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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这是绝对的实力。

    陈连云不敢不跟。

    从前谢流光还没出事的时候, 师兄就曾同自己说过,谢流光实力非常强劲,要是对上, 自己恐怕都会不敌。

    后来谢流光出事了,消息从仙盟一路传到避世已久的不语宗这里, 师兄和几个当时也跟谢流光打过交道的几个人一同说不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

    师弟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师兄说他的剑光明磊落, 人肯定也一样。

    后来时过境迁, 他们也没去仙盟宴过,没碰上那传说中的许承天。再就是前两年, 据说谢流光回来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声讨了通天宗的所作所为, 师兄大感激动, 觉得自己着实有先见之明, 逢人便说自己早就说如何如何,把大家耳朵都说厌了。

    当时谢流光的实力据说便已经到了渡劫,哪有人在万鬼渊还能修炼的。可这人不止是修炼,还从万鬼渊里回来了, 绝对远非常人。

    这个远非常人的谢流光跑得飞快,而后两里地以后停步,转过身来望着自己。

    陈连云警惕道:“怎的?”

    谢流光道:“我忘了赤色三头鹿在哪了。”

    陈连云一时无言, 谢流光提出了新的解决方案:“八阶灵兽可以么?我给你杀一头。”

    “……不。”陈连云不知道他为什么非得帮自己, 不过眼下已经到这一步了,他把指灵针摸了出来,“我可以自己找路。”

    他在前一步一步走,谢流光在他身后跟着, 于是陈连云也回过味来了,这人估计连怎么出万兽林的路都找不着,不记得赤色三头鹿在哪里也正常。

    至于为什么不御剑直接从万兽林上方走。

    陈连云心念一转,觉得恐怕是因为那纸通缉令。

    于是他转过头来对谢流光道:“仙盟确实下了对你的通缉令,不过自你在仙盟上一闹,许多散修小宗门都较为信你的话,不会多把那通缉令放心上,何况你如今已是渡劫,除了那几个化神,也没人能捉拿得了你。”

    谢流光没说话,手腕甩着剑,一圈又一圈,锋利的剑气让他们所到之处都寸草不生。

    直到他们终于来到赤色三头鹿的尸体前,其余的灵兽早已把这已经陨落的庞然大物啃食得只剩白骨,陈连云对着胸腔的肋骨敲敲打打,谢流光站在最高的一截脊椎骨上,轻轻说:“我不喜欢他们看我的眼神。”

    厌之如泥沼,避之如蛇蝎的眼神,憎恶的眼神,轻蔑的眼神。

    都不喜欢。

    陈连云自然不会明白,在一旁砍了两根肋骨下来收进储物袋里,没想到任务完成得这般容易,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对谢流光道:“我的事已经完成,现在就带你出去吧。你是打算去云州?沧州?我看从哪边出去。”

    谢流光并没有目的地,离了万兽林,还不知道哪里有东西给他杀。于是他想了想,道:“你去何处?”

    “暗行宗。”陈连云已经说过一次了,此时他问,只好再说。

    暗行宗,也是个不大的宗门,谢流光从前鲜少与其接触,此时听了,觉得耳熟,定在原地想了片刻,终于记起了什么。

    谢鸿影当年,便是宣称从这暗行宗中借出的法器,来验明自己的根骨。

    而后对他如此诬蔑。

    谢流光便道:“我同你一道去,你要杀谁?我帮你杀。”

    “我不想杀谁。”陈连云即答。

    谢流光当他是拒绝,苦恼了一瞬,又问:“你去做什么?”

    “我去……”陈连云不知道该同他怎么说,然而谢流光的剑在他的手上飞来飞去,陈连云不敢不答,只好含糊道,“查点儿东西。”

    “我帮你查。”谢流光道。

    陈连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打也打不过,撞上了纯粹倒霉,又怕万一拒绝,他手里那把剑就要对准自己,便只得暂时妥协:“那你便先同我一道出去罢。”

    谢流光微微颔首,陈连云便只得调过头去,判断了一下方位,寻了个地方要出去。

    脚刚刚往前迈了一步,眼前寒光一闪,随即好像一朵巨大的花盛开在自己面前,其后一道阴影骤的消失,耳旁风声呼啸。

    他不敢动弹,半炷香以后,面前的花逐渐消失,谢流光不知道从哪里跳了下来,手中剑带血,几乎下意识就要朝自己劈来。

    “大侠——饶命——”陈连云当机立断大喊出声,谢流光的剑生生收了回去,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陈连云率先开口,“刚才是……?”

    “……碧鳞凤尾蛇。”谢流光答,“又让他给跑了。”

    他很是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既想去追那九阶的碧鳞凤尾蛇,又觉得应该跟陈连云出这万兽林——下次再见着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从前御剑想要出去过一次,到了林子边缘终于遇着了人,交了一头五阶灵兽上去,想跟人交换点烤肉,不知怎的吓坏了那群人,东西也来不及收便匆匆跑了。

    于是回了万兽林的深处,没再出去。

    “前辈说……”他终于想到地方说服自己,“不能多杀。我已经杀了一头八阶灵兽,过半个月才能再杀九阶灵兽。”

    这规矩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他便如是认定,于是仍然对陈连云道:“走罢。”

    什么人能对着九阶灵兽说出“又让他跑了”这种话。陈连云嘴角抽了又抽,觉得他手里的剑下一瞬就要指向自己,只得先带路。

    又往前走了两步,他实在没忍住:“你说的前辈,就是妄天尊者罢?他不同你在一出么?”

    “前辈……”谢流光的手下意识摸上另一只手腕的镯子,镂空山水镯,此刻和自己的体温一般。离开不周山以后他先在这镯子里待了足足半年,里面是墨山闲的传承空间,他没有去碰那传承,人死以后才能进行传承,墨山闲分明没有死。

    于是他只是在里面翻找,把每一寸地方都摸清楚,不过是一方寻常的秘境,四季如春,没有护宝灵兽,所有的东西都摆在自己的面前。只是没有哪一个带有墨山闲魂魄的气息。

    睡也睡不着,只能冥想,花了半年巩固境界,控制不好杀意的时候把秘境弄得乱七八糟,只能跟前辈道歉,可是前辈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道歉又什么时候能听到。

    墨山闲。

    三年。

    说是三年就三年,墨山闲说再见之时他定是化神,所以他又到了万兽林,原本想去通天宗杀一遭再回来,但通天宗护山阵法升起,所有人闭不外出,他自然也进不去。

    那便不进去。

    他如是走神,却听陈连云慌乱道:“你……你怎么了?妄天尊者出什么事了不成,你怎么……哭了?”

    谢流光茫然看回去,伸手在脸上一抹,分明是方才干在脸上的血,夹着一点湿润的水,于是他道:“我没有哭。”

    第32章

    陈连云便不敢再问有关墨山闲的情况了, 也不敢再跟谢流光说些什么,尴尬得把自己快要搓掉一层皮,也只是在旁边看着。

    倒是谢流光站了片刻, 眼泪淌完了,也不承认, 莫名对着陈连云说:“不走了么?”

    “……走,走。”陈连云只能道,缓了两下接着往前面带路。

    又过了一会儿, 谢流光像是缓过劲来, 又在后面开口:“前辈出事了。”

    他只这么说,陈连云不知道有什么是能让仙道第一半步登仙出事的, 也不敢接着问了,只默不作声在前面带着路, 要离开万兽林。

    离开万兽林了还不知道要把谢流光怎么办, 去暗行宗实际上是潜行, 不过哪怕是光明正大地进去,带这么大一个杀器在旁边也不大好办。

    出林子容易,有谢流光在身边倒也不怕遇上灵兽,反倒是灵兽开始躲着他们走了。

    没半天的功夫, 他们便疾驰出了林子,这里人便多了起来,在万兽林打了猎出来的人大多在此处交换叫卖。

    陈连云在这人群当中站了片刻, 便有一只小鸟停到了他的肩上, 他拿手挠了挠小鸟,哑然抬头:“师兄来了。”

    话音刚落,从路的那头便出来一个人,穿着一身普通猎户的打扮, 腰间别着剑,嘴里叼着半根草,半张着嘴喊:“陈连云——”

    下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走到了他们旁边,站定,视线停在谢流光身上:“?”

    陈连云便介绍:“这是谢流光。”

    谢流光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人,总觉得眼熟,思来想去在脑子里搜寻片刻,终于想了起来,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伍灼。”

    伍灼把嘴里的草都喷了出来。

    伍灼跟谢流光的交情其实不止在秘境见的那一次面。

    在出了秘境以后,他们交换过通信法符,两人是实力相当,在之后一同出来切磋过一次,谢流光胜。于是伍灼愤愤,后来又给谢流光递过几次信,说要出来切磋,但谢流光都以出不来宗门拒绝了。

    再后来便听说了谢流光出事的消息。

    此时再见,他震撼万分,僵硬一抱拳,喃喃道:“一去经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谢兄。”

    谢流光没同他抱拳,看了陈连云一眼,想起来自己为何会在陈连云报出自己是师门的时候觉得熟悉。

    ——陈连云和伍灼一般,都是不语宗龙山尊者的弟子。

    伍灼见他没反应,便放了手,猛地扯过一旁的陈连云,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连云便把来龙去脉这么一讲,伍灼面色沉重,在听说谢流光斩杀了赤色三头鹿以后悲痛万分,觉得自己目前要是再跟谢流光切磋,指定还是赢不过。

    “这不是关键。”陈连云道,“关键是他非要跟我一起去暗行宗,我们去毕竟是要查……怎么好把他也带上?”

    伍灼沉默了片刻,淡淡喊:“陈连云。”

    “师兄。”陈连云马上应。

    伍灼却没有再跟他说话,而是转向了谢流光,道:“谢兄,当初你出事之时,我记得是贵宗执事借了暗行宗的法器才对你定罪的。”

    谢流光淡淡看着他,剑顷刻就出现在了手里:“是。”

    陈连云瞪大眼睛,生怕一个不注意谢流光突然就暴起要杀人了,赶紧抓了抓伍灼的袖子。

    伍灼却不为所动:“然而前段时间,你说他们是对你的诬蔑,那罪名属子虚乌有。”

    “是。”谢流光答。

    “那你说这暗行宗的法器,是否是有几分误会在身上。不如谢兄同我们一道前往,也好为从前有个交代。”伍灼微微一笑,“我与谢兄交情不深不浅,但想必应该有些信度在的。”

    手下败将。

    谢流光看着他,忽地想了起来,自己曾经甚至起过找伍灼求救的心思的,在第一次逃出去以后,虽然也只有一刻的念头。而那时他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伍灼又发了一张挑战的柬过来,被负责看押他的弟子拿到。

    那弟子拿着信,毫不在意地拆开,大声朗诵了一番以后一同嘲笑,最后同他说,也就是他们还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才会对你这般客气。要是知道了,还会这般叫你谢兄,这般尊敬你么?

