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见李旭隐真的朝着一旁的徐长嬴走过去, 李嘉玉瞬间就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软了下去,李家的保镖们立刻将他扶了起来。
赵洋冷冷瞥了一眼林殊华,步子一迈, 抢先站在了徐长嬴的身边。
李旭隐站在徐长嬴面前,似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 徐长嬴却主动伸出唯一能动的右手, 与脸上戾气还未消退的李旭隐热情握手道:“旭隐,好久没见,你现在变得更帅了!”
李旭隐瞥过他身边的夏青,又望着徐长嬴狼狈不堪的面容,万千思绪齐涌上心头, 面上竟露出一丝苦涩之意, 问道:“我之前找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长嬴扯了扯自己蓝色细纹衬衫上的银色小叶子,望着他笑道:“我是AGB亚太区总部的执行专员, 被上级派过来参与调查523案。”
“我也有听说这次AGB有参与,但没想到是徐长嬴你。”站在李旭隐身边的人也开口道,正是林殊华。
市局的沈局长连上严建柏等人都不免觉得惊异, 没想到这个外派过来的AGB华人专员居然与庆元与兴安两大家族子弟都如此相熟。
徐长嬴浅笑着抬起头, 对上林殊华的眼睛, “是啊, 殊华学长, 咱们也好久没见了。”
徐长嬴又语气愉快道:“学长和旭隐你们也好久没见过赵洋和齐枫了吧?”
严建柏和方溥心了然地对视了一眼。
林殊华的目光轻轻滑过站在徐长嬴身边的两个alpha,斯文清俊的面上浮出一丝笑意,对着赵洋道:“赵洋,徐长嬴回来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赵洋冷笑一声,道:“我和你又不熟, 我怎么会记得。”
房间里站着不少职位局级以上的领导,听到这个年轻警员丝毫不给台阶的刻薄话语,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这可是兴安林家的大公子,更是优性alpha,今天随同一起来的省厅级干部都得给他几分薄面,众人都不免猜测起这个普通alpha的警员难道真的有什么其他来历。
“就是说啊,殊华学长,我们好多年没联系了,而且你看我和赵洋这工作,咱们不经常联系应该是好事。”齐枫抱着胳膊在一边皮笑肉不笑道。
市局的沈局和刑侦科的荣科长都看向严建柏,使了眼色,严建柏却淡定地别开脸假装看不见。
林殊华的脸上却并无一丝被忤逆冒犯的不满,他若有所思道:“也是,我也只是凑数的,你们四个才是真正的同窗之谊,但徐长嬴你不告诉旭隐可就有点过分了,你们不是同桌吗?”
李旭隐这时却开口了,这个杀伐果断的alpha说了今天第一句语气平和的话:“时间太久了,联系方式都断了,不妨事。”
林殊华这时也摇了摇头,略带遗憾和感叹道:“一转脸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说起来前两天我与夏青聊天,他提到AGB派来了一个很优秀的华人beta专员,我真的没有想到是你。”
站在一旁的李旭隐脸上的神情几乎一瞬间就僵了,李旭隐不可置信地侧过脸看向林殊华,而站在他们二人对面的赵洋和齐枫则也冷冷盯着林殊华,二人脸上似乎结满了冰霜。
下一秒李旭隐就听见徐长嬴乐呵呵道:“真的吗?殊华学长你要怪我这脑子,我都没想起你和夏教授是一家的兄弟,这几天我和他可算是一见如故,你说怎么能这么巧哈哈哈!”
站在徐长嬴身边的夏青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提及,只是静静看着兄长的眼睛,林殊华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只是若无其事地含笑不语。
但在一旁的李旭隐在短暂的沉默后,看着浑身狼狈不堪的徐长嬴,眼神中弥漫出看不清的复杂情绪,他直接开口问道:“徐长嬴你身上的伤是新添的吗?你人没事吗?”
徐长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打着绷带的吊在胸前的左手,抬起头冲他洒脱笑道:“都是皮肉伤,没伤着骨头,就是看着吓人。”
说着,徐长嬴伸手一指他的背后,笑嘻嘻道:“咯,就是昨天让李嘉玉的人打的。”
房间里瞬间安静,在李旭隐身后被保镖架着的李嘉玉才刚喘了一口气,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抬起头失声尖叫:“徐长嬴!”
几乎是在一瞬间,李旭隐刚恢复平静的脸上就涌上了狰狞的怒意,他的太阳穴青筋跳了两下,转过身一脚就踹在李嘉玉的膝盖上,李嘉玉惨叫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徐长嬴还正要敷衍地露出假装要阻止的神情:“旭隐,诶——。”
李嘉玉倒在地上又哭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喊冤,“明明是唐新荣干的,又不是我……”
徐长嬴这时便慢悠悠地对李旭隐道:“他是重案组负责的重要的嫌疑人,旭隐你就算心急你也得按照公安流程来。”
李旭隐收了收身上戾气,居然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你说的是,我刚刚冲动了。”
在场的领导终于都松了一口气,李旭隐转过身对着带来的人道:“你们给他处理一下,还是先交给市局。”
李嘉玉不知道应该是悲还应该是喜,就被保镖和市局的医生给架到外面处理身上的伤去了。
李旭隐又对站在一旁严阵以待的重案组警员们微微低了低头:“李嘉玉此番罪行过大,刚刚我们的行为稍有逾越,烦请谅解。”
方溥心点点头,“能够理解。”
赵洋这时一脸戏谑道:“正好我们按照规矩流程审他也不松口,你刚刚那一番也算是暴力逼供,也算帮助我们确认了李嘉玉的口供价值。”
徐长嬴顺势打圆场道:“不着急,现在大家冷静些,慢慢聊,是吧,严队?”
严建柏点了点头,泰然自若地朝着门口让出一步:“徐警官说的是,李总,这边请?”
整个会议室里如命案现场的紧张气氛终于缓缓散去,随着众人向门外走去,林殊华和李旭隐似乎都想和徐长嬴说些什么,但徐长嬴笑着往边上挪了一步:“旭隐你们走前面,我这腿还瘸着,会碍着你们。”
待林殊华和李旭隐等人在严建柏和宋瑜立的带领下走出会议室,徐长嬴才和夏青慢悠悠往外面晃,徐长嬴走的比较慢,夏青也放慢脚步和他站在一起,徐长嬴表面云淡风轻,但内心已经做了准备,谁知夏青却并没有问他任何问题。
李旭隐留下一个保镖和一个叔父辈的庆元高管,其他人包括两位省厅领导都被他让属下送了回去,所以行政科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李旭隐和林殊华,以及重案组的大部分人。
很少情况下,如此小的空间里能集中出现一位以上的优性alpha,尤其这两位优性还是颇有传奇色彩的林氏兄弟,看了好一场热闹打戏的重案组组员坐在熟悉的会议室里,都不由得将目光集中到氛围诡异的“高中同学”组上。
刚坐下,方溥心就神情温和道:“没想到李总林科长与齐枫他们是同窗,之前没有听这俩孩子提过,今天确实让我们吃了一惊。”
林殊华微微颔首,道:“我们都是市一中的,不过我算是凑数的,比他们都高一级,不像他们四个那么亲近。”
李旭隐坐在徐长嬴的对面,抬起头看向徐长嬴,认真道:“我没想到你居然进了AGB,怪不得这么多年没有打听到你的消息。”
徐长嬴正用仅剩的好手转着原子笔,抬起头笑道:“也都是误打误撞,你也知道我这人随心所欲,浪荡惯了,见什么新鲜事就想试试。”
李旭隐道:“你一点都没变。”
徐长嬴道:“你可变得我差点没认出来,浑身都是总裁范,李嘉玉倒是一点没变,今天我开玩笑要抽他,他还和以前一样怕的要命,直接昏过去了哈哈哈!”
宋瑜立、余梅和谈松三人组的脸上都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那原来是开玩笑吗?
在徐长嬴的玩笑话里,话题一下子就被转移到了真正的事件中心李嘉玉身上。
李旭隐敛了面上的情绪,望着徐长嬴,眼神复杂:“我爷爷最近几年年纪大了管不了他,他就越发不知好坏,我这两年也因为集团项目经常留在南美,市郊的工业园是前年新建的,我见他信誓旦旦便交给他管理,不然快三十岁了手里一点资产都没有太难看了,但没想到他就这样回馈我,我的耐心已经全部用完了。”
徐长嬴低头认真听着,他身边的赵洋接过方溥心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抬起头,单刀直入道:“李旭隐,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们是否之前就知道李嘉玉有犯罪行为,或者说知晓某些线索?”
会议室里李家保镖已经和市局的领导确认过没有录音,在场都是亲信,所以李旭隐不再隐瞒:“一年前我才得知他和唐新荣有来往,发现他挪了公款去唐家在台湾的赌场赌博,而且还是因为数额太大被总部财务年终清算发现的,我给他把漏洞补上后就让人禁了他出境权限,但没想到他还是和唐新荣藕断丝连,还染上了毒瘾。”
这时坐在徐长嬴身边的夏青突然开口,声音清冷:“一小时前李嘉玉的血检报告结果已出,他血液里的药物与新型毒品glory成分一致,与523案件中赵兰月等受害者体内的是同一种毒品。glory在国内还没有官方侦查记录,也正是如此,血液成分检验才会交给我的团队处理。”
李旭隐的身体僵了,严建柏看向他,语气严肃道:“李总,夏青教授说的glory是我国公安和海关近几月严厉打击和排查的新型毒品,这一毒品成瘾性极强,可以通过皮肤渗透,对社会的危害性极大。因为还没有官方的查获记录,所以李嘉玉很可能是国内第一条glory的销售链中的一环,他现在的涉案等级已经远不只是523大案的嫌疑人了。”
523活人艺术品案之所以被授以如此夸张的重要性,不仅仅是这一案件恶劣的犯罪手段和社会影响,而是其中涉及的跨国性质的人口贩卖、新型毒品的入境风险,以及折射出的庞大且成熟的犯罪网络。
齐枫这时也正色道:“我们已经审问过李嘉玉有关毒品的来源,但他却一直说不清楚,并将责任都甩给了唐新荣,所以可以确定glory的流通链与他所属的犯罪组织有关,你说这一年李嘉玉都不能出境,那么glory肯定已经在大陆内部流通了。”
李旭隐坚毅稳重的面庞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沉声道:“唐家的人也没有交代吗?”
齐枫道:“唐家那个年轻点的小子和李旭阳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是被唐新荣带去参加招标会的,唐新荣本人的嘴和李嘉玉的一样硬,参加xie教和如传销的人都没有他俩那么固执,不过我也觉得他们俩觉得自己的身份在那摆着,压根不怕坐牢。”
“李嘉玉私藏523大案中运送尸体的货车,并且是大陆第一起贩卖毒品glory的嫌疑人,至今也不肯交代他所在犯罪组织的信息,但从他已有的口供得出他和唐新荣至少都是中上等级的成员,李旭隐你就算现在趁着案情不明,公安这边还未立案,动用全部关系将他强行带回去,后续等到一切查清楚,就算是庆元也保不住他。”赵洋冰冷的话语在会议室里回响着,李旭隐身边的李家人的脸色也彻底难看起来了。
“而且,”赵洋毫不留情继续道,“我不觉得除了你,你们李家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去保李嘉玉,他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被公安关着,做污点证人。”
李旭隐攥紧了手指,他抬起头,眼神坚定:“三天,不,两天,我一定能把他的嘴撬开!”
“你不能。”徐长嬴突然开口道。
李旭隐和林书华闻声都抬起头,李旭隐眼中浮出克制不住怒意,他盯着徐长嬴道:“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徐长嬴将原子笔放下,淡然道:“李嘉玉现在既不会在警方审问里坦白罪行,也不会在李家坦白,所以我和赵洋的态度不一样,你要想把他带走就带走吧,他现在价值不大。”
徐长嬴身边的李嘉丽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方溥心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也问道:“徐警官,为什么李嘉玉不会在自己家内部坦白?”
徐长嬴歪着头看向李旭隐,无奈地摇了摇头,下了一个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结论:“因为李嘉玉和唐新荣一样,他们都发现了他们组织里的其他人就在他们身边。”
徐长嬴这一句称得上是一语激起千层浪,会议厅众人脸色都变了,宋瑜立迅速质疑道:“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徐长嬴见李旭隐和重案组等人都盯着自己看,直截了当道:“李嘉玉目前的口供可以得出有关这个组织的两个主要信息:一,组织内部有十分严格残酷的等级制度,上级对下级有绝对的人身控制权力,也就是唐新荣和李嘉玉所说的有人让他们去协助犯罪,他们不得不去做的原因;
二,这一组织成员在现实中互不相识,用代号称呼,随意向外泄露成员外号和组织信息将会遭到报复,所以李嘉玉说漏了梅菲斯特这一代号后宁死不肯承认。”
一口气说太多话,药效也彻底过了,徐长嬴的舌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众人沉思几秒后,严建柏看向徐长嬴笃定道:“你说的唐李二人的‘身边人’,是有范围的。”
徐长嬴道:“没错。”
李旭隐立刻问道:“都有谁?”
徐长嬴在A4纸上画了一个圈,里面又画了三个圈,道:“昨天在现场的所有人,包括唐英韶和钟正义这两个唐家人,李旭阳和那些李家打手,重案组警员和我,还有夏青。”
这时,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徐长嬴,连赵洋和齐枫连上都露出了惊异之色。
齐枫喃喃道:“老大,我也在内吗?”
