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们有祸了。因为走了该隐的道路, 又为利往巴兰的错谬里直奔,并在可拉的背叛中灭亡了。——《圣经犹大书》

    六月底的中国南部早已陆续进入了梅雨季节,雨水加速了黄昏, 激起了地面的热气,重案组的柜式空调卖力地吹着冷风, 众人盯着桌面上来自魔鬼梅菲斯特的信件大致有了主意。

    “走, ”方溥心拍了拍赵洋的肩膀,“审吧。”

    “你知道这是什么?”审问室冰冷的强光下,身穿警服的赵洋拿起一个小塑封袋,面无表情地质问着。

    手脚都被死死拷在椅子上的beta张连精神萎靡不振,他身体肥胖臃肿, 被两地公安审问了一天一夜, 似乎已经心力交瘁,费力地大喘了一口气,最后才低声道:“glory。”

    “glory是什么?”

    “兴奋剂。”

    “你想好再回答!glory是什么!”

    三名警察凌厉的面容和威严的冷喝彻底击碎了这个啃老族最后一丝心理防线, 他哆哆嗦嗦改口:“毒,毒品。”

    “你也知道这是毒品!你和田望海为什么会有glory?你最好老实交代,你们二人现在就是国内第一起glory贩毒案的主犯!”赵洋面若冰霜, 冷酷的语气和话语隐含的恐吓让张连浑身都抖了起来。

    “不是我们买的, 不是我的, 我没有贩du, 我根本没花钱, 这是,这是……”张连脸颊两侧的肉都在抖,他的胆子要比523案件前面所有的嫌疑人都要小,“贩毒”二字几乎就让他吓破了胆,毕竟就算是脱离现实社会许久的他也知道国内对毒品的打击力度是多么的残酷。

    终于, 结巴了半天,这个29岁从未工作过的失败肥宅beta,战战兢兢地嗫嚅着说出了这一晚最为关键的供词——“这是送的。

    “是梅菲斯特送的礼物。”

    审问室和监控室里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惊诧和震惊之中,然而很快他们就意识到,张连与田望海,乃至李嘉玉都只是一个庞大黑暗故事的开始。

    徐长嬴一开始的分析确实没有错,艺术展监控里筛出的四个人里的张连与田望海确实不是因为巧合才完整参观了5个活人塑像,早在展览开始之前,他们二人就已经收到了“预告”。

    张连家里是城市中产,父母在其他城市开了一个小家具厂,所以张连能够在高考落榜后一直待在家中啃老,他长相肥胖,个子不高,而且还是一个beta,因此很少在现实世界里与人交往,每天除了浸淫在动漫和游戏世界,他更多的时间就是游荡在各色非法的灰色网站,搜罗一些黄色、暴力甚至血腥的信息。

    四月底,他在一个常去的黄色游戏玩家论坛里看到有人发了一个贴,说五月的一个艺术展里会有活人手办。

    那个帖子说的话非常露骨,激起了不少用户的质疑和拥护,张连也被激起了兴趣和欲望,也跟着发了很多评论,最终本来就是炫耀信息来源的发帖人大概是觉得论坛网站服务器在境外,而且登录用户比较小众,所以竟然在众人的激将下将展览的信息和活人展品的编号都发了出来。

    张连其实并没有特别相信这个故事,因为这个论坛本就是追求黄暴刺激的用户的发泄之地,平时就有很多夸大其词,甚至完全编造的意淫帖子,但那个人发出的展览正好是在广州,他上网搜了一下展览信息,发现那时候展品内容还没公布,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五月中旬他鬼使神差地买了票进去参观。

    根据发帖人提供的信息,他真的看到了那五个活人展品,整个展览大厅里游客来来往往,作为手办和模型爱好者的张连站在展品前,越端详越能感受到心中某种阴暗的欲望在涌动——他竟然真的没有办法否认这五个等人大小的塑像里面有活人的可能。

    赤裸的活人女性肢体扭曲,面部表情凄厉绝望,这极大地激发了张连隐秘猥琐的欲望,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快感,他在展厅看了整整一个下午,回到家中就迫不及待登录那个论坛,想要找到原贴证实这个可怕又旖旎的猜想,但是他发现帖子早就被删除了,无论在网络上怎么搜索,都找不到相关的信息,他也半信半疑着继续了平常的生活。

    直到523活人艺术品案在社会和媒体上掀起了滔天巨浪,张连才意识到那个帖子居然是真的,但伴随着案件被证实,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各阴谋论和危言耸听的谣言反而阻挡了张连去寻找真正内情的路,所以他就在各种网站上发了许多夸大的谣言就又放弃了。

    直到上个星期,他突然被警方传唤,他以为是那个帖子被发现了,但是他在审问里发现警方并不知晓那个帖子,而当他走出警局的时候他看见了正好也被释放的田望海。

    两人对视了一眼,张连突然就意识到田望海可能就是那个发帖人,所以当晚在那个论坛上,张连尝试性的发了一个暗示自己就是今天被警方传唤的那个人,就这样田望海与他搭上了联络——而且巧妙地绕开了现实警方里的调查。

    听到这里,监控室里负责盯梢张连的刑侦二队的alpha警员张潇予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娘。

    昏暗的光线里,徐长嬴坐在椅子里,戴着耳机听着张连的陈述,夏青站在他的身后,手轻轻搭在椅背上,徐长嬴没忍住一瞥,居然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内侧看见了一小块红色钢笔墨水印。

    妈的今天上课的时候不会还现场批了学生卷子吧——这可真的亏大发了,徐长嬴心脏一阵隐隐抽痛。

    刚走了两秒神,审问室里的赵洋已经开始质问张连和田望海为什么会收到glory了,徐长嬴立马重新集中精神。

    田望海的家境比起张连要更高一个阶层,不仅是本地人,而且家里有个服装品牌公司,所以他可以算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但田望海又属于那种比下有余比上不足的公子哥,在他的社交圈子里不算什么风云人物,他高考分数应该比张连高不了多少,但本科是在美国一个排名不错的艺术学院读的,勉强毕业后无所事事了两年,又在国内的美术学院申请了一个研究生读。

    根据张连说,田望海十分看不起学校里更有钱更年轻的其他富二代,所以和他一样喜欢在网上到处发帖喷人。

    而田望海最洋洋自得的就是他在留学时,被一个美籍华人公子哥带进的一个“神秘组织”,在张连羡慕的吹捧中,田望海继续吹嘘,他说这个组织比当前英国上流社会最高级的俱乐部都要神秘和高贵,里面的人是这个世界最有钱和最有权的一批人,人能拥有的所有欲望这个组织都能帮助你满足,但每一个成员都要保证对组织的忠诚,如若背叛就算是再有权势和背景都会被处以极刑。

    田望海越吹嘘,张连就越馋,随着二人的聊天不断深入,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熟,田望海还炫耀了“组织”更多的内部消息给他看。

    说到这里,张连犹豫了一下,说那只是两三个视频,里面有宗教色彩比较强烈的血腥黄色画面,但他却怎么都不肯描述了。

    邵巧巧和班杰明正好已经接力黑进了张连的电脑账号,根据其ip记录直接将二人在境外聊天室里的聊天记录调了出来。

    视频刚点开,正伸着头看的谈松哇地一声就吐了,齐枫扯着嗓门惊叫那是肠子吗,而方溥心脸色铁青怒道快关上快关上!直接发给信息技术科室鉴定!

    赵洋听见耳机里众人的动静,无奈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继续严肃审问起来。

    张连在看过这些视频和田望海的吹嘘下,更加渴望加入这个“组织”,于是便苦苦求着田望海将自己也引荐进去,田望海一开始咬死不答应,只是继续炫耀。

    直到三天后田望海松了口,对张连说不是没有办法,但张连是Beta要麻烦一些,因为这个组织的教义就是为纯正血统的第二性别群体服务,创造一个更高进化程度的人类社会,所以张连不仅需要假借alpha的身份,还要再提供三万美金的入会费用。

    听到这里,监控室里的班杰明抬起头忍不住道:“这根本就是一个典型的带有邪教性质的境外传销组织吧!”

    齐枫等人也这么认为,方溥心摇了摇头:“三年前我们曾接触过一个泰国的极端性别主义的邪教组织,也是以权色利益诱惑并洗脑成员,被国际社会察觉时它已经在东南亚地区泛滥起来了,各国公安联合严打了半年才给彻底拔除。”

    李嘉丽点头:“这个案件我也有印象,实际上523案件开始徐还带着我们还排查过这个泰国邪教的卷宗。”说罢,她敏锐意识到一向话多的徐长嬴并没有搭腔,便有些疑惑地扭过头去看他。

    她的年轻上司正安静坐在监控屏幕前,轮廓分明的脸庞隐在暗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连继续陈述,他作为一个啃老族一口气拿出三万美金也非常困难,他向父母撒谎自己要和朋友投资一个店铺门面,家里给他转了十万块,这时田望海提出自己也可以帮他出剩下的一半入会费用,但是如果真的成功加入组织的话,组织给他的“礼物”需要分他一半。

    “礼物”就是glory。

    张连说到这里,所有刑侦人员依然都不怎么相信,毕竟glory在欧美地下市场也是有价无市,现在5克就已经炒到了一万美金,而在禁毒力度如此严苛的大陆地区,更不敢想象这五张小“邮票”真正的价值。

    张连见田望海自己都拿出了真金白银的剩下十几万,便头脑发昏更加坚定的要加入这个“神秘组织”,二人策划之后,张连偷了关系亲近的alpha表哥的身份证件,并用他的身份信息在日本大阪的一个廉价网吧里注册了新的账户。

    “网吧?注册?”赵洋顿觉不对,他猛地抬起头,厉声喝道:“那个神秘组织是个暗网网站?!”

    审问室内外都陷入了无边的沉默,坐在强光里的张连哆嗦了一下,连连点头,慌忙道他是在田望海的指导下,先将账户上的钱上传至一个瑞士银行支持的虚拟货币网站,兑换成虚拟币,而这个网站非常特殊,你确认了兑换号的虚拟币金额后,这些钱就会自动购买一个NFT产品,也就是 Non-Fungible Token(非同质化代币),简单说就是用真实的钱换成了虚拟的数字艺术品。

    而这个数字艺术品的数字证书就是一个24小时有效的特殊ip,可以直接登录进组织的服务器中。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如果张连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涉案的暗网的登录入口是实时变动的,其复杂性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前世界记录在案的所有犯罪暗网。

    “等一下,”李嘉丽突然开口,她意识到了什么,一脸不可置信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三万美金根本不是入会费——而是一次性的入场券?”

    花二十多万人民币才能登录一次的暗网,真的可能运行下去吗?所有人都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如果这个暗网真的存在并且长期运营,那么该是怎么样的恐怖的规模?那里面的用户群体又都会是什么样阶层的人类?

    “哇,我还真没想到,”

    安静的空气被打破,众人听见徐长嬴满含嫉妒地酸道,“李嘉玉他们原来这么有钱。”

    他话语间的感情是那么的丰沛,以至于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阴暗森冷的氛围被莫名地打破。

    重案组和刑侦二队的人一时间都愣住了,只有齐枫瞬间被徐长嬴带入了仇富情绪——“李旭隐那天把李嘉玉说的那么可怜,结果这个贱人每天的网费就二十万吗!”

    抱着电脑噼里啪啦敲代码的邵巧巧抬起头虚弱道:“我的两年全勤工资,还算上了扣掉的五险一金……”

    因为严建柏在审田望海,所以当前监控室里的大家长是面硬心软的方溥心,他揉了揉太阳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现在是要追问出这个网站的详细内容!”

    “这么说你注册成功了?”坐在赵洋身后的宋瑜立神情森冷问道。

    张连点点头,根据他的描述,这个网站在注册时会要本人填写非常严格详细的身份信息,但好在田望海提前和他准备好了,所以有惊无险地注册成功了,但因为他对“城市”缴纳的税金太少,所以身份信息还是最低级的civilian(市民),所能得到的权限和福利也很少。

    听到“城市”的一瞬间,徐长嬴的脸色骤变,他浑身血液似乎都倒流了,知觉和听觉都消失不见,不知多久才听见赵洋隐隐约约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什么城市?”

    “我当时太慌乱了,选择接入设备的型号时将语言设定成英语,稀里糊涂很多都没看懂,是田望海后来和我说的,‘城市’就是指这个网站,加入组织的人都被视为新世界的新人类,为了推动人类社会的再进化的教义,一起聚集在上帝之城里。

    我记得田望海说,他们都叫这个网站,哦不,这个城市,叫大卫城。”

    2007年,夏。

    伴随着凄厉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地铁车厢里的人惊呼着东倒西歪地扑倒在地上,但突如其来的猛烈惯性并没有让少年的窒息感消失半分——他的脖子仍被那厚底军靴死死踩着,发出了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可怕嘎吱声,他甚至能看见跌倒在他三米开外的上班族与他对视后立刻惊恐地后退,尽可能地远离他的身边。

    鼻腔里全是血腥味和密闭车厢里独有的五颜六色的信息素味道,就算压在他颈椎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但alpha的本能仍让他的大脑自动分析着那些信息素传递出的情绪。

    恐惧,畏缩,惊讶,悲伤,全是些难闻的味道。

    对信息素的敏锐感知已经告诉他在这个10公尺的空间里不会有任何人来扭转他在半分钟后死亡的命运,这个念头浮现之时,少年人生第一次萌生出了绝望的情感。

    短短的三秒里,恐怖的血红血丝爬满了濒死的少年的眼球,在溺水般的死亡感里,那即将踩断他颈椎骨的成年男人嗤笑着用惋惜的口吻在他耳边道,“Se suponía que eras un ciudadano de la ciudad santa de David.”

    你本该是神圣的大卫城的子民。

    第42章

    经过整整一夜的第一轮审问, 田望海与张连的供词终于能够对上,而警方也终于能窥见523大案真相的冰山一角。

    田望海虽然和张连一样属于“大卫城”的边缘角色,但很明显他对于这个暗网的残忍手段更加了解, 所以在严建柏的亲自审讯的一开始都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但在警方熟练的心理增压手段下, 又得知张连已经全部招供, 他还是松了口。

    非常鸡贼的是,田望海实际上只在四年前在美国登录过一次“大卫城”,还是他那美籍远方亲戚给的入会费,当时glory比现在的市价还高一倍,所以田望海尝到了不小的甜头, 这次见张连铁了心想进“大卫城”, 就动了歪心思。

    至于活人塑像的信息,田望海是在今年三月去美国时和那亲戚喝酒时得知的,回国后他为了炫耀就在经常逛的论坛宣扬了出来。

    两人的准备实际上很充足, 张连在日本网吧里注册,田望海在泰国远程指挥。

    张连描述“大卫城”的界面实际上很简陋,看上去就像个不能对话的聊天室, 他注册完成后, 网页就跳出几个窗口, 上面是神秘兮兮的宗教句子, 他对着耳麦读了一遍之后屏幕上跳出了最后一个弹窗, 上面用日语写着“gift”已经发送了,他刚看清楚,他就被自动退出了——三万美金就这样轻飘飘花光了。

    而颇为好笑的是,张连在这时才萌生自己可能被骗了的想法,因为他压根没有填自己的地址, 但田望海和他信誓旦旦保证没有问题,gift会在24小时之内被送达,但因为张连是爵位最低的市民,需要自己去最近的一个“邮局”拿货物。

    田望海说国内原本也有“邮局”,但今年不知为何关闭了,而离大陆地区最近的“邮局”就在台北。果不其然,张连刚到台北,手机就收到一条短信,让他去闹市区附近的一个旅游社,很快他就在旅游社门口的信箱里取到了那份来自梅菲斯特的航空信件,谁知刚拿到旅馆与田望海正在商量怎么“处理”时,蹲守的公安就上门了。

    根据张连和田望海的供词,这两人简直是这个神秘的“大卫城”组织的两个混子,误打误撞地将这个规模庞大的暗网暴露了出来,尽管二人知道的核心信息很少,但却提供了如何进入“大卫城”的关键信息,这是继沈锋身份信息暴露以来又一重大案件转折点。

    根据张连的说法,这个组织的等级非常森严,等级越低不仅可接触的资源更少,而且能够知道的信息也更少,他那身处曼哈顿上流社会的身价上亿的华裔表哥也只是“大卫城”的子爵Viscount,结合李嘉玉精神不正常时自称的“Marquess ”(侯爵),警方才了解到“大卫城”的等级排列采用了欧洲的贵族制度。

    civilian平民,Knight 骑士,Baron 男爵,Viscount 子爵,Earl伯爵,Marquess 侯爵,Duke 公爵,King 国王

    赵洋冷笑了一声:“李嘉玉这傻逼等级还怪高的,怪不得嗑嗨了看见人就喊贱民,也不嫌自己丢人,我初中就不这么二五逼了。”

    至于梅菲斯特,田望海这个级别的小喽啰也说不清楚这个角色——毕竟他只进入过一次“大卫城”,不过他认为梅菲斯特应该不是普通用户,更像是大卫城的“行政管理者”,所以新成员的“礼物”是由他发放的。

    “Mephisto,《浮士德》里引诱人类将灵魂抵押的魔鬼,”天边亮起了鱼肚白,夏青站在窗前转过身。

    众人听见夏青的声音,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齐枫歪着头,重复了一遍:“抵押灵魂?”

    李嘉丽靠在椅子上,恍然大悟:“怪不得是梅菲斯特送的礼物,原来如此。”

    李嘉丽和班杰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将大卫城的消息传递给了AGB亚洲分局,虽然分局局长安柏正在澳大利亚休假,但副局长邬令微立刻就组织内部人员进行了卷宗筛查,却一无所获。

    这个悄无声息蔓延至各个国家上流社会的暗网“大卫城”居然在最大的国际刑事数据库里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Lilly,不排除大卫城是某些陈旧极端宗教的新型组织形式,你们需要提高警惕,尽可能多搜集它的教义信息,十字会那里我目前没有权限,但我会快些联系安柏,你和徐说一声,他可能比我更早能联系上那个蠢货。”

    李嘉丽扶着额头感谢了邬令微女士对自己的鼓舞,但没有告诉她徐长嬴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市局主楼的天台上,徐长嬴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城市的上空的晨风将烟雾吹散在他的身侧,他举着手机听着对面的喋喋不休,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不留情面地直接打断:“你都是局长为什么不能把卷宗调出来?这都干不了你不如退休把位置让给劳拉,反正我看她在欧洲分局那边也要干不下去了。”

    手机对面的男人怒吼道:“我就知道你和那个毒妇总归是一家人一条心,天天就惦记我的局长位置!我今年才47岁!根据国际惯例,我还有8年才会退休,早一天我都不会把屁股挪开!而且我再说一遍,不是我不愿意把A20077354号卷宗调出来给你,而是它已经封档了——你难道需要我解释什么是封档了吗?”

    “别说废话了,”啪擦一声,徐长嬴娴熟地又叼起一根烟,“你们十字会查了LEBEN这么多年,现在这个案子在广州,你不抢先一步非要让给欧洲和美洲分局我没意见。”

    对面的男人瞬间消音。

    隔着一整个太平洋的两人都沉默了十秒,安柏叹了一口气,笑了起来:“你确定是LEBEN?”

    徐长嬴似乎已经看见电话那端男人那双闪着狡诈光芒的蓝眼睛,“百分之三百。”

    “小鬼,我的假期可是很宝贵的,你要是骗我,我就把你们师徒俩都一起踢了。”

    “我一定会去总部举报你。”徐长嬴不客气道,说完直接将通话挂断。

    “诶,阿嬴呢,”齐枫伸了一个懒腰,环顾办公室四周,“去上厕所了?”

    赵洋坐在办公桌前,翻着口供资料,低着头道:“刚刚偷走了我的打火机,可能躲在哪里抽烟呢。”

    班杰明和邵巧巧凑在一起,他们两个高学历公安程序员正在研究那个欧洲服务器的NFT交易网站,班杰明闻声抬起头,睁着一双绿眼睛疑惑道:“可是徐已经戒了一年的烟了。”

    李嘉丽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应该在和安柏谈判,他好像知道大卫城和十字会的某个案子有关。”

    一起共事了这么久,重案组已经和AGB亚洲03小组关系亲密非常,双方几乎不再对彼此藏着掖着。邵巧巧扭头问班杰明:“什么是十字会?”

