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们可以谈谈 有脑子的人一般不会跟机……
此时门后的于可璃双手被法器占住了, 情急之下她只能在用肩部抵住把手避免它被强制扭开的同时用背部死死地抵着屋门。
激起体内所存留的所有的炁,她原本瘦弱的身躯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硬是让谭盛风没能成功进门。
区区一扇门,放在平常对于谭盛风来说根本算不得阻碍。
倘若这次出行带了惊尘刀, 他甚至可以将整个门从墙上切下来放在一边事后再给严丝合缝地拼回去。
但即使知道自己可能会跟于可璃之间有一战, 但谭盛风并没有携带惊尘。
如果可以, 他还是想和平解决争端。
隔着门, 他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对于可璃说:“我觉得我们可以先谈谈。”
回应他的是门内于可璃的怒吼:“不开门!免谈!你们两个都快滚!”
看到对方的这个反应,谭盛风只是叹了一口气, 手上逐步施力的同时也以一种非常克制的幅度让体内的炁波动了起来。
另一侧的于可璃只觉得自己的肩头仿佛突然间压上了千钧之力,几乎就要把她的肩膀压折把筋肉压断。
原来上次相见自己能跑掉完全是一个巧合。
那天逃跑后,她偷偷登录了母亲的账号去斩妖人官方认证网站查了查谭盛风的来历。
即使她并不知道谭盛风的姓名,但她能断定这人一定是一位中级或高级的斩妖人。
这些人的数量本来就不多,跟自己在同一个地区的就更少了。
就算依照着相貌一个个找过去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不查不知道,一查给她吓一跳。
这谭盛风看着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是一位专家级斩妖人了。
直到看到谭盛风所持的法器的官方名称为“惊尘”, 她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妈妈于星威, 兼近些年新晋的高级斩妖人, 曾经给她提到过这个人。
*
几年前在庆祝于星威顺利通过高级斩妖人考核的宴会兼生日宴会上, 于可璃非常好奇地问连胜六轮的于星威最后到底是败在了谁的手上。
“惊尘?”听完于星威的介绍后于可璃皱起了眉, “听起来非常普通啊, 感觉完全没有你的金佛俑厉害啊……”
于星威轻笑一声, 用打火机将蛋糕上的蜡烛点了燃, “这是一支蜡烛。”
在确定蜡烛能够正常燃烧后,她将打火机熄灭放在了一边。
“在一片黑暗中,它是不是显得非常亮?”
看着蜡烛闪灼的光晕,于可璃点头。
随后于星威伸手打开了一旁的开关。
瞬间, 来自上方吸顶灯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但是在灯光的照耀下,它的光辉就算不得什么了。”
“而当时跟我对战的那个人给我的感觉是它。”
然而说这话时,于星威并没有指着众人头顶的灯,而是指向了窗外。
于可璃往那边看了看,只看到几只惊鸟穿过了呗晚霞染成绯红的云层,回头疑惑道:“那里什么都没有啊?还是说你指的是路灯?”
于星威笑而不语,送了一口气把蜡烛吹灭掉,“不提这个了,先吃蛋糕吧,你要不要有草莓的这块儿?”
当时的于可璃对于自己母亲的回答不明就里,但现在她知道了。
于星威指着的是——太阳!
没有任何事物能与太阳一争光辉。
不知何时,屋门已经被推开了一道缝,门外的谭盛风略显无奈地说道:“不谈也得谈。”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于可璃此时没有任何畏惧的情绪,反而飞身向前扑去拉开了跟自己的距离。
“我出身点将台,修的是根正苗红的点将招来术。”她的五指紧紧勾住了法器上的所有细线,冷笑一声,“别忘了,现在可不是擂台上的一打一。”
虽然于可璃提示得含混,但曾经跟于星威正面交过锋谭盛风还是瞬间反应过来对方真正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自己是预先嘱咐了岳莫隐不要碰余牧,避免被受到于可璃操作没动作没轻重的余牧伤到。
然而在于可璃的操纵下余牧是可以主动攻击岳莫隐的!
“要不要试试,是你先从我的手上把铁人俑抢走,还是余牧先把那位物业小哥捏死?”果然,于可璃就是这么想的。
*
余牧家门外。
原本因为操作者操控受到影响,以至于正以一种左手并左脚右手打右肩的略显匪夷所思姿势朝着大门迈进的余牧陡然转身朝着岳莫袭来。
一反之前走个路都磕磕绊绊的状态,此时的余牧行动稳健灵活,一看就是要走势大力沉的路子。
见状,岳莫隐便猜到了门内的谭盛风刚刚应该已经显露出了占据上风的前兆。
不然,于可璃不会如此反应。
在自己的认知中,挟自己作为人质是她最后逼不得已才会使出的杀手锏。
借由四重瞳,岳莫隐可以清晰地看到余牧四肢关节处炁的流动。
但凡某一个位置的炁突然增加,那么就代表着余牧即将使用这个位置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后退两下又接了一个侧身滑步,岳莫隐以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躲过余牧来势汹汹的一拳,然后立刻借势抬腿踩在了对方没有什么炁的膝弯儿处。
然而他预期中余牧失去平衡栽倒在地面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恰相反,余牧那宛如铜浇铁铸般的肢体反震得自己有些腿麻。
一击不中后,意识到看着精瘦的岳莫隐并不是善茬的于可璃改换了余牧的攻击方式。
只见余牧双手撑着地面将腰部一扭,一招尾后针就朝着岳莫隐的头部袭来,大有一招将岳莫隐一脚击晕的架势。
岳莫隐自然不会硬接这一招,所以他又往后让了一步。
没想到这一让正中了于可璃的下怀。
得了足够空间的余牧一个扫堂腿荡开一片安全区后重新站了起来。
岳莫隐深知自己一直这么被动避让也不是办法,他必须主动寻找出手的机会。
在之前的几轮交手中,他观察发现这余牧一直在频繁地使用右边的身体部位。
好像是个右撇子。
但从之前他家里物品的摆放来看,这人的惯用手应该是左手才对。
一定是于可璃本人是个右撇子出现这种情况。
想明白这点后,只一个瞬息岳莫隐就确定了接下来自己的行动方向。
他面向余牧,快步朝着对方的右手边绕背而去。
余牧也如他意料中的那般伸手去擒他。
但是,正常人的非惯用手能抬高回转的幅度是略小于惯用手的。
也就是说,于可璃在认知中余牧可以抓到岳莫隐的距离实际上是差了那么一点的。
就是这一点距离,给岳莫隐创造了巨大的先机。
成功绕背的岳莫隐抓住余牧的衣领大力向后一扯。
任凭你如何钢筋铁骨,总归还是要遵循一定的物理规律的吧?
果然,失去重心的余牧朝后方倒去。
面对这样的局面,于可璃自然也是有应对手段的。
在余牧后脑着地之前,整个人弓成了一只虾,顺利卸掉了这份冲击力。
然而岳莫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当余牧卸力的途中,他当即用一个标准的十字固把余牧整个人按在了地面。
原以为大局已定,可突然见岳莫隐好像听到了细微的骨骼挫裂的响动。
原来余牧竟然以一种踩在骨折边缘的姿态反客为主,用双臂环绕在岳莫隐的颈部。
不过得益于岳莫隐腿部的禁锢姿势过于标准,余牧只能翻转一半的身体扭在岳莫隐的背后,而另一半仍然被压死在地面。
至此,外部战场彻底陷入僵局。
进不了也退不得的岳莫隐只能竭力地用双手和余牧对抗着。
期间他朝着余牧家的方向喊了一声:“别管我!”
虽然声音不算大,甚至在经过几层墙壁之后或许就会变得微不可闻,但他知道,对方一定能听到。
*
听着走廊上传来的打斗闷响以及岳莫隐传回来的话语,谭盛风几乎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表达自己的心情。
半晌他也只憋出一句:“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狠辣?!”
“瞧不起人?”于可璃切了一声,手上动作丝毫没有松懈,“就算你挂着炁面我也知道你的是谁!一个专家级斩妖人来跟我一个今年才被允许报名考试的人过招是胜之不武呢?”
“我真的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谭盛风是真的着急了,“总之你先收手!有什么要求可以提,能满足的我都会满足的。”
“我不!”虽然嘴上硬得很,但于可璃其实也不知道现如今自己能向谭盛风提什么要求。
她知道,斩妖人滥用斩妖术是违规的。
她知道,就算自己母亲是凤毛麟角的高级斩妖人也没法在这种情况下从司妖监的手底下保护自己。
她知道,她都知道。
她只希望,能有人听她说清楚来龙去脉后再给自己一个相对公证的裁决。
至少要让所有人知道出身点将台的她,没有故意滥用点将招来术。
*
虽然余牧在身体素质上不过是个普通人,若是当真论起格斗水平可能还要逊岳莫隐一筹。
但此时受于可璃操纵只会执行命令的他其实更像是一台不知道累不知道痛的机器。
有脑子的人一般不会跟机器正面作对的。
他们会选择把机器拆了。
回忆着当时风到碗里来跟自己讲述的——【点将招来术中操纵者可以共享被所点之将的五感】,在余牧的视线死角里,岳莫隐分出一只手插到兜里将车钥匙的机械部分抽了出来。
也就是说,只要余牧看不到,那么于可璃也就失去外部战场的视野了。
失去了一边手的助力,余牧的胳膊朝着岳莫隐的脖颈逼近了好几分,几乎就要压到岳莫隐那略微凸起的动脉上了。
然而就在他决定动手戳上余牧双眼的前一刻,一声哐当的巨响从电梯口传来。
“余牧!你在干什么?”从电梯中走出来的罗开慧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手里的不锈钢饭盒悉数落在了地上,裹着细碎辣椒的红白汤水淌了一地。
等到看清被余牧勒住的人的面容后,她颤声道:
“……岳总?”
第24章 变故陡生 你点余牧为将的时候他还是活……
算起来, 这应该是罗开慧第三次见到岳莫隐。
第二次自不用说,是二十号,也就是昨天,自己替找不到人的余牧前往七日互娱签订了补充合同。
而这第一次, 却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 自己还没有装上这条假腿。
那时候, 自己最为人所知的名字应该是Crisy——自己参与cosplay活动时用的艺名——
“干杯!”