徐长嬴笑道:“废话,我也在里面。”
赵洋转过头看向他:“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林殊华瞥了一眼夏青,却见他的面上并无任何惊讶和被猜忌的不满,只是盯着徐长嬴手里的原子笔看。
徐长嬴在纸上又开始画了三个圈,再画了两个箭头,将其做成了一个流程图,他道:“这就像数学题,可以从结果倒推题目条件,也就是从行为倒推动机。”
“李嘉玉和唐新荣现在的行为是,被上级要求参与犯罪,并且不敢开口提及任何有关组织的信息。李嘉玉因为昨天不在现场,我们可以先不管他,单单分析唐新荣的行为是因为什么造成的。”
“唐新荣昨天做出了两个关键行为,第一个行为是带人堵住赵洋等人,不让他们将发现货车告知警方,而且还和我们一直故意耗到特警部队将他们强行逮捕;第二个行为是被逮捕后当着警察的面也要鱼死网破杀了夏青。”
林殊华早已知晓了全过程,但李旭隐才赶回来不太清楚,只是一脸震惊地看向夏青,徐长嬴又咳了两声,继续道:“这两个行为的动机都是来自于组织下发的指令,虽然不知道CA612-1是什么,但是CA612-2和CA612-3的内容很好猜,大概分别是‘赶在警察到达前销毁货车’和‘杀掉夏青’。”
“但这内容太简单了,不能解释唐新荣昨天的一些奇怪举动。”
余梅问道:“徐警官,哪些举动算奇怪?”
徐长嬴道:“首先,他对两个指令的执行强度不一样。在严队等人到达后,唐新荣等人确实没有很大的机会完成销毁货车的2号指令了,只是他依旧不肯屈服投降,并且一定要固执地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等着特警前来将他抓走,这可以看出唐新荣执行‘销毁货车’指令的行为逻辑是耐人寻味的——如果无法完成,就表现出自己的忠诚。”
赵洋疑惑道:“忠诚?”
徐长嬴点头:“没错,当时我们都能注意到,在没收到短信3号指令之前,唐新荣虽然焦虑但从未想过鱼死网破,只是十分诡异的不肯投降,简直就像一定要等到特警到来将事态变得更严重一样——这是完全违背常理的。”
“因此我认为他们组织存在一个潜规则:如果成员拼尽全力去做但仍没有完成指令是能够被原谅的。”
李嘉丽完全理解了徐长嬴的分析,她点头道:“我明白徐的意思了,你是指唐新荣在执行销毁货车指令时,认为在场无人监督自己,所以他只需坚持到特警到来,将他强行抓捕,对外面,也就是对组织传递出他‘忠诚但无法完成指令’的信息就行了,毕竟那时候仓库屏蔽仪开启了,没有人能够监视现场情况。”
齐枫这时也接过李嘉丽的话头,接力分析道:“但在收到第3条短信之后,唐新荣态度却截然相反,当时方队和唐家的保镖已经控制住了他,他更加没有鱼死网破的需要了,更何况屏蔽仪开启之后夏青才到达仓库,只有在场的人才能发出杀掉夏青的指令!”
说到这里,她握紧双拳,目光灼灼,“所以唐新荣确认仓库里藏着发出指令的上级成员,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将夏青推下粉碎坑里。”
严建柏却迅速抓住了推理的漏洞,他看向徐长嬴道:“徐警官,这听上去合理,但如果第三条指令中强调必须杀掉夏教授呢?而且屏蔽仪开启之前陈秘书就已经说明自己是夏教授的人了,组织人员也不一定必须见到夏教授才知道他会去现场,所以这个发送指令的人没必要‘在场’。”
刚觉得自己理清思路的齐枫啊了一声,她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想了一会儿,“好像也是啊。”
徐长嬴低头在第二个圆圈边上又画了一个小圆圈,他轻咳了一声压下口腔和鼻腔的疼痛,赵洋递了杯水给他,他摇了摇头,继续道:“的确如此,但唐新荣在收到短信后的行为与‘必须杀掉夏青’还是有些出入,唐新荣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让打手们放下家伙,这很奇怪不是吗?”
严建柏的神情突然变了,他看向方溥心,方溥心点点头,“是的,那三十个人都是听命李嘉玉的亡命之徒,就算钟和平被赵洋用枪打中肩膀,那两个领头的打手也扑上去想要打开粉碎机。我们在场的持枪的只有六人,他们有三十多手拿武器甚至利器的人,如果要杀夏教授,开粉碎机远比当场暴动风险要高和麻烦——难道指令其实不是杀夏教授?”
赵洋补充道:“但是当时我们让打手们将武器踢进坑里,抱头蹲下时唐新荣也一声不吭,他没反抗。”
夏青突然道:“他自己反抗了。”
齐枫疑惑道:“他自己反抗?他反抗什么了——”
突然齐枫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扭头看向谈松,谈松一脸纳闷地看向她。
赵洋也突然想了起来,他猛地扭头看向徐长嬴:“唐新荣和钟和平二人不肯离开坑口。齐枫和谈松两次命令他都反抗了,甚至谈松推了唐新荣一下,唐新荣又固执地站了回去……就好像,他必须站在那里一样。”
徐长嬴又补充道:“实际上最重要一点都被我们忽略了,唐新荣其实只对钟正义说过一句话,——‘3号指令你忘了吗?’”
重案组这时所有人后背一凉,他们确实记得唐新荣对钟正义喊完3号指令就冲向了一旁的夏青,而钟正义几乎是在同时就扑向了反方向的中控台,当时的唐新荣压根没有说出‘去开粉碎机’这一类话,这只能说明——
在众人的目光里,徐长嬴低头将第二个圆圈用原子笔加重画了一圈,平静道:
“所以CA612-3的内容应该是一个具体且准确的行动指令,比如——将夏青代替货车扔进你面前的粉碎机里。”
“把他销毁掉。”
徐长嬴平静地抬起头,望向李旭隐,从容不迫道:“所以,唐新荣才会知道‘那人’就在他的面前,一直看着他。”
第35章
李旭隐最终还是带走了李嘉玉。
走之前李旭隐坐在医务室门口的椅子上, 徐长嬴坐在他的身边,21号台风又一次过境,李旭隐望着外面的树木在风中无声的变形扭曲, 开口道:“我从很久以前就很佩服你。”
徐长嬴嗯了一声,手里掐着今天第二根烟。
李旭隐叼着烟, 向来稳重可靠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茫然和疲惫, 他道:“你的命不大好,不是太高就是太低,但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徐长嬴抽了一口烟,又呛了一声,笑了:“害怕没有用的, 旭隐。”
“我知道。”
李旭隐临走时对严建柏许下承诺, 之后的调查若是有需要庆元的地方,他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从重案组的办公室里能够看到李旭隐的车队缓缓驶离市公安局,雨水被狂风拍在玻璃上, 形成绵延不绝的水幕,很快最后一辆车的尾灯也在扭曲变形的玻璃里消失不见。
徐长嬴站在窗边,齐枫走了过来, “李嘉玉真的能戒掉毒瘾吗?李旭隐看样子是准备狠下心了。”
徐长嬴转过身, 只见夏青靠在窗户的另一边看着他摇了摇头:“glory 是神经性致幻毒品, 针对第二性别群体的一次成瘾率接近百分百, 目前没有戒除的记录, 李嘉玉的神经活跃度和激素水平已经被改变了。”
徐长嬴:“嚯,果然这世界上大部分的选择都没有回头路。”
赵洋冷冷道:“我也真佩服这个傻逼,我看他也没有要装优性alpha的必要,不知道发什么疯敢碰这种东西。”
glory在国际范围内的快速传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具有刺激外激素分泌系统的功能, 能够在短暂时间里快速提升吸食者信息素等级,不仅对其他人的信息素的感知能力会快速上升,还能有能力释放出大量具有威慑力的信息素。
也就是说,glory能让普通alpha也能享受到身为优性alpha对周遭事物和人类的全知全能的掌控感。同时glory还有着比海luo因强百倍的致幻能力,就算是beta人群接触也有着极高的成瘾风险。
彼时已经快到午夜,外面狂风大作,树木摧折,屋内却十分安静,只有柜式空调的呼呼声,严建柏点起了烟,方溥心难得没有怪他。
严建柏道:“一次成瘾而且不能戒除的新型毒品,太可怕了。”
众人都想起了那5名被制作成人体塑像的女性,她们从被用glory引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判了死刑。
徐长嬴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他拿起一看,是唐攸宁发来的。
徐长嬴抬起头对着严建柏和方溥心道:“唐家人今晚不会来了,说是因为台风航班迫降到温州了。”
赵洋抱着胳膊,在一边笑道:“你们AGB可算是派对人了,办这个案子遍地都是你熟人。”
徐长嬴抬起头挑眉道:“你不也一样。所谓达官显贵都是一个圈,兜兜转转还是那么多人,这犯罪组织也算是打入港澳台名利场了。”
余梅终于忍不住好奇道:“齐枫原来你们是市一中毕业的,之前怎么没说过?”
齐枫一脸茫然道:“诶,我们俩没说过吗?我以为你们知道呢。”
谈松指了指赵洋和齐枫,一脸愤愤不平道:“你们一个考编考了三年,一个三位数加减法要用手机,你们不说谁能想到啊!那可是市一中,超级省重点好吗?我妈当时把我腿打断我也考不上。”
齐枫不服气地嚷嚷道:“我怎么就考不上了,谈松你这是狗眼看人低!我们俩,哦不,至少我是正儿八经考进去的!”
坐在一旁的方溥心笑道:“那齐枫我可对你刮目相看了。”
谈松哼道:“你中考排名多少?你能考进全市前三百?”
齐枫得意洋洋道:“什么中考,我八百米跑一分五十九,我是小升初特招进的市一中初中部。”
严建柏被烟呛住,咳嗽了好几声,抬起头:“齐枫你十二岁能跑到国家二级运动员?”
赵洋在一旁冷冷道:“她初一的时候一米八三。”
28岁正好一米八三的谈松瞬间破防,扭过脸再也不理他们了。
方溥心这时也终于有机会盘问谈松:“你那脑门怎么回事?我记得你昨天额头没受伤啊,怎么都淤青了。”
谈松冷着脸闷声道:“走路看手机撞墙上了。”
方溥心狐疑地看了看他脑门上紫红色的手指印,又看了一眼突然不说话一脸心虚的齐枫,抬头又见宋瑜立和余梅都动作一致地扭头躲着他的视线,他抽了抽嘴角也不再深究。
赵洋抱着胳膊看着窗边并排站着的两人,道:“你们俩外派人员回去休息吧,李警官你也回去吧,今晚也没什么事了。”
李嘉丽挑眉道:“不是说阿风身份信息今晚能出结果吗,我可以再等等,徐你去休息吧,夏教授说你还没出院。”
徐长嬴也笑着看向她:“没事,皮外伤,李嘉玉刚刚还是自己上的车呢。”
众人都笑了,夏青这时说他去接个电话,拍了拍徐长嬴的手让他坐下别站着,就走了出去。
余梅感叹道:“林家就是不一样,一口气居然能有两个优性,更何况夏教授还是极优性,不是说优性是测试数值80分以上,那极优性可是90以上,全国都没有几个吧?”
赵洋嘁了一声:“优性有什么了不起的,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
宋瑜立道:“话不能这么说,赵洋你这么说就很有个人情绪,听上去就像嫉妒一样,很不好看的,说实话,夏教授还是我现实里第一个见到的优性呢,极优性更是听都没听过。”
邵巧巧捧着脸道:“优性alpha的概率是三十万分之一,我高考那年咱们省的考生都没有三十万呢,生来就是同龄人中的状元郎真好啊,我可是拼了命才考上公大呢。”
夏青此人在大众眼中的传奇色彩大部分都来自于他的极优性alpha身份,极优性是近十年才逐渐被国际性别组织认可的一个性别级别,数量极其稀少,新世纪初一些欧美的亿万富豪不断吹捧自己的极优性身份才将这个概念推广开来。
当然,也有很多人认为对性别等级的进一步划分会强化人类社会的分裂趋势,以及各个性别群体的刻板印象,所以不承认这个概念。
谈松这时也插嘴道:“不过也是奇怪,你们和夏教授的哥哥是同学,但却不认识夏教授,明明他和你们一样大,而且成绩那么好却不在市一中?”
齐枫铛地一下将保温杯推翻在桌面上,满满一杯的茶不偏不倚撒了谈松一裤|裆,谈松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气急败坏和她对骂起来。
徐长嬴望着夏青刚刚离开的门口,依旧笑呵呵又轻描淡写道:“他比我们小一岁啦,林殊华说他是在上海的国际高中念的书。”
余梅眨了眨眼一脸神往道:“原来如此,不过要是夏教授和他那个林科长哥哥在一起上学那也太美好了,两个人长得虽然像,但又是两个不同类型的超级帅哥,还是最离谱的优性alpha兄弟,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校园风云人物,果然只有顶级高中才能拥有青春偶像剧的感觉。”
趴在办公桌上的赵洋扯出一丝戏谑的笑:“是吗?那可不一定。”
门被推开时,夏青是与邵巧巧等人一起进来的,大概是正好遇上了,众人这才都来了精神。
严建柏道:“阿风的信息已经跑完了吗?”