    谢流光不知道。

    “那我在这边订了间旅馆,谢兄便同我们一起去休整休整吧,正好同你讲些我们的计划。”伍灼便笑道,好似没看见陈连云的拼命挤眉弄眼一般,邀着谢流光便往外走。

    谢流光自然跟上,陈连云见他不理睬自己,只得耷拉下脑袋放弃。

    “我们这回去暗行宗,是因为发现其附近的天地灵气流动不大正常。”边走着,伍灼便边交代了,“查了之前的书发现,原本暗行宗的那块地方的灵气流动并没有如今这般充裕,这几百年却是充盈了很多,他们也有几个原本停滞不前的弟子突破了新的境界。”

    谢流光在后面跟着,也不知道听没听,伍灼不甚在意,继续道:“所以我们便怀疑他们采取了什么手段。直到前段时间,我们发现了一些事情,当然这就不方便说了,总之,我们发现他们可能是用了一些不正当的手段,来达到充盈灵气的效果。”

    谢流光说:“什么手段。”

    陈连云拼命地抓伍灼的衣角,伍灼沉吟片刻,还是如实答:“可能是……尸体什么的。”

    谢流光听了,没多大反应,只是应了声:“哦。”

    没多久他们便到了伍灼说的旅馆,两间客房,给了谢流光单独一间,让他把衣服换了身上的血迹清理一下。

    这是在万兽林的边上,周遭大多是进了林子打猎的人,他身上的血迹倒显得没多显眼。只是之后要离开这里,还是这般衣袍带血,只怕会吓到旁的人。

    谢流光应了,到房里先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上次进旅馆还是同墨山闲一同,这会儿却不再睡得着了。

    他倒了下去,把手腕上的镯子取下来看了一看,也不知道自己跟着伍灼他们走是对也不对。墨山闲说让自己去找寻一二他的秘密,可是他翻遍了秘境,也找不着。

    索性不去想。

    他把镯子重新带上自己的手腕,坐了起来,给自己重新换了身衣服。

    ·

    另一间里,陈连云却还在和伍灼纠结谢流光的事,他对伍灼强调:“他差点就杀了我,两次!都是我大喊一声才把他喊醒的!况且仅因那什么法器就带上他,未免也太过玩笑。”

    “不语宗立宗,一共多少年?”伍灼却突兀问。

    “……六千余年。”陈连云茫然答,“六千……五百……多年。”

    “仙盟成立距今多少年?”伍灼又问。

    “一万……额……”陈连云答不出具体的数字。

    “通天宗成立又多少年?”伍灼接着问。

    “一万……三千?师兄,饶了我吧。”陈连云只得道。

    “通天宗成立距今一万四千三百余年,暗行宗成立至今一万两千余年。”伍灼淡淡道,“他们都是在仙盟成立以前便成立了,互相之间算不上来往密切,也有些交情。而我不语宗成立只六千五百八十一年,许多的事了解不如他们多,交往也并不密切,所以都得自己去弄清楚。”

    “……是,所以我们这回才要潜入暗行宗。”陈连云答了,“可这与谢流光,又有什么关联呢?”

    “谢流光当初的罪名,明明在取了骨以后就该把他杀了,魂归于天地罢。”伍灼沉声说,“可你我都知道,他被锁在了缚灵台近百年,五十多年前才听闻他死的消息——不过也是堕入了万鬼渊。”

    陈连云怔然,伍灼接着道:“我只是猜测……先不同他说。你说,这与暗行宗的所作所为,有没有一丝关联呢。”

    第33章

    另一间房的谢流光不知道他们说的这些话, 也没有什么兴趣知道,在房间里待了片刻,准备就这样打坐过去。

    然而没等太久, 等到夜幕降临,伍灼便来敲开了他的门, 叫他同他们一起上路。

    凡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里没什么人, 正适合他们御剑而行。

    于是御剑而行。

    仙界版图较之凡间并不大, 并且多是混于凡界之上,云雾缭绕, 望之云端上群山飘飘然,便是仙界自己的地盘。

    凡界有九州, 这暗行宗算是归属于沧州。

    “我有一条件。”谢流光在风中说, 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掩盖住风声,显得和从前一般朗朗,“要杀什么人,都给我杀。”

    “我们是潜行, 不会杀人的。”陈连云赶紧道。

    伍灼倒是笑了声,只是问:“谢兄如今,莫不是以杀入道?”

    这如何能看出来。陈连云敬佩地看向自家师兄, 谢流光道没多想, 只是点头:“是。”

    “那我便知道为何你还能从万鬼渊里出来了。”伍灼一笑,“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更换功法,重新入道,实在是佩服。”

    “有什么关系?”谢流光随意道, “修为、根骨,什么都没了,换了也无所谓。”

    这两人一时便不知该如何接话,片刻,带了两丝愤懑道:“你好歹也在通天宗修了三百年,他们竟那般对你。寻常刑罚,夺你根骨以后取你性命也就罢,竟还在缚灵台上……”

    他没再说下去,谢流光脚下的剑在嗡鸣,难保不齐谢流光下一刻就会把剑抽上来杀了自己。

    谢流光也没说话,闭眼便是灵火的炙烤,仅仅百年,便磨去了自己的所有神智,让自己只得进入那万鬼渊,好险永世不得再回来。

    于是他们便沉默一路,只用了半夜功夫,便赶到了暗行宗的地界。

    陈连云和伍灼显然是对这次潜行早做了计划,临靠暗行宗之山群,陈连云摸出来三枚令牌,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这是暗行宗弟子的令牌,有了这个便可以进这宗门里了,那个,谢……师兄,劳您改变一下外貌。”

    谢流光点头,在储物袋里找了一张人皮面具带上。人脸上施了法太容易被察觉,但道袍上有点符法护身又十分正常,伍灼施了点法给他们的道袍改变了款式颜色,变成了这暗行宗的款式。

    一切完毕,他们便持着令牌进了暗行宗的护山屏障。

    一进这屏障内,顿觉一阵沁人心脾的灵气扑面而来,较之其外,要充裕太多。

    陈连云奇道:“从外面看不出来,这里面随便一处,都和我们宗灵气最充裕的地方一般。”

    “较之通天宗怎么样?”伍灼问。

    谢流光回:“差不离。”

    “大宗门。”陈连云觉得心上被插了一箭,捂住胸口道。

    此时天还未亮,暗行宗内来往的人也并不多,陈连云鬼鬼祟祟拿了指灵针出来,要找这里灵气最过充裕的地方。

    然而这指针在原地转了两圈,竟是罢工了。

    陈连云:“……”

    “许是这里灵气太过充裕导致的,反正还有时间,慢慢找。”伍灼安抚他,“暗行宗最高不过渡劫,而我与谢兄都是渡劫,怎么也不能奈何得了我们。”

    陈连云叹了口气,谢流光在原地站立不动,扫视了一圈周围,却忽的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伍灼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座并不起眼的荒山,在宗门里一般是禁闭等等之用。

    “不是宗主峰?”伍灼道,试着感应了一下,此地每一处都灵气充盈,更有一股奇怪的地脉流动干扰了他,让他无法判断灵气是不是充裕非常。

    按常理来说,一般都是将宗主峰设在灵气最为充裕的地方,看来这暗行宗,果然有问题。

    谢流光应了一声:“那里有一股我很熟悉的气息。”

    “什么气息?”伍灼下意识问。

    “不知道。”谢流光答。

    伍灼笑了笑,没追问,只是拍了拍陈连云的肩:“走,我们到谢兄说的地方去探上一探。”

    各山峰之间并无通道,都是弟子御剑而去,他们自然也是这般打算,没料在空中转了两圈,竟如那鬼打墙一般,迟迟飞不去谢流光所指的那座荒山。

    这在仙门之中也是惯常用的阵法,伍灼并不慌张,多走几次找了个中心点,正欲拿出法符出来破解,迎面就从虚空之中踏出来两位弟子和他们撞上,五个人皆是一愣。

    那两位暗行宗的弟子首先警惕了起来,皱着眉头打量着他们:“你们几个,大半夜不在自己的房间待着,跑到禁山来做什么?”

    “哦,我们有位同僚前段时间被关了禁闭,好些日子没回来,我们担心出事,就想着能不能看看。正好碰上您二位了,劳烦通融一下,我这里有几颗丹药,不知能不能帮我们带进去递给他。”伍灼反应迅速道。

    这暗行宗的弟子对视一眼,仍是狐疑道:“你们要去找谁?费得着三个人来么。”

    “呵呵……要找……”伍灼笑着,下一秒,这二人的全副武装都被剥落在地,谢流光抬手出剑,一共两把剑按在了这两个人的咽喉之上。

    “默契。”伍灼笑着道,左右两手分别按在了这二人的肩上,渡劫期的威压不经意间泄了出来,“也免得我去再找,劳驾二位带我们进去了。”

    被他按住的弟子顿觉一阵惊恐,下意识问道:“你们是何人?”

    “不重要。”陈连云把他们的东西都收缴了,笑嘻嘻站了起来,“赶紧开阵法吧,你们脖子上的剑的不太好说话。”

    压迫感太强,这两位弟子也不敢不从,只得把他们刚刚打开的虚空裂缝重新打开。

    这次便是脚踏实地地进入了这座山上。

    果真如谢流光所说的一般,灵气更加充沛。

    “地脉从哪里进?”伍灼弯下腰,手指在地上探了探,一边问道。

    “什么地脉?”暗行宗的弟子重新将问题抛了回来,当真是茫然的样子。

    “你们宗门这几百年灵气忽地充裕非常,什么情况,你们自己不清楚?”伍灼问。

    两位弟子对视一眼,随即道:“是长老找到了新的秘境,联系秘境将其内的灵气转换过来。你们是因这个来的?不如直接去找我们掌门,我们行得端坐得正,不怕质疑。”

    伍灼没有理会,只说:“那秘境的联通,在这底下?”