    班杰明认真地努力用普通话道:“Rosae Crucis,借的是历史上蔷薇十字会的名号,其实是AGB专员内部的黑话,指的是AGB积分排名前十的专员,因为AGB积分十年一清盘,所以排名越靠前的人员就越不容易变动,这固定的十个人就被我们视为一个集体。”

    赵洋了然道:“所以这个十字会就是你们AGB的管理层咯?”

    班杰明连忙摇摇头:“不是不是,职位和职称对积分没有什么加成,所以就算是四大分局的局长也不是都在十字会里,哦,我们亚洲分局的安柏局长是唯一一个在其中的,排第十。”

    方溥心纳罕道:“那徐警官联系十字会是为了讨经验吗?”

    李嘉丽轻轻摇了摇头,“积分制度年代久远,AGB因此积攒了太多潜在规矩,所以十字会拥有很多无名的权力,例如他们所参与的很多任务都是极端保密的,可以说他们才更符合当前大众对AGB的一些夸张的想象,徐应该是想问安柏要十字会的一个保密任务档案。”

    说罢,李嘉丽扫视了一眼靠着窗的极优性alpha,只见那张英俊的脸上并无一丝探究的神情,便笑道:“夏教授了解过?”

    夏青将放在门上的目光移到她的脸上,轻轻点头:“有所耳闻。”

    李嘉丽和班杰明耸耸肩:“毕竟是LSA下任首席,我们的‘机密’果然不算什么。”

    夏青却没有再有所表示。

    这时坐在齐枫边上的谈松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打了一个哈欠之后望着李嘉丽和班杰明笑道:“对了,阿丽警官、班杰明,我们能知道你们的积分排名吗?AGB这么大的组织是不是有上千名专员呀?”

    李嘉丽妍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意,“问AGB专员排名就像问法国女人年龄一样,可是很无礼的,但我本人其实不是很在意,毕竟成绩不承认也在那儿,你呢,班杰明?”

    班杰明红着脸:“你是故意的吧,阿丽!”

    谈松没想到自己问了一个这么逾越的问题,立刻不好意思地摆着手,齐枫一巴掌就甩在他的背上:“你这人怎么和过年饭桌上逮着小孩问成绩排名的阿公阿妈一样讨人厌!”

    李嘉丽拿出手机,在内部网站上翻了两下,轻声道:“哦,我涨了两名,大概是哪个倒霉小组被撤销成绩了。”

    说罢,李嘉丽抬起头弯着眼睛道:“我现在是217名。”

    余梅也含笑看着这个从容大方的女性专员,问道:“阿丽,现在一共多少人排名呀?”

    李嘉丽:“这个月刚更新过是1175人。”

    谈松摸着下巴:“我懂了,阿丽如果在我们高中,就属于能上985的那批人。”

    话音刚落,齐枫的第二个巴掌就已经到了,“他妈的会不会说话!你那破高中能和AGB比吗?就算是AGB里的最后一名怎么,嗯,怎么也得也至少是211吧!”

    方溥心觉得谈松和齐枫两张破嘴快要把自己的老脸丢干净了,忍不住皱着眉头瞪了正在抽烟走神的严建柏一眼。

    这时赵洋托着下巴笑道:“那可不一定,徐长嬴不就是个职高大专,班杰明你呢?你多少名?”

    班杰明把头藏在邵巧巧的笔记本后面,用和风扇声差不多大小的声音道:“我才实习十个月,积分排名榜700名后就不显示具体排名了,我也不知道。”

    赵洋摸了摸鼻子,觉得有点抱歉:“哦,这样。”

    邵巧巧却一脸洒脱地拍了拍班杰明宽阔的后背,安慰道:“这没什么,咱们可是实习生,没必要和正式工比,你看我现在可是连绩效工资都没有哈哈哈!连加班也是无偿的哈哈哈!”

    齐枫对方溥心低声道:“巧巧这几天好像熬夜熬得有点伤了。”

    方溥心也于心不忍道:“今天得让这孩子早点回去睡觉了。”

    “班杰明在今年新实习生里的成绩很好,不然也不会分到我们小组了,”李嘉丽难得对班杰明展露出温柔的光芒,听见大姐头给自己找补,班杰明一脸感动。

    齐枫眼睛一亮:“原来阿丽你们03号小组这么厉害呀,阿嬴的排名高不高呀?”

    李嘉丽面上却闪过一丝讶异的神情,她看向赵洋和齐枫道:“徐没有告诉你们吗?”

    齐枫和赵洋神情均是一怔,见他们真不知道,一旁的班杰明便开口道:

    “徐是AGB亚洲分局历史上最年轻的三级警督,比他的老师劳拉女士还要早一年呢,我以为你们知道,”班杰明指了指自己的银质橄榄叶胸针。

    “——徐这里不是多了一颗钻石吗?那代表着花蕾,一个花蕾是三级警督,三颗就是一级,十字会和分局局长的胸针则是金色的。”

    众人立刻开始回忆,却发现自己对于徐长嬴的胸针没有任何印象,毕竟这个年青专员脸上无时无刻不挂着讨人喜欢的笑,一点所谓的国际刑警架子都没有,和电影里气场八米八的金发碧眼老男人AGB警督形象差距太大了,而且那颗小小的钻实在无法抵抗大众对beta的刻板印象。

    李嘉丽不动声色扫视了一圈办公室,发现表情泰若自然的只有严建柏、方溥心和夏青三人,看样子他们早就注意到了徐长嬴的胸针和身份。

    说罢,班杰明面上流露出一丝自豪的光彩,扭过头对邵巧巧小声道:“与我同届的AGB实习生有三分之一都想申请进入亚洲03号行动小组呢,徐最后就选了我。”

    李嘉丽抱着胳膊挑着眉:“准确说,选择权我也有一半。”

    班杰明立马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对这位美女前辈表达敬意和感激之情。

    “所以,昨天徐长嬴与那个印度人并不认识,12号小组也愿意提供援助。”赵洋突然开口道。

    李嘉丽微笑点头,“的确如此,对于AGB专员来说,Points are everything.”

    齐枫也很是快乐道:“怪不得阿嬴说他人缘很好,原来他这么厉害。”

    “可是他只是beta。”

    一瞬间齐枫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缓缓扭过头看向说话的人。

    赵洋面上没有任何惊讶、惊喜,甚至一丝高兴的神情都没有,他望向李嘉丽冷淡问道:“他做了什么才得到了这么高的积分,他的排名是多少?”

    李嘉丽愣了半秒,但这个聪明细腻的女性alpha瞬间就洞察到这个青年警察的内心波澜,她盯着赵洋的眼睛,依旧浅笑道:“关于这个,我并不是当事人,外人听到的总归是与现实有所出入的传闻,你可以之后和徐私下了解。”

    赵洋点了点头,收回目光时与窗边一直看着自己的夏青对视了一秒,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错开了视线。

    未等齐枫等人对赵洋莫名的性别歧视言论有所回应,方溥心就看向邵巧巧,柔声问起了有关NFT网站的事宜,领导春风化雨表面之下是转移话题的强硬态度,众人也只得跟着讨论起来,没聊几句,徐长嬴就抛着打火机走了进来。

    “咯,”面容俊朗的beta探员步履似乎都带着风,将一个银质机械打火机抛给赵洋。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他那黑衬衫上的胸针——果然一颗小而耀眼的钻石静静地躺在橄榄叶之间,所有人又一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一边暗自反思起自己的洞察力。

    赵洋伸出右手稳稳接住,徐长嬴就叉着腰笑嘻嘻道:“刚刚没少在心里骂我吧?”

    赵洋皱着眉头嫌弃道:“你是一口气把一年的烟都抽完了吗?身上都被腌入味了。”

    “这么夸张,”徐长嬴下意识朝着窗边的夏青走去,走到半截大概是意识到夏青极优性那鼻子非同寻常,自己身上烟味对于他来说太呛,便堪堪停在李嘉丽背后,双手撑着她的椅背问道:“现在进展到哪里了?我们可以进‘大卫城’了吗?”

    严建柏微微颔首:“巧巧和班杰明探员刚刚登陆过张连提供的NFT和虚拟币网站,确认没什么问题了,现在等一下审批就可以。”

    徐长嬴道:“什么审批呀?”

    方溥心笑了一下:“是咱们的入会费,刚刚荣科长说了523大案特殊对待,所以拨款大概一小时后就能到账了。”

    “啊呀我都忘了,方队你刚刚应该提醒我一下,不用那么麻烦的,”徐长嬴突然站直身体,手里攥着没放下的手机就往外走,“五分钟,我去要个钱。”

    赵洋一脸莫名其妙,对拔腿就向门外走的徐长嬴道:“你向谁要钱去?”

    徐长嬴转过头理所当然道:“还能有谁?唐攸宁啊,他们唐家人违法犯罪,当然是他出办案经费,这是他们有钱人欠祖国和人民的!”

    说罢,徐长嬴就一边熟练拨起号码一边头也不回地朝走廊走去。

    众人一时被徐长嬴的义正言辞深深震撼,谈松若有所思地呆愣道,“好,好像很有道理诶。”

    方溥心哭笑不得:“有道理个屁,这一点都不合规矩,快去把徐警官——”

    方溥心的话还未说完,赵洋就猛地站起身,阔步朝外走去,一把拉开门走了出去。

    三秒后,众人只听见走廊里赵洋的声音隔着门远远传来:

    “喂!你记得再打给李旭隐,李嘉玉那傻逼也必须掏钱。”

    第43章

    唐攸宁虽然没听懂徐长嬴说的入会费和虚拟货币, 但他听懂了徐长嬴在破天荒地问他要钱,所以二话没说就先往徐长嬴的账户里转了五十万。

    徐长嬴电话还没挂,支付宝到账的语音就响了, 他站在走廊里愣了一秒,随即怒道:“我昨天才注册的账号你为什么会知道?”

    唐攸宁心虚地把电话挂了。

    最终徐长嬴还是没有给李旭隐打电话, 一是唐攸宁给的已经足够多了, 二是轮流问唐家和李家要钱这一行为让道德感不高的徐长嬴都产生一种自己在趁机勒索的错觉。再加上方溥心的极力劝说,徐长嬴就及时收手了,心里想着之后把多余的再退给唐攸宁。

    尽管重案组和AGB已经一天一夜没有闭眼,但案情紧迫,还是决定立刻开始调查“大卫城”这个跨国暗网, 徐长嬴不在时, 严建柏去和上级开了一个短会,登录“大卫城”的工作由公安的网警与兴安集团的网络安全团队合作。

    因为兴安有着全球最前沿的互联网实验室,所以经过批准, 早上十点他们几人到达了兴安集团广州总部大厦。

    因为行动保密,刚从内部电梯出来,徐长嬴就看见了一天没见的张轲带着工程师团队负责人等在一旁。

    因为没有不能穿警服, 所有人都穿着各式各样的休闲便装, 除了习惯性一身黑衬衫黑裤子的徐长嬴看上去和穿着笔挺西装的夏青比较和谐, 其他人简直穿什么颜色的都有。

    因此他们这一号人在明亮简约的商务写字楼里算得上有些突兀, 不过来来往往的员工全都目不斜视, 路过时只是礼貌道了一声“夏总好,姚总好”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很快,众人就在张轲的带领下到达了装修就很有现代科技感的互联网区域,在最大的一间实验室里,穿着白色实验服的高级工程师团队已经准备就绪等在原地。

    简单寒暄后, 那五人团队就与市局带来的三个网警骨干进行了分工,直接开始调试设备和网络,邵巧巧与班杰明二人作为技术人才也在一边协助对接。

    重案组在调查暗网时最需要的技术支持就是锁定“大卫城”暗网的服务器位置,对其进行ip溯源,最好的预期就是能查出“大卫城”在境内外的ip源头,进而顺藤摸瓜地锁定所有注册和登陆过的个人ip——其实本质上和互联网扫黄扫黑抓赌差不多。

    夏青与那互联网部门的总负责人姚总说了两句,就让他和其他高管离开了,只留下了干活的技术团队。徐长嬴等人被请到了一个明亮宽敞的机房里,里面摆放着数十台看上去就非常昂贵的不同型号的电脑和其他电子设备,他们与班杰明等技术人员隔了一面落地玻璃,一个白大褂进来将机房里的三台电脑开机,调试了一番,“夏总,这边都准备好了,您和警官们可以直接开始了,我们会在实验室里实时追踪。”

    夏青微微颔首,“辛苦了。”

    本来正在好奇东张西望的徐长嬴闻声立刻站直了身体,朝着邵巧巧招了招手:“巧巧,过来吧。”

    邵巧巧坐在电脑前,按照两个嫌疑人的口供所提及的,将徐长嬴账户里的三万美金划到了那个虚拟货币兑换平台——徐长嬴觉得唐攸宁的钱不用白不用,就说服了方溥心等人,提出就当多一次试错机会。

    正如张连所言,这个所谓的虚拟货币平台实际上就是一个NFT拍卖网站,里面甚至还有迪士尼和宝可梦的数字藏品,就是价格贵的吓人,三万美金刚划进去,网站就自动兑换了一个米老鼠像素画作品。

    坐在人体工学转椅里的齐枫头皮发麻道:“不是吧,二十万换一个头像?有钱人真的是神经病。”

    邵巧巧打开NFT个人后台,点击刚刚完成的订单,将米老鼠的数字证书调了出来,接着就直接复制证书作为动态ip打开互联网。

    下一瞬那看上去颇为高级的高刷曲面屏突然灭了,但邵巧巧不慌不忙抬起头看见玻璃对面的班杰明对她比了一个手势,她就站起身:“已经成功跳转了。”

    果然,话音刚落,黑色的屏幕上跳出一个原始弹窗,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代码,徐长嬴等非专业人士压根没看懂,只觉得和电脑C盘崩掉时的绝望页面很像。

    邵巧巧看上去有些犹豫,但夏青清冽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F6,它最后的选项是支持实验室的XR系统。”

    邵巧巧毫不迟疑地敲击了一下键盘,果然代码瞬间消失了,一个黑色窗口跳了出来,邵巧巧转过身对着严建柏道:“严队,已经接入用户端了。”

    严建柏点点头,看向徐长嬴:“徐警官,辛苦你了。”

    众人之前已经商议过,他们这次潜入“大卫城”暗网,用的身份是徐长嬴之前执行任务时的一个假身份,在尼泊尔干人口贩卖的缅甸人alpha,中文名叫张游方。

    因为是AGB办的假身份,所以比真的还真,甚至能在缅甸的政府系统中搜到这个人。

    徐长嬴坐在邵巧巧离开的电脑前,夏青站在他的身边,边上还有两个显示屏接入相同的信号源,所以每一个办案人员都能看清徐长嬴的操作。

    与张田二人所言差不多,确实是一个黑色的简单网站,注册的界面和问卷表单差不多,但是要填写的内容事无巨细,从引荐人的身份信息一直到注册人自己的银行账户都要填上去,但因为事先准备好,徐长嬴噼里啪啦一阵敲键盘,不出两分钟就完成了。

    敲击回车键的那一刻,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毕竟张游方这个身份是假的,不知道这个背景复杂的暗网会不会查出来。

    但下一秒,一个雪白的界面就跳了出来,伴随着一个讲着英文的电子合成男声响起,略显生硬刻板的简体中文也在界面上一行行浮现。

    “恭祝您成为上帝之城的子民。”

    众人立刻松了一口气。

    “Faust阁下您好,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大卫城的引领者Mephisto。”

    徐长嬴在听到这个AI合成男声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时,心中了然,原来Mephisto(梅菲斯特)还真的是引领新人的角色,诱惑人类faust(浮士德)堕入极乐之境,只是——徐长嬴轻声道:“难道他对每一个新人都叫浮士德吗?”

    夏青站在他身边,低声道:“有这个可能。”

    还未等徐长嬴深思,他面前的白**面跳出了一段数字合成的小动画,那是所有人都熟悉的双螺旋形的DNA分子结构图,Mephisto没有情绪又生硬的声音作为画外音响起。

    “Faust阁下,在正式成为大卫城的一员之前,请您先了解大卫城的建造历史以及我们至高无上的信仰,LEBEN.”

    徐长嬴面上的云淡风轻在看见最后那个单词的瞬间消失。

    LEBEN,在德语里意为“生命”,是一个哪怕在国内也耳熟能详的国际犯罪组织名称,因为全世界大部分影响力广泛的犯罪案件滋生出的阴谋论里都有它的身影。

    尽管在进入21世纪之后,包括AGB在内的众多公安官方都对外宣布这一组织已经消失匿迹,但“LEBEN”这个字眼仍然时不时会出现在互联网议论的各个角落。

    LEBEN起源于上世纪80年代的中东地区,那时正是冷战后期的第三次和第四次中东战争之间的停火期,尽管停战但一些地方仍处于不太平的灰色地区。

    而LEBEN就是由其中一个激进的宗教武装团体创立的,其创立宗旨是为了建立严格的性别血统社会,他们提出要按照第二性别等级进行人种管理,最基本社会规范就是:alpha享有人权,Omega附庸于alpha存在,beta则作为二等人种应被严格管理。

    但实际上,LEBEN一直到90年代前期都没有什么影响力,甚至在冷战结束前夕这个邪教随着武装分子被剿灭而一度解散。直到90年代末期,LEBEN又一次在国际社会上出现,但这次它却是在西欧和北美地区被发现的。

    根据后来IGO的官方调查报告,LEBEN的本体虽然在中东地区解散,但其思想被美国某富商带回了北美,继承了其思想框架,作为新的犯罪网随着跨国公司的业务和资金流动迅速向外扩张,在九十年代末期的巅峰时期,LEBEN蔓延至当时整个欧美的顶级富豪圈层。

    至今为止,国际互联网上仍不缺乏LEBEN暗中操控上流社会的传闻,许多政商人士、演艺明星、甚至知名学者都被网民指出仍是这个神秘宗教的教徒。LEBEN在90年代重生之后,其宗教教义被包装成了某种卡巴拉教的变形。

    卡巴拉教(Kabbalah)这个听上去很不正经的宗教,却又是正儿八经的犹太教的一个分支,发源于12世纪,甚至10世纪。卡巴拉最初只是一种古代犹太教义教学中的口头传承的理论体,后来逐渐发展成包括哲学、科学、魔法和法学等众多领域知识的神秘理论,用来追求与上帝的结合、理解世界起源的深奥学问。

    这玩意听上去又玄乎又神叨,5年前徐长嬴在拉斯维加斯的AGB北美总部的资料馆埋头看了一个星期的神秘学文献,最后还是天天在阅览室里看报纸的一退休的白人老教授替他解惑:这玩意就是用来算命的。

    那老头抖了抖报纸,说与其去啃砖头书不如去赌场附近的酒吧里找一个塔罗女巫给你边算命边讲原理——卡巴拉就是塔罗和占星术的基本原理,生命之树,源质,教皇皇帝这些概念都是女巫们早已烂熟于心的知识。

    徐长嬴当时听完就把书给扔了,他个人的理解非常简单直白——这个LEBEN就是一个借助犹太教教义和名号的新型邪教,围绕上帝、世界、生命这三个神棍专属词条,创造出了一套系统性地解释为什么alpha是上帝宠儿,为什么alpha是进化树顶端的新人类的教义。

    LEBEN之所以闻名全世界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正是席卷全球的第一性别主义浪潮到达巅峰之时,众多国家甚至被迫修改了一些长期存在的性别不公平法律法规,例如认同beta与异性alpha或omega的婚姻合法,提升beta性别在立法、司法和执法机关里的比重,废除大学录取时按性别比例录取的传统。

    就在这时,针对第一性别主义的恐怖袭击频繁出现,汽车炸弹、无差别枪击发生在平权浪潮最大的西欧和北美国家的主要城市里,后来恐袭的级别越来越高,甚至许多支持beta的重要政界人物被绑架和暗杀的案件屡屡发生,此时IGO等刑事组织才发现LEBEN早已渗透进了这世界最上层的那些人群。