张齐点了点头,待几人落座后,就将电脑投在了外接电视上,“查出来了,基本可以确定这个阿风和523大案有关,你们看。”
众人都看向了电子屏幕,第一个跳出来的照片居然是一个通缉令的复印件。
在众人认真看着资料的时候,徐长嬴闻到了身边的夏青身上传来了一丝清晰的泥土味儿,他扭过头,只见这人的肩膀确实湿了一片,再仔细一瞧,他脸侧的发梢也被雨水打湿了。
“你出去了?”徐长嬴有些惊讶地低声问道。外面台风过境,夏青为什么去了建筑外面打电话?
话音刚落,夏青将手中的一个小塑封袋放在桌上,里面是三片白色药片,随即他将桌上的矿泉水拧开一起递给了徐长嬴。
“12个小时,止痛的药效已经过了。”夏青神情自然道,并没有解释其他。
徐长嬴接过药片和矿泉水,忍不住低声责备道:“那也不用出去拿药,外面还刮着风,反正很快就回去了。”
夏青静静看着徐长嬴,道:“司机本就要赶过来,顺路带的药,你先吃了。”
徐长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吃了药之后反而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痒痒的,一抬头却见齐枫和赵洋两人托着下巴直勾勾看着自己。
徐长嬴:?
赵洋和齐枫对视一眼就又齐刷刷转过头去看大屏幕了。
见众人浏览完,张齐就开始仔细总结:“阿风原名沈锋,今年31岁,性别是男性beta,今年1月份被指控在一起贩du案中提供新型毒品glory,台湾警方放出了通缉令,但他一直没有落网。”
众人听到glory瞬间神经紧绷,宋瑜立道:“这下一切都对上了,李嘉玉的glory十有八九就是他提供的。”
张齐继续道:“沈锋15年前就混迹在香港的地方帮派里,那时他才16岁,一开始是做些拉皮条和走私的勾当,但因为为人狡猾谨慎一直都没有被抓住过。10年前他跟着在赌场认识的熟人开始在广州深圳等地发展,据说他也是在那时接触到了更有势力的组织,后来直接与在香港的帮派兄弟断了联系。
但就在2年前他又回到了香港,并开始频繁来往台湾,香港缉毒警署的提供的调查里有一份口供,一个九龙地区的hei帮线人说沈锋如今是一个东南亚犯罪集团的高层,回香港后接手了两个地下赌场,并为高官权贵继续提供情色交易场所,今年1月突然就失踪了,后来才看见他被通缉的消息。”
严建柏掐灭了烟头,沉思了一会儿,道:“八年前,他和赵兰月疑似交往的那段时间有记录吗?李嘉玉说他与唐英云关系密切,唐英云是否就是那个更有势力的组织?”
邵巧巧在键盘上敲了两下,调出一张照片,解释道:“因为沈锋被通缉的贩du案件里只涉及香港和台湾这两个地区,他是作为供货人为台湾的地下黑市提供glory,所以两地的警方都没有再考虑到他在内地的犯罪可能。
当前只有线人提供的沈锋十年前刚到内地的一些口供和照片,大部分都没什么价值,只有这张拍的比较晚是2011年的,背景应该是一个娱乐会所的包间,里面没有唐新云,但是有李旭阳的父亲李嘉豪和唐新荣的兄长唐新羽,他也是唐英韶的父亲。”
照片色调偏暖色调,光线也比较阴暗,包间里有十来个人,个个西装革履,酒酣耳热,坐在主位的就是李嘉豪和唐新羽,而沈锋彼时看上去十分年轻,也穿着正装,端着酒杯站在唐新羽背后,他没有看向镜头,倒是李嘉豪看向了镜头,他面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手里端着酒盅,脸上闪烁着商贾独有的精明神采。
乍一看这就是一个商界在普通不过的酒局照片,但就是这张照片几乎又囊括了当前523大案重要嫌疑人的关系网,原先围绕赵兰月这个普通女性展开的活人艺术品谜底几乎就要呼之欲出了。
赵洋靠在椅背上,语气凉薄:“那现在案情逻辑都清楚了,李家和唐家在十年前,或者更早就通过一个地下犯罪组织勾结在一起。
组织成员沈锋是他们的心腹,在近几年里从皮肉生意干到了器官买卖和毒品买卖,而他当年拉皮条的那些女性在身体价值被榨干后,便将其杀害后取出器官,剩余的尸体还被做成所谓的艺术品来满足这个组织成员的变态欲望。”
尽管办公室的白炽灯将整个房间都照的明亮开阔,但所有人面对如此残忍的案件都从心底萌出一丝毛骨悚然的凉意。
余梅搓了搓手,摇了摇头恨道:“我一直还以为资本家吸人血是形容词,现在看来是写实,这些有钱人的行为和吃人肉有什么区别,这五个女孩子生前被当做玩物,死后器官内脏和皮肉骨头都被分门别类地卖了出去,普通人养的猫狗都比这些孩子有人权。”
方溥心倒是叹了一口气:“李家、唐家,还又牵扯到台湾地区和东南亚,这到底是一个多么庞大的犯罪集团,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时坐在邵巧巧身边的班杰明看了看徐长嬴,见上司点了点头,便开口道:“应该不止东南亚。”
严建柏抬起头,“什么?”
班杰明和李嘉丽很快将五年前的哥伦比亚性侵少女案的资料传给众人,重案组所有人在看到惨烈的焚烧现场照片时脸色全都变了,其中很多照片都是李嘉丽和徐长嬴在现场拍的,有些碳化的尸体还放在明黄色的袋子里没有被抬走,实在是触目惊心。
只是这时连徐长嬴的注意力都全部集中在照片上,并未察觉到身侧的夏青在目光接触到照片中惨烈的焚烧现场时,微不可查地轻轻扶了扶额头,眉宇间也浮现出一丝丝隐忍之意,好像是在抵挡着脑海中什么东西出现一般。
李嘉丽将两张照片贴在白板上,一张是公海赌场案的黑色旗帜放大图,一张是囚禁少女的会客厅的墙壁,诡异的眼球图腾在完全不同的时间、地点和犯罪案件中重合了。
“这不可能,”谈松立刻反驳道,“至今为止根本没有跨度如此夸张的犯罪组织,就算是金三角的大型犯罪集团也是区域性的,绝不可能蔓延到欧洲和北美。哥伦比亚和东南亚?这么以来简直是全球性质的犯罪组织了,这又不是拍电影!”
谈松说的正是在场所有人的心中所想,方溥心脸色铁青点头道:“ 犯罪组织关系网的搭建需要基于成员的现实社会关系,并且规模的扩张也完全依赖于利益的获得。成员不可能跨越大洋和完全不同的文化政治环境而勾结在一起,这超出了犯罪组织的规模上限。难道这组织的首领与全世界不同地区的权贵都有人脉关系?”
宋瑜立抱着胳膊,严肃道:“犯罪集团不是跨国公司,能在全世界各国各地开分公司,而且就算是AGB这样的国际刑警组织至今也没有发现这种全球性犯罪链条,如果它的规模如此恐怖,在这十几年里是通过什么方法蔓延发展的呢?”
就算理性判断觉得不可能,但是整个办公室还是陷入了深深的焦虑和不安之中,齐枫嘎巴嘎巴攥了两下拳头,抬起头:“算了,还不如现在抓紧时间把唐新荣叫起来再审一遍,明天他们唐家人就来赎人了!他一个美国人比李嘉玉要更难搞。”
赵洋揉着太阳穴,苦笑道:“说不定他这个美国华人也是这个传销组织的扩张环节的一个螺丝钉呢,专门搞一个什么北美东亚权贵圈,一起满世界的为非作歹。”
其他人跟着笑了之后也知道这只能是玩笑话——至少三个不同国籍的5个女性被注入新型毒品,被专业地取走器官,再统一做成变态艺术品,放在中国最大的艺术展览活动里展览,这一犯罪行为至少涉及到极其庞大的毒品流通链、器官贩卖产业链以及未知的艺术品买卖市场,绝不是什么豪门纨绔们能组织起来的。
这时严建柏作为重案组的领头人,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动摇,他敲了敲桌子沉声道:“规模再大也可以逐个击破,别的国家和地区的我们管不了,但在我们中国境内的犯罪行为中国公安虽远必诛,我立刻和上面汇报,现在就从沈锋入手,按照犯罪时间推断,沈锋很可能在被台湾和香港两个地区通缉后逃往了内地,现在向全国公安机关发布通缉令,他落网是迟早的事。”
严建柏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鼓舞了整个团队的士气,众人都打起了精神,徐长嬴这时也对严建柏道:“我们行动小组也会立刻向AGB总部报告,523大案很可能是这个犯罪组织第一次露出马脚,AGB不会放弃这次机会,应该会提供更多的信息和资源。”
凌晨12点,有关沈锋身份的会议终于结束,而外面的大风等级已经从11掉到了8,重案组里除了要回家看女儿的宋瑜立、家住的比较近的谈松和邵巧巧以及AGB专员,其他人都准备留在单位凑合,而徐长嬴还需要吊消炎水,所以就和夏青一同回医院。
刚坐上车,夏青就将干燥的手帕递给徐长嬴,徐长嬴被夏青护在逆风口,上车前就被雨水淋湿了裤腿和鞋子,他觉得没必要擦,便抬起头看着夏青:“你自己有手帕吗?”
夏青看着他点了点头,坐在副驾驶的助理就又递了新的手帕过来,他这才擦了擦自己脸上和身上的雨水。
车内光线很暗,在路灯一闪而过的光亮中,徐长嬴看见了夏青如玉的脸颊上还湿漉漉的。
“你猫儿洗脸呢?”徐长嬴笑了起来,抬起手就将手帕按在夏青的脸颊,仔细擦了两下。
他的语气和动作是如此的自然,就像以前已经重复过了千百次,他将手帕在夏青潮湿的鬓角按了按,这才收回了手。
夏青额前的头发因为淋了雨轻轻滑落了几缕,衬得他的脸更清秀白皙,在徐长嬴给自己擦脸的时候他乖巧地坐着,只是睁着一双在夜里更显清明的眼睛看着徐长嬴。
徐长嬴擦完就没有说话了,坐了回去,看着车窗玻璃外被飞速吹散又蒙上的雨幕。
寂静的车里,很快就响起了因为药物而犯困的徐长嬴均匀的呼吸声,正襟危坐的夏青微微侧了侧脸,看见熟睡的那人右手还紧紧攥着手帕。
第36章
因为天气原因车速比平时要慢了一半, 徐长嬴回到病房的时候已经快1点了。
唐攸宁安排的护工一直守在病房,很快就帮徐长嬴换下了潮湿的衣服,等到夏青和医生护士一同进入病房时, beta护工阿姨刚给徐长嬴擦完脸和脖子。
“这么晚真是麻烦你们了。”徐长嬴对着给自己扎针的护士道。
护士小姐很是爽快,“您可是VIP诶, 我们的服务肯定要跟上。”
不过十分钟, 病房又变得静悄悄起来,徐长嬴躺在病床上克服着困意皱着眉头对着站在一旁的夏青道:“点滴也挂上了,你总算能放心了吧,快回去洗洗澡睡觉去。”
夏青拎着西装外套站在他的床边,也不说话。
药物引起的困意和普通困意还不一样, 简直和上高中数学课一样恐怖, 徐长嬴迷瞪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合上了,他努力睁开眼皮,看见昏暗的灯光里夏青还保持之前的动作, 一动不动。
“我靠,”徐长嬴清醒了一瞬,“你怎么还站着?”
夏青便转身离开了。
他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徐长嬴心里浮出一丝隐隐的疑惑, 但来不及深思他就被席卷而来的睡意给裹挟住了, 整个人被拖拽进了潜意识的深海之中。
“阿特米西亚。”
徐长嬴猛地睁开双眼, 头痛欲裂, 只觉得自己快要被热成人干了,窗外的蝉鸣震耳欲聋,似乎要赶在夏末秋初临死前扯着嗓子喊个够。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噤了声,朝阳的次卧被午后的太阳晒成了蒸拿房,徐长嬴平躺在床上, 满头满身的汗,他艰难地起了身,只见自己几乎把天蓝色的床单洇出一个和命案现场的粉笔人型来。
“阿特米西亚,”徐长嬴又喊了一声,但嗓子也干冒烟了,房门外的哀叫声一刻不停,压根没听见他嘶哑的声音。
徐长嬴火急火燎地翻身下床,踩着人字拖就跌跌撞撞往外走,一把拧开房门低下头,哀叫声骤然停止,一双锃亮的圆眼睛紧紧盯着他看。
“热死了热死了,”徐长嬴一边叫着一边抱起异瞳大花猫,“哦你说家里停电了呀,阿特米西亚,哥哥睡着了不知道。”
说着,徐长嬴就夹着大花猫向阳台走去,发现通往阳台的大玻璃门被关上了,他胳肢窝里的猫立刻控诉似得嗷嗷叫了起来。
“啊呀,谁忘记打开我们阿特米西亚出去玩的小门了,”徐长嬴一脚踢开了玻璃门,可惜夏日的午后一丝风都没有,只有更蒸腾的热浪。
徐长嬴家在三楼,阳台上养了好多花花草草,为了怕招虫子又拉了绿色的塑料帐子,但在铁制栏杆空隙处留了一个小门,是专门给阿特米西亚出去溜达用的——她的攀爬技术称霸全小区,能够轻松游走在三楼及以下的每一家邻居窗台外沿。
阿特米西亚又嗷嗷叫了一声,徐长嬴笑嘻嘻道:“哦,你说是夏青哥哥吗?他今天出门考试去了,等他回来我一定说他。”
徐长嬴抹了一把汗,将大猫丢向阳台。
阳台是由老式彩砖拼起来的,阿特米西亚刚跳到上面,突然又嗷嗷叫着往屋里跑。
徐长嬴纳闷无比,他喘了口气,蹲下来盯着那干干净净的瓷砖地面看了几秒,想着这上面也没有钉子,阳光打在彩砖上还在白墙上反射出蓝色红色的小斑点,闪闪烁烁的很漂亮。
徐长嬴伸手摸了一下地面,立刻被烫的缩回了手,怪不得刚刚阿特米西亚惨叫,这地面被晒得都能煎鸡蛋了。
徐长嬴站起身,只觉得眼前有些重影,阿特米西亚这时又忠诚地绕在他的脚边,似乎知道他今天状态不对劲。
阿特米西亚是一只神奇的美女猫猫,长着一身漂亮的三花毛色,右眼睛还是浅蓝色——医生说是因为耳聋基因突变导致的,所以她的右耳朵也听不见,因而她的嗓门非常大。
此外,阿特米西亚不仅脾气不像普通猫那样孤僻高傲,而且习性也不像猫,就连全家最唯物的夏青也觉得她的身体里是一只忠犬的灵魂。
徐长嬴眼眶干得冒火,脚底都是软绵绵的,他无意识地抬起头,看见墙上挂着的已经有些泛黄的奥运挂画,他顿住了一瞬——现在是几几年?