    这俩弟子又摇头:“在宗主峰。”

    伍灼便知他们也不清楚这山的底细,不再去问:“连云。”

    陈连云得令,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法符,一人一个贴在了这两位弟子的脑门上,再一人一拳把他们打晕,结了印去掉了他们这段的记忆。

    “那我们再该往哪走?”陈连云做好,又抬起头来问伍灼。

    伍灼沉吟,自己也感知不清楚这里灵气的底细,便也去看谢流光。

    谢流光面对着他的视线,皱了皱眉,然后伸手试了试力道,直接把脚下的地面打穿。

    足下一时没了落点,陈连云差点掉下去,被伍灼扶住,只见他们地下约一丈深处,是一个架空的洞穴一般的地方。

    谢流光率先跳了下去,伍灼和陈连云跟在后面:“谢兄不拘小节……实在佩服。”

    映入眼帘的是一扇不高不低的窄门,只余一人同行,后方则是一条深深的隧道,可能是不知从何处通往这扇门的,但谢流光直接从山上打出了个洞来,也省去了他们找这隧道的功夫。

    伍灼暗自感慨,试了试这门。他们来之前早做过充足的准备,自己跟陈连云都还算善于破解这些机关阵法,也专门预设过会碰到何种的机关,只是没想到这次还多了谢流光在身边,以他对这灵气莫名的感知力,倒也省去了一番功夫。

    对,这莫名的感知,以后有机会倒也可以问问,许是跟那万鬼渊有关联?又或者是那缚灵台一百年……总归这些事,也许都跟自己在查的东西有关。

    正想着,他和陈连云的符法生效,面前石门上的阵法缓缓消退,石门发出轻微的震动,向内收起。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通往地下的阶梯。

    伍灼松了一口气,先是拿手里的纸人扔了一个下去,静待片刻没有出事,便取了一个夜明珠在手,招呼他们往下走。

    阶梯并不规整,是用大的岩石块铺就而成,一步一步踏下去,能看到地下隐隐流动的岩浆。

    不知是截断的哪条地脉。

    伍灼暗自想着,示意陈连云把那赤色三头鹿的骨头给备好,如果他们真是用类似尸体之类的东西通过加工来维持灵气的运转,那他们用这赤色三头鹿的尸骨替换,想必也能维持一段时间不被察觉。

    正想着,他们走到了阶梯尽头,迎面而来的是巨大而开阔的一方地底空间,就好像把整座山给凿空了一般。

    而在这方地底空间的正中处,用锁链凌空绑着一个人。

    又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已经不能在这人身上感受到任何生的气息了,然而他的□□却并没有腐朽,还是宛如活人一般。缠绕住他的锁链连接向他四周的四根石柱,石柱上刻了上古时期的法文,每一个字中都好像流动着岩浆。

    但伍灼没工夫仔细去看那字,又或者他在看清了那个人的瞬间就转头看向了谢流光。

    谢流光原本收好的剑此刻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此时正一阵又一阵的嗡鸣,而谢流光咬着牙,眼里带着血红盯着那被锁链绑住的人,一字一血:“墨。山。闲。”

    身消道陨,死于雷劫。

    神魂俱灭,有违天道。

    他的剑不住呼啸,面前的人和万鬼渊里初次见到的前辈没有任何区别,只是闭着眼,发丝垂在面前。

    只是一具尸体。

    被天道所制所以要离开自己身边,死于雷劫所以魂魄在万鬼渊重新塑起一魂一魄。

    给自己重塑了身体但墨山闲本人却仍是以魂体存世。

    墨山闲,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的肉|身还存于世间。

    而且被人绑在地下,以锁链束缚,永世汲取着你原本的力量,转化为灵力为己所用?

    你肯定很痛。

    谢流光出离的冷静又出离的愤怒,而后拔起剑。

    陈连云和伍灼在一瞬间愕然,迅速动手想要拦住他。

    然而拦不住。

    谢流光的剑顷刻劈开束缚住墨山闲身体的锁链,伸手将他接住,而后再出剑,一剑斩山,要把这座罪孽的山给从中直直劈开。

    “是谁干的?”山崩地裂,他咬牙切齿。

    “我杀了他。”

    第34章

    渡劫期, 一剑开山。

    山上泥土流石抖落,谢流光拥着墨山闲的身子不断发抖,他手里握着剑, 剑在嗡鸣脑子里也一片嗡鸣,下一步该干什么, 下一步该找谁,通通都不知道。

    便是你们用着前辈的灵气是吧。

    都该杀。

    他一时间红了眼,也不分那青红皂白, 迎面上来一个身穿着暗行宗道袍的人, 他看也不看,直接一剑斩了下去。

    怒之一剑, 直接把那来人横切于剑下,顷刻便夺了一人的性命。

    陈连云登时想要叫出来, 拿着自己的长笛就要冲出去, 却被伍灼按住:“且慢。”

    “师兄!”陈连云急道, “不能让他杀下去,师兄我跟你说过的,刚碰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杀一头八阶灵兽, 当时碰上我的时候差点没收住。再不制止他,他可能会——”

    “陈连云。”伍灼喊了他的大名,“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潜行么?”

    陈连云一愣。

    “谢流光现在无归无属, 闹了也就闹了。我们不一样, 你我一露面便是代表了不语宗,届时闹出来,就是我们两个宗门的事了。”伍灼沉声说,抓着他的手腕按住他。

    陈连云愕然看着他:“那我们便什么也不做?”

    伍灼没有说话, 以沉默应答。

    陈连云咬牙,伍灼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一片冷静:“他们此刻注意力都在谢流光身上,我们抓紧时间,赶紧把这里的机关研究一番。”

    那边暗行宗的人已经纷纷赶到这里,护山阵法升起,却无一人敢在谢流光暴怒的状态下靠近这里。

    只一道声音,隔着这不知多远的距离,遥遥传声过来:“这位小兄弟,你冷静一下。”

    谢流光觉得自己万分冷静,抱着墨山闲好似对方从前抱起自己一般,一呼一吸都打在对方的颈侧,他声音重而发颤:“是谁做的?”

    他的声音又大了,剑气利:“是谁做的?”

    他说:“我可以只杀他一人。”

    斩天剑,渡劫期。谢流光的身份昭然若揭,暗行宗的长老急急派人去通天宗请援,然而面前之人是一个敢在渡劫前期就去挑战渡劫巅峰的许承天甚至险些将其斩杀的疯子,是一个活生生从万鬼渊里走出来的疯子。

    暗行宗无人敢应答。

    墨山闲的身体被他取走以后,整个宗内充盈的灵力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流失,普通弟子察觉不到,但渡劫期的人感受得分明。

    暗行宗的一位长老一咬牙,仍是决定试图与他谈判:“谢小兄弟,你先冷静,此事我们可以给你解释。”

    谢流光脚下就是牵制着他的护山阵法,千万重压力抵在他的身上,他的剑指向说话的那个长老,灵气盘旋于周身:“是你做的?”

    眼看着那剑就要直逼自己而来,这长老不敢再拖,当即道:“妄天尊者早已在雷劫下身消道陨,所有人皆知,这具身体自不是他本人的,只是我们循着尊者生前的经脉运转,重新做了一具身体罢了。你大可以拿回去,只是我们绝无对妄天尊者尸体不敬的意味。”

    墨山闲亲口说他们是道侣,人尽皆知。保不齐谢流光会为了他做些什么,大不如先稳住他。

    谢流光抱着墨山闲的手扯过他的发丝,撒谎。这分明就是前辈本人的躯体。

    他一时之间只觉脑中一阵刺耳的嗡鸣,好似大桩撞钟,余音回响。

    为什么。

    墨山闲,三千年修道第一人,半步登仙,自三千年以来由筑基到半步登仙体内压缩了无与伦比的灵力,转换为气,自浓郁非凡。

    人自元婴开始有雷劫,每向上一步雷劫便淬炼□□,使之能够承载更多的灵力,使之经脉打通,使之灵力运转。魂魄带元,灵力压缩至金丹,压缩至元婴,小乘观天得以窥天道,大乘观象得以察众生,然后有渡劫,是为转圣。

    然后有化神,是为褪羽为神仙。

    然后究其一生,承天地万物之天道,载星辰山河之灵气,宇宙蜉蝣亦助我,得以飞升登仙。

    可是数万年,仅仅只有人卡在“半步登仙”一栏上。

    一魂一魄便有可抵化神之能,而能承载半步登仙的躯体自然拥有无数灵气。

    谢流光用剑,以杀入道,杀意入体,杀意为灵气,为自己驱使。

    渡劫转圣,登雷出世,离开万鬼渊的一瞬间所有的灵气都向他涌来,填补了万鬼渊并无灵气的空白,肉|体不堪承受,日日休憩,由此适应。

    为什么。

    他把墨山闲的躯体放进了墨山闲自己的传承空间,身上的灵气蠢蠢欲动,仍是不解。

    缚灵台灵火炙烤日日夜夜,躯体早已残败不堪,修为离自己而去,五十年,肉|体也被炼化,五十年,只有魂魄仍然在火中嘶吼,至最后已经不知道自己的魂魄如何被搅碎,只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被从自己的体内抽离。

    直到他和最后一丝残存的灵气一起,掉入万鬼渊。

    为什么。

    他还是不解,但是剑在手上,他恍然大悟,为什么要理解呢。

    他看着那跟自己说话的长老,渡劫巅峰。

    该杀。

    理智绷断最后一根弦,于是他提起了剑,剑气涌天光,笔直地冲破了护山阵法,汹涌的灵力一同裹了上来,几个长老同时动手,屏障一层一层在他面前展开。

    他笑。

    势如破竹。

    “谢流光!”情急之下这声音也顾不得什么,“天地灵气恒常,有人灭才有人生,妄天尊者身消道陨,灵气散于天地你自己当也是用过的!你不能——”

    谢流光不理。

    手中剑笔直。

    “通天宗灵气充裕自然也是有万物众生在支撑,你自修道以来同样每一丝灵气都是踩着别人的尸体,你自己能修道便又要对我暗行宗出手——”

    剑将面前的人碾成血雾。

    谢流光说:“我身上的修为,早不是通天宗的那一身了。”

    谢流光说:“我的灵气也曾用来滋养旁人,我为何杀不得。”

    谢流光说:“前辈此时无法出手,我来代劳,你们这些虫蚁鹫鸟,就请以自己的灵力,来滋养后辈,如何?”

    剑再出。

    天光自山涧破晓,剑锋顶着太阳,劈开太阳,手下剑气啸,他腰侧被刮伤,却毫无所觉,又是一剑手里又是一具渡劫的亡魂。

    他顾不得去揪那元婴,愈杀愈振奋,还欲再挑人,却忽地被从后方打翻在地。

    伍灼终于忍不住出了来,一手撕开空间,陈连云闭着眼睛尖叫着把谢流光抓起来跳进去,空间再一闭合,是伍灼自己的秘境,沙滩之上波浪翻涌。

    陈连云不敢看谢流光,刺溜一下跑走,伍灼手里拿着剑,准备随时对谢流光出手,此时在大喊:“再杀下去你的心智分明就要被吞没了!妄天尊者没说过么?!”

    他在空中,离了谢流光二里地远:“你的境界已经松动,灵气不稳,届时在他们的地界要渡劫可不好办,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把你带回来——可不是要站在他们那边对你动手!”

    谢流光的剑杵在沙子里,海水漫过他的半身,一退一进,一涌一收。

    他松开手,手指按在另一手的镯子上,冰凉。

    眼前好似还是被自己碾成血雾的人,他又眨了眨眼,叫了声:“前辈。”

    他轻轻拿下了镯子,又叫了声:“前辈。”

    墨山闲不会再回应他,他也终于找回了理智,环顾四周一圈,对着伍灼道:“多谢。”

    伍灼终于松了一口气,陈连云从十万八千里外的树丛里重新探出了头,伍灼道:“清醒了就好。”

    第35章

    说是不出手, 结果最后伍灼还是没忍住动了手,身上虽穿的还是暗行宗弟子的衣服罢,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认出来。

    不管有没有, 他先少了一张黄符,跟自己的师父说明了一下情况。

    不语宗如今在仙盟有些地位, 也全凭着龙山尊者一位化神撑着而已,他们本就避世,每每收的弟子也少, 到如今总共弟子不过百余人, 就体量而言,还比不过一些小宗门。

    陈连云终于鬼鬼祟祟走到了谢流光的身边, 看他一动不动:“你还好吧?”