    IGO与LEBEN之间进行了漫长而长久的攻坚战,后来伴随着国际形势变化、经济全球化等大环境上的更迭,LEBEN这一极端主义也渐渐大势已去,最后苟延残喘策划了几起很瘆人的集体自焚或服毒事件就销声匿迹,IGO也在二十年前就对外宣布了LEBEN的彻底瓦解。

    因此当Mephisto那电子机械音开始播放LEBEN教义之时,包括李嘉丽在内的众人都露出了不可置信和疑惑的神情——除了徐长嬴。

    李嘉丽很快就反应过来,尽管技术员会完整录下网站内容,但是她还是迅速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录音笔开始录下Mephisto的电子音——这是珍贵的LEBEN内部教义内容。

    世界级别的“邪教”的话术都极其富有迷惑性,也幸好在场的都是警方与AGB专员,不然这些将神学、科学、哲学内容巧妙编制在一起的话术很容易悄无声息地侵蚀听者的内心和思想。

    根据Mephisto的宣教,LEBEN正是坚定的反LSA分子,它认为alpha和Omega毋庸置疑是更高进化程度的新人类,是进化论在人类种群里的真理验证,因此LSA的基因研究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注定是一场骗局——是占据数量优势的劣等贱民beta为了一己私欲违抗自然科学法则,违抗不可知的上帝“VH”(雅赫维)旨意的而谋划的卑鄙骗局。

    听到这里,徐长嬴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的LSA分子,夏青见他望向自己,还微微歪了歪头。

    关于LEBEN的教义Mephisto采取了比较简洁的讲述方式——毕竟如果他的成员都是李嘉玉和田望海那种初中语文阅读理解都有困难的纨绔子弟,他讲得深奥点都够他们睡一觉的了,而且策反他们多容易——告诉他们alpha是最高级人类这个核心观点就已经足够了。

    但当Mephisto开始介绍“大卫城”的来历时,事情开始有些不对。

    界面上突然跳出了一个奇怪的图案,这是一个复杂的几何图形,由直线和圆形组成的梭形图案,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数学流程图,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在场所有人看不懂的古代文字。

    正待众人疑惑之时,一些古早的记忆浮上了徐长嬴的心头,“这应该就是卡巴拉教的源体图,”徐长嬴咬着指甲道,“这个宗教认为世界就长这样,由外到内,上帝在外,现实在内,很无聊的东西。”

    但是为什么感觉得还是怪怪的,徐长嬴正在沉思时,就听见Mephisto提到大卫城的创立时间——1989年。

    “怎么可能,”赵洋忍不住开口道,“世界上最早的暗网明明是美国在1996年创立的军用加密网络,1989年我们国内还没通互联网呢,这个傻逼真能吹。”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Mephisto向徐长嬴讲述了他们宗教的级别结构,不可知的“雅赫维”是LEBEN信仰的主,上帝,接下来就是先知“弥赛亚”,希伯来语里的受膏者,基督教里的耶稣。

    中东时期的“弥赛亚”是那个武装分子的领袖,而在美洲复辟之后的第一个“弥赛亚”就是那个搞军火起家的美国富豪,他俩都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倒台前吞枪自杀的。

    Mephisto引用了正统犹太教的一句教义“弥赛亚必将来临,要每日盼望,永不懈怠”,并提到LEBEN全体教徒经过虔诚的盼望,已经迎来了第二个“弥赛亚”。

    徐长嬴听到这里,就知道这个弥赛亚2.0就是十字会密而不谈的那个人,而这时Mephisto又继续讲述着:

    “大卫城作为雅赫维与现实世界联系通路上的第三座城池,是弥赛亚受主的旨意建造的,其目的是为了寻找具有圣灵的兄弟,你们的灵魂之力是使雅赫维的意志下降至现实世界的重要力量。弥赛亚将第三区(David)交给了炽天使Seraph‘(撒拉弗),因而大卫城里的所有子民必须无条件地听从我们的守护者撒拉弗。”

    李嘉丽握着录音笔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她不敢置信道:“大卫城是第三个——AGB明明已经快20年没有接受到LEBEN的消息了,它的规模到底还有多大?”

    突然李嘉丽意识到什么,她转头看向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的徐长嬴,眼中浮现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徐,你知道。”

    她的上司并没有看向她,而是坐在椅子里,俊逸的侧脸没有显露出什么情绪,只是淡声道:“之后我会将我知道的说出来。”

    而画外音Mephisto的教义宣讲到了这里就已经全部结束了,这时众人只见那诡异的几何图形开始扭曲,最终简化为一只凝视着所有人的眼睛——正是留在哥伦比亚白房子和公海游艇里的那一只可怖的眼球图腾。

    视频窗口关闭了,原始简陋的黑色弹窗跳了出来:

    欢迎加入上帝之城【大卫】。您的爵位已经更新,您的姓名也已被刻上丰碑,将与神殿永存。

    【梅菲斯特】的礼物已经发放,预计在24小时内发放至您的手中。

    徐长嬴正在疑惑他怎么不用和张连一样语音跟读一遍教义,与夏青对视一眼,还是点击了“确认”的选项,但他却没有被立刻踢出暗网,另一个黑色弹窗跳了出来。

    刚看清这个新界面的文字,徐长嬴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与之前的普通界面不同,这个弹窗上的文字并没有被翻译成中文:

    ‘You have been invited to Comitia Centuriata in David this evening. The invitation has been sent and the Sacred Theatre awaits your presence.

    Your obedient servant, Maephisto.’

    您被邀请参与今晚大卫城的市民会议,邀请函已经寄出,神圣剧场静候您的大驾光临。

    您忠诚的仆人梅菲斯特

    似乎这封类似邮件的信息是Mephisto亲手写的并发送,所以才没有被系统翻译成中文,但让徐长嬴感到晃神的并不是邮件内容和署名,而是开头的称呼。

    “DUKE FUAST.”

    DUKE?

    等一下等一下,徐长嬴脑袋一懵,duke是这个暗网的第几个爵位来着?他只花了三万美元不应该也是最低的等级吗?

    “伯爵,第二级,比李嘉玉高一级。”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站在他身后的夏青平静地开口回答。

    “我草,那这个浮士德——”徐长嬴指着屏幕缓缓地转过头。

    “是你的代号。”夏青低下头看向他。

    话音刚落,徐长嬴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他下意识拿出解锁,只见一条新接收的短信赫然出现在界面。

    “CA620,Comitia Centuriata,2022-06-20T23:13:00.000Z,A6BX81NZ0AU2AN0.”

    第44章

    “头儿, 我们这边的追踪难度太大了,在那个Mephisto的电子音响起的一瞬间,这个网站暗网服务器的传输节点数量居然几何式地翻倍增长, 我们最后一次定位服务器位置竟然在太平洋里面。”班杰明和技术员们走了进来,脸色非常不好看。

    “Comitia Centuriata, ”李嘉丽这时已经开始消化徐长嬴刚收到的“邀请函”了, “森都利亚大会,是罗马时期的一个公民大会,又叫百人团大会,人民根据财产被划分成不同等级的百人团,如果大卫城是仿照这个形制, 这个会议可能会涉及全暗网的用户。”

    赵洋沉思道:“所以今晚这个市民大会是另一个追踪大卫城, 或者说这个LEBEN的机会,会这么巧吗?”

    众人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刚刚有关“LEBEN”和“大卫城”的庞杂信息,就像是故意的一般, 他们就被迅速拉进下一场深入暗网的机会。

    谈松揉了揉太阳穴,“我需要缓一缓,LEBEN这个组织我其实都没怎么听过, 它之前有在我们国内出现过吗?”

    严建柏皱着眉头, 沉思道:“太久远了, 我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带我的老警察提到过, 这个组织在2000年左右非常猖狂, 那时应该是在香港策划过一起绑架富商的案子,闹得也很大,但最后还是被公安及时制止了,但内地里并没有听到LEBEN犯罪的消息。”

    方溥心谨慎道:“但如果他是宗教性质,不能肯定没有在内地出现过, 我记得零几年有一段时间民间宗教盛行,很是混乱,后来经过大规模的专项治理才清净下来,需要后面详尽调查一下。”

    严建柏看了看时间,“我们修整一下,抓紧时间确认一下今晚暗网会议的情况,早做准备。”

    “真是奇了怪了,”赵洋走到徐长嬴身边,又瞥了一眼也站在一旁的夏青,“你不是和张连一样只交了3万美金的入会费吗?为什么你比李嘉玉还高一等级?你还真是干什么都永远强他一头,怪不得他那么记恨你。”

    徐长嬴还坐在原来的椅子里盯着自己的手机,闻声抬起头,这时站在一旁的夏青向他伸出手,他握住借力站了起来。

    CA620,Comitia Centuriata,2022-06-20T23:13:00.000Z,A6BX81NZ0AU2AN0.

    凑过来盯着徐长嬴手机看的齐枫摸着下巴道:“这短信应该是指这个会议是6月20日也就是今晚11点13开始吧,巧巧,你看最后这一串乱七八糟的‘A6B’和刚刚登录的ip是同一个东西吗?”

    邵巧巧抱着电脑走了过来,飞速地敲了几下键盘,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纯黑的界面,“是的,”她惊喜道,“这真的是动态IP,但是现在还没开放进入权限,应该今晚到了时间我们才能登录。”

    谈松惊讶道:“真的吗?这还真是个邀请函。”

    方溥心警觉道:“可是徐警官你在身份注册时并没有提供手机号,为什么会收到短信?”

    赵洋也皱着眉头:“我记得刚刚是不是只填了邮箱地址?”

    不知不觉徐长嬴变成了一个拿着手机的工具人,身边凑满了人头,这时班杰明也想看,但他个头太大挤不进去,所以喊了一声“头儿借我看看”就不客气地直接拿走了徐长嬴的手机,和两个技术员低头一起研究了起来。

    四个专业人士飙了一堆专业名词,班杰明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对着邵巧巧若有所思道:“不说其他的,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动态ip的编号有点眼熟呢?”

    “你当然觉得眼熟,”被挤在人群外的徐长嬴突然冷冷开口。

    众人闻声抬头看向站在原地的beta专员,只听见他面无表情道:“因为这他妈是我的AGB专员密钥。”

    “我的银行卡,我的医疗保险,我的开房记录,我的私密邮箱,我在ocean论坛的匿名口嗨记录,都在这里面。”

    “我要杀了日内瓦那群网络安全员,”徐长嬴咬牙切齿道,“大言不惭说自己有全世界最坚固的防火墙,结果让我光着屁股在邪教分子面前跳了好一场草裙舞。”

    兴安总部大厦作为广州CBD区最具标志性之一的巨型建筑,在建成两年后兴安董事长林光霁就授意将顶层作为高级会所进行改造,最终打造出一个专属于兴安集团的私人会客区,用来接待高级客户和重要股东,兴安内部的高管也时常在这里用餐和休息。

    因为比较安静和私密,所以在夏青的授意下,张轲等人将众人带到会所里休息和开会。

    阳光从钢化玻璃天花板直直落在花园咖啡厅里,湛蓝的天空和远处的钢铁森林交错着蔓延至视野的尽头,齐枫拿着叉子戳着刚吃完的简餐,抬起头看向正在笔记本电脑上忙碌的李嘉丽道:“所以,这个暗网之所以给阿嬴这么高的用户等级就是早就知道他是AGB专员咯,而且甚至知道AGB所有的行动指令,阿丽你们这个专员密钥真的这么重要吗?”

    说着,齐枫抬起脸,看向落地窗户外的咖啡厅露天区,午后毒辣的日头下徐长嬴还保持着半个小时前的姿势对着电话那端疯狂输出,就算背对着众人,齐枫都能感觉他身上几乎凝固化的戾气。

    李嘉丽抬起头,她那一直云淡风轻的迷人面容罕见地露出凝重的神情,“其实徐说的银行账户还是上网记录都是次要的,密钥涉及到我们专员的人身安全,无论是张游方和徐长嬴这样真假身份信息,还是任务档案,内部行动指令等一系列原始数据都储存在日内瓦本部的服务器里,而获取这些信息的唯一手段就是获得个人密钥。”

    “所以,我们之间就算关系再亲密,也不能向彼此泄露出自己的专员密钥,不然,”李嘉丽停顿思考了一下措辞,继续道:

    “——就和吃了吐真剂没有区别。你做过什么事,甚至你接下来想做什么事都一览无余,而这对于一个跨国行动的刑事专员来说,是致命的。”

    坐在齐枫身边的赵洋沉声道:“应该还不止这些,这个暗网其实可以不暴露自己已经黑入了AGB网络,但他选择了最嚣张的挑衅方式,这是在示威,为什么他们要示威呢?他们应该有着更深层的目的。”

    李嘉丽和齐枫都陷入了沉思,坐在一旁桌子前的方溥心和余梅等人也默而不语,明明已经深入523活人艺术品案情的深处,但不知为什么谜题却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穿着浅灰休闲西装的班杰明端了两杯莓果冰淇淋走了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李嘉丽的时候,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我第一次见头儿这么疯狂,他已经换了三种语言辱骂局长了——他和安柏局长的关系真好哇。”

    李嘉丽抬起头将冰淇淋推给对面的齐枫,无奈地看向班杰明:“两点开会,他还能再骂二十分钟,你也给徐买杯冰咖啡,小心他中暑了。”

    班杰明含着勺子,指着玻璃外:“夏顾问站在一旁陪着他呢,不用我送水。”

    坐在另一边椅子里的邵巧巧歪过头看向李嘉丽,一脸担忧:“阿丽姐,你们真的不用去劝一劝徐警官吗?外面真的好热。”

    “不用,”李嘉丽望向窗外湛蓝如洗的天空,“巧巧你还没有意识到吗?无论是大卫城还是LEBEN已经不是我们这个行动小组能解决的对象了,徐是在警告AGB上层。”

    “这不是普通的一级刑事案件。”

    “这不可能,”电话那端的安柏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也知道,AGB内网是与LSA内网由同一个服务器支撑运行,而这个服务器可是在日内瓦联合国大楼的地下机房里,我还是建议你自查一下自己的个人电脑和其他移动设备是不是被植入了病毒,或者回忆一下你是不是以前在酒后和某位美人说漏嘴——”

    “你再多废话两句,LEBEN说不准明天就在万国宫里集体自焚了。”徐长嬴站在咖啡厅的露台上,俯瞰着庞大的科技园区,风吹动着他的衬衣,他冰冷又残酷的话语却没有飘散在风中。

    “你这小鬼的思想怎么能这么阴暗!”安柏毛骨悚然道。

    安柏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大厅里过于突兀,正巧一个穿着剪裁完美职业西服裙的窈窕女性手里拎着牛皮纸袋和咖啡从玻璃自动门外迈进大厅,她闻声抬起头朝安柏看了一眼,两人视线相撞,女人露出得体又客气的笑容,安柏也举着手机朝她回以极富魅力的微笑。

    待那位风姿绰约的女性踩着高跟鞋走远了,安柏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他将语言系统又切换至中文,对着手机以每分钟两百字的语速道:“小鬼,托你的福,我一小时前才下飞机,正好赶上了在你诅咒的万国宫里一月一次的IGO领导晨会,你难道想让我现在推门进去向那群老头老太婆宣布:

    大家早上好,我们IGO的内部网络终端已经被极端性别宗教组织攻破了——说真的现在我被解雇也轮不到劳拉当局长,你死心吧!”

    “你已经信了,不然你不会说这么多废话,”徐长嬴冷酷道,“我不管你和哪个老头老太婆商量,现在立刻马上去重置内网服务器并筛查防火墙漏洞,然后——立刻给我换一个密钥!我给你8个小时的时间,不然今晚我得赤手空拳去给LEBEN跳脱衣舞了。

    再提醒你一下,现在我们俩的对话LEBEN也听得很清楚,说不定对方觉得我刚刚的自焚提议很不错,所以请你加快速度。”

    “要不我现在推门进去自己辞职算——”未等安柏将有气无力的卖惨话语说完,徐长嬴就将通话挂断了。

    徐长嬴将手机攥在手心,又站了一会儿才感觉腕表在震动,他才发觉自己一直站在烈阳下,体温已经高到感知不到环境温度了,他下意识朝后退一步回到阴影下,习惯性地开始摸薄荷糖盒。

    一瓶矿泉水被递了过来,徐长嬴扭过头,发现是夏青,他刚刚一直站在咖啡厅的玻璃门里,给自己留出了打电话的私密空间。

    但现在谈隐私已经毫无意义了,徐长嬴甚至都觉得有些好笑,他拉开白色遮阳伞下的藤椅,将手机扔到摆着花瓶的玻璃桌面上,拧开了矿泉水,看向夏青,语气完全不是半分钟前的冷漠无情,轻笑道:“这下好了,敌在暗我在明,夏青你说今晚的大卫城的市民会议我们参加还有意义吗?”

    夏青将西装外套搭在藤椅上,也坐了下来,风吹动了他额前散落的发丝,他面容沉静,似是思考了几秒,抬起头:“如果邀请函是真的,参加至少能获得大卫城更多的信息。”

    徐长嬴将矿泉水放在桌子上,抱着胳膊皱起眉头:“这我也知道,但是这个大卫城简直嚣张难以置信,不知道LEBEN到底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才会给他们这么大的底气。”

    “啊对,”徐长嬴突然想到什么,一脸紧张地看向夏青:“夏青你除了基本身份信息之外有在LSA内网上传过其他的吗?”

    夏青微微摇了摇头,“没有,我只在实验室里会进入LSA内网,使用的设备和账户也都是专门的。”

    夏青本人不仅经常参与国家重大项目,而且兴安又是地位敏感的龙头科技集团,想来有专门的涉密处理方式,徐长嬴略微一思索也放下了心,他坦然道:“那就好,反正我那几十个银行账户所有外汇加一起也比不上你的一个账户零头,现在线上交易的经济犯罪太容易,追回的代价也太大了,身价越高越要捂好钱包。”

    夏青定定看向他:“现在钱包不是最重要的,研究和实验数据可能已经泄露出去了。”

    极端性别主义对于LSA的基因研究的忌惮已经持续了几十年,而今年正是LSA针对alpha和Omega在生物学上是否具有先进性敲锤的关键时间节点,徐长嬴刚刚未说出口的话正是LEBEN蠢蠢欲动可能与LSA人类基因测序有关。

    但夏青如此聪明的人,自然是立刻就意识到了IGO内部网络被攻破意味着什么。

    在这个地标性大厦最高处的咖啡厅里,徐长嬴见不用在对LSA内关键人物的夏青有所顾忌,便笑吟吟看着他:“夏青,我没有打探机密的意思。我只是单纯的好奇——你本人对于第二性别源于普通基因突变有几层把握?”

    “哦,”徐长嬴又拍出薄荷糖,一边嘎嘣嚼一边补充道,“不用顾虑我,我这种人就算科学证明alpha和Omega确实比我这个beta进化程度更高,我也不会自卑的。”

    阳光底下,这个LSA最优秀的生物学家只是望着他的眼睛并不回答,不知道过了几秒,等到徐长嬴都有些紧张,开始心虚是不是自己问的问题太过敏感逾越的时候,夏青却眉眼一展,竟然轻轻地笑了。

    “十成,虽然客观上必须以实验结果说话,但我的主观判断是一定会成立的。”

    徐长嬴只觉得对面夏青的面庞像是骤然泛起涟漪的春日池水,一瞬间让他的心脏似乎都停了,他脑子一空白,都感觉不出此刻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须臾,徐长嬴才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响起:“是因为你已经有其他的研究结论支撑吗?”

