

    虽也不过在此地待上寥寥几日,但要说离开还有些不舍,众人再道别上几句,终于这才正式踏上了归程。

    *

    往南行天气湿潮,正是化雪的时候。

    卫祁在与颜元今二者骑马行在前头,身后跟着陈皮驾的马车。车内坐了四人, 正是不会骑马的顾隽和三位小娘子。

    前往土匪山一路多为林路, 林中积雪虽薄,路却泥泞难行,坑坑洼洼, 不似当初来时为救人快马加鞭,此行卫祁在等人的车马行得极慢,连一向驾着小桃花策马飞速的广陵王世子也慢慢悠悠的。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将将撞见一处驿站,赶了一上午的路,车马都有些疲惫,便打算先行在此处用膳歇息一阵。

    这驿站极小,许是此路人烟稀少,店内只有掌柜一人,充了小二,迎上来道:“几位贵客,要吃些什么?”

    卫祁在在外拴了马,正要回应“随意来几样小菜便好”,却见一道赤金色身影率先行了进去,跟在他身后方拴好小桃花的小厮眼疾手快地朝掌柜怀里丢了锭银子,阔绰道:“把你店中最贵最好的统统呈上来!”

    “得嘞!”眼见来的客人一个个样貌不凡气质金贵,出手也无比大方,掌柜的登时愈发热情起来:“可还要上两壶酒?我店中的酒水,那可是上好的——”

    话未说完,便见那行在最前头的、生得最是英俊出挑的小郎君眉头一皱。

    陈皮立马道:“不要酒!”

    小郎君这才轻哼一声,率先进了店。

    喝酒误事。

    他昨夜喝了酒,转头便趴下了,其实趴不趴本也是无所谓的事,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晕过去时那几个人还在有说有笑谈天说地,他突然就这么硬生生砸了下去,怎么想怎么丢脸。

    后来的事他也记不清了,只好似晕晕乎乎做了场梦,像是喝了点什么东西,又看见了什么东西,然后抬手……抬手做了什么来着?

    总之他是想不起来,只晓得醒来时周围漆黑一片,他一人在凉飕飕的庭院之中,周围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他堂堂广陵王世子,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从未在旁人面前跌过面,偏偏半口酒都喝不得,说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颜元今心道,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碰酒了。

    李秀色在陈皮的高声中踏入店中,她一听说“酒”字两耳便一激灵,也跟着道:“那东西还是算了罢!”

    说完话,还暗暗瞪了那赤金色惹人嫌的背影一眼。

    乔吟走在李秀色一旁,方才在马车上她坐在另一边并未发觉,此次站于右侧,扭头时不经意间忽而发现什么,“咦”一声道:“李妹妹,你耳上怎多了道口子?”

    她一面小心地摸上去,一面关切道:“可抹了药膏?这是怎么伤的?”

    “抹过了。”李秀色清清嗓子:“没什么,昨夜被狗挠了而已。”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都好奇又关怀地望了过来,连带着前头的广陵王世子也转过了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他目光落至她耳侧,果然见那漆黑的耳钉旁有一道细小的口子,覆了一层淡淡的红,看样子有些深。这小娘子的耳垂小小一个,掩在发丝后,一眼看过去粉粉软软,凭空多了这么道伤口,想来受伤时应当疼得紧才是。

    他不由皱了皱眉。

    狗挠的?狗爪子可没这个形状的。

    颜元今直觉这紫瓜在骗人,但也不清楚她为何要骗人。

    横竖和他也没关系,广陵王世子看了半晌,直到对上李秀色看过来的目光,才稍稍一愣,将视线收了回来。

    掌柜的上全了菜样,众人围桌用膳,期间你一言我一语,又聊起了土匪山。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闻言忽而伸长了脖子,打量了几人一眼,插话问道:“几位该不是要去那土匪山罢?”

    卫祁在点了点头道:“正是。您是有话要说?”

    掌柜的顿时面露难色:“我瞧您几位面善,便多关照两句,这土匪山可去不得!”他将目光落到乔吟等人身上,续道:“尤其几位娘子,更去不得呀!”

    李秀色曾听药铺的掌柜提起过土匪山的猫腻,此刻闻言并不惊讶,只道:“是否但凡经过此山的女子,皆会无缘无故失踪?”

    “可不是!”掌柜道:“失踪便罢了,曾有人结队上山寻过,连尸骨都见不着,就这么凭空地人间蒸发了!要南去有不少路可走,您几位偏要去过那山做什么?”