    谢流光缓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原本已至渡劫巅峰的境界隐隐有两分松动, 他轻声说:“我要突破了。”

    “突破?突破化神境?”陈连云下意识问。

    伍灼也回过头来:“已经不杀了……也能突破?在我这儿吗?我也刚进渡劫没多久, 这个空间还不知道能不能扛雷劫, 等等让我想一下办法……”

    浑身灵气躁动,不是要杀就是要渡雷劫,谢流光焦躁地转着手上的镯子:“我去前辈的传承秘境,今天多谢了。”

    “怎么又——唉等等。”陈连云马上叫住他, “你不会打算自己去渡劫吧,不用有人给你护法吗?”

    谢流光茫然看向他们,伍灼把手里的信和符纸一并烧了, 也转过身来:“连云说得是, 你要渡劫,定是需要人护法的,我们同你一同去。”

    谢流光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潜意识不大希望有人跟自己一同进墨山闲的秘境, 然而对方向他释放的是陌生的善意。

    渡雷劫需要护法。

    是,从前的每一次雷劫都是秋飞燕给自己护法,而突破渡劫是墨山闲护的法。

    于是他沉默了很久,还是捏着镯子,让他们跟自己一同进了墨山闲的传承秘境。

    也许修仙者撕裂的空间都映照着自己的心性,墨山闲的空间都是一般的山水树林,不过此时这方秘境早已被谢流光弄得乱七八糟,各种法宝满地都是,原本的树木草地也是一片狼藉。

    陈连云小心翼翼地在里面走着,忍不住四处看,看完又忍不住叫:“我去,九品功法!

    “七品丹药……就放地上?

    “这是……八品剑?这里就没一样东西低于五品啊!”

    伍灼也忍不住看,听谢流光说的,这里应该是墨山闲的传承秘境,也就是说……墨山闲已经死了?

    虽说早在四百多年前就已经有他身死的消息了,不过四百多年间一直无人见过他的传承秘境,也没有任何可以让人知道的消息,直到如今。

    ……还有墨山闲的尸体。

    待到谢流光渡劫结束,他们应该好好谈一谈,理一理思绪。

    秘境之中天色已经阴沉,能够跨越一切的雷劫此刻便涌进了这方秘境之中。按常理说,一般人即使是有过生死危难的战斗,在这之后,也是需要闭关一段时间稳定住境界,才好迎接雷劫,做突破的准备。

    可谢流光在刚刚的战斗当中,境界就已明显不稳,而在已经被自己给截下来以后,天雷竟是又在极快的时间内凝结而来,要降下雷劫。

    谢流光没同他们说话,兀自在秘境当中找了一块空地,盘腿坐了下来。

    身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都是渡劫期,腰侧还在隐隐作痛,只是半丝血也见不到。

    “你刚跟人打过,要不先吃点丹药回复一下吧?”陈连云看着地上的丹药问,又不敢自己擅自去捡。

    谢流光转头看向他,半晌,点点头。

    陈连云便在地上找了一会儿,给他挑了几颗养气丹,走过去递给他。

    谢流光接过就直接吞了,天边暗雷涌动,陈连云忧心道:“没有任何缓冲就直接渡雷劫,你有几成的胜算能活下来?你这里丹药多,只要还有一口气,也能续上,我和师兄再把你带回去,养一养,也能算平安渡过。”

    化神的雷劫威力之强有目共睹,无数强者便是葬身在了其下,也有许多人因此不愿再去渡那雷劫,而是心甘情愿停留在渡劫之境。

    “十成。”谢流光平静道。

    陈连云手一抖。

    “这是前辈的传承空间。前辈说再见我的时候我合该是化神,我就一定会成为化神去见他。”谢流光的话语钟不是自信,只是陈述事实的平铺直叙,看向天边的雷,眼瞳低沉,手中按剑。

    雷劫之下不死。

    我就要杀雷。

    陈连云自然不知道他这等胆大包天的想法,只是他这么说了,自己也只能信,讷讷应了声:“啊,好。”

    暴雨倾盆落下,谢流光拿手接,满手的水,他又说:“雷劫降下之时,拜托你们护好这里的东西。”

    陈连云应:“好。”

    伍灼站到一旁,手里的剑已经备好,另一只手上捏了一沓黄符,隐隐感觉到天上的雷将要下来了。

    陈连云退到他身边,和他一齐往天上看。

    第一声雷光带电轰鸣而至。

    一时间狂风骤雨,地动山摇,伍灼剑插进地里稳住这一方空间,此地已是无主之地,渡化神劫恐怕没那么轻松支撑。只是化神劫威力巨大,倘若谢流光在外面渡,也一定会被通天宗的人知晓。

    谢流光抬眼,第一道雷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丝毫印记,他看向天时隐隐还露了两分挑衅。

    于是缓都未缓,第二道重雷连着第三道重雷就向他劈来。

    护体灵气被击破,谢流光吐出一口血,笑了出来。

    比在秋飞燕那里接的雷劫重。

    墨山闲,劈向你的雷劫也是这般么?

    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身上很痛但也很痒,他不自觉想起了墨山闲迎接雷劫时的样貌,一贯温和平静,又那么残忍。

    凭什么。

    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

    为什么。

    陈连云屈身,迎着巨大的风浪将自己的长笛也插进了土里,手里十张法符一同拍打出去,他忍不住问:“师兄,他要是渡过了,天地间化神便又多了一位。”

    如今世上化神境,通天宗道风尘,谢鸿影。山海宗皓天尊者,海悼尊者。不语宗龙山尊者。

    再多一位,便是要有六位了。好像自仙盟成立伊始,便没有同时出现过六位化神境。

    “渡劫转圣,死于谢流光手下的,便有三个。”伍灼答,方才在暗行宗,转瞬之间便让谢流光杀了两个,而渡劫巅峰的秋飞燕,大抵也是死于谢流光的剑下。

    半步登仙的墨山闲大抵已经出事,尚不在世间。倘若天地灵气真的恒常,那是足够再出一位褪羽化神的。

    伍灼忍不住想,莫不是谢流光已经知道了,方才才会如此笃定?

    谢流光不知道。

    第七道雷劫降下来的速度明显慢了,整具身体已经在前几道雷劫中被毁了个一干二净,无与伦比的愈合速度让他的每一块骨肉都在加速生长,只是好痛。

    然而他不肯闭眼,仍旧死死地顶着天穹之上,眼中含恨。

    第八道,他终于维持不住坐姿,倒在了地上。

    陈连云惊呼出声,赶紧望向伍灼,伍灼面色凝重摇了摇头:“正常,只差最后一道了。”

    化神九道雷劫。

    第九道。

    不是破坏而是重塑,原本已经死去凋零的身躯被重新构造,每一丝经络像新展开的嫩芽,恍然间便席卷全身,每一寸皮肤都是新生的躯体,五脏六腑都再次被点燃。

    谢流光原本恨恨的眼神一瞬间迷茫了。

    花谢花开,草长莺飞,天光乍破,天机遍布全身。

    雷劫结束,没有给他半分提剑迎上去的时机,阴云在骤然间消散,雨水与之一同蒸发,树叶上低落的一两滴水像是晨露,充盈的灵气一瞬间遍布了整个秘境。

    谢流光愣住,手里拿着剑也没有目标,好似听到鸟雀鸣叫,河中游鱼水,天地之间布满生机。

    褪羽化神。

    没有见过其余人渡劫,都是这番光景么。

    在一旁的伍灼和陈连云也没有见过,和渡劫期的雷不同,这雷云走得那样快,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连雨都一并离开,原本阴沉的天霎时变得明亮。

    陈连云愣愣说:“渡过去了?”

    为何看上去如此……轻松。

    伍灼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木然应:“应当是的。”

    “渡过去了!”陈连云狂喜,冲到谢流光身前,一时有些得意忘形,想跟他拥抱,“从今往后你便是化神了!在这世间仅排第六!你倒可以好好想想封号,往后也是青史留名的尊者……”

    谢流光躲过了他的拥抱。

    伍灼在一旁笑出声来,也说:“恭喜。”

    谢流光垂着眼看着地面,又抬头看天,没有理会他们。

    半晌,他缓缓站起身,拖着在雷劫之下新生的躯体,在雷劫之下腐败的身体,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前走,一直走,直到一个冰棺面前。

    他打开冰棺,其内躺着在暗行宗被自己抢出来的墨山闲的肉|体。

    就是在之前的战斗之前,被自己塞进去的。

    前辈还是前辈,就如同还未离开自己一般,只是从前前辈会笑着抱起他,也许此时会把他搂在怀里,亲昵地吻他,抚过他新生的皮肤的每一寸,夸奖他真厉害,夸奖他如此轻易便渡过了这艰难的化神境。

    也许还会再给他点东西罢,从前前辈承诺渡过了渡劫就会给他武器,那化神呢。

    可惜此时墨山闲无法睁眼,也不能回答。

    这里只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肉|身。

    他看了片刻,翻身躺了进去,把盖子合上,在墨山闲的怀里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又把对方的手摆在自己的身上,好像抱着他。

    然后他轻轻闭上眼,小声说:“前辈,我睡了。”

    第36章

    一睡不知晨昏。

    等谢流光终于从长久的睡眠中醒来, 打开自己头顶上的棺盖,传承秘境鸟语花香,又是另一番光景。

    他看着外面的景象发愣, 陈连云本来在离他不远的河边钓鱼,听到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 惊喜地看着他:“你总算醒了!”

    总算。

    谢流光环顾了一圈四周,没见到伍灼,他问:“我睡了很久?”

