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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哪有什么魔神,那可不是魔……

    闻淳未多耽搁, 从自己父亲院中跑出来后径直到了萧淼清和张仪洲所居院中,此时天色才初有亮色,他跑到萧淼清的房门前低声拍门, 口中小声问:“萧淼清, 你起来了么?”

    前两下无人回应,正在闻淳意欲敲第三下的时候, 门从里头被人打开了。闻淳见状正要开口言语, 然而随即见门里面露出的却是张仪洲的冷脸, 一时话又噎了回去, 既被吓了一跳, 又不解张仪洲怎么一早会在萧淼清房里,心中不免想到别出去,脸色又是难看了一分。

    “大师兄, 你怎么在这儿。”闻淳有意诘问, 然而看着张仪洲自入了魔界以后就更不掩饰的面色, 出口的气势自然弱了五分。

    不等张仪洲开口说话, 萧淼清的声音自房内传来:“等等,我穿好衣服就出来了。”

    这话越发叫人浮想联翩, 闻淳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头。

    萧淼清果然在几息后就跑了出来, 半拦在张仪洲身前问闻淳:“怎么了,这么一早的。”

    “你们怎么, ”闻淳话问半句。

    萧淼清却也知道他大概的想说的, 抢先解释道:“是我要师兄同我一处住的, 不过这房间大, 我睡外面的榻上,他睡床上,各不相干。”

    萧淼清倒不是不想睡床, 不过怕自己睡在里边半夜张仪洲出去他都发觉不了。虽然似乎以张仪洲的能力来说,睡哪儿差别都不大,但萧淼清自己心中多几分安慰,夜里睡得也安稳许多。

    张仪洲在萧淼清身后开口:“你一早来这敲门又是为了什么?”

    这话将闻淳的心思拉回正道上,他挂着脸回身看了一眼,怕有人看见这一幕,先将萧淼清他们推进了门里头,然后低声解释道:“我已经知道当初运到魔界的那尊神像身处何地了,咱们早些出发,把事办了就回皇城,毕竟其他师兄还在那里,不知会不会碰上什么凶险之事。”

    这是闻淳来这里时就想好的说辞,听在萧淼清耳里也颇有道理。

    实际上闻淳是怕再晚些出发,他爹就要过来假借什么名义对萧淼清使坏,他唯有将两方见面的时间错开才好。

    萧淼清带上东西想从正门走,闻淳又拦住他说:“我爹昨夜回来了,今天不妨什么时候就要见你们,他那个人素爱搞排场,到时候办什么宴席上什么舞曲,不知要耽搁多少工夫,咱们悄悄离开,省得这些麻烦。”

    萧淼清乐了:“你今日说话倒是老成有礼。”

    闻淳本来受到夸奖有些舒畅,正要对萧淼清笑一个,然而瞥见张仪洲在旁洞若观火的目光,又只得将笑容压下,假作刚才萧淼清的话不受多么用。

    三人由闻淳指引悄悄出了闻府,也就他们离开不多久,昨日接待萧淼清他们的老管家就找来了。等敲了半日门也无人应答,方才察觉出不对劲,推门进去发现人已不见了。

    等老管家去告诉闻柯后,才发现闻淳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闻柯面色变了变,心中对于自己儿子的去向有个大概猜测,当即派了队卫兵前去追寻。

    另一头,萧淼清头上戴着帷帽,三人骑着租来的魔兽往闻淳窥见的地址赶。

    魔兽的速度比马儿快,同御剑却还差一些。不过魔域之间御剑不便,驾骑魔兽成了最佳选择。

    据记载,神像所在之地距魔都大约百里,从地图上的标注来看是一处极不起眼的小村落。

    不过待他们三人叫停魔兽奔跑的脚步,停在面前的城门时,见到的却是一座中等规模,颇为热闹的小城。

    “这是小村?”萧淼清问。

    闻淳道:“那是几十年前的地图,想来一直没有改过。”

    三人下了地,将魔□□给城门旁的老翁看守。

    为了符合魔族的着衣习惯,萧淼清和张仪洲也改了平时素净的风格,各自穿了更张扬的色彩。

    闻淳则再次将绿色的瞳仁遮住,以免透露出他特殊的血脉引起他人注意。

    萧淼清身着红袍,将他本身白皙的皮肤衬得越发白,举手投足时自己都忍不住隔着帷帽多看了两眼。

    三人刚进城的时候站在城门前往里头的街道上一瞧,这里离魔都虽然算不上很远,不过街景却相差极大。

    若说魔都的繁华与人间无异,那这处名叫凝悬的小城便格外保留了魔族的特点。街道上处处行走的都是形状外貌各异,极大程度保留了魔族原型。

    萧淼清和张仪洲虽然戴了帷帽,但在这些人之中也不算多显眼。

    “接下来再往哪里走?”萧淼清扭头看闻淳。

    闻淳却也茫然:“地图上写着这不过是个小村落,我却也不知道现在这里成了这样。”

    “你们在这儿等我一等。”张仪洲说着抬脚往前走。

    萧淼清一愣,抬头看见张仪洲走近了街边的一家书局当中,这里四处魔气熏天,萧淼清藏在乾坤袋里的佩剑时不时要不安地动一下。

    须臾张仪洲便从书局中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小卷卷起来的纸张。

    “师兄你进去买了什么?”萧淼清好奇去看,闻淳也是一样动作。

    三人一道走到偏僻些的角落,张仪洲将手上的纸展开,原来他买的是一张魔界最新的地图。

    “咦,”闻淳熟练地找到他们此刻的所在地,却发现这最新在卖的地图上看见的依旧是自己在那张老地图上标注的名字,“这怎么也没有改。”

    倘若只看地图,压根看不出这里的变化。

    萧淼清本来燃起的一丝希望又熄了,不过由此判断,这个地点大约被某种力量刻意掩藏了。

    若不亲临此地很难发现它的改变。

    “想必我们要找的东西一定在这里了。”萧淼清抬起头看向旁边屋檐上雕刻怪异的不知名兽类。

    不知城中详细的布置,但也可以暗中查访,只是必然耽误些时间。

    闻淳回到街上,四处看看,觑见个面善的老妪便上前问:“我们是头一回来,不知这城里的魔庙在何处,能否给我们些指点?”

    他长得漂亮,自小受长辈喜欢,稍稍软和些脸色便总能得到好处。

    却不想这次老妪听完闻淳的话,立刻改了脸色,摆着手说:“我并不知道,我并不知道。”

    她说着还往后退,警觉地看着闻淳他们。

    闻淳觉着奇怪,待老妪走远,还想找个人再问问时,忽然听见角落里有个压低了的声音说:“快些走吧,一会儿就要有人过来了。”

    闻淳循声望去,却见巷子口歪着的一个瘦弱的乞丐正扭头往巷子里走。

    他对萧淼清他们示意一下,自己先追上去问:“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乞丐似乎因为体虚而发出一阵咳嗽,但人径自往前走,并不回话,抬了抬手示意闻淳先噤声。

    闻淳与随后而来的萧淼清和张仪洲一道跟着这人在民巷中七弯八拐,直至到了一处很不起眼的破门前,乞丐抬手敲了一下门,顿了顿又敲四下,里头才有人吱吱呀呀把那扇形同虚设的门开了。

    乞丐走进去,回身给闻淳他们也留出些许空隙来。

    萧淼清此时才有空问闻淳:“这是怎么回事?”

    等他们都进来,乞丐才将门关上。萧淼清这才注意到看似破了的门上其实有一层薄弱的结界,应该是隔绝内外声音的。

    乞丐说:“你刚才在街上就那么直接问魔庙的事,但凡是城内百姓都要知道你有古怪,若你刚才没走,现在恐怕已经被守城卫兵逮住了。”

    原来是他们刚才直接询问的行为在这城里被视作不妥。

    萧淼清却不太理解地问:“可庙宇这东西,不就是供人参拜,我们从外头来,不知此地俗信,问一句怎么会奇怪呢?”

    乞丐冷笑一句,将原本已经很低的声音压得更低:“你不知此地俗信,便是死罪了。”

    他对着萧淼清说出死罪二字,张仪洲立刻皱起了眉。

    老乞丐却似乎并不惧怕他,或者是因为已经看透世事人情,他只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是你们最好快些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他说的好像此地是地狱邪窟似的,叫三人愈发有些不解。

    这破屋除了外头的小院外,一眼就可以看见所有空间,除了一小间有瓦片的屋子外,剩下就只剩四堵墙了,从外头是怎么都不会注意到这里还有人住的。

    除了老乞丐之外,这里还有几个年纪各异的男女,但相同的是他们都和老乞丐一样,身体极度虚弱,好似随时都可能厥过去似的。

    老乞丐显然知道城中的很多内情,张仪洲干脆把话挑明:“老人家,我们来是想查查有关魔庙中的魔神之事,不知是否能够请教你一些事,等我们问完可赠与你一些银钱药材。”

    老乞丐摇了摇头:“我要那些有什么用。”

    闻淳和萧淼清都觉得莫名,不要钱也就罢了,这么一院子重病体弱的人,他连药材也不要吗?

    老乞丐知道他们所想,种种叹了口气,咳嗽了两声说:“我们得的不是药材能够医好的病,我之所以让你们快些离开这里,是因为如果你们不快点走,不出多少日子恐怕要么死要么也变成我们这样了。”

    “那你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萧淼清问。

    “与魔神有关是吗?”张仪洲几乎和萧淼清同时开口。

    老乞丐原本是想要劝离他们,可是见他们面色坚定追问又执着,只得常常叹了一口气,自己寻了处干燥的地方随意坐下,“哪有什么魔神,那可不是魔神。”

    魔神顾名思义,便是魔族所尊崇的神。魔族向来慕强,尊崇的神也种类各异,有好有坏。但无论魔神的行事多乖张邪肆,却不会伤害虔诚的信众。

    “从几十年前,我尚且年轻的时候开始,我们这里就运来了一座神像,那神像平平无奇,但是传闻十分灵验。”老乞丐娓娓道来,“彼时我们的村子贫苦不堪,多受外界欺扰,为此村民多向神像祈祷,结果竟然真的灵验,不仅很多人的修为提升了,我们还发现随着我们的信仰加深,神像的外貌也在不断变化,我们便更觉得这是神迹降临。”

    “不过十几年,此地就从一处小小村落有了如今的雏形,人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也有了余力走出去,人们发现越将信仰带出村子的人,日子就会越好,而倘若信徒心生一丝退却不诚的念头,便会因此疾痛交加,十分凄惨。”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好了,你已经通过魔神的认……

    所有曾经付出过信仰的魔族在发现事态不对时已经无法脱身, 要么为魔神效力,要么便在剩下的时日里成为助长魔神力量的薪柴。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将那魔神赶出去?”闻淳听得心惊,开口问道。

    在他看来事情的逻辑并不复杂, 既然许多魔族受困于这尊魔神, 那只要合力摆脱他不就好了?