    李秀色深有同感,就是,非要走那山做什么。

    她心中这么嘀咕,嘴上自然没那么说,只是又多问了掌柜几句,这掌柜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说这土匪山邪门得很,是个闹鬼的没人敢再去的地。

    但饶是他这么说,见这群郎君娘子似乎还没有打消不去的念头,也就不再多嘴了。

    众人吃饱喝足后,休息了片刻,给几匹马也喂饱了粮草,方才又踏上了行程。

    *

    车马向着东南方向而去,大抵申时许,终于到了土匪山地界。

    这里不止一座山头,虽不算高,却是极大,连绵无尽,一眼望不见头。

    李秀色坐在马车中,越离山近越发紧张,一路上时不时掀开帘子朝外望,这会儿瞧见山头,更是压不住心中的恐慌,直在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

    乔吟瞧在眼里,不由道:“李妹妹不必紧张,这些日子什么大风大浪未曾见过,我们此行便是来一探究竟的,小道长既然要来,自是胸有成足,有他和世子殿下在,定不会有事的。”

    顾隽在旁点头:“乔娘子所言极是。”他秉持着一贯不信鬼神的心态,温和宽慰道:“传闻不可尽信,此地说不准并非是在闹什么鬼,既然叫做土匪山,或许只是有些土匪在装神弄鬼罢了……”

    “了”字方说完,忽觉马车似是狠狠震动了一下,只听“轰隆”一声,车内四人身子随之狠狠一晃,登时东倒西歪。

    李秀色此时已是草木皆兵,还未稳住身子,已掀开车帘急道:“怎么回事?僵尸来了?!”

    她这一声可谓是慌张至极,话音方落,便听得前头不远正骑着马的谁人闻言似是嗤笑了声。

    陈皮驾着车,声音传进车厢:“李娘子,不是僵尸!是方才车轮不小心轧过一个大坑!”

    李秀色这才坐了回去:“哦……”

    顾隽在旁坐稳了身子,理了理方才因那一晃凌乱的衣襟和发梢,继续温和宽慰道:“李姑娘,你看,我就说,你多虑了,不过是一个大坑罢了,此地断然不会有什么僵尸……”

    “尸”字话音未落,又是“轰隆”了一声,车身再次剧烈一震,这一回别说东倒西歪了,李秀色都险些从窗口处飞了出去。

    她扒着窗边,没好气道:“又是一个大坑?”

    刚想找找这小厮的麻烦,问问他行车究竟能不能绕过这种害死人的坑,却听陈皮颤颤巍巍的声音传了进来:“不,是僵、僵……”

    他似是好容易才找回了语言,大叫道——

    “僵尸啊啊啊!”

    “……”

    李秀色闻言,扶窗的手顿时一僵,车内歪得乱成一团的顾隽等人也愣了住。

    车厢之外,驾车之位上,陈皮手持着缰绳,恰与一双煞白的、死气沉沉的眸子近距离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似要贴去他脸上,直勾勾盯着他,不带半分温度。

    死白的眼下,是一张腐烂的蜡黄的脸,脸皮皱得扭曲不堪,还依稀可见几只蠕动的蛆虫。腐臭尸气中,只见它忽而张了张嘴,露出两根发黄腥臭的尖牙,恶狠狠发出“哧”的声响。

    陈皮嘴角一抽,与它对看了半晌,忽然打了一个嗝,而后白眼一翻,死死晕了过去。

    陈皮晕过去后,那僵尸却似乎没有要动他的意思,只生生将车厢帘一拽,那黑色粗长的硬甲便要朝着车厢内伸了进去。

    这群人中唯独顾茵茵是从未见过此等场面的,当即大叫出声,哭喊着紧紧抱住了自家哥哥。

    顾隽与不少僵尸打过照面,经历过几次试炼,心态到底成熟坚强了不少,此时此刻虽有些懵,却没有半点从前动不动便吓晕的迹象,而是拍着妹妹的背,小声安抚道:“无碍……假的,都是假的……”

    李秀色闻言唇角一抽,也无暇去无语,眼见那尖爪要伸至自己眼前,她忙自腰间抽出了自己的小剑,正要迎上去,却见那僵尸似是有意跳过自己似的,伸至她脸前,却硬生生拐了个弯,径直朝乔吟和顾茵茵的方向抓去。

    她心头不由一跳,这是何意?

    另一边厢,乔吟也正待出手,却忽见有一道银丝飞来,紧紧裹住了那僵尸的身子,而后直接将它掀飞了出去。

    车外,卫祁在手持着另一端的拂尘,一脸担忧道:“你们没事罢?”

    “没事……”乔吟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双目倏然一凛,大声道:“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