在一家西餐厅的包厢里, 数十个人将手上盛满了啤酒的玻璃杯向前方伸出。
啤酒花因为他们相互之间的撞击的动作而快速地浮现,转瞬间又消失了。
像极了这群人短暂而绚烂的青春。
碰杯完毕, 坐在主宾位置的一人恭维道:“今天大家能有幸聚在这高级餐厅吃饭,还是托了Crisy姐的福了。”
“嗨,要谢还是要谢七日互娱的小岳总,要不是他承诺全款报销,我可舍不得带你们这一帮大胃王来这种地方吃饭。”罗开慧摆摆手,“人家刚刚当着我的面儿把账结了,并祝我们吃得愉快。”
一旁的化妆师掩嘴调笑道:“哎呦小岳总~Crisy姐你叫得好亲昵啊~”
罗开慧抬手给化妆师一拳:“人家就是比我小啊, 叫小岳总怎么了?”
挨了一拳的化妆师也不恼, 扒拉着手指头点起来:“这岳总不仅年轻, 长得帅, 身材还好。虽然相对于其他总裁来说暂时有点穷但总体来说是未来可期那一part的。这要是Crisy姐你能人家给拿下, 岂不是大家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有了?”
“我劝你可省省吧。”罗开慧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虽然整个活动走下来, 我就在刚刚那会儿见了他一面, 但这足够让我判断出这人不是我的菜。”
“哦?怎么说?”桌上其他人来了兴趣,“还从来没听Crisy姐说过自己的择偶标准呢。”
“我肯定是要找个能理解我的,愿意无条件支持我的,其他的什么帅不帅啊有没有钱啊都往后排。”罗开慧笑道, “钱,我自己能挣。帅,也帅不过我。”
听罗开慧这么说,包厢中的大家哄堂大笑。
化妆师明显还是对岳莫隐有些兴趣,又问道:“那你觉得小岳总以后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的?比如所有霸总标配的傻白甜小娇妻?”
罗开慧摇头:“那不能够,至少也得是一个在某方面很强,甚至远强于他的傻白甜才行。”
化妆师皱起眉头,努力想象了一下,未果。
至少在她的认知中,只要不出什么大风浪,岳莫隐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六边形战士。
什么样的傻白甜才能在某条边上压过岳莫隐啊……难不成对方还能整出来第七条边不成?
看到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罗开慧主动切换了话题:“不聊他了,吃饭吃饭。”
*
酒过三巡,包间里的人半数已经下了席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缓神消食。
也有些泛迷糊的罗开慧撑着身子朝着记忆中女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她原本是想推开面前女厕的门不假。可恰逢酒劲儿上涌,她眼神一迷糊外加脚下一个趔趄竟给她撞进了旁边一扇隐藏式的门里。
躺在地上,仰看着这房间内摆放着的两条长凳以及嵌在周围墙上的铁皮柜子,她猛然反应过来这里是这餐厅的员工室。
此时一个穿着侍应生制服的男人正坐在其中一张板凳上,捧着一个铁质饭盒一脸惊悚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罗开慧。
原本想赶紧爬起来道个歉然后赶紧离开的罗开慧突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行为方式也跟平常有了很大的差别。
她竟然不退反进地凑头过去看向了那员工的饭盒:“你在吃什么东西啊?”
看到那人的饭盒里居然是一块筋的体积远大于肉的体积的牛排,配上了几颗半边焦糊半边全生的花椰菜根,她皱起了眉:“你一个饭店的员工怎么能会吃成这样啊?”
男人一敲胸口强行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后,朝着远离罗开慧的方向缩了缩,顺便把饭盒扣好藏在了身后。
“没什么,是领餐的时候我来晚了,只剩这种了。”他用肩头猛一抹嘴,小声解释道。
看到他的动作和神情,罗开慧了然。
原来是被欺负了啊。
同情心和玩心同时大发的她朝这男人招招手,“过来。”
见对方完全不动弹,她直接爬了两步随后一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让你,你过来!”
被一个醉酒女客人拽住了手腕,这男服务生是挣脱也不是不挣脱也不是。
这要是甩开了,给人家整出什么三长两短他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要是不甩开,至少错误不在他身上。
最后,他不得不被罗开慧带着回到了那个大包间。
把这男人强行按在了座位上,罗开慧把一盘还没有人动过的香煎小羊腿端到了对方面前。
“吃!”
男人看了看香煎小羊腿又看了看罗开慧,不敢动作也不敢说话。
“不吃?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罗开慧凶巴巴地说。
此时,躺在一旁的化妆师朦胧中突然支棱了起来:“Crisy姐你又来了,人家认识你吗就把你当朋友?”
“你睡你的吧!”罗开慧嗤了一声,回过头看向男人,“那补个交个朋友的步骤吧,我叫罗开慧,你也可以跟着他们叫我Crisy。你叫什么?”
至此,那男人终于说出了今晚上跟罗开慧见面后的第二句话:
“余牧。”
“愚木?不可雕?”包厢里的其他人笑成一团,“怎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啊?”
“笑屁!”罗开慧吼了一声,回过头对男人说,“是哪两个字,你偷偷跟我说。”
“余下的余,放牧的牧。”余牧文化水平不高,也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名字会跟什么“不可雕”联系在一起。
但他能感觉到这些人在嘲笑他。
跟这个餐厅里的其他人一样。
“好,余牧,现在我们是朋友了。”罗开慧一巴掌拍上了余牧的后背,“朋友请你吃饭,不用客气。”
余牧见话赶话说到这里,外加上身边的罗开慧一副自己要是不把东西吃了就把自己吃了的表情。
他最终拿起一旁光洁的刀叉将那块煎得恰到好处的羊腿了开,送到嘴里。
既然能换吃的,那被笑也无所谓了。
况且这个一定要跟自己交朋友的女人又没笑自己。
她跟那些人不一样。
她是好人。
见余牧的几缕发丝粘上了已经羊腿上略微凝固了的油脂,罗开慧好心伸手帮他把发丝撩了上去。
这不撩还好,一撩她才发现,余牧的骨相居然相当地出色。
甚至跟自己不分伯仲。
“你这样子当个服务员实在是太屈才了。考不考虑当个模特?”罗开慧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狼吞虎咽中的余牧,“或者……coser?”
对,也是这天,自己遇到了余牧——
看着时至今日已经跟自己最开始的记忆中那个服务员天差地别的余牧,从电梯里走出来的罗开慧瞳孔剧烈震颤着。
以至于完全忘记了害怕和逃跑。
这第四人的到来是岳莫隐和谭盛风都没想到的。
反而是于可璃率先反应了过来为什么罗开慧会出现在这里。
之前二十号替余牧去七日互娱签补充合同的罗开慧在余牧家所在小区碰到了于可璃操纵的余牧,并且给于可璃留下了“你明天再来找我,我给你说今天七日互娱那边给伊万洛夫斯基提的新要求”这样的话。
然而于可璃根本就不认识罗开慧,更何况找到她的地址了。
单独发信息问对方的住址又显得太过刻意,甚至很有可能引起罗开慧的怀疑。
一来二去,这事儿就拖到了现在,拖到了今天,也就是二十一号,罗开慧主动来找余牧。
通过对方称呼自己为“岳总”这样一个行为,岳莫隐大概能猜出面前这个自己并没有见过的长发女人就是昨天自己和谭盛风一同于二十号在七日互娱见过的“余牧”。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原本禁锢着岳莫隐的余牧竟然松开了四肢颤抖着站了起来,垂着胳膊朝着罗开慧走了过去。
于可璃懵了。
她只感觉从自己的铁人俑上传回来的炁紊乱极了。
她控不住!
机会!
看准了于可璃分神,谭盛风一个健步上去夺走了铁人俑,并尝试用自己的炁将铁人俑内于可璃的炁直接同化掉。
至此,于可璃彻底失去了对余牧的掌控。
虽然没有修习过点将招来书这种家族专精炁术,但这并不妨碍当铁人俑的操控权刚一归到谭盛风手里他就感知到了不对劲。
明明铁人俑已经在自己手上了,怎么这余牧还在活动?
看着谭盛风的表情,于可璃下意识声音发抖地辩解道:“不是我干的!是他自己动的!”
她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出现了。
更糟糕的是,这幕还是当着谭盛风这个专家级斩妖人的面儿发生的。
听于可璃这么说,谭盛风瞬间想起了一些道听途说的有关点将招来术的禁制,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你点余牧为将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
面对谭盛风的质问,于可璃把嘴张了又合,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见于可璃不回答,谭盛风继续高声责问道,“你师父没教过你点将招来术只能点死物吗?!”
“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不知道啊!”一改之前张扬跋扈的模样,于可璃的说话声里已经带上了哭腔,“现在怎么办啊?我不想杀人……”
而此时失去控制的余牧已经走到了距离罗开慧不过一米的地方并朝罗开慧伸出了双手。
在这个距离下,无论是远在屋内的谭盛风还是近在咫尺但几近力竭的岳莫隐,都没办法阻止余牧的动作了。
第25章 蜉蝣见青天 转念一想,连谭盛风都要听……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余牧竟然停在了罗开慧面前,然后缓缓张开了双臂。
罗开慧被他的诡异动作吓得连续倒退两步,“你又要干什么!!”
她退开第一步的时候刚好踢到了掉落在地面勉强扣拢在一块的饭盒。
原本就已经被摔瘪了个角的饭盒被她这一下彻底踢翻了。漂浮着被磨成细粉的调味品的汤水撒了一地。
在罗开慧退开第二步的时候,便刚好踩到了那块被汤水覆盖而湿滑的地砖上去, 整个人失去重心, 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
余牧并没有因为罗开慧的跌倒而停下脚步, 反而跟随着她的动作蹲了下去。
虽然已经失去了对余牧的掌控, 但屋内的于可璃依然共享着余牧的视野。
在发现余牧的意图后,于可璃急了:“住手住手!”
