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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老友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不知道这只手表要多少钱,但是舒凡也有一只差不多的,估计是不便宜。

    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家里用钱的地方多,不能因为自己的虚荣心,让哥哥给她买单。

    看她一副懂事的模样,赵涟清心疼更甚,摇了摇头:“钱的问题你不用考虑,念念现在只要专心读书就好。钱再难赚也总归能赚到,你的安全对哥哥来说才是第一位。”

    “真的不贵吗?”

    “不贵,哥哥拿了奖学金,有好几千块。”

    沈念鼻子有点泛酸,她方才小心翼翼地问价格的时候,其实对这块手表依依不舍,害怕它很贵花了没必要的钱,又怕真的送去退货,她会因为曾经得到过而难过不已。

    可是赵涟清并没有让她做出决定。

    他像很多时候那样挡在了她面前,不舍得让她受委屈。

    “那就好……”小花猫轻轻松了口气,声音酸软:“哥哥,我以后考上好大学,也会努力赚钱的,到时候给你买最贵的手表。”

    他给她夹了一筷子炒蛋,盖到了米饭上,笑得眉眼弯弯:“行。那哥哥等着。”

    ……

    有了手表后,兄妹俩

    的联络变多了起来,平时白天也能互相发个短信。不过沈念很乖,都是在下课的时候才联系他,平时也不舍得总是打扰。

    但她时常打开定位,看着地图上哥哥的手机标识四处活动的样子,心里就感觉暖暖的,好像哥哥就在身边一样。

    同样,赵涟清也经常打开地图,查看小姑娘的定位。相对于活动丰富的大学生活,初中生沈念同学的活动范围就非常有限了,她基本上只在学校附近徘徊,手表的标识几乎没有动过。饶是如此,赵涟清还是看得津津有味,隔个十几分钟就打开瞄一眼。

    一旁的闻荣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放下菜单,古怪道:“从刚才起你就不对劲,你怎么老看手机?手机有美女?”

    顿了顿,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怪叫起来:“卧槽,你他妈该不会谈恋爱了?!”

    “别胡说。”

    “你小子可不能骗兄弟啊,咱说好,谈恋爱了就得请客。谁背着兄弟偷偷脱单,谁他妈秃头一辈子!”

    这人一向是口无遮拦,去读了两年警校也没磨掉丁点,反而嗓门更洪亮了。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赵涟清这才放下手机,无奈道:“行了,菜单给我,我看着点。你问下叶琦到哪里了。”

    临近年关,不少大学开始放寒假了,闻荣和叶琦的学校都在北方,寒假放得早,俩人昨天刚坐高铁回来,就喊上了赵涟清吃饭。

    正好今天下午没有课,赵涟清便和他们约了晚饭,找了大学附近的一家涮肉馆子,吃点羊肉暖和暖和。

    结果闻荣的手机还没解锁,叶琦的声音便在不远处响起。

    “闻荣,我隔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怎么一把年纪还这么闹腾,警校没把你嘴巴缝上?”

    俩人抬起头,便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大衣、卷发垂肩的少女走了过来。她花了全套的妆,从头到脚都精致,拿着小包的手指甚至做了长长的美甲,上面镶嵌着水灵灵的大钻石。

    闻荣“哎哟”了一声,立刻站起来:“这是谁家的千金莅临咱们峰南了?稀奇啊!快请坐,请坐。”

    叶琦瞪了他一眼:“滚蛋!”

    赵涟清这时候开口,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叶琦,好久不见了。”

    少女听到这话,目光终于落到了他身上,表情略有僵硬地点点头,坐在了闻荣的里侧。

    自从高三那个暑假两人不欢而散后,叶琦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一连国庆假期、寒暑假也没回家。一是因为学校比较好,大一就有很多项目、活动给他们做;二是她也不想回去,一想到那天在人家家门口哭成那样,就很尴尬,也很没面子。

    赵涟清那么聪明,一定能看出来她对他的心思了吧?自己虽然没有告白,但陪他复读这种话都脱口而出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所以这次寒假回家,她心里也是很复杂。

    既有期待,又很忐忑,忍不住去市中心做了个头发,做了个美甲,又画了个精心的妆,全身装备都备足了才回来。

    人到齐了,菜很快就端了上来。小小的铜炉冒着滚烫的白烟,香菇、葱花、金针菇等配菜在雪白的汤里翻滚着,简直是色香味俱全。

    赵涟清坐在外侧,盘子都在他那边,便肩负起了涮肉的重任。三个人没来及叙旧,先闷头吃了起来,羊肉的肉香和麻酱的浓香混在一起,令渐寒的冬日都暖和很多。

    吃了一半,闻荣憋不住开口:“对了,你们寒假啥时候开学?我们初九就报道,十五都不能在家过,烦得嘞。”

    赵涟清还没放假,自然是答不上来。叶琦说:“我们放到正月十七。”

    “卧槽,有没有天理!果然好学校放假也多,早知道老子就去北津大了。”

    一番话成功让其他两个人笑了起来。

    话匣子一打开,自然就收不住。

    三个人好久未见,又从小玩到大,自然有很多话要说。但是赵家前两年刚出事故,闻荣和叶琦都没敢过问,想必也知道赵涟清身上的压力比他们大太多。于是,这个话题便成了叶琦的专场,闻荣对北津大很好奇,这也不难理解,这种顶级大学,普通人都会向往。

    “那你们吃饭的时候是刷抖音,还是刷题啊?”

    “……正常人谁吃饭刷题,我们也是人好不好。”

    闻荣啧啧摇头:“果然真正的学霸是天生聪明,我以为都书呆子了,没想到你们都蛮会玩。”

    “那是,我还加了话剧社和舞蹈社,一下课就得去彩排。我舍友是外籍,她报了个口语角专门练普通话。”

    “啥,还有普通话口语角?”

    叶琦见惯不怪:“是啊,我们学校的留学生将近20%呢,校园里溜达一圈,什么肤色的人都有。”

    赵涟清道:“听说北津大的话剧社很有名,校外演出一票难求?”

    叶琦点点头:“嗯,但你们想看,我可以给你们留票。”

    闻荣咧嘴笑:“瞧瞧,我们也算是打入北津大内部了,人脉都有了。”

    三个人就这么聊了会天,话题从学校到期末考,又转回了个人的生活。闻荣说他们学校的蚊子都是公的,秋天光着膀子训练,硬是一个包都咬不出来,叶琦说应该是他皮糙肉厚,蚊子嘴扎不进去。

    闻荣哼了一声,问那她呢,到了首都北津,有没有谈上北方猛男?

    叶琦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神秘地笑了笑,往自己嘴里送了一片香菇,吃得极香。

    “不对劲。”闻荣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叶琦莫名地抬头,看了赵涟清一眼,大大的眼睛里倒映着少年不动声色的面容。她心底一颤,原本打算摇摇头,竟然不知为何却脱口而出一句谎言:“是啊。我交男朋友了。”

    骗人。

    她没有,她没有交男朋友。北津那么大,人来人往那么多,她还是忘不掉赵涟清。身边的人再光芒万丈,荣誉加身,都比不过那个像琥珀一样的少年。

    他有多么好,她都知道。

    “你、你竟然……”

    闻荣的声音突然变了个调,像是被人扼住嗓子一样。两个人看向他,他却直勾勾地看向叶琦,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大新闻。

    “我怎么了?我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很多人追好吧!”少女勾起唇角,声音含笑,一幅心花怒放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她有些亢奋过头了,声音好像是故意说那么大似的:“别以为人家跟你一样眼瞎!”

    但是闻荣并没有察觉,他碎了一颗心,失魂落魄道:“也是,也是。脱单好啊,也该脱单了……”

    饭桌的气氛顿时有些古怪,最为活跃的闻荣便成了丧家犬,夹起锅里的肉片一口接一口闷头吃。赵涟清和叶琦都吃饱了,没有怎么再动筷子,慢慢喝着杯里的热水。

    叶琦杯中的茶水见底,赵涟清举起水壶,给她倒了一杯。少女低声道谢。赵涟清说了句不客气。

    “对了,念念是不是该上初中了?”

    她冷不丁开口:“昨天她来我家学琴,我看到她了,个头高了不少,像个大小孩。”

    赵涟清轻叹一口气:“她也快13岁了,时间过得真快。”

    刚来到家里的时候还是只到他腰际的小不点,现在已经长到一米六的个头,基本上到他肩头了,明明在他眼里小姑娘没什么变化,怎么突然间就长大了呢?

    叶琦顿了顿:“那你们还住在一起?”

    “嗯,我在学校走读,放学就回家去。”

    听到这个答案,少女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在看不到的桌子地下,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慢慢紧握成拳,尖锐的指甲扎进了掌心,痛得她几乎红了眼睛。

    “那你大学毕业了怎么办?总不能不考研究生吧?”她语速突然变快:“以你的成绩,保研肯定没问题,要不要来北津?我们的法学院是全国第一……”

    可对面的人摇了摇头,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仿

    佛在说一个无关痛痒的事情。

    这个笑很有距离感,明明是面对面坐着,少年的心却仿佛理她很远很远。

    叶琦愣了愣,声音带着浓郁的不解:“为什么?”

    “北津太远了。”

    “那申大呢?”

    “看念念的中考情况。如果她去了重点,就等她高考完再说。”

    “不是,你……”叶琦似乎忍不下去了,她咬紧牙关,愤愤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字一顿道:“你为她非得做到这个地步吗?”

    一旁的闻荣终于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从沮丧中抬起头来,皱眉道:“这是咋了?好不容易见一面,别搞行吧。”

    赵涟清淡淡开口:“是。我是她哥哥,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一幕,像是回到了两年前,那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平静地祝贺她考上北津大学的时候。她强忍着眼泪,心想这个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却还要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来。

    可今天旧事重演,彻骨的寒意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可这世上哪有哥哥要为妹妹放弃前途的道理?更何况你们又不是亲……涟清,你想想清楚,好吗?看在我们从小就认识的份上,看在我们十几年的情面上。”叶琦痛惜道:“我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做出错误的选择。”

    闻荣似乎明白了什么,心头大震地看向他,喃喃道:“难道你高考是故意……”

    可是赵涟清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甚至笑了笑,好像觉得他们有些大惊小怪。

    过了一会儿,少年缓缓开口:“叶琦,你说得对,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少女的眼中一亮,可又听他接着道:“所以我这么做,是出于我的考量。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永不后悔。”

    他的前途也好,未来也好,如果没有沈念,那他宁可什么都不要。

    他无法失去她,更无法忍受没有她的人生。

    即使那样的人生光明璀璨。

    对他而言,也与地狱无二。

    第32章 春节小小的沙发上,俩人都穿着厚厚的……  :

    这顿饭吃到最后,有些不欢而散。三个人各怀心思,也早就食之无味,后面又约好在返校前再吃顿饭,便原地解散了。

    临近过年,天气一天天变冷,某天早上起来天上竟然下起了碎雪。雪似乎已经下了一夜,外面的地上盖了层薄薄的霜白。

    今天赵涟清和沈念都一大早起来了,俩人收拾利索后就坐了公交出发去市郊的公墓,给老赵扫墓。

    公墓不是很大,里头种满了沉默高耸的松柏树,凛冽的寒风从树梢中呼啸而过,徒增了几分萧索的氛围。

    地上有些湿滑,赵涟清牵着沈念慢慢走,好一会儿来到老赵的幕前。

    光秃秃的石碑上贴着一张照片,男人面容硬朗,发鬓冒着些许白丝,还和记忆中一样未曾变过的面容。赵涟清拿起扫帚,把周围打扫干净,又清理了些杂草,才从包里掏出一瓶汾酒,倒在酒杯中,“哗啦啦”洒在了碑前。

    老赵喜欢喝汾酒,但一般喝便宜的黄盖,也是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喝。如果他没有出意外,赵涟清考上大学的时候,他肯定要开一瓶,好好地喝个够。

    现在的这杯酒,就当作是补上吧。

    摆完贡品后,赵涟清又对着老赵的照片陆续说了些有的没的,大概都是学校的事情,沈念的事情,派出所的事情。他的话不多,交代了不到十分钟分钟,就挪了挪位置,让沈念过来讲。

    沈念这回也是有备而来,她拿着新鲜出炉的期末考成绩,把主科的分数报给了老赵听。她这次语文考了班级第一,作文是满分,还拿了一个校作文比赛一等奖。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又伸手扯了扯哥哥的袖子。

    “怎么了?”