    “不需要那些,”夏青柔声道。

    “我和你,和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并无区别,这本就是不需要大费周章去证伪的绝对命题。”

    第45章

    东八区晚上11点, 上午的实验室里,徐长嬴靠在椅子里,和其他人一起静静望着白色房间里的三台正显示黑屏的曲面显示屏。

    因为知道信息差不多都泄露了, 徐长嬴的心态反而变得无比平和,光脚不怕穿鞋的, 现在这个LEBEN无论做什么都是它那一方泄露更多信息, 给办案的警方提供更多的机会——玻璃外的互联网技术团队也已经就绪了,班杰明对上徐长嬴的视线,点了点头。

    11点13分,邵巧巧接通了互联网,显示屏的界面准时骤然亮起, 大卫城熟悉的黑**面亮起, 作为组织标志的眼球图腾停留了三秒,一个视频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这个视频弹窗看上去也非常朴素,乍一看就像是普通线上会议的网站界面, 但视频里的内容却不是那么正常——一间空旷到有些诡异地白色房间作为整个镜头背景,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是纯粹的白色,天花板、墙壁甚至地板, 房间里没有人任何的家具和摆设, 除了一把血红色的金属椅子。

    血色的椅子被摆放在房间的正中央, 与纯白色的环境形成了强烈又突兀的色彩碰撞。

    徐长嬴等人无论怎么都分析不出这个房间的任何信息, 这个房间甚至没有灯具和窗户, 但异常明亮,应该是从镜头方向进行了特殊技巧的打光。

    等待了三十秒,一个鲜活的富有磁性的男人声音在画外音响起,他语气和缓地说着挑不出腔调问题的英式英语,因为没有了字幕, 除了AGB以外的本地警员都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好在玻璃外的团队反应迅速,几秒后就在第三台显示屏上调出了实时AI翻译的文字界面。

    在画外音响起的第一秒,徐长嬴面上的神情就冷了下来-

    祝【现世界】的各位LEBEN子民安好,我是来自第三圣城的梅菲斯特,有幸主持【里世界】的第26次百人团会。

    “这个‘梅菲斯特’可不是代码生成的了,”李嘉丽低声道,“是李嘉玉真正害怕的那个。”

    ‘Mephisto’并没有多说什么开场白,非常直接地宣布了“市民会议”的开始,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视频画面突然闪烁了一下,下一秒,一张惨白色的人脸骤然出现在两个曲面显示屏之中。

    徐长嬴的心脏被惊得微微一缩,但定睛一看,他就发现这个惨白人脸是一个石膏做的面具,只是与真实的人脸比较贴合,所以骤然出现在镜头的中间就显得非常瘆人,恐惧谷效果拉满。

    视频里的石膏面具逐渐远离了镜头,很快徐长嬴等人就看清这是一个穿着华贵讲究的成年男人,除了脸上带着石膏面具,他的身上是异常得体的晨间礼服,剪裁完美的燕尾微微垂在他的膝盖后方,他看上去身形高大强壮,但仪态优美,待他站定在血红色椅子边上,重新用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向镜头说话,众人意识到这个面具人就是真正的Mephisto‘-

    论到从起初原有的生命之道,就是我们所听见所看见,亲眼看过,亲手摸过的-

    神就是光,在他毫无黑暗。这是我们从主所听见,又报给你们的信息-

    我们若说是与神相交,却仍在黑暗里行,就是说谎话,不行真理了。

    尽管有实时翻译,赵洋等人还是不知道这个Mephisto突然开始神神叨叨说着什么,齐枫皱着眉头:“他在诗朗诵吗?”

    “他在背圣经,”徐长嬴冷不防开口,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要背《约翰一书》,这也并不是卡巴拉教的《妥拉》里的篇目。”

    赵洋微微侧目看向他:“你什么时候信上帝了?你怎么也会背圣经?”

    徐长嬴被问的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千禧年那一阵城市里建了好多小教堂你记得吗?为了传教,到了周末教堂里神父就带着小孩子们背圣经,背好一节就给沙琪玛,我还带齐枫去过呢。”

    齐枫宛若失忆般地“啊”了一声,“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徐长嬴头也没回,“我就知道你不记得,每次我上去排队背,你就坐在下面张着嘴睡觉,我背完拿着沙琪玛下来你就醒了,吃完沙琪玛咱们俩就回家了。”

    说着,徐长嬴看向翻译文档,“靠,背的好快,都到‘因为黑暗渐渐过去,真光已经照耀’了。”

    坐在一旁的赵洋撞了一下齐枫肩膀,压着嗓子:“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齐枫一脸呆滞:“好像是小学二三年级,我记不清楚了,我说我以前怎么老是梦到小时候的自己吃沙琪玛,我们家明明没买过。”

    坐在一旁的余梅和谈松等人互相递了一个眼色——什么人小学背的东西现在还记得,这是什么恐怖的记忆力。

    很快,Mephisto就背到了这一节圣经的尾声——

    这见证,就是神赐给我们永生,这永生也是在他儿子里面。

    徐长嬴隐隐察觉到Mephisto并不是随意截取一章圣经在全暗网的用户前宣教,这个章节里有一个词出现的频率有些太高了——“永生”。

    LEBEN与“永生”,徐长嬴心里涌出了一股不详的念头。

    视频里身形优美的面具男将约翰一书背完后,手扶着血红色椅子向镜头微微鞠了一躬,纯白空间,鲜红如血的铁椅,惨白面具和晨间礼服,不知不觉组成了一副诡异的,颇具有库布里克风格的电影海报-

    承伟大弥赛亚的恩情,期待已久的神圣剧院的第一幕,为诸位献上。

    屏幕前的重案组所有人心中都萌生出了疑虑——“第一幕”,什么意思?难道是表演?

    夏青微微偏过脸,看见身边的徐长嬴不知为何紧紧攥起了手掌,用力之大使得骨节都开始泛白。

    Mephisto装腔作势的声音刚落下,视屏界面突然又闪烁了一下,并在下一瞬分裂成了两个,面具男和红椅子瞬间缩小到左边视频窗口里,而右边跳出了一个正在加载的视频窗口。

    “这下更像是视频会议了,”赵洋冷不丁吐槽道,“现在那些富豪用户不会也假装线上会议而参与这个暗网集会吧。”

    在右侧屏幕里的画面跳出的一瞬间,Mephisto突然再次开口,这时他的语气与方才宣教时的平静庄重完全不同,带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欣喜和狂热,简直就像他的信仰即将在下一秒实现——

    “From Babylon, blood type AB, 14 years old, male alpha, 3 MSC treatments.”

    镜头瞬间对焦,一个同样没有窗户的白色房间里,一双充斥着恐惧、疑惑、紧张等复杂情绪的眼睛正透过屏幕,通过卫星网络与来自全世界各地无数未知的欲望相撞。

    众人不可思议地瞬间看向一旁正在实时翻译的屏幕界面,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

    来自【巴比伦】,血型AB,14岁,男性alpha,三次干细胞回输治疗。

    “Bidding starts at 240,000.”-

    起拍,二十四万美金。

    msc治疗是当今医疗界里的一个敏感热词,简单来说就是人体间充质干细胞注射治疗。干细胞又与人体的衰老和健康有着紧密的关联,因此在国际社交媒体里,亿万富豪非法注射干细胞抗衰增寿的新闻层出不穷。

    但一直以来,甚至是AGB组织都将干细胞买卖当成没有实际犯罪影响的传闻——比起贩卖器官和人口这类传统犯罪,非法买卖和注射干细胞需要世界最前沿高端的生物医疗技术,更何况国际学界甚至从未公开承认过攻克异体干细胞注射的最终技术难题。

    但是,“视频会议”里右侧窗口里坐在病床惊慌不安地望着镜头的棕发少年,和左侧窗口里如同在苏富比拍卖会上介绍名画来历一般讲解着少年国籍、民族、家族病史等“商品信息”的Mephisto,都在向兴安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宣布一个残酷的事实:活人干细胞买卖早已拥有成熟产业链,在世界的角落里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这不可能,”徐长嬴面上露出了一丝不可置信,“为什么IGO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不是说异体人体干细胞回输技术根本没有攻克吗?”

    徐长嬴下意识地看向夏青,但夏青的冷然的神情已经给出了答案:“没有攻克是因为进行人体实验前这一研究因为违背学术伦理而被永久禁止了,所以全世界的所有正规实验机构才至今无人能给出解决技术关卡的结论。”

    “等一下,”李嘉丽抬起头,有些颤抖说道,“这次的拍卖内容是三次治疗机会,所以这个被囚禁的孩子,并不是最后一次被拍卖?”

    “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严建柏沉声道。

    众人望着视频窗口里那双年轻鲜活的眼睛,只觉得有一股心底萌生出的寒意顺着血液流淌至全身,他们从未想过世界上还有这么彻底和狠厉的残害人命的方式。

    就在这时,徐长嬴的手机又一次收到短信,但这次不再是CA开头的“指令”,而是一个没头没尾的网络连接,徐长嬴将手机递给邵巧巧。

    “徐警官,严队,这是临时的虚拟币兑换链接,只要登录银行账户我们能拍。”

    方溥心等人的脸色都铁青了,李嘉丽愤恨道:“简直是嚣张至极!”

    徐长嬴直接将手机摔在桌子上。

    而不过五分钟,残酷罪恶的第一轮拍卖就已经结束,Mephisto兴致高昂地宣布了少年干细胞的最终价格为120万美元,由一个侯爵Marquis拍下。

    第一个“商品”价格让众人都有些坐立难安——这个暗网在五分钟之内的人体器官交易流水居然能达到近一千万人民币!余梅和邵巧巧突然意识到中午李嘉丽的话——这不是普通的一级刑事案件。

    拍卖结束之后,第二个视频窗口就关闭了,大眼睛的少年再次消失在互联网上,隐没在真实世界的小小角落,众人只能期待于玻璃墙对面的网警和技术员们能够定位出服务器地址。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众人感觉有一张黑色的网紧紧地裹住了他们的心脏,在这一天之前,他们绝没有办法想象这世界上会存在一个交易平台,将活生生的人类的身体、器官、组织乃至细胞都当做普通的商品一样出售。

    不知为何,徐长嬴突然想起中学时代在电视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活熊取胆新闻,体型比人还高的棕熊的胸口被开了一个无法愈合的创口,一根塑料管插在伤口里将胆汁源源不断地引出来,而棕熊蜷缩在只有一半身高的铁笼子里,靠着残羹剩饭艰难活着被取了十几年的胆汁,直到因为生存环境恶劣再也无法支撑而死去。

    具体的新闻内容徐长嬴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当时电视新闻给了那个困在铁笼子里的棕熊一个镜头,明明是恐怖危险的大型食肉野兽,但那被摄影机一笔带过的浑浊茫然的眼睛,不知为何徐长嬴此刻又一次记了起来。

    “第四幕”是一个东南亚长相的女人,视频窗口里她并没有被铐在床上或关在封闭的房间里,而是穿着白色的长裙坐在一个漂亮的露台上,远处的晚霞和她清纯的脸庞交相辉映,在Mephisto的“商品介绍”里,这是一个23岁的优性Omega女性,这次竞拍的是她的第5次怀孕服务,产品包含她产下的孩子。

    比起割断喉咙,剖开腹腔,一次性将器官取出售卖,这种慢性的,长期的,不见血的罪恶买卖显然具有更浓厚的绝望色彩。

    随着地下拍卖会的不断深入,众人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能控制,就算是专门执行跨国性暴力犯罪的李嘉丽也像是被掐住了喉咙,愤怒和惊惧混杂的情绪让她几乎无法握住原子笔写下一个完整的句子。

    就在这时,徐长嬴冷静的声音响起:“Mephisto刚刚提到这个女人来源不再是Babylon,而是Eden——所以相对于‘大卫城’的其他两座‘城’应该就是所谓的巴比伦和伊甸园,这三个组织的犯罪业务应该并不一样,不然不会特意区分介绍。”

    赵洋脸色阴沉:“取的名字还挺花里胡哨的,又是想当皇帝贵族又是想当上帝的,实际上都是阴沟里的老鼠,真名和真面孔都不敢暴露。”

    14岁男孩的干细胞回输、12岁女童的三个月性服务、15g纯度百分之百的glory都来自于“巴比伦”,优性Omega的怀孕和生产服务则来自于“伊甸园”,那么这两个“城市”的区别是什么?

    徐长嬴正在沉思,而这时电脑屏幕里的Mephisto突然以不同于前面的更加兴奋和音量的语气宣布第五幕与第六幕大戏正式拉开。

    为什么第五和第六件商品同时拍卖?徐长嬴不解地抬起头。

    下一秒,整个实验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右边视频窗口里,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将镜头前白色的布掀起,两具肢体扭曲,面容惊恐的人体塑像在强光下反射出了金属的光泽。

    “From Babylon and David, No. 256 Fear, No. 327 Mourning.”-

    来自巴比伦和大卫城,256号《惧》,327号《恸》。

    Mephisto沉浸在美妙的艺术光辉里一般,兴奋地向着暗网的全部用户,介绍着这压轴的最后两件史无前例的拍卖品。

    那消失在庆元工业园货车里的256号和327号活人塑像。

    “我知道为什么要邀请我们参加这次的拍卖会了,”徐长嬴脸上露出了一丝阴冷,他的语气如刀锋一样锐利,“怪不得,原来是想让追查的警方亲眼见着这两个塑像被拍卖。”

    “真是嚣张得疯狂。”

    Mephisto还在颇有激情地介绍着这两件是由“巴比伦”与“大卫城”共同打造的艺术品,由“大卫城”的10号机械师亲自塑造,里面分别禁锢着两个22岁beta女性和24岁Omega女性的灵魂,曾在中国最大的艺术展览里公开展览过,是同一批艺术品中唯二幸存的珍品,其他三件塑像已经被中国公安粗暴地毁坏了。

    他的语言暧昧又充满挑衅,徐长嬴可以确定这个Mephisto正在说给自己听,赵洋的拳头紧握,发出了恐怖的咯吱声。

    “这些畜生!”余梅恨恨道,“他们果然是要把受害者做成塑像拿去卖的!”

    那个掀开白布的人正隐藏在镜头的黑暗里,虽然是一闪而过,但是众人都看清了他全副武装,戴着黑色面罩和墨镜,而且,他一定是在直视镜头,透过屏幕洋洋自得地与徐长嬴等人对视着。

    是谁?

    10号凶手?LEBEN组织的成员?还是那个消失的沈锋?

    在众人充满恨意和怒意的目光中,戴着面具的Mephisto手扶着血红色的椅子,优雅地宣布了第五幕的开始。

    “No. 256 Fear,Bidding starts at 1,200,000.”-

    256号《惧》,起拍价,200万美元。

    第46章

    “这一群疯子!”齐枫怒道, “这种东西为什么会炒这么高!不怕遭报应吗!”

    虽然之前在徐长嬴的推理下,重案组也已经接受256号和327号活人展品会被买卖这个可能,但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些变态犯罪的产物居然会堂而皇之地卖出如此可怕的价格。

    根据邵巧巧的技术鉴别, 参与这个暗网拍卖会的人在竞拍同一件“商品”时只能出一次价而且无法看见别人出的价,而正在直播的Mephisto则会将当前最高的价报出来, 如果报了三次没有更高的就是竞拍结束, 所以整个犯罪竞拍会的进度会如此之快,超过市面上任何一家拍卖行。

    不过三分钟,256号展品就竞拍结束了,最后的竞拍价格是430万美金。

    “怪不得要费尽周折,”方溥心面如寒霜, 冷冷道:“这一条人命比前面的加在一起都要贵了。”

    尽管戴着瘆人的石膏面具, Mephisto的欣喜和幸福通过声音就能传递出来,他宣布了拍得256号的拍价和拍得买家——“King Edward”,这也是目前为止买家里爵位最高的用户。

    徐长嬴不由得开始猜测, 如果李嘉玉是Marquis,那么king的资产难道会是李畑越那个级别吗?

    刚结束了256号拍卖,Mephisto似乎是为了趁热打铁, 立刻开始了327号的竞拍。327号《恸》是24岁的Omega女性, 她被永久摆成了一个弓着躯体、仰着头的姿势, 呈现的似乎是一个鲜活生命被悲痛压垮的瞬间, 比起256号惧姿态要更舒展一些, 也因此起拍价更加高昂,240万美金起拍。

    暗网拍卖会至此才过去二十多分钟,众人已经对金钱的概念彻底麻木了,几乎是眨眼之间暗网“大卫城”的流水已经过亿,徐长嬴冷冷听着拍卖不过两分钟, Mephisto就又兴奋地宣布着327号的最终拍卖价为530万。

    足足比256号高出100万美元。

    听到最终的价格的时候,徐长嬴眼中闪过一丝阴翳,冷笑了起来:“这些傻逼也是一个敢卖一个敢买,要是我们在他们发货之前把256和327号拦截了,我看这俩冤大头是不是要和这个梅菲斯特扯皮售后。”

    谈松也愤然道:“我们一定不能让这群丧心病狂的罪犯得逞。”

    而这时的Mephisto似乎也因最后买家的大手笔而感到一丝意外——327号展品的竞拍速度是最快的,他刚报到350万,下一个跳出的数字就是530万,而在半分钟之内再也没有跳出更高的数字,于是他喊了三遍后就和之前一样扶着血色椅子对镜头鞠了一躬,宣布竞拍结束。

    接着,这个隐藏在卫星网络背后的魔鬼微笑着宣布第五个和第六个展品将会与之前的竞拍品一样于48小时内送达各位慷慨的“贵族”的手中,并也恭喜了成功拍下最终压轴327号展品的冤大头。

    “ Duke Faust.”

    一瞬间,徐长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眼睛盯着屏幕,微微偏了偏脸问着身边的夏青:“诶,他最后说的DUKE什么?我没听清楚。”

    “Duke Faust,”夏青没有说话,但李嘉丽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徐,是你拍的,好像。”

    徐长嬴缓缓回头,看向重案组和AGB的所有人都一脸狐疑又惊恐地看向自己,他脸上也露出了同样的疑惑,但下一秒,他猛地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买的?”

    站在他面前的夏青神色平静,见他情绪激动,甚至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以解释的口吻道:“刚刚256号我拍的价低了20万,所以没有成功。”

    空旷的信息实验室里一瞬间似乎连呼吸声都没了。

    “我草。”

    徐长嬴整个人都呆住了,夏青睁着他那双好看的琥珀眼盯着他,徐长嬴与他对视两秒,接着缓缓地下移视线,只见夏青修长白皙的手指正捏着自己的手机。

    夏青见他盯着手机看,便将手机递给徐长嬴,“抱歉,刚刚时间紧迫,我未和你说就擅自动了你的手机。”

    徐长嬴却没有接,而是推开了夏青的手。

    “你先别过来,我不能看见你,”徐长嬴捂着胸口,满脸痛苦,“我一看见你就心肝肺的疼。”

    “那可是530万啊!”终于反应过来的齐枫面露惊恐,颤颤巍巍指着夏青:“五七三十五,五八四十——夏总你是不是太冲动了!”