    老乞丐因闻淳言辞间透露出的天真而不住低笑出声。

    “因为并非每个人都想摆脱它,”老乞丐的声音低微, 好似随时要随风飘散, “有人想要借此谋利, 有人想要借此修炼, 只要目的达成, 不在乎中途付出过什么的大有人在,更何况,真正付出的很多时候并不是他们自己。”

    就如这座小城里, 从下到上编织成了一座由贪欲组成的网络, 网罗了上上下下不同需求的人。下层无路可逃, 上层又漠视下层。

    不知内情尚可原谅, 明知故犯便是纯粹的恶了。而凝悬城中无数人便是在清楚知道魔神的反噬后,依旧义无反顾献自己的身, 献他人的生。

    闻淳听了心惊。他身为魔族少主, 是注定要继承他父亲位置的那个人。这些年虽然心性不定爱好玩乐,但自诩对魔族的权力斗争或者底层生活多少有些了解, 可是从老乞丐的叙述中, 闻淳才晓得自己其实一无所知。

    老乞丐看看他, 又看看萧淼清。除了张仪洲神色不变外, 另两人脸上都或多或少惊讶,轻轻摇头道:“你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倘或叫外头的人发现你们过来的目的, 或者你们不信魔神,那就麻烦了。”

    “那会怎么样?”萧淼清问。

    这看似寻常的小城,似乎有它独特的生存法则。

    “会死,会死无葬身之地。”老乞丐说,“或许倘若死得痛快些都算是你们的福气,这城进来容易出去难。”

    闻淳道:“我们来就是为了想办法除掉魔神,你只要告诉我们魔神的庙宇建在何地,如何混入神庙便是了。”

    老乞丐不为所动,看向他们三个更像是在看无知孩童了。

    可是又见这三个年轻人目光均很镇定,并无退却之意,在片刻后老叟还是再次出了声:“神庙在城东头,附近看守严密,莫说是你们这些外来客,就算是本城的的魔族也不能轻易靠近的。”

    那不是没有办法接近了?

    不待萧淼清他们失望太久,好在老叟给出了一个方法:“不过每月十五这日,魔庙都会集体举办城中的婚礼,参加这场婚礼的大多是外城人,你们也许可以找机会混入其中。”

    所谓的婚礼更大程度上是外来信众对魔神信仰的宣誓仪式。

    老乞丐说到这里便不再留他们,并且叮嘱他们在离开以后不能提起在此处发生的交谈。萧淼清三人自然应下,待他们回到刚才巷外的主城街道上以后,果然很快受到了城中魔族卫兵的盘查。

    闻淳本来想要小心遮掩的身份,此时也不得不亮明了。

    只是在露出自己绿色的瞳仁时,闻淳心中依旧有些忐忑,怕这凝悬城的情势已经失控到不认他的血统了。

    好在卫兵在看见闻淳象征身份的眼眸时,还是露出了几分敬畏神色的。

    闻淳顺势想要保下萧淼清和张仪洲:“这是我的两位友人,此番过来这里是要和我一同在城中赏玩的。”

    卫兵虽面上恭敬,但是对三人的怀疑之色不减,也并不完全相信闻淳说的赏玩,只是到底按捺着不敢即刻对闻淳动粗。

    “那您的这两位友人,也还需自陈身份才是。”卫兵的眼睛不住在萧淼清和张仪洲身上搜寻,满不信任。

    张仪洲抬了抬手,露出袖中的魔气,不解地询问卫兵:“你要我如何自证?”

    那浓郁的魔气扑了卫兵一脸,霎时几乎叫他膝盖骨发软。自觉有如此深重魔气而能在城中安然者,想必是魔神面前的红人才是。为此哪里敢多说什么,只是他恪尽职守,重将目光只放到萧淼清一人身上。

    是以闻淳一个魔族少主,张仪洲一个浑身魔气的修士都已经摆脱了出现在这里的嫌疑,只剩下一个萧淼清两手空空,云瑞宗弟子的身份在这里不仅不能给他带来保护还会给他带来危险。

    他电光石火间也顾不得其他,忽然福至心灵地抬手抓住了张仪洲的胳膊道:“转日便是十五了,你觉得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萧淼清不用多说,只做出这亲昵的模样,卫兵便自己会想了。

    “原来如此。”这个理由似乎很有说服力,卫兵看样子是信了,且主动开口,“那还请与我一同前往神庙去吧。”

    三人跟着他往城东去,没想到去神庙还有人引路,萧淼清心中的隐忧方才放下一些,卫兵便将他们带到了神庙外的一处小殿中,忽然道:“口说无凭,你身为人族,自然还要再另外验一验身份。”

    萧淼清的人族属性在这里显得疑点重重。

    他正愕然,卫兵已经从里叫出一个童子,同时对萧淼清说:“你们既然是来完婚的,那你必然是魔神信徒了,只要你过来验证一下自己的身份,魔神认了你,你便是客了。”

    萧淼清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他头皮一麻,心觉不妙。

    这小殿内虽然空间不大,但是隐隐约约透出一股血腥味来,不像个神庙的附属建筑,倒更似行刑场。

    不难想象曾经有不止一个人被带到这里验明正身,验过了的当然好,验不过的不知遭受什么样的命运。

    萧淼清正想到这里,回头忍不住看了张仪洲一眼,张仪洲以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则转身要与卫兵说点什么。

    就在这个当口,外头又风风火火进来两个卫兵,他们拉扯着一个行商模样的魔族过来,随意将那人扔在殿内道:“我这个更急,叫我先验了。”

    看这样子,带萧淼清他们过来的卫兵似乎是很客气了。

    那卫兵点头,又叫萧淼清他们现在旁边等一等。萧淼清心中略松,能够拖延一时半刻,也总好过立刻面对,说不准这中间的几息功夫里就能够叫他们想起什么应对的方法。

    一切准备就绪,旁侧的小童抬出一尊约莫有人小臂那么长的神像来。萧淼清定睛一看,便将魔神的形象尽收眼底。

    魔神的形象果然与人间的神君像大有差异。神君像透着温和宽宥,是一副慈悲假象。而魔神的形象则糅杂了许多魔族原本的信仰,甚至还保留了一节鱼尾,眉目间也不再是慈悲,而是冷漠与吞噬的贪婪样子。

    神像被放在一处香案想,那行商面色惨白地被押送过去摆了摆,口中不住念着要魔神护佑他,又称自己是十分虔诚的善信。

    然而其他人面色无动于衷,只紧紧看着魔神像。

    萧淼清不知后面会发生什么,因此也看得认真。正当他将目光聚焦在面前的神像上时,冷不丁见那行商忽然一头钻在地上痛苦地打起滚,哀嚎起来,一副痛苦得不知如何应对的模样,好似从身体内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支配了,无助得很。

    翻滚伴随着惨叫,他从殿内一头直滚到了萧淼清脚边的这一头,叫萧淼清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惊异地看着对方。

    须臾,行商口中不住吐出鲜血和肉块,好似从躯体内烂了一般,那痛苦的情状使人不忍多听。然而几个魔族卫兵以及魔庙内的小童却面色冷硬,丝毫不为所动不说,方才那个带着萧淼清他们过来的卫兵还开口催促:“到你了,快些过去吧,你放心,只要你信得诚恳自然不会有这种下场的。”

    闻淳是高等魔族不用测,张仪洲是实力深不可测,也不用试,唯有萧淼清心中惴惴不安地往前走。

    在经过张仪洲和闻淳身前的时候,他们两人均想要伸手阻拦萧淼清的步伐,这叫卫兵更侧目看来。反而是萧淼清比刚才镇定很多,主动对张仪洲和闻淳摇了摇头说:“没关系,我可以试一试。”

    他心中多少有几分把握,并不是全然冒进。

    萧淼清走到那尊神像前面,脑袋里虽还在回荡那行商的凄惨模样,但心中尽量镇定下来。他没有默念也没有低语,只是静静站在神像前闭起双眼放空思绪,叫魔神来认自己。

    萧淼清是想到了一个取巧的身份。他在兰通城时可是作为神君的祭品被献祭过的,什么样的信徒身份能够强过自愿向神君献祭的人?

    如果魔神和神君背后当真是同一位邪神,那萧淼清就值得一赌。赌过了,不仅验证了萧淼清的这个猜测,更能够使得在场魔族打消对他的怀疑,使后面的行事更加方便。

    那行商此时已经不再哀嚎,室内忽然陷入了某种沉寂,所有人都看向了魔神像前的萧淼清。

    约莫十几息的功夫后,神像旁边的小童忽然开口:“好了,你已经通过魔神的认可了。”

    萧淼清安然无恙的睁开了眼睛,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你是栾凤手下的鸟?”

    萧淼清赌对了。

    他扭头再对上卫兵的视线, 对方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怀疑与轻蔑,相反的和善了很多。人族和魔族的差别似乎瞬息间便消失泯灭了似的。

    不过当下已经不容叫人放松,萧淼清的心暗暗多跳几下, 维持着脸上的镇定而回到了张仪洲的身旁。

    他们三人虽暂时没了太大嫌疑, 然而卫兵依旧寸步不离。

    还问萧淼清说:“既然你们两人是来在魔神见证下成婚的,那你来又是做什么?”

    萧淼清前面含糊那样说本来是想应付过卫兵, 没想到他揪着这点往下说, 后半句又疑惑起闻淳来。

    闻淳正气鼓鼓, 瞥见萧淼清和张仪洲站在一块儿倒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般, 越发觉得牙疼气闷。

    不过他晓得这是权宜之计, 骗人的话,也就只瓮声瓮气说:“怎么,我来为他们做个见证, 观礼也不成吗?”

    卫兵叫他的恶声唬住, 反而笑了笑说:“成是成的, 只是我们这里规矩相较外头严苛些, 我只是怕唐突了贵客。”

    三人知道这些卫兵只是面上收束起异色,心中多半还未完全放松对他们的警惕, 只是当下也无他法, 在离开魔庙以后,由卫兵领着到了城中一处客栈楼下稍作休息。

    等卫兵终于稍稍走开, 三人才方得了单独说话的机会。

    闻淳先道, 声音压得几如蚊蚋:“这下怎么办, 我看他们还盯得紧呢, 我们要如何能接近那邪神的神像?”

    倘若接近都难,更不谈捣毁了。

    张仪洲面色如常道:“不都已经说好了,我们是来成婚的, 你在旁观礼。”

    “这怎么当真!”闻淳说,他看向萧淼清想要从萧淼清的口中得到支持自己的回答。

    萧淼清却也顺着张仪洲的意思认真道:“师兄说得没有错,我们本来还想着如何才能够混入其中,现在却正好叫这卫兵为我们想想法子,只要能够混进去,成个婚又算什么。”

    这对萧淼清来说只是为了诛灭邪神,压根没有什么其他意义。

    但他考虑到闻淳的心情,还是补充一句:“还是你来,我观礼?”

    萧淼清倒不在乎这个,就怕闻淳的性格临时耍什么脾气。

    谁料这话一说,闻淳活像是吃了苍蝇,眼睛溜圆地看着他。

    连张仪洲也在旁低声斥责了一句:“师弟,胡说些什么!”

    “又怎么了……”

    两个人都真奇怪。萧淼清撇撇嘴,他的视线越过闻淳的肩头,不经意般看向街道外头。方才带他们过来的卫兵已经走了,然而门前时不时另有其他人经过,偶尔便瞥进来一个眼神,分明是在监视他们。

    萧淼清知道他们给出的理由与借口粗劣,多半还要出岔子。

    果不其然没有一会儿,刚才离开的卫兵匆匆而归,“你们说自己是来参加成婚礼的,可我们怎么没在名册上找到你们的名字?”