    “足足三个多月。”陈连云把鱼竿扔了, 走了过来, “我和师兄轮流留在这边,师兄也回去问过师父了, 师父说他渡化神劫以后也没有要睡很久。”

    谢流光又愣了片刻,才说:“……我修为突破太快, 需要睡眠来补足体内的灵气。”

    “这是真没见过, 师父也说从没见过以杀入道还修至化神的, 大多都在大乘以前便成疯成魔,丧失理智而被绞杀了。”陈连云道,高高兴兴点了个符咒来通知伍灼,“我现在跟师兄说, 等师兄过来,或者你愿意的话,可以先跟我们回不语宗, 不愿意也没关系, 师父说你不信任仙门也在所难免。”

    谢流光低头,又看了眼依旧躺在冰棺内的墨山闲:“……我可以跟你们回去,如今已是化神,不比前辈魂魄身, 也没什么能奈何得了我。”

    他伸手戳了戳墨山闲的脸,还是一般没有动静,兴致也低了下去,慢慢爬出冰棺,扫量着这一方秘境当中的东西。

    杂草漫过脚面,野花盎然盛开,流水潺潺,微风拂动,树叶轻响。

    就连随意堆积在地上的法宝也漫上了青苔。

    不是才三个月么。

    “那我直接跟师兄说。”陈连云在旁边又烧了一个符,“从这里出去就是师兄开辟的空间,再让师兄从他自己那打开,我们直接就过去了。对了,暗行宗的事儿这几个月我们也研究了一番,待会儿和师父一同同你说吧,你要愿意,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谢流光蹲下来,翻看着地上的法宝,而后抬手一收一拢,地上的所有法宝都浮在了空中。

    山川草木,一具一显,皆为我所用。

    这便是化神。

    他没有碰墨山闲的传承,可也许是在此方空间里渡过了雷劫,所以这里和自己也更加契合了。

    陈连云在旁边钦佩地看,谢流光又转手,将所有的法宝都归纳起来,按着作用不同分类了出来。

    “这三个月,你们没有动这里的东西。”他说。

    “动这里的东西干什么?”陈连云茫然,“我倒是钓了几条鱼玩玩,不过都放回去了。”

    “你可以挑。”谢流光小声说,“前辈都送给我了。”

    “我不用。”陈连云笑着说,“我和师兄自己研究一些奇技淫巧比较多,再说有什么师父也能给。”

    “哦。”谢流光说,“那走吧。”

    “嗯,先出到师兄的秘境去吧。”陈连云点头。

    谢流光便欲走,余光瞥见那冰棺,又望着那边沉默了一瞬,再转头,却忽地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他走到一颗树下,抬手拨开树根处的杂草,从地下取出一个小盒子来。

    “怎么?”陈连云问。

    他没有回答,把盒子打开。

    里面是折好的已经燃过一次的孔明灯。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杀。

    他一时晃了神,愣了愣,看了眼陈连云又看了眼手上的孔明灯,停了许久才把盒子关上,重新放了回去。

    陈连云谨慎地看着他,不敢吱声,等他把这一方空间合拢,和自己一同出现在伍灼的沙滩上。

    忍了又忍,陈连云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要不要……要不要手帕之类的啊。”

    谢流光的眼泪滚在沙滩上,结成一滴一滴的硬块,他不解:“要手帕做什么?”

    陈连云抓耳挠腮,好半天才说:“你在哭。”

    “我没有哭。”谢流光声明,只是觉得胸口有些闷,很奇怪,也很想墨山闲。

    但墨山闲也没有再次出现。

    空间裂缝撕开,伍灼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只脚还在裂缝的那段,好似没看到谢流光的眼泪一般寻常打招呼:“谢兄!好久不见,化神境已经稳定了罢,恭喜啊!”

    “还好。”谢流光答。

    伍灼便叫他们跟着自己从裂缝里出去,离开沙滩,正是到了不语宗内。

    与其他宗门不同,不语宗的宗门不是在山峰之上,而是在山谷之中。

    “我跟师父说了,我们直接去找他就好。”伍灼介绍道,“那天你在上面打,我们也研究了一番底下的石柱,确认了就是在榨干……曾经生者体内的灵力,转化为灵气为他们所用。那石柱,少说也研究出来五百年了。”

    “……”谢流光跟在他后面,穿过长长的连廊,轻声说,“前辈死,也不过四百余年。”

    “是,他们肯定早有打算。”伍灼又看了他一眼,“这转换的机关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研制出来的,结合他们所说,天地灵气恒常,恐怕早有研究,只是五百年前,才研制出了特殊的符文,来制作那石柱。”

    “龙山尊者。”谢流光道,“活了多少年了?”

    “……五千岁。”伍灼答,又道,“不语宗成立时间也不长,自然无法与通天宗这般的大宗门比较。仙盟成立一万年,自仙盟以后,大家的消息互通互享,我们便可以得知这万年来的变迁。可再往前,每个宗都有自己的秘辛,像我们不语宗,也无从得知万年前的光景。”

    “三万八千年前,天地开。”谢流光道,“凡尘与仙界混为一物,天地间灵气浓郁,于是人开始向上进阶,吐纳灵气,开始练气,筑基,探索三千年,逐渐有由练体到元婴的一套完备体系。

    “两万年前,始有第一位渡劫,再有第一位化神,有通天地之能,于是凡间和仙界始分开。但此时能遇仙机,开始走向仙道的人少之又少,整个仙界的人加起来,都没有如今通天宗的人多。然后一万年前,仙盟成立。”

    “仙盟成立以后的事,我们便都知晓了。”伍灼笑了笑,“仙盟成立以后,各宗互通有无,而后逐渐扩大对凡间弟子的招募选拔,使得仙界中人愈来愈多,各宗门也是更加兴旺,化神之境,也是越来越多。”

    “还不是一个飞升的都没有。”陈连云忍不住插了句嘴。

    “这就是怪事。”伍灼轻轻叹,“要按他们所说的,灵气恒常,那要出飞升之人,便必然要使整体的修仙者变少,天地灵气四溢开,好让有人有足够的灵气突破。可他们倘若知道这一点,又为何要开始增多对凡间弟子的招募呢。”

    谢流光不知道。

    也许墨山闲知道,但此时也没有一个墨山闲来这里和他回答。他跟着伍灼,走过空无一人的连廊,等着伍灼在一间平平无奇的屋子前敲开门,喊了一声:“师父。”

    门被推开,其内正在窗边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对着他们笑了笑:“回来了。这便是谢流光吧。”

    他的视线在谢流光身上停了停,声音变轻:“这般眼神,倒同墨山闲从前有几分相像。”

    第37章

    陈连云跟在后面, 听了这句话,眼睛马上瞪圆了起来,赶紧去看谢流光, 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又开始掉眼泪。

    谢流光没有哭。

    他眼睫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此时面上却一片平静, 单纯疑惑道:“像什么?”

    “自狂自傲。”龙山尊者笑着道,给他们示意屋子里的椅子,“坐。”

    谢流光坐了, 龙山尊者又道:“头回见墨山闲的时候, 他还是个毛头小子,修为突破又快, 又没加入门派,没有师承, 独得很, 像你现在一样。”

    “我以前有门派, 也有师父,不过被我亲手杀了。”谢流光说到这里笑了,两分满足,“我不日就会上一趟通天宗, 把我哥还有那个许承天都杀掉。”

    龙山尊者对他的话语并不意外,只是说:“你才突破化神,就能去打败通天宗的两位化神之境么?只怕有些风险罢。”

    谢流光停了一停:“那又如何?”

    “不若你待妄天尊者回了, 同他一并去也不迟。”龙山尊者在主位上坐好, 伍灼和陈连云这才一并坐下。

    谢流光的手握上自己的镯子:“你知道前辈会回来?”

    他的话语变得锋利,看向龙山尊者的眼神也带刺:“不周山上只有我、前辈、谢鸿影和道长老,你如何得知前辈的事?”

    化神期的威压展开,龙山尊者微微一笑, 只是不动声色地将其压了下去,转而道:“墨山闲渡劫之前,来我不语宗,和我谈过一次。”

    谢流光果然提起了几分兴趣,坐正了看着他。

    龙山尊者接着道:“那时我,墨山闲,鬼厉——鬼厉你也接触过,他前不久跟我通过信了。我们三人均已许久没有继续修炼,我和墨山闲是发觉天地灵气有异,鬼厉是不想渡那化神的劫。然而墨山闲和我的修为仍在不断增长。”

    “……要你们渡劫。”谢流光想起了墨山闲对自己说过的话,轻声道。

    “要墨山闲渡劫。”龙山尊者重新说,“我离渡劫倒还有点远,化神修炼本应难如登天——你如今已是化神,自己练练便知晓。然而在我进入化神后期之后,即便不自发地修炼,修为也会自己向上涨,只不过涨得速度缓慢,远不及墨山闲。”

    伍灼与陈连云对视一眼,这般消息,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

    “化神之劫,雷下无数渡劫葬身,而到化神之境,几乎与天地同寿,像你们通天宗那道风尘,活了就有近万年,许琼,也活了近万年——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不是因为雷劫。我活了五千年,山海宗那白皓天,八千年,海悼尊者,也是近万年。到如今的境界已经很难被杀,仙盟成立,我们也都达成了和平,不会互相攻击。于是往死里走,只有一条路,渡雷劫。”

    谢流光听着,兀地说:“你们都知道再往上修炼,只有渡雷劫才会死,但没有人告诉前辈,只让他去渡那雷劫。”

    他反应了过来,语速愈快,马上就要拔剑:“化神后期便会一直增长修为,没有人告诉前辈,他修至化神巅峰,渡了雷劫,没有如你们所愿死,而是突破了半步登仙。但进入半步登仙以后修为也不会停止增长,反倒是即便不修炼也会一直往上,直到那登仙劫。你们就是——你们就是逼着他去死。”

    他的剑已经出现在手中,龙山尊者手中拂尘轻轻一摆,抚平了他已经涌出的杀气:“不,我从前也不知情,这是我在与墨山闲谈过以后才得出的结论。知情的只有那几个活了上万年的老东西,和那几个成立已久的宗门罢了。”

    剑送不出去。

    谢流光只得重新坐了下来,思考龙山尊者话语的真伪,半晌,他说:“你知道前辈不会在雷劫下死。”

    “我不知道。”龙山尊者说,“在他在仙盟宴现身以前,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那你如何知道前辈已经出事,且还会再回来?”谢流光又想不通了。他和龙山尊者无冤无仇,听对方的口气,似乎和墨山闲关系也不错。

    “秋飞燕在不周山身亡的事早已传开,结合仙盟宴一想便知是你和墨山闲所为。至于墨山闲出事——是连云跟我说的。”龙山尊者倒是有耐心和他解释,“那日降了雷劫,恐怕墨山闲也是在雷劫之下出的事,不过他不会在同一件事上跌两次,所以我想他会有后手。”

    他没说后手是什么,实际上也不知道,只等着谢流光接话,来个确切的消息。

    但谢流光没说话。

    他不接话,面上也没什么让人看得清楚明白的表情,龙山尊者笑了笑,看向了自己的两个弟子:“你们把情况都告知他了罢。”

    “说了,”伍灼开口,“……只是有些事还没有问。”

    比如和缚灵台有关的,他们不敢问。

    龙山尊者了然点头,正欲开口,谢流光却突然抬起头:“和前辈斗法,是什么感觉?”

    龙山尊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大抵是在说隔山斗法一事,正是那次斗法,墨山闲以拨乱筝闻名,而他们也因此结识。

    “拨乱一弦动千钧,很难应付。”他简单道。

    “拨乱如今也不在前辈手里了。”谢流光低声道。

    他坐在椅子上,其实不大乐意去想有关墨山闲的事,只想等着三年时间过去,墨山闲自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如今已是化神境了。

    他说:“暗行宗的那具尸体,就是前辈的身体。前辈在雷劫下身消道陨,你们都看见了?”