    不仅是齐枫,就连严建柏和方溥心都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更别提余梅等人,所有人一想到刚刚站在他们身边的人一言不发地就将几千万扔了出去,不由得觉得又恍惚又魔幻,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为了办一个案子将真金白银的巨款扔进水里——更何况,夏青只是一个被上级领导和LSA邀请来的顾问,他甚至都没有义务办理523活人艺术品案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夏青的身价不菲,但作为工薪阶层的他们对于富豪资产的概念是无比模糊的,更何况在平日紧张又忙碌的办案生活里,这个头衔发光的青年教授除了外表矜贵夺目,言行举止却满是克制守礼,就算是余梅等年轻警员与其交谈时也不会感觉到阶级之间存在的残酷壁垒。

    因此一想到面前的夏教授为了破案一口气花了530万美金,几乎所有人无一不感到心痛和胆寒。

    但除了当事人夏青,在场还有一个人不心疼那笔巨款,就是赵洋,他抱着胳膊不以为意道:“夏教授能拿出来就说明他不差那笔钱,你们忘了他也是资本家?四千万而已,买车买表也买不了多少就花了。”

    坐在一旁的宋瑜立简直哭笑不得:“赵洋你简直比新闻里的那唐家人说话还阔气。”

    夏青本人似乎并没有在意齐枫和赵洋两人说了什么,他望了望自己被推开的手,又抬起头看向一旁扭着头不看自己的徐长嬴,沉默了两秒,随后以坚定的语气道:“327号展品的竞拍款与LSA研究信息泄露的损失无法相提并论,如果能够为侦破暗网提供更多的可能,就不算无谓的损失。”

    徐长嬴闻声抬起头,看着夏青的灼灼目光,这才想起夏青向来是理性至上,怎么会冲动行事。

    大卫城这一大型暗网非法侵入了IGO内部网络,不仅是AGB的刑事机密被泄露,LSA每年上百亿的研究项目也不可幸免,从知晓机密被窃取的那一刻开始,抓紧一切机会侦破暗网案件是挽回损失的最快方法。

    徐长嬴这时终于意识到夏青是在特意向自己解释,他抬起头看着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终于忍不住撞了撞他的肩膀,“你想的自然全面,但是你一声不响地掏腰包也吓死人了,LSA又不会给你报销——而且我刚刚还把你也骂了进去。”

    夏青认由着徐长嬴亲热又愧疚地撞着自己的肩膀,正色道:“LSA本就不是盈利组织,而且,如果能对侦破暗网有帮助,受益者就不只是LSA了。”

    徐长嬴还未回应夏青,他的手机这时又一次接收到了新的短信。

    “CA620-2,Comitia Centuriata,2022-06-20T23:32:152.000Z,No. 327 Mourning,113.30,23.22。

    一切为了雅赫维,他会带领我们前往生命的尽头。”

    看上去很明显是“大卫城”发来的327号塑像拍卖成功的消息,虽然徐长嬴还没有看出“113.30,23.33”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被短信结尾的传教话语给气笑了。

    因为两人挨在一起,徐长嬴就没忍住对着一起看着短信的夏青吐槽道:“这个傻逼暗网真是不知好歹,我们花了这么多钱,居然讲这些屁话来敲打我们。”

    说着,徐长嬴抬起眼,看见“视屏会议”的窗口再一次变回了一个,戴着石膏面具的Mephisto站在血红椅子旁继续在说着无聊的宗教语录,徐长嬴瞥了一眼一旁的实时翻译界面,发现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伟大的雅赫维”“弥赛亚”等字样。

    就在这时Mephisto也说完了最后一句结束语——

    “伟大的雅赫维曾告诫我们,末世必有好讥诮的人,随从自己不敬虔的私欲而行。这就是那些引人结党,属乎血气,没有圣灵的人。”

    《犹大书》?徐长嬴微微蹙眉,心想如果作为拍卖会的结束语,这句的意象不太合适。

    就在疑惑一闪而过的时候,石膏面具男突然向着镜头又一次鞠了一躬,语气忽地变得更加冷淡和肃然,徐长嬴听见他缓缓道:“为了雅赫维,第26次百人团大会最后一幕,为众人呈上。”

    所有人这时均是面色一变——怎么还有拍卖品!

    方溥心神情凝重,“没想到拍卖会还没结束,他们还能再拍卖出什么更罪恶和恶心的东西?”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视频窗口并没有一分为二,Mephisto冷冷宣布完之后界面就黑了。

    三秒之后,视频窗口重新恢复信号源,白色房间再次出现,戴着石膏面具的男人突然凭空消失了,替代他的是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头上套着一个粗糙的亚麻口袋。

    所有人根本没有料到屏幕里会出现这么更加诡异的一幕,看着双手双脚都被塑料扎带束缚在血红色椅子上的赤裸男人,一股浓烈的恐惧和不详的预感涌上了每一人的心头。

    “这是什么意思,”谈松都有些磕巴了,他略带仓皇道,“不会直接现场拍卖这个男人吧?”

    因为镜头是高清摄像头,众人都能清晰看见那赤裸男人因为紧张而迅速起伏的胸膛。这个男人很明显是一个黄种人,虽然看不出第二性别,但是从体型和皮肤来看应该在三十岁上下,身体非常健康和结实。

    三秒过后,已经不在镜头里的Mephisto没有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众人知道他此刻也仍然在白房间里,实时翻译文档生硬地将他冰冷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呈现在屏幕上:-

    真理告诉我们创造主会向遵守律法的人赐予奖赏,同时也会向践踏律法的人施与惩罚-

    弥赛亚大人受主的启示,必要之时告知撒拉弗、基路伯和奥法尼姆三位圣城的守护者,是时候召开教化子民的百人团大会,奖励奉献者,惩戒背弃者。

    待翻译界面的字符暂时停止跳动,继而打出最后一个句号时,另一台电脑里的白房间突然出现了如鬼魅般的两个白衣人。

    他们穿着亚麻材质的宽大白袍,并用相同的布料以一种繁杂的方式将头发和面部都遮挡了起来,他们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屏幕中间,最终站在血红色椅子和赤裸男人的两侧。

    那赤裸男人似乎感知到了身边气息的变化,尽管身体被绑在血红椅子上,但整个身体肉眼可见地疯狂颤抖起来,徐长嬴甚至能听到他无法抑制的呼吸碱中毒般的嘶哑急促的喘息声。

    徐长嬴瞳孔微张,不可置信般地喃喃道:“他根本不是拍卖品。”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场景摄住了心魂一般几乎说不出话,齐枫面露惊惧道:“那他是什么?”

    “他是受刑者。”夏青神情冰冷。

    夏青话音刚落,徐长嬴只见站在赤裸男人旁的白袍人手一抬,未等众人通过镜头看清他的动作,一股鲜红的液体就急速地喷溅在白袍人的衣服和纯白房间的地面上。

    赤裸男人的气管,被活生生地割开了。

    人在气管破损时仍不会立刻死去,就像杀鸡一样,还需要放一段时间的血。白袍人的速度过快,而且没有任何的预警,头上被罩着亚麻布的男人在被割断气管的那一刻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剧烈的疼痛和无法呼吸的痛楚在下一秒传来,他才拼命挣扎起来。

    因为气管被割破,氧气再也不能顺畅地被吸入胸腔,徐长嬴等人甚至能听见被虐杀的男人发出如同老式风箱一样怪异的呼吸声。

    屏幕前的众人几乎全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邵巧巧脸色惨白甚至想要捂住耳朵不去听那恐怖瘆人的怪声。

    行刑人身上的白袍也被迸溅的鲜血染红,如同厉鬼一般站回了原先的位置,而等候在一侧的第二个白袍人手中却拿出了一个金碗,放在男人被切开的咽喉下,接了半碗鲜血。

    男人的颈动脉并没有被割开,所以他离死亡还有一段时间,这时他的喉咙处如同一小口泉眼,开始涓涓地往外涌着鲜血。

    “他究竟在干什么啊,这个邪教到底把人命当成了什么!”齐枫被这个残忍的直播画面刺激的眼眶泛红,面对正在上演的虐杀事件却无能为力让身为刑警的她涌出了强烈的怒意。

    那接了半碗鲜血的白袍人不慌不忙地站直了身体,在众人仇视又惊异的目光里,绕着即将死亡的男人和血红色的椅子顺时针转圈,他捧着金碗,另一只手轻沾鲜血,每走两步就向不同方向轻弹,白色墙壁也因此溅上鲜红色的血滴。

    透过屏幕凝视着这一诡异仪式的徐长嬴突然哑声道:“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了。”

    “这是《利未记》里献祭活牲的仪式。”

    未等徐长嬴继续开口,Mephisto这个魔鬼的声音再度响起,他通过互联网向着见证酷刑的大卫城用户冷酷地解说着一切的因果:“这个奴隶因得到主人的信赖而被授予圣灵的恩典,成为雅赫维大人的子民,但他却在交易上行了诡诈,在主人面前起了假誓,抢夺了不属于他的财物,按照LEBEN律法,他需要如数归还,另外加上五分之一,并在查出他有罪的日子交还本主。也要照主人所估定的价,把赎愆祭牲牵到主的面前,给祭司为赎愆祭。”

    徐长嬴突然理解了李嘉玉的恐惧来自于何处。

    伴随着视频窗口里的白袍人高举起金碗,缓缓倾斜手腕,将赤红的血浆浇在雪白的地板上,Mephisto最后的审判词响起:

    “但他因贪图奢靡享受,将不属于自己的财物挥霍一空,无法偿还,应他的主人的要求,这个奴隶自己作为祭牲向雅赫维赎罪,自食因果。”

    最后一滴血浆从金碗中流干,滴落在白色的地板上,站在男人身边的行刑者取下了罩在那男人头上的麻布头罩。

    一张可悲可怜又平庸的脸露了出来,他的眸色昏暗,倒涌出大量鲜血的口还在无意识地张张合合着,似乎是在无声地求饶,可惜只能发出嘶嘶的不成调的怪声。

    而在屏幕另一端的重案组和徐长嬴在看清这张蜡黄的人脸时,几乎在同一时间,心脏也跟随着暂停了跳动。

    他们所有人都认识这张脸。

    这是全国警方正在通缉的一级罪犯,沈锋的脸。

    然而,根据《利未记》所记载的详细律法,针对这个可恨的罪犯的酷刑才刚刚开始。

    第47章

    洗手间内水声和呕吐声接连不断, 徐长嬴靠在走廊的墙上,左手插兜,面上没什么表情, 右手把玩着手上的手机,眼睛却盯地板看。

    很快谈松搭在宋瑜立的肩膀上一脸惨白地走了出来, 二人看了一眼徐长嬴, 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徐警官,就朝着走廊尽头的临时会议室走了过去。

    “巧巧都没吐,阿松你的心理素质真该专门练一练。”宋瑜立埋怨谈松的声音远远回荡在走廊里。

    “又不是只有我,齐枫不也是……”

    又过了几分钟,徐长嬴听到洗手间里又是一阵冲水声, 齐枫才挎着赵洋的胳膊走了出来, 脸上还挂着洗完没擦干的水珠。

    徐长嬴站直身体,看向脸色铁青的齐枫,“不吐了?”

    齐枫摆了摆手, “不了,我昨天饭都吐出来了,就差吐黄水了。”

    徐长嬴拍了拍她的后背:“不怪你, 那种东西就算专门处理变态凶杀案的AGB专员也没几个能顶住的。”

    齐枫脸色刷的一下变了, 连忙求饶道:“老大求你别提了, 我现在一下都不敢想。”

    赵洋黑着脸:“你要是吐我身上, 我就把你按马桶里。”

    说着, 三人推开临时会议室的门,发现其他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只是气氛非常凝重,几乎一半人手中都点着烟。

    严建柏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徐警官,你们回来了啊, 那人都齐了,兴安专家和信息安全科正要简单汇报一下大卫城的追踪工作。”

    凌晨,装修简约的大会议室里已经挤下了不少人,重案组除了张齐和田成益留守市局,其他的警员都在场。

    夏青也已经与兴安的互联网专家们以及公安的技术员们坐在会议桌的另一边,团队领头人正在和他低声交谈着什么。

    徐长嬴拉开夏青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这个紧急短会就开始了,发言的是公安部门的一个信息安全主任,姓陈,他对着笔记本电脑神情凝重的直接开始发言:“严队,夏总,我这边就长话短说,将已知的关键信息先罗列出来。”

    “因为上午对于暗网的服务器运算级别没有概念,导致重大失误,我们未能及时追踪到‘大卫城’的服务器来源,因此我们重新调整了实验室网络算法,在23点的第二次登录暗网时,通过卫星终端网络定位到了数个确切地理信息。”

    “在23点的网络集会开始,因为大卫城这一暗网采取了极为先进的中间节点加密传输技术,我们的计算机很难追溯其源头,但其后续为了展开直播拍卖,需要暂时关闭一半以上的加密节点,这使得我们能够定位到每一个连线的服务器的地理位置。”

    “例如第一次连线拍卖干细胞治疗时,与大卫城连线的服务器显示在墨西哥的蒙特雷这一城市。但目前针对连线展示256和327号展品的服务器位置我们只初步定位至广州市,在进行深入追踪时,我们发现这一服务器增添了一半的加密节点,应该是故意为之,我们至少需要72个小时才能定位具体的地理位置。”

    方溥心捏了捏鼻梁,摇了摇头:“那肯定来不及,48小时就已经转移至卖家手中了。”

    陈主任略微有些愧疚的目光透过眼镜镜片落在方溥心身上:“方队,真是对不住,这次确实是我们技术有限。”

    严建柏面色沉静,坦然道:“老陈,这本就不是你们的错,这个暗网能如此嚣张,他们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你继续吧,除了256和327的地理定位,我们还想知道,沈锋在哪儿?”

    提到这个名字,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难以言喻的静默之中,尤其是一直追踪沈锋的重案组警员无一不陷入了复杂的情绪。

    尽管他们知道这个狡猾的beta作为皮条客,作为走私犯甚至毒贩,还是导致523大案五位年轻女人死亡的凶手之一,在过去这么多年里残害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但当亲眼看着他被活着一点点肢解,遭受了惨无人道的反人类的酷刑,很难不对其萌生源于本能的同情和悲哀。

    最重要的更是,无论是523活人艺术品大案,还是“大卫城”暗网,亦或是全球性极端宗教LEBEN,沈锋都是警方侦查的关键,或者说唯一的有价值线索,谁也没有想到他竟会被犯罪组织内部处决了,他的死亡直接让破案的机会变得渺茫起来。

    思及于此,这个已经渗透进国内权贵阶层的犯罪组织的黑暗程度已经超出了警方的想象,他们不仅对AGB和国内公安的侦查行动了如指掌,更是嚣张的将所有线索当着他们的面隔着互联网彻底毁掉。

    陈主任听到严建柏提到沈锋,神色微动,与身边的兴安专家对视一眼,继而冷静道:“视频连线对沈锋用刑的服务器并没有加密,其地理位置是在马耳他的圣朱利安斯,更加确切信息也需要我们后续的数据处理。”

    坐在专家对面的徐长嬴闻言居然笑了,他摇着头:“没必要浪费力气了,就算现在让AGB欧洲分局派人过去也没有意义,既然沈锋被行刑的地点都在地中海边上,那么他具体在哪里死亡在这48小时内对于案情没有什么价值。”

    徐长嬴的话简直是一针见血,众人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接受破案希望熄灭的事实,严建柏站了起来,“很好,陈主任和各位专家们你们今天也辛苦了,我们先收队回市局,针对256和327号展品进行下一步的搜查计划,再会。”

    众人都站了起来,夏青对着实验室的领头人又低声交代了几句,大概是没有放弃继续对展品服务器地址的追踪,接着就与徐长嬴并排走出了办公室。

    凌晨两点,车辆疾驰在已经冷清的街道上,车窗如同胶卷格将路灯的光线分割均匀落在徐长嬴的脸上,他与夏青坐在车后座默而不语地看着窗外,而坐在副驾驶上的齐枫已经仰着头张着嘴疲惫地睡着了。

    “113.30,23.22。”徐长嬴突然念道。

    夏青闻声偏过头看向他:“什么?”

    “我住的公寓的经纬度,327号展品的送货地址。”徐长嬴转过头,看向夏青,眼眸被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骤然照亮。

    又是一夜无眠,全广州公安系统都出动了,从凌晨四点开始,上万名警察开始用最原始的方法——人力排查整个城市里一切可能藏匿即将被罪犯卖出的256号和327号活人塑像。在整个城市逐渐从夜晚醒来之时,港口、仓库、城中村等人迹罕至的地方都多了许多行色匆匆的便衣。

    通过紧急向上汇报,案情惊动了省级甚至以上的部门,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市局接受到了将“大卫城”暗网与LEBEN极端宗教信息绝不可以外泄的指令,针对LEBEN的侦查工作将被视为绝密行动,之后将由公安部组织特别调查小组负责,重案组以及广州公安目前仍旧只负责523大案的侦查行动。

    重案组也已经出动了一大半的人员,只有邵巧巧、严建柏和方溥心留在办公室里,邵巧巧连续熬了三四个大夜,已经对着笔记本屏幕磕起了头。

    办公桌边上的液晶显示屏里还在不断回放着拍卖256和327号的视频,尽管视频做了加强放大处理,警方也很难从强光背后的黑暗人影发现出蛛丝马迹。

    尽管在48小时之内在这个住了近两千万人的巨型城市里找到两个小小的塑像堪比大海捞针,但是因为夏青用徐长嬴的账号拍下了327号塑像,所以重案组又存着那么一丝丝隐秘的希望——如果Mephisto真的会信守商业诺言会将327号展品送达徐长嬴的公寓里,那么他们就有了接触凶手的机会。

    但是,最大的可能就是暗网与当面拍卖活人塑像并处决沈锋一样,戏弄了一把警方,让夏青那530万美元实打实打了水漂。

    方溥心用手拨开身边的烟雾,但没有再斥责严建柏,他看着窗外微亮的天色喃喃道:“奴隶吗?归根到底,这个可悲的beta只是权贵满足欲望的一把刀,就算是猫狗也不会最后落成这么凄惨的下场。”

    靠在窗户边正在教夏青刷短视频的徐长嬴抬起头,看向方溥心道:“像昨晚当众处刑叛徒和违规成员这一行径可能是‘大卫城’的常规节目,这应该也是唐新荣和李嘉玉二人宁死不松口的原因,我猜不止沈锋这样的beta‘奴隶’,甚至有更高爵位的成员也被处刑过。”

    “不可背叛组织,不可不服从指令,LEBEN组织给予了这些上等人随意挥霍人命的特权和奖励,也定下了残酷的规则,若有反抗,就算在普通社会里有权有势也逃不过被私下处决的命运,”徐长嬴若有所思道,“Mephisto说沈锋拿了不属于自己的财物又无力偿还,可能他私自昧下了上级的钱或者什么东西。”

    “glory,”夏青抬起头,他的眼睛在晨光里更显澄净,“在昨晚拍卖会里15g的100%纯度的glory被卖出80万美元,可见glory交易不是一个贵族的beta‘奴隶’能主持的。而且glory与其他毒品不同,它一般只流通在alpha群体里,1g的普通纯度的glory通过再次稀释加工可以作为10g高级诱导剂,用途更广泛,需求也更大。”

    严建柏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面色严肃又漠然道:“人如果无法按捺住心底的贪念,只会自己堕入深渊,更何况去动这群毫无人性的犯罪权贵阶层的东西。”

    方溥心突然开口问道:“徐警官,你接触过买卖glory的案件吗?”

    徐长嬴点头:“最近三年每年都会遇到,在北美和西欧那一带很广泛。”

    方溥心:“我们重案组至今都没有真正接触过这种东西,我想问一下它强化信息素腺体等级的功能是真的吗?”

    徐长嬴摸着下巴,“是真的,尽管有呼吸神经麻痹的危险,但如果稀释处理的很好,可以让普通的alpha暂时成为优性alpha,1g的剂量我记得能撑8-10个小时,而且,国外可没有芯片这种东西,所以生活里信息素等级歧视会更严重和泛滥,毕竟闻一闻就知道谁信息素更强,简直就和动物世界一样哈哈哈!”