然而她的焦急完全是徒劳的, 那边余牧我行我素地朝摔倒在地的罗开慧膝行而去。
然后双臂环在了罗开慧的肩颈上。
而且愈来愈紧。
于可璃深知这细胳膊细腿的罗开慧在力量上定然是比不过余牧的。
只要余牧稍加用力……
眼见凭自己肯定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了,于可璃抿了一下嘴唇对着谭盛风请求道:“求求你帮我一下。”
“我不想有人因为我的失误丧命。”
看着面前泪流满面但仍在强装坚强的女生,原本就本着帮忙打掩护的心态而来的谭盛风自然心软了。
“我该怎么帮你?”他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于可璃平齐 。
“我的炁不剩多少了,就算把炁全都耗空也不见得能强行把他的意志夺回来,更别说后续继续操纵他了。”于可璃抽着鼻子,说话声音有些发虚, “那余牧, 就真的死了。”
“所以只要我帮你解决炁的问题, 你就能把局面拉回来?”谭盛风长出一口气, “早说啊。”
这一整趟折腾下来, 可算有个好消息了,
对于他来说, 能大力飞砖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把铁人俑交还到于可璃手里, 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谭盛风单手搭在了对方的背后中央略微靠上的位置,“准备一下。”
*
拿回自己铁人俑的于可璃手有些发抖。
现如今,她已经有了畏难情绪。
刚刚在铁人俑被谭盛风拿走的一瞬间, 她竟然萌生了一种解脱之感。
也好,就这样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累了,毁灭吧。
她受够了不得不用一个错误去掩盖另一个错误的状态。
谁知道这种豁然开朗的情绪才在她的心头打了一个转儿,铁人俑就被谭盛风还给了自己。
一时间,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自己面前这人根本不是那个谭盛风?
因为晋升高级专家级的斩妖人有一条非常重要的考核标准是:
能以恰当且高效的方式处理与斩妖和斩妖人相关的暴力事件。
所谓恰当且高效,自然就是最简单粗暴的那种方式——打服。
然而面前的谭盛风,居然会因为自己以一个相对于斩妖人来说无足轻重的普通人的生命为威胁而畏手畏脚,还会因为自己的眼泪而把铁人俑还给自己而不担心自己当场跳反。
很难说这是因为实力太过于强大而不在乎阴谋诡计,还是单纯的傻。
时刻关注着门外情况的谭盛风没能察觉到于可璃这复杂到跟五仁月饼一样的心思,只是倒数道:“三、二、一。”
那边谭盛风话音刚落,于可璃只感觉一股极其温和的炁被灌输到了自己的炁脉中。
*
虽然人和妖兽的修炼来源都是炁,但两者的用炁方式截然不同。
妖兽必须先凝结出妖核,然后才会以妖核为核心向四周延展出脉络。
越强的妖核才能支撑越大的躯体和越多的脉络。
而人类的体内天然就存在可以容纳炁的相互联通的回路。
虽然可能会因为修炼的侧重点导致部分脉络的粗细有所区别,但所有人体内的回路是相同的。
因此,决定斩妖人能力上限的其实是回路中能容纳的炁和炁流通激荡的程度。
炁越多,斩妖人所能施展的斩妖炁术的数量就越多,维持炁术的时间也会越长。
炁流通激荡的程度越大,斩妖人可以实现的斩妖炁术的难度也会越大,效果也会更好。
*
一直以来,于可璃都认为自己是斩妖人群体中的佼佼者。
如果单纯比炁术,出身点将台且根正苗红的她肯定远胜于旁系得不能再旁系的符门布阵娄向晨。
如果单纯比炁的容量,她也肯定比那个用一次家传强力炁术就要缓上好久的聂立庐强。
所以四舍五入一下,就算还没参加过斩妖人资格考试,自己也算个中级斩妖人。
唯一能让她服气的,也就是自己的母亲,也是目前点将台的当家人于星威。
明明两人所修习的炁术一模一样,甚至跟自己对练时,于星威会主动使用比自己的铁人俑低一级铅俑来抹平两人在技巧熟练度上的差距。
可自己就是赢不了对方,想方设法也赢不了。
每每获胜后,于星威总是会来上一句:“练基本功的时候又偷懒了吧。”
对此于可璃是极其不服气的。
阿妈!你懂不懂什么叫四两拨千斤啊!
然而今天,谭盛风却让于可璃彻底地心服口服了。
那些被谭盛风灌输到她炁脉中的炁虽然数量众多,却有条不紊地跟随自己的炁的节奏激荡着,让她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然而等到自己运炁开始真刀真枪地回抢余牧的控制权时,那些炁一改之前的温顺模样,辅佐着自己的炁以一种极其刚猛的姿态攻击着余牧传回来的意识。
如果说之前于可璃是在跟余牧的意识拔河且颓势已显,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她这边的拔河绳的末端拴上了一辆坦克。
在一力降十会面前,四两拨千斤的技巧不值一提。
什么叫不自量力。
什么叫蜉蝣见青天。
*
看到余牧停下了用双臂绞上罗开慧脖颈的动作,岳莫隐就猜到了屋内的谭盛风和于可璃应该是暂时达成了共识并组成了联盟。
半晌,余牧将双手缓缓垂落在身边,站了起来,整个人恢复了之前开门时那种微显木讷的状态。
岳莫隐站起身从余牧身边走过,对罗开慧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进来吧。”
回想起刚刚自己看到的近在咫尺的余牧那略有凹陷的眼球、眼角青紫色的血管以及发红的牙齿,想明白了什么的罗开慧突然有些想吐。
弓着身子被岳莫隐带进客厅的她硬是没看到另一边站着的谭盛风和于可璃。
给罗开慧倒了一杯冰水给她时间冷静一下,岳莫隐走过来对谭盛风说道:“拿上拖布去收拾一下走廊。”
那边于可璃还震惊于这个普通人居然如此胆大敢命令谭盛风,这边谭盛风已经乖乖地去拿了那边放在厨房里的拖布和拖布桶,又从水龙头里打了点水,出门了。
岳莫隐看了一眼于可璃,用尽量亲和的声线说:“你也赶紧把余牧带回来,都在客厅坐好。”
原本被一个外人指点自己应该做什么是一件令于可璃非常不爽的事儿,但她转念一想,连谭盛风都要听这个男人的指挥……
想必这个看起来略显普通的男人一定是自己不认识的斩妖界大人物吧。
于是她“哦”了一声,拎着铁人俑指挥着余牧走回到房里,坐在了罗开慧的对面。
*
房门外。
谭盛风刚把地面的汤汤水水打扫完毕,正打算回来把拖布桶里的脏水倒掉。
可岳莫隐却把他拦在了门口。
将拖布和拖布桶接了过来,岳莫隐看了一眼坐在客厅的三个人,凑到谭盛风耳边轻声说:“你想把问题糊弄过去来包庇于可璃?”!
你怎么知道的?!
虽然听完这话的谭盛风气势已经泄了一地,但他的嘴尚且坚硬:“哪有……”
“不然你为什么把法器还给了她,还帮她夺回余牧的控制权?”岳莫隐当场抓住了矛盾点,“以你的实力,难道不是抢走那个铁人偶后把直接出来把余牧给打服更方便快捷吗?”
谭盛风心情复杂。
岳总,谢谢你肯定我的实力,可为什么风到碗里来在你心里会是这种形象啊?
岳莫隐看着对方脸上的一片浓白雾气,试图从上边找到半点波动。
见谭盛风沉默了,岳莫隐便独自返回了余牧的家中,只留了一道缝儿让对方自行决定要不要跟进来——
客厅里,罗开慧捧着刚刚岳莫隐给她倒的冰水微微发抖。
而坐在她斜对面的于可璃自知对不住罗开慧,但看那边谭盛风还没到场,她也不好说什么。
余牧还是那副安静的模样,丝毫没有了刚刚朝罗开慧走去时的那般气势。
岳莫隐把拖布放回到厨房,又顺手把污水倒掉后,才坐到了客厅里。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没法接受所看到的一切。”他对罗开慧说,“如果按照规则,现在的你应该已经被送去洗掉相关记忆才对。”
“但我觉得,作为余牧的夫人,你有权利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后,岳莫隐看向于可璃,“从你这边开始吧,说说这几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之前于可璃借由余牧的耳朵听到罗开慧称呼这男人为岳总。
以她的社会经验来看,一个人能被称为总裁想必至少还是个有点社会地位的人。
更何况,谭盛风居然都会对这男人言听计从……
或许,他真的能帮自己解决这次危机?
然而另一边罗开慧居然先于于可璃开了口:“我先来吧。”
第26章 他想包庇你 是我自作多情,原来只是我……
于可璃抬眼略有震惊地看向了斜对面主动开口的罗开慧。
在她个人的认知里, 普通人在接触到斩妖相关的内容时,第一反应往往是感到难以置信或是惊恐万分。
有一些人的恐惧是来源于他们直面了那些长相可怖的妖兽。
尽管绝大部分普通人所能接触到的都是【结丹】和【聚炁】级的妖兽,但在炁核的作用下,这些妖兽早已脱离了它们源生生物的模样。
盘虬凸起的肌肉伴随着炽灼红热的眼神, 行动时露出如破裂的冰川般差互的尖齿利爪。
一举一动间, 恨不得将连皮肉带骨血地将人类这蕴含着对于他们来说极为珍贵的纯净之炁的小玩意儿吞噬殆尽。
而另有一些人的恐惧, 来源于对斩妖人这个群体的厌恶。
试想看, 在你的身边其实一直悄无声息地藏匿着那么一批掌握着极其强大却又很难以理解的力量,并且可以借由这种力量实现一些只有在神话传奇和小说戏剧中的能力的人。
借由这种力量, 他们可以拯救你于生死危机,但也可以居高临下地视你为草芥,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且全凭他们个人的道德和好恶,你只能被动地接受。
比如,如果不是于可璃的失误,此时的余牧应该已经沉在水底任凭鱼虾啃食他的身体,而不是安静地坐在这里搅起了一场风波。
这也是为什么现如今当发现有普通人有可能误入斩妖世界时, 司妖监官方规定的统一处理方式是让就近的斩妖人通过一些措施将这些普通人预处理为“精神障碍”, 随后送往对应地点通过一些家族传承的专精炁术进行记忆修正。
在此之后, 普通人可以顺其自然地回归他们的日常, 充其量不过是被别人调侃上几句怎么从精神病院跑出来了。
而斩妖人则是继续肩负起责任和义务,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处理妖兽相关的事务。
就像是两条因意外而相交的平行线终归会回归到它们对应的位置。
对双方而言, 都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只不过就目前的情况而言, 身为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 于可璃对于怎么处理罗开慧是没有发言权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讲清楚自己全部的所作所为后,接受自己应有的惩罚。
所以她将目光投向了大门的方向。
如果说她的这场坦白需要一个见证人,那么理论上谭盛风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可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谭盛风还是没进来?