    沈念捂住嘴,压低声音:“我的物理有点差,也要和赵叔叔汇报吗?”

    上了初中要学物理,沈念是纯粹的文科脑子,物理学得头晕眼花,全靠赵涟清时不时给她辅导才勉强及格。赵涟清在她耳边嘀咕道:“要么就算了。”

    沈念松了口气,扭头对墓碑说:“那就这些啦赵叔叔,下学期我会继续努力的,不用担心我哦。”

    祭拜完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又从墓园出来,坐上了回去的公交车。

    墓园在峰南的老城区,公交车单程得差不多一个小时。幸好这个时候人不多,基本上都是空位,赵涟清给沈念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然后自己在她旁边坐下。

    车子很快启动,缓缓朝家的方向驶去。

    白日的雪花纷纷扬扬,下得不算很大,却是刁钻地夹杂着潮湿的水汽,让寒意得以渗透厚厚的棉服。

    赵涟清习惯性问她:“冷不冷?”

    小姑娘穿得很厚,一身雪白的羽绒服,脖子上裹了条红格子围巾,两只玻璃珠似的眼睛眨巴眨吧看着车窗外,跟一只奶油草莓小蛋糕似的。

    她摇摇头:“不冷,哥哥冷吗?”

    赵涟清道:“嗯,手有点冰。”

    “那我给你暖暖。”

    她伸出小手,牵起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用热乎乎的掌心搓起来。很快,赵涟清的手也变热了,她不舍得松开,继续攥紧了哥哥的手,放在羽绒服上捂着。

    赵涟清由着她闹,清泠泠的眉眼带着几丝笑意,薄唇温柔勾起。

    “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俩人转过身,看到后座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笑得慈祥,看着两人缠在一起的手,眼中流淌着一丝羡慕。

    沈念红了脸,垂下头,害羞地躲在赵涟清怀里。赵涟清胸前一热,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也有些不好意思。

    “妹妹年纪小,爱玩闹,没打扰到您吧?”

    老太太摇摇头,笑得眼角满是褶皱:“没有没有,我就是看到你们,想起了我哥哥。小时候我也这么爱黏他。那时候条件不好,冬天的时候没棉袄穿,他就常常掀开自己的衣服领子,让我伸进去暖暖手……”

    闷在哥哥怀里的小姑娘听着,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了那个画面,有点心酸,却也无比温馨。她心想,哥哥肯定也愿意为她这么做,因为哥哥对她最好,舍不得她冻着。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赵涟清,谁知他正好也看过来,四目相对中,两人忍不住又笑了笑,估计是都想到了一起去。

    不一会儿,公交车到了站,缓缓刹车。老太太从后座晃晃悠悠地起身。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赵涟清突然问:“奶奶,那您和哥哥,现在还在一起吗?”

    老太太摇摇头:“不在了。他五年前得肝癌走了,我看着他咽气的。”

    赵涟清愣了愣。

    “但是,我想我们很快又会见面了。”老太太的目光中浮现出一丝温柔怀念的神色,“他舍不得跟我分开。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很快,那个头发花白的身影便下了车。车门“扑哧”一声关上,将外面的细雪隔离,拉着空荡荡的车厢继续往前驶去。

    赵涟清的脑海里还在回荡着那句“他不舍得跟我分开”和老人深藏在眼底的落寞,如果有一天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念念身上,那该怎么办呢?

    他此生从没想过与她分离,但是如果两个人要有一个先离开,他宁可是沈念,活着的、饱受煎熬的人就让他来当好了。

    就连这份痛苦他也不想让她承受,所以他必须得好好活下去,不能走在她前面,让到时候已经白发苍苍的念念孤苦伶仃地度过余生。

    这个画面光是想一想,他就心痛极了,忍不住抬起胳膊,将小姑娘轻轻抱在怀里,让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前,听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

    “哥哥,怎么了?”小姑娘闷声闷气地问。

    “没事。”他轻声道,“哥哥有点冷。”

    怀里的小人立刻张开手,也将他抱住,温热的小身板贴到他身上,源源不断地传送着热量。

    “哥哥真是的,这么怕冷,以后冬天没有我可怎么办呀。”

    “是啊,没有念念可怎么办。”赵涟清轻笑道,“看来哥哥不能没有念念。”

    小姑娘的脸红了红,幸好埋在他胸前,他看不到。

    她也不能没有哥哥啊。

    她默默地想。

    ……

    除夕夜伴随着大清早的鞭炮声一起到来了。那天派出所的人特地上门来给他俩送了不少年货,有肉有米还有一大桶食用油,足够俩人吃一阵子。中午的时候叶阿姨给他们送了一袋子年糕,说是自己家打的,味道比外面卖的好。

    到了傍晚,沈念准时守在电视前打算看春晚,门铃又被摁响了。

    她去开门,发现外面站了个皮肤黝黑的寸头男人。他模样周正,五官看起来有些痞气,一笑起来又有点傻。

    “闻荣哥哥!”

    “哎哟小念念,长这么高了!”闻荣声音响亮,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你这辫子谁扎的,你哥?”

    “嗯。你来找哥哥吗?他在书房呢。”

    “这小子上大学了还在卷,真是没天理了!”少年龇牙一笑:“不过我也不是来找他,我妈让我来给你俩送点东西,哝。”

    他的手往羽绒服里一掏,顿时掏出了一个热乎乎的饭盒:“里头是熏鱼,快接着。趁热吃啊。”

    闻太太厨艺闻名遐迩,烧得一手好菜,饭盒还没打开,沈念就闻到了香喷喷的味道。她赶紧接下,小手捧着,乖乖道谢,惹得闻荣又忍不住上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叹息道:“乖囡囡啊乖囡囡,赵涟清这小子有福气,这么可爱的妹妹我咋就没有呢……”

    晚上八点,春晚准时开始了。

    喜气洋洋的歌声从电视里传来,里面的主持人穿着大红衣服,笑容满面,舞台布置得红红火火好不热闹。而窗外繁星点点,夜幕宁静而深沉,像是一滩浓稠流淌的墨。

    赵涟清半小时前就从书房里出来了。他开学后打算考六级,正好趁放假的时间刷刷题,每天计划做一套真题卷子。完成任务后,他来到电视机前坐在,跟沈念一起边吃着砂糖橘,边聚精会神地看电视。

    小小的沙发上,俩人都穿着厚厚的睡衣,挤得不留一丝缝隙。沈念看小品的时候笑得乐不可支,直接就歪倒在他身上,身子轻盈得跟小猫似的。

    赵涟清一边看小品,一边下意识伸手托住她的身子,防止她栽倒下去。

    沈念被他虚虚地揽着腰,忍不住扭头瞥了他一眼。

    少年白皙的皮肤笼罩在白色的灯光下,像是白玉一样细腻,没有丁点的瑕疵。即使是仰视的角度,他还是那么漂亮,唇角薄软,鼻梁高挺,耳垂玲珑得像白石榴籽,被棕栗色的发丝遮住些许。

    电视里的人都没有哥哥好看呢!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移开视线,面色如常地直起身,继续对着小品哈哈大笑。

    “各位观众朋友们,零点钟声已经临近,让我们共同倒数,用最真挚的心声,向过去的一年说再见。”

    “也让我们以满腔的热情,和身边的人一起,迎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

    “观众朋友们,还有十秒钟,新的一年就要来了。准备好了吗?8、7、6——”

    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声音响起,带着电视机前的人一同倒计时,迎接新春的到来。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啾——”地尖鸣,一簇烟花腾空而起,在静谧的夜幕中炸成千万粒闪闪金光。

    “5、4、3——”

    第二朵、第三朵依次升空,将天空炸出一团团金色的、淡蓝色的、梅红色的痕迹,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夜色之中。

    沈念扭过头,看着窗外,瞳孔里倒映出烟花璀璨的影子。

    她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和赵涟清坐在麦当劳里看着烟花四起,明明才过去不久,生活已经天翻地覆了。

    可是,不管如何物是人非,烟花还是很美。

    “2、1——观众朋友们,新年快乐!”

    喜气洋洋的曲子准时准点地响起,将主持人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嘈杂热闹的音符之中。沙发“咯吱”一响,身旁的人倚过重心,温柔的声音在耳畔边响起:“新年快乐,念念。”

    新年一到,他的妹妹又长大了一岁,距离变成大人那天又近了些。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哥哥也是,新年快乐。”

    来年的春节还在一起吧,后年也是。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悲伤的夜晚,也没有寂寞的白天。

    第33章 一块钱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刺猬,露出……

    到了元宵节,所里又发了一波福利。惯例是些洗衣做饭用的着的日化品,还有一张提货券。

    虽然老赵不在了,但逢年过节的福利还都留给他们家一份,一般都是赵涟清去领,但如果东西不是很多,沈念也能跑跑腿。

    这次小姑娘正好在叶家学琴,学完后便裹上厚厚的围巾和毛绒手套,跟着叶阿姨一起去领物资。

    所里这次发了不少洗发水、沐浴露和洗衣液,每人都装了满满一塑料袋。到了领提货卡的地方,叶阿姨想着叶琦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决定提牛肉套餐。

    牛肉是生鲜,必须得去派出所隔壁超市现场兑换。叶阿姨把手头沉甸甸的日用品放在地上,让沈念帮忙在门口看着,自己进去换了牛肉就出来。

    小姑娘满口答应,人像根桩子一样往旁边一站,开始发呆。

    临近正午,街上人并不多,偶尔有公交车慢慢悠悠路过,时间似乎过得很慢。

    小姑娘走了会儿神,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发现哥哥的定位还在家里,这个时间点,估计是在准备午饭。

    因为学琴分开了两个多小时,果然还是好想哥哥。想哥哥的声音,想哥哥的味道,想哥哥琥珀一样的眼睛,和柔软的棕栗色的发丝……

    就连手上这只毛茸茸的小猫手套也是哥哥给她买的,上面绣着一只傻里傻气的小橘猫,正撅着屁股扑蝴蝶,看起来又傻又可爱。

    好想立刻见到哥哥啊!

    如此想着,沈念不由得出了神,直到隔壁的派出所突然迸出一声爆喝,把她吓了一跳。

    “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个表子!”

    隔了一段距离,刺耳的辱骂声还是隐隐传了过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沈念立刻扭头看过去,只见派出所大门口有四五个身影纠缠不休,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像棕熊一样冲向了另一个人,手里的拳头呼呼生风。眼瞧着就要落下,一旁的民警立刻冲上来,将人拉开。

    “哎!辛先生,冷静点,别动手!”

    “别动,都别动啊!”

    男人面色涨红,怒气冲天,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剥皮抽筋。而那个人冷笑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来,让沈念愣在当场。

    竟然是辛来。

    差点挨了一拳头的人、被不堪入耳的言论辱骂的人,竟然是辛来。她此时发丝凌乱,唇角带伤,向来不可一世的人竟也有如此狼狈的模样。

    而那个男人也姓辛,仔细一瞧,二人的眉眼略有相似,沈念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我是表子,那你是什么?你和那个怀孕的小三联合起来逼死我妈的时候,你他妈连表子都不如!”她尖牙利齿地反驳:“你不配当我爹,你就是个畜生!”