    与徐长嬴共事这么久,身为alpha的方溥心等人早就习惯了这个AGB专员话语里针对alpha群体的尖酸刻薄,所以心里早就没有一开始的抵触和反感了。

    就在这时,一直昏昏欲睡的邵巧巧脖子一歪,额头嗑在键盘上,立刻猛地抬起头,嘴里居然还接上了徐长嬴等人的对话内容,只见她迷迷瞪瞪道:“怪不得夏教授研发出芯片的时候整个社会的反响那么剧烈,虽然我闻不到,但是能统一约束信息素对推动社会的性别平等真的好重要。”

    严建柏也点头道:“尽管我们国内才统一注射芯片三年,但这三年里社会风气的变化与之前可是天差地别,今天走在路上让别人闻到信息素味道都属于没礼貌,但三年前每个派出所从早到晚都是因为信息素互相压制导致的暴力互殴这些破事。”

    徐长嬴歪着头看向夏青,笑眯眯道:“夏教授你可真是为全人类造福,果然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全球一千多个AGB专员到处奔走,对反性别暴力事业的贡献也比不上你研发的这一个小芯片做出的零头。”

    也怪不得年纪这么轻就会是LSA的下任首席。

    夏青却轻轻摇了摇头,正色道:“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在我之前外祖父的团队已经研究了快二十年,我只是运气比较好,最终的研究方向选对了。”

    轻飘飘一句运气好也是只有真正的天才能说出口的,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在心中默默感叹起来,方溥心浅笑道:“夏教授明明是极优性alpha,却能为营造一个约束信息素歧视的环境做出这么多贡献,虽然是客套话,但我确实是打心底佩服。”

    正在看文件的严建柏抬起头,眼神坚定:“那确实,绝大部分的既得利益者可不会放弃手中一丝一毫的利益,之前我们国家向联合国递交了推广芯片议案,甚至可以无偿开放专利,但那些第二性别精英控制话语权的发达国家没一个吭声的,我看他们巴不得全世界永远靠信息素等级划分阶级和资源。”

    徐长嬴笑着摊摊手,说话间破晓的晨光跳出了楼宇之间,远远悬在他身后的天边:“这个世界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大卫城,不然LEBEN也不会悄无声息扩张到如今这样恐怖的规模。”

    方溥心望着站在窗边如朝阳一样耀眼的两人,心里不由得有些觉得感慨,这个普通beta专员和极优性alpha教授真是世界难得的两个极端,一个生在普通世界却敢于直面强权世界的不公和威慑,一个生于精英世界却能俯身体察平凡者的无奈。

    人生和命运这种东西真是奇怪,方溥心想到。

    徐长嬴靠在窗边,手里转笔式地玩着手机,玩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悄悄打开AGB内部邮箱,尽管知道LEBEN早就把这里面的消息看得干干净净,他还是没忍住翻开最新的一条消息。

    还是那句“等师父蹲完人就回来帮你”,徐长嬴微微有些失望,摁灭了界面,抬起头看见夏青也正飞速回复工作邮件,便有些不忍心道:“你事情那么忙,先回去休息吧,现在总不能让你去搜查码头港口吧。”

    夏青闻声抬起头,柔声道:“不妨事,现在不是很忙。”

    徐长嬴倒也很想再和他多待一会儿,毕竟,如果明天晚上327号展品也是一场空,523大案大概率会沦为重大悬案,他和李嘉丽二人的外派执行任务也就结束了,与夏青之后再没有任何交际。

    尽管他本就是这样计划的,但是现在这么近距离看着夏青鲜活生动的面庞,徐长嬴胸腔不由得一滞。

    夏青垂着眼快速浏览着邮件,自然的天光给他的面庞渡上了一层清透的滤镜,这是一张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俊逸美丽的皮囊,无论10年前还是10年后,徐长嬴望着他看时总会觉得有些莫名的痛苦,只是10年前的他不知道痛苦源于什么,而10年后的他早已知道真正的答案。

    “夏青。”

    夏青抬起眼,眉宇间舒展开,似乎在说,“什么?”

    徐长嬴干干笑了一下,继而轻声道:“你之后如果去参加IGO的会议,如果有机会可以和我——”

    蓦地,徐长嬴攥在手机里的震动打断了他要说下去的话语,徐长嬴立刻噤声,连忙低头看向屏幕。

    并不是AGB的邮件消息。

    是唐攸安发来的微信——

    “Edmund,我联系上了沈锋在香港的线人,你现在要见他吗?”

    第48章

    徐长嬴知道唐攸安的承诺非常有分量, 但没有想到如此有分量。

    唐家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拍武打电影和黄梅调电影起家时就没有走干净的白路,尽管进入新世纪二十多年了,香港的hei帮早已大势所趋, 颇有销声匿迹的架势,但繁华之景总有阴影尚存, 而唐家也一直与其保留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或者说,本就从未斩断过联系。

    唐攸安并没有与徐长嬴在电话里细说,他只是说通过唐家在地下赌场的一个中介人,在十几年前沈锋加入过的帮派现存的党羽中,经过好几重介绍人, 最终找到了一个当年与沈锋关系极其密切的同伴。

    道上人都叫这人阿豪, 他现在明面上做些香港与马来西亚之间的回收二手奢侈品生意,但私底下还是会接触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水客”,往内地走私一些箱包手机。

    因为唐家的人脉非常隐晦, 所以消息反而更加私密可靠,据沈锋与这阿豪的共同帮派熟人所言,阿豪比沈锋要大十几岁, 是沈锋入行的引路人, 两人情同亲兄弟, 所以尽管沈锋当年断了与帮派所有的联络, 但一直与这个老大哥时不时有联系。

    唐攸安亲自动身去见了“阿豪”, 徐长嬴不知他用了什么方式说服了沈锋的这个好大哥,竟让他同意与内地的警方见一面。阿豪与其他道上人不同,行事非常谨慎且乖张,要求条子只能和他在指定的地点见面,而且只能去一个人。

    徐长嬴让唐攸安和他说, 不去条子的话能不能去两人,这人同意了,所以在早上十点,徐长嬴与夏青两人到了尖沙咀。

    正值暑假开始,几乎每一条道路都人满为患,背包客,上班族,放假的学生从徐长嬴和夏青身边匆匆走过。

    徐长嬴和夏青各自穿着一黑一白的宽松衬衫和休闲裤,如同普通游客一样顶着大太阳穿过两条斑马线,在路过一家门店老旧的茶餐厅时随意推门走了进去。

    快要到饭点,正在厨房忙碌的店主和擦桌子的店员头也没抬,徐长嬴便探了探头,与夏青阔步绕过桌椅朝着最里侧的一个靠窗位置走去。

    一个穿着T恤短裤的寸头男人正在埋头吃着一碗五香肉丁面,若不是他的胳膊上还保留着大片的刺青,他看上去与所谓的hei社会没有任何的关联——他的身材微微发福,脸颊胡茬处发青,神情漠然疲惫。

    徐长嬴刚拉开这人对面的椅子,那个正在擦桌子的店员阿姨用粤语大声说着现在位置那么多,不用挤在一起。

    徐长嬴同样用粤语回了一句我们是一起的,便笑着拉开了靠窗的椅子坐了进去,夏青也在靠走道的一侧落了座,那阿姨拿着圆珠笔便签本过来问要A餐B餐,夏青用普通话回了只要两杯冻柠茶,就将一小叠钞票垫在塑料菜单上递给了她。

    “我们说一会儿话。”

    那阿姨看见那数额不菲的钞票才有些惊愕地抬起眼,在看清夏青脸的一瞬间面上又浮出了复杂的神情,但她反应迅速,立刻收起钱和菜单转身就走,三十秒不到就端来了两个玻璃杯。

    而这一切发生时,二人面前的男人没有给予任何一个眼神,只是继续埋头吃面,恍若根本未察觉到周围有人。

    三人坐着的位置虽然偏僻,过道边上还堆着诸如瓶装可乐和菠萝罐头这些杂物,但视野却很好,徐长嬴透过玻璃就能看见繁华的商业街,穿着T恤短裤的年轻人们如同鲜亮的鱼儿巡游在阳光之下。

    冰茶很快就在杯壁上沁出了水珠,徐长嬴用指尖摩挲了两下,并没有说话,而是等了五分钟,等着面前这个阿豪将面吃完。

    “我是AGB亚洲分局的专员,”徐长嬴掏了掏口袋,翻出一张名片,放在桌面上轻轻推了过去,“这是我朋友,他是LSA的研究员,我们俩都不是内地的条子。”

    阿豪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低头睨了一眼名片,仍旧没有说话。

    “唐攸安是我的朋友,因为我在办一件跨国凶杀案,沈锋曾经是案子里的一个嫌疑人,非常感谢你能与我们见面。”

    “你身上有通讯器吗?”四十多岁的男人直接打断了他,他盯着徐长嬴的眼中透露出了老江湖的锐利。

    徐长嬴一怔,远在广州市局办公室里的众人瞬间大气都不敢出。

    下一秒,徐长嬴从拉开衬衫,露出别在腰间的一个黑纽扣般的通讯器,笑道:“说没有确实不太合规矩,你要我关了它吗?对面的条子在广州公安局里。”

    “不用了,”阿豪坐直了身体,将吃完只剩汤的面碗向前推了推,面上的神情变得生动了些,木然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意外,“你是beta?”

    徐长嬴笑道是,又向左边摊了摊手:“这位与你一样是alpha。”

    这个四十多岁的alpha男人叼起一根烟,大概是做生意的缘故,国语说得还比较流利,“级别这么高的alpha怎么会和beta玩在一起?莫不是诈我?他是你上司吧?”

    徐长嬴抱着胳膊朝椅背一靠,蹙着眉道:“你这性别歧视啊,我才是领导。”

    阿豪瞥了一眼面前这个从容的beta,嗤笑一声,将烟盒随意扔在桌上:“直接说吧,想问什么——但我先说明,我对阿风那小子在道上干什么,认识什么人全都不知道。我已经不混道上快二十年了,现在顶多让学生仔往书包里塞几部水果手机过关赚点小钱,你要最新款我这边有,可以便宜卖你。”

    人类这种生物,听其说话往往比观察外表更容易发现内在,这看似市井小民的阿豪只用三言两语就占据了谈话的主导权,而且话术缜密,几乎是滴水不漏,透露出普通生意人不会拥有的江湖气。

    坐在重案组办公室里的方溥心不禁为徐长嬴和夏青捏了一把汗。

    但徐长嬴却很是爽朗地接过了话,“好啊,但是我们今天时间太赶了,下次我来香港再问豪哥买手机。”

    “不过我们来找豪哥之前,就已经知道豪哥早就走白路了,所以并没想着来问你这个弟弟在道上的事,不如说,我们其实压根不了解沈锋,”徐长嬴在中年男人的目光里,手指沾着玻璃杯上的水汽,在桌面画着圆圈,“所以豪哥你说什么都可以。”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唐家人来和你见面吗?”阿豪眼睛望着烈阳高照的街道,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

    徐长嬴摇了摇头,很是诚恳道:“不知道,但我们很感激。”

    阿豪放下咖啡杯,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天气:“因为我知道那个衰仔肯定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确实让人始料不及,徐长嬴瞬间噤声,几乎忘了自己要问什么,好在夏青反应迅速:“是因为你们之间有暗号吗?”

    阿豪:“我们之间没有这种东西,曾经我和阿风有大概五年没有任何消息,我们差不多是三年前的这个时候重新联系上的,就算后面联系上了,我们也没有特别的通讯暗号,毕竟我已经洗手不干很多年了。”

    千里之外的重案组围绕在邵巧巧身边,听见电脑扬声器里传来徐长嬴的声音:“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沈锋已经死了呢?”

    中年男人似乎沉默了几秒钟,漠然开口:“因为不止他一人消失不见了。”

    通讯器两端的人都不禁有些吃惊,赵洋皱起眉头,“沈锋还有同伙?”

    与此同时,茶餐厅里的徐长嬴更是直接了当道:“原来是这样,我们警方甚至不知道沈锋还有同伙。”

    “同伙?”阿豪叼着烟有些诧异地挑着眉,下一瞬居然哈哈笑了起来,“原来你们以为我说的是同伙啊?那可不是,你们想的太远了。”

    徐长嬴闻言虽有些疑惑,但还是顺着对方的话不动声色引导着:“我们确实了解的不多,所以豪哥你能否与我们多说一些你所知道的阿风的事情?这对于我们案件,甚至对于沈锋本人,都很重要。”

    阿豪听出了徐长嬴的话外之音,他敛了笑意,淡然道:“当然可以,不然我也不会来见你们。只是,该怎么说呢?”

    夏青:“从头说,越多越好。”

    “阿风这小子比我小13岁,”阿豪叼着即将燃尽的烟,真的依二人所言在烟雾中开始回忆了起来。

    “他和他老妈以前一直住在我们家楼下的一个小房间里,他老爸老妈都是beta,而且都不是香港人,他出生没有一个月他老爸就和人互砍被砍死了,他老妈靠给人补衣服养他到13岁,然后和一个台湾秃头结婚走了。因为他老妈租的是我们家的房子,所以我就领着他一起去拜了九龙一个叫毒佬的小帮派头目。好歹每天问小姐要要钱,砸砸牌桌就能混口饭吃。”

    “阿风这个小子,是个beta就算了,长的挫,头脑不聪明,没学历没文化,所以我觉得他混不了两年,如果侥幸到18岁还没被人砍死,就应该随便找个女人结婚然后去做点糊口的买卖。”

    “但谁知这个衰仔人长得一般,但心非常野,又能忍,有一切向上爬的机会都不放过。我记得一直到了04还是05年,毒佬被仇家捅死了,那时候hei社会已经没什么可以混的,没有前途还容易被条子逮去坐牢,就在这时候,这个小子居然拜了我们仇家的码头,并开始混出了名头。”

    说到这里,阿豪突然比了大拇指和小拇指叠在一起的手势,徐长嬴虽然不懂那是什么黑话,但能感受到其中下流暧昧的意味,紧接着就听见阿豪轻笑了一声:“而他混出的名头,就是靠小姐。毕竟那时候所谓hei社会大多只剩下拉皮条这些吃女人的钱,尤其是阿风这样小体格,也只能去当管理小姐的蛇头。

    而他是Beta,不会标记omega,其他蛇头会强行标记手底下的小姐,要钱还是强迫小姐接客时用信息素压制一下就行了。而这小子是和小姐分钱,每个蛇头的分成他拿一半还给小姐,所以渐渐的皮条拉的比其他人都要好,皮条拉得好地位也越来越高。我记得当时道上的人都骂他‘龟公’,说什么小姐配Beta,就是婊|子配狗。”

    “很快就到了08年香港大规模扫|黑,大部分人都直接不干了,而阿风这小子跟着一个东北人去了内地,很快就听说他在内地混得风生水起,结交了不得了的圈子,再过几年,又听说他出国了。有人说他去日本的,有人说他去马来西亚的,还有人说他在泰国缅甸的,他妈妈的,谁能想到一个beta扑街仔能混成我们这些人想也不敢想的大角色。”

    “而自从小子去了内地,我就和他逐渐断了联系,一两年可能才会收到个空的明信片什么的,搞得他觉得我会很担心他一样。再过几年,到了人们说他去国外开赌场的时候,我们俩已经彻底没了联络。”

    说到这里,阿豪抬起头,发现对面的徐长嬴听得十分认真,似乎一点都没有觉得一个皮条客发家史是什么无聊低俗的事,就在这时,徐长嬴抬起眼对上了他的视线,低声道:“那他为什么会突然联系你?——只会是因为他有件事只能交给你。”

    阿豪看了一眼徐长嬴,目光锐利,似笑非笑道:“你比绝大多数人可聪明太多了,你这种beta才最适合混社会。”

    徐长嬴也没有反驳,“可能吧。”

    “那是三年前的夏天,”阿豪手里捻着烟头,轻声念着旧事,“那天傍晚我刚从马来西亚回来,开着面包车把刚进的货拉到店里,收拾了一阵就准备关门回家,我正要把卷帘门拉下来的时候,突然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

    “我怎么可能猜到这是那个阿风,那人穿的和太平山的阔佬一样,个子看上去也更高更壮,直到我锁完门要走的时候,他才喊了一声豪哥。”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在干什么,他和我说他在广东遇到了现在的老板,而这个老板又在一个跨国性的组织里很有权势,这个组织比当年油麻地的帮派加在一起还大。他现在是老板的心腹,帮他处理世界各地的生意,简单一聊我才知道原来他在泰国和日本有赌场竟然不是假传闻,不过他也说了他只是帮忙管理,之前还管过哥伦比亚那边的赌场。”

    此时无论广州的重案组,还是茶餐厅里的徐长嬴夏青都心知肚明这个阿豪说的跨国性组织就是那个LEBEN。

    茶餐厅开始上客,穿着T恤吊带热裤的各种食客逐渐使得故事背景变得愈发热闹起来,而三人所在偏僻一角则逐渐陷入了一个愈发冰冷的故事里。

    “我虽然一直很想他,但我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他在我面前也向来不绕弯子,他和我坦白,他有一件事要做,但他混了十几年的组织里没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所以绕开了组织的监视跑来香港找了明面上早就和他断亲的我。我这人也是个贱骨头,我明知道他要干的事肯定危险,但是我看着他明明穿着一身好西装,和我说话时还是不敢抬眼的那副衰样,我就答应了。”

    坐在靠窗一角的快五十岁的男人,眼睛紧紧盯着旧餐桌泛白的胶条,似乎真的又看见了三年前的记忆和那个穿着好西装的衰仔。

    “我都准备好地方给他藏白|粉了,谁知他第二天半夜给我领来了一个女人。”

    这个转折不仅是三年前的阿豪,就是徐长嬴和重案组都没料到,办公室里的宋瑜立不由得惊讶道:“为什么会是女人?”

    阿豪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沉重和隐秘起来,“那女人是阿风找了人用船偷渡过来的,又黑又瘦,蓬头垢面,乍一看我以为是从东南亚来的偷渡犯,嘴里被塞了一大块毛巾,因为一拿下来她就尖叫,那声音和猫一样,叫的还是日语。”

    “我压根没料到会有这一出,好在我的住处比较偏,但家里一个女人也没有,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乞丐一样的女人。我只能连夜开车把以前住我家楼上的赵阿婆接过来,她是八十年代从内地来香港的,有些见识而且以前还做过护工,我就给她一笔钱让她来处理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女人。”

    “赵阿婆要给那女人洗澡,但是这个女人精神非常不正常,看上去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但力气奇大无比,最后还是阿风那小子进浴室按住她,阿婆才强行给女人洗了澡,洗完的时候天都亮了。”

    “因为太过惊讶,等他出来我就问这个女人是谁,阿风和我说了她的名字,我才知道这居然是个中国人,名字还蛮秀气好听的。”

    “叫赵兰月。”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刹那,远隔千里的茶餐厅和重案组办公室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众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均是瞬间瞪大了双眼。

    “这不可能!”谈松不可置信道,“沈锋明明是给赵兰月推上死路的皮条客!他是523大案的主凶之一。”

    重案组那端的声音从隐形耳麦传过来的时候,徐长嬴因为耳鸣了一瞬甚至都没有听清,他下意识转过脸看向夏青,也在他的眼中望见了一丝罕见的不解。

    但阿豪从刚刚开始叙述重逢时就一直没有再抬眼看徐长嬴和夏青,所以浑然不觉自己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仍继续叙说着故事后面——那徐长嬴等人所已知的世界的另一面。

    “赵阿婆给那女人洗了一把,才发现这个女人居然是个omega,只是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被标记了好几次,因为多次清洗标记手术,腺体几乎失去功能,后来又知道她的生殖腔也被切了,肚皮上还有疤,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生过孩子。”

    办公室里面对不断跳动音波电脑屏幕的邵巧巧几乎开始发抖了,不只是她,所有人又再次回想到昨晚那可怕的拍卖会,那被束缚住的少女和坐在露台上的美丽女人。

    “但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的精神不正常,异常亢奋,而且无法沟通,终于天亮了,澡也快洗完了,阿风从浴室出来,从外套掏出一个注射器,说是镇静剂,进去扎了两针这个女人才渐渐安静。阿风说她只能暂时放在我这里,需要立刻去找别的住处,因为我是alpha,而这个女人得了信息素紊乱症。”

    听到最后的一句话,徐长嬴微不可查地握紧了玻璃杯,而这时阿豪突然抬起头看向徐长嬴和夏青,“你知道什么是信息素紊乱症吗?”

    徐长嬴点点头,面容平静道:“有所耳闻。”

    而坐在一旁的夏青低头思索了一二秒,简直就像是一个学术机器在检索关键词,随即他清冷的声音响起:“这是一种激素失衡的罕见病,多发于B级以下的第二性别群体,发病率非常低,大约是一百万分之一,当前全球患者应该上千。至今学界也没有发现确切的病因,可能源于基因突变,也有可能源于长期的激素刺激,亦或是身体遭受剧烈创伤。”

    阿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夏青,随即沉声继续讲述道:“我也只是隐约听过这个病,但是亲眼见到没想到会如此可怕,赵女的症状相当严重,医生说她全身的激素几乎乱套了,大半的器官都开始衰竭。更可怕的是,因为无法控制信息素的释放,导致了精神生理性失常,时而亢奋求着身边的异性与自己发生关系,时而陷入无边的焦虑和恐惧,就像狂犬病发病一样,完全无法和人交流。”

    玻璃破碎的声音从隐形耳麦里传来,余梅低声的埋怨也隐隐响起:“赵洋你怎么一个杯子都拿不稳。”

    夏青垂着目光,好似在思考着什么,“目前信息素紊乱症的治愈率只有百分之20,而且都有严重的后遗症。”

    徐长嬴下意识端起冻柠茶想喝,但是反应过来后又将杯子放下,轻声问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为什么阿风会把她带回来——这是他喜欢的人?”