她这强装镇定实则单纯地跟一张白纸一样的想法自然是被读书走路阅人三不误的岳莫隐一眼看到底。
与此同时, 罗开慧也正看着岳莫隐,眼神中充满了茫然与哀伤。
对岳莫隐来说,如果能以于可璃的经历为基底,再加上罗开慧的视角作为补充,整个事件的发展相对来说会更加清晰。
但这都是无关痛痒的小问题,他无所谓也不介意。
于是,在于可璃第三次看向大门的时候,岳莫隐淡淡开口道:“他想包庇你,但我不想他主动包庇你。”
什么意思?
涉世未深的于可璃自然没能理顺岳莫隐这句话里的几道弯儿。
看着对方向自己投来清澈而略显憨厚的眼神,岳莫隐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并不在公司,自己的身份也不是说一句话会被周围人主动咂么个九曲十八弯的总裁。
所以他只能把这层层递进的归因追责关系以最简单的方式讲给于可璃听。
“直到现在,斩妖人群体中知道你这件事儿的人不过三个,其中一个是他。”岳莫隐抬头向谭盛风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如果他进来旁听的话,他就要负责将你所说的话完整地传达给司妖监。”
“但如果他不进来而是由我去转告对方一个‘真相’的话,那么就算事实有误,责任也不在他身上。”
于可璃卡巴卡巴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岳莫隐轻叹一口气,看她这个情况,自己是非要把话说明白不可了。
“相对他而言,我的情况比较特殊。”
“余牧先生也好,罗开慧小姐也罢,一个能顺利完成任务的人对我来说才重要。”
“倘若这件事能够妥善地解决,那么我可以帮你编撰一套将你的行为所招致的后果降到最低的‘真相’。”
这下于可璃总算是听懂了。
大人的世界原来这么复杂啊……
搞定了于可璃,岳莫隐转头看向罗开慧,示意她可以说话了。
*
虽然拿到了优先发言的权利,可罗开慧很明显没有太想好自己的措辞。
半晌后,她问:“小姑娘,能让我问个问题吗?”
被点名的于可璃正襟危坐:“请讲。”
罗开慧迟疑地问:“那天在七日互娱,我见到的余牧是不是……”
于可璃点头承认:“我操纵的他。”
“居然是这样吗……”罗开慧抬手捂上双眼哑然道,“我以为那句冒牌货,除了他本人没人说得出来的。”
有罗开慧这样一句话作为证据,岳莫隐终于能够确定,那十九日出现在前台的第二个“余牧”,以及二十号过来补签合同的“余牧”都是面前的罗开慧假扮的。
这倒是有些出乎岳莫隐的意料,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二十号的余牧行动起来行云流水,完全不像是少了一条腿的样子。
是的,在走廊上相遇之时,岳莫隐就想起来这个人了。
这人正是当年七日互娱刚起步,在玩家群体里口碑还算不错的小公司时合作过的coser——Crisy。
而在当年签订的合同上,她写下的真实名字是罗开慧。
*
虽然不知道她对cosplay有没有什么了解,但年纪相对小的于可璃很明显不认识当年大名鼎鼎的Crisy了。
更何况江山辈有才人出,一代后浪拍前浪。
coser这个职业更为残酷,一代新人换旧人可能只需要一个月的功夫。
于可璃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罗开慧那句“除了他本人没人说得出来”上。
“他还说话了?”这下于可璃是真震惊了。
在她的记忆中,当时的情况是她先指挥余牧待在原地然后去楼下上了个卫生间,结果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余牧和另一个“余牧”扭打在了一起。
因为受点将招来术操纵的“将士”自古以来都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前卫,所以自那时起即使是在操作人没有动作的待机期间,“将士”也会保留最基础的战斗本能,比如反击受到的伤害。
但余牧还有一点不同——他被点将的时候还没完全死亡,以至于他保留了一定的主观意识。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刚刚在走廊上余牧在看到罗开慧的时候会自己动作起来。
大概十九号那天,他碰到化妆成余牧的罗开慧时也是一样的情况。
但当时在于可璃看来,出现这种局面只可能是另一人手贱挑衅余牧的结果。
所以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连忙操纵着余牧离开了人群。
什么彩排不彩排,不管了!
如果罗开慧说的内容完全属实,也就是说,在于可璃不知道的时候,余牧已经发作过一次“自作主张”的问题了。
想通这一点后,于可璃先是为余牧两次伤害到了罗开慧道了歉,然后以一种比较简单的话语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余牧会变成这种情况。
“对不起。”说完于可璃垂头丧气道,“如果我当时不逃课,不在违规在河边练习,也不想着把点到不该点的人这件事情瞒下来自己解决,就不会这样了。”
“河边?”岳莫隐和罗开慧双双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地点。
整个常绥市只有一条河,而这条河并不在从七日互娱回到余牧家所在小区的必经之路上。
甚至可以说是,两者所在的方位是完全南辕北辙的。
受到了质疑,于可璃再次确认了自己所说的信息:“对,我是在补习班附近的河坝边遇到余牧的。”
那么就只可能是余牧为了什么事儿单独去往了沿河的路段,然后不知为何坠入了河中,在流速减缓的河段被靠中下游的堤坝拦下,最后被于可璃意外点了将。
此时,一直在门外旁听对话的谭盛风猛然想起了那两位阿嬷的对话:
“前两天我看到一对小夫妻在那边的大桥上吵架,不知道是不是吵急眼了,一个竟然把另一个推下去了!”
“吶,那天呢,就在靠这边的桥头位置,一个穿拖地裙的长发女的和一个穿牛仔裤的男的,在那里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
对!牛仔裤!
十八号自己陪同宣传部同事决定最终coser人选的那天余牧穿的就是牛仔裤!
既然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时候从大桥上被推下去的男人是余牧,那么问题变成了谁把他推下去的了。
其实在看到罗开慧后,谭盛风一直先入为主地以为当时阿嬷口中另一个穿拖地裙的长发女人就是罗开慧。
但是……
谭盛风从门缝里看到了罗开慧的左膝盖的裤腿下方那奇怪的小幅凸起。
在自己选定余牧的那天,市内的气温高得吓人。
即使是在那样的温度下,罗开慧都坚持穿着完全不透气的长裤出门。
这样的一个人,会选择穿长裙与余牧出门吗?
*
坐在客厅正对大门的岳莫隐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一缕宛如轻烟一般的炁顺着门缝挤了进来,缓缓朝着自己飞来。
不知为何,相比于自己当时在七院看到的娄向晨使用的从符纸上剥落下来的精妙复杂的炁术,这一道炁竟显得有些过于质朴了。
然而等那道炁接触到岳莫隐的耳廓时,一句微弱但清晰可闻的“问问罗开慧,余牧的社交圈里有没有一个喜欢穿长裙的长发女子”在他的耳旁响了起来。
效果并不逊色于当时在水库娄向晨和老郭之间用于通讯的传音符。
不知为什么,在听闻那道炁所夹带的内容的同时,岳莫隐只感觉是有一只刚出生的小兽用那带有绵软倒刺的舌头在自己的耳廓上舔了一下。
只不过这样微妙的感受在他心中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怒反笑的情绪。
好好好,是我自作多情了,原来只是我单方面以为我们的联盟坚不可摧。
真没想到你居然在这种信息上藏私?
要不是现在不是个起内讧的好时机,岳莫隐非得把人按到车的前发动机盖上问个明白不可。
不爽归不爽,正事儿还是要办的。
大不了秋后算账,九出十三归。
“罗小姐,余牧先生的社交圈里是否有一位喜欢穿长裙的长发女子?”岳莫隐不动声色地问。
第27章 什么叫我假扮的他? 明明!是他!!假……
喜欢穿长裙的长发女子。
听到岳莫隐替并不在场的谭盛风问出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罗开慧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连于可璃都觉得这个问题的范围有些太宽泛了。
感觉已经宽泛到了任何一个人有一定自己社交圈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符合这个要求异性友人。
更何况余牧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帅哥,在他身边符合这个条件的女性朋友应该只多不少。
然而奇怪的是罗开慧没有给出任何人选。
“说实话,我不知道。”她轻微地摇摇头。
相比于惊讶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于可璃,岳莫隐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从于可璃带着余牧在这边呆了这么多天都没有被罗开慧发现来看, 这两个人的婚姻状态已经进入了一种名存实亡的状态。
而且在这段一触即破的关系中, 罗开慧看起来是相对弱势的一方。
否则没理由是身体上并不那么方便的她来找余牧, 而不是等着余牧主动去找她。
然而岳莫隐刚想把话题转移回到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上时, 罗开慧却并没有就此结束她的发言。
她将一只原本拢在水杯杯壁上的手收了回来,捋了一下明显是新修剪过的刘海, 自嘲般说道:“好笑吧?身为妻子,我不知道他在工作时间之外会做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平常会跟什么样的人交朋友。”
“原本以为这样已经是极限了。”她用指甲敲在太阳穴上,一下又一下。
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惩罚。
“甚至现如今……连他死了,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见罗开慧的情绪有了明显的变化,同为女性的于可璃不由得下意识在心中泛起了几分同情和怜悯的情绪。
然而岳莫隐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反应。
“我以为你们夫妻关系不错来着。”他上下观察了一番罗开慧的动作, “不然二十号那天我的助理应该能够直接判断出, 由你假扮的来补签合同的余牧和十八号被选中的余牧是两个人。”
原本还算镇定的罗开慧听到岳莫隐这么说后, 当即把水杯往桌面上重重一放。
裹挟着剔透冰块的液体伴随着她的动作飞溅了出来, 仿佛经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样。
“什么叫我假扮的他?!”