    “啊。”龙山尊者开口,“我倒没有看见,只是以往所有死在雷劫之下人都是这般,是不是?毕竟雷劫还要重塑肉身,又要淬你魂体,于是要渡不过雷劫,便先毁肉身,再碾魂体,故以死于雷劫之下,定是身消道陨,魂飞魄散的。不过呢——”

    他又接着说,伍灼和陈连云对视一眼,了解师父爱长篇大论的性格,只是担心一个说不好,谢流光又要拔剑出来。到时候师父倒是安然无恙,师兄弟俩又是要被吓一遭。

    “不过呢,可能墨山闲也不一样,鬼厉跟我说他找过拨乱,我推测,我推测他可能在应付雷劫的时候用了拨乱。不知道为什么肉|体留了下来,想必拨乱筝也是一同被留了下来。”龙山尊者继续道,“他的肉|体既然被暗行宗保存下来了,拨乱也就一定也被那几个宗门收了起来,毕竟是九品筝,又是半步登仙的本命灵器,想必……”

    他停了停,拇指在其他指节上跳了跳,做出装模作样掐算的样子:“我猜,其实是在通天宗。”

    谢流光的剑在同一秒跳了出来。

    他手里握着剑,耳边嗡鸣,眯着眼睛再次问:“你说什么?”

    “我猜是在通天宗。”龙山尊者慢条斯理答,“总共无非两个选项,通天宗与山海宗。但和暗行宗来往更为密切的当属通天宗。而在仙盟宴以后,最急着要找你们杀了的不也是通天宗?”

    他答完,便细细看着谢流光,看着谢流光身上的杀意暴涨,斩天剑不动自鸣。

    “我要……杀了那许承天,还有谢鸿影。对前辈动手的人,我也会通通斩在剑下。”谢流光站了起来,就欲离开,“至于你们查的什么灵气,与我无关。”

    他强忍着当即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摧毁的欲望,捏着手腕上的山水镯,一时之间眼底的暗红都跳了出来。

    “但要是妨碍我,我也会一并杀。”

    他侧身看着龙山尊者,眼里毫无畏惧,杀意已经涌了上来,轻易浇不灭,他只想去杀了那群人。

    伍灼张了张口,眼看着什么都没从他嘴里问出来,他就要走了。只能去看自己师父,看自己师父一张好嘴。

    “——且慢。”龙山尊者却在这时开口,“这时阻止你,我也觉得不大好,不过我答应了鬼厉,就一定要帮他带到话——他邀请你去鬼市一趟,当然,是要谈论妄天尊者的事。”

    他拂尘在手,也并不在意谢流光马上对准自己的剑:“你要不然姑且先去去看,反正通天宗就在那里,你什么时候去都不迟,是也不是?”

    第38章

    谢流光这天没有出不语宗。

    也不能说是被强行留下来。

    他说我先去通天宗, 至于鬼厉,总也不至于死了。

    龙山尊者大叹一声随你去吧,他就往外走。结果怎么走都鬼打墙, 终于走到不耐烦了要掏剑出来,龙山尊者却翩然而至, 微微拿起拂尘,说我们小门小派,可经不起化神一剑。

    龙山尊者没有害过他, 伍灼和陈连云还帮过他, 自然不能打。

    于是谢流光憋屈地转过身,跟着伍灼回去了。

    伍灼给他安排了一间房间, 嘴里说着左右无事,实际上还是心痒, 说不如我们比试一番。

    手下败将。

    更何况如今谢流光已经突破了化神, 但伍灼还是一介渡劫。

    不过他还是同意了, 正如自己曾经并未出事之时一般,和伍灼单纯用剑比了一次。

    没有带任何灵力的碰撞,只是纯粹的切磋剑招。

    仍然是谢流光胜。

    他提剑,剑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 再次说:“手下败将。”

    伍灼哈哈大笑,并不在意:“那便败将罢,我早知打不过你, 不过想过过瘾罢了。”

    “明知不敌还打。”谢流光收起剑, 终于露出一个久违的笑。

    “明知不敌而敌,不正是咱们修仙的乐趣所在么?”伍灼看他情绪稍缓,便试探着问,“也许有些不合时宜, 谢兄,能问你……在缚灵台那百年的事么?”

    谢流光把目光轻轻扫向他,刚才的笑意已经不见,眼神重新变得很冷,半晌才道:“你想问灵气的事么?”

    “如果方便的话。”伍灼笑了笑,“倘若不方便,那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这么一问。”

    “我不大清楚。”谢流光转着手上的指环,“太痛了,记不大清,修为早就被嫁接走了,□□被焚烧了一段时间也没了,最后魂魄也被磨灭……”

    他停了停,最后说:“见到前辈的时候,浑身灵力确实大多散尽。”

    伍灼抿唇,接着问:“……妄天尊者的灵力呢?”

    “前辈灵力深似海,我自然不知到了如何地步。”谢流光把手从指环上放下来,眼看着天边日落,“你们知道,许承天……”

    他的背脊不自觉绷起:“承天命。你们知道此事么?”

    “我不知情。”伍灼道,“然而天道恒常,我不相信有任何一个人,以一己之躯来承接天命。”

    “我也觉得。”谢流光满意点头。

    日落黄昏,他看向天际飞鸟:“天要挡我,斩天就行。师父太蠢,竟会觉得许承天要有天命。有天命又如何,总归是要被我杀掉的。”

    伍灼跟着他的视线动,半晌,也是笑:“我不知道你们之间那些恩恩怨怨,不过也无妨——你说修为被嫁接。”

    他此时才反应过来:“你的修为也一并给了许承天?”

    谢流光看了他一眼,应:“嗯。”

    伍灼皱起眉,半晌道:“……通天宗,也真端的是一副冠冕堂皇的好模样,我从前就知道是有隐情。”

    谢流光没说话,他便又道:“我带你去住处休息罢,鬼主那边,你可以考虑考虑,想好了,我带你出去,反正过几日鬼市就要开了。”

    “不必。”谢流光说着,直接起手撕裂了面前的空间,钻了进去。

    其内是墨山闲的传承空间。

    他关上裂缝,先是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又向冰棺走去。

    墨山闲的肉身还在冰棺里。

    他把盖子打开,躺了进去,蜷缩在墨山闲的怀里,问:“前辈,你说我要去见鬼厉吗?”

    他掰着墨山闲的指头,又问:“他说是谈论你的事,可是有什么事呢。”

    过了一会儿,他等不到墨山闲的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你说可以见他的。其实我更想上通天宗。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突破了化神,我本来就应该直接去通天宗的。你到时候就会回来的,你说过的。我只需要给你报仇。”

    他又不自信了起来,轻声道:“前辈,要是我找到法子,提前把你叫醒,你会愿意的罢。”

    他说:“墨山闲,你有什么秘密?”

    他看着墨山闲闭着的双眼,一下子又不高兴了起来,斩天剑在手,想也没想就像从前一般对着对方的胸口捅了进去。

    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他大惊失色,赶紧把剑收了,结果剑一出来血流得更加厉害,他又伸手去捂,捂不住,又往他嘴里塞丹药,塞不进去,情急之下赶紧将其冰封了起来。

    手上是结的冰,还有墨山闲的血。

    他舔了口,铁锈的味道。

    墨山闲的血和常人的也没有不同。

    这下墨山闲整个人被封进了冰里,也睡不成了,谢流光从冰棺里爬出来,有两分扫兴。

    “还是去找鬼主吧。”他靠着冰棺说,“离三年还有好久,我也睡不着觉。”

    他慢又慢地说:“为什么要我去找,墨山闲,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告诉我?我已经把你的身体找到了,我也到了化神,你应该出现了。”

    刚突破了一个大境界,现在肉|体还在回复当中,他靠着冰棺,又说了几句话,秘境随着他的心情暗了下来。

    于是他趴在冰棺上,睡着了。

    ·

    一觉睡醒,谢流光重新撕开空间,再次出现在不语宗内,这次的院子里没有熟人,一个穿着不语宗校服的弟子看着他,看了半天,恍然大悟:“谢师兄!你回来了?我去叫大师兄。”

    谢流光看着他离开,过了一会儿伍灼过了来,看到他笑了笑:“还以为你直接撕裂空间走了。”

    “我没说要走。”谢流光答,“想好了,带我去找鬼厉罢。”

    “鬼市都快关了。”伍灼忍不住笑,“谢兄莫不是又睡着了?这一去又是一个月,你们以杀入道真是与众不同,不过我和师父一道研究了原理,你肯定是以杀提升修为的时候……”

    他开始详细介绍,谢流光开始走神,等他讲完,问:“什么时候去鬼市?”

    伍灼说:“哦,现在就可以去,我把连云叫着,他总说没去鬼市玩过。”

    他说完也没从这里离开,直接取出一枚符烧了,便带着谢流光往外走。

    这回没鬼打墙了,谢流光知道之前自己走不出去定是他们故意的。

    走到门口,陈连云也不知从哪骑着剑窜过来,兴高采烈道:“去鬼市是吧?我刚刚正在吃饭,我一收到消息饭都不吃了,我还没去过呢。对了,师兄,我把我家当都带了,你说我能换点儿什么东西?”

    “换一张嘴。”伍灼说。

    陈连云马上焉儿了下去。

    陈连云,大乘境了,还要吃饭。

    谢流光多看了他一眼。

    出了不语宗,伍灼带路,先是御剑飞往辽州,再从辽州持令牌开鬼门,进鬼市。

    伍灼在路上说:“你说许承天的事,我跟师父讨论了一下,师父说秋掌门既然这么说,那必定是许琼当年在他身上动过手脚了。不过到底是什么手脚,我们也猜不出。”

    “杀了就是。”谢流光道,“我不想弄清楚。”

    伍灼只好笑。

    谢流光已经是第二次到鬼市了,带着斗篷,已经知道从哪里去找鬼主。

    陈连云是第一次来,按捺不住就想四处看,伍灼抓着他,谢流光回头看了一眼,道:“你们可以先看看,我知道怎么见鬼主,不劳你接着带路了。”

    陈连云期待地看伍灼,伍灼只好掏了一把黄符递给谢流光,说:“有事随时联系。”

    谢流光点头,自己去了之前被请上的楼。

    楼里依旧是那些身穿斗篷的人,他把斩天剑提出来,没有说话,那些人并清楚了他的身份,派了一人领他上楼。

    还是熟悉的房间,他落座,面前是一张屏风。

    化神原来较之渡劫如此不同,即使鬼厉仍旧没有现出身形,但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身影的轮廓。

    他叫了一声:“鬼厉。”

    “可算把你盼来了。”鬼厉缓缓现出身形,面上还带着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片刻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把面具取了下来,“找也找不着墨山闲,也联系不上你,我猜你们在不周山出事了,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还是龙山跟我说了才知道。”

    谢流光不大在意,只说:“你要和我说前辈的什么事?”

    鬼厉从怀里取了柄短刀出来,扔到桌子上:“墨山闲的本命灵器。”

    说着他嘲了句:“半步登仙果然不一般,本命灵器竟不止一件,寻常人的心头血,哪经得住这么取?”