    “那自然是因为我们本来就不在名册上了。”萧淼清大大咧咧地说。

    卫兵本来质疑,以为拿住了他们的把柄,没想到萧淼清如此大方承认,倒是叫他不知所措起来。

    萧淼清紧接着又说:“我们从人界回来,听人说起这里有向魔神成婚献身之礼,故而特意临时赶来,只怕错过这一回,怎么能上名册呢?”

    萧淼清说着用胳膊肘捅了捅闻淳,“如何上名册,还请您指点一二。”

    闻淳受到萧淼清的暗示,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伸手往里面掏了掏,拿出来时已经握住一把灵石,大大小小很是打眼。

    无论这城里如何被邪神所掌控,但是下头的人的很多基本习性不会改变,甚至他们的贪欲会反过来得到加深。

    闻淳最知魔族习性,要么打服他们,要么给他们足够的好处,除此之外都没用。

    果然刚才卫兵还一副不甘愿开口的表情,而在看见闻淳手中的东西时,神色瞬间改换成了激动。

    他连忙侧过身自己挡住外头人的视线,悄悄毫不犹豫地将那些灵石收入囊中,然而假模假样地咳了咳:“这道也不难,只不过嘛临时这样插队,其实不仅影响这个月还会影响到下个月,这上下要走通了可不容易啊。”

    闻淳知道他什么意思,面无表情地从自己荷包中又掏出一把来塞过去。

    如此卫兵才彻底转笑,笑容更多几分谄媚:“如此就够了,你们放心,咱们都是魔神信徒,自算一家的,为自家人做事我尽心尽力,定叫你们能赶上这次的仪式。”

    待卫兵离开,三人干脆也就在这客栈留宿。这城里大体哪里都一样,呆在何处都没什么区别。

    萧淼清回到房里也不敢完全放松,这地方不仅陌生也潜伏着很多无预料的风险,他在房中转了一圈查看过后,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外,居高临下往外看。

    他位于客栈的二楼,虽然不算站得多高,可多少能看见城中延绵下去的民居房顶。

    魔族虽然近些年与仙门矛盾不再那么冲突,可也终究未曾完全消弭。不过那些大仇大很虽分担到了每个人身上,但要细细说起两族之间普通百姓的生活,便如萧淼清此时站在二楼往下看见的那般,几乎与人间没有差别。

    大家活在世上都是匆匆碌碌的,没有几个人能真正超脱出凡世桎梏,当然也无需要求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超脱。

    萧淼清想到这里,又觉得掌心不知怎么在隐约发热,好似其中藏了一团火欲冲出来。

    这下他用了个五行法术,手中忽的一下蹿出一团火苗来,火苗再不是之前病病殃殃的模样,猛然一下差点烧到萧淼清的眉毛。

    他正往后一躲,忽然看见一只鸟儿气喘吁吁飞停了在对面屋子的瓦沿上,一双黑豆眼盯着自己。

    萧淼清皱起眉头看着它。

    要是说之前在兰通城,在京城,频频见过这鸟也不稀奇,毕竟凡间的鸟大约都差不多。可是进了魔界以后,普通的鸟儿可就没那么多见了。

    “你是不是跟着我?”萧淼清盯着那鸟的眼睛问。

    从前他也这么问过,但多半那鸟会直接飞走,这回萧淼清怕也这样叫它躲过去,正打算用什么术法将鸟弄过来,却见那鸟竟然主动来了。

    萧淼清甩了甩自己还燃着火的手,将火给收了,垂眸之时鸟儿已经在眼前。

    萧淼清试探着往后退了一步,那鸟也跟着往前,甚至开口了:“你快些走吧。”

    怎么鸟也说这种话?

    萧淼清小心地将窗户关上,回身问:“你是不是从前早早就跟着我了,你有什么目的?”

    想到还在兰通城时的鸟便可能是这一只,萧淼清便想到了很多阴谋诡计,甚至猜测:“你是神君座下的鸟吗?”

    那鸟摇身一变,在萧淼清面前变做了一个清俊的小少年,身上的衣服如毛色一般灰扑扑的,他像是没听懂萧淼清的话,歪头问:“那个神君,我怎么不知道哪里还有个神君。”

    他跟着说,“我只知道尊主大人。”

    尊主……?

    萧淼清将这两个字在脑中过了一遍,忽然明白了,“你是栾凤手下的鸟?”

    少年点了点头,老实说:“这地方我也实在不能多呆,马上就要走了,走之前来提醒你一句,这里很凶险的,你还是快些回去吧,或者直接到我们神鸟一族的领地上,那不比在这里好多了?”

    萧淼清收到他的提醒,然而还是震惊多些:“你一直跟着我?”见少年点头,他继续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少年似乎思考了这个问题能不能回答,先是问萧淼清:“你真的不走吗?”

    萧淼清应了是。

    少年这才叹了口气,看萧淼清的目光像是看个注定要死的人,似乎也基于此,他交代道:“我不是自己想跟着你的,一开始是尊主吩咐叫我盯着你日日都搞什么花样,后头虽然他不再叫我跟你那么紧了,却也没叫我回去,一日两日的我就回领地一次,将你的近况告诉他听。”

    “上一次在兰通城,便是我告诉宴会上的尊主,你也在隔壁院子里咧。”

    如此串联起来,萧淼清回想起自己身为祭品的那一日,栾凤的确是忽然就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原来是面前这小鸟报的信。

    虽知道自己一直被跟着很怪,可又似乎又没害到他。萧淼清纠结之时,面前的少年已经把窗户打开再次化作鸟儿,他回头最后看了萧淼清一眼,“我先回去了,你自己保重吧。”

    鸟儿挥动翅膀,逃似的消失在了天际。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主殿内的神像忽然有了反应……

    萧淼清的步子在一家成衣铺前站住, 闻淳见他发呆,奇怪问道:“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闻淳一边说一边尽量掩饰自己的容貌,与萧淼清一道都戴上了帷帽, 说话时还常常顾盼, 就怕哪里冲出一个可疑人。

    昨日卫兵过来告诉他们事情已经通融好时,还对闻淳有了一番试探, 言辞间闻淳才晓得是他父亲派人追找了过来, 现在外头街上三五不时就有个想知道他行踪, 抓住就要打包带回去的。

    闻淳为此十分惴惴。

    张仪洲的目光也跟着望向了店内挂着的衣物, 此时萧淼清回道:“我是想要是不是加个婚服看着更真呢?”

    进城以来种种提醒叫萧淼清远离的话太多, 虽然萧淼清本来就知道这趟必定凶险,但现在也不得不更想做足十二分没有疏漏的准备。

    倘若他们这次能够成功探到魔神的本貌,再想法子设置除去这尊魔神像, 便算是办成了半件大事。

    闻淳听了萧淼清的话, 气得撇嘴。张仪洲却是轻轻一笑, 然而摇头道:“这并不是紧要关键处, 无需周全。”

    婚服自然是要正式婚礼上才穿,岂能在这样的地方为这样不纯粹的目的浪费了。

    街上外来客不多, 但也不少, 其中大多都是为了本月中旬的婚仪而来。

    在这里呆了两日,萧淼清也越发了解了这所谓婚礼仪式的真正内涵, 这并不像俗世里头两人因相爱相守的目的而举办的仪式, 更多是为了证明其绑定二者余生的意涵。

    参加了这场婚仪的人往后在信奉魔神的路上便似战友, 有着无法分割的利益关联。

    萧淼清目前了解到的有关于这位邪神的所有仪式几乎都是出于推广信仰, 获得更多信众的目的。倘若以他当前可见的速度铺陈出去,便不说是他们本地本国,这世上凡是有人之地恐怕均要叫那邪神染指了。

    而所谓清净的仙门, 难道真的丝毫没有受到这位邪神的影响吗?

    萧淼清不觉得如此。回想起来一开始下山时遇见的那些其他门派,口口声声说堕星剑现世的仙门弟子们,其兴奋之状,找寻之态,岂非异于常人?

    萧淼清如此心事重重,倒有几分巴不得时间快些到婚仪那日,他好早早看看魔神又是什么样的。

    时间于是到了正日。

    这日一早萧淼清与张仪洲便到了魔庙前,他们本来怕闻淳被发现,叫闻淳只在客店里等便是。左右今日他们两人也不欲以寡敌众与魔神起正面冲突。

    不过闻淳却不愿,非要跟着一道观礼。

    萧淼清以为他是为张仪洲吃醋,还哄闻淳说:“这又不是真的成婚。”

    不过说不动他,萧淼清干脆也就随闻淳去了。想来就算是闻淳叫他家人找到,依照闻柯对他的爱重程度,也不会怎么罚他的。

    三人一道至魔庙前,抬头就见黑云沉沉压在城顶,一丝穹光也泄露不进来,大白天的倒好似昏沉的阴翳傍晚。

    闻淳由两个师兄遮挡猫在人堆里时,果然看见了自家府上的侍卫一个个找过来,他暗道糟糕,抬头又看前面前进的步子,心中祈求着在自己进去之前侍卫找不过来。

    不过闻淳的担心却是浪费了,因为不多时从魔庙中出来一个童子,他穿着一身白袍,看着面色不很老成,但威仪足够,远远见着闻淳的家奴便叫人离开。

    “今日这是什么场合什么时间,你们倒来捣乱么?”

    那侍卫开口解释说是来寻找魔族少主。

    然而那童子面色无动于衷,似乎好不畏怯闻淳的身份,依旧是那副神态和语气:“今日在场之人都已经得到了魔神认可,你们休得放肆。”

    人群安静极了,萧淼清只用余光瞥到闻淳家的侍卫那边,片刻后见那几个侍卫竟然真的不言不语退到旁边,心中便有暗暗的惊异。

    这举动起码说明这城里,魔神的威信是高于魔主的,更不说闻淳这个魔族少主了。

    只从这一点看,便可知魔神对魔界的侵蚀也非一日之寒了。

    闻淳没想那么多,只单纯松了口气,又把头上的帷帽松了松。

    今日来参加婚仪的有几十人,男男女女各自组合,分列成两队前后由童子审验过方得入内。

    萧淼清在小半日的等待后终于得到了进入魔庙的机会,这次进的不是上次那座偏僻小殿,而是正当中主殿。

    当他的双足跨过门槛的瞬间,萧淼清便感觉到了扑面而来一阵风似的吹拂,这是一种与外头的安静截然不同的氛围。若要说起来就好似在众人面前蒙了一层鼓皮,叫所有声音不仅朦胧又多了一层回响,就如同某种神威被刻意实质化了,便是对魔气毫无所察的人都能够立刻直观感受到不同。

    而主殿的大门此刻还没有开,萧淼清抬眼望去,想要从门缝里看出点什么,然而大门紧闭,除了能够看出高大巍峨的外部建筑轮廓,内里是什么样子全不可见。

    魔族的庙宇显然和人界有很大的区别,魔庙里没有香烛烟火的气息,视线可及之处反倒是悬挂着许多宰割后的鲜血淋淋的不同牲畜的肉块。

    甚至有些是普通禽兽亦或是某种人体,也不得而知。空气中飘散着时时往人鼻子里钻的血腥味道,而与萧淼清站成一排的魔族或人族,均无人露出任何异样神色。大家都是平静的,亦或是狂热的。

    萧淼清心中略感不安,方要回头看张仪洲,手心却先被人用力捏了捏,好像在无声地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萧淼清要转的脑袋便停住了,师兄就在他旁边,刚才的一点不安便散了些。

    他们在主殿下的院子里站了有一刻钟,主殿前的台阶上便来了两排童子打扮,但外表老成的人。两种特质结合起来,显得分外诡异。

    魔庙的庙祝也终于出现,他并未完全化作人形,而是以半人半魔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手中拿着一卷经书在主殿门前站定了,诵念起了唱诵魔神的经文。

    霎时间沉默被他打破,萧淼清与张仪洲身边的所有信众均一起或高或低地跟着吟唱起来,众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院中由结界回弹,形成一股奇异而又舒畅的回响,叫萧淼清的脑袋一嗡,好像有另一种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想必周围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感觉,因为萧淼清左右看看,大家的声音都随着念诵越来越响,好似是得到了某种回应。

    唱诵了三五遍后,庙祝方才停下,至此他身后的主殿大门也由童子缓缓推开。

    主殿最高处足够五六丈余,那魔神像几乎与房顶齐平。

    萧淼清在殿门开启的瞬间变注视过去,终于在到达魔界的几天后,用这样曲折的方法见到了传闻中魔神的形象。

    魔神的外表果然与神君像大有不同,神君半合着眼睛满脸慈悲宽和,但魔神是睁着眼的,直视着殿外的所有信徒,萧淼清抬头看去的第一个瞬间,几乎有正和魔神对视的心惊感觉。

    魔神的身体也像是被诸多魔族的特征糅杂成的,唯有他身后的鱼尾说明了他最早的来源。魔神的身体上甚至还长了一对翅膀,而魔神的双眸是绿色的。若仔细想想,他的特征也并非是普通魔族的糅杂,而是当下魔界中几个最强家族的组合。

    这是否说明了这些家族其实暗地里都和魔神或多或少有牵连?或者这只是魔神当初为了笼络信徒而刻意为之?