    这句话毫无疑问再次点燃了刚刚控制住的怒火,男人怒吼一声,竟然是挣开左右二人的禁锢,直接一巴掌甩到了她脸上。然后,辛来的身体便像一枚落叶一样打着旋飞起来了了,将身后一排冰凉的座椅砸得歪七扭八。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房间里又冲出了不少人,联合起来将二人拉开。一时间急促的脚步声、怒吼声、辱骂声夹杂在一起,似乎像是一部狗血电视剧。而一墙之隔的沈念站在寒风之中,虽然没有切身地经历那一切,却好似被

    西北风吹了个通透,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冻起来了。

    最后,男人骂骂咧咧地驾车离开,把辛来一个人丢下。少女捂着红肿的脸,鼻血流到袖子里,满脸漠然地擦了擦。

    她从地上捡起手机,亮了亮屏幕,发现还能用,立刻捡起来揣兜里。身后的几个民警似乎想跟她说什么,辛来不耐烦地摇摇头,一瘸一拐地走了。

    ……

    沈念对辛来的感情其实很复杂。

    辛来像是一个大染缸,能够把所有单纯的初一小屁孩染成五颜六色。她漂亮,张狂,身材玲珑有致,发育良好,在一群连讨论男生都假装不感兴趣的小女生里,早早尝了禁果的滋味。

    有时候沈念会觉得她很肆意,像是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轻而易举就能成为所有人的视线中心。有时候她又觉得辛来并不快乐,她笑得很用力,很大声,但是她的眼底总是冷冷的,高筑着一堵厚厚的墙,将旁人的善意拒之墙外。

    而现在,目睹了这一切的沈念,好像知道了她如此矛盾的原因。

    不一会儿,辛来就漫无目的地来到大街上,丝毫不顾及路人诧异的目光,径直走进一家小卖部。可不到一分钟,她又走出来,满脸焦躁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那家小卖部就在超市对面,沈念看着她伸着脖子四处张望的样子,心里警铃大响。果然,辛来很快就注意到了她,青肿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像是发现猎物猎手,打算下手前的准备动作。

    小姑娘紧张地起身,立刻就要跑到超市里躲起来,可是叶阿姨领的物资也不能不管,她只是迟疑了一会儿,人就已经到了跟前。

    辛来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要严重些——一边脸肿了,浮起一个手掌印,一边嘴巴乌青,破了皮,血液凝成了黑红的血块沾在唇角。她先开口,嗓子沙哑:“有没有一块钱,算我借你的。”

    已经做好准备被一顿狂揍的沈念愣了愣,缩起的脖子又伸了回来。

    “借钱?”

    “嗯。”辛来看起来有些尴尬和不耐烦,“有吗?没有就算了。我会还你,不白拿。”

    小姑娘零花钱也不多,但一块钱倒是有,她摸出一只钢镚,递过去。辛来收下后说了句字正腔圆的“谢谢”,像个正常人一样离开了。

    然后,在沈念震惊的目光中,她去小卖部买了一只打火机,找了根电线杆靠着,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来,利索地点上。

    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看到她开始陶醉地吞云吐雾,沈念决定自己应该已经安全了,小心翼翼地拎起叶阿姨和她的物资,往超市里面跑。如果这幅模样落在了别人眼里,肯定有些滑稽——怂兮兮的小姑娘拖着两只大手提袋,好像做贼一样往超市里挪,看起来像只假装若无其事偷吃盘里鸡肉的小猫。

    最后关头,一只脚即将迈进超市的时候,街对面的辛来好像察觉到什么,突然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一个激灵,立刻摸向手腕上的儿童手表,两大包塑料袋“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可是辛来只是觉得她奇怪,古怪一瞥后,靠着杆子转了个身,背对她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沈念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叶阿姨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这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猛地转过身,看到了刚接完账走出来的叶阿姨,立刻救星降临一般蹭蹭蹭跑到她身边。叶阿姨心头一软,难得露出一抹笑意:“怎么了?像是老鼠见到猫,吓成这个样子?”

    沈念不想对叶阿姨多说,摇摇头,黏她黏得紧。

    这孩子,真是稀奇古怪。

    问不出什么名堂来,叶阿姨也就没有多想,打开自己的塑料袋,将打包好的牛肉放进去,和小姑娘一起往家属院的方向走。

    路过辛来的时候,她还在打电话,只是背对着她们,低声和电话里的人说些什么。

    叶阿姨自然也看到了她,目光中夹杂着一丝不满。

    “这小姑娘,我在派出所见过她好多次。年纪轻轻不珍惜自己,总有一天会后悔。”

    她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跟沈念说的,沉重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训诫的味道。沈念抿了抿唇,没有回应,只是快要走远的时候扭头又看了眼辛来。

    少女抱着手机,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着的声音夹杂着万分委屈。

    她哽咽地喊着许孜的名字,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刺猬,露出柔软的、鲜血淋漓的腹部。

    沈念无端心想,比起方才那被痛揍的狼狈样子,辛来这幅脆弱的模样,好像更令人难以置信一些。

    ……

    这件事情很快就被抛之脑后。因为没过几天,赵涟清就开学了。

    这就意味24小时都能看到哥哥的日子马上就要一去不复返,意味着早上没有哥哥温声细语地哄她起床,也意味着晚上不能再和哥哥窝在沙发里,一遍遍看春节联欢的重播,一遍遍被烂熟于心的相声逗得捧腹大笑。

    但是时间还是在飞逝,再打开冰箱的时候,叶阿姨送的年糕只剩几根,闻荣送的熏鱼也吃完了。过年的味道渐渐消散,仿佛是一位老友,挥挥手朝他们告别。

    当然,生活的残忍之处远不止如此。

    沈念因为把大部分精力花在了黏赵涟清上面,小部分精力花在和陈雅路、舒凡出去玩上面,于是到了最后几天,她才惊悚地发现自己的书包里赫然躺着三本崭新的寒假作业题。

    一本语文、一本数学、一本英语。

    都是纹丝未动,散发着油墨的清香。

    要死——

    两个鲜红的大字闪过沈念的脑海。

    因此这个寒假,前半段有多快乐,后几天就有多痛苦,属于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好在赵涟清陪她一起挑灯夜战,帮她完成了一些单词抄写,俩人鏖战到天明后,总算稀里糊涂地将所有的作业搞定。

    那时天已经蒙蒙亮,距离闹钟响起也只有两、三个小时。

    沈念困得哈欠连天,头重脚轻,直接往后一倒,歪在小床上睡着。

    赵涟清本来打算回书房休息,谁知竟被她乱扔的拖鞋绊了一脚,一屁股跌坐在她的小床上后,顿时抵抗不了汹涌的困意,脑袋一歪也直接睡了过去。

    第34章 唇瓣看起来像果冻,很好亲……

    开学后的生活和沈念想象中的一样无趣。

    首先是班里换了座位,按照成绩来划分的,她从班级第五排做到了班级第三排的黄金位置,左边是老实木讷的班级第一学霸妹,平时除了刷题就是背书,连午饭都不吃。右边是他们年级的副大队长眼镜哥(大队长是陈雅路),平日里忙碌在学校各个社团当交际草,基本上无视了沈念的存在。

    其次就是每月一次的月考了,下次月考的时间在下周周五,时间紧任务重,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

    于是放学后,三小只的话题从寒假见闻丝滑地转变为月考。陈雅路本来这周不用去上补习班,班主任在群里一发这个消息,她爸妈顿时如临大敌,要求她从明天起就得狠狠补课。

    沈念就有些破罐子破摔。她回想起自己寒假的种种行为,可以说和勤奋刻苦毫不沾边。舒凡问她明明有个学霸哥,怎么一点勤奋劲儿都没学到?沈念得意地窃笑:“所以我们才互补呀,我和我哥,天生一对。”

    舒凡:“……”

    陈雅路立刻指出她的语病:“天生一对不是这么用的。”

    两个小姑娘又叽里呱啦了一通,期间沈念忍不住想提及在派出所看到辛来的事,但无端地她感觉这事说出来不妥,怎么想都是人家的私事,她还是不要再插手为妙。

    于是她看向了一旁的舒凡,他似乎沉默得有些太久,显得兴致缺缺。

    “舒凡,你呢?你这次寒假怎么没回北津啊?”

    往年舒凡都是要回去的,因为他爸爸是北津人,到了年关这种重要的日子一家人肯定要聚一聚。结果今年他一直都呆在峰南,没怎么回去过。

    小少年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怅惘。他摇摇头:“今年我妈公司出了点问题,抽不开身,没带我回去。”

    “那你爸呢,他也不过来见你?”陈雅路皱起眉头:“一家人一年至少得见一次吧,你可是他们的孩子啊!”

    “我对他们又不重要。”舒凡冷声道,“这是事实,你冲我发火也没辙。”

    他好像有些生气了,不知道是方才陈雅路语气太激动,还是想起了家里的事,整个人突然紧绷起来,像是一根即将断裂的吉他弦。

    沈念见气氛不妙,连忙道:“大人的事情我们也没办法,舒凡你别太往心里去,看着你难受,我们也心里也不好受。刚才小路也是担心你,没别的意思。”

    于是,两个闹脾气的人都被沈念顺了顺毛,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消散了些许。陈雅路委屈地“嗯”了一声,舒凡也点点头:“我知道。”

    幸好还有你们在。

    这句话小少年没有说出口,他这么别扭,这么傲气的人,承认这俩小姑娘在他生命里占据了重要位置,比登天还难。

    但这却是事实。

    他的家人给他的爱不多,并不是非常爱他。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真心待他好的人也寥寥无几。

    所以他害怕,那句话一旦说出口便成了诅咒,因为打小他越在意什么越失去什么。

    比如让他骑在肩膀上吹大风车的爷爷,比如说他小时候捡到的小白狗,痛彻心扉地失去了几次后,就像形成了疼痛条件反射的动物一样,总算是长记性了。

    ……

    年关一过,最冷的日子也差不多要过去了。

    几场春雨过后,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家属院里的梧桐树抽了绿枝,从光秃秃变得毛茸茸。

    学校里的杏花是最先开的。白色的细碎的小花散发出淡淡的苦味,闻上去不是很香,却十分清爽。春风吹过,细碎的花瓣于风中飞舞,附近会下一场白纷纷的杏花雨。

    周一轮到他们班升国旗,沈念是三个护旗手之一,早早就来到教室作准备。清晨的教室还廖无人烟,像是一个空荡荡的快递盒,等着人往里头塞东西。

    她放好书包,打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咳咳咳!”

    却吸了满鼻子烟味。

    小姑娘呛得咳嗽起来,一只手捂住嘴,另只手迅速在面前扇风。耳畔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咒骂,那人无语道:“至于么?”

    沈念含着眼泪点点头:“咳咳……至于。”

    辛来翻了个白眼,把烟头一把摁进潮湿的泥土里,熄灭。

    再抬头的时候,唇角那抹乌青又被阳光捕捉到,只是比一个多月前要淡了很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沈念盯着那里盯了太久,辛来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把头发撩在脸庞,遮住了她的视线。

    “那个……”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

    可能是被春风吹昏了头,她突然间很想提起那件事。她、辛来,派出所,三个关键词组合起来,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秘密。

    真是神奇,她怎么会和辛来有秘密呢?

    “你还好吗?”

    话还是说出口。坐在窗户底下的少女诧异地挑起眉,猫儿一样的眼睛里倒映出小姑娘紧张的模样。

    “唔。也就那样。”

    说得颇为洒脱。

    她身上也没有别的新伤,估计是没有再挨打。沈念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这种虐待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是不应该的,不管这个人是否抽烟、不爱学习、也不好好穿校服,没有人该被如此对待。

    外面的清风吹过来,不远处杏花纷纷,好似下了场雨。她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该去操场准备了,却又被辛来喊住。

    “在派出所见到我那件事,不准告诉别人,如果被我发现了……”

    她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知为何,沈念却没那么害怕了。

    “被你发现了会怎样?”

    “老子揍死你。”辛来冷冷道。

    沈念十分配合地缩了缩脖子,表示害怕极了。然而又听辛来懊恼道:“妈的,等下,我刚才说得都是气话,你别告诉你哥。”

    “我哥?”小姑娘感到莫名其妙:“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老子上次差点被他——”

    废了一只手。

    可是剩下的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似乎意识到什么,顿了顿,古怪地瞥了沈念一眼:“你不知道这事儿?他没告诉你?”

    沈念老实巴交地摇摇头。

    辛来这下子明白了,脸上露出一抹似哭似笑的神情。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沈念。能有人这样护着你。”

    护得滴水不漏,护得小心翼翼,生怕她受到伤害,哪怕伤害她的人是他自己,都不行。

    她顿时涌上一股强烈的妒意,狼狈地扭过头,乌黑的长发从肩头倾泻而下,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抹玲珑的鼻尖。沈念站在窗边看着她,不知她怎么了,走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

    最后,只好顺着她的话说:“可是你不是也有许孜么?”

    那日在小卖部门前,她哭着喊着许孜的名字,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兽,渴望凑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

    沈念想,许孜对于她来说,一定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就像赵涟清之于她。

    可辛来的身体抖了抖,发出一声自嘲般的冷笑。

    “他?算了。”

    一想到那一日,严寒的西北风便吹到了脸前。那通打不通的电话,扒光了口袋也没找不到一块钱买打火机的狼狈,呛人的廉价香烟,统统化作了她最为不堪回首的时刻。

    那时候的她握紧手机,背抵着冰冷的电线杆,渴望许孜接电话,又希望许孜不要接。

    最后,许孜果然没有接通。

    而她抱着手机嚎啕大哭,还是自己一个人舔舐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

    赵涟清竟然认识辛来,两个绝对不会有交集的人怎么会见面的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沈念一个下午,决定回家的时候直接找哥哥问清楚。

    放学铃一响,教室里顿时闹腾起来,班主任小杨老师还没布置完作业,语气弱弱地请大家安静。可是好几个胆大的男生已经卷起书包走人,没有人在意她讲了些什么。

    最终,她只能将作业发到了班级群里,请家长们督促完成。

    和往常一样,沈念听着放学铃声,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书包。舒凡收拾得利索,便在班级门口等她。

    周围有人挤眉弄眼:“哟,等你老婆?”