被岳莫隐拿来装水的玻璃杯被设计出来时大概也没想过, 自己会被如此粗暴地对待。
在底部接触到余牧客厅那张由整张大理石切割出来的茶几的瞬间, 它在应力的作用下骤然炸成了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块碎片。
这些映照着罗开慧剪影的碎片在客厅顶灯的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光, 像极了一汪实体化的粼粼酒液。
罗开慧哑着嗓子嘶吼道:“明明!是他!”
其中一片较大的玻璃碎片将罗开慧的手掌皮肤切出了道口子, 暗红的血液缓缓地从伤口处流了出来经由桌面上的水渍快速扩散了开来。
“假扮的我!!!”
而言语似乎不足以展现出她的愤怒。
于是下一秒,罗开慧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过于猛烈,导致她左膝以下的义体从她的身上脱落了下来。
即便如此,她也只是微微失控了一小下后就将左膝撑在茶几上借此重新找回了平衡。
啪!——
罗开慧一巴掌扇在了余牧的脸上。
这一道巴掌与皮肉相接触声, 惊飞窗外的鸟雀。
*
鸟雀穿越云层与时间,与另一道从病房中传出的“啪!——”擦肩而过。
只不过这次被扇的人是罗开慧。
而扇罗开慧的人,还是罗开慧。
啪!——
她又一次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病房里的人不少,可硬是没人敢上去拦住罗开慧伤害自己的行为。
“不应该啊……”看着自己那左膝下方空荡荡的裤管,罗开慧喃喃道,“明明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还有两条腿的啊?”
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自嘲般摇摇头,“我一定是在做梦。这都什么弱智东西,得赶紧醒来才行。”
眼见罗开慧又要一巴掌落在自己那已经被她打得泛起赤红的脸颊上,化妆师小姐姐不顾众人阻拦只身扑到了罗开慧的病床边,死死拽住了罗开慧的手。
“Crisy,别,别打了。”她哈了一口热气在因为多次击打面部而惨白的罗开慧的手上,然后搓动了两下,“这不是你的错。”
听到她的话,罗开慧终于停下了挣脱的动作,缓缓地看了过来。
随后,两颗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滚了下来,砸在了医院那棉质的病号服上。
“主办方的人刚刚来过,看你没醒放下果篮就走了。”化妆师哭着说,“他们承认舞台上方灯球的坠落是他们的责任,也会尽其所能给出一个让你满意的补偿……”
“让我满意的补偿?”罗开慧重复着化妆师的话,伸手摸向了自己左膝下方的位置。
“那,把我的腿还给我啊。”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没错,但罗开慧自己也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不现实。
被疼痛侵蚀到昏迷之前,她亲眼看到了那从舞台上方坠落的灯球把自己的左小腿砸成了一道弧。
她深知,就算自己被送到医院的时间再怎么及时,医生如何技术精湛,也不可能把碎成渣还刺到了肌肉中的骨头碎片取出来。
在切实摸到一片空气后,一声暴呵在病房中回荡:“我要他把自己的腿砍下来接给我啊!!”
包括化妆师在内,病房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接这个话头。
面对这样一个基本上被无妄之灾宣告葬送了自己事业的人,任何安慰和劝解都是苍白的。
罗开慧的怒吼在房间中回荡了几下就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她低声的啜泣:
“原本以为,我终于等到了可以靠自己的爱好和技术赚钱的日子了……”
“我想要重新开始,怎么就这么难啊……”
就在这一片寂静中,一句“麻烦让一下!我是里边人的男朋友!”从走廊上隐隐传来。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病房门被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哐当”一声地撞了开。
来人正是余牧。
只不过此时的余牧几年前那个穿着不合身制服的侍应生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打理得当的发型、清爽的皮肤,再加上略有搭配的着装,让他足以成为在逛街时被别人主动搭讪的对象。
“不好意思,路上耽误了点时间。”余牧连连点头致意,“谢谢大家陪着慧儿姐了。”
就在他从人群中挤过来的时候,或许是勾在了什么地方,一个被他藏在身后的文件夹里的东西就那么散在众人的脚下撒了一地。
那是一堆长或短的纸条。
*
距离余牧比较近的人自然而然地蹲下来帮余牧把散开灾地面各处的纸片收拢回来。
可在捡起了一张纸片并略微扫了一眼后,那人又缓缓地将纸片放了回去。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自己刚刚捡到的是一张借条。
一张落款处的借债人为罗开慧的借条。
而且借款的数字不小。
这人有些不理解,在他的认知中罗开慧这一年的演出可以说是一场接一场,也应该很有钱才是。
不对啊,为什么自己会加上“这一年”这个词呢?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就像中世纪贵族们所穿着的外表光鲜的繁复长袍下往往藏着虱子一样。
无论从大学期间就聚在一块的这些人身体力行地将多少故事中的人物和场景还原在现实中,毕业后也不得不在面对真实的社会时认清现实各奔东西。
因为花费了太多精力在cosplay上,罗开慧自己的专业学得半生不熟,以至于毕业时除了cos之外没有什么过人的一技之长。
而在那个cos行业还不成规模也没有系统的盈利机制的当年,他们是没办法凭借这个技术吃上饭的。
罗开慧也是一样。
在一些人的撺掇下,她用自己的积蓄开了店,但又很快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了。
一般来说,普通人会就此认为自己没有开店的天赋转而选择老老实实地打工。
可一直都是这个小团体核心的罗开慧没法接受这种从人群中心转变为被他人呼来喝去的状态。
于是,不死心的她又一次创业了。
而这一次,她吸取了上一次开店的教训,并在必要时候开始借钱周转。
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失败的到来往后推,再往后推。
但失败还是来了,她债台高筑,一夜之间变成了过街老鼠。
恰逢曾经的朋友找上来给她介绍一些正规或者不那么正规的展会cos业务,四面楚歌的她不接也得接。
直到今天,她再也接不了了。
将散落在地面上的所有借条收好,余牧站起身掸掸上边的灰尘。
随后在一众人的目光中,他把那些借条连同一把钥匙交到了罗开慧手上。
“上次你落在我家的,一直没机会还你。”余牧眯眼笑着,成为了这病房中唯一的灿烂,“要不是知道你平常喜欢藏东西,我还真找不到这些破纸片。”
但罗开慧拿到手里的纸的厚度,比她的借据厚上一倍。
察觉异样的她翻动了一下手里的纸张,发现每一张借据所对应的借条都被收了回来。
“在你的鼓励下,这些年我偶尔也会接一些模特的活,攒出那么一点点存款。”余牧骄傲的说,“外加我平常就讲义气,还经常请那些连买包烟都要众筹的哥们吃饭,不然还真不一定能凑得够呢。”
罗开慧看着余牧,怔怔道:“谢谢。等我出院了,想方设法都会还给你的。”
原本笑得嚣张的余牧愣住了。
“四、九、十二、十七……”罗开慧一张张点过去,抬头对化妆师说,“帮我跟护士站那边要借张纸,我得算一下总数。”
见罗开慧竟然居然是这个反应,余牧急了。
他先是一把将所有的借条都抢走,随后三两下将它们撕成碎片扔到了窗外。
那些白底黑字的碎屑在风中翻飞,像是一群被放生的蝶。
不等罗开慧说什么,余牧扭身单膝跪在了她的病床旁。
“罗开慧,嫁给我吧。”
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余牧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戒指。
但比起一个在专柜买的戒指,余牧手上的拿着的戒指更像是出cos时候用的道具。
看着手上闪着廉价光辉的戒指,余牧脸上一红,“等过段时间,你可以拿着这个跟我换一个真的。什么卡地亚的还是什么卡萨帝的,随便你选。”
“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你、珍惜你,对你忠实,直到永远”余牧一边背诵着这句经典的求婚台词,一边朝着罗开慧膝行而去,“绝不作假。”
“如有违背……”他朝着四周打量了一圈,随后直直地指向了窗外。
“如有违背!”他信誓旦旦道,“我就从那座桥上跳下去。”
“胡说什么呢。”罗开慧终于说出了余牧进行求婚后的第一句话。
与此同时,她抬起手用手掌心轻轻在余牧脸上拍了一下。
像是惩戒,又像是轻抚。
第28章 真正的自由 我想拜托你再扮演一次余牧……
看到刚刚罗开慧这干净利索的一巴掌, 在场的另外两人,包括门外的谭盛风都震惊了。
唯一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人只有余牧。
当然,如今他也没法有什么表情变化了。
尽管保留了一定的自我意识,但在于可璃如今完全不撤手的强制操控下, 他也只能怔怔地坐在那里生受了这一巴掌。
等到罗开慧跌坐回原位, 一道殷红的手印就那么留在了余牧的脸上。
用余光扫了一眼那道巴掌印, 于可璃心中庆幸自己一直没放松对余牧的控制。
她从铁人俑传回来的炁感知到, 如果余牧还能够像之前那样挣脱自己的控制自由行动的话,他大概会当即还一巴掌回去。
而罗开慧身为一个普通人,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受得起经点将招来术强化过后余牧的一击。
这就是斩妖人对普通人在战斗力上的绝对优势,也是斩妖人受到司妖监严密考核和监管的最大原因。
岳莫隐从一旁的抽盒里取了一张纸巾交给罗开慧让她止血,并道歉说:“是我失言,抱歉。”
冷静下来的罗开慧已经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无言地接过手纸按在了自己手心的伤口上。
*
虽然对话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可余牧的事情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余牧本身并不是一个好的切入点, 至少不能由自己来主动切入。
于是岳莫隐给罗开慧提了个新话头:“如果不知道怎么说的话, 就从头开始说吧。”
感受到了岳莫隐传递过来的理解和包容后, 罗开慧长吸了一口气, 说起来很多过去的事情。
比如, 她是怎么机缘巧合地拿到了第一个角色并正式迈入了cos行业。
比如, 她是怎么认识的余牧, 又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又比如, 毕业后,她暂时离开了cos行业尝试做点小生意,因为失败欠了很多钱。
比如,为了还钱, 她疯狂接各种活计,不论大小。
又比如,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这幅样子。
“等等!”一直在旁边当一个耐心倾听者的于可璃突然打断了罗开慧的发言,“你刚刚说,你是在彩排中被掉落的灯球砸断了腿……”
虽然知道自己说话的契机和方式都非常不妥,但此时的于可璃实在是有些不吐不快。
“……该不会你说的是第十三届夏国次元嘉年华吧?”