    萧淼清正思索着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在台阶末端的庙祝再次开口。

    “今日你们得了魔神的许可聚集在此,便是三生有幸,在魔神的见证下成婚,自此你们便是不可分割的一对,需要在信奉魔神,敬重魔神的路上相互督促相互爱重……”

    庙祝的目光在院子里所有人的脸上扫过。萧淼清也注意着他的神色,发现庙祝的模样倒不是很警醒防备,应当是完全信任了经过魔神审核的人。

    萧淼清不由想起自己受审核时的事。他不觉得自己真的算是魔神或者说神君的信徒,但是他还是被放了进来,这是为什么?

    倘若这是他祭品的身份……

    萧淼清的脑海里不知怎么回想起了另一个庙祝的声音,他曾经对萧淼清说:“我相信终究有一天你会记起你祭品的身份,身为祭品,你的分分寸寸,血肉筋骨,天然就归属神君,由他支配,由他占有……是你自甘献祭的。”

    萧淼清再次抬眸看向魔神,对方的瞳仁也看着他,萧淼清不安地握了握张仪洲的手,总觉得好像那神像中真的有一个人正在看着自己。

    “如此刻,”庙祝抬高的声音将萧淼清的神志唤回,“有人退却后悔,自可离开,今日仪式过后,你们可要知道互相便成了不可分离的伴侣。”

    人群中自然没有动静,萧淼清也静静等着庙祝接下来的话。

    哪里想到他说“不可分离的伴侣”这几个字后,主殿内的神像忽然有了反应,好像忽然涌了无端愤怒上来。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萧淼清想要看清楚邪神的模……

    魔神神像下传来石料摩擦的轰隆闷响, 好似那死沉沉的石块忽然有了自身的意识,要从神座上走下来。

    原本就阴沉灰暗的天幕愈发如被泼洒了墨色般,暴雨如瀑顷刻间隔着结界洒遍城中, 然而雨水触碰到无形结界的瞬间, 流淌下来的却是几近深黑的红。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比初时浓重了十倍有余,漫天的红隔着结界将里头的信众围绕起来, 好似他们是囚笼当中待屠戮宰杀的牲畜。

    魔神显然发怒了。

    萧淼清心中一跳, 不知是不是自己和张仪洲被发现了, 他回头看张仪洲, 却发现大师兄紧紧盯着魔神像, 面色却隐含某种他看不明的笃定与冷然。

    萧淼清再看庙祝,他正也仓皇步下台阶几步,以防被魔神的怒火波及, 他与院中的信徒一样第一反应都是惊惶, 显然这异动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从前应当未曾发生过。

    不过庙祝很快镇定下来, 他抬手示意仪式暂停:“魔神显然不愿意这场仪式继续,待我和魔神沟通, 了解他的本意后再决断下一步。”

    庙祝说话时, 眸光在场中所有人身上扫过。即便他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是变数一定在场中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身上, 魔神的行为就是提醒。

    只不过庙祝心中也有疑惑, 倘若在场的人有问题, 怎么在最开始查验的时候并不指出, 反而到了此刻才有提醒?

    而尚在结界之外,本来要在庙祝结束发言之后才得入内观礼的闻淳,在此刻也忽然被这血雨惊住, 同时想到已经入内的萧淼清和张仪洲,心中一急,便想往里走。

    然而他的步子叫人拦住,僵持在那不得入内。

    闻淳不得进,便道:“那我走总不必拦着我吧?”

    他扭头指着外头的自家侍卫说:“那些人就是来找我的。”

    外头的人不止闻淳想走,见着那瓢泼血雨腥风的人都被吓得不轻,只怕魔神怒火牵连自己,都想要快快离开。

    门前的卫兵一时竟不太够用了。

    魔庙内的童子见场面要乱,干脆做主许了这些人离开,只说现在离开的也不会是虔诚善信,往后不必再来。

    如此一说,倒是比强行留人要好用,许多人想到此时倘若真的得罪了魔神,往如何自处?如此脚步倒是停了。

    却是闻淳他才不管这个,反正他也不是魔神信徒,此刻是忧结界之内的情形可怕,转头奔向外面,冲着自家侍卫表明了身份。

    而说回结界之内。

    那庙祝进入主殿后将殿门合上,留下外头的人时时刻刻都是煎熬。

    萧淼清纵观在场人族和魔族的慌张神色,他们的不安与惊惶都如此明显。今时今日站在这里,到底是收了魔神蛊惑,萧淼清见了他们,虽有恨铁不成钢之感,但更多是怜悯与欲解救的心情,并不真的多怪他们。

    如此念头在心中生出,萧淼清便觉得自己手掌当中的热气汹涌,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只是比前几次又更甚些。

    热气汹涌之后,又是有闷沉沉的感觉,之后凉嗖嗖,各种触感不断交杂,使萧淼清不得不分神压制住手上的怪异感,将那只手半收拢回衣袖当中。

    庙祝长久不出来,院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众人的惶惶不安无法多克制即将到欲宣泄而出的当口时,主殿的门终于又开了。

    庙祝的脸色恢复了镇定,他大步而出,冷面高声宣布了在殿内与魔神沟通的结果:“魔神说场内有别有用心之徒,待他将他们清理出去,仪式方可继续。”

    众人之间顿时冒出些慌乱互查的杂音,好似在场人人都不可信任了一般。

    而萧淼清和张仪洲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早有准备的镇定。这意外本来就在他们进入魔域之前就有准备,知道步步凶险,因而临了反倒不慌了。

    主殿之门大开,魔神像中散发出黑红的暗光,而他们头顶的结界乍破,那黑红暗光如同失了束缚般朝外奔涌,瞬息间将黑沉的天色替代。

    腥重的红雾翻涌奔流,好似替代了原本悬于高处的云海,遮天蔽日中偶有金芒黑电闪烁,直至一道黑电向着院中一处直砸下来,厚重的石板地上瞬间便轰隆炸开一个大坑洞。

    本来站得紧的人都惊恐地四散开去,可以想象倘若这道黑电打到人身上会是什么灰飞烟灭的结果。

    就近人的反应第一是躲避,第二便是去看原本站在那里的两人是谁。

    这两人自然是萧淼清和张仪洲。

    他们两人在黑电突袭的瞬间已经往后闪避,同时从身上召唤出自己的佩剑来,执剑而立,英气飒飒,站在这恐怖的异象之下没有分毫退却之意,竟叫许多信徒都多看一眼,略有一瞬的叹服。

    第一道黑电不过落下两息,无数道便紧跟着袭来。电光火石夹着冲天风沙,无形之中似乎有个人站在其中与他们隔着一道屏障展开斗法。

    张仪洲站在萧淼清身前以剑身做挡,隔出两人宽的结界,暂挡住面前割面般的风沙。

    萧淼清也运气加强结界,同时思索着办法回击。

    然而周遭的物景同时消失了,面前的风沙不仅不减,他们的足下还似幻化出了无边无际的惊涛骇浪,原本坚实的地面乍然化作了深蓝的海面。

    若非张仪洲的佩剑反应快,迅速化形变大垫在了两人脚下,否则萧淼清和张仪洲都要在失去平衡的瞬息间堕入海中。

    海浪几乎打在萧淼清的脚背上。

    萧淼清方才站稳,便感觉到脚腕上有湿漉漉的被抓握感。他骇然低头,却见一个面目丑陋獠牙外翻的鲛人正用蹼爪扯着他的双足,意图将他扯入海中。

    而围绕着佩剑不断涌来的鲛人无数,俱伸手攀扯,甚至想要攀爬上剑身,场面层层叠叠无比悚然。

    萧淼清抬手想要施加术法,然而掌心却猛然窜出一阵烈火。不过这突如其来的,萧淼清自己意料之外的招式却是弄巧成拙,叫那最先拖拽住他的鲛人受到灼烧后吃痛放开了萧淼清的双足。

    张仪洲也注意到脚下的变化,他掌心一扬,在佩剑周围筑起一层黑雾隔绝。有想要伸手上前的鲛人触及到黑雾的时候,便瞬息间被融去了双手,发出一阵阵回荡的尖锐的惨叫声。

    萧淼清还来不及松一口气,抬头便见红色的天幕中破开一道裂口,从期间飞出无数猛禽,那模样就如当日在兰通城的街上,栾凤的侍从栾临以及其族人所幻化的一般。

    众鸟俯冲而下,眸中全是杀意,尖锐的爪子朝着萧淼清与张仪洲奇袭而来,没有半分留情。

    萧淼清情急之中飞速咒念法决,在鸟爪触碰到自己和张仪洲之前,终于化出一道金环,与鸟爪相碰的瞬间发出琅嬛般的声波,跌宕传远。

    似乎这一切都还不够,萧淼清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袖当中有一道紧紧束缚之感,他抬眸正要查看,却见张仪洲的腰间也缠着一道身影,那分明是一条巨蟒。

    萧淼清倒抽一口凉气,抬起自己的衣袖看去,里头果然有一双森冷的蛇瞳,绿幽幽地盯着他。

    而萧淼清的腰间也缠着蛇尾,蛇尾不断绞紧,待越缠越紧时便是绞杀猎物的时刻。

    这所有的突袭不过发生在几十息的光景里,仅仅是一座邪神的分身,无法完全使出他神力的神像便可以叫他们两人压根没有招架之力。

    即便萧淼清以为自己过来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实显然也给了他一道打击。

    就算是张仪洲,身上奔涌出无数黑雾,一时也解不开当下困境,反倒是他身上的黑雾叫风沙卷走,减弱了张仪洲的能力。

    “是幻觉。”张仪洲忽然开口提醒萧淼清。

    萧淼清也随即反应过来,这一切势必都是幻觉,否则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他们脚下便有如沧海桑田一般的地域变化,而巨蟒和猛禽也不会凭空出现忽然纠缠住他们。

    在一切幻觉中,他们所有的抵抗都是他们自以为,在施法者眼里张仪洲和萧淼清都不过是在白费力气。

    想明白这一点后,萧淼清少了几分慌乱,再次审视起两人当下的处境来。

    我要怎么改变这样的劣势?