    舒凡甩了记眼刀,冷冰冰的神色吓得那嘴贱的同学后退了几步,嘟囔道:“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干嘛。”

    “是么,要不我也给你开开玩笑?”

    小少年本就眉眼凌厉,又长了个头,在初中一群矮冬瓜一样的男生里,简直是鹤立鸡群,自带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气。一旁的人见情况不妙,连忙推搡着那人往门口走去:“算了算了,走吧。”

    那人本也就顺口一提,没想到差点惹祸上身,立马借坡下驴脚底抹油地溜了。

    而这时,沈念终于慢吞吞收拾完,背着沉甸甸的大书包来到他跟前。

    “怎么了?”小姑娘看到他面色不善,凑过去问道:“谁招惹你了?”

    “闲杂人等。”

    舒凡看了她一眼,俩人距离好似有点近,他的目光莫名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那淡淡的唇瓣泛着樱花般的淡粉色,饱满而又水润。

    他喉咙一紧:“你涂口红了?”

    “没有啊,哦,可能是刚才喝了口水。”

    粉嫩的唇瓣透露出些许湿润的光泽,看起来像果冻,很好亲。

    他的脑海里又想起了那声带着几分调笑的“你老婆”,耳根顿时一热,猛地别过脸去:“我说你怎么收拾得这么慢!”

    “是因为我的物理书找不到了,耽误了点

    时间。”

    “物理书?你还把书背回家?”

    “是啊,难道你不背?”

    沈念的目光落在他的书包上,书包果然瘪瘪的,看起来没什么重量。舒凡像看傻子一样看她:“我背那玩意儿干嘛?用iPad看多方便,省得压肩膀,不长个儿。”

    “我又没有iPad……”

    “所以你是小矮子。”

    沈念顿时一恼,龇牙咧嘴地伸出一脚,想要给他来记狠狠的飞毛腿。可是舒凡反应极快,立刻伸出手臂摁在了她的脑门上,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沈念的小短腿顿时扑了个空,整个人像被摁住的小猫一样张牙舞抓却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气呼呼地瞪着他,水灵灵的眼珠里盛满了怒火。

    羞恼的绯红染上白皙的面颊,那张清秀漂亮的面容因为怒火出落得愈发生动,落在舒凡眼里,好似有一根羽毛在心头一挠,痒得他心脏猛地一跳。

    他不由得松开手,喃喃道:“沈念。”

    “干嘛?”

    他看着她,英气的眉眼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有话要讲。就在他决心开口的时候,走廊里突然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

    “念念。”

    小姑娘的眼睛倏尔一亮,目光顿时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方向。

    她难以置信道:“哥哥!”

    赵涟清站在不远处的走廊,看着教室门口的二人,唇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35章 飞来横祸这次确实是她见哥忘友

    赵涟清竟然来找她了,出现在熟悉的走廊里,眼前的一幕好像在做梦一样。

    沈念高兴地忘记了身旁还有人在,直接像小鸟一样扑到了哥哥怀里,黏黏糊糊地撒娇:“哥哥怎么来啦!”

    “下午没课,来接你放学,顺便回母校逛一逛。”

    赵涟清冲她眨眨眼睛:“不过,你的小伙伴是不是在等你?”

    沈念这才想起被晾在一旁的舒凡。

    她有些纠结地皱起小脸——哥哥好不容易来接她一次,她好想和哥哥一起回家。但是舒凡怎么办呢?他恐怕得一个人孤零零回去了。

    算了,做人不能这么随心所欲。

    她不能把舒凡丢下。

    小姑娘灵机一动,冒出个自认为绝佳的点子:“要不要我们三个一起回去?”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侧传来冷冷一哼,舒凡道:“一个人回家而已,我哪儿有那么矫情?你就陪你哥逛逛呗。走了啊。”

    说罢,他背起书包挥挥手,潇洒地大门口走去。沈念看他离开的背影,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又闹别扭了。”

    赵涟清莫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你要不先追上去解释解释?”

    沈念摆摆手:“还好还好,舒凡很好哄的。我俩没有隔夜仇。”

    小少爷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一戳就跳脚,但只要顺毛捋就能哄得八九不离十。小姑娘已经深谙此道,把人拿捏得稳稳的。

    但是这次确实是她见哥忘友,明天索性斥巨资请他喝奶茶好了。

    一想到这里,沈念又乐呵起来,背着大书包,像个小导游一样蹿到哥哥面前,巧笑盈盈:“哥哥想从哪里参观?我给你带路!”

    “这么大的学校,念念都熟悉了?”

    沈念屁股坐不住,一下课就喊着陈雅路和舒凡溜出去玩,哪个墙角裂了条缝她都一清二楚,哪儿还有她不熟悉的地方?

    她拍拍胸脯打包票:“童叟无欺,十成熟!”

    赵涟清忍俊不禁:“那就先去小卖部看看吧。”

    ……

    小卖部是沈念最经常光顾的地方,平时不想吃食堂了,就去小卖部买包干脆面啃。舒大少爷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请客吃冰棍儿。

    食堂隔壁的这间小小平房,充满了美好回忆。

    小卖部在前年翻新过一次,赵涟清看到翻新后的小卖部,眼睛里依旧满是怀念:“以前上初三的时候,来不及去食堂吃午饭,经常在这里买鸡蛋和番茄吐司吃。”

    “好吃吗?”

    赵涟清迟疑地点点头:“应该只有我觉得好吃,叶琦和闻荣从来不买番茄口味。大部分人应该都喜欢黄油味的。”

    沈念默默在心底记下,明天中午不吃食堂,一定要来打卡同款。

    俩人进小卖部转了一圈儿,出来后一人手里多了一根热狗肠,一边吃着一边四处溜达。

    他们去了礼堂,那里是赵涟清举行毕业典礼的地方,老赵带着还是小屁孩的沈念去过,赵涟清穿着毕业服,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底下掌声如雷;

    还去了小花园,里面有个日晷,据说是某个校友捐赠的,赵涟清说他第一次去上微机课没找着教室,莫名其妙地绕到了日晷这边呆了半个多小时。

    而日晷旁就是初三的教学楼,教学楼依旧灯火通明,是学生们在上晚自习。

    沈念问他还记不记得教室在哪里,赵涟清伸手指了指三层靠近楼梯间的那一间。

    “三年级1班?”

    他点点头。

    “那可是最难进的示范班啊!”

    实验中学本就难考,每个年级仅有一个的示范班更是难上加难,饶是上了一大堆家教、补习班的陈雅路,也只是拼死拼活地挤进了二班。

    能进一班的,基本上都是天才。

    小姑娘崇拜地惊呼一声,两只眼睛亮晶晶,看得赵涟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当时只是好运气好。”

    “我也希望运气能这么好!”沈念龇牙一笑。

    从教学楼出来后,俩人又慢悠悠散步,走到了操场。操场也是翻新过的,重新铺了塑胶跑道和足球场,平坦而宽阔。旁边还有一个篮球场,中间用一簇簇灌木丛和庞大的梧桐树隔开。

    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便成了学校的小树林,小情侣们经常往里面钻,是有名的谈恋爱圣地。

    此时已经放学,昔日热闹的地方此时冷冷清清,只有几个男生在踢足球,时不时传来模糊不清的吆喝声。

    夕阳西下,橙黄色的阳光洒在梧桐树顶,仿佛淋上了一层橙黄色的枫糖。傍晚时分,峰南整座小镇都慢了下来,连春风都愈发柔和。

    眼前的风景如诗如画,沈念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个校园偶像剧里。偶像剧里的男女主放学后也会在操场里约会,他们会手牵手慢吞吞地走在塑胶跑道上,一阵清风吹来,彼此交换视线,纷飞的发丝像是大海里的波浪一样,带着些许缱绻暧昧的氛围感。

    正像现在这般。

    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突然陷入了一阵寂静。但这股寂静并不尴尬,反而像是波纹荡漾的湖面重新恢复平整一样自然。

    春风吹拂,日照梧桐,眼前的这个世界令人惬意。

    小姑娘忍不住侧过脸,看着身旁高挑的少年。他长了一副被上帝偏爱的模样——纤长的睫毛,琥珀般的瞳孔,薄薄的、泛着淡粉色的唇瓣,赵涟清的五官不同于寻常男人的粗犷俊朗,更像是被精细琢出来的瓷雕,那张脸瞧起来漂亮,细细打量则更出挑。

    而自己并肩走在他身边,沐浴着这么漂亮的夕阳,很像偶像剧里的片段。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小姑娘心脏突然猛地一跳,像是被指甲轻轻戳了一下,迅速地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不对不对,怎么突然会联想到偶像剧?好奇怪的想法!

    她立刻甩甩头,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海里丢出去。赵涟清注意到身侧的动静,忍不住问她:“怎么了?”

    “我在cos滚筒洗衣机。”

    “……”

    赵涟清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理由。

    就在这时,远处的足球场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声,一个黑色的圆点划着漂亮的抛物线,气势汹汹地朝两人的方向飞来。赵涟清低声道:“小心!”便想都没想地将人护在怀中,背部被击中后剧烈地颤了颤。

    “嘭”地一声闷响,一颗圆滚滚、硬邦邦的东西弹跳着,落在了二人的脚边。

    ……

    沈念还没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就被拽入了一个充满了青柠香气的怀抱。

    那双臂将她抱得那样紧,简直是要将她镶嵌进怀里一样,宽厚的胸膛变成了坚不可摧的避风港。而那飞来之物重重砸在赵涟清身上时,他抑制不住地发出吃痛的闷哼,却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

    “哥……”

    足球“咕噜噜”地弹落在地,脚下的塑胶跑道仿佛都在嗡嗡震动。

    沈念听到了自己尖厉的声音  :“哥!”

    赵涟清缓缓松开手,眉头微微蹙起,上下打量着她:“念念,你有没有受伤?可还好?”

    “我没事,你呢?”沈念响起那毛骨悚然的一声闷响,声音都在发颤:“你是不是被砸中了,哥,你是不是被砸到了?”

    “我没事。”他摇摇头,微微勾起唇角:“念念不用担心我……”

    “哎哟,这球不长眼,你俩没事儿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边响起,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沈念猛地转过身,便看到球场里,一个干瘦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球服,皮肤黝黑,弓腰塌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是许孜又是谁?

    见到她认出自己,许孜咧嘴一笑,显然是有意为之。

    心底的怒火“嗖”地烧了起来,向来怂怂的小姑娘往前大跨一步,直接护在赵涟清前面,怒气冲冲道:“你神经病是不是!为什么朝我们这边踢!”

    许孜漫不经心道:“球技差,多担待呗。”

    她气呼呼的样子像是一只河豚,白嫩的脸蛋都鼓了起来,约莫手感极好。许孜不由得盯着她,目光有些下流地上下打量了一圈,舌尖舔了舔干涸的唇瓣。

    可真水灵。

    长得水灵,声音水灵,细胳膊细腿儿也水灵。

    俏生生软绵绵的小人儿,咬上一口估计嫩的舌头都得吞下去。

    看到许孜打量自己的眼神,沈念只觉得被一条臭烘烘的舌头舔了一口,恶心得头皮都在发麻。而许孜愈发放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冷不丁怪笑起来,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

    下一秒,一个冷至冰点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道歉。”

    声音音量不大,却无比清晰,球场的吵闹声,风吹声似乎都被摁下了静音键,只有这一个夹杂着怒火的字符,清晰无比地落入了许孜的耳中。

    他不由得抬起头,目光沉沉地打量着沈念身旁的男人。

    “你说什么?”

    赵涟清没再理会。

    他单只手捡起地上的足球,放在手里掂了掂,另只手捂住了小姑娘的眼睛,在她耳际柔声道:“不要怕,念念。”

    沈念的视线顿时被遮挡,只能透过指缝,看到些许灿烂的阳光,给梧桐树勾勒出毛绒绒的金边。下一秒,一阵凌厉的风声穿梭而过——

    “嘭!”