“……没错。”罗开慧有些意外。
这第十三届夏国次元嘉年华举办的时间已经有些久远了,久远到连她的记忆都有些模糊。
倒着算回去,现在穿着初中制服的于可璃那时候应该还在上小学才对。
况且在刚刚的叙述中,自己并没有提到跟那场彩排主办方有关的详细信息。
所以,于可璃是怎么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的呢?
*
见于可璃表现这般古怪,岳莫隐也特意回忆了一下这第十三届嘉年华的细节。
他自然是知道有这么个嘉年华的,更何况今年的这第二十届嘉年华的举办地点就在本市。
主办方为了能请到七日互娱这个游戏巨头参与其中,甚至在今年正式报名开始前就发送了邮件让他们优先挑选展台场地。
然而令岳莫隐印象深刻的是,七年前,也就是举办第十三届嘉年华同年,七日互娱凭借一款动作类独立游戏展露了头角并获得了大量融资。
但囿于规模,公司就面临了一个只能二选一的抉择:要么参加国外的游戏展会,要么参加国内的第十三届次元嘉年华。
一番权衡之后,身为总裁的岳莫隐拍板,让公司全员参加了国外的游戏展会。
在时间和空间双重错位的作用下,岳莫隐对于这第十三届嘉年华所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是没什么了解。
更不用说会知道有一位coser在彩排期间被舞台事故砸断了腿这种会必然会被主办方刻意隐瞒下来的丑闻了。
没能从回忆中找到什么有效信息,岳莫隐问向于可璃:“这场嘉年华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也没什么。”于可璃扫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余牧,缩缩脖子,“我只不过突然想起来,我之所以会认识余牧就是因为他在那次嘉年华上出了一个我特别喜欢的角色。”
*
当于可璃说出那个角色的名字的时候,一句俗语陡然出现在了罗开慧的脑海里——人生何处不相逢。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直面自己人生中最为伤痛的转折点。
这种伤痛,是精神上的伤痛。
相比于一定会日渐适应的□□上的残缺,精神上的伤痛只会像是嵌在旅人鞋里的砂,在日积月累的行动中将本就柔软的足底磨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看着于可璃单纯且充满了憧憬的眼神,罗开慧硬是把一腹那经年酝酿而生的妒忌与怨恨以最轻描淡写的方式说了出来:
“非常感谢你喜欢我对这个角色的解读。”
听到这句话,于可璃的内心仿佛被击打了一记重锤,整个人呆住了。
而罗开慧的心中居然蓦地腾升起一种快|感。
——对!
——就是这样!
——就是这个表情!
——所有喜欢着余牧的人在知道真相后都应该是这样的表情!
“我印象中,那是余牧第一次从模特转型为Coser登台表演,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于可璃侧头看向一边的余牧,自我怀疑般喃喃道,“难道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就是余牧,顶替了因为截肢手术而无法登台的我。”罗开慧看向依然安静坐在自己对面的余牧。
不知为什么,此时的她终于有了一种解脱之感。
像是脱下了一层长久以来都罩在口鼻上的面具而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一般。
“一直以来,都是我,去玩的原作刷的社区,从中提取了最为大众所认知和喜欢的角度。”
“是我,为粉丝的每一种可能的问话设置的最恰当巧妙的切合人物的答话。”
“是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出cos的期间时时刻刻维护着你心爱角色的形象!”
言语之间,罗开慧整个人变得越来越激动,连原本按着伤口的手都下意识松了开并情不自禁地将两边的手双双挥动了起来。
她手心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在这般动作之下被撕裂开来。
然而她好像完全没有受感受到疼痛,反而像是发泄一般将伤口按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要不是我成了个残废,站在那里的、被大家喜欢的人应该是我啊!!”
深红的液体先是渗到了她裤腿的布料中,随后又穿透层层的纤维滴落了下来,刚好砸在了刚刚因为她扇余牧巴掌的动作而脱落如今歪栽在地面的义体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义体脚踝处堆积的血液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洼,颜色也愈发深沉。
在那滩血洼即将溢出时,罗开慧终于再次开了口。
只不过这次,她不是在叙述自己的事情。
“在这片土地上,死者为大,所以关于余牧就言尽于此吧。”她仿佛丧失了所有力气一般深深地低下了头。
一时间,整个屋子陷入了沉寂,偶有一两滴自那片血洼中滑落而下的血滴砸在地砖之上的滴答声响起。
见状,岳莫隐决定给罗开慧一点缓和的时间,便看向了于可璃:“现在来说说你的事情吧。”
*
“虽然我点余牧为将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没错,可我不是有意这么做的。”
“我认识余牧完全只是因为他是将我喜欢的那个角色cos得最到位的人。”
这话是于可璃解释给门外的谭盛风听的。
去掉已经被点成了傀儡的余牧,在场一共四个活人。
如果说这里边有谁最能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那非身为专家级斩妖人的谭盛风莫属了。
“要知道,如果想要隐瞒这件事,我大可以直接控制余牧抱着石头沉入河底,等到河里的鱼虾把他啃成一具白骨。”
“这么大个城市失踪了一个人而已,太常见了。就算是有司妖监的介入也很难直接怀疑到我头上。”
“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只要你做了就会留下痕迹。”
司妖监对于斩妖人在外滥用斩妖炁术的惩罚是非常严厉的,知情不报更是罪加一等。
“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证明我的清白。我也有在尝试寻找一些线索,但这需要时间。”
话说到这里,于可璃立起了身子,挪动了两下朝着大门的方向端端跪坐着。
“我不想,让我母亲和我所在的点将台一门,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受到牵连。”
于可璃语气诚恳,但谭盛风那边一直没有回应,她只能先继续了另一个话题。
“除此之外,对于罗女士,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她回头看向罗开慧,“我个人能力有限,听讲堂的时候还喜欢偷懒睡觉,以至于学艺不精,对傀儡的操作远算不得精准,更不用说控制更加细微的动作了。”
爱玩是小孩子的天性,练习时偷懒上课间睡觉也是绝大多数人都会有过的经历。
不过十五六岁的于可璃居然要为了一个对于普通小孩子来说无伤大雅的小错误而下跪求人,实在是让在场的大人都有些于心不忍。
“外加我对伊万洛夫斯基这个角色并不了解,所以必然做不到像您那样精准地把握演出的精髓。”
于可璃将罗开慧倒在地上的义体扶了起来,推到了罗开慧的膝盖前方。
“所以我想拜托你再扮演一次余牧,替他出席后天嘉年华七日互娱的展会。”
*
“我不要!”罗开慧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这些年好几次,她在半夜梦回年少的那段时光,她的她的朋友没出演着一个又一个角色,还有那场自己坐在轮椅上的婚礼,但最后往往都会惊醒在那坠落的灯球所反射出来的耀目光辉中。
喘着粗气猛然坐起,她在看向睡在身边的余牧都会产生一种爱恨交织的情绪。
她非常确定,当年的余牧是真的爱她的。
换成是普通人,在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欠了那么多债务还残了一条腿后肯定会分手跑路的。
可那时候的余牧没有,不仅向自己求了婚还借遍了能借的人替自己还债。
所以当时的自己是心甘情愿指导余牧替自己上台的。
至于余牧在那之后崭露头角进入coser行业,她也是真心替他高兴。
然而,人是会变的。
就算迟钝如她也能感觉到,随着余牧名气越来越大,他对于自己的种种要求开始感到反感和厌恶,但为了维持对外的形象又没办法逃离,最后落得个相看两相厌可又分不开的结果。
而今天,终于是能分开了。
她自由了。
*
感受到了罗开慧语气中的决绝,于可璃声线发抖:“罗小姐,我求求你……”
不等罗开慧再多说什么,岳莫隐先开口:“用一个错误去弥补另一个错误这件事的荒谬之处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才对吧。”
说话间,岳莫隐向于可璃展示了一下自己之前跟余牧战斗时候因小擦碰而肿起的几道淤青,“如果不是我动作灵活,你觉得现在他还能站在门外听你说话吗?”
这话说得没错。
于可璃已经深刻领会到自己当时的武断行动实在是一记昏招,但那时候她实在是不知道在怎么办了。
但事已至此,无论她怎么说都已经于事无补,只能等待别人对自己的裁决。
“但话说回来,我觉得她的提议没有什么问题。”岳莫隐重新看向罗开慧,“你其实需要这个机会。”
原本松了一口气的罗开慧听到这话愣住了。
什么叫她需要这个机会?
“你不说是余牧一直在假扮你吗?”岳莫隐非常郑重地对罗开慧说,“你话里话外传达出来的意思难道不是这意外导致的残缺让你自那之后就再也没得选,最后不得不为了各种原因屈居于余牧的影子之下吗?”
“现如今余牧再也没法假扮你了没错,可你真的从他的影子里走出来获得了自由吗?”
自由……吗?