    萧淼清只恨自己使不出其他办法,正自恼间,他的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记忆中的只言片语,“道由心证,真正的术法不是你强求的得来的,而是顺应你的内心所想自然而然呈现,利用你自身的长处施展的。”

    萧淼清感受着腰腹间巨蟒缠绕到叫他几乎无法呼吸的力道,脸已经因为窒息而开始发红,但他翻过自己的手掌,盯着掌心感受那上面沉甸甸的力量,忽然有些明白了曾经自己半懂不懂的话的意思。

    真正使用术法,并不需要太复杂的口诀,仅仅意动便是。

    萧淼清盯着那巨蟒的双眸,在他眼中巨蟒忽然被分离出血和肉,以及其身上装点的金饰,而后只是一念之间,这巨蟒的血液倾洒而出凝聚在半空,肉块落地化为尘土,而金饰则哐啷落地。

    金木水火土,五行术法本来只是最基础的幼徒练习之术,然而又是切实组成世间万事万物的元素总和。

    在巨蟒于萧淼清眼中分解回五行之物时,他头一回感受到了自己对这术法的天然支配。萧淼清只觉得一阵恍然,好似从前沉蒙在他眼前的一层薄纱被扯开,天地之间忽然露出清明的表象似的。

    由此,萧淼清再看周遭一切幻象,忽然都有拨云见日之感。

    他的手在海面轻轻一顿,那海浪便忽然由他的意愿冲天而起,而等萧淼清再抬眸看向面前的层层风沙,那风沙也忽然停了下来。

    风沙一停,猛禽和鲛人也瞬息间消失了踪影,而风沙中的人形更加明显。那应该就是邪神了。

    萧淼清想要看清楚邪神的模样,心中一急,失了刚才的沉静。

    而风沙当中的那人似乎也在看他。

    张仪洲虽然不知萧淼清为何忽然得以控制周遭幻象,不过此时暂不是解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意欲趁着当下邪神失利的空隙,以黑雾为手段侵入风沙之间,困住风沙里邪神的一抹意识。

    然而黑雾在侵入风沙时,却好似叫风沙吸收般,或者说邪神本身对他的招式路数知根知底,张仪洲并不能在对方身上造成任何伤害,达成任何目的。

    萧淼清心中想的和张仪洲一样,倘若此刻能看清邪神的本体就好了,他有了杂念却反而失去了掌控。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这种微妙的被捉奸的感觉是……

    萧淼清忘了方才被自己定住的水与砂, 只在他意图看清风沙中所屹立着的人的本貌时却怎么也看不清,然而有一瞬间,萧淼清觉得自己和对方有了某种视线交错, 同样也是在这一瞬间对方往后退了一步。

    萧淼清前进半步想要追上, 可冲天的巨浪与漫天风沙由静转动,以静止之前百倍力道忽然回击而来。

    即便只是某种幻象所组成, 然而萧淼清的心不静, 无法再凝聚成回击之力, 好在张仪洲回身做挡。

    不过张仪洲也未能完全化解邪神的攻势, 两人被巨力冲击飞出魔庙, 重重摔砸在地上。

    闻淳本在外头和自己家的侍卫抗争,想叫他们使法子进去看看内里情况,却没想到忽然听见一声炸裂的声响, 回头去看, 魔庙的墙体竟从里头被推出一个大破口, 冲击的威压势几乎把半条街的人都掀翻在地。

    而萧淼清与张仪洲也从里头摔出来, 模样难得如此狼狈。

    “萧淼清!”闻淳惊叫一声,甩开侍卫就往前冲。

    萧淼清被张仪洲搂在怀里, 大部分力道已经被减弱了, 但还是摔得从骨头里都觉得疼,他支撑起身体, 先问张仪洲:“师兄, 你怎么样?”

    “无碍。”张仪洲摇头。

    他们迅速站立起来, 魔庙内已经有魔族追出, 厉声道:“把他们两个抓起来!”

    闻淳一步上前张开双臂挡在萧淼清和张仪洲之前,恶声道:“谁敢!”

    闻家的卫兵护着闻淳,不得不跟着站到闻淳面前, 形成阻挡态势。

    庙祝从魔庙里走出来,一眼认出闻淳,他倨傲地问:“少主是代表闻氏一族要与魔神为敌吗?”

    “呸!那是什么神!”闻淳刚骂出一句,还未等他痛痛快快说完下半句撇清关系的心声,他身后就传来一句沉厚的男声。

    “淳儿,闭嘴。”

    闻淳瞪大眼睛回头,却见自己父亲也到了,正沉着脸色走上前来。

    庙祝见了闻柯,方才略收了前一刻的矜贵神色,按照礼节向闻柯行了礼,然而开口还是问:“不知魔主可认识这两人,他们混入信众当中,冒犯魔神,按照规矩是不能轻易放出魔界的。”

    “父亲!”闻淳急急道,“你不能让他们把萧淼清留在这儿。”

    他怕闻柯不听,还补充一句:“若是萧淼清在这儿,我也不走了!”

    闻柯本来也没有打算让魔庙的庙祝留下萧淼清和张仪洲,不论其他,这两人都是云瑞宗的入门弟子,不好叫他们在魔界出事。

    何况张仪洲的身份还不止这个,闻柯另有利用之心。

    为此他状似无奈地看了闻淳一眼,对庙祝开口说:“我想魔神已经发怒教训过这两个小辈,他们本是我府上的客人,向来是年少无知又贪玩好动,这才做了擅入的糊涂事,如今得了教训,想来往后不敢再犯了。”

    闻柯显然有维护之意,庙祝眼神一凛,然而思索之后还是卖了闻柯这个面子。

    萧淼清虽然极想要在闻柯面前点破魔神的所作所为以及邪神属性,但是他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为此一直等于闻柯一行人出了凝悬城后,才迫不及待想要告诉闻柯他们的所见所察。

    不过萧淼清还没找到开口的切入点,忽然看见凑上来关心自己伤势的闻淳的那双眼睛。

    碧绿的瞳仁,漂亮极了。但却叫萧淼清想起了之前他所见过的那条巨蟒的眼睛,两者竟然有某种相似感。

    萧淼清暂按捺住开口的冲动,落后两步低声问闻淳:“你们家族的原型是什么?”

    “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吗?”闻淳虽然不知萧淼清怎么这时候问这个,不过还是回答道:“是蟒啊。”

    萧淼清心中原本已经有了猜测,问这一句不过是为了确认。

    闻淳见萧淼清的瞳仁瞬间收缩了一下,还以为萧淼清是害怕,还为自己找补了一句,“我出生时便可以化人形的,平时也不蜕皮了,夏天里还凉飕飕咧。”

    萧淼清怕叫闻淳误会,勉强压下心中忧思,对他笑了笑,“我并不是觉得这个不好。”

    所有在魔神的攻击力所出现的幻象,其构成明显都不是偶然的。海浪与鲛人所代表的是海中的魔族,猛禽所代表的显然是神鸟一族,而巨蟒是闻氏一族。

    这三族是目前魔族当中最强的几只势力,魔神竟然可以化用他们的力量,是不是代表着这三族已经向魔神臣服,或者有了一定程度的利益捆绑?

    萧淼清看向闻淳,对方的无知无觉并不是假装,那么,他又将视线转向闻柯的背影,闻柯也无知无觉吗?

    层层交织的困境被剥离开后,萧淼清看见的并非是更加清晰的真相,而是一笔糊涂账。

    这世界并不黑白分明,众人混杂其中,一团混沌。他人生的前十多年好似隔水观月,竟然完全无知,还当这世界浊气稀微。

    萧淼清感到头脑一阵晕眩,余光瞥见天空中似有一只火光璀璨的巨鸟飞来,还不等他抬头看清,眼前却一片模糊,他晕了过去。

    杂杂乱乱的梦境再次将萧淼清包裹住。

    这次的梦境没有任何情节,也不见任何他熟悉所知的人。萧淼清感觉自己时而化作一道风,时而变成一汪水,有时又成了燃烧的柴,被人踩踏的石头,化作这世间任何可能的万事万物的微小部分。

    而后所有这些微小的部分又分别组成了现在的他。回到肉身后,梦中的自在感觉反而消失了。

    萧淼清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觉一时还无法适应自己的躯壳,竟然觉得有些笨重。

    为此他人虽然醒了,也能听见外界的声音,却还一时没有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只能闭着眼睛维持着睡着的状态。

    耳边依稀听见有人说话。

    “不过是你不愿意出全力罢了,只要你想,天命如此怎会落他下风?”

    “事已至此,你还要在他面前有所顾忌吗?”

    好像是闻柯的声音,他在和谁说话?萧淼清的眼珠隔着眼皮转了转。

    外界说话的声音马上停了,有人在他身侧坐下,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低声叫道:“师弟?”

    是张仪洲的声音。

    萧淼清心中安定几分,眼珠再次转动几下,而后终于渐渐可以睁开双眼,重新适应过后才得支撑起身体坐立起来。

    萧淼清没有回应外界的询问,先是茫然地抬起自己的手动了动指尖,这具他本来很熟悉的身体此时竟然给他一丝陌生感。

    他不知自己呆坐了好一会儿,身边都有旁人来了。

    “师弟?”

    “萧淼清!”

    “喂。”

    几道不同的声音在萧淼清的近处响起,他方才回神,抬头看去便有些惊愕。张仪洲与闻淳之外,竟然还站着一个萧淼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栾凤。

    此时回想起来,他在昏厥之前倒的确见过一只华美的巨鸟,难道那就是栾凤的本体吗?

    “我没事,”萧淼清说着,率先转向栾凤,不解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想起那只一直跟着自己,前不久才跑掉的鸟儿,又问:“有一只跟着我的鸟!他说,”

    栾凤打断他,脸色不快:“怎么会在这儿这样的话,应该是我问你,你到魔界便罢了,到这里又想做什么,你可知这里有多危险么。”

    栾凤还是一贯的骄矜,然而身上却不难看出匆匆赶来的些微狼狈,萧淼清不由问:“你是知道我们在这特意来的吗?”

    他带上一个们字,将张仪洲囊括进来,虽然已经察觉到了自从自己下山后事情发展的不对劲,但是依旧寻求着一丝与原来世界线贴合的可能。比方说栾亦其实是为了张仪洲赶来,他是被捎带上的那个。

    然而栾亦说话时看也不看张仪洲,那只跟踪他们的小雀只在萧淼清面前现身,种种细节,萧淼清已经不太能够再骗自己。

    “什么你们……”栾凤低声说,他撇过头去懒怠开口,然而他这句否认完全不是否认萧淼清的整句话,分明只是否认“们”这个字。

    萧淼清下意识转头去看张仪洲,果然见到大师兄面色沉冷,也正凝目望着自己。

    甚至不止张仪洲,连闻淳也一副气愤样,瞪眼看着栾凤说:“要你这臭鸟这么热心做什么!”他站在张仪洲身后,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只能排在后头的命运,现在在努力不叫别人插队到自己身前。

    这种微妙的被捉奸的感觉是哪里来的啊!