    重物砸落的巨响,仿佛巨石激起千层浪,那颗打满了气、硬邦邦的足球被赵涟清单手一扔,直接朝着许孜的方向高速冲来,精准无比地擦着他的耳朵呼啸而过。

    急速携卷的气流将他的面颊刮得火辣生疼,宛如一个结实的巴掌。

    第36章 淤青她竟然在哥哥身上,留下了这样的……

    赵涟清虽然看起来斯文,但是好歹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子,又比许孜大了几岁,在力气上不见得会落下风。

    那一球精准无比地擦着许孜的脸颊飞过,力度和角度都控制得刚刚好,让许孜下意识愣了一秒,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摸了摸发麻的耳朵。

    一阵刺痛传来,他顿时恶狠狠地抬眸,朝赵涟清看去。

    赵涟清不知何时松开了捂在小姑娘眼前的手,将她滴水不漏地护在身后。那副保护姿态让许孜觉得极其刺眼,仿佛是赤裸裸的挑衅,令人不爽到了极致。

    “你他妈的叫什么,几班的?”

    赵涟清没有理他。

    “操!”

    许孜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捏紧拳头,抬脚便往两人的方向走来。走到两人还有三十来米的时候,便听到赵涟清冷冷开口:“方才你踢的足球砸到了我身上,还要继续的话,我会考虑报警处理。”

    许孜咬紧牙关,冷笑道:“老子他妈的是未成年,报了警又能怎样?就算把我毙了也就烂命一条,老子才不怕你!”

    一旁的沈念心跳如雷,担心地扯了扯赵涟清的衣袖。许孜就是学校里的小混混,平日里打架斗殴没少干,打起架来又狠又不要命,他哪儿可能会被几句报警恐吓住?

    然而赵涟清却风轻云淡道:“那你就试试。”

    许孜阴鸷地盯着他。

    下一秒,一个呼呼生风的拳头迎面袭来,带着十足十的恐怖劲道,势必要将眼前人的牙齿打碎。然而“啪”一声脆响,眼前这个温声细语的少年竟然轻而易举地攥住他的手腕,手掌轻轻一拧,许孜的手腕连接着肩关节立刻向内一翻,直接令身子失去重心朝右歪去。

    然而还没等他找回重心,赵涟清又迅速出腿朝他腿弯处一勾,许孜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直接脸着地狠狠一摔。

    这一套擒拿术打得行云流水,不过两三秒而已,形势已成定局。沈念若不是亲眼看到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许孜就这么轻易被放倒,狼狈地与一开始判若两人。

    赵涟清平静道:“还要试吗?”

    许孜口中骂骂咧咧,却没有正面回答。

    赵涟清这个人平日里看着温和,却也是刑警家庭出身的孩子,当年老赵在警校的时擒术一直是第一,自己肯下苦功夫,也顺便带着赵涟清一起练。只是赵涟清性格沉静,不喜欢动拳脚。

    但绝不会手无缚鸡之力,尤其是事关沈念的时候。

    许孜到底是没有再敢挑衅,被松开后恶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便一瘸一拐走得飞快。沈念看他走远后才松了口气,显然已经没心思再逛校园。

    “我们也回家吧?”

    她还惦记着哥哥的伤,眉眼里满是关切。赵涟清心头一软,方才还云淡风的模样,此时却生了些逗弄她的心思,微微蹙眉:“嗯,现在背后确实有点疼。”

    “那你方才还接他拳头!”小姑娘立刻跳脚:“让我先看看肿了没,肿了我们去医院!”

    她作势就要掀他的衣服。大庭广众之下,赵涟清当然不会让她得逞,立刻摁住妹妹的手,摇摇头:“我没事,真的没事。”

    “他砸你那么响,没事才怪!不行,我得看一眼才放心……”

    少年叹了口气,安抚般捏了捏她的掌心:“那就回家再看。”

    ……

    回到家后,小姑娘一分钟都没耽搁,立刻让赵涟清把被砸的地方给她检查。少年无奈地坐在沙发上,解开了衬衣上的前三排扣子,露出右侧的肩胛骨。

    赵涟清看起来清瘦,但身上也覆着一层薄肌,肩胛骨的线条更是流畅漂亮,像是一截莹润的白玉。只是那无暇的白玉上多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青紫,看起来刺眼得紧。

    果然伤得不轻。

    那颗足球又硬速度又快,若是被砸到胸口,说不定肋骨都得断几条。

    一想到这个伤口是怎么来的,沈念顿时难受极了,手上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弄痛了他。但不知为何,脑海里却总是反复出现那一幕,除了心痛以外,还有一份莫名其妙的激动。

    他为了保护她,义无反顾地冲到她面前,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那个怀抱那么暖,那么厚,像是将她包裹在身体里一般,两个人的心跳声和体温交织在一起,亲昵极了,温柔极了,他从来都不曾那样抱过她。

    饶是现在想起来,都令人心悸难言。

    小姑娘目光怔然,不由得抬起手,轻轻碰了下那处淤痕。少年闷哼一声,身子抖了抖。

    “很疼吗?”

    “不疼。”

    说谎。

    一层淤血积蓄在薄薄的皮肤下,形成了如此狰狞的痕迹。不,是伤口,是她的哥哥为了保护她留下来的伤口。他为了她受伤了。

    那青肿的痕迹越看越刺眼,小姑娘心如刀绞,却不敢再伸手触碰,

    只能用嘴巴凑过去,轻轻吹着冷气。赵涟清被她吹得后背发痒,轻声道:“去冰箱里拿点雪糕出来,冰敷一下就好。”

    沈念应了声,哒哒哒跑去冰箱里拿了一支冻得硬邦邦的雪糕回来。赵涟清本来想自己来,可小姑娘怎么不让,态度颇为强硬地让他乖乖在沙发上坐好,伸手将他的衬衣往右肩膀下方扯了扯,露出更多白皙、温热的皮肤来。

    淡淡的青柠味盈满鼻尖,近在咫尺的地方,哥哥的肩头好似一亩花田,青紫色的伤口便是庞大而糜烂的花朵。她探上去手指微微颤抖,状似无意地用指尖碰了碰那淤青的边缘,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递至心头,让她喉咙里滚过一声餍足的叹息。

    这瘀伤简直像是刺青一样。

    她竟然在哥哥身上,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好糟糕。

    沈念微微张开唇齿,呼吸变得略微急促。

    好糟糕的念头。

    但是……她按耐不住地这么想。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将雪糕贴了上去,冰凉的水珠很快便渗了出来,亲吻着哥哥白皙的皮肤。等这一面被暖热了,她便翻了个面继续贴上去,两个人就沉默着,挨近着,任由时针走了一刻钟,雪糕开始像某种理智一样融化了一角后,这种莫名的寂静才被打破。

    赵涟清侧过脸,棕栗色的发丝挂在鼻尖:“好了么?”

    “差不多了。”沈念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哥哥,还痛不痛?”

    赵涟清摇摇头。

    小姑娘收回手,说了声“别动”,转身从茶几上抽出几张抽纸,温柔地将他背上的水珠楷净。她这边擦完,赵涟清才衣服穿上。

    “晚上怎么吃?”他垂着头,一粒一粒地扣着扣子。

    沈念道:“我想吃鸡蛋羹。”

    “好,哥哥马上去做。”

    他匆匆扣上扣子,将衣服穿整齐,便起身离开了。沈念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被放置在桌子上的雪糕,里面已经融化了大半,将包装袋撑得鼓囊囊、软绵绵。

    这支雪糕方才代替她,亲吻了哥哥的肩胛。

    那么亲昵的地方,那么柔软细腻的皮肤……

    鬼使神差一般,她拿起那支雪糕,轻轻放到嘴角,像是吹口琴一样用下唇蹭了蹭。

    不算是一个真切的吻,但是正如她所想那般,的确还有一股残余的青柠香。

    ……

    那天晚饭的时候,赵涟清问了许多关于许孜的事情,得知两个人在一个班,他立刻紧张起来,提出要接送她上下学。

    沈念不想让他奔波,摇摇头:“其实还好,他平时也不怎么来上课,在班里根本没见到过他。”

    而且,平时她都和舒凡一起回家,不会有机会落单。

    说起来,舒凡现在个头也开始飞蹿,一个寒假不见,个子竟然长到了一米七,看起来像个有模有样的小大人了。再加上这个人脸色臭,在学校里也属于不好惹那挂,沈念跟他一起回家,实际上还挺有安全感的。

    “那好。”赵涟清想了想,点点头,神情却愈发严肃:“要是他不能陪你回去,记得用手表给哥哥打电话,在教室里等着别乱跑。哥哥一定会到,知道吗?”

    小姑娘满脸崇拜地点点头:“哥,你知不知道你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特别帅!就跟动作片电影里的阿sir一样。”

    “难道其他时候就不帅?”

    “帅呀!只是方才尤其帅。”她熟练地拍马屁:“下午替我挡足球的时候最帅!”

    “那看来还得多替你挡几次。”

    “我可舍不得,我宁愿哥哥好好的。”

    小姑娘油嘴滑舌,却怎么看怎么可爱,赵涟清心软得像吸饱水的海绵,心头一戳就是一个爱意满满的水洼。

    他给沈念夹了一筷子炒莴笋,沈念给他夹了一筷子番茄,俩个人你来我往,米饭上的菜都冒出了尖尖,最后差点掉下来才停止这个幼稚的游戏。

    吃完饭后,赵涟清去洗碗,沈念把饭桌擦干净,又勤快地包揽了扫地的重任。

    水龙头哗啦啦地响起,少年站在厨房暖黄色的吸顶灯下,眉眼温柔得像是一副画。

    沈念只觉得厨房变成了一块淡黄色的琥珀,把哥哥整个人给包裹了进去,离自己很远很远。她心头一紧,立刻丢下扫把,跑到厨房里,怏怏地抬起小脸。

    赵涟清侧过头问:“怎么了?”

    他拧小了水流,生怕水珠溅到她身上。沈念看着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想了一下,最稳妥的法子还是不要和许孜一个班。”

    赵涟清愣了愣:“你想转班?”

    “不是,我们每年都分一次班,我想好好学习,考进舒凡和小路他们班去。”

    小姑娘捏紧拳头,眼神坚定,好似要去做拯救地球的大事。

    少年忍不住“噗嗤”一笑,用力点点头,十分配合:“有志气,蛮好蛮好。念念现在年级多少名?”

    他们年纪一千多人,要考进二班,至少得年级前一百。沈念又一下子漏了气:“一般是两百多名……”

    她偏科严重,语文作文很好,英语数学一般,物理最差,简直一塌糊涂,是个实打实的文科脑。赵涟清平日里不会给她太大的学习压力,小姑娘乐乐呵呵的最重要,就算以后没考上985211,不是还有他么。

    但是现在自己要发奋图强了,这很好,总归是小姑娘自己的意愿,他乐意去支持。

    “那好,距离6月底的期末考还有两个多月,哥哥每天晚上给你补课,行不行?”

    “好!”

    小姑娘满口应下。赵涟清当初可是拿过理综满分,辅导她的数学物理肯定不在话下。

    而且每天晚上她还能多缠哥哥一个钟头,此等好事,她可拒绝不了。

    第37章 物理能不能摸摸我的脑袋?

    舒凡知道这件事情后,几乎风雨无阻地来接沈念放学。俩人和平常一样放学回家,一星期了也没再遇到过许孜,这件事情便被沈念慢慢放下了。

    更令人在意的,其实是每天回到家吃完晚饭后的补习。赵涟清单独抽出一小时的时间,给她辅导物理。

    本来数学也要补,但她一晚上一看到数字就要昏过去,所以少年暂且放过了她,从基础最为薄弱的物理开始。

    补了一个多月,效果慢慢显现。

    起初沈念依旧是懵懵懂懂,但好在赵涟清温声细语,讲得深入浅出,她逐渐听了进去。然后在某一天,应该是讲到课本三分之二的地方,她突然间福至心灵——开窍了。

    “原来如此。”

    她对着面前的课本惊呼道:“物理原来是贯通的!”

    赵涟清点点头:“没错。”

    物理是贯通的,是体系的,像一颗大树,她起初只能看到一片叶子,一根枝条,如今她看到了整个树冠,明白了它们实际上是一个整体,相互依存,相互成就,相互映证。而明白这一点,就是开窍了,她脑海里的知识迅速串联了起来,逐渐形成了一张紧密的知识网。

    “这可太有意思了!”小姑娘惊喜道:“我竟然开始懂物理了!”