    “我也是这么问的,”阿豪又点起一根烟,“但这小子却不承认,只说是小时候的熟人。”

    “他说两个月前他去日本的一家地下赌庄给老板办事,那个赌庄负责人把他拉到了一个hei社会经营的非法摄影棚去参观,他是在里面遇到的她,这才花了很多力气偷偷将她带了出来。”

    “我问过他为什么会认识赵女,他说当年自己刚到广东,还没有混成现在老板的心腹,每天就是给组织里一群权贵子弟当蛇头。据说当时赵女因为长得很漂亮,被同校的富二代看上,进而那一群权贵子弟开始打赌谁能先追到她,而阿风就作为蛇头与她接触了,一来二去就成了熟人。”

    “本来那赵女是个普通学生,好像才十六七岁,不想和校外人士有接触,也不答应任何人的追求。但是突然有一天她找到阿风说她不想念书了,她想去香港打工,因为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于是问阿风有没有门路帮自己。阿风说当年自己劝她再等一年念到高中毕业,但赵女怎么都不松口,看上去像是家里出了点事,着急地要脱离家庭。”

    至于赵兰月家里出的事,全世界大概也只有赵秀贞一家和正在听阿豪说话的重案组知道了。

    赵秀贞那句歹毒至极的“你要是报警,我就去学校说你被你亲爸标记过”随着阿豪的讲述又一次回荡在众人的耳边,坐在阿豪对面的徐长嬴和夏青面色也彻底凝重起来。

    “阿风当年见劝说不了她,也托人去找了找门路,工作是有,但未成年的Omega能做的工作你们也知道,条件待遇都很差,于是阿风挑了一个相貌人品都很好,也是其中最真心喜欢赵女的alpha,帮他俩牵了线,赵女在他的劝说下,也同意了那个年轻富二代的追求。待赵女进入上流圈层后,阿风这时也被老板派去了东南亚去照顾生意,两人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烟雾弥漫中,中年男人轻咳了一下,目光落在窗户外,不知道在看什么,沉默了几秒后,语气淡淡道:“而当几年后,阿风站在血腥肮脏的摄影棚里,才从负责人的口中知道,那个富二代没几个月就玩腻了赵女,一开始只是把她转卖给其他富二代包养,后来把她当成了圈子里群体共用的‘菜品’,待赵女的腺体彻底坏了之后又辗转不同国家的地下会所被强迫接客,等到阿风偶然来到摄影棚的时候,赵女已经不知道被迫拍了多少部非法的黄色录像。而且,如果他那天碰巧没去摄影棚,赵女应该也撑不到被转卖去下一个地方了。”

    枯坐或站在办公室各个角落的警员,只是听着电脑里男人语气刻板的述说,就感觉到心底有什么痛苦的东西慢慢钻了出来,像是一只手将自己胸腔里的五脏六腑狠狠搅成一团。

    “我又问阿风,是因为愧疚吗?”

    “阿风说不是,说这是报应。”

    夏季的黎明时分,浑身湿透的beta坐在狭小客厅的沙发上,夹着香烟的手指微微颤抖,等到最里侧卧室里的如动物一般的尖利叫声伴随着镇静剂的起效渐渐熄灭,他才缓缓将烟塞进嘴里,那张平庸无奇的脸上明明是一如往常木讷刻板的表情,但双眼却在昏暗的光线里折射出惊人的光亮。

    “他说这是老天因为他恶事做尽,给他的报应。”

    “信息素紊乱症我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谁知道治起来这么不容易,”中年alpha将烟灰弹在面碗里,含着烟蹙起眉毛,好似在思考,“阿风来找我也不全是因为只有我能帮忙,还是因为全世界唯一能治好这病的医院是一个叫,叫第二性别实验——”

    “第二性别实验医疗中心,”徐长嬴接过阿豪含糊的话头,微微停顿一下,就神色从容地补充道,“全世界只有三个基地,瑞士日内瓦,美国洛杉矶和中国香港,香港的这个是五年前刚建的。”

    “对,就是这个,”阿豪点了点头,“这医院建在离岛那里,远远看过去就像个白色的别墅群,赵女这样的病人在里面能接受特殊的激素治疗,还有专业的医护照顾她,沈锋花了很多钱打通门路才把赵女送了进去。”

    徐长嬴:“赵兰月在里面住了几年?”

    阿豪:“差不多两年。”

    坐在一旁的夏青突然冷声道:“沈锋不可能负担的起。”

    阿豪嗤笑起来:“他当然负担不起,警官,你以为在那里一个月的治疗费有多少?”

    说罢,阿豪笑着看了一眼徐长嬴,冲着窗户外马路对面的奢侈品店扬了扬下巴,“赵女住一年的钱和租一年那个店面的钱差不多,就算是干hei社会也不可能赚的到。”

    徐长嬴沉默了几秒,沉声道:“所以他偷了他老板的glory去转卖。”

    “我不知道是什么glory还是白|粉,”阿豪满不在乎道,“但是脚指头都能猜到他干的是光脚踩刀尖的事,我呢,每个月去看两回赵女,阿风他可能两个月都回不来一次,但医院账户上永远没差过钱,我也不能去劝他不干,让赵女等死,只能一直抱着侥幸心理——再赚一笔,赚到赵女好起来就收手。阿风他应当也是这么想的。”

    徐长嬴这时突然轻笑一声,温声道:“那赵兰月应该是治好了吧。”

    “确实治好啦,那个医院里的医生都说她是好命呢,比她症状轻的人大多数都治不好,她却好起来了,”阿豪面上也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来,“刚进医院的半年,我每次只能等三个护士给她扎了镇静剂,然后把她五花大绑捆好才能进病房瞧瞧她,再过半年,她已经能被护士用轮椅推到外面的草坪去吹风了,到一年半的时候,医院给她做了一个手术,给她坏掉的腺体打了封闭,然后用药物干预,这样她就不会释放和接受信息素,就像是从Omega变成了一个beta,没有了信息素的影响,她的神志也慢慢清醒了。”

    “然后到了去年夏天,她只需要终身服药就能一直像普通beta那样正常生活了,也就这样出院了。阿风托我给他私底下找了一个房子,随着赵女慢慢好起来,他也把之前在台湾的买卖一点点断掉,回香港的日子也越来越多。

    刚入秋的一天夜里,阿风偷偷带着她和我一起吃了一顿饭。赵女站在阿风身后,穿着一条毛衣裙子,个子高高的,突然变得好漂亮,我完全认不出来了,她吃饭的时候依旧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在临走的时候才跟着喊了我一声豪哥。”

    “走之前,我还拉住阿风说之前的生意别干了,他和我说已经断掉了,没人会知道,但是以防万一他还是不能经常回香港。我知道他这是为了保住赵女,我问他赵女一个人能行吗?

    阿风那小子和我说赵女都已经在考香港的商学专科了,那模样很是得意,笑着和我说看不出来吧,赵女之前在学校里念书就很厉害,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很厉害。”

    “就这样,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风和赵女了。”

    阿豪将燃尽的烟头扔进了面汤里,漂浮着油花的面汤将发红的烟头骤然吞了进去。

    茶餐厅也到了人声鼎沸的饭点,小孩子和年轻男女的喧哗声在餐厅的上空汇聚,店员们来来往往后厨与前厅,将各色的点心和饭菜递到各个食客的桌前,食物香气和饭厅特有的油烟味渐渐浓烈起来,被柜式空调的猛烈冷气吹散在整个空间里。

    半晌,徐长嬴没听见耳机里再传来什么交谈声,大概重案组众人正需要时间来消化刚刚所听见的故事,徐长嬴手中的玻璃杯里的冰块也已经融化了一半,他又抬起头看向阿豪:“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出事的?”

    “11月时候知道的,我与阿风在明面上断的很干净,就算赵女治病的时候,也是他来找我,我们没什么联系方式,但我在给他找的房子边上找了一个汽修店的熟人,让他每一个月和我说一下那个房子里有没有异样。11月底,那个人突然主动找我,说住那的人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了。”阿豪语气非常平静,就好像他已经复盘过一百遍一千遍那样。

    “我让他又盯了半个月,快要到12月中旬的时候还是没有人回去,然后我就在电视上看到阿风被通缉了。”阿豪说着,居然咬牙切齿地嗤笑了起来,“他妈的,真是他妈的倒霉。”

    “赵女也没有回去?”夏青问道。

    “没有,我12月之后去那住处问了一下,那邻居老太太说住在那里的beta女人有一天出门的时候说自己要去见一个熟人,所以可能两三天不回来,还让她帮自己浇一下阳台的花,结果再也没回去。我在晚上又去了那住处,发现房子里没有人,就知道赵女也出事了。”

    徐长嬴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不知道她见的是谁?”

    阿豪漠然道:“我并不知道她生活里的任何事情。”

    赵兰月一个刚恢复社会身份的人,能有什么熟人让她出远门去见?无论是沈锋,还是其他人,这应该都是赵兰月深陷523大案的关键人物。

    一想到刚到市局在解剖室里看到的那堆可怖碎片,徐长嬴的心终于忍不住微微颤动起来。

    突然,阿豪将一把银色的钥匙放在桌上。

    “这是我和阿风那个小子最后的联系了,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你们条子要破案就拿去吧,不过你们要是也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任何责任。”

    徐长嬴和夏青对视一眼,徐长嬴盯着那把钥匙看了一会,伸出手将其按在自己的手心下,阿豪也在这时站起了身。

    就在这次见面终于结束,阿豪像一个普通食客吃完饭,手插裤兜里离开了座位,但刚走两步,他突然回过头,“喂,警官。”

    徐长嬴和夏青转过头看向他。

    阿豪:“你们知道那小子最后死在哪里了吗?”

    徐长嬴望着他,“圣朱利安斯,在马耳他。”

    “圣朱利安斯,”阿豪低声重复了一遍,面上闪过一丝茫然,但下一瞬却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他妈的,那么远。”

    未等徐长嬴怔怔地反应过来阿豪在笑什么,门铃叮当一声,这个中年男人就拉开了门,连同所有的尘封旧事一起消失在餐厅之外。

    徐长嬴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夏青也没有说话,直到耳机里传出了邵巧巧微弱的,无法止住的哭声。

    第49章

    阿豪永远想象不到沈锋不是523大案凶手这个事实给重案组的打击会有多大, 因为他永远不会知道他口中的阿风就在12个小时之前被暗网直播肢解,而抿着嘴笑的赵女也早就成为了可怕的支离破碎的塑像碎片。

    彼时已经是中午,重案组办公室里光线明亮, 但众人几乎都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邵巧巧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地敲击着录音纪要, 但她秀气的面庞上却早已挂满了泪珠, 直到再也看不清屏幕,她才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

    方溥心嗓音也变得有些嘶哑,他坐在办公桌前,面上满是怅然和疲惫,“所以沈锋并不是523大案的凶手之一, 他甚至可以说是和赵兰月一样的受害者, 因为他为了给赵兰月治疗而偷偷贩卖组织里的glory,暴露之后赵兰月重新落入了LEBEN的手中,器官被出售, 身体被做成塑像,而沈锋作为邪|教示威和教化的祭品被当众处决。原来如此,一切说不通的都说通了。”

    “所以, 一开始线索是对的, 但方向是反的, ”谈松的眼眶通红, 他攥紧了拳头, “暗网成员沈锋与赵兰月有关系,并不是沈锋害死了赵兰月,而是为了救赵兰月而被一起处决了。这些可恶的畜生败类!他们怎么敢,这么敢……”

    尽管众人知道沈锋身上的罪行也是死不足惜,但法律之外的人伦感情让他们不可能不为这个beta而感到痛苦悲哀, 尤其是12小时之前沈锋被折磨时那双流泪的眼睛和可怕的喘息声似乎还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他面对镜头时在想什么呢?他已经知道赵兰月被杀害了吗?他会后悔吗?还是会绝望?

    而所有警员之所以忍不住落泪或者红了眼眶,不仅是为了沈锋和赵兰月被残忍迫害的悲惨遭遇,更是因为之前因为线索误导,在昨晚面对沈锋长达一小时的残忍受刑过程时心底闪过的一丝阴暗和冷漠。

    观看实时进行的血腥反人类的酷刑,人体短时间内产生了巨大的精神性压力和生理性恐慌心悸,所以尽管知道这是如此的非人道非正义,但为了让自己撑下去,重案组的所有人心里都浮现出了一个念头:这是他咎由自取,这是他活该的,这样的人被千刀万剐其实也没有什么。

    但如果真相是相反的,那么昨晚他们观看就是一场绝对非正义的邪教仪式,当时自以为是的冷漠和嘲讽就变成了一把刀子刺到了自诩正义的自己身上。

    办公室的白板上还贴着打印出来的两张照片,一张是被揭下头套后,浑身是血的赤裸男人,另一张则是十年前被放大的模糊双人照片——清纯美丽的长发女孩满脸笑意地望着镜头,而一旁黑衣黄发青年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因为他是那么的平凡瘦弱,甚至不太好看,以至于所有看见这张照片的人都会以为他是因不耐烦拍照而生气,而不知道快门按下的一瞬间他是那么的手足无措,那么的羞涩,而又欢欣着。

    茶餐厅里的徐长嬴握紧了那把钥匙,像是握紧了在这个案件中逝去的所有生命,他与夏青同时站起了身,转身匆匆离开了这个再普通不过又热闹红火的茶餐厅。

    夏青握着方向盘,驾驶着慕尚在马路上疾驰着,徐长嬴坐在副驾驶上盯着手中的钥匙,许久才抬起头看向夏青,有些茫然道:“夏青,你说为什么赵兰月二月份就已经死亡了,而沈锋昨晚才被处决?”

    夏青平视着前方,清冷的侧颜比平日里更增了一分冷峻,他似乎早已想通了答案:“如果412号没有被保安失手打碎,昨晚也会被拍卖。”

    “那样,”夏青转过头看向徐长嬴,眼中流露出之前不曾出现的怅然,“赵兰月被拍卖与沈锋被处决就会出现在同一个暗网集会里。”

    徐长嬴只觉得遍体生寒,足足三秒之后,他才感觉到一股汹涌的怒意从胸腔向身体四处蔓延。

    “这还真是个,”徐长嬴低下头,声音喑哑,“诛心的结局。”

    阿豪提供的住址在油麻地,是一个建筑年龄二十来年的公寓,电梯也比较老旧,因为赶上了用电梯的高峰,所以还要和拎着菜的老太太和小学生一起排队,因为房子在5楼不算高,徐长嬴和夏青就又直接爬起了楼梯。

    天气炎热,徐长嬴感觉腿上的伤隐隐发痛,但他咬着牙不动声色地继续跟在夏青身后,夏青中途脚步放慢,似乎很想问自己能不能爬,但还是没说出口。

    513号房门口的信箱已经被塞满了小广告,向着所有路人说明这个房子的主人出了很久的远门,徐长嬴将钥匙插进锁孔的一刹那,感觉自己和某个时空的沈锋和赵兰月重合了。

    “吧嗒”,门锁弹开,房间是朝南的,正午的阳光通过客厅窗户玻璃直直照在站在拿着钥匙的徐长嬴脸上,让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久违的流通的空气激起了房间里的尘埃,与光一起形成了丁达尔效应,徐长嬴和夏青缓缓踏入了房间,只一步徐长嬴甚至因为自己穿着鞋直接闯入而感到有些抱歉。

    这是一个充满着生活气息的房间,虽然装修和家具电器都是最普通的样式,但处处都透露着主人的用心,冰箱上垫着白色蕾丝的防尘布,餐厅里餐桌的桌布和客厅里的地毯则都是红色系的田园风,这个公寓的面积在寸土寸金的香港算的上比较大,是一个六十平的两室一厅。

    徐长嬴抬起头看见了天花板上的蘑菇形状的吊灯,应该与沙发上的蘑菇抱枕是呼应的,而这个高度看上去只能是男人手动置换的,不知道他们在将旧灯罩换成新的时候,心里会不会觉得这个房子应该要住很久?

    赵兰月是在外出时被组织带走,但不知为何神通广大的LEBEN并没有寻到这个小房子,也许是沈锋在背地已经做了很多掩饰的工作,让组织真的遗忘了这个小小的落脚之地。

    夏青推开了朝阳主卧的门,主卧的门是白色的原木门,门框上系着一个精致的铃兰风铃,二人推开门的时候并没有惊动它。

    这个赵兰月的想法真是奇怪,为什么要把风铃挂门框上,但看着雪白的小玲兰花,徐长嬴在内心里浅浅笑了一下。

    房间里还保留着赵兰月出门前的原样,房间内的装修与温馨的客厅相比有些简约,墙纸是蓝色的,靠墙放着一张刷着白漆的漂亮铁艺床,一扇磨花玻璃门和一扇窗将这一天最灿烂的阳光灌进整个房间。

    一张书桌放在窗户下,上面放着女生会用的镜子和首饰盒,也放着学生会用的台灯和书立,就在书桌边还放着一个几乎与天花板一样高的架子,上面摆满了不同种类的书和唱片,在玻璃隔档里还放着几盆小绿植,但如今只有一盆抗旱的多肉还泛着点绿色。

    其实乍一看,这并不是一个标准的omega的房间,因为里面女性化的装饰很少,徐长嬴站在书架前,看见了许多眼熟的唱片和影像的书,还有很多根本不眼熟的数学和物理的书籍,从初中到大学的理科教科书放了整整一架子。

    徐长嬴抽出其中一本高中的物理书,翻开书页,娟秀的字迹出现在了页边,几乎每一章的课后习题都被写上了解题思路 ,尽管已经阔别高中理科很久,但徐长嬴还是能看出赵兰月的学习能力确实是中上等水平,加上她又仍在信息素紊乱病愈的一年内,徐长嬴意识到沈锋可能并没有夸张,赵兰月当年在学校真的是尖子生。

    徐长嬴正要把书放回去的时候,发现书里夹着一张高中学历自考通过的证书,上面的日期是10月底,而阿豪的讲述里赵兰月是去年夏天出的院,所以很可能赵兰月在医院准备出院阶段就开始备考了。

    夏青将从桌上拿起的书合上放回原位,走了过来,徐长嬴抬起头看着他面若冰霜的脸,听见他道,“她的物理思维很好,我又确认了一遍当时刑侦科发来的十一中的资料,她高二上学期辍学,高一分科考试理科成绩是年级第二。”

    徐长嬴将毕业证夹回书里,将书本合起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自诩性别思想中立,每天去审判别人有没有性别刻板印象,结果我自己也是一样,看到辍学、女性、Omega这几个字眼也是第一时间只能想到些不干不净的事,看到底层向上爬的beta就起了轻蔑的心思,现在这难受的滋味真是要记一辈子。”

    “我也一样,或者说我比你要肤浅的多,”夏青轻声道,明亮的光线将他的面容轮廓打得更加冷硬了些,但他的语气却柔和了几分,“人只要生活在社会中,思想就不可能跳出既定的大众认知,只能永远处于更正的阶段。”

    徐长嬴将书放回去,轻轻摸了摸小多肉的叶子,低头道,“你说得对,人只能不断改变偏见,永远不可能中立。有时候我都觉得矛盾,为了破案做犯罪侧写的时候,其实利用的就是刻板印象,但实际上案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实的活人,利用标签去描述活人,总会有翻车的时候。”

    房间里已经被阳光炙烤得有些热,徐长嬴向右走了几步,轻轻推开露台的玻璃门,只见一片枯黄里,只有靠近邻居露台的一株月季还在阴凉处微微抖着枝叶,徐长嬴扭过头看向夏青,“但‘刻板印象’还是让我感受到赵兰月在这个房子里一些真实的心情。”

    夏青站在门里看着蹲在月季花前的徐长嬴,他那清冷的面容微微露出了更生动的表情,徐长嬴听到他道:“方才,我有一些事情想不清楚。”

    徐长嬴摸了摸月季的叶片,抬起头:“什么?”