    萧淼清感到头大。

    栾凤斜睨着闻淳,不跟他说话,只对远处的闻柯说:“你这儿子缺点管教,要我帮你管吗?”

    “少在我面前充长辈!”闻淳气到差点撸起袖子就要打,还是萧淼清就近出手拦住。

    “哎哎哎,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他下床,腿又一软,人差点往前扑去。

    三个人的胳膊同时伸出来,在这瞬间时间好像都被放慢了,萧淼清回神时自己已经被张仪洲搀住,将将松了一口气。

    不过等萧淼清站稳便知自己这口气松得早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那村中的魔族忽然死了大半……

    萧淼清勉强立住, 转头便见栾凤与闻淳面色各异地盯着他和张仪洲。

    虽说萧淼清曾经设想过这个画面,但当初设想的时候矛盾重点可是落在张仪洲身上的啊。

    “你是哪里受了伤吗?”闻淳问,“怎么会这样, 刚才师兄给你诊脉的时候分明说你身体没有大碍的。”

    萧淼清却知道自己并非是叫魔神伤了, 而是先前好似元神出窍一般,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此刻一时还没缓过来罢了。

    萧淼清还未来得及解释, 栾凤便伸出手来:“让我看看是不是叫魔气侵入体内了。”

    栾凤的手没等到萧淼清近前已经叫张仪洲的剑鞘一下挡开:“别碰他。”

    “先听我说!”萧淼清为防止他们在这里就闹出什么事来, 连忙抬高声音将在场人的注意力先都转到自己身上, “我身体无碍, 只是一时脱了力而已。”

    萧淼清想到什么,扭头问张仪洲:“师兄,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闻柯显然不愿叫他们在此地多留, 然而已经知道魔界的情形, 以及其可能和人界环环相扣的阴谋, 萧淼清和张仪洲都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萧淼清现在已经对闻柯有了防备。

    如人间帝王一般, 魔界到了现在这样的境地,难道闻柯身为魔主当真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张仪洲看穿萧淼清的不想藏匿哪怕半点污浊的心思, 抱住他的手臂不由紧了几分:“现在只是先去临近的村镇, 稍作休整。”

    萧淼清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但也知道这件事处理起来并不容易, 也不是他与张仪洲两个人的意愿可以左右的。

    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要叫仙门介入, 前提也必须是闻柯点头, 否则仙门众人擅入魔界很可能会被视作挑衅,从而再度引发大家都不想看见的,好不容易平息的仙魔争斗。

    萧淼清现在的身体还不宜飞行, 张仪洲也不愿意离他太远,为此与萧淼清一起坐车。而宽大的车厢坐两个人绰绰有余,为此又挤进来闻淳和栾凤,四个人在同一个空间当中,气氛时而滑向诡异那边。

    萧淼清每次想到在魔神施法时见过的幻象,就不自觉抬头去看闻淳和栾凤。

    两次过后栾凤直接点破他的小动作:“你频频看过来做什么?若有什么想要说的直说就是了。”

    闻淳也看着萧淼清,虽不乐意和栾凤并排同坐,可是想说的话倒是一样的。

    迟早都是要说明白的,萧淼清也便直说道:“我在与魔神交手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幻象,都是魔神所幻化的,你有看过魔神的塑像吗?”

    他单独问栾凤。

    栾凤颔首:“魔神我自然见过的。”

    “我本来以为他融合进那么多的魔族特征只是为了在魔界传播发展,但是他却可以那样精纯地使用你们几族的特长攻势。”

    栾凤本来只是为了将萧淼清带离这里才来的,他自己从前并没有踏足此地的经历,此时闻言也意料到不对劲的地方:“你是说魔神的招式里有我们一族的影子?”

    “不止是影子,”萧淼清说,“是你们一族的力量。”

    “这不可能。”栾凤立刻说,“非我族人,无我许可,怎么会有神鸟一族的力量。”

    萧淼清知道他不相信,想起那猛禽在攻击的时候似乎抓到过自己的手臂,虽然只是幻象,但是倘若沉浸在幻象当中的人彼时不自知,那幻象当中的攻击也会具象化。

    他将自己的衣袖往上推了一截,果然在手臂上找到了几个清晰的抓痕,因为未曾使用愈合术而清晰可见。

    栾凤几乎在看见萧淼清手臂抓痕的瞬间就呆住了。

    那的确是他们一族的族人才有的爪勾痕迹。

    “你是说,还有巨蟒?”闻淳惊异地问。

    见萧淼清点头,他干脆在车厢中化作了原型,“有我这么大的巨蟒吗?”

    闻淳突如其来化作原型的动作叫萧淼清不妨,还往后退了两寸,然后才揣度着说:“比你的本体还稍粗一些。”

    闻淳到底稚嫩,就算是化作原型也与前面缠住萧淼清的巨蟒体型有一定差距。

    闻淳化作人形,面色也凝重起来。

    绿眸巨蟒是闻氏一族的原型,是血脉的传承,天生巨力好战,并非其他巨蟒可以模仿的。

    “会不会是魔神刻意幻化的假象,便是为了迷惑你们的。”闻淳问。

    如果真的是原型比他还大一些的巨蟒,那在闻氏一族中寥寥可数,甚至可能追到他的父亲身上。闻淳即便知道自己父亲的野心,却也不愿意相信父亲会做到这样的地步。

    萧淼清知道他的心情,但是还是摇头。

    他向栾凤道明一点,“魔界的魔神与人界的神君,背后应该是同一位邪神。”

    “他在吸收魔界中生灵的信仰,甚至用那些生灵本体的力量去壮大他,每时每刻他都在加深与这些生灵的联系。”

    细想想魔界当中的魔心浮动,意欲争先,谁也不服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连栾凤都无法说自己未曾受到过丁点的影响。

    张仪洲忽然开口,指出发生在栾凤身上的另一重疑点:“你上一回在人界被重伤,又是谁的手笔,何人能够轻易将你伤成那样?你受的伤又在族中引发了什么纠葛?”

    张仪洲的这一句,好似一点灵光点在栾凤心头。即便他不喜张仪洲,也不得不承认张仪洲说到了关键处。

    栾凤多数时候都闭关自处,并不怎么参与族中事务,也无甚大仇敌。然而偏偏那次他入人界却遭遇不知名的突袭,那突袭叫他毫无防备受了重伤,事后追查起来竟然除了伤他的是魔族外,便不知其他线索。

    然而有能力伤到栾凤,且有立场出手的人并不多。

    结果就是原本就对外防备慎重的神鸟一族,愈发以为不能如此蛰伏下去,应当夺权争个高下,以免叫他人以为神鸟一族软弱可欺。

    倘若这都是魔神的阴谋,栾凤心惊不已。

    兰通城的神君祭祀,哄栾凤参加的也都是魔族中有名望的,丝丝缕缕如同一张巨网将他们罩在其中,犹如温水烹煮,等其中之人回神时已经难以抽身。

    魔神本身是鲛人一族的神像所衍生而来,它能掌控鲛人一族的力量方还说得过去。

    “其他几族的力量,如何才能转化到它身上?是你们的族人有付出信仰吗?”萧淼清好奇问。

    栾凤和闻淳几乎一起摇头。

    栾凤脸色沉冷:“只是信仰并不足以调用我族的力量,非我族类要调用神鸟一族的力量,还要避开我的视线,只有一种办法。”

    他却没有说是什么办法,而是坐在车中忽然闭目抬手,似乎在催动某个东西。

    片刻后,栾凤睁开眼睛,看着空空的掌心却有果然如此之感:“我族神石不见了,想必已经在魔神手中。”

    去对付魔神本身的力量已经很难,更遑论它附加了这么多高等魔族的力量。若要击溃那邪神在魔界的这一魔神分身,必须要先将这些附加的力量抽离出来,方才可能有一敌之力。

    “能够接触到神石的人寥寥无几,”栾凤说,“我要回去查明此事。”

    萧淼清正欲和栾凤再商讨细节,栾凤却推开车门猛地化作原型飞了出去,尾羽在空中拖曳出火红的金色。

    而下面的闻氏侍卫无一不抬头也看着这一幕,连闻柯也眸色深深地盯着天空,而后回头往后看,恰好与敞开车门中的萧淼清和张仪洲等人对视。

    此时他们已经距离凝悬城颇有路程,闻柯骑着魔兽回身在车轿身侧并行,主动开口道:“两位还是早归人界,莫要在此多停留了。”

    闻淳沉不住气,他探出半个身子盯着自己父亲问:“父亲,你知道魔神与闻氏一族有勾连么?”

    他某种有火光跃动,几乎以审视的目光看着闻柯。

    闻柯向来纵容闻淳,可是面对闻淳此时的口吻语气,声音也严厉很多:“什么勾连,休要胡言乱语。”

    闻淳不相信自己父亲真的一无所知,他深知自己父亲的脾气,倘若真的与他无关,此时早就否认,而非计较自己的用词。

    “父亲,你知道那些信徒都成了什么样子吗?”闻淳责问。

    闻柯霎时停下了自己的步子,勒住魔兽颈间的缰绳,他身上的威压骤起,牵连着拖动车厢的魔兽也吓得停在原地,其他原本在前面前进的侍卫的魔兽也纷纷受到影响,有几个未握住缰绳的侍卫差点从魔兽背上摔下去。

    “你这是什么口气,就这么和我说话?”闻柯端起做父亲的架子,在这瞬间所露出的真实情绪叫闻淳都是一怵。

    正此时,前方有侍卫前来说:“魔主,前方已经到了最近的村落,我们来时也经过过的。”

    闻柯的心情正糟糕一团,斥责道:“这有什么好禀告的,脑袋糊涂了么?”

    被斥责,侍卫却没有离开,而是犹豫地继续说:“只是那村中……”他似乎忧虑着什么。

    “有话直说。”闻柯不耐烦道。

    侍卫这才将话说完:“那村中的魔族忽然死了大半,剩下的部分也已经半死不活了。”

    他们不久之前才从那村落旁经过,小小一个村子生活的魔族不足百人,但还算有安居乐业之景,怎么会忽然之间就死的死伤的伤?

    闻柯身为魔主当然不会对自己的子民毫无怜悯,他飞快驾驭着魔兽向那村落赶去,到了那地方才发现侍卫的话毫无夸张,甚至算委婉太多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从来没有真正盲目的信仰,……

    大部分低等的魔族与人界的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差异, 只是天命所定的存活之道不同罢了,平日里也不过是遵循繁衍生息的规律生活着。

    只是此刻众人步入这小村子时,无人不为面前的场景感到彻骨寒凉。

    那些信徒成了什么样子?没有再比现在双目所及处更具体的实证了。

    室内屋外的地上或躺或瘫着许多魔族, 他们身边或有摔碎的盆器, 或有脱了手的工具,身体强壮一些的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双目翻白, 身体虚弱一些的便已经死透了。

    之所以说这场面骇人则是因为这一村的魔族不仅是死了, 更是仿佛叫某种力量瞬间抽空了身体。

    即便是残留的几个活口, 也对外界丧失了反应, 似乎仅仅留存着的些许生气也即将随风而逝了。

    从他们的姿势状态看, 这一切都是骤然发生的,而非有预兆。

    什么样的力量使他们遭逢如此厄运?即在闻柯他们第一次经过时尚安然无恙的一村人,在这小半日中化作了满地死物。

    萧淼清蹲下想要用手为还有气息的几人把脉, 看看他们体内的情况, 然而才伸出手张仪洲便想制止他:“小清, 别碰, ”

    只是萧淼清已经将指腹贴了上去,倒不是说触碰他们有什么危险, 而是那触感……

    萧淼清在触碰上去的一瞬间吓了一跳, 那具躯体好似被抽去了骨头,看着虽是依旧如常, 可触碰起来毫无坚实感, 反而像是碰上了一团棉花, 只剩皮浅浅包着。

    也在萧淼清触碰的这一瞬间, 那魔族忽然像是因外力失去了平衡,忽然往后一倒,倒下的瞬间萧淼清从他微微发出呻吟声的口腔里看见了深红色的絮状组织。完全是筋骨被剥离后连血液也消失无踪才会有的样子。

    从时间以及这些村民的身份上推测, 不难猜出是谁剥夺了他们的生机。

    作为魔神的信徒,他们在平日的声声祈祷中将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了魔神时,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变成魔神斗法时随手攥取去的滋长法力的养料?