徐长嬴视线一转就看见茶几上一个手工木质浮雕台历架,上面赫然写着2009年8月5日。没错,他在想什么,今天当然是2009年的暑假,这个浮雕台历还是他妈从北海道背回来的。
思绪还乱着,一声响亮的猫叫声就将徐长嬴彻底叫醒了。
徐长嬴走到女寝室——他妈和阿特米西亚睡觉的主卧,给已经干涸的猫碗里倒了一杯水,阿特米西亚立刻扑上去狂喝,那架势看上去她也是睡着睡着被热醒了。
喝了两口,阿特米西亚又溜到了男生房间,探头探脑叫了两声。徐长嬴正在翻抑制剂,看她溜过来,便笑道:“哥哥屋子里也没开空调呢,家里停电了,都怪叶女士,她肯定又忘记交电费了。”
阿特米西亚很明显听懂了,一屁股坐在原地嗷嗷回应了两声。
徐长嬴今天是易感期第二天,也就是最严重的一天,他翻出一板黄绿色很像感冒药的胶囊,抠出两粒扔进嘴里咽了下去。
他坐在床边,身上的汗哗哗向外冒着,次卧面积要小些,特别是放了两个书桌就更拥挤了,徐长嬴的书桌靠着窗户摆着,他的东西多又杂,桌子上面的书柜放满了各种手办公仔模型和绘画的书,还挤占了夏青一半的柜子。
放在书桌上的诺基亚N8突然嗡嗡响了起来,徐长嬴拿起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是我,夏青,你考完了吗?”
“考完了,”夏青说道,不知为何徐长嬴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的,不过背景音人声嘈杂一听就是刚出考场,“你吃饭了吗?”
徐长嬴低头看了一眼扒拉自己人字拖的大花猫,道:“还没呢,正准备和阿特米西亚一起吃,你呢?你要吃饭了吗?”
“嗯,老师让我们去餐厅了,你还好吗?你没喝水。”
徐长嬴笑嘻嘻道:“才睡醒,马上就去喝,我一切都好,你什么时候回来?”
夏青道:“老师刚刚说有个讲座,大概要三点半——”
“——去听去听!一定要听,我什么事都没有,我刚刚才吃了药,正在和阿特米西亚玩呢,马上就去做饭了。”徐长嬴立刻接过他的话急切道。
夏青:“饭已经做好放在冰箱里了,雪糕放在第三层,你下午再吃雪糕,今天别出门,外面高温预警你受不了。”
徐长嬴一直嬉皮笑脸,直到电话挂断,他的脸才瞬间垮下来。
“完蛋了,阿特米西亚!冰箱完蛋了!”徐长嬴狂奔向厨房。
徐长嬴打开保鲜层把咖喱饭和汤都端出来,毕竟是早上才做的,饭菜倒还好,但是他蹲下来拉开冷藏室,就见里面排骨和牛肉上面的冰碴子都消失了,硬度也可疑地降低了。
至于夏青给他买的菠萝冰棒,徐长嬴拎着一长条的软趴趴糖水痛苦地抓起了头发。
阿特米西亚站在他身边,嗷嗷叫了两声很贴心地安慰了一下。
徐长嬴站了起来拧开了煤气灶,将饭菜放进去简单热了一下,他擦了把汗,低头对阿特米西亚道:“怎么办,怎么办,哥哥要快点吃完饭去拯救冰箱了!”
没有空调的家和蒸笼几乎没有区别,徐长嬴一边吃一边热得抖腿,阿特米西亚吃完自己的饭蹲在他脚边还以为他抽筋了,站起来伸出爪子就踩他的小腿。
徐长嬴匆匆回到卧室翻了一个白T恤黑短裤套上,又拿了夏青的鸭舌帽盖在头上。
他的麻烦体质让他此刻的体温至少上了38.5摄氏度,徐长嬴看了一眼穿衣镜里自己通红的脸,低头盯着抽屉里的人工Omega制剂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将抽屉合了起来。
此时的他已经快一年没有再用过这种政府发的特殊补剂了,徐长嬴悄悄背着空空的蓝色书包蹲在玄关穿着鞋,阿特米西亚还是敏锐地跑了过来大声控诉。
“外面好热的,”徐长嬴认真地对小女猫道。
小女猫又怒吼了一声。
徐长嬴认命地拿起玄关的钥匙和绳子,“好吧。”
徐长嬴顶着烈日在广州的街道上飞速蹬着山地车,正值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就算戴着鸭舌帽,徐长嬴还是觉得自己的脸被吹来的热风烘得滚烫。但很快,他听到蹲在他背包上的阿特米西亚发出了高兴的呼噜声,徐长嬴才意识到那不是风太热,而是他自己的体温过高。
一开始徐长嬴骑了十分钟到了社区中心去交电费,却得知早在上个月就已经通知过物业换了供电公司,目前只能到新的供电公司交费,而到那里骑车来回要一小时。
社区中心的前台大姐姐们都一脸好奇地盯着站在大厅里的白T恤少年,以及蹲在他书包上的神气花猫。
徐长嬴盯着前台给出的地图册开始算时间,现在下午一点半,如果骑快点,缴完费就能在三点前赶回家。
前台大姐姐好心道:“现在天气太热了,弟弟你要不要吹会儿空调再走?”
徐长嬴冲她灿烂一笑,道:“没事,谢谢姐姐,我们先走咯。”
自动门合上的时候,前台还在笑成一片:“那小帅哥他说‘我们’诶哈哈哈……”
徐长嬴叉着腰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们冲吧,阿特米西亚。”
他背上的阿特米西亚很有气势地叫了一声。
徐长嬴冲进供电公司交完钱的时候是14:07分,他确认完钱交上就来电后就急匆匆背着猫往回赶。
返程的时候正好迎着光,徐长嬴被日头刺得睁不开眼,只能低头猛骑,因为体温太高,他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所以骑一会儿就喊一声猫,听到回应再埋头继续蹬车。
等到冲进小区的居民楼下的时候,徐长嬴一看手表,发现正好14:51分,他欢呼一声将车一锁就乐颠颠上楼,不因为别的,夏青这人时间观念强的让人害怕,他说三点半回那就一定是[15:25-15:35]这一闭合区间里,所以徐长嬴背着猫一边爬楼梯一边就已经开始想象自己打开空调,吃着重新冻起来的菠萝冰棒。
一人一猫快乐地拉开家门,“我们回来啦!”
阿特米西亚率先跳下来,撅着屁股跑进去。
徐长嬴将鸭舌帽摘下来扔在玄关,擦了一把汗,抬起头就看见一言不发站在客厅里的男生。
徐长嬴吓得将车钥匙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
阿特米西亚正扭成麻花在夏青的脚边热情地打转,丝毫没有注意她这个二哥的情绪其实不太对劲。
“那个,我其实,我带着阿特米西亚去小区门口的超市转了一圈,她不是想吃那个巴沙鱼嘛哈哈,我就带她看有没有卖的……”
夏青突然走进了厨房,徐长嬴搓着手指,看着那个穿着天蓝色短袖衬衫的背影殷勤道:“你要喝什么吗?早知道我就给你买两罐旺仔了,我一时给忘了——”
徐长嬴脸上谄媚的笑瞬间消失,因为夏青又走了回来,手里还拎着叶新从香港买的自动测温枪。
少年冷酷无情地将枪口对准徐长嬴的脑门。
“滴,您的体温是三十九度四摄氏度。”
叶新这个骚包女人只会买这些华而无实的无用玩意。
谁家体温计会说话啊!
那一天徐长嬴烧的晕晕乎乎记不太清后面的事了,他只记得夏青一直到第二天凌晨都没有对他说一句话,无论他怎么去求他。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说话呢?
等等,为什么他会梦到这个?
真是奇怪,他已经快十年没有想起过这些事情了,徐长嬴在梦里终于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并且开始认真分析起来为什么会又梦起这些陈年往事。
在AGB的应用心理课上他应该学过,这个心理应该叫什么呢,什么投射吗?
徐长嬴正在非常认真思考的时候,他醒了。
他睁开眼,发现是护士在给自己拔针头,护士小姐嘿了一声,“我看你睡得挺香的,还猜你肯定不会醒呢。”
徐长嬴笑了起来,“几点了?”
护士:“快四点咯,天还没亮,继续睡吧。”
拔完针头,护士拿棉花按了十五秒,见没有出血就把徐长嬴的手塞进了被子里,端着托盘出去了。
徐长嬴又闭上了双眼,想要继续去思考梦里的问题。
下一秒他睁开了眼,扭过头,就见床的另一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夏青,你怎么还在?”
夏青没有再穿那身黑西服,他换上了一件浅蓝色短袖衬衫,让才从梦里爬出来的徐长嬴的心又颤了起来。
但28岁的夏青终究是另一个人,半晌后,他轻声道:“我来提醒护士帮你拔针。”
徐长嬴的心肝胆又落回了肚子里,他脸上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道:“这点小事也不用你守在这边,你不会没睡觉吧?天气这么坏,你来回跑什么呀。”
夏青坐在椅子上,他抬起眼认真回答:“我睡过了,我刚刚才醒。”
徐长嬴:“你在哪儿睡的?”
夏青:“沙发上。”
徐长嬴:“你怎么不回去睡觉呀?”
夏青:“外面风太大了。”
徐长嬴无奈道:“好吧。”
有问必答的夏青真是可爱,徐长嬴在心里吐槽着,他突然闻到一缕薄荷的味道,便又看向清爽干净的青年道:“这边有地方让你洗澡吗?”
夏青点了点头:“有的,你想洗吗?”
“不了,你热情的让我有点心虚,”徐长嬴转过脸闭上了眼睛,“你也快快去睡觉吧。”
“好,”夏青立刻起身,徐长嬴听到脚步声远离了自己的床。
空旷安静的病房里,徐长嬴闭着眼等了很久,没有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他轻轻转过脸,看见淡绿色的窗帘缝隙之中透出了一缕天光。
“夏青,你没睡着吗?”徐长嬴仰着头望着天花板。
“还没有。”
“为什么呢?”徐长嬴道,“你是在生气吗?”
“为什么会这么想?”
徐长嬴盯着点滴架子认真道:“因为我骗你不认识你表哥林殊华。”
“你没有骗我,我没有理由去生气。”
徐长嬴笑着叹了一口气:“生气又不需要理由。”
徐长嬴越说头脑越清醒,他彻底从虚无的回忆中回到了现实之中,他继续喃喃道:“我不太喜欢林殊华,这样说也不对,我对他没什么感觉,所以我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没必要提,但是这样很不对,我和你最近变得比较熟,人变得熟了就要把一些事情说清楚。”
沉默了一会儿,夏青声音清冽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样我们会变得更加熟,就会真的成为朋友,”徐长嬴坐了起来,原本枕着胳膊躺在沙发上的夏青也坐了起来。
徐长嬴望着坐在清晨日光里的青年道:“你不是想和我当朋友吗?”
夏青被天光照射下显得更加苍白的脸庞明明没有什么表情,但却面容却莫名变得更生动起来,“是吗?”
徐长嬴:“当然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夏青:“我没有朋友。”
徐长嬴:“能够理解,毕竟你又帅又聪明,交朋友会比其他人稍微难一点点。”
夏青道:“我可能之前有,但我不太记得了。”
徐长嬴装出一脸疑惑:“是年纪小时候的事吗?”
夏青定定看着他,须臾,摇了摇头:“我之前生了一场病,忘记了一些比较完整的记忆段落。”
徐长嬴微微蹙起眉头,但脸上还带着淡淡笑意,他拍了拍床边,夏青走了过来,坐在他的身边。
徐长嬴目光轻轻落在他的头发上,他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情变了,柔声问道:“不记得了,那是什么感觉?”
夏青:“没有什么感觉的感觉,我的表达能力很弱,不太能准确形容出来。”
徐长嬴想了想,又道:“我之前在瑞士遇到一个小女孩,她是绑架途中和罪犯一起出了车祸,她坐在病床上和我说她不知道自己被绑架了,听到我们说劫匪绑架她的细节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你是指这种吗?”
夏青:“是的。”
徐长嬴道:“但片段记忆遗失应该不影响你的日常生活能力吧?”