    赵涟清笑了笑:“念念本来就聪明,一点就通。”

    小姑娘不经夸,一夸就翘起喜鹊尾巴,兴奋地往哥哥身上拱。可是她现在已经不是小朋友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钻进哥哥怀里缩着,只能用额头蹭了蹭哥哥的肩膀。

    “哥哥哥哥~能不能摸摸我的脑袋?”

    跟小猫似的。

    赵涟清抬起手,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小姑娘愈发紧密地依偎着他,暖烘烘的身子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他忍不住低声问:“念念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不想长大。”她撇撇嘴:“哥哥盼着我长大么?万一长大后我要离开你怎么办?”

    她满心酸涩地等着他的答案,盼望着他像小时候那样,认真而庄重地说“我们不会分开”。可是那时候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呀,现在还算得数吗?

    她和赵涟清都长大了许多,那些誓言的有效期有那么久吗?

    赵涟清沉默了片刻,温厚的大手从她的头顶移开,落到了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这个动作,是安抚的意味,却又像将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抱入怀中。他柔声道:“念念长大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那哥哥你呢?”

    “我会去找你。”他眨眨眼睛,狡黠道:“不管你在

    哪儿,哥哥都会陪在你身边。”

    ……

    峰南的春天转瞬即逝,没过多久,天气变热了起来,夏天的气息赶走了稀薄的晚春。

    距离期末考还有一个月,班里的气氛逐渐紧张。

    实验中学的竞争很残酷,每年的期末都是重新分班的机会,如果考得好,吊车尾也能去尖子班。如果考得差,尖子生也得去普通班。

    焦虑的氛围席卷了整个学校,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学生也不敢惹事生非,乖乖来班里上课。好学生更不用说,每周的周考名次都是你追我赶,咬得极紧。这其中,进步最快、最有希望考进尖子班的是沈念。

    小姑娘一开始是为了躲避许孜的骚扰,才努力学习想要换班。后来赵涟清把物理给她讲开窍了,她彻底地迷恋了上了这门学科。

    原本拖后腿的分数,也变得突飞猛进,让她的名次直接从年级两百多名,爬上了前一百名——如果能保持这个名次,初二开学她就能考进二班,和陈雅路、舒凡做同班同学了。

    这天,又一次周考结束,离放学还有一个小时,学校安排了自习课。大家做了一下午的卷子正是头晕眼花的时候,因此教室里安静极了,透露出一股萎靡不振的气氛。

    沈念的同桌是班级第一,叫林鸠,是个剪着短头发,脸蛋圆圆的女生。这几次周考沈念进步很快,有次甚至考了班级第三名,让小杨老师都难以置信,原本还把她当作空气的林鸠,现在却对这个同桌好奇极了。

    好奇到每隔十分钟,都要偏过头来,看她在干什么。结果什么也没看到——沈念埋着头,胳膊压在演草纸上,遮掩得严严实实,只有笔尖在迅速地“刷刷”挥舞。

    这么认真,在刷什么题?

    林鸠不由得伸长脖子,直起腰,从上面偷偷看了一眼。

    还是看不到。

    到底在干嘛,搞得那么神秘。

    她心里涌上一丝不爽,突然间往地上丢了个橡皮。那橡皮在地上弹了几下,落在了沈念的脚旁。她戳了戳沈念:“不好意思。”

    沈念疑惑地看过来。

    “帮我捡一下橡皮吧,就在你脚底下。”

    “哦,好。”

    小姑娘不疑有他,随手将演草纸叠了一下,便弯腰去找她的橡皮。趁这个机会,林鸠迅速往演草纸上看了一眼,只见那没有压平的缝隙中,依稀能够看到几个反复出现的铅笔字,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大半夜草稿纸。

    不是她想象中的独家习题,不是校外的试卷,而是一个人名。

    赵涟清。

    那小心翼翼地护着的,生怕别人看到的,占用珍贵的自习时间奋笔疾书写下的竟然是“赵涟清”这个名字。

    占据了满满一整页,像是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疯狂的心事。

    ……

    傍晚时分,窗外的天空陷入一片昏黄,日头还在苦苦支撑着自后的白昼时刻。

    放学铃一响,班内压抑的气氛顿时爆发起来,后排的男生从桌子抽屉里抽出脏兮兮的书包往肩膀上一甩,立刻呼朋唤友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沈念依旧收拾得很慢,她今晚要接着刷物理习题,所以把课本和辅导材料都带回家。另一边,舒凡已经在教室门口等着了。

    看到沈念还在磨蹭,他习以为常地找了个干净的墙面,靠着刷手机。

    小少年身子高挑,眉眼宽阔英俊,倚着走廊随便一站,就好似在拍什么旅行画报。路过的女孩子若有若无地打量着他,脸红得像春天里的夹竹桃。

    沈念又磨蹭了一小会儿,终于收拾完书包,看到同桌林鸠还坐在原处誊抄错题,轻声道:“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吧。”

    林鸠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外面的少年一眼。

    实验中学抓学习抓得很紧,一切影响学习的行为都不倡导,其中绝对不允许早恋,万一被发现了就得通报批评。而这俩人经常一起上下学,整个年级的人基本都知道,流言蜚语揣测俩人早恋的也不少。

    但是奇怪的是老师们并没有注意,他们似乎也仅是普通朋友,因为偶尔二班的那个陈雅路也和他们一起。

    林鸠往前搬了搬椅子,示意她通过。沈念道了声谢,从她背后跨过去的时候,听到她问:“你背这么多东西回去,晚上还刷题吗?”

    沈念老实道:“我物理不好,会再复习一遍。”

    “哦。”

    林鸠点点头,依旧埋头在错题本上,没有再把多余的视线给她:“拜拜,明天见。”

    “嗯,拜拜!”

    热闹的走廊逐渐冷清下来,一波最着急放学的人流过去后,只剩下几个稀稀拉拉慢性子的学生抱着足球,打算去操场再踢几场。沈念走出班级大门,便看到了舒凡捏着手机,微微蹙眉的模样。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焦躁,连她走到跟前了都没发现。

    “舒凡!”

    小姑娘大声喊了他一下,只见他肩膀颤了颤,一下子回过神来。

    抬头见是她,轻舒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我又没故意吓你,是你太专注了。”沈念好奇地瞥了一眼:“你在干嘛?”

    舒凡却是把手机往怀里一扣,啥也没让她看到,淡淡道:“没事,我爸找我,我和他聊了一会儿。”

    话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小少年明显心里有事,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他脾气本就有些傲气,不肯告诉别人的事情,别人决计套不出来。沈念晓得他的脾气,也没再打听,随口和他说了几个轻松的话题。

    无非都是些小糗事,比如她这次周考最后一道数学题来不及做了、下午肚子饿偷偷啃方便面被老师看到了、书本里抖搂出一只干掉的死蛾子。说到最后,橙黄色的余晖已经将被吞噬殆尽,天幕陷入黑暗降临前的冷白静谧之中。

    自行车轮子“咕噜噜”压过安静宽敞的柏油马路,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派出所对面的小卖部门前,吞云吐雾,眉眼冷峻。看到骑着自行车的二人后,她唇角勾了勾:“沈念。”

    小姑娘“吱”地刹住车,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是辛来。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旁的舒凡微微蹙眉,不由得蹬了下车子,挡在了沈念面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谁知辛来却笑了笑,朝她的车筐中丢了个东西,在空中划了道漂亮的抛物线。

    那个是一枚晶亮圆润的硬币,静静地躺在车筐子里。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还你的一块钱。”

    沈念问:“你在这等我,就是为了还钱?”

    她挑眉:“不然呢?我难道专门去学校找你?”

    “……”

    也是,这个人去学校的概率比学校放假的频率都低。

    沈念把钱从车筐里捡出来,塞到口袋里,看了眼挡在自己面前的舒凡,轻轻道:“没事了,我们走吧。”

    “嗯。”

    小少年闻言,踩上脚蹬,车子又咕噜噜地碾过地上的小石子。辛来往路边站了站,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语气古怪地冲沈念道:“你这护花使者可真多,一个二个想要活剥了我似的。”

    沈念已经骑了一段距离,闻言扭回头,似乎没听清她的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她吐了口烟圈,烟雾袅袅向上,逐渐稀释在朦胧的夜色之中。那一刻,辛来好像也融化在了

    浅淡的夜色里。

    她扯起唇角笑了笑,摇摇头:“算了。当我胡说八道。”

    这小姑娘,什么也不懂。

    这样也挺好。向她自己这样被迫懂了很多的孩子,一般都是经历了不幸。

    所以她偶尔也会羡慕沈念。

    像是没吃过糖的孩子,眼巴巴地瞅着糖果摊。

    第38章 鼻尖滚烫的热意爬上了沈念的脸颊

    沈念发现她和辛来的关系似乎在改变。

    自从有了两人的秘密之后,他们的关系无形中的缓和了不少。她偶尔在学校里能看到辛来,会点点头打招呼,辛来一开始还会一脸迷惑地瞪着她,结果在她不依不饶的攻略下,最终还是屈服地开始回应了。

    沈念倒是没有什么劝人迷途知返的情结,只是同样作为一个女孩子,她不愿看到辛来野草般的模样。再说许孜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知道为什么辛来非得和那种人在一起?但她作为旁人,也不好插手。

    总之,两个人已经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交集,能和辛来保持正常的关系,肯定比被她欺负强多了。

    如此一想,小姑娘只觉得心里的担子轻了很多,而更加可喜的是,她竟然开始长个子了——这要从一个梦开始讲起。

    那个梦里,她好像变成了骑扫帚的巫师,在天上上蹿下跳。这个奇怪的梦一连做了一周,某天在吃早饭的时候,她把这个梦告诉了赵涟清。

    赵涟清笑了笑:“看来念念要长个子了。”

    “长个子?”沈念眨眨眼睛:“为什么?”

    “如果梦到自己飞来飞去,是身体在生长的预兆。我在六年级的时候梦到自己一鼓作气飞上了很高的悬崖,一个暑假个子就长到一米七了。”

    小姑娘的眼睛顿时亮晶晶,充满了希望:“我也要长到一米七!”

    她第一次见到赵涟清的时候,他已经上初中,个头得有一米七五。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同龄人里鹤立鸡群,看起来像是抽条的翠竹一样,身姿欣长漂亮。

    “行,从今天起多吃鸡蛋多补钙。”

    赵涟清把水煮蛋放到了她的小碗里:“蛋黄蛋白都吃掉,生长期容易缺钙,到时候骨头疼。”

    小姑娘不爱喝牛奶,全靠偶尔吃钙片、每天吃鸡蛋补补身体。周末时间空,赵涟清还会给她烧鱼肉、鲜虾打牙祭。

    自打老赵去世,一开始还是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如今已经能烧出不少拿手菜,小姑娘吃得津津有味,备菜再辛苦他心里也高兴。

    沈念看着圆滚滚的鸡蛋,小脸皱成一团:“鸡蛋壳好烫,我等凉了再吃。”

    “我帮你剥。”

    少年捏起鸡蛋,干脆利索地剥去皮,一颗圆滚滚、胖乎乎的鸡蛋“叮当”落进碗中。这下子小姑娘没了借口,摆起苦瓜脸,啊呜一大口将水煮蛋咬下一半。

    她爱吃鸡蛋羹,却不爱吃水煮蛋。

    赵涟清爱吃番茄,什么样子的番茄他都爱吃。

    沈念还知道,吃番茄的时候他的表情会开心一些,像是吃到蜂蜜的小熊,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所以说,口味是个很私人的事情。谁爱吃什么,讨厌吃什么,都不一样。

    沈念努力把鸡蛋吃完后,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急着一脸求夸夸地看向哥哥。赵涟清越看越觉得她像小仓鼠,忍不住捏了捏她鼓囊囊的腮帮子,笑道:“念念这是还想再吃一颗?行,哥哥的也给你。”

    那双杏核眼顿时瞪得溜圆,脑袋摇成拨浪鼓。赵涟清忍不住笑出声来,沈念这才意识到被耍了,有些生气地锤了哥哥一拳。当然是很轻很轻的力道,猫爪一样的一拳。

    赵涟清却吃痛地皱起眉头。

    “哥哥!”