听着这个词,罗开慧似乎陷入了沉思。
“现在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让你通过自己的方式获得真正的自由。”
说罢,岳莫隐当着众人的面拿出了手机,拨通了谭盛风的电话。
第29章 总裁说话要算话 是暂时不太方便吗?该……
一般情况下, 岳莫隐是不会在下班时间给员工打电话的。
除了当真有十万火急的任务,否则就算有什么工作上的内容,他也只会发送消息等待对方上班时间再处理。
就算谭盛风是他个人的助理,其工作内容本质是对他负责, 他也会尽量避免在下班时间打扰对方。
但今天是个例外。
岳莫隐本来以为自己需要打上一两个电话才能联系到谭盛风。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 另一边的谭盛风几乎在第一声铃声响起之前就接起了电话。
就好像, 预先已经在等待这一通电话一样。
不过岳莫隐并没有在意这个小细节, 只是对着电话另一端的谭盛风说:
“谭助理,得麻烦你再安排一次展会coser的面试了。”
电话另一端的谭盛风并没有向往常一样直接回答了一句“好的”, 反而小心翼翼提示道:“岳总,现在展会迫在眉睫,各个环节都在紧锣密鼓地推进中,频繁的变动其实是对于各个部门来说都是很大的负担。”
岳莫隐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但他坚持道:“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难为人。”
“但我觉得值得。”
电话那边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后传来了岳莫隐所熟悉的谭盛风的一句“好的”。
听出来了对方服从之下的犹豫,岳莫隐微微一笑:“你只管去做, 有什么困难我会帮你解决的。”
挂断电话, 岳莫隐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于可璃身上, “至于你……”
门外的谭盛风终于说出了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第一句话:“你所说的内容只能证明你没有动机, 不代表你没有相关行为。”
“可我……”于可璃正要解释, 却被谭盛风的第二句话打断了。
“至少以我对司妖监那帮人的理解,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你的这套单方面说辞肯定过不了那边的无罪判定。”他说得恳切, 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即将发生的既定事实一样,“加上你有意隐瞒的行为,你基本上会被终身剥夺斩妖认证资格,并配以一些额外的对你母亲和家族的处罚。”
于可璃这几天的种种行为本质上都是在尽力弥补过错和规避这种惨烈的结果。
可当这件事被谭盛风这个级别的斩妖人知晓并将可能的判罚说出口后, 她还是崩溃了。
“呜呜哇……”
听到于可璃的哭声,门外谭盛风蓦地有些慌张。
“别哭啊,我又没说我不相信你。”他连忙出言安慰道。
岳莫隐听到谭盛风放软的语气,一种不是很舒服的情绪莫名酝酿在他的心头。
强压下想要阴阳怪气的心理,他对着门口问:“你拿什么相信她?”
门外的谭盛风:“……”
他立刻朝岳莫隐丢了一道传讯炁术过来:“你干什么?没看到人家小姑娘都哭了吗?”
小姑娘……
这个非常正常的代词在岳莫隐的耳里听着莫名地刺耳。
于是他用口型对门口说:“首先,这‘小、姑、娘’的哭不能解决问题,哭也算时间。”
“还有,那个穿长裙的长发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知道对方能看到。
果然新来的传讯炁术里,谭盛风明显停顿了一下:“这个……暂时不太方便说啊。”
暂时不太方便?
是跟我不方便吧?
眼看着岳莫隐的脸色沉了下去,头顶略微冒汗的谭盛风突然灵光一现!
“你不是说相信我吗?不还说,我的决策就是你的决策吗?说话不算话?”他再次发出了一道传讯炁术。
岳莫隐第一次有点想要给喜欢乱承诺的自己来上一拳。
但话的确是自己说的,不能不认。
所以他只能答了一句:“……好。”
见岳莫隐那边偃旗息鼓,占领了道德制高点的谭盛风清清嗓子后对着屋内说:“你别操心了,江湖事江湖了,斩妖人的事儿就交给我吧。罗小姐那边就由你负责解决?”
与此同时,他在手机上飞速编辑着发送给岳莫隐的工作日程邮件。
叮——
读着来自谭盛风的邮件,岳莫隐抬头对罗开慧说:“罗小姐,明天上午十点钟,有时间来七日互娱一趟吗?”——
罗开慧又一次来到七日互娱并受到了同一位宣传部员工的接待。
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她没有装扮成余牧的样子,而是使用着她最自然的样貌。
“辛苦了。”她对着面容憔悴且动作疲惫的宣传部员工说。
“不辛苦。”这员工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罗开慧明显从对方的表情中补全了对方心中所想的后半句——不辛苦,命苦。
在他们两人路过一处大厅时,一位原本正在同事讨论着什么的员工突然停了下来,朝着罗开慧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直到目送着罗开慧和随行的宣传部员工消失在走廊尽头,这人转头向同事求证:“我是眼花了吗?刚刚走过去的那人是……”
同事将身子偏了些角度朝着这人示意的方向看去,答道:“你说那个跟在宣传部身边的?据说是今天来面试的展会coser。具体是谁我没打听过。”
这人有些难以置信,“今天?展会coser?来得及吗?”
“嗯,你就说这新总助折腾不折腾人吧。”同事耸耸肩,“但我们就一领工资干活的,还是少问为好。”
虽然话题在对方的引导下貌似是告一段落,但这人脑海中的一个疑惑始终挥之不去。
身为资深宅男,他敢打一万个包票自己肯定是见过那张一闪而过的脸的。
可这人,究竟是谁啊?——
不同于上次将假扮成余牧的罗开慧引到低楼层的某个会议室,这次这位宣传部员工直接刷卡将电梯按上了顶层,随后直接在电梯口挥别了罗开慧。
看着电梯内液晶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数字,独处的罗开慧突然开始紧张了起来。
自己,真的能把握好这次机会吗?
这么多年不曾出现在人前的自己,还是个合格的coser吗?
伴随着电梯门再一次打开,之前在补签合同时见过一面的谭盛风将罗开慧迎进了总裁办公室。
*
“罗小姐,你接下来需要根据这份文件即兴表演一段伊万洛夫斯基在登临王座时候的讲话。”谭盛风拿出一份文件交到了罗开慧手上。
扫了一眼岳莫隐所在的方向,谭盛风棒读道:“这次面试是紧急特批的,没有办法提供其他候选人一样的时间,你只有十五分钟来准备。”
“好的。”罗开慧应了一声后便抓紧时间翻阅起了文件。
低头看着手里与之前余牧面试时拿到的截然不同的文件,她意外地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慌乱。
反而在看到文本的一瞬间,连之前的紧张也烟消云散了。
她好像为了这一次面试准备了很多年。
丑话既然已经说在前边了,谭盛风便小声送上了自己一句祝福:“非常期待你对人物的理解和演绎。”
感受到对方传递过来的善意,罗开慧还以一个微笑。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了。
一开始她想听,但少了一条腿的她永远不会再被选择登台,也就再也听不到了。
后来她就不想听了,因为这些话都是说给余牧听的,不是给她的。
时至今日,又一次听到这种话,还是对自己说的话。
她的脸颊在发热,心脏在狂跳。
*
谭盛风一开始并不理解为什么岳莫隐一定要让自己对罗开慧说那么两句明显会增加对方压力的话。
还把什么准备时间限定在了十五分钟。
明明这人都让自己提前把后边两个小时的会议都推掉了啊。
不过囿于对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且有外人在现场,就算心中有所疑虑谭盛风也并没有问出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最后在岳莫隐手机计时器响起的同一时间,罗开慧也放下文件站了起来。
“我准备好了。”
紧接着,回荡在办公室中的是伊万洛夫斯基最为著名的宣战语:
“阿兰托达,我已归来。”
尽管没有任何服化道的加持,但在办公室的岳莫隐与谭盛风只感觉,此时伊万洛夫斯基正迎着风霜踏着冰雪立在王都之巅,枭雄般俯瞰着浩渺的疆土。
*
罗开慧表演结束后,岳莫隐的办公室内响起了一道掌声。
“很不错啊。”谭盛风一边情不自禁地鼓掌一边由衷感慨道。
似乎是为了强调自己的真诚,他重复了一遍:“是真的很不错。”
见过当年罗开慧的演出的岳莫隐自是不担心她的职业素养。
只不过……
岳莫隐虽然面上没有变化,并配合着谭盛风鼓了两下掌,但心中还是有些其他的顾虑。
假如从办公室换到舞台现场,罗开慧还能有现在的表现吗?
尽管如此,岳莫隐还是对罗开慧点头道:“期望我们这一次的合作,也能跟上一次一样,圆满结束。”
接收到岳莫隐语言中传递的信息,谭盛风将预先准备好的应急PlanB计划的空白文件拿了过来摆到了罗开慧面前。
“罗小姐,请你在这里签你的身份证件号码,然后这里签上你身份证上的名字。”
打开谭盛风拿过来的签字笔,罗开慧在对方的指挥下流畅地签下了相关的信息。
确认信息无误后,谭盛风将合同翻到某一页,指向了一处尚且空着的横线,“还有这里,麻烦写上台时你希望主持人称呼你的方式。”
称呼我的方式吗……
突然间,罗开慧拿着签字笔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她用余光看向了坐在办公桌后方的岳莫隐,试图从他这里获得一些有分量的认同。
而岳莫隐此时刚好接到一个电话起身背对着了谭盛风和罗开慧两人。
好像此时办公室里所发生的事只不过是他日常工作中最稀疏平常的一种,不足挂齿。
而面前的谭盛风依然挂着那副非常温和亲切的微笑,好像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这个呆在了原地迟迟没有动作的人是个麻烦。
既然这俩人都不在意了,那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罗开慧深吸一口气,提笔点在了纸面上。
一个曾经她再熟悉不过的流畅签名出现在了纸面上。
Crisy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看到罗开慧签完了文件,谭盛风也是发自内心地替她感到开心。
开心归开心,后边剩余的几个固定流程还是要走完的。
“那么请你明天准时在常绥国家会议中心A号馆七日互娱展台参与现场彩排。”他抽出一张标识着路线和展台位置的A4纸递到了罗开慧面前。
“还有……咦?”谭盛风先是在文件夹中翻找了一通,随后眉头一皱,又加快速度把自己的左右口袋摸了一遍。
恰逢打完了电话,坐回到办公桌后的岳莫隐用一种略显无奈的语气提示道:“你刚刚文件拿太多就顺手给它放桌面上了。”
谭盛风:……
问:有什么是比工作出了小问题更严重的?