    萧淼清松开手站起身,回头看向闻柯:“魔主大人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死的吗?”

    这些暂且还留有气息的人不过是多得一会儿的无意识苟延残喘,压根不可能再活下去。

    闻柯被这样一个自己视作无知孩子的人反问,心中有恼怒也有如千万斤的沉重往下坠。萧淼清的目光太清凌凌,无论望向谁都好似要看到对方心尖最隐蔽的角落。

    为了复兴魔族的荣光,重振当年辉煌,身为魔主的闻柯一直相信牺牲是有必要的。那些无足轻重的下位者的生命本身就没有多少存在价值。

    所以他才会对张仪洲说为何不使出全力压制。

    张仪洲对魔气有天然的支配能力,换言之,只要他想,这方圆千百里内的魔气全都可以供他驱使。魔神或许要经过无数的铺垫准备一步步才能造成今日这样恐怖景象,张仪洲却几乎出生时便有这样的本能。

    抽空魔气用口述时只是轻飘飘的几个字,然而落到实处便是这样惨绝人寰的景象。

    饶是闻柯以为自己有所准备,可当牺牲的画面如此实质地摆在面前时,他也一时似无法接受般沉默了。

    “魔界所有拥戴魔神的信徒,如今已经化作魔神手中的筹码了。”张仪洲说。

    他们不敢不信,不得不信,无法抽身,甚至生死瞬息不由己。

    “父亲,”闻淳走上前来,他问,“萧淼清说他在魔神的幻象里看见了我们家族的巨蟒,是真的吗?”

    闻柯看着侍卫从地上抱起一个尚有呼吸的幼儿,然而才抬到半空,那幼儿便忽然化作粉芥的样子,终于从沉默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闻柯仿佛大梦初醒:“我早前并不知会变成这样……”

    此刻跳脱出来看,闻柯才发现自己当初的举动简直如同鬼迷心窍,好似赌徒一般步步深陷入泥潭中。

    在千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以后,魔族颇有一蹶不振之感。身为魔族世家,闻柯早年倒不是现在这样有冲劲,而是在某天享乐过后,忽然有了个意欲名垂千古的念头。

    闻氏一族本来在魔界中便很有声望,下头的族人也愿意为闻柯拼杀,不出几年倒真的在魔族当中站稳了脚跟,坐上了魔主的宝座。

    而后心中似乎又有一个念头在催促着闻柯,只坐魔主怎么够?从古至今当过魔主却依旧寂寂无名的不多吗?真正的事业应该是叫仙门畏服,这才是重振了魔族门楣。

    这个心念在闻柯心中时时日日催促着他,引诱着他,直到魔神被从人界送入魔界。闻柯发现魔神似乎真的代表了另一重更高的力量,只要小小的付出它便有求必应。

    魔神许诺了闻柯,但凡他交出闻氏一族所执掌的巨蟒之力,便叫魔界从此欣欣向荣。

    从那时候到如今,魔神似乎没有违背他的诺言,然而在表面的光鲜背后,他同样也在借这个机会蚕食整个魔界的力量。

    魔界的所谓繁荣不过是在为魔神做嫁衣。

    神鸟一族,鲛人一族,与闻氏一族的纷争是谁挑动的?他们不服魔主的争高的心思又是从何而来?其中丝丝微微的牵连,于极精妙处的撩拨,想来像是在闻柯身上浇了一瓢凉水。

    “太迟了,太迟了。”闻柯低语道。

    他身为魔主最清楚魔界当中魔神信仰的扎根之深,遍布之广,想要根除如何容易?更何况魔神已经有了这样的力量,即便是闻柯自己想要退步抽身恐怕都会叫魔神抬手吸干。

    “太迟也好过来不及。”萧淼清说。

    难道要因为一切已经滑落向不可挽回的深渊便自暴自弃停驻在原地吗?即使是明知不可为,也要一试方知结果。

    只有尽快尝试诛杀邪神,才能够及时止损,否则长久下去也不过是将更多的人拖入这泥潭之中。

    闻淳说出最撼动闻柯的一句话:“父亲,为了踏入魔庙,我也自认做了魔神信徒,我不想这样死了,我宁愿舍命一搏。”

    别人的命闻柯尚可舍弃,闻淳的他舍不下。

    闻柯让侍卫们将那些尸首集中安葬,自己和闻淳萧淼清,张仪洲一道在此地暂留。另又从魔都中召来兵马看守住凝悬城,以防凝悬城中的魔神信徒悄悄将神像转移出去。

    闻柯对外并未说魔神不好,只说凝悬城中的魔神信徒假借魔神之名作恶,为一己私利屠尽一村无缚鸡之力的魔族百姓,如此围城之事才没有在外界引起太大风波。

    不过闻柯的动作依旧引发了许多关注。

    众人皆知真正能够左右底层信仰的关键并非是魔神本身,而是真正从中获得更大利益,从而愿意推动事情发酵的上层。

    便连闻氏一族当中在获悉闻柯的围城举动后,都冒出诸多反对之声。可知若是闻柯直接宣布魔神为邪神当诛,魔界如今会混乱到什么地步。

    也是这样纷杂的反应更叫闻柯坚定了心念。他从前总以为自己步步为营将魔界的势力平衡维系得精妙,却不想一日戳破便见下面千疮百孔不忍多看的真相。

    又说那叫人围起来的凝悬城中,魔庙的庙祝与童子们不见慌张,唯有城中百姓忧虑颇深有了逃离之心。

    庙祝站在城楼上往外看过,并不畏惧外头的那些兵卒,也不叫人开城门,而是缓缓下了城楼看着城中偶尔探头探脑又慌忙躲避的百姓,冷笑着道:“一群沉不住气的,有魔神在此坐镇,难道会叫他们攻破进来?他们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我看哪个敢坏这里一草一木。”

    他如此镇定,但童子之中却有人不解地说:“只是那村中百姓离奇暴毙却似乎是事实……”

    他们是知道魔神吸取百姓的生命之力的,之所以不慌不忙甚至助纣为虐,不过是坚信自己不会是牺牲品,甚至能够从底层百姓的牺牲中获利罢了。

    从来没有真正盲目的信仰,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

    魔神会选择如此近距离的地方吸食干净一村人的精气,的确有些怪异。与两个仙门的愣头青打斗并不需要耗费魔神的太多心力,哪里至于临时抽取精气的地步。

    这样的举动反而是自找麻烦,好像生怕外人注意不到似的。

    只是虽然如此,当下说出来便算是动摇人心,自然容不得那童子往下说。

    庙祝看也不看说话人是谁,反手重重一个耳光打上去,“魔神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庙祝当真如外表般无所畏惧吗,这也只有他自己晓得了。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魔神定然是不愿意束手就擒……

    如此在凝悬城外围困两日。

    期间萧淼清与张仪洲商议过是否要从师门寻求援手, 然而闻柯拒绝了这个提议。魔族对仙门始终抱有防备,不可能让仙门大举进入魔界行事,否则闻柯这魔主才叫做不下去了。

    现在闻柯的计划是先将此事实情压服下来, 倘若有幸得以除去邪神在魔界的这部分力量, 而后再慢慢恢复魔界生息也不迟。

    甚至闻柯都不欲叫萧淼清和张仪洲帮忙,留他们在此地旁观已经是自认大度。

    为此萧淼清和张仪洲只得暂收了心, 只向师门传信陈明他们在魔界的动态。萧淼清特特将情况写得事无巨细, 厚厚一封信专门是给薄叙的。

    “需向师尊说明白才好, 否则他要是再命我回去恐怕就不会由着我了。”萧淼清深知薄叙的脾气, 并不是太宽宥的人, 对徒弟更是如此。

    他写写又想起上回叫段西音捎回去的信不知师尊看见了没有,想来是没有看见的,否则应该早就传信来命张仪洲回去了。

    那会儿萧淼清被张仪洲吓坏了, 只盼着师兄赶紧恢复正常, 现在在多了些经历后却镇定了许多, 甚至此时萧淼清抬头去看张仪洲, 亦觉得若叫师兄与自己一同历练才好。

    如果现在张仪洲被叫回师门,萧淼清恐怕还要觉得有些没底。

    即便是邵润扬和付意一道在萧淼清身旁, 都没有张仪洲叫他感觉安心。

    想到这里, 萧淼清不由又抽出信纸多添缀了两句,只说张仪洲如今好了许多, 从前也许是他错判云云。

    待都写完, 萧淼清还问张仪洲:“师兄你要给师尊写点什么吗?”

    张仪洲摇头, 他拿过萧淼清封好的那一叠厚厚的信纸, 问道:“有这么多要和师尊说的话吗?”

    萧淼清点头:“我把从师尊走后发生的事大略都写了一遍,不就这些了么,我还略去了许多关于你的事呢。”他点到即止, 并未说破,然后继续道,“师尊本就不喜欢叫我下山,我若不乖些,他定叫我回去了。”

    张仪洲看着萧淼清说完话低下去的发心,深知萧淼清对薄叙不止师徒情谊,更有类似父子一般的感情,故而有些格外依恋也是寻常。

    薄叙对萧淼清有何种心思不消去说,张仪洲心中渐有了个猜测,虽不完全确定,但只怕是真的,到时候萧淼清不知会如何反应,如何接受。

    张仪洲收起信件,念动术法,在他掌心消失,化作一道流光往云瑞宗的方向而去。

    萧淼清这两日也并未浪费光阴。

    自从在魔庙对抗魔神的时候心中闪过了一丝体悟,萧淼清便抓住了这点灵光,不断加以试练催动。

    譬如此时,他独自在一块空地上,屏息凝神双目直视面前的一块巨石,双手微微放在巨石侧面,想要用力将石块举起,不过前面两次尝试都失败了。

    萧淼清并未泄气,失败而已,他从来经历得多了。

    那天他能够操控那些元素的时候,他想的是什么?萧淼清盘腿坐在地上仔细回想,目光凝落在自己的掌心。

    然后他渐渐回忆起了彼时体悟出的东西。

    “我的手,我的血,我的一切与这周遭是没有任何不同的,无论是人界还是魔界,这世上一切都有其基本类似的构成。”

    这个念头在萧淼清心中出现后,他便觉得周围一切都出现了改变,所有草木山石都好像在他眼中瞬间被解构了。萧淼清可以一眼从最巨大处看见其最细微的组成。

    这感觉十分奇妙,萧淼清脸上带着新奇的神色再次抬起手来,这次他不像刚才一般竭尽全力调用身体内的力量,而是以手触摸那块巨石。

    冷硬的石头表面还覆盖着青苔,然而随着萧淼清的一触,青苔忽然脱离了石头,腾飞到萧淼清的眼前,在空中化作了浅绿色的莹光,等光熄灭青苔也就随之化作了粉芥。

    萧淼清低头看那块巨石,哗啦一声,石块被分作了许多小块,而后风吹过来,小石块也化作了随风而散的粉末。

    不过萧淼清收拢自己的指尖,那尚且还留在原地未完全被风吹散的部分,忽然又回转凝聚成了巨石,只不过被风吹走的那些无法回归,为此巨石只剩下原来的半块。

    萧淼清也未曾想到除了摧毁以外还能追溯回转。

    倘若没有生命的巨石可以被重塑,那有生命的东西呢?