    夏青道:“我不理解为什么沈锋否认他喜欢赵兰月。”

    徐长嬴:“你为什么觉得他否认很奇怪呢?”

    穿着白衬衣的夏青脸上的神情让人感觉他正站在实验室里分析一个科学问题,他沉思一秒,随即开口道:“我认为沈锋喜欢赵兰月的事实不可否认,而且沈锋也没有对唯一友人阿豪撒谎的理由。”

    徐长嬴望着他,目光不知不觉有些柔和,“大概是因为沈锋不觉得自己喜欢赵兰月吧,喜欢这种感情有些单一刻板,我觉得沈锋对赵兰月确实不是这种感情。”

    “你看,”徐长嬴将视线放在身边最后一朵没有凋零的月季上,“他说了赵兰月遭受的一切是自己的报应,这可不是恋人能说出的话。”

    夏青清晰漂亮的眉眼流露出一丝疑惑:“那是什么?”

    徐长嬴将视线从月季花移到了夏青的脸上,看了一会儿,浅浅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但我好像能够理解那是什么感情。”

    与布置精致的主卧不同,沈锋所住的房间不仅面积小一半,装修和布置都很简约,甚至称得上简陋,感觉就是简单买了同色系的家具,一张单人床,一个原木衣架,一个可折叠的书桌。

    原木衣架上还放着秋冬的衣服,徐长嬴摸了摸面料,发现衣服不多,但确实是有些档次的,看样子沈锋的“心腹”身份已经很高了。

    在沈锋的房间里,二人的目的彻底变了——夏青拿出一个小型的只有手掌大的金属探测器递给徐长嬴,很快就将沈锋的房间翻了个遍。

    但金属探测器滴滴了半天,还是没找到什么保险箱,夏青环视整个房间的布局和结构,正在思考有什么遗漏点,但一旁的徐长嬴已经开始绕着房间跺脚了。

    见夏青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徐长嬴用皮鞋底重重跺了一下脚底下的木地板,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不知道,有些罪犯没钱没地方置办保险箱,就会把地板凿个小坑,特别是这种容易铺和翘起来的木地板,藏东西又方便成本又低,我在非洲和欧洲都遇到过。”

    徐长嬴一边说一边快速跺脚,他左腿还没好利索,只能右脚用力,显得有点好笑,可是他面上的表情又表示自己很是专业,夏青站在房间中间神情流露出一丝不忍,正要开口自己来敲地板,一抬头徐长嬴已经走到他身边了。

    “咚——”闷声响起时徐长嬴正和夏青鼻尖对鼻尖。

    “靠。”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猛地低下头。

    两分钟后,蹲在一边的徐长嬴见夏青将手中的螺丝刀使了一个灵巧的劲,整块木地板就被取了下来。

    简直和徐长嬴说的一字不差,木地板下有一个十公分宽的正方形,深度大概只有3厘米,是没有铺水泥留下来的空隙,里面放了一个泛黄的塑封袋。

    二人都戴着手套,夏青将塑封袋打开,徐长嬴拿出微型高清相机拍了起来。

    里面是一堆资料和证件,夏青将证件一个个打开,只见是不同的身份证件,光是护照就有四本,更不提泰国、日本等地的身份证。

    徐长嬴将一本证件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了一眼就破口大骂起来,“他妈的这做的简直就像AGB亲手给他发的一样——等等,不会真的是发的吧!怪不得我那张游方身份在大卫城网站里和笑话的一样。”

    两人分工,徐长嬴看证件,夏青去看剩下的一堆英文票据之类的纸质资料,徐长嬴掏出手机,打开安柏自己开发的一个私密网站,对着证件内页咔嚓一照,网站自动去相应的国家政府内网开始搜索。

    徐长嬴照一张,网站显示是真的,再照一张,还是真的,徐长嬴只觉得气血翻涌,甚至想摸一只烟冷静一下:“不会是IGO有内鬼吧,这种假身份为什么能有这么高的权限?”

    虽然手里还有三四本证件,但徐长嬴还是都给摞在一起,感觉没必要看了,又凑到夏青身边:“你这边是什么?沈锋藏起来的一定是能称得上把柄的东西,只可惜他没有同伙帮他,他也舍不得让阿豪为他冒险。”

    夏青皱着眉头,神情凝重:“这些都是一些废弃的远航海运单据,从五年前到去年的,但是属于不同公司和不同国家的,看不出有什么规律。”

    夏青将远航单据在书桌上一张张摊开,徐长嬴一张张看,“冲绳到悉尼,拉斯维加斯到罗萨里奥,这些算是超远航路线吧,沈锋环游全世界吗?”

    夏青摇了摇头:“不,这上面的负责人名都不是同一个,也不是沈锋这几个假|证件里的人,应该都不是他的。”

    徐长嬴摸了摸脸,也皱起了眉头,喃喃道:“为什么要将假|证件和这些海运单据藏起来呢?假|证件藏起来倒是能说得通,但是藏这么多海运单据——海运?”

    徐长嬴将单据一一翻了过来,看见上面盖满了港口的邮戳,二十多张单据,徐长嬴和夏青只浏览了一遍,花了不到三十秒就几乎同时锁定了其中一个蓝色的邮戳,这个邮戳虽然不是同一个港口的,但属于同一个船务公司。

    徐长嬴和夏青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些预感,这个船务公司光看邮戳就不像是国内的,徐长嬴迅速掏出了手机,夏青轻声念着那英文字母,是缩写“AMSC”,船务公司的缩写都没有什么规律。

    徐长嬴手机的浏览器加载了一秒,一个航运公司的主页就跳了出来,徐长嬴发现这是一个阿根廷的船务公司,上下划了一圈没看出什么,直接又返回浏览器搜公司的法人。

    夏青将单据放在桌上,和他并肩一起看着手机,浏览器又加载了一秒,维基百科的简约标题和一个白底证件照就出现在二人眼前。

    徐长嬴望着那证件照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那照片里的人穿着一身正装,神情严肃地透过屏幕与徐长嬴对视着,俨然一个商业精英的模样,只是徐长嬴看着这张脸,只觉得无名之火自心头熊熊烧起,恨不得将手机屏幕捏碎。

    “唐攸宁,”徐长嬴咬牙切齿道,“这个傻逼,他完蛋了。”

    第50章

    唐攸宁也是LEBEN的一员?

    这个念头几乎如同白日惊雷, 徐长嬴站在狭小的卧室里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在看到唐攸宁的脸出现在AMSC航运公司法人那一栏,徐长嬴心头第一时间涌起的是被蒙在鼓里的怒意,他几乎下意识就要一个电话打过去质问起那个傻逼到底在干什么。

    但是下一瞬他就冷静了下来, 如果唐攸宁真的是LEBEN的成员呢?如果他也是大卫城的用户呢?

    那这一切的性质就全变了,徐长嬴对于唐攸宁这个人的认知将全部颠覆——那个只知道用唐家优性继承人身份像花蝴蝶一样飞向世界各地的电影节和时装秀的单细胞蠢货, 如果真的是极端性别主义的教徒, 甚至为LEBEN提供犯罪的助益,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他的面容都突然陌生了起来。

    等一下,徐长嬴的大脑几乎是飞快地在运转,处理起了唐攸宁是这个AMSC航运公司法人的全部信息。

    首先, 唐攸宁有加入LEBEN的可能, 或者说理由吗?

    这个可能绝对存在,因为唐家的唐新荣就已经是大卫城的贵族,唐家, 李家,国内外的上流阶层都有加入LEBEN组织的可能,尤其对于唐家这个超级富豪家族, 加入LEBEN的理由除去满足个人欲望之外, 以家族集团的名义进行金融资源交换的可能性也很大, 而唐攸宁作为唐闳蕴的继承人, 被家族纳入这个犯罪网络不是不可能。

    那对于唐攸宁个人呢?徐长嬴一想到这里, 他的心不由得震颤起来,尽管这几年随着年纪不断增加,徐长嬴有意识疏离了他,但徐长嬴一想起他,脑海里还是那个坐在病床边翘着二郎腿打游戏的闷闷不乐的少年。

    那么, 唐攸宁有可能并没有加入LEBEN吗?

    当然也是有的吧,唐攸安不就没有加入吗——至少看上去像,他甚至费心费力地为警方寻找沈锋,如果他是LEBEN的一员,他为什么会多此一举,难道他们现在手中的资料也是他的计划吗?

    这不可能,徐长嬴很快否定了这点,直到现在阿豪都在监视这座房子,而且刚刚在撬开地板的时候他和夏青很仔细的检查过,这个地板至少半年没有打开过。

    所以唐攸安很大概率并不是LEBEN的一员,这其实更能佐证唐攸宁也不是LEBEN的一员,毕竟如果唐家真的需要一个进驻LEBEN的主话人,唐攸安会比唐攸宁合适一万倍。

    与自幼被当做精英教养的唐攸安相比,唐攸宁这个野路子不仅城府和智商无法相提并论,而且最重要的是,此人对于家族没有一丝一毫的归属感,让他为了家族利益和黑手党电影一样在犯罪网络里出面周旋,那难度可能比让蚂蚁学会微积分要大一点。

    至于唐攸宁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欲望而加入LEBEN?那难度应该和让蚂蚁去念夏青的博士差不多了——徐长嬴一开始的心神大震的情绪迅速平复了下来,他将手机缓缓放在桌面上,唐攸宁那张混血东方脸出现在一堆五颜六色的远航单据,莫名有些后现代的荒谬感。

    夏青的声音这时也在徐长嬴耳边响起,“我认为唐攸宁是贵族的可能性不大,你不用太着急。”

    其实刚刚所有的念头几乎都是一闪而过,徐长嬴自觉地自己面上应该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波动,他转过头看向夏青澄澈的眼睛,神色轻松道:“我没有着急,这有什么的,就算他自己找死那也是他的事,和我没有太大的关系。”

    夏青平静地望着他,语气坦诚道:“但你看上去很担心他,毕竟他是你很重要的朋友。”

    徐长嬴闻言不由得愣了一瞬,随即有些慌乱地干巴巴道:“我其实没有特别担心他,我就是在想如果他真的是LEBEN成员的话,我该怎么从他这里翘出消息。”

    夏青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我们现在还需要先搞清楚这个船务公司与沈锋,与LEBEN有什么关联,就算真的是LEBEN犯罪链的一环,唐攸宁名下资产众多,本人也不一定知情。”

    短短一分钟里,夏青的思考也不比徐长嬴更浅显,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认定唐攸宁对徐长嬴来说很重要,所以甚至还考虑到了徐长嬴的心情,说出一番至情至理的话来。

    虽然徐长嬴莫名感觉这话有些怪怪的,但是夏青说话对他来说无比有用,心中剩余的五分焦虑已经又消去了三分。

    徐长嬴于是把唐攸宁先扔到一边,他摸着下巴盯着这一堆海运单据开始思考,沈锋藏起来这些单据有什么意义,或者说他为什么会选择藏这些单据。

    “沈锋藏起来,就说明这些海运单据应该是可以追溯或者暗示某种信息的凭证,先不论是如何暗示的,”徐长嬴拿起一张单据对着窗户透过光检查起来,“这个信息应该是交易信息,沈锋是给贵族干活的奴隶,还是很能干的奴隶,处理赌场的生意,赌场一般还会牵扯洗钱,性服务,贿赂等等犯罪行为,但是这看上去都和单据能传递出的信息没关系。”

    “那将问题反过来,”夏青站在一旁,快速分析道:“海运单据能传递出什么信息?”

    徐长嬴举着单据的手一顿,缓缓回过头与夏青对视:“航线?”

    徐长嬴将船票递给夏青,自己拿起手机,将唐攸宁的傻脸划走,打开了AGB内部的线上档案库,他根据手中一张三年前迈阿密最远到罗阿坦岛的海运单据,搜到这一班次的航行路线,在众多港口的邮戳里,AMSC的邮戳是印在墨西哥的科苏梅尔。

    徐长嬴根据单据上邮轮到达科苏梅尔的日期,向前扩大了三个月的范围,开始在AGB的墨西哥内部犯罪档案里快速翻找起来。

    夏青本来下意识将脸别开,徐长嬴笑道:“你避什么嫌啊,快过来帮我看一下。”

    夏青眨了眨眼才又将肩膀靠了过来,只见随着徐长嬴的指尖滑动,一个个英文档案名称飞速划过屏幕,三十秒后,夏青和徐长嬴同时找到了一起多名少女拐卖案,嫌犯的行踪最终消失的地方正是在科苏梅尔,日期竟然是这艘邮轮航行至这个城市的前三天。

    徐长嬴点开档案,翻到最后,看见这个案件最终被定性为悬案,三名少女都是来自于墨西哥不同城市的Omega,其中18岁的一名甚至是美籍的优性Omega,家庭背景还是优渥的中产,警方与AGB追踪了近1个月,最后锁定一个10人犯罪团队,但通篇没有任何信息提到LEBEN。

    徐长嬴有些迟疑,但语气坚定道:“这个海运单据难道是暗示AMSC船务公司帮助LEBEN组织在科苏美尔将拐卖的少女输出海外吗?”

    夏青神情冷静,“再查几张验证一下。”

    二人又查了5张,其中三张与第一张单据情况类似,只要是在AMSC邮戳的港口城市,所有船只到达前一个月内都有悬案发生,一起女性失踪案,一起儿童拐卖案件,还有一起甚至是银行失窃案。

    另外两张,徐长嬴和夏青都没有找到有关联可能的案件,徐长嬴甚至怀疑LEBEN的犯罪行为根本没有被发现,所以才会没有记录。

    此时的徐长嬴几乎可以确定,唐攸宁名下的这个航运公司就是帮助LEBEN转移“赃物”的重要帮手,处于它商业性布局下的港口几乎遍布整个太平洋海岸。

    徐长嬴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快到下午一点了,也就是距离拍卖会过去快13个小时,他与夏青对视一眼。

    徐长嬴:“走?”

    夏青:“好。”

    夏青话音一落,徐长嬴就将手机丢给他,动作迅速地将桌面上的海运单据都拢了起来,整理一下和那些假证放回塑封袋,又将塑封袋递给夏青,接着又蹲到房间中央将拆下来的地板塞了回去。

    他的动作迅疾,毫不拖泥带水,夏青拎着塑封袋和手机正也要蹲下来帮他处理地板,徐长嬴手下一使劲,只听到嘎巴一声,地板就把他按了回去。

    徐长嬴蹲在地上拍了拍手,宛若一个蹲在田地里的农活好手,“走吧,路上说,上车我就先给唐攸宁打电话。”

    夏青点了点头,伸手将他拽了起来,二人就阔步走出了沈锋的房间并急匆匆朝外走去,徐长嬴先走到玄关处,习惯性地一把拉开了门,一缕不易察觉的风拂过他的脸,几乎是同时,他听见身后突然响起了清脆悦耳的叮叮声。

    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何变得有些漫长,午后的日光、微风、清脆的金属声,一丝微妙又怅然的情绪先一步笼罩住了徐长嬴。

    徐长嬴站在玄关处回首,只见原本静静挂在赵兰月卧室门前的铃兰风铃此刻正在空中轻轻摇曳着。

    徐长嬴足足一秒后才反应过来——因为赵兰月房间里露台的门没有关上,他拉开大门的一瞬间,整个房子内的空气与外面的空气产生对流,吵醒了这个漂亮的小风铃。

    夏青立刻返回进入主卧将露台上的玻璃门关严,徐长嬴看着从主卧里走出的夏青,终于明白了这个悬在卧室门框上奇怪风铃的用处。

    “你回来了。”

    徐长嬴面前出现了一个从主卧门里探出头的年轻女人,她与轻轻摇曳的铃兰花一起,对着刚关上门站在玄关处的男人温柔地笑着。

    叮叮的风铃声响起的下一秒,永远是柔和亲切的问候声。

    啊,对呀。

    徐长嬴恍然,这可是赵兰月人生里第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也是唯一拥有过的家。

    尽管是那么的短暂,那么的简单,那么的不伦不类,就像是两个对‘家’没什么概念的成年人,幼稚又认真地搭建起的过家家的梦境。

    夏青走到徐长嬴的面前,轻轻歪了歪头,有些关心道:“怎么了?”

    徐长嬴望着他的脸,笑了笑,“没有什么。”

    说罢,徐长嬴状似随意地将银色钥匙放回玄关处的白色鞋柜上,大步迈了出去。

    咔哒一声,将门再一次锁上。

    将一切无法言说的痛苦和幸福都永远锁进了这个普通的出租房里。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夏青开车,徐长嬴先给严建柏打了一个电话,简短的讲述了二人的发现,并将拍下的照片传了回去,接着,徐长嬴握着手机看了一会儿。

    恰逢十字路口的红灯转绿,车窗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徐长嬴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这回响了一会儿才接通,唐攸宁欢快欣喜的声音出现在手机里:“学长!你怎么找我?”

    徐长嬴本来想直切主题,谁知话到嘴边居然转了一个弯,“你现在人在哪里?”

    唐攸宁周围的声音乱糟糟的,“我现在厦门!哥你记得吗?今天是电影节,你是不是想我了?要来找我玩吗?”

    “滚蛋,”徐长嬴毫不客气道,“我有事问你。”

    唐攸宁那一头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几秒,大概是换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唐攸宁笑嘻嘻道,“你还能有事问我呢学长,你说吧。”

    徐长嬴低头看着膝盖上的塑封袋,语气如常道:“你知道AMSC吗?”

    唐攸宁突然沉默了。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徐长嬴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死死攥紧了手机,深吸一口气,“唐攸宁,你知道那是——”

    “A什么学长,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那是什么银行缩写吗?”电话另一端唐攸宁有些纳闷地低声道,还似乎带了一些听不懂题目的心虚。

    徐长嬴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AMSC.”

    “好的,我听清楚了,AMSC,”唐攸宁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学长我想想。”

    三秒后,唐攸宁语气更心虚了:“AMSC是什么东西?学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徐长嬴都要被他气笑了,“你名下的一个船务公司,注册地在阿根廷,全球排名前十,你不知道?”

    唐攸宁“哦”了一声,随即继续欢快道:“我就说怎么觉得有点耳熟,但是学长你知道我怎么可能懂船务公司嘛!这肯定是家族办公室的人帮我管的吧,我记得上大学那会儿,爷爷好像是给了我一个船务公司。”

    听到他这一番满不在乎又理直气壮的败家子的话,徐长嬴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起来,“你真的不记得?”

    “不记得,学长你问这个公司干什么,和你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唐攸宁很是贴心道,“要是我能帮得上忙,我现在就去干。”

    “是有点,”徐长嬴语气轻松,“我想要这个公司去年年底到下个月的全部航线资料。”

    “好呀,”唐攸宁很爽快,“很急?”

    “很急,非常急,越快越好。”

    “没问题,一小时内发给你。”唐攸宁信誓旦旦,甚至非常积极,“我现在就去找秘书,那学长我这边先挂——”

    “唐攸宁,”徐长嬴再次打断了他,“我还有事问你。”

    唐攸宁听到徐长嬴语气不对,不由得声音也小了些,“怎么了学长,你今天有点怪怪的。”

    徐长嬴抬起头,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面疾驰的车流,神情肃然:

    “你会背洛必达法则吗?”

    “洛,洛什么?”唐攸宁在电话另一端磕磕巴巴起来,“学长,那是什么我应该知道的书名吗?”

    “没有,我开玩笑的,”徐长嬴的语气突然温柔得可怕,“你不用知道那是什么,好孩子,现在就去让人把航线资料发给学长,我这边还忙,先挂了。”

    挂断电话后许久,徐长嬴还盯着手机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直在安静开车的夏青突然轻声道:“放心了?”

    “其实不是,”徐长嬴开始摸裤兜里的薄荷糖,“我在想如果唐攸宁真的在我面前装傻,背地里在LEBEN里当教皇,我会怎么办。”

    夏青侧过脸,看向他,“你会将他绳之于法吗?”

    “啊那倒不会,”徐长嬴没翻到薄荷糖,有些惋惜地坐了回去,随即神情平静道,“我会亲手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