答:工作出了小问题还被领导现场抓了包。
不敢吱声的谭盛风立刻小跑两步到自己的工位上,将什么东西拿了起来,又小跑回来递到了罗开慧面前,“这是你的工作人员通行证,请收好。”
“明天的彩排现场,我们不见不散。”
第30章 手忙脚乱 感觉虽然有点笨,但整体上是……
谭盛风前脚才把罗开慧送出公司, 后脚就遭到了来自不同部门的信息轰炸。
铺天盖地的质疑从各个渠道反馈了过来。
在他从同时响起的座机手机台式机中选择了最近的手机接通后,一句裹着万吨怒意的话直接砸在了他的鼓膜上,扯得他的附近的皮肤都有些微微生疼。
“谭!总!助!你手机有日历吧?你知道距离展会还有几天吗?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还更改伊万的人选?你知道伊万这个角色在接下来的几个版本中有多重要吗?”
“这人谁啊?符合你之前列的要求吗?有过会审吗?”
然而不等谭盛风跟这边解释清楚情况,那边邮箱的提示音又接二连三地响了起。
正在跟电话那头解释的他还没来得及处理, 邮箱提示音那一声简短的“叮咚”因为连续作响, 几乎演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叮——”
好不容易跟电话那边沟通完毕, 谭盛风赶忙过来处理邮箱产生的噪音。
可无论他怎么晃动鼠标, 屏幕上的光标都一动不动。
仔细一看,原来是几百封抄送邮件同时灌到了他的邮箱里, 直接给他的邮箱连带着后台的系统给挤崩溃掉。
这边谭盛风的焦头烂额换得了岳莫隐那边暂时的岁月静好。
既然截止目前,还没有人越级来跟自己告状。
那事情就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然而岳莫隐正这么想着,两人所在的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
来人是周凯。
虽然敲响了门,但周凯也并没有直接进来,反而是用一种略显玩味的表情看着一边忙得几乎分|身乏术的谭盛风。
岳莫隐懒得跟周凯搞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周凯先是学着岳莫隐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对方问自己的问题。
说罢,他将原本背在身后的手环抱在了胸前, 在谭盛风看不到的角度朝岳莫隐挥了挥他手上那张签着好多名字的A4纸张。
“你说我什么意思?”
那是一封公司内部的联名申请书。
岳莫隐之前见过它一次。如果可以, 他此生都不愿意见到它第二次。
在刚创办七日互娱的那段时光里, 在岳莫隐有意识的引导下, 公司的整体氛围是比较轻松和单纯的。
每个员工都各司其职, 在自己喜欢的岗位上做自己喜欢的内容。
但随着公司规模的扩大人员增多, 就不得不引入了一些管理职能部门。
自那之后, 公司内部就有了所谓的小团体和派系, 工作环境也不再那么纯粹。
在某一场斗争闹得最为激烈的时候,岳莫隐收到了第一封写着许多元老级员工的联名申请书。
只有在矛盾已经来到了一个非常尖锐的状态了,才能让这么多员工押上自己的职业生涯在这封联名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而这次身为总裁助理兼展会负责人的谭盛风的名字此时被写在了岳莫隐手上的联名书的正中间。
岳莫隐深知,公司最近面临了很多起伏, 处理这次展会的谭盛风只是撞在了枪口上成为了一个发泄点,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归根究底这次额外的工作内容是自己无端给到谭盛风的,即使对方理论上的工作内容就是协助自己处理公司事务,可岳莫隐心中实在是有些许的愧疚。
于是在谭盛风手机第八次响起的时候,岳莫隐直接从他手上接过了手机长按锁屏键强制关了机。
“辛苦了,你今天直接下班吧。明天也不用来公司打卡,直接去彩排现场就好。”看着手上的手机屏幕彻底变黑,岳莫隐才把手机还给了谭盛风,“两个小时后再开机。”
整个过程,周凯就倚在门上一言不发,只是一双眼睛在岳莫隐和谭盛风两个人身上来回打转。
等到谭盛风依照指令拎着包从办公室离开后,岳莫隐坐回自己的电脑前开始打字。
敲击键盘的同时,岳莫隐对周凯解释道:“我会发布邮件公告说明这次谭总助的行为是我个人的想法。并且还让财务那边把展会相关人员这几天的工资上调至三倍加班标准。”
周凯贵妇般点点头,随后趿拉着步子走进来,“哦,这样啊,那挺好。”
在走路期间,他将手上的A4纸写有签名的部分对折了起来,然后放在了岳莫隐的办公桌上。
这样,岳莫隐可以自行选择看或者不看,或者什么时机看。
周凯相信就算自己不明说,岳莫隐也能察觉到这次事件不对劲的地方——这联名书委实是来得太快了些,就好像有人提前准备好了只等一个让大家签字的时机一样。
不过周凯也没有就此停留或者离开,而是顺势往后走了几步,走到了谭盛风的工位旁鼓捣了起来。
“其实我来主要是我办公室的打印纸用光了,过来你这边拿一点。”——
从七日互娱出来,谭盛风转头就扫了辆共享单车往那座大桥所在的方向骑行而去。
正值下班时间,整个市中心车水马龙。
从公司出来连续好几个路口都直接被车辆堵死了,动弹不得。
虽然说骑车在速度上肯定比不过上楼跑酷,但考虑到各种影响,谭盛风还是老实地选择了这种出行方式。
当他来到大桥边上,只看到一个裹着粉色HelloKitty外套的身影在桥的边缘探头探脑。
而在HelloKitty的身边则站了个穿着印着史努比联名的花哨风衣的高大身影。
这一小一大无疑就是于可璃和余牧了。
把共享单车停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落了锁,谭盛风朝着这两人走去。
他踏上大桥只觉得一阵烈风从下方席卷而来,钻进自己的裤腿,刺得他不自觉抖了一下。
“这边风大,怎么不就近找个店待一会儿?”他对俯瞰着江面的于可璃说,“不是说点将招来术的操控者能共享视野的吗?派他站在这里等我不就好了?”
于可璃将帽子拨到身后耸耸肩,“上次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找了个地方待着远程操纵他,结果他就失控了。”
听出了于可璃语气中的愧疚,谭盛风试图以一个前辈的口吻安慰道:“我觉得主要是你经验不足,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就好了。”
“停停停,打住。”于可璃完全不为所动,“我昨天就发现你不是很会说话了。”
她用手撑着下巴,眯缝起眼睛斜斜看向谭盛风,“该不会你上学时候安慰女生来来回回就两板斧。先是一句‘别哭了’,再来一句‘事情会好起来的’,然后情况还没有好转的话就束手无策了吧。”
谭盛风:……
被,被说中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见面?还是这个时间?”于可璃从台阶上蹦下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你是在附近上班吗?堵成这样怎么过来的?”
“算是吧,不过也不是很近。我骑车过来的。”谭盛风如实答道。
骑车?
听到这个词,于可璃睁大了双眼,惊讶道:“你不是专家级斩妖人吗?”
“我是啊。”谭盛风对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要是我没记错,司妖监给专家级斩妖人的钱是很多的啊?”于可璃狐疑地看向谭盛风。
难道说,面前这个看着面容清秀衣品良好的男人实际上背地里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烧钱爱好?
直到这个时候谭盛风才反应过来于可璃到底在问什么。
“你是说从中央发的那些钱啊。我一般是领完后就交给到地区的司妖监,让他们看情况给大家分了。”?
什么叫给大家分了?
于可璃不理解,那可是每年白得的七位数啊!
谭盛风微微一笑,“我上班的工资足够让我生活得很安稳了,有很多斩妖人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于可璃本想再质疑一番,但突然间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是点将台一门的家主,于星威。
高级斩妖人升专家级斩妖人职称的考评时间将近,最近一段时间于星威待在家里的时间远少于在外跑动协助处理斩妖相关事宜的时间。
这也是为什么于可璃的这般折腾都没能被发现。
不同于入门认证考试这种合格性考试只要总分分数就可以通关。高级升专家级的考评指标有很多个,其中包括了地域性事件协理这种可以通过努力提高的指标。
当然,也包括战斗力这种分高下也决生死的残酷指标。
而被认证考试分为三六九等的斩妖人所得到的待遇自然也是不同的。
这种管理方式公平吗?
好像公平,毕竟其内核是“你行你就上”,所有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又好像不公平,因为本质上还是一刀切,忽视了发达地区的斩妖人天生就比小城市的斩妖人有更多的消息资源这种现实。
很明显,谭盛风是不认可这种管理方式的,但凭他一个人又很难改变什么。
所以他只能在承担对应责任的同时把自己得到的优待拿出来分给别人。
感觉虽然有点笨,但整体上是个好人。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于可璃才不愿意在谭盛风面前说对方好话。
甩甩头,她接着伸了个懒腰,“说正事吧。在点余牧为将的那天我有检查过他的身体状态,也初步判断过他伤成那样的原因。”
“他的头骨碎了一些,可能是撞击在了什么重物上。”
“体表的皮肤有些深浅不一的划伤,从伤口内部的状态来看,是河道内树枝石子划伤的。”
“总的来说,你选的这个见面点确实能复现他身上的状态。但再往上一些距离,也不是完全没有条件类似的地点。”
那边于可璃分析地头头是道,一看就是做了不少功课,但谭盛风内心却想着怎么从已知的结果推原因来说服于可璃跟着自己在附近找找线索。
总不能直接跟对方说,自己是过来找身外身脱下的衣服时偶然听阿嬷聊天得知的余牧落水的地点的吧……
思来想去,谭盛风也没能找到什么好的借口。
于是他打算使用“专家级斩妖人”的身份对于可璃这个斩妖人预备役施压。
“你要相信,有时候人生是充满惊喜的。”谭盛风故作深沉道。
就在他计划再对着一脸懵的于可璃趁热打铁地续上几句云里雾里的人生哲学之时,一阵黑烟直直地扑在了他的脸上,呛得他眼泪汪汪。
踉跄一步从这股浓烟中退出去,谭盛风朝着浓烟的源头望去。
只见一个行动鬼祟的穿着长款牛仔裙的长发女人正在蹲在桥下一个背风的角落烧纸。
在把手里最后一点冥币丢到火堆里后,她双手合十拜了几下,口中小声念叨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没想过推你下去的。”
“非要把对错论个明白的话,至少骗了我的你也有四成不对。”
“所以余牧你可千万不要来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