夏青看着他:“不影响,我还记得做到一半的实验该怎么进行下去。”
徐长嬴道:“那就好,本来普通人在生活里就会忘记很多事情,这并不算什么特别坏的事情。”
清晨的病房外门廊有护士推着配药车经过,在安静的空间里听起来格外清晰,就在这时,夏青又轻声道:“但我记得我有一件事情没做完,但我不知道那件事是什么。”
徐长嬴:“你现在还没想起那件事吗?想不起来会很难受吗?”
夏青:“没有。一开始是会感到焦虑,后来在接受治疗和辅导后,这种感觉就会越来越浅,不会影响我的生活。”
“而且,”夏青抬起头,望着徐长嬴的眼睛,目光沉沉,“不知为何,最近我开始经常忘记有这回事了。”
“是吗?”徐长嬴笑道,“那太好了,当时那个小女孩失忆后也有遗落感,精神科医师说那是潜意识层叙事断裂的投射,只是一种情绪征候,根据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会以不同的速度逐渐消失的。”
夏青道:“医生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对吧,”徐长嬴躺了回去,语气轻松道,“那个小女孩一个月后就完全康复了,你和她一样,只是你稍微慢了一点点。”
“嗯。”
“夏青,我们是朋友了。”徐长嬴从被窝里伸出右手。
夏青愣了一下,最终握住了那只手。
“所以你如果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情绪变得有些奇怪都可以和我说,比如想知道什么事,想让我做什么,又不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有这样我们朋友的关系才会越来越好。”
徐长嬴煞有其事地做出一副很有经验的姿态,而夏青也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份契约。
望着对方漂亮清明的双眼,徐长嬴想起了自己对喝醉的赵洋说的话,微笑着又握紧了夏青的手。
他需要重新编织出一场将谎言和真实掺杂在一起的梦境,确保沉沦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幸福无虞。
第37章
风云将歇, 城市之上的天边开始出现了阳光,唐家人也终于赶到了广州,唐英韶的同父异母的兄长唐攸安跨越大洋匆匆赶来, 将这个阴郁的少年带走,至于唐新荣, 大抵是唐攸宁真的没有开玩笑, 他被移交给了市局之下的看守所,走了正式的刑事拘留程序。
唐家疑似参与活人艺术品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在港媒和大陆媒体的加持下,越来越夸张的谣言在互联网上传开,以至于国际新闻都开始报道, 唐攸安作为唐家的主话人也只是在广州停留了几个小时就要匆匆赶往本家去处理谣言舆论。
在市局里, 唐攸安见到了徐长嬴,因为二人的交情,他遣走唐家的律师与亲信, 与重案组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案情交流。
唐攸安今年33岁,是唐闳蕴三儿子唐新羽的alpha长子,此人是徐长嬴这辈子见过的能排上前三的翩翩君子, 出身名门而谦和有礼, 言行一致且表里如一, 虽不是优性alpha, 但也一直作为继承人培养, 徐长嬴一直认为唐攸宁的出现只能向世界说明优性alpha性别在真正的精英面前只是一层华而不实的滤镜。
与唐攸宁相比,唐攸安的面容更多了几分东方的儒雅气质,整体则更是多了许多成熟男性独有的魅力,徐长嬴与夏青晚到了一会儿,唐攸安在看到站在门口的徐长嬴时, 被他面上的伤惊得立刻站了起来。
“Edmund,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坐在会议桌边上的赵洋眉头一挑,看向徐长嬴,没想到这个唐家主事人居然也与他认识。
徐长嬴的体质好的一向与alpha有的一拼,此时头脸上的绷带都拆下来了,他朝着赵洋身边的座位走去,还笑着看向唐攸安,语气欢快道:“看着吓人而已,皮肉伤没那么严重,又是唐攸宁对你夸张了吧。”
坐在唐攸安身侧的唐攸宁早就脱下那夸张的荧光粉套装,今天换了一身亚麻白的手工意式西服,头发也抓得很有派头,整个人宛若一只漂亮骚包的白乌鸦,只是一张嘴就毁掉了他那自由随性的贵族气质:“我才没有夸张呢!二哥,你也看到学长了,你现在知道我没瞎说了吧——唐新荣那个傻逼当众行凶是铁板钉钉的,可不是我非逼着爷爷不管他,你保他出来他也只会继续为非作歹。”
唐攸安望着徐长嬴的面庞微微皱着眉头,眼中流露出真切的关心和歉意道:“Edmund,上次在法国分别时我真的不会想到你会因为我的家人而遭受如此大的危险和痛苦,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也一定会尽力补偿你和夏青先生。”
唐攸安虽然自幼在香港地区和国外生活,但普通话却能与唐攸宁的水平持平,他语气陈恳,气质和煦,开口便让人有继续听下去欲望。
徐长嬴偏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夏青,夏青只是安静与他对视,他又看向唐攸安和严建柏,洒脱道:“又不是攸安你干的,你愧疚什么,我这也算工伤,有自己的老板会给我付医药费,不过接下来要辛苦攸安你和唐家来配合公安侦查了。”
唐攸安点点头,坚定道:“当然,我们唐家给两地的公安带来如此大的麻烦,一定会尽全力配合严警官你们和AGB的调查。”
方溥心等人简直是无比受用唐攸安的君子风度,特别是与昨天的大闹一场的李家相比。
方溥心抬眼示意了一下赵洋,赵洋便对着唐攸安开门见山道:“唐先生,您是否了解嫌疑人唐新荣近几年参与过什么非法的,或者可疑的组织?”
唐攸安思索了几秒,摇了摇头:“我本人一直在北美和欧洲帮助家族经营金融投资的工作,唐新荣虽然是我的长辈,但我其实并不了解他的生活。正如外界对唐家的报道一样,在2000年左右,我的叔叔伯伯那一辈就因为比较大的家族矛盾而四散在世界各地,所以作为小辈的我才会勉强成为处理家族事务的负责人。我只知道唐新荣近几年开始在东南亚有生意往来,其他的并不太清楚。”
齐枫又道:“唐攸宁之前提到唐新荣是在你的授意下,在去年接手了他名下的顺远外贸公司,那时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
唐攸安道:“我祖父曾经给包括我父亲在内的每一个子女都分配了一定的产业,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唐新荣应该是经营不善,在去年向我求助,我的助理和律师也核实了他的产业,发现他早些年在南美和新加坡的资产几乎挥霍一空,所以我才经过思考,先将顺远外贸给他管理,也是来观察他是否有能力经营产业。”
在听到南美的一瞬间徐长嬴神色一凛,他开口问道:“攸安,唐新荣在南美有过资产,那具体是什么你能告知一下吗?”
唐攸安见他神情有变,也是仔细思索了一番,坦诚开口道:“我祖父上个世纪在南美的三个国家陆续收购了一些矿产公司与外贸公司,在世纪初又将船务公司业务扩张到了南美,所以包括我父亲在内的数位叔伯在那里都有产业,唐新荣的我记得是一个以进出口大宗商品为主的外贸公司,他后来还在哥伦比亚和我父亲一起投资了一个酒店项目。”
话音一落,会议室的气氛突然变得很是安静,唐攸安和唐攸宁都察觉到了什么,唐攸宁抬头看向徐长嬴道:“学长,有什么不对吗?”
徐长嬴看了一眼严建柏,接收到对方的眼神示意后,坦诚对这两兄弟道:“我们现在怀疑有一个国际性的组织,在东南亚乃至南美洲活跃,涉及到毒品和人口贩卖等犯罪行为,而唐新荣和李嘉玉等上流社会子弟都是其中的成员,在五年前有一个非法囚禁强迫少女卖|淫案件就是这个犯罪组织在哥伦比亚犯下的。攸安,你有什么能想到的吗?”
唐攸安面上的神情冷了半分,他沉思了几秒,还是摇了摇头:“请谅解,我是真的不太了解叔伯们在南美的产业,但我之后会在家族内部进行详细调查,如有发现我一定第一时间告知。”
徐长嬴很是理解,点点头道:“好的,辛苦攸安。”
这时,赵洋将一张照片推了过去,道:“唐先生,这是一张2011年的旧照片,其中站在李嘉豪和你父亲唐新羽背后的男人叫沈锋,是这次523人体艺术品大案的重大嫌疑人,大陆和港台的警方都在通缉他,请问你有没有印象?”
坐在唐攸安身边的唐攸宁似乎压根不关心什么案件,只顾着玩手机——发各种微信消息骚扰徐长嬴,唐攸安接过照片,神色凝重地看了许久,依旧是摇了摇头:“抱歉,我可以确认我从未见过这个人。”
赵洋又道:“唐先生您能否询问你父亲本人是否能提供这个沈锋的讯息吗?”
唐攸安沉吟一会儿,抬起头看向徐长嬴,眼中是看不透的复杂情绪,道:“我父亲在五年前就因为冠心病引起的后遗症而一直陷入了植物人的状态,我想他应该没法提供帮助了。”
赵洋一时语塞,他点点头:“那真是抱歉了。”
正当重案组认为唐家能够提供的线索也就是如此的时候,唐攸安却突然又开口道:“但我会通过唐家的力量帮助你们寻找沈锋的行踪,唐家在南美那边的产业和行动我也会努力去查,毕竟如果真的有唐家人参与这样的罪行之中,也是唐家的耻辱,我不会放过。”
唐英韶等候在调解室里,他手上的手铐已经被解开了,身上还穿着被捕当天穿着的西服,本就阴郁的脸色更加苍白,坐在雨过天晴的阳光底下显得年纪更小,徐长嬴一开始还在疑惑这个少年怎么比其他唐家子弟混血感更重,原来是唐新羽在哥伦比亚的私生子。
五年前唐新羽在哥伦比亚突发冠心病,抢救未及时落成了废人,唐攸安前去将父亲接回时发现了唐新羽身边一个混血少年,也是因此才知晓自己还有个弟弟,于是就一同接回。
但是五年,这个时间节点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唐攸安和徐长嬴站在调解室外,徐长嬴收回透过门上玻璃观察唐英韶的视线,看着唐攸安笑道:“没想到你对这个小弟弟还挺上心的,这五年你没少操心吧。”
唐攸安落在那少年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在哥伦比亚应该吃了不少苦,一直防着我,刚上大学说是想来内地实习,我给他安排到攸宁的顺远船务,没想到管理顺远外贸的唐新荣看上了他,还将他拖了进来。”
“多一个兄弟还是很好玩的,”徐长嬴乐呵呵道,“血缘这种东西,强求不来,也强赶不走,随遇而安咯,放宽心就好。”
唐攸安面上也终于微微露出些笑意,对徐长嬴道:“攸宁说他安排了唐家的医生和医院,但你不愿意去,你的伤没事了吗?”
徐长嬴道:“一个星期就好了,不用放在心上,AGB月底还会给我一笔医药补贴呢。”
唐攸安道:“但你的伤还是让我非常愧疚,你有什么想要的补偿吗?之前你说了礼物补偿这些东西还是本人意愿最重要,你说出来,我一定满足。”
徐长嬴没想到自己以前随口的一句话唐攸安还记得,他歪了歪头,笑道:“要说没有,我觉得有点亏,不如攸安你尽快用你唐家的力量帮我们打听打听沈锋吧,若是打听不到也没关系。”
唐攸安道:“一定。”
唐攸安的承诺向来很有分量,徐长嬴心中的负担也因他的话有些轻快起来。
说话间,调解室的门被拉开了,唐攸宁伸头出来,一脸不高兴:“二哥、学长,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为什么要背着我?”
徐长嬴挑了挑眉:“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唐攸宁跳脚道:“我明明只比你小四岁!我们是同辈,我才不是小孩。”
赵洋齐枫等人从唐攸宁身后转出来,一脸嫌弃地盯着这个唐家继承人,脸上似乎写着: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夏青也走了出来,余梅扶着唐英韶跟在后面。
徐长嬴对唐攸宁道:“好了,lady你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你可以和哥哥弟弟一起回家歇歇了。”
唐攸宁哼了一声,倒也不敢在徐长嬴工作的时候惹他,唐攸安和唐家的律师助理们已经一门心思扑在刚被刑满释放的倒霉小弟身上了。
唐攸安去扶了一下唐英韶的肩膀,却被猛地甩开了,但唐攸安脸上却没有半分不满,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徐长嬴正和赵洋等人一起默默品鉴这与李氏叔侄完全相反的兄弟之情时,唐英韶却抬起头,苍**致的面庞上一双阴郁深邃的眼紧紧盯着徐长嬴。
徐长嬴正奇怪这孩子为什么这么盯着自己时,唐英韶却已经开口:“你就是徐长嬴?”
徐长嬴道:“对呀。你认识我?”
唐英韶又道:“你是AGB探员?”
徐长嬴道:“没错。”
唐英韶不说话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徐长嬴看着这双眼睛竟然也觉得有些莫名的眼熟,但正当他一边快速思考一边和这个孩子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唐英韶突然笑了起来。
“什么嘛,AGB原来真的有beta探员?”
唐攸安低声责备道:“英韶。”
徐长嬴却笑眯眯对这个年轻alpha道:“当然有,虽然现在正式探员只有我一个,但今年有新的beta实习生,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好吧,”唐英韶一副了然无趣的表情向楼梯走去,与唐攸安并排站着,居然差不多高。
唐攸宁还有点念念不舍地走在唐家人的最后,正当徐长嬴等人也转过身离开时,唐英韶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
“对了,我想起来了,”唐英韶看向徐长嬴,众人闻声又看向这个苍白的少年,只见少年轻声笑着说道:“唐攸宁说你明年要和他结婚,是真的吗?”