    萧淼清立刻抛开那块巨石,蹲在地上寻找起来,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一只半死不活的虫儿,正在被蚂蚁往洞穴中搬运。

    萧淼清将它解救下来,不过脱离了蚁口后,那虫儿也未恢复多少生机,可见它下腹处已经被吃出一个小洞来,翅膀也掉了半个就散在旁边地上。

    萧淼清在心中想着这虫儿的样子,闭上眼睛轻轻将指尖点在这虫儿的身上。

    只见地上那半片翅膀忽然化作一阵微光聚拢在虫儿身旁,随着微光消失,那翅膀竟然真的回到了虫儿断掉的半截翅羽上。

    似乎感应到了自己翅膀的完整,虫儿的翅膀还微微扇动了一下,不过暂时也仅此而已,它腹部的孔洞还无法修复,须臾也便渐渐死去了。

    萧淼清又觉得欢喜又忍不住叹息,他似乎有了突破,可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突破还不够。

    只不过在萧淼清正想要再找个什么练习时,有人来找他了。

    “萧淼清,你在这里做什么?”闻淳寻着萧淼清的身影一直找到了这里来,还以为萧淼清在做什么大事,却没想到见到他对着一只虫儿戳来碰去的。

    萧淼清闻声抬头,这才发现他在这里完全忘了时间,出来的时候不过中午,现在天都要黑了。

    萧淼清起身拍了拍手说:“没什么,这就回去了。”

    等回到了众人聚集暂居之地,萧淼清发现离开两天的栾凤也回来了,与他一道来的还有一个萧淼清意料之外的人,斩星。

    虽然意外于突然看见斩星,可是斩星此时出现在这里也很快叫萧淼清想通。

    闻柯,斩星和栾凤所代表的正是当今魔界最强的三股力量,也是魔神幻术中最重要的组成。

    栾凤此番回到自己的领地上,果然发现他们一族的神石已经消失了。至于能够接触到这神石的人寥寥无几,很快便叫他排查到了栾临身上。

    栾临受了族中惩罚,却没有丝毫悔改之意,自认将这股力量交给魔神后会得到更加大的效用,甚至他还开口规劝栾凤不要执迷不悟,倘若想要强大神鸟一族的力量,唯有归顺魔神。

    栾凤见他如此鬼迷心窍,只好将他关押在了族中地牢里,命人严加看管,自己则匆促赶来,希望在酿成大错之前将神石收回。

    斩星的态度却相对暧昧。虽然他应承了闻柯的传信到了此地,可是具体要不要收回在魔神身上的鲛人神石,斩星没有表态。

    为此闻柯与栾凤暂时反而形成了有一定共识的同盟,站到了不太信任斩星的那一边。

    萧淼清自认斩星也算他的朋友,且救过他的性命,为此在看见斩星时立刻上前笑着打招呼:“斩星!”

    斩星见了萧淼清,尽管面色本来沉重,但也对萧淼清笑了笑,虽没说话可也颔首示意。

    然而萧淼清的笑容还没收起来,闻淳便气哼哼挡在他面前,栾凤也冷眼看向斩星。

    这诡异的场面又来了,萧淼清回头看去,发现张仪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由是一想,也许刚才的一切和张仪洲多少也有关系吧?

    斩星在上辈子的时候可是实打实狂热追捧张仪洲的,再与他萧淼清可扯不上太多关系吧。

    闻柯下了决定,明日倘若凝悬城里的人再不出来,他便要以清除魔神身边怀有异心之徒的名义强行进入城中了。

    之所以在城外等待两日,也是为了这个说头。否则直接用那借口强闯进去,任谁看了都知道蹊跷可疑。待明日再入城,便是有人怀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起码表面上忤逆魔主的话,便是有征讨的借口了。

    天色已经黑了,萧淼清也没和斩星或者栾亦说上什么话,便与张仪洲一道回了这两日暂居的茅舍。

    萧淼清躺在与张仪洲并排的床上难以入睡,辗转来回总想到明日的事情,忍不住开口询问张仪洲:“师兄,你说明天进城之后会怎么样呢……”

    换做他是魔神定然是不愿意束手就擒,或者乖乖交出增加力量的神石的,到时候也许免不了一场打斗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 快,快去再祭神,叫魔神吸足……

    张仪洲回道:“走一步看一步, 如今怎么算得准。”

    萧淼清还有一串想要问的。

    比方说真的有天道这东西吗?如果一切都自有定数,那努力去改变真的有用吗?

    再或者即便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倘若又重蹈覆辙该如何?

    他在黑暗中闭眼看着张仪洲的方向, 暗暗吐出一口气, 在接下来的每一个呼吸间与夜色融为一体,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灵魂飘飘荡荡游离出体外。

    不过这一次萧淼清的神志更加清醒, 在半梦半醒中化作了一切事物, 体验一切触感, 直到天色未明时, 萧淼清梦见自己化作了昨日见过的那只腹部被咬了一口的虫儿, 那痛感也一起降临到他身上。

    一样的痛感将萧淼清打入另外一层梦境里,他看见斩星站在自己面前,对方的眼眸深深凝望着他, 随着萧淼清的目光因被迷惑而变得困顿, 斩星忽然开口发出了一道指令。

    萧淼清便感觉浑身剧痛, 好似灵魂被硬生生拉拽出了体外, 化作了点点微芒在人间四散开来。

    等萧淼清从梦中惊醒,犹记得这一感觉。

    魂离体外, 难道上一世他就是这样死的吗?倘若梦境都是真的发生过的前情, 那么萧淼清自认在魂魄离体时他便已经死了,往后的那具随人摆布的躯壳算得了什么?实在与布娃娃无异。

    萧淼清猛然坐起, 方发觉茅屋里只有他一人, 而外头虽有人影却不闻人声。

    等萧淼清走近了方才发觉原来是茅屋外有一层结界, 阻隔了外头的声音传入其中。

    他穿过结界, 远远见张仪洲站在闻柯身边,正欲抬步过去,又见斩星从隔了几步路的茅屋里走出来, 萧淼清的步子停住,因还记着昨夜的梦境而对斩星有了复杂的感觉。

    “你会想办法收回魔神身上的鲛人神石吗?”萧淼清问他。

    斩星摇头。

    萧淼清正失望于他的态度,斩星却说:“鲛人一族一族并无小巧的神石,这两座神像之所以发迹于鲛人海岛,是因为塑造神像的石块本身就来自于鲛人一族信奉的神山。”

    换言之,斩星说:“神像本身就来自于鲛人一族的神石。”

    故而鲛人一族的确无法所谓拿回神石,唯一能达成目的的办法便是摧毁神像了。

    萧淼清顿了顿,未忍住因自己的梦境发问:“鲛人一族的蛊惑能力,可以使人魂魄尽散吗?”

    斩星虽然不知萧淼清为什么此时问这个,不过还是回他:“那要看接受迷惑的人是谁。”

    “我。”萧淼清接道。

    没想到斩星却摇了摇头坦白道:“我尝试过,但我做不到。”

    那梦境里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上一世的斩星就能做到?

    似乎是看出萧淼清还有不解之处,斩星补充道:“心智越坚定的人越是无法被迷惑,或者心中无所求之人亦是如此,只有人被无端的欲求所折磨时才最容易迷失心神。”

    这样说来萧淼清却有点懂了。

    上一世他只知道痴恋追随张仪洲,想来想去都是大师兄,哪有半点其他事情的影子?

    这辈子他重新遇见斩星时却已经改换了心境,自然就无法被轻易迷惑了。且也因为他心境转换带来的层层影响,似乎斩星对张仪洲都少了原本那样的狂热。

    上一世有没有魔神的存在呢……萧淼清努力回想,然而一点端倪也想不出来。唯一可知的是上一世的斩星也十分狂热追求魔族的复兴,这究竟是他心中本源的想法还是如现在这样受到魔神的影响,不得而知。

    只不过按照这邪神经营的时间之久,地域之广,应该早在萧淼清出生前就开始了,可上一世就连大师兄的历练似乎都很平静,更不提云瑞宗的深山里了。

    而闻柯那边也渐渐意识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屠戮这个村子这样显而易见会引起注意的举动,竟然发生在闻柯一行人的必经之路上,仿佛是故意要叫他们看见,从而引发出后面的事情。

    这大概率不会是魔神随意抛出几个幻象就需要吸干一村百姓的地步,将之视作挑衅举止也不太有必要,那么也许叫闻柯这样大动干戈才是魔神本来的目的?

    闻柯想到这里,额前渐有冷汗冒出。他如今被放在了火上,上不去下不来。

    魔神势必要除的,甚至不能再拖延,所以这城必须进,然而进城竟似乎是魔神算计之内的事情。

    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感袭来,叫闻柯没底。

    然而即便如此,等天色亮了,凝悬城还是被加了一层包围。闻柯冷冷看着面前紧闭的城门,能够感受到上头魔神护佑的力量。

    他回头分别看向栾凤与斩星,三人一同出手使出书法打向城门,术法与城门相触,一股抵抗的力量震颤传到他们手心中,叫三人俱感到双足被用力一压,竟是才出手就踏陷入了泥中。

    庙祝不知何时又站到了城楼上头,冷眼往下看。

    本来今日是最后期限,外头的人要强攻,里头的庙祝等人面上再无事心中都不免有慌乱之感,然而此时往下一瞧,见魔族当中战力前列的三人联手都未能撼动城门,心中不由对魔神的力量更多了一份崇敬,心中大安。

    “不枉我们接连两日祭神。”庙祝喃喃道,他回头看向魔庙方向,那里正被层层黑气所围绕着,而黑气之间又俱是血腥味,倘若仔细分辨就可看出神庙外头挂着十数具尸体,均已经成了人干。这些人干的脚底下还凝聚着深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

    这些血顺着血槽的指引流向了魔庙,似乎在滋养着魔庙里的神明。

    闻柯三人出手未能撼动城门,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加入其中。这两日聚集来的人不少,实力超凡者自然也不止一个两个,这下终于似乎叫城门松了松,隐约露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庙祝才放下去的心又瞬间提起。

    与闻柯等人面上的悦然不同,庙祝的神色紧张又夹着惊惶,怕这城门真叫外面的人攻破了,到时候他失了依靠如何是好?

    庙祝往后一看,果见身后围绕魔庙的黑雾散去不少,连同整个城外的结界都松垮下去,再不加紧修复,攻进城来只是时间问题。

    庙祝匆促步下城楼,指挥着手下的童子,急促道:“快,快去再祭神,多多祭神,叫魔神吸足气血!”

    童子们应喏领命,携着卫兵一道四散跑进民巷中,不多一会儿便带着几十个惊恐不安的百姓走响了魔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