    忘记了,他背上还有砸伤!

    这个念头一个激灵闪过沈念的脑海,她一下子慌了神,从椅子上滑下来,凑到了哥哥的右肩,踮起脚想要仔细查看。谁知这时,赵涟清微微侧过头,嘴唇正好擦过了她的鼻尖。

    瞬间的温热闪过,两个人似乎都没反应过来,有些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

    尔后,滚烫的热意爬上了沈念的脸颊,她下意识后退一小步,瞪大了眼睛,像是被蜜蜂蛰了一口似的。

    赵涟清不由得哑然失笑:“怎么这么嫌弃哥哥?”

    “没、没有……”

    沈念有些慌乱捂住鼻子。

    她的鼻尖似乎还残留着哥哥的体温,和转纵即逝的青柠的味道——他们方才离得太近了,近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她在赵涟清扭头的瞬间,看到了那双琥珀瞳孔里小小的、青涩的自己。

    心脏砰砰直跳,如擂鼓,如欢欣的云雀,她无法让其平息,无法让其安宁,只能让一团莫名的烈火炙烤着面颊,难掩其中的羞赧神色。

    怎么回事?好奇怪。

    好奇怪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耀武扬威地挥舞着爪牙,将她的心绪撕成杂乱的碎片。小姑娘既迷茫,又悲伤,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最亲最爱的哥哥产生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是哥哥呀,自己最爱的哥哥!

    怎么会嫌弃呢?怎么会害羞呢?她最爱最爱他了呀!

    可好在赵涟清没有多想,他们小时候经常抱在一起睡觉,早上起来胳膊都缠着,分不清你我。对比起来,沈念的反应的确有些奇怪,但是他心想,可能只是青春期到了,小姑娘有了性别意识,这很好。

    于是,少年抬起手,在小姑娘的鼻子上勾了勾。

    “好了,哥哥刚才只是给你开玩笑。别担心,一点都不疼。”

    “那你肩膀上的伤……”

    “那个早好了。”赵涟清摇摇头:“已经快两个月了。”

    已经快两个月过去了。

    转眼间便从杏花烂漫的春天到了蝉鸣阵阵的夏天,窗外的梧桐树从新绿变成了翠绿,未来在暑假还会变成墨绿,庞大的树冠会在下面停得乱七八糟的自行车上,洒下鲸鱼一样浅灰色的树荫。

    时间啊,果真是匆匆如流水。让人习惯平静的生活,又总会在某个节点,像将一枚石子投入湖中一样,把习以为常的日常打破。

    初中一年级的期末考在六月的尾巴上进行。

    这次考试如果能考入年级前一百,就能顺利调班,进入到一班、二班这种尖子班里去。当然,机会的背后是残酷的竞争,一班二班的学生如果成绩下滑,那么也要去最后几个普通班。

    于是期末考那几天,实验中学的气氛空前的凝重。饶是后排那几位最活泼的男同学都乖乖收敛了心思,破天荒地拿起错题本,去找老师讲题。

    沈念的同桌林鸠平日里一直是班级第一,年级90名左右,按理来说是绝对有可能进到尖子生班的。她学习很刻苦,班里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中午甚至不吃饭也要做题。

    结果在期末考当天心里压力太大,开考前跑到厕所里吐了两三次,出来的时候已经脸色苍白,硕大的眼镜框架在鼻梁上,摇摇欲坠。

    沈念和她在一个考场,就在她的斜前方。本想扭过头安慰她几句,但不知为何,俩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林鸠的眼中闪过一丝极为锐利的光,冷冷别过头,明显不愿意搭理她。

    小姑娘讨了个无趣,只好转回身,接着利用最后的几分钟看几道错题。

    又过了五分钟,刺耳的考试铃响起,监考老师走进教室,让大家把手中的习题、书本收起来。

    一阵悉悉簌簌过后,教室很快又恢复了死寂,所有人都看着监考老师手里的试卷,目光沉甸甸的像是注了水的棉。

    考试开始了。

    ……

    夏天的白昼很长,放学后,太阳依旧高高地挂在天上,充满了旺盛的活力。

    三天后,期末考成绩出来了。各个学科的分数、排名都一览无余地贴在了教室大门前。几个心急的学生立刻一拥而上,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沈念上完厕所回来后,发现门前聚集了一大波人,心底便是一个“咯噔”,结果凑近一看,果然是初一六班的成绩单。

    她有些紧张,连忙垂下头,不敢看,想要从人群中挤出去。不知道是谁扯住了她的衣角,大声道:“沈念,你是班级第一诶!”

    什么?

    听到这话,小姑娘脑瓜子“嗡”了一瞬,有些没反应过来  ,呆呆地愣在那里。那个同学立刻又道:“真的啊,你看,第一名就是你!年级第76呢!卧槽,逆袭啊!”

    班级第一,年级第76……

    这是她的名次?这是她的分数?

    沈念心跳如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挤进人群里。果然,成绩单第一行写着“沈念”的名字,她几乎呼吸不过来,深深吸了口气,才敢继续往旁边看。

    语文98,数学98,英语85……物理……物理95?

    她的物理考了95?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使劲儿揉了揉,又从左往右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错,初一六班的沈念,总分班级第一,年级第76。

    她成功了。

    她能去尖子班了!

    她可以和陈雅路还有舒凡继续当同班同学了!

    这个念头立刻如烟花般在脑海里炸起,小姑娘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已经乐开了花,一转身便冲向教室外,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和朋友分享。

    她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为她开心!像现在的她一样开心!

    走廊上人流如织,她却觉得自己身姿轻盈,好似要飞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二班。沈念喘着气,两眼发光,目光准确而又迅速地寻找着两位好友的身影。

    奇怪,人不在。

    两个人都不在教室里。

    人呢?

    “你来找舒凡吗?”坐在第一排的同学抬起头,轻声道:“他刚才和陈雅路一起出去了,应该是去走廊后面。”

    走廊后面是个小花园,比较隐秘,十分清净。他们三个人经常在那里偷偷吃辣条这些气味大的零食,省得被教导主任抓到。

    这俩人肯定是去吃独食了!

    小姑娘想到这里,冲那个同学道谢,快步朝小花园走去。她一边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边心想,就算两个人背着自己吃独食也无所谓,她心情好,待会儿还要请他们去小卖部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她很快便绕过了走廊,来到了小花园。

    静谧的灌木丛安静地蛰伏在傍晚的日光下,像是几只睡着的刺猬。几株诺大的海棠树已经过了花期,如今伸展着翠绿的枝条,忠心耿耿地遮住往来的视线。

    果然,她很快便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笑嘻嘻跑过去:“你俩躲这里偷吃什么呢!”

    两个人听到她的声音,身影一颤。陈雅路下意识抬头朝她看了过去,红肿的、含着热泪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念念?你怎么来了?”陈雅路仓促地扭回头,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沈念愣了愣,看着那张泪痕交错的脸,满腔滚烫的欢欣顿时熄灭成冰冷的灰烬。

    第39章 北津啊北津谁知道呢,以后的事

    “我、我有事想和你们说。”

    沈念突然觉得自己的好消息有些不合时宜,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犹豫着张不开口。

    只听舒凡冷静道:“什么事儿?直说吧。”

    “我考进尖子班了,我们以后可能会在一个班。”小姑娘方才的喜悦已经消失不见,她看着陈雅路哭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们呢?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恭喜你。”陈雅路勉强挤出一丝苦笑:“不过,我们三个估计做不成同学了。”

    沈念愣了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舒凡叹了口气。

    小少年抬眸看了沈念一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平静:“我要回北津了,沈念。”

    这句话轻飘飘地就这么说出口了,那蛰伏的灌木丛、徐徐的夏风都屏息凝神地听着,如同地上淡灰色的倒影般沉默。过了一会儿,陈雅路吸鼻子的声音唤回了沈念的思绪,她发觉自己还没回应,直愣愣地“哦”了一声。

    “你没别的想说的?”舒凡蹙眉。

    “什么时候?”她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下周吧。”

    “这么快啊。”

    “我已经和家里争取过了,不然我明天就得走人。”小少年神情冷静,除了些许的恼怒以外,仿佛在说一句事不关己的事。

    下周……

    从下周开始,舒凡就要回北津了,峰南这座小小的城市再也没有他的身影。

    那以后放学她要和谁一起呢?谁还会懒洋洋地倚着走廊等她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呢?

    小姑娘似乎才清醒过来似的,心脏像是被人拧过的毛巾一样,酸涩地泛起疼痛。陈雅路哽咽道:“要不是我今天听到你打电话,你还要偷偷瞒住我们多久?在机场再告诉我们吗?”

    “……我想找个合适的时间。”

    陈雅路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不再理他了。舒凡看了眼脚下的泥土,不可一世的小少年难得有些落寞,在生机勃勃的夏天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舒凡……”沈念终于开口:“你回了北津,还会回来吗?”

    “那当然!”小少年提高了声音:“我一放假就回来,我姥姥姥爷还在这里,你们……你们也在,我一年至少能回来两三次吧!”

    “那就好,那就好。”

    沈念抹了抹眼角,努力挤出一丝笑来:“以后我们也能去北津看你,说不定都能考上北津的大学呢,这样咱们又能常见了。谁知道呢,以后的事。”

    “我在北津等你们。”舒凡一字一顿说:“只要你们来,尽管找我。”

    陈雅路吸了吸鼻子,哽咽着点点头。沈念也点点头。三个小人儿沉默了几秒,突然又像是电视剧里分别的人那般互相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又吵又闹。

    夏天的晚风温柔地吹干他们的眼泪,什么期末考,什么班级第一,什么尖子班,此时此刻都无关紧要,全部都无关紧要了。

    ……

    舒凡是下周六的航班,时间很紧张,他父亲那边直接来了人,替他在学校办完了转校手续。本来他已经不用再来上课了,但是第二天他还是等在了家属院门口,接沈念上下学。

    如果忽略他刻意轻松的神色的话,一切都像平时一样。可惜这样的生活,已经为数不多了。

    到了班级门口,三个人即将分开的时候,舒凡突然说要请他们吃饭,当作是散伙饭。两个小姑娘自然答应,于是这顿饭就安排在这周六,去吃峰南最贵的那家港式打边炉。

    周六那天,早上下了场雷阵雨,一阵匆匆忙忙的水汽过去后,天空便放了晴。

    沈念早早醒来,洗了头发,翻箱倒柜地找出来最喜欢的衣服,对着镜子开始收拾起来。

    初中的小姑娘已经开始晓得穿衣打扮,更何况小姑娘本就生得清丽俊秀,乌黑的头发简单垂在肩头,再配上一身白色的及膝连衣裙,整个人水灵得跟一截嫩藕似的。

    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一不小心就照了好几分钟,卧室的门被“咚咚”地敲响。

    “念念,醒了吗?早饭已经好了。”

    “醒了,马上来!”

    小姑娘最后对着镜子照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扭头去餐厅吃饭。

    因为是周末,赵涟清不用去学校上课,早饭便丰盛了些。除了平日里的水煮蛋以外,还准备了几只生煎包和新鲜炸出来的油条,以及专门给她磨的浓香黑豆浆。

    他坐在餐桌旁,趁着等她的时机回了几条微信消息,听到动静后才抬起头,

    眼睛微微一亮。

    “念念今天要去约会?打扮这么漂亮,哥哥都认不出来了。”

    小姑娘叹了口气:“不是约会,是散伙饭。”

    “散伙饭?”

    沈念点点头:“舒凡要回北津了。”

    舒凡要回北津这件事,赵涟清其实并不意外。峰南这么小,盛不下这么金贵的小少爷。他还是属于北津那种寸土寸金、皇城脚下的地方。

    而他的傻妹妹和他在小时候有了短暂的交集,如此已经是缘分。以后长大了,可能一辈子也碰不到,偶尔想起来或许会心头一热,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突然遇到这种事,一定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慢慢调理。”赵涟清温声道,“难过也没关系,念念。”

    小姑娘昨天晚上想起这件事情,偷偷在被窝里落了几颗金豆豆,结果现在被哥哥说中了心思,心里顿时又不是滋味,鼻子酸了起来。

    她忍着哽咽道:“我不想让他走,虽然我很多时候和他拌嘴,但是舒凡人其实很好,我不想让他回北津,北津那么远……我、我害怕见不到他了……”

    “不会的,现在高铁也很方便,等你长大了,哥哥带你去坐飞机,我们也能去北津。”

    她点点头,抬起手抹了抹眼角。

    “而且,念念马上要去新班级,还会有新朋友。”赵涟清抽出一张抽纸,慢条斯理地给她擦起眼角积蓄的泪花。沈念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看着他:“我不要新朋友,我只要舒凡。”

    少年的动作顿了顿,无奈地勾起唇角。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坐在餐椅上吸着鼻子。她的睫毛被泪水糊在了一起,变得黑漆漆、沉甸甸的,像是一只挂着水珠的小猫。

    厨房的鸡蛋羹蒸好了,赵涟清给她端了上来。黄澄澄的蛋羹卧在小瓷碗里,冒着升腾的白烟。她拿起勺子将蛋羹拌开,瓷碗发出叮叮当当的碎响,像是断断续续的电话铃。

    一室寂静后,稚嫩的声音带着疑惑响起:“哥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离别?”