午夜的走廊似乎瞬间只剩下天花板老旧电灯若有若无的电流声。
三秒后。
徐长嬴一脸茫然:“啊?”
众人齐刷刷看向贴在墙角不敢抬头的唐攸宁。
半晌,唐攸宁悲愤欲绝地抬起脸:“我没胡说,你本来就答应过我……”
“——你说了你三十岁的时候要和我结婚的!”
第38章
“你真的答应过他?”赵洋在重案组办公室外走廊里来回踱步, 最后还是没忍住对着徐长嬴怒道。
徐长嬴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低着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齐枫和夏青则一近一远地站在走廊的另一面墙边注视着他。
“我他妈的那是开玩笑, 而且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鬼知道唐攸宁还记得!”徐长嬴恼羞成怒道。
赵洋指着他:“谁他妈会和alpha开玩笑答应要和他结婚?我就说那个粉色疯子不正常, 合着原来你们俩暗定终身了!”
“呸呸呸,我和你说不通,唐攸宁开玩笑打赌,我都忘了,谁知道他还记得!”徐长嬴被赵洋的话激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赵洋怒不可遏:“什么赌!什么玩笑能拐到和alpha结婚上去!”
“很无聊的赌!我早就忘了, 反正我这辈子可没少答应和人结婚, 要是都领证了,我光重婚罪就能和唐新荣一起当三十年的室友。”
徐长嬴一脸晦气地地朝办公室门口走,谁知一抬头就看见夏青站在门口望着自己。
徐长嬴走近了些, 两人几乎都要面对面了,夏青还是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望着他,徐长嬴索性凑近了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 你也想和我结婚吗?”
“嗯?”夏青歪了歪头。
徐长嬴不等他回应, 逃也似地躲进办公室里, 谁知房间里余梅邵巧巧甚至方溥心也齐刷刷抬头看向他。
徐长嬴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他抓了抓脸, “那什么,我去联系一下阿丽她们,看一下AGB总部有没有返回什么消息。”
说罢,重案组等人就看见徐警官瘸着腿飞速地又逃离了办公室,门外响起赵洋的怒吼, “你跑什么!你还没和我说清楚!”
余梅对走进来的齐枫道:“徐警官回去了吗?”
齐枫抓了抓头发,嘟囔着:“谁知道,夏青也跟上去了。”
谈松若有所思道:“优性alpha和beta,这是同性恋吧?”
余梅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封建啊,上次我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也是个小男孩,你也是同性恋?”
谈松立刻坐直了,正色道:“梅姐你这不是在偷换概念吗?你给我介绍的那是个Omega,我是alpha,怎么能算同性恋呢?你看徐警官和那个唐攸宁,第一性别都是男人,第二性别又是不相关的,怎么不算同性恋?”
邵巧巧一脸失望地看着谈松道:“小松哥,你的言行简直就是一个正统的alpha主义者,明年性别婚姻开放法案都要实行了,你怎么还说这一套旧思想。”
“好的好的,”谈松举手投降,“我完全支持徐警官与唐家大少爷的婚姻恋爱自由。”
说话间,赵洋一脸阴沉地走进办公室,谈松立刻指着他道:“看,真正的封建alpha主义者是他,我可不算。”
宋瑜立对张齐开玩笑道:“之前也没见赵洋对性别还是恋爱概念这么固执,前年办案遇到一对Omega女孩子情侣被alpha流氓骚扰,赵洋还送人家走了一个月的夜路呢。”
齐枫搓起一个卫生纸团扔在赵洋头上,“承认吧,你就是在嫉妒,阿嬴在外面和其他alpha结婚也不和你说。”
赵洋哼了一声:“说的他好像会和你说一样。”
齐枫拧开矿泉水,无所谓道:“这有什么,阿嬴小时候也说过要和我结婚啊。”
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严建柏和方溥心同时从电脑前抬起头,与其他人一起愣愣地盯着仰头喝水的齐枫。
三秒后。
众人:“什么!”
齐枫:“搞什么啊,这有什么可惊讶的,我十岁分化前简直可爱的不得了,整个新闻社宿舍小区的大人都说我长大后要和长嬴哥哥结婚的。”
下一秒,余梅站起身拎着纸质资料对着赵洋一阵狂扇:“洋仔你别气了——你的信息素都溢出来了!要扣工资的!”
陆续送走了来赎人的李家人和唐家人,针对523大案的侦破工作进入了平稳推进的暂缓阶段,目前案件的关键点均在沈锋这个beta身上,虽然制作活人塑像的凶手不是他,但他绝对与五名受害者的死亡有着直接的关系。
已经在案的三名受害者的死亡原因均是由名为glory的神经毒品引发的急速窒息,而这个沈锋不仅是港台地区glory的供货商,还是将受害者赵兰月引入富豪声色圈的皮条客,各个省市的公安系统都将沈锋作为一级通缉犯开始追查行动,接下来就是收网时期。
收网时期准确来说就是外派人员的休息日,赵洋和齐枫每天忙的找不到人,但徐长嬴所在的AGB小组和夏青顾问都不约而同地闲了下来。
又因为之前徐长嬴和夏青所推测的地下犯罪组织的高级成员可能正隐藏在重案组等人的身边,再加上夏青这个顶尖学者还是那个CA612开头的三号指令的暗杀对象,因此严建柏下令所有成员尽量保证两人同时行动。
而夏青就和徐长嬴分为了一组——毕竟李嘉丽和班杰明都不大乐意和这个年轻科学家突然走得那么近,更别提这人可是LSA的首席预备役了,光是想一想就压力巨大。
于是,在时隔八年的广州,徐长嬴又一次与夏青成了奇怪的“伙伴”,徐长嬴之后在医院吊了三天的点滴,每天晚上九点之后夏青都会准时出现在病房的沙发上——他的“假期”短的吓人,自夏青从英国会议回来不过一个星期,他所在的科研团队就已经开启了下一个项目,而徐长嬴也才知道夏青在重案组参与破案的那几天居然就是他的年假。
空调的白噪音里不知不觉就会响起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偶尔睡醒的徐长嬴坐起身就能看见换上一身干净休闲装躺在沙发上的青年。
又是一天黎明,睡醒的徐长嬴翻身下床,拖着腿坐在沙发上。
夏青睁开眼,就看见穿着病号服的徐长嬴托着下巴一脸忧郁地看着自己。
“夏青,你家里的床很硬吗?”
沙发比较窄,又因为徐长嬴坐在他的腿边,夏青不方便起身,所以他只能保持原来的姿势看向徐长嬴,认真地摇了摇头:“不硬。”
“那你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要来我这边睡觉呢?”
夏青这个理性机器却似乎根本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顿了三秒,诚实道,“不知道。”
徐长嬴纳闷了,他摸着下巴开始沉思,“你觉得来医院的沙发上睡更舒服吗?”
“这边很安静,”夏青突然回了一句没什么道理的理由。
徐长嬴脸上故作玩笑的表情消失了,他看向夏青道:“你平时睡觉的地方很吵吗?”
夏青又摇了摇头。
“好吧,”徐长嬴突然不问了,他笑嘻嘻道,“反正今天就出院了,严队还说让我们结伴出行,你的工作场所方便我跟着吗?”
夏青:“可以,明天我要去一趟学校,学期末有最后一节课。”
徐长嬴眼睛一下亮了:“所以,我明天也可以去听你的课吗?”
夏青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高兴,轻轻颔首,又柔声道,“不过我的课可能有些无聊,你可以在校园里转一转,或是在办公室等我。”
“不不不,”徐长嬴心想大教授你完全不知道亲眼看你上课这对我的人生来说有多重要。
“我超级想去!夏教授你不用管我,我找一个最后一排的座位感受一下学术氛围就好了。”
夏青自然依他,“好。”
徐长嬴这才发现夏青还躺着,于是他站起身调整了一下位置,和夏青一起并排坐在沙发上,笑道:“我之前都只是听说,夏青你是24岁回国当的教授?你的职称评定流程应该和别人不一样吧?”
夏青:“我是在美国念完博士入职的,在与学校签署合同时,对方给予的初始职称就是二级教授,应该与国内的同事不太一样。”
“二级?”徐长嬴有些咋舌,“我靠,这大学给的这职称还真是一步到位,不过你为什么会选择回国留校?当时夏青你如果入职LSA名下的任何一个国际实验室,学术前景看上去都会更开阔。”
夏青突然定定地看向徐长嬴,目光如镜,“徐长嬴,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更了解学术科研的职业规划,为什么?”
徐长嬴抱着胳膊,内心慌如狗,但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别小瞧我们亚裔探员对升职和升学的八卦能力。”
朦朦胧胧的天光里,坐在沙发上的夏青似是没有再怀疑,面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随即望着他的面庞道:“我在攻读硕士时很幸运地进入北美地区的生命科学研究所,因为研究所与LSA关系紧密,在那里能接触到世界最前沿的学术资源。可以说,我研究前期取得的成果很大程度都是归功于那样顶级的科研环境,所以一直到那时,我的确没有回国的想法。”
“但其实那并不是指我醉心研究,而是我将自己置于近乎一种封闭的人生模式——只靠实验室里的工作就能为我提供人生所需要的一切,科研成果、薪酬、名誉或是成就感。直到我的第一批研究成果开始进入实践,我接触到了具体的现实,我才发现应该走出来。”
徐长嬴望着夏青的脸庞,轻声道:“是那个西山连环凶杀案吗?”四年前西山命案正是通过夏青的基因谱系研究才一举侦破。
夏青微微颔首:“是,但不只因为这一件事,其实还要更早。”
夏青的目光微微下移,似乎陷入了更深的一段回忆,徐长嬴听见面前这个年轻又耀眼的alpha道:“那应该是我刚开始攻读博士的时候,硕士阶段的两个研究刚进入实证程序,并且都被推向LSA的实验医疗中心进行第一期人体实验,我和团队也因此看见了那些真实的、陷入病痛的生命。”
“当时其中一项研究是有关信息素对人体呼吸机能的综合影响,这一项实用价值很高,很快就派上了用场。于是我们团队频繁前往医疗中心收集更多的数据信息,在那里我看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患者,除了少数自费的来自发达国家的病人,大部分志愿受试者都比较贫困且病情严重,也就是你们AGB从各种案件中解救出来的受害者。”
说着,夏青又看向了徐长嬴的眼睛,徐长嬴这时也不由得微笑了一下,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AGB确实有为受害者提供实验性医疗的人道行为,不过能够活着接受LSA的前沿治疗的已经算是比较幸运的了,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有无数看不见甚至想象不出的灾难和罪恶,被裹挟的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旋即,徐长嬴又抬起头道:“是这段比较沉重的经历让你重新审视自己的科研生涯的吗?”
夏青偏过头看向明亮的窗外,侧脸如玉,眼神清明,“比起沉重,更像是一种冲击,当时受试者们的存活率很低,比较讽刺的是,因为病情危重且罕见,收集到的数据反而更宝贵和可靠,研究的含金量也更高。
很多时候,身边的人会劝我别将目光锁定在那些真实的病人身上,毕竟他们注定要死亡,在死亡前还能为人类科学做出贡献,无论是他们还是我们都应该用平和的心态去看待。”
徐长嬴盘着右腿,摸了摸下巴:“其实说的没错呢,这本就是双赢,伤病者获得了治疗,医疗人员获得了数据,为未来的科学发展还做了贡献。”
“但现实并没有这么冠冕堂皇,”徐长嬴望见夏青的面上蒙上了一层说不出的阴郁,“实际上,这很大程度是身为科研者从现实中自我抽离的心理话术而已。”
“为什么会这么说,”徐长嬴感觉夏青话语里似乎藏了更多的东西,疑惑地问道。
夏青闻声转过头,望向徐长嬴的面庞,轻声道,“很难说清,但我下决定的时刻是第一期实验要结束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个比较特殊的案例,那人的病情十分严重,但身体素质却比一般受试者更高,所以救治现场更加惨烈,我们紧急赶去医疗中心收集数据,在调试设备的时候都能听到运送受试者的AGB专员与医护的焦急争吵声。
很快我们站在一墙之隔的观察室里,望着里面血腥冲击画面的时候,团队里的人为了调解心理压力和沉重氛围再一次说出了那句,‘看来这次能收集到更有意义的数据了’。”
黎明的日光中,夏青的面容却像是结了冰,“尽管我不太记得大学之前的自己当时选择从事生命科学的初心是什么,但我那时可以确定我一定不是为了与世隔绝地来往于实验室和领奖台之间。”
坐在一旁的徐长嬴内心像是掀起了巨浪,他低头沉默了须臾,看见了夏青那只爬着蜿蜒细长伤疤的左手,他不由得握住了那只手,“你还真是。”
让人感到骄傲。
徐长嬴当然没有说出后半句话,夏青也没有问他,只是看着这个沉默一会儿后,突然开始像老电影里同志会晤一样夸张摇晃起二人双手的AGB专员——这人表达敬佩和感动的方式也很无厘头,活生生将沉重严肃的气氛摇散,将他心中的阴暗也驱了出去。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夏青你们学者的人生规划,但是夏青你选择的路一定没走错,”徐长嬴一脸诚恳热切地握着夏青的手道,“尽管我用不着,但是无论是信息素芯片还是基因研究,夏青你一人对这个世界的贡献简直顶上无数个我。”
夏青任由感动得要死的徐长嬴摇着自己的手臂,并微微垂着眼低声道:“没有,我无法与你们任何人相比较。”
徐长嬴压根不给这个明星科学家一丝一毫谦虚害羞的机会,“就是有!认真接受来自beta的真心夸奖吧,这可是很难得的!”