    谢流光拿起短刀,看了眼,五寸长的短刀,刀柄上嵌了一块儿宝石,翡翠色。

    “墨山闲原先托我留意,这把刀他从前放在斩山宗了,说如果流落在外,让我留着,交给他或者你。既然联系不上他,我就先给你了。”鬼厉说着,微微一笑,“之前仙盟宴闹出来的动静,可还满意?”

    谢流光抬眼看他,他靠着椅背,笑得愈发灿烂:“说过要给你们散布消息,如何?你在仙盟宴上说的每一句话,我可都叫人大肆宣扬了出去,现在除却那几个大宗大派,可都是更信你的。”

    “哦。”谢流光只应了一声,把短刀收进储物袋。

    鬼厉眯眼打量着他,不知是因为突破了化神,还是墨山闲不在身边,这次的谢流光没了先前那股随时随地会在眼前爆炸的不稳,只是身上锋芒仍然带刺,有些扎人。

    “还有事么?”谢流光又道。

    “没了。”鬼厉轻佻地抬眼,又竖起一根手指,决意同他也做做生意,“你是要去通天宗吧?”

    谢流光看着他。

    “我手里有几个通天宗的人。”鬼厉手指一转,“只要你再给我一滴血,我便把那几个人给你,如何?”

    谢流光仍旧看着他,兴致缺缺:“这几个人,是有许承天,还是有谢鸿影。”

    鬼厉一顿。

    谢流光又道:“你已经要过我的血了,为何还要?”

    鬼厉打量了他一番,心里估量片刻,伸手在袖口掏了掏,掏出来一个水晶的小瓶子。

    瓶子里有一滴血,却像沸腾的水般涌动。

    “这是你的血。”鬼厉道,“是墨山闲给你做的身子罢。万鬼渊里只有煞魂,我猜他分了一点心魂在你身上。”

    “什么……心魂?”谢流光问。

    鬼厉再看他,发觉他是真的疑惑,才说:“他真没同你说过?就是取了点他自己的魂魄,揉吧揉吧别的东西,给你捏出来的。你当时肉身都没有罢,怎么能凭空生出血肉?”

    他这话说得糙,谢流光却听懂了,他说:“我不知道。”

    他的手在抖,他捏着手腕,捏着手腕上的镯子,又说:“我不知道。”

    鬼厉没有在意那么多,主意还没消:“我这的那几个通天宗的人,也有大乘境的,肯定也是个人物。你不是要去么,只要一滴血——”

    谢流光径直抬手,拇指掐开食指间,鬼厉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滴血接住了,立刻道:“好了,交易达成,我现在就叫人带你过去。”

    谢流光看着他,没有理会他的话,兀自开了窗,直接翻了出去。

    鬼厉吃了一惊,给那滴血换瓶子,一面走到窗边去看。

    底下带着各式斗篷的人来来往往,一片昏暗之中只有其余人打着的灯。谢流光站在底下,愣愣地看着人群。

    然后忽地抬手撕开空间,钻进了墨山闲的传承秘境。

    墨山闲仍然在冰棺里,谢流光把冰棺打开,里面是自己亲手封上的冰层,里面墨山闲一如往昔,只是胸口有血。

    谢流光拿出斩天剑,对着自己的胸口刺了一剑。

    好痛。

    他的手指抚过冰层,冰面消融,他胸口的血滴在墨山闲的身上。

    这具身体是自己抢回来的。

    给我生骨肉,还你血肉躯。

    他伸手,按过墨山闲的胸口,按过他胸口的血,沾满不知是谁的血的手又掐上对方的脖颈,他用血瞄着墨山闲的眉眼。

    眼前变得模糊,眨一下眼,又重新清晰,他叫:“墨山闲。”

    他说:“秘密是这个吗?”

    他说:“三年还未到,我把我的血肉还给你,你会回来吗?”

    他说:“你必须回来。”

    胸口的血不流了,极强的自愈力让他才刺出来的伤口看也看不见,只有手上的血。

    墨山闲还在流血。

    他咬着牙,重新把墨山闲给冻住,手指在冰面上握不住。

    他把短刀拿了出来,放在墨山闲的身上,手指捏着手镯,最后还是没有取下来:“这是你送给我的。”

    山河镯。

    冰层下的墨山闲毫无动静,他坐在冰棺上,最后威胁道:“要是过了三年,你还没有醒过来。”

    他恨恨说:“我杀了你。”

    第39章

    再从秘境当中出来, 一头便撞见了伍灼跟陈连云。

    陈连云手里拿着一个骷髅头,看到他当即就叫了出来:“你手上怎么都是血?”

    谢流光就随手在斗篷上擦了两把:“没事。”

    陈连云给他施了一个清洁咒,也没多问了, 给他看自己的骷髅头:“换来的,还不错吧?”

    “这种东西, 万鬼渊里遍地都是。”谢流光说。

    陈连云显然有两分震撼,拿着骷髅头,过了两会儿又忍不住问:“万鬼渊里是什么样啊?”

    谢流光记不太清, 又或者他不怎么留意, 仅有的心神不是在和那些煞鬼厮杀就是在墨山闲的怀里,他说:“万鬼渊……以前是古战场, 遍地都是这种骨头,土地是红的, 没有光, 到处都是没有神智的魂魄。”

    骨头。

    谢流光想了起来, 掐住自己的手。万鬼渊里不是还有骨头么,虽然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但是墨山闲没有给他用,像是凭空给他生了一身皮肉。

    “谢兄能出来, 也真当是了不起。”伍灼道。

    “是前辈带我出来的。”谢流光说,“以杀入道,修成渡劫, 拥有肉身, 都是前辈给我的。”

    他摸着手腕上的镯子,说:“你们逛吧,我去找个人。”

    不知道他此番是要找什么人,不过伍灼也不多问:“连云还要逛会儿呢, 你先去,结束了再找我们。”

    谢流光点头,转身又去了那楼前面,其中一位穿着斗篷的人认出了他,主动道:“可是要去找那通天宗的人?”

    “是。”谢流光道。

    那人便提了一盏灯,抬步给他带路,便解释道:“这些人是前不久到鬼市来的,也许是第一次来,和其他人起了争执,打起来坏了其余人的摊位,鬼主就将其扣了下来,摘下斗篷,发现还是通天宗的。”

    “通天宗没有来要人么?”谢流光问。

    “鬼市有鬼市的规矩。”那提灯的人答,“况且鬼市特殊,如非鬼主允许,是不能传消息出去的。”

    谢流光便点头。

    这整个鬼市,都可以说是鬼主自己的领地,其内发生什么,都逃不开他的掌控。

    提灯的人带着他走到了整个鬼市的后方,在他们上次住的地方还要靠后的一方空间,其内昏暗不见底,只有一间狭窄的屋子在里面。

    提灯的人把手里的灯交给他:“都在这里,一共三人,一个大乘,一个元婴,一个小乘。”

    谢流光接过灯,应了声,还没想到见到他们要问些什么。

    “鬼主吩咐,要杀要剐随意,只是请不要闹出太大动静,鬼市前面还在做生意。”那人又道。

    谢流光又随意一点头,提着灯走了进去。

    元婴和小乘不算,但大乘,即便不是熟人,想必也是认识的人,怎么叙旧比较好呢。

    他一边想着一面开了那房门。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立马就有一人道:“总算来人了,快放我们出去,我们在宗内都亮有生灯,要是出了个什么好歹,宗里的人都知道,不会放过你们的!”

    谢流光亮着灯,缓缓看向那说话的人,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兴奋起来,他几乎是惊喜地说:“曲一啸,原来是你!”

    这大乘弟子竟然是曲一啸。

    谢流光兴奋地咬着唇,又去看,小乘的,不认识,元婴,竟然是阮轻羽。

    这三个人都被锁链捆在了一起,他手握住手镯,想要冷静,但冷静不下来,高兴地叫:“曲一啸……阮轻羽,上次一别,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没想到还能见到,太巧了,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原本是想问一问通天宗的情况,曲一啸。”

    他把剑抽了出来,灯就扔到了脚边,看到这些人忍不住的就开始话多,想要把一切都说出来,说给这些个人听:“我原本是想后面再杀你的……要是碰不着,就不杀了。没想到竟然碰着了,你们怎么会来鬼市?前辈说,大宗门很少会来鬼市交换东西,我之前也没有来过,我真的没想到会碰到你们。”

    他笑容满面,而这三个人的表情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凝固了,尤其是曲一啸,他每说一个字面色就白下去一分,望向他的表情充满了恐惧。

    所有人都知道,正是面前这个人,亲手杀了他的师父,前任掌门秋飞燕,渡劫巅峰的秋飞燕。

    “怎么杀呢?”谢流光手腕提着剑转动,剑光一闪一闪,他骤然出剑,斩天剑一下子就穿进了曲一啸的胸膛,化神的修为破开对方的护体灵气轻而易举,他甚至收了几分力道,怕一下子就将对方杀死。

    他说:“看到我你不高兴么?许承天叫你来鬼市的?你们怎么还敢出宗门呢?”

    曲一啸一句话不敢说,又或者说不出,剑在心上,只有一口血要涌出来,头晕目眩,只战栗地看着他,他说:“你还记得你是怎么骂我的吗?”

    他声音变轻:“你说,你接近我,都是被安排好的,你说你早就知道了真相,一看到我就发呕,但还是强忍下来了,因为你知道我最后会被处决。”

    曲一啸把视线挪开,眼前已经一片模糊,谢流光用剑把他的下巴抬了起来:“你说的真相是什么呢?对了,许承天现在如何了,你告诉我,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他的话不受控地变得出离的多,也许是因为太过兴奋。

    他把剑挑得离曲一啸的脖颈更进一步:“说呀。”

    “许承天——”阮轻羽却骤然开口,声音发颤,但迎上了他的目光,“他仍是渡劫巅峰,一直在宗主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谢流光微愣,把视线转向他,仍是带着笑:“阮轻羽,我们也好久都没见了,上次在仙盟宴找不着你,只是也没时间去找。我就知道你还是对我好的,对了,秋飞燕不是已经死了吗?你告诉我现在掌门是谁,我都没来得及问,不过我猜是我哥,是不是?”