    赵涟清看着她,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像是给她镀了一层毛绒的金边。他心想离别大抵是因为这个世道本就是不公的。幸福比痛苦少得多,痛苦才是人生的常态,正如月亮在大部分时候都不是很圆。

    可是这么残忍的话如何能对妹妹讲?

    她已经懵懵懂懂地经历了那么多,无需再去明白这些大道理。大道理都是骗人的,生活的残忍之处向来是鸡零狗碎蛮不讲理。

    他摇摇头,装出一副困扰的模样。

    “哥哥也不知道,如果念念长大了知道答案,再告诉哥哥吧。”

    ……

    临出门前,小姑娘又检查了一下背包。

    她已经给舒凡准备好了小礼物,是一枚蓝眼睛书签。这枚蓝眼睛书签是妈妈从土耳其带给她的,一直夹在相框背后。她昨晚取了出来,下定决心将它送出去。

    小巧玲珑的背包内,书签安静地躺在最里面的夹层里。

    检查完毕,沈念拉上拉链,准备出发。

    小镇的市中心有个人民广场,人民广场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就是世纪商场。世纪商场很是热闹,一到周末便人潮汹涌,小镇里的闲散人等基本上都聚集在这里,扶手电梯上来来回回站满了人。

    港式打边炉在世纪商场的四楼,左边是一家台球室,右边是一家咖啡店,平时生意都还不错。

    到了地方,舒凡和陈雅路已经早早等在位置上了。舒凡今天穿了一身简单的T恤和黑色运动短裤,脸色不太好,有些强打精神。陈雅路也好好收拾了一番,难得穿了条淑女的黄裙子,看起来有些害羞。

    看到沈念后,两个人立刻都站了起来,冲她招招手。

    “你们怎么来这么早?”沈念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手表,距离约好的11点钟还差五分钟,她可没迟到。

    舒凡淡淡道:“我担心排队,早点来点菜。”

    陈雅路叹了口气:“我看错时间了。”

    她说罢,打了个哈欠,眼底乌青的黑眼圈看着像挂着两只气球。沈念惊呼:“你昨晚几点睡的?”

    “……两点半。”

    “跟我差不多。”

    舒凡冷不丁接了句:“我也失眠了,睡不着。”

    原来大家都一样。

    偷偷闷在被窝里掉眼泪的小姑娘感觉好多了。

    不一会儿,锅底端了上来,就是一锅白开水里飘着几颗红艳艳的枸杞。除此之外,还有一人一个的小料碗,是用酱油、小米椒、陈醋混在一起调的。

    殷红鲜嫩的牛肉和新鲜翠绿的蔬菜紧随其后,很快便摆满了整张桌子。锅底烧开之后,陈雅路负责下菜,舒凡负责盯着火候,沈念负责张嘴等吃,三个人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稀松平常的日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吃着饭,窗外的盛夏阳光如同金子般璀璨。

    没有离别,没有不舍,哪怕这些都近在咫尺,哪怕一切都如同江水奔腾向前流逝,再也回不到过去,再也无法回头。

    第40章 一言为定那你到了北津,可不能忘了我……

    一个多小时后,三个人吃饱喝足,热闹欢欣的氛围随着熄灭的炉灶一同冷静下来了。

    陈雅路那日在小花园里哭了一场后,现在已经接受了现实,虽说有些难过,但是大人们下的决定,他们小孩终究是无可奈何。

    只是为什么这么突然就要离开呢?

    “是我爸那边出了问题,如果不回去,我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我爸了。”小小的少年语气平淡,仿佛在竭力维持着冷静,但难掩目光里的不安:“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前几天我爸打电话来,跟我妈大吵了一架。最终我妈还是妥协了。她说不想跟我们舒家人扯上关系,所以让我要走尽快走。于是我爸就给我买了机票。”

    舒凡的印象里,父母总是在争吵,鲜少有安宁的时候。

    在北津时他最讨厌冬天,因为北津的冬天动辄零下十几度,天上的星星都冻得硬邦邦、干巴巴。母亲一生气便要离家出走,嚷嚷着回峰南娘家。那时候,小小的孩子多么无助,连鞋子都没穿,推开大门赤脚踩进雪里,追了一个又一个路口,喊着求着妈妈别离开。

    可是妈妈不那么爱他,高跟靴踩在雪地里连绵成一条冰冷的线,听到他的哭喊声也没有回头。

    爸爸也不那么爱他,冷漠地看着他追出去,反而“嘭”地一声摔上大门。

    到后来,附近的民警已经眼熟了他,听到他哭哭啼啼的声音便跑出来,将他带到所里喝点热水,再给他爸爸打电话带他回家。

    小孩子哪儿知道大人间的事情呢?

    他只是想有一个普通的家罢了,像其他小孩那样普通,不必有钱有权,不必住富丽堂皇的别墅,只要爸爸妈妈不吵架就好。

    可惜这个愿望终究没能实现。直到有一天,他的父母爆发了一次史无前例的争吵。妈妈动手打了人,然后爸爸毫不犹豫地反击。两个人把别墅里的花瓶往彼此头上招呼,所有的花瓶都砸碎了,舒凡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外面歇斯底里的动静,哭得床单湿了一大片。

    然后,卧室的门被人“哗啦”一声打开,他穿着薄薄的睡衣,被一只蛮横的大手从被窝里扯出来,一路拖下楼,磕磕绊绊地来到客厅。

    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到母亲衣衫不整地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可怖的伤。而父亲呢?

    父亲松开了铁钳般的手,将他像一块脏抹布一样甩在大理石地板上。

    “要离婚可以,你的种你带走。”

    母亲凄厉地尖叫:“这他妈也是你的种!”

    小男孩瑟瑟发抖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母亲,无助地像一只被抛弃的幼鸟。他的人生面临着一项重要的抉择,他到底该选择谁才能避免被抛弃的命运呢?

    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啊?

    凄冷的冬夜就这样在他幼小的人生中扎根了,从此以后,但凡是到冬天,舒凡总有种

    刺痛的麻木感,仿佛变成了一只被遗弃的宠物犬,冬天总是散发着危险的气味。

    后来,母亲还是软下心,将他带回了峰南,一直生活到现在。直到不久前父亲家里出了事,又态度蛮横地以“舒家的独苗”为由将他带了回去。

    他到底是他们的孩子呢?还是一件附属物?

    如果是前者,为什么把他生下来却没有珍惜过?如果是后者,为什么他会哭会笑,会觉得难过呢?

    “那你到了北津,可不能忘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忘记你的。”

    袅袅的白烟里,小姑娘软软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纤细的峰南的口音。她有一双玻璃一样的杏核眼,清澈干净,让人总想去亲近。

    舒凡回过神来,点点头:“我会和你们联络的。”

    “一言为定?”

    “嗯!”

    三个人端起橙汁杯,学着电视里大人的模样,郑重其事地碰了碰,玻璃杯撞得“叮当”作响。

    ……

    饭吃得差不多了,沈念突然肚子痛。

    准确来说并不是肚子,而是小腹,里面像是有个铁秤砣一样往下坠,拉扯得疼痛感又尖锐又纤细。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沈念立刻紧张地掏出小背包,在里面埋头寻找着什么。

    “怎么了?”陈雅路关切地问。

    沈念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陈雅路立刻瞪圆了眼睛,让她起身,朝她屁股上看了眼。好在没什么问题,陈雅路摇摇头,小姑娘明显松了口气。

    “那我去趟厕所。”

    “要不要我陪你?”

    沈念摇摇头:“没事,我很快回来。”

    厕所位于四楼的走廊尽头,就在台球室隔壁,很多打台球的人偷偷躲里面吸烟。舒凡忍不住道:“那个厕所不分男女,烟味很大,你要么去楼下看看?”

    搁在平时,沈念肯定不愿意去那种又脏又臭的地方,但是她好像来了月经,得赶紧去确认一下,情急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着急忙慌地摇摇头:“没事,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她便从包里掏出一只白花花的棉包,往兜里一塞,迈着螃蟹一样僵硬的小步子离开了。

    果真如舒凡所说,这个厕所的卫生条件堪忧,洗手池旁的垃圾桶里堆满烟头。又由于这里不怎么通风,空间狭小,刺鼻的烟味一时半会儿很难散出去,一进来就有种窒息的感觉。

    沈念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这时小腹又是一阵坠痛,她一咬牙,便冲了进去。

    里面只有两个单间,两个都空着。她选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卡擦”一声将门反锁好,立刻掀起裙子看了一眼。

    果然,来月经了。

    幸好她现在有了点经验,快到日子的时候都随身带着卫生巾,不然这下子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小姑娘有条不紊地撕开卫生巾包装,贴好,扑通乱跳的小心脏这才平复下来。

    正要离开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的脚步声。那声音转眼便来到了极近处,有两个人似乎进来了,还“嘭”地关上了卫生间最外侧的大门。

    沈念本来要出去,手已经放到了把手上,听到动静后犹豫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我不赞成。”

    辛来的声音响起,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荡起淡淡的回音:“许孜,这太冒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上绝路。”

    随着而来的是男人沙哑难听的低笑。

    “绝路?我哪儿有别的路能走?”

    “你就听我这一次行不行?我又不会害你,你为什么连我都要防备?”

    “你觉得我是你吗,辛大小姐?你爹那么有钱,不管他打你还是骂你,不还是给你一把把塞钱?我爹呢?我他妈被他坑了快十年!”许孜说到这里,已经咬牙切齿:“他的赌债这辈子都还不完!再这样下去我只能被他拖死!我可不乐意,凭什么!”

    “那你也不能去杀……”话说到一半,辛来刹住车,似乎有些恐惧,声音止不住颤抖:“你也不能这么冲动!”

    “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许孜狠狠道:“你告诉我,我的人生该怎么办?我他妈还有的选么!”

    “我可以帮你啊,我可以去问我爸要,我可以去偷他的钱,我知道他的现金在哪儿,那都是他打算送礼的,一大把一大把的现金,许孜我求你别做错事,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我离不开你!”

    对面传来一阵长久的沉默,只有滴滴答答的滴水声,突兀而又刺耳。沈念瞪大了眼睛,几乎无法呼吸,整个人躲在单间里,一点动静都不敢制造出来。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事情?

    “然后呢?”

    冷冷的声音响起。

    辛来仓促地“啊?”了一声,似乎没听清。

    许孜道:“然后呢?我爹欠了两千多万,就算你本事通天偷了你爹的钱拿来还账,他明天就能再给我欠个窟窿出来。他他妈就是赌狗,你懂吗?改不了,这辈子都改不了,他害死了我妈,然后又要害死我。可我不想死,辛来,我那么年轻,我凭啥为了这只赌狗去死?”

    “我可以想办法,我可以、我可以去借钱……不,我什么都能为你做,只要你不动那个念头……”辛来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你要是真的那么干了,我们就完了啊……”

    “辛来,你知不知道。”男人的声音这个时候冷静了下来,反而让人有些胆战:“你每次都说什么都能为我做,我的压力也很大,知道吗?”

    “你什么意思?”

    “你,我爹,你爹,所有人。”许孜说:“都在逼我,逼我去死。”

    “怎么会?我那么爱你,许孜,我难道做的还不够吗?”

    “好啊,那你愿意为我去杀了他?”

    辛来噤了声,像是被摁下了沉默键。对面的人冷笑出声,像是早就预料。

    “我就知道,你们都一路货色,妈的……谁在里面?!”

    突然间,干哑笑声戛然而止,许孜的语气陡然变得狠戾。他的脚步迅速凑近,一瞬间便来在了沈念所在的单间门前。

    “里面有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