只是此刻二人不知道,很快,这一场凌晨的密谈将会成为他们中一人不敢再回想的痛苦过往。
徐长嬴一直扯着夏青聊东聊西到他上班去,然后一个回笼觉睡到了中午,夏青又赶回来带他办理了出院。
徐长嬴身上主要的伤口缝线用的是最新的不需二次拆线的材料,所以他只拆掉了鼻子上的夹板,换药的护士小姐还给他的帅脸贴上了偶像剧服化道那样的胶布,让他看上去简直像个战损型男。
“你可是我们见过的颜值最高的beta病人了,”站在护士长身后的护士小姑娘嘻嘻笑道。
徐长嬴也笑嘻嘻的,夏青站在一旁认真看着护士给徐长嬴的肩膀缠着绷带,在护士收起换药托盘的时候,他接过护士手中的徐长嬴的衣袖,仔细又快速地将短袖衬衫给徐长嬴穿上。
因为夏青的脸比徐长嬴的杀伤力还要大,所以换药室里的小护士脸都红红的,徐长嬴倒是若无其事,仍由夏青给他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接着两人走出了换药室。
夏青还需要回实验室继续工作,走出医院时,研究中心的助理和博士已经等在车边了,徐长嬴正准备自己打车回去,一把黑伞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徐长嬴一侧脸看清来人,惊魂未定:“我靠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第39章
来人正是西装革履的神奇秘书小张, 他脸上还戴着在风雷剧组那副墨镜,他接过徐长嬴手中的手提包,脸上写满了专业:“徐先生, 今天我负责接您出院。”
徐长嬴望向站在一旁的夏青,夏青站在烈日之下, 穿着剪裁合身的全套正装, 一时徐长嬴都觉得他那白皙的面容有些虚影。
“晚上见。”
徐长嬴坐在车中望着窗外飞速向后远去的绿化带,转过脸看向坐在副驾驶上的张秘书:“小轲,陈秘书和姚秘书还好吗?”
“陈组长还在修养,姚秘书下一周应该也能恢复上岗了,二位都没什么大碍, 也没有留下后遗症, 夏总给他们都放了无限制病假,并附上了工伤补贴,徐先生您不用太担心。”
夏青不在, 张轲秘书在徐长嬴这里都拥有了全名。
看来夏大总裁给神奇秘书团的待遇确实很高,徐长嬴随口问了一下24岁的张轲是什么大学毕业的,但对方很快报出了一个他不敢相信的学校名称。
“孩子你这个年纪常青藤phd毕业为什么会去当秘书!”
张轲微微一笑解释道:“徐先生您可能有些误会了, 其实因为是夏总的工作性质有些特殊, 他身边的员工体系也比较独特。夏总既需要参与集团决策管理工作, 又要亲自主持团队研究, 同时他还有个人名义参与的国家级别的实验项目, 所以需要不同的助理团队,例如刚刚来接夏总的是中大附属国家实验室的博士和助理,并不是兴安雇佣的员工。
而我们由陈组长带领的秘书组是协调夏总所有团队工作的,有着和其他秘书岗不一样的职业晋升通道。”
徐长嬴听得晕头转向,但他大概明白了神奇秘书团的核心性质, 他一针见血问道:“你们跳槽的前辈去了哪里?”
“上个月组里的李秘书被调去了兴安医药器械集团北京总部,就职了亚太区总裁。”
“我懂了,”徐长嬴满怀敬意地微笑道,“我深刻地理解了你们的专业水准。”
刚唠了两句废话,徐长嬴偏过脸察觉的刚刚一闪而过的路牌有些不对,他疑惑道:“小轲,我们不是去我那公寓吗?”
“夏总让我们接您去和平路的公寓,他没有和您说吗?”陈轲也疑惑地转过头看向他。
徐长嬴这才想起前天晚上他和夏青睡前例行唠嗑时聊过这个,当时他就要睡着了,夏青说严建柏建议他们俩组队,徐长嬴嗯了一声,夏青说严队建议二人一起行动,徐长嬴又嗯了一声,夏青最后问了一句你方便一起行动吗?
徐长嬴当时疑惑他怎么又重复一遍,打了个哈欠说方便。
徐长嬴心想夏青现在的人格怎么坦坦荡荡又别别扭扭的,要一起住也不说清楚,但他又突然想起那双在病房日光中生动的眼睛,以及自己大言不惭的朋友宣言,不由得有些心虚,于是便没有再说话。
徐长嬴的沉默一直从地下停车场,到电梯里不断跳跃最终停在最顶端数字60,最终延伸到张轲给他拉开“公寓”的大门,他站在CBD区四百平的复式大平层里结束——“我说,这真的还算是公寓吗?”
徐长嬴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远处的写字楼天台,有些恍惚觉得上个月在布基纳法索全国共62家旅馆之一的掉墙皮的小房间睡觉宛若是上辈子的事情。
张轲和公寓的私人管家将徐长嬴揣着两件换洗衣服的熊猫帆布包放进一楼的主卧——还是齐枫在他补舌头时抽空送来的,又拿了全屋智能中控让徐长嬴录了声纹,做完这一切后就安静地离开了。
据张轲说整个屋子用的智能系统还是兴安技术部定制的,但大部分徐长嬴都用不上,除了那个可以跨越太平洋远程控制机器人进行实操手术的恐怖网速——徐长嬴立刻了申请与AGB欧洲分局的视频连线,但没有接通——转接的拉美裔美女文员说他找的那位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中东。
徐长嬴将笔记本扔在了沙发上,“这个疯女人。”他自言自语道。
徐长嬴往圆形沙发后面一仰,裤兜里的东西膈了他一下,他一摸发现是新的薄荷糖盒。
前天唐家人离开市局时,避开其他人,唐攸宁站在楼梯间里转过身抬起头看向他,顺手将小铁盒抛给他。
“今年夏天全新配方和口味,”男人的脸上洋溢着柔和的光,几分钟之前被当众拆穿假婚约的窘迫和尴尬在他面上不见半分。
站在上方楼梯口的徐长嬴一举手,轻轻接在手里,“谢了。”
“剂量我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了,这个夏天都不用改了。”
徐长嬴熟练拍出两颗在手腕上,右手轻拍,糖片就灵巧地跳进他的口中,他嘎嘣一咬就笑了,“怎么还是苦的,你不是说能做成草莓味的吗?”
唐攸宁眨了眨他那如漆的黑眼睛,“我提了好多次呢,但是他们说药效和口感还是不能兼得。”
徐长嬴将薄荷糖收了起来,“那再见了。”
身穿白西装的唐攸宁单手插兜,转过了身,另一只手摆了摆,背影帅气潇洒。
“下次见啦,学长。”
坐在可怕大平层的沙发上,徐长嬴花了一下午与李嘉丽二人整理了一下523活人艺术品案的档案,做了一份内部工作报告传给了AGB亚洲分局,徐长嬴还另外问李嘉丽又要了一个备份。
视频里李嘉丽敏锐道:“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你要发给劳拉?”
徐长嬴早就知道李嘉丽会问,便坦然道:“是的,就让她随便看看。”
李嘉丽愣了一下:“劳拉上个月才刚入职欧洲分局吧,你想问十字会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局长?”
徐长嬴笑道:“因为我还不确定,安柏那家伙太烦了,我和他一说全世界都知道了。”
班杰明插嘴道:“ocean上最新的帖子就是有专员在喀布尔遇到了劳拉,她在美军撤兵的机场那里,她应该没空看邮件吧。”
ocean是AGB专员内部论坛,需要本人的专员密钥才能注册。
徐长嬴摸了摸鼻子:“放心吧,她会看的,应该。”
李嘉丽有些惊讶:“她不是刚被安柏局长开除了吗?现在欧洲分局应该还没有给她分配拍档吧?”
徐长嬴讪讪笑道:“不仅没有拍档,而且还没有行动准许,今天下午我打了内网视频,自动转到欧洲分局那边了,接线员说分局三个科室的人找了她三天,也是通过ocean上的帖子才知道她的行踪。”
李嘉丽无语凝噎了一会儿,“你作为她唯一的弟子能够对我和班杰明如此负责,我觉得我俩应该感激涕零。”
“过誉了。”
最后,徐长嬴在邮件界面删删改改,还是将“疑似与A20077354号案件有重大关联”打在了最后一句,敲了发送。
AGB专属邮箱界面跳出了“发送成功”的标志,而这时徐长嬴才发现天已经彻底黑了,巨大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开始散发出迷人的霓虹光彩,空旷的客厅一片黑暗,只有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散发出莹莹的亮光。
徐长嬴突然想起什么,他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声开灯,话音未落,刷的一下整个屋子骤然亮起暖色调的光。
“我靠,科技改变世界吗?”徐长嬴一脸震惊地听见厨房里烤箱和微波炉自动开始运转的声音,而不规则茶几上的中控平板也跳出了晚餐正在加热的界面。
正在感叹,手机突然滴了一声,邮箱传来一张图片。
在灰扑扑的水泥台阶上铺着一张废报纸,那上面放着半块疑似面包的东西,一只戴着作战无指手套的手在镜头前比了一个剪刀手,配文只有一句中文,“收到了,宝贝徒弟,师父吃完饭就看[爱心]”。
徐长嬴又删删改改,最终还是把“慢慢吃,注意安全”删掉,只打了四个字“生命第一”,敲了发送键。
大概是因为徐长嬴出院了,夏青没有再和之前几天一样九点准时出现,只在徐长嬴吃饭的时候发了微信问他住的是否习惯,吃没吃饭。
徐长嬴回答后,夏青说自己可能要晚点回去,明天早上九点一起出发去中大,徐长嬴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
因为想到明天就能看到站在讲台上的夏青,尽管他根据医嘱在睡前吃了三分之一剂量的抗组胺药,徐长嬴还是躺在床上瞪着大眼失眠到凌晨三点。
寂静的黑暗里徐长嬴深深为自己的没出息感到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剧烈的困意姗姗来迟之时夏青都没下班——所以没时间睡觉的人为什么要买复式大平层,徐长嬴失去意识之前在心里吐槽道。
天快亮了,徐长嬴突然感觉到床边有人——由于在医院的三天他都习惯了,所以他只是含糊哼了一声,你下班了?
那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徐长嬴抬起手腕,瞬间亮起的表盘上面显示现在是五点十四,其实也没睡两个小时的徐长嬴眼都睁不开,他闭着眼拍着床痛苦道:“来不及了,快来,再睡三小时就要上学了。”
床边站着的人愣了一下。
徐长嬴半梦半醒间还以为自己与阿特米西亚挤在一张床上,他朝左边猛地翻了一个身,三米的大床瞬间空出一大半的位置,下一秒他嘟囔着“他妈的到底什么时候放暑假”就昏睡了过去。
黑暗里,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徐长嬴乱糟糟的头发,迟疑了许久,还是只是将被子掖了掖,离开了房间。
徐长嬴坐在教室的后排,阶梯教室里挤满了人,连过道台阶上都坐着学生,他伸着脖子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见下面讲台上站着的人影,而下课铃已经回荡在教室里。
焦急之下,徐长嬴回头看了看拥挤又都在交头接耳的人群,气急败坏地猛地站了起来——他一头滚在地上,床头柜上的手机疯狂嗡嗡震动着。
徐长嬴躺在地上,伸手拿过手机放在耳边有气无力道:“喂?”
齐枫的大嗓门穿透力十足:“老大你怎么才接电话!——嫌疑人落网了你快点来!”
电话嘟的一声挂了,徐长嬴看了看手机界面,上面赫然显示着早上6点30分。
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只睡三小时就要去上课的夏青更惨的人,那就是只睡了三小时就要去上班,而且再也见不到夏青上课的徐长嬴。
第40章
张轲一路风驰电掣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将欧陆稳稳停在市公安局的门口, 彼时正好七点半,徐长嬴都没来得及和他道谢,就三步作两步地跑了进去。
徐长嬴没想到国内公安居然这么快就将沈锋抓到, 虽然亲眼看见夏青站在大学课堂里对于他的人生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但是眼看523大案就要彻底侦破, 他那职业操守还是堪堪将他的心和人从大学教室拽回职场。
当徐长嬴提着一口气推开重案组办公室的门, 以为自己就要进入紧迫又关键的案情之中,抬起眼只见座无虚席的办公桌前每一个人都认真地,端着一桶泡面。
齐枫正好嗦完最后一口面,仰头快乐地喝了一大口面汤,就举起空泡面碗对着一边的赵洋一脸期待地大声道:“我还想要一根火腿肠!”
赵洋站在一旁一边剥火腿肠一边嫌弃道:“你都吃完了你还要什么火腿肠。”
赵洋将火腿肠扔进齐枫的泡面碗里, 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徐长嬴, “长嬴你来了呀,好快。”
徐长嬴脸色铁青:“沈锋呢?”
赵洋一脸疑惑:“什么沈锋?”
徐长嬴不动声色地扶着门:“你们不是和我说嫌疑人落网了吗?”
余梅闻声抬起头:“徐警官,刚刚应该是齐枫太兴奋没来得及和你说清楚, 不是沈锋落网,是田望海和张连,刑侦二队盯了他们一星期, 这两人私底下联络, 昨晚在台北碰头被逮捕了, 但现在一时半会儿引渡不回来, 我们正在想办法呢。”
徐长嬴:“为什么会是田望海和张连?”