    他的注意力轻而易举地变到了阮轻羽的身上,阮轻羽答:“是谢师叔。”

    “我就知道。”谢流光兴致缺缺了起来,视线重新回到曲一啸身上,锋利的剑划开他的皮肉,但是很轻,只往外渗一丝血,他说,“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大乘观象,现在还是。许承天被喂了这么多资源,竟没有漏给你一丝吗?亏你还对他那般忠心耿耿,真让人好笑。”

    曲一啸仍是没有说话,心绪复杂,耳边一片嗡鸣,也不知该如何说,只有一些片段在脑子里不断闪烁。

    许承天回归得声势浩大,许给他的东西确实兑现了,但后续也便没有后续了。也许是自幼养尊处优,对待身边的同伴还没有谢流光来得亲切,也没有谢流光那般大方义气。

    说是大师兄,许承天平日里也鲜少和他们这辈弟子待在一起,不是在秋飞燕那就是在谢鸿影那。而自打谢流光在仙盟宴里闹上了一遭,许承天更是待在谢鸿影身边,没再出来过了。

    那日谢流光说的话也是字字句句针扎在了他们的心上,之后几个弟子身边气氛便隐隐有些不同,然而都是在通天宗内,再怎么想,也没有人多说出来一句。

    阮轻羽在旁边看着这剑,心惊胆战,绞尽脑汁,又说:“谢师叔如今……如今……突破了化神中期,在我们出来时。”

    “正好能杀。”谢流光又道,手里的剑迟迟没有斩下去,看着曲一啸恐惧又战战兢兢的表情,觉得心情大好。

    那小乘的弟子不敢看,阮轻羽搜肠刮肚想找其他的话来,谢流光兀地道:“对了,还没跟你们说罢,我如今已经突破了化神,是现今的第六位化神。杀道,我该多杀一些,可你们境界太低,我即便杀了,也讨不着什么好。”

    他的声音缓缓,猝不及防再次劈向曲一啸,整间屋子随着他的剑碎裂,另一只手在空中轻轻一取,同时捏碎了他的元婴。

    曲一啸身上的血泵了出来,阮轻羽失声惊叫了一声,谢流光轻轻笑,在尘土当中把剑收了回去,双手背在身后,声音慢慢:“曲一啸……现在杀,倒没有刚出万鬼渊那么畅快了,是不是?”

    他看向阮轻羽,是在问他:“前辈说,渡劫以下,都是蝼蚁。我当时不觉得,我只是觉得很难受。现在倒是觉得了。我原本来只是想问问通天宗如今的情况,我知道护山大阵如何打开,只是在想是应该偷偷地进去,还是直接打进去。”

    他又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想杀太多人的,虽然通天宗里对我不好的有很多,但也有我不认识的,杀的人多了,我又收不住,万一全杀了,怎么办?”

    他把这事说得无比轻松,将通天宗的足足两个褪羽化神视作无物,只说:“可惜。”

    他便停了下来,不打算杀阮轻羽和这个小乘弟子,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放在这里罢,要不就先回去和伍灼他们会合。

    他如是想着,检查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血,伍灼和陈连云看着都不甚在意自己杀了几个人。

    那便回去罢。

    他没有管曲一啸的尸体,或者说根本就忘了,那锁链仍然把通天宗的三个人捆在一起,只是关着他们的房屋已经坍塌。

    于是他转身就要走——

    天际隐隐有一声雷。

    谢流光抬头,这里不该有雷,也并无阴云,不是雷劫。

    而就在他的视线中,手腕上的镯子忽地烫了起来,一个裂缝在他眼前的上方被撕裂,一个墨发长袍的人半步踏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柄短刀,刀柄上是墨绿色的宝石,胸口的衣襟沾血。

    谢流光怔住了。

    这人四顾了一圈,自言自语道:“怎么是鬼市。”

    又把视线垂下来,轻轻扫过谢流光。

    谢流光这时才发觉自己还有声音,卡顿一般的声音从口中流出,他沙哑道:“……前辈。”

    手上的镯子烫得厉害,他攥住自己的手,不至于抖得太厉害,他又叫了一声:“前辈。”

    而墨山闲关掉了身后的裂缝,浮在空中看着他,微微眯眼,仔细瞧了他半晌,开口:“你,是谁?”

    凝固的血液骤的燃烧,谢流光张了张嘴,一瞬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愤怒,一时间浇灭了所有的其他情绪,让他再难去思考其他。

    “墨、山、闲。”他咬牙,一字一顿,墨山闲亲手给他打的剑就出现在了手上。

    滔天的灵气唤起,整个空间都震荡,而后他提着剑,以墨山闲给他打造的身躯,直直冲了上去,挥着剑就劈向了墨山闲本人。

    “你该死。”他声音发抖,眼底是比看向许承天更盛的火。

    第40章

    墨山闲抬手, 随意握着短刀就挡下了这闪电般的一击。

    他的视线停在谢流光身上,不大,化神境, 手腕上……是自己的本命灵器,本应该在万鬼渊。

    而对方的躯体上, 全全都是属于自己的气息。

    剑也是熟悉的构成,仔细一看还带着自己的味道,像是自己亲手做的, 棱棱角角都合自己的胃口。

    不知道是过了几百年……面前的这个人, 和自己有如此的溯源。

    他一晃神,谢流光的剑一转, 带着滔天的灵气与怒气,一下子全都砸在了他的剑上。

    墨山闲“嘶”了一声。

    谢流光此时才不管, 又是气又是急, 更多的是十万分的委屈, 无法接受,不能接受,不能原谅。

    走的时候信誓旦旦,还让自己猜, 让自己追,让自己去找,这下好了, 回来了, 来了一句——

    “你是谁。”

    该死。

    一剑直接劈了下去。

    半步登仙的修为,拿剑劈一下又如何,动了十万分的力量,才只能破他的一层皮, 动不了分毫的筋骨。

    奈又奈何不了他,谢流光死死咬住唇,又是带着整个鬼市空间的灵气,以化神期的威力把剑又刺了出去。

    这次墨山闲伸手握住了剑锋,用灵力包裹住了他,把这险些摧毁这一方空间的灵力给镇了下来,说出了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的话:“砍我也就砍了,带上这么足的灵力,鬼市要被整塌了,鬼厉可要发脾气了。”

    他自己没料到自己还能说出这么温和的话来,谢流光却只觉得他可恶,觉得他可恨,听不见任何言语地觉得他该死。

    谢流光眼睛一眨,没有去管汹涌淌下的眼泪,手里的剑再次一转,脱手再回拉,又是直接对着墨山闲对半砍。

    墨山闲没有躲,让了两分力出来,于是这一剑结结实实地让他承了下来,有一点痛。

    他仔细地看着谢流光的动作,大抵师承自秋飞燕,但实在漂亮,似乎——还有两分自己的风采。

    但实在漂亮。

    一招一式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每一剑下来也毫不留情,懂得如何更快更好的出剑,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即便看向自己的视线愤怒又悲伤,即便泪流满面。

    又是一剑。

    这次墨山闲伸手,迎着剑把他抱住了,这么小的化神,剑锋能毫不留情地划破自己的皮肉。

    确实有点痛。

    墨山闲没松手,把对方烙进自己的骨里,还不清楚状况但下意识觉得应该这么说,于是他说:“别哭。”

    他的手抓上对方的后颈,另一只手掐着对方的腰,遵循着潜意识道:“我回来了。”

    别哭。

    谢流光咬唇,咬也咬不住,握着剑的手还在发抖,但就“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来。

    根本就没有回来。

    他埋在墨山闲的怀里,还是熟悉的怀抱,但根本就不一样。

    他泪止不住地流,终于承认自己是在哭,心脏被攥紧,一下一下地抽,五脏六腑都被牵连,每一根筋骨每一丝血脉,手指麻痒发抖要握不住剑。

    墨山闲的拇指在他的脖颈间摩挲,他用尽全身的力道,重重在对方的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一点点疼。

    像老虎幼崽,也像小猫。

    墨山闲无端想,其实没有动物或者灵兽咬过他,当然也没有人,他向来不近人情,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亲近过,现在却并不讨厌。

    只觉得喜欢。

    心上还有些陌生的疼,只听着这人小声的啜泣就觉得柔软。

    意料之外,但也不讨厌。

    他抱着谢流光,四下里扫了一圈,方才谢流光闹出的动静有点大,虽然余威被自己镇下去了,但到底还是让这空间震上一震。

    身上还有些硌人,对方手里的剑还被夹在自己的手臂下,他哄:“把剑先收了,好不好?”

    谢流光不答。

    “都不能好好抱你了,这样握着也难受。”墨山闲又说,腾出一只手来,把他的手指从剑柄上掰下来,一根一根。

    谢流光看着自己的手指被掰下来,吸着鼻子收了剑,剑化作指环缠上自己的手指,他看了片刻,手指收紧握拳,一拳就对着墨山闲砸过去。

    这一拳没带灵气,墨山闲生生挨了,半点儿感觉也没有,只叹了口气,把他又抱紧了点儿:“打也打了,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怀里人没说话,只是有些发抖,他垂眼看过去,谢流光抬眸望向他的眼神里带着十二万分的憎恨,咬牙切齿,眼眶里不断涌出泪。

    墨山闲心里一刺,还未明白过来涌上来的是何种情绪,就先抬手,把谢流光掐晕了过去。

    而后才觉得细细漫上来了一阵苦。

    他抱着谢流光,此时才觉得刚刚挨的那几击不是小打小闹,每一下都生疼,是自半步登仙后从没有过的疼。

    也是奇怪。

    他站在原地,又抱着怀里人,缓了片刻,直到觉得可以开口,才叫:“鬼厉。”

    两息之后,鬼厉咳了两声,从不知道哪里现出身形,显然是从刚才有动静开始就赶过来了,迟迟屏住身形没有现身:“好久不见啊,又活过来了。”

    “我活过一次?”墨山闲不咸不淡问。

    “不是,你真失忆了?”鬼厉这才大惊失色了,望了眼他怀里的谢流光,“我以为你逗他玩儿呢,你不最爱干这种事。”

    墨山闲没被他的笑话逗笑,冷冷看着他。

    鬼厉这才说:“你渡雷劫神魂俱灭,四百多年前的事儿。几年前……几年来着,两三年,活过来了,带这小孩到我这里来了一趟,一年不到就又死了。”

    他补充:“我猜是死了。”

    墨山闲考量地看着他,鬼厉不至于说假话,自己的记忆到雷劫为止了,到如今隔了四百来年,其中肯定有些变数。

    他道:“几年前过来找你的,是我的一魂一魄?”

    他面无表情,话语也没什么起伏,是鬼厉从前惯常熟悉的模样,此时不禁一阵牙酸:“大抵是的,我是看不出来,是你去仙盟宴,道风尘亲口点出来的。”

    那便是了。

    墨山闲淡淡想,自己如今只有二魂五魄,缺的那一魂一魄,恐怕就是几年前现身的魂魄。

    渡劫之前留了几分心出来,硬生生把自己的魂魄拆碎,竟也用上了。

    他便道:“正巧在你鬼市,这几百年间的事,就劳你告知一二了。”

    鬼厉应下,就要带他到自己的楼里去,省的在这里干站着。

    墨山闲垂眸,把怀里的人又抱紧了些,突兀道:“他叫什么?”

    鬼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哦,谢流光,你也不记得他了。”

    “谢流光。”墨山闲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碾碎,话语当中终于带了两分温度,“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鬼厉张口就来:“师徒。”

    墨山闲静静地看着他,他打了个颤,不敢再嘲:“道侣,你亲口说的。”

    “道侣。”墨山闲垂眸看向怀里的人,面上终于染上两分笑意,“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