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盈盈荷上露,灼灼如明珠
马车是六驾马车, 其内分内外两间,外间为茶室,内间摆放床榻可做休息, 内外间都点着烛火, 四周宽敞明亮, 角落处的檀香静静地燃烧,一线白烟袅袅而上。
柳烟黛伴着檀香,从外间行进内间时,便瞧见兴元帝躺在床榻上的身影。
她一步步走近, 就瞧见兴元帝白着脸躺在翠色锦缎中,身上盖着一层锦缎被褥,发鬓松散, 额头上浸着汗珠,形容狼狈至极。
“你哪里不好?”柳烟黛瞧见他的脸, 先是惊了一瞬, 后伸手去摸他的腕。
“朕——”兴元帝强撑着, 挤出来一句:“朕——”
他不愿意回想昨天回去发生了什么。
他好不容易跟柳烟黛离得近了些, 又想到昨日间与柳烟黛在马车里相贴,一时间意乱情迷, 亲弟弟也跟着闹。
他好了伤疤忘了疼,想着柳烟黛,干了点坏事儿,结果——
柳烟黛的手探进被褥里,摸到一手的冷汗, 干脆将他的被褥掀开,细细来看。
兴元帝一件衣裳都没穿,躺在其中, 只一看,柳烟黛就拧眉呵斥道:“你又喝药了?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卧床休息,不能乱动。”
这回没喝药,但是还不如说喝药了。
兴元帝难堪的闭了闭眼,回道:“朕——就是不小心扯到了。”
柳烟黛已经拿出了自己的药匣子,从中取出了一根银针,抬手去替兴元帝诊治。
银针刺入、细挑慢拈,不过两下,便解了兴元帝的痛楚,一边解,柳烟黛还一边骂他。
她今日受了不少委屈,干脆全都发泄到了他身上,闻言冷声:“扯到了?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会把脉!你分明就是起了坏心思!你满肚子坏水!不安分的东西!你这样的,放在我们村儿里,都是要浸猪笼的!”
不疼之后,兴元帝回过劲儿来,低头去看她。
柳烟黛正慢慢运针,半张侧脸在昏黄的烛火中映出盈盈的光亮,骂人的时候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格外可爱。
他盯着她认真的脸,轻声道:“你很好。”
兴元帝一直觉得,女人就是停留在后宫里的美丽鸟雀,栽种在花园里的艳丽花朵,除了美丽和讨人喜欢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柳烟黛最开始也是这样的,直到现在,他才渐渐看到柳烟黛不同的地方。
她是一只从花园里逃出去的玫瑰,也是一只飞出笼子的飞鸟,剥开她柔软的外衣,其内是端正挺拔的君子骨,青山濯濯,端正温雅。
她虽为女子,但是却比兴元帝更合“君子”之称。
“我很好?”柳烟黛当时正在运针,闻言抬眸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我哪里好?你被骂傻了?”
兴元帝枕靠在软枕上,声线中还带着几分虚弱,他道:“你——心善,会救很多人,医术也好,你现在很像你叔父。”
柳烟黛现在有了几分楚珩的坚毅,又兼杂了秦禅月的风骨,现在,再把她丢回到长安去,定然不会像是刚到长安时那般笨拙。
柳烟黛当时以为他又要说什么“宝宝很美”之类的话,没想到却听到他这么一嘴,刚才满肚子的怨气和委屈都被打回去了,她第一次听见有人夸她像叔父哎。
“养蛊虫不好。”柳烟黛收回手里面的针,拿秦禅月的话堵回去,她说:“太危险。”
兴元帝眯着眼睛看她。
小姑娘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压不住的难过,眼角耷拉下来,声线里也带着几分失落。
想来是秦禅月拿这些话训斥过她。
“怎么会呢?”兴元帝这个狗东西又开始忽悠人了,他那张嘴,死的能说成活的,一开口就直戳柳烟黛心窝子,他眼珠子一转,道:“蛊虫……很有趣,朕也很喜欢。”
兴元帝回想了一下自己跟蛊虫最接近的时候,后道:“朕的父皇也用过呢。”
柳烟黛自然没听说过这些宫闱秘史,她探身问:“先帝竟然也用过吗?”
兴元帝点头,装似不经意的起身,拿起软枕靠在后头,面对面的与她言谈。
“朕的父皇——”兴元帝想了想,道:“很小的时候伤过身子,后来身子一直不好,为了能多活几年,父皇用过蛊虫。”
柳烟黛问:“什么样的蛊虫?”
什么样的蛊虫呢——兴元帝想起了他父皇死的时候。
永昌帝与他身子里的蛊虫共享同一具□□,当那具身体死掉的时候,他身体里的蛊虫似乎收到了某种刺激,在他的体内疯狂产卵繁殖,将整个尸体都吃空。
天子停尸七日,殡七月,期间需要沐浴上药,后涂上密药,以保七月之内尸身不腐,当时,给永昌帝上药的宫人在尸体上涂抹药物的时候,因为用力过大,不小心抠破了永昌帝的肚皮。
当时涂抹药物的宫人诧异的看着永昌帝的肚皮。
永昌帝很老了,尸体干瘪,肚皮松弛,但是,再松弛的肚皮也是肚皮啊,怎么能像是一张纸一样,随随便便就抠破了呢?
宫人看着那肚皮的时候,肚皮里面的缺口突然冒出来了点什么东西,宫人用手一挤,就像是挤一个脓包一样,挤出来一只虫子。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如同潮水一样的虫子从那破败的身体里冒出来,将几个宫人吓得屁滚尿流。
最后还是宫里的蛊医出马,将虫子都清了。
兴元帝当时都没过去看过,但是也听人禀过,说是五脏六腑都被吃空了,就剩下骨架和外面一层皮,那宫人抠破了皮,里面就只剩下虫子了。
兴元帝在这个略有点恶心的故事里挑挑拣拣,讲了点有趣的吸引柳烟黛的注意力,随后又讲了一些缉蛊司的事情。
“缉蛊司里也有很多案子跟蛊虫有关,长安那个地方,很多人用蛊作案,蛊虫和案子搅和在一起,光怪陆离,朕以前听过这么一个案子。”
“是一位妓子,为了让自己变得更美——”
兴元帝在长安待了太久,这种旁人不知道的事情他随意便能翻到,那一个个故事被他讲的一波三折,见柳烟黛听的意犹未尽,兴元帝便道:“你若是愿意,以后可以去缉蛊司看看,很有趣。”
柳烟黛有点被说动了,她扣着手掌心,低声道:“婆母不愿意的,她不肯让我再学这些,我马上要回镇南王府了。”
秦禅月当了一辈子的高门贵妇,总觉得女人就该掌中馈,握银钱,玩蛊虫那都是下等人做的事,出去当蛊医那都是男人该做的事情,她愿意百年之后、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给柳烟黛,让柳烟黛一辈子肆意纵情,却不愿意柳烟黛去弄什么蛊虫。
柳烟黛也不想与秦禅月争吵,她对婆母总有一种天然的顺从感。
“不告诉秦夫人便好了。”兴元帝诱惑她,道:“朕今晚带一些蛊虫过去看你好不好?朕身边有很多的能人异士,也有很多有趣的虫子。”
柳烟黛听到此言,转而瞪了他一眼,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秦禅月好歹是为了柳烟黛好,兴元帝呢?他纯是馋柳烟黛的身子。
“朕只是想让你高兴。”兴元帝靠坐在床榻间,语调越发温和,他这人无孔不入,只要柳烟黛露出来一点小小的缝隙,他就会用力地钻进去,钻进去,钻进去。
柳烟黛只听见他道:“朕以前是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朕已然知错了,只要你现在高兴就好。”
柳烟黛狐疑的回头看他。
明亮的烛火之下,兴元帝靠坐在枕头上,以一个慵懒的姿态看着她,他身上一件衣裳都没有,只用薄被盖在腰腹下,露出精壮的上半身,隐隐有卖色嫌疑——他之前回了官衙之后就给他身上用了药膏,宫廷密调,以前专门供给后妃的粉香膏,现在被他糊在身上了。
现在他下方瞧不出来,但上方已经泛起粉了,不