谈松揭开泡面盖, 道:“我们也奇怪呢,但是昨天夜里台湾警方在他们身上搜到了glory,现在见不到人也只能干着急。”
齐枫咬了一口火腿肠对着徐长嬴开心地摇头晃脑道:“不过我们忙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松口气啦,所以一起吃个泡面,阿嬴你吃早饭了吗?反正现在急也没用, 我让赵洋也给你泡一碗。”
徐长嬴扶着门身形一晃。
赵洋脸色一变,阔步上前搂住他:“你怎么了?”
徐长嬴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发现绝无可能赶上那梦幻的上课铃,面如死灰,灵魂出窍般喃喃道:“我的整个人生都被毁了。”
被赵洋骂了一顿的齐枫低着头委屈地坐在余梅身边,办公室的窗户大开,晨风吹拂着窗帘,带着丝丝凉意并卷走屋内的最后一点泡面味。
方溥心看了看手表正好八点整,对着已经到齐的重案组人员和AGB小组道:“我们先简单总结一下案情,夏教授在学校有课,中午会赶过来,辛苦徐警官您之后传达一下。”
徐长嬴的帅脸上挂着不小的黑眼圈,微笑地看了看他,只是笑的太过勉力,看上去怪怪的。
“在之前筛查出来的四位嫌疑人中赵秀贞嫌疑最大,还在收押中,其他三人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只是一直被按流程监视着,田望海,27岁alpha的北京某美术学院的在校生,而张连则是29岁的无业beta,他们二人的犯罪嫌疑最小,而且两人没有任何的社会关系,但是就在四天前刑侦二队发现这两人前后脚出境了,出于谨慎就联系海关进行了行踪调查。”
“张连先是去了日本呆了一天,然后在两天前先到了台湾,而田望海则晚他一天去了泰国,但是昨天转机也去了台北,刑侦二队迅速向上级汇报,我们联系了台湾的警方,因为沈锋也是台湾警方的通缉犯,所以那边的公安非常配合,就在昨天中午二人在一个旅馆里聚头,三小时后公安现场逮捕,在房间里搜到了5g的glory。”
方溥心将一张照片递给徐长嬴,徐长嬴接过来一看,发现那是五张如邮票大小的贴纸,上面还有蝴蝶的图案,若是普通人看了定会以为只是普通的纸片,但这正是已经在全世界泛滥成灾的新型毒品glory——只要沾上水贴在皮肤上就能侵害人体。
徐长嬴道:“他们有说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吗?”
方溥心道:“比较棘手的就是这两人不是在大陆被逮捕的,田望海家里此刻已经联系了当地的律师,大概想要钻跨地区执法的漏洞,虽然我们有把握不会让他脱罪,但确实被妨碍很多,比如现在一时半会没法将他转移入境。”
徐长嬴将照片递给身边的李嘉丽,抬起头:“没想到田望海和张连这两人居然会成为破案点,这也算好事,他们无论是案发之前认识还是后来认识,都肯定知道523大案的一些内部情报,甚至知道犯罪组织的情报,而且既然能弄到glory,他们很可能已经通过某些方式与组织搭上线了,也是帮了我们大忙。”
谈起工作,徐长嬴重新进入了专注理性的状态,他沉思两秒,“但是256、327号活人艺术品已经被转移,我们动作越慢她们被转移甚至售卖的可能性越大,这两人必须被快点审问。”
严建柏沉声道:“我已经和厅里申请,两地公安交接走流程最快也要三天。”
说话间徐长嬴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他低头看向屏幕,只见默认桌面上一条邮件消息跳了出来,显示寄件人是laura,徐长嬴立刻点开邮件。
邮件消息很短,只有一句:我也认同你的观点,已抄送给安柏,等师父这边蹲完人就回去帮你[玫瑰]。
徐长嬴差点吐血,他捏了捏睛明穴假装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方溥心柔和的双眼,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扭头看向李嘉丽。
李嘉丽一脸疑惑地抬起头和他对视。
徐长嬴若有所思地笑道:“我好像知道怎么快速把这两人带回来了。”
一切都进展地非常顺利,下午一点钟,徐长嬴就收到消息,可以带着组员和刑侦二队去机场接嫌疑人,临走前,李嘉丽将他的配枪还给了他。
徐长嬴摩挲了一下伯莱|塔92的枪身就熟练地将其放回枪套,迅速地穿戴起来,而赵洋站在一旁抱着胳膊望着他穿枪套,两人站在办公室的角落,徐长嬴低着头突然开口:“你去给夏青打个电话,让他傍晚再来。”
赵洋像是突然被咬了一口:“为什么我要给他打电话?”
徐长嬴以谴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是社交恐惧症吗?”
赵洋:“我不社恐我也不会给那家伙打电话,你管他什么时候来?”
徐长嬴将枪套穿好,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衬衫裤子,语气平淡:“他昨晚就没睡两小时,嫌疑人没接到,你让他上完课就赶过来干什么?”
赵洋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谈松等人,低声道:“你让我们都拿了陌生人剧本,现在还管他睡不睡觉?”
“陌生人又不是不变的,你和陌生人多联络一下不就成熟人了,”徐长嬴对赵洋露出了他看不懂的笑意,“你去不去,不去我找齐枫了。”
赵洋见他这样,只能掏出手机,正在拨号码的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你自己怎么不打?”
徐长嬴无耻一笑:“给你们机会培养感情。”
说罢,他迅速转身就跑向正在戴鸭舌帽的齐枫,“疯儿你这小炸毛扎一个小揪揪多好,来,我给你绑一个。”
赵洋一脸恶心地站在原地,浑身的鸡皮疙瘩还没消下去,手机就滴了一声接通了,赵洋瞬间石化,“喂,是我,额,我是赵洋。”
齐枫扎着马步低着头让徐长嬴给自己扎着小辫,突然好像听见什么,疑惑道:“赵洋在给谁打电话?”
徐长嬴笑嘻嘻道:“当然是给好朋友。”
下午两点半,人来人往的候机厅里一行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地勤员工快步穿过人群,悄无声息地将隔离栏摆在了通往贵宾vip通道的出入口,利索地将黄色织带拉了起来。而匆匆赶路的乘客也只是瞥了一眼就不以为意地移开了视线。
AGB特别引渡规章第19条,在不同国别或地区的行动专员若发现同一嫌疑人,当地专员有权直接逮捕,但必须在24小时以内将其移交给原属地的行动小组,移交流程将被视为特别引渡。
站在特殊通道外的齐枫看了看表,发现还有几分钟,下意识压低了鸭舌帽,忍不住对一旁的李嘉丽问道:“为什么AGB会专门设定这一条规矩,让B任务的专员必须将也属于自己的嫌疑人交给A任务的专员?而且还要通过特别引渡快速交接。”
空旷的大厅里,李嘉丽那张秀丽的面庞上突然浮现一抹狡黠的笑容:“其实AGB根本不像主流媒体报道的那样光鲜,所以才会出现很多看似没道理的规定来约束专员。”
余梅和谈松等人都站在一旁,此时也竖起了耳朵,余梅:“约束?”
站在李嘉丽身边的班杰明见他们疑惑,便比划解释了一下:“其实我们每完成一个任务都会根据任务的级别和自身的表现而被评估获得积分。”
谈松瞪大了眼睛:“积分考核?AGB还有这个制度?”
班杰明左右看了看,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小声道:“积分制是不允许大众媒体提及的,所以影视剧还是新闻都不会报道,这个制度其实在上世纪战后AGB组织刚成立就存在了,因为国籍、文化、语言都存在隔阂,积分就成为了AGB专员最基本的评价标准,相当于考试分数。”
涉及到工作和职称考核,齐枫的脑子就转的很快:“所以像今天阿嬴说的这个19条就是为了防止在不同地区执行任务的专员因为同一个嫌疑人抢积分吗?”
班杰明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今天在台湾地区执行任务的小组会愿意为我们提供帮助呢?那不是无偿为你们提供积分吗?”方溥心好奇道。
谈松和齐枫正要认同地点头,转而就发现插嘴八卦闲聊的竟是方溥心,立刻吓得魂飞魄散,“方队?”
站在通道前正在低声交谈的徐长嬴赵洋和严建柏都回过头看了几人一眼,谈松和齐枫立马捂住嘴。
方溥心睨了几人一眼,“出息,敢聊天还怕被听。”
三人都讪讪笑了起来。
李嘉丽转过脸看向站在不远处正含笑听着赵洋说话的beta专员,目光停留在那人西装外套上的独钻胸针,状似不经意道,“毕竟是‘那个’Edmund,一般来说很少有人不答应。”
方溥心听到她这句含混的回答,心神一动,正要再说什么,但安静的vip通道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在刑侦二队和重案组的严阵以待中,田望海和张连在AGB亚洲012号行动小组的押送下出现了。
012号行动小组的人数比徐长嬴小组要多,总共有五人,为首的是一个长相很有特色的印度籍alpha,皮肤很黑,个子不高,穿着符合大众对AGB刻板形象的三件套西装,一边将被铐起来的嫌疑人交给刑侦队一边热情地对每一个人说着雷好哇。
张连和田望海一胖一瘦的两人甚至还穿着T恤和人字拖,要不是被手铐拷着,看上去简直像度假的游客,012号小组还贴心地给他们一人一块花毛巾盖住了手铐。
移交嫌疑人的过程也异常简单,没有任何文件和手续,012小组的金发美女和长发亚裔帅哥将两人直接推给了谈松和余梅,和二人握了握手就算完成任务了。
在赵洋等人忙着处理田望海和张连时候,徐长嬴为首的03号小组与012号小组进行了简单的会谈。
“真是辛苦诸位专程跑这么一趟,真是感激不尽,”徐长嬴一脸感动的与印度alpha四手紧握,因为两个小组都是在华语地区行动的,所以几人并没有说英语。
印度组长也热情地握住徐长嬴的双手,用唱歌般的语调大声说道:“这是应该的,幸好Edmund你联系的及时,我们在最后关头抢到了今天最后几张机票,不然我们得坐船来了!”
徐长嬴压低了些声音:“012小组的工作日志我这边稍后和您对接一下……”
听到徐长嬴与那印度人开始谈为达成本次AGB特别引渡而必须做的一些小动作,重案组的众人都非常自觉地眼观鼻子耳观心假装押送嫌疑人走开了。
趁着徐长嬴交接,其他人都跟着嫌疑人走了,站在一旁的齐枫低声将AGB的积分制偷偷告诉了赵洋,赵洋闻言愣了一下,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vip通道口的人群,被围在中心的徐长嬴依旧是顶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笑嘻嘻地和不同国籍的AGB同事们叽哩哇啦说着话。
“……对了Edmund,我是分局第7办公室的Ashok Kumar,这是我的下属……”印度人的声音远远飘来,赵洋的脚步猛地一顿。
齐枫回过头看向突然站定在空旷大厅里的赵洋,有些疑惑道:“赵洋你怎么突然停下了?”
但赵洋没有回答她。
很快行事低调的便衣们押着两个嫌疑人通过内部电梯陆续进入了地下停车场,谈松还和刑侦二队的张潇予笑道不应该来这么多人。
田望海和张连由二队的人押上防爆车后先回市局,重案组的人也没有等多久,徐长嬴三人就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余梅道:“这么快呀徐警官,那几位AGB警官回去了吗?”
徐长嬴插着兜笑着走过来:“是的,毕竟是我麻烦他们,所以后续的文件处理肯定都是我来做,他们去赶半小时后的飞机回去了。”
徐长嬴与012组做的“小动作”就是简单的撒谎:他麻烦正在台湾地区执行任务的库尔玛——那个印度小组长“不小心”误以为田望海和张连是他们任务的嫌疑人,再根据特别引渡规则19条,“被迫”转交给徐长嬴等人。
所以就能绕开常规引渡嫌疑人的流程,在短短6个小时以内就将田望海二人带到广州——当然,也多亏了两地公安心照不宣的配合。
这个办法不可谓不巧妙,连一向严肃沉稳的严建柏脸上都浮现出一丝欣喜,而众人也都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去审两个嫌疑人了。
众人回到市区正好赶上了下班高峰,所以又堵了一会儿,临近傍晚才到市局,赵洋刚将车停稳,徐长嬴手机就跳出了夏青的微信消息:“我到办公室了。”
徐长嬴彻底将错过夏教授授课的痛苦抛之脑后,飞快发出一句“一分钟后见”就一把推开了车门。
虽然办公室在三楼,但徐长嬴的腿还没有好利索,所以他习惯性地去等电梯,赵洋也和平常一样陪他。
缓缓上升的电梯里就他们两人,而这时赵洋突然开口问他:“你和那个印度人不认识?”
徐长嬴很自然地嗯了一声,对着他嘚瑟道:“我在AGB里的人缘很好吧。”
赵洋看着他欠欠的表情,两秒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台湾公安也将逮捕现场的物证封存好交给012小组带给了重案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那5张glory贴纸,这5张贴纸是在一个航空邮件里被发现的,田望海和张连甚至都没来得及拆开来,台湾公安那边已经去查邮件源头了。
而重案组众人一看见那个航空信封就愣住了。
那信封上盖着各种英文的邮戳,还有显眼的“Par Avion”字样,方溥心戴着手套一翻过来,只见上面写着的收件人是“zhang”——显然是张连,而寄件人处也印着一串并不陌生斜体英文——“Mephisto”。
那个令李嘉玉恐惧万分的神秘代号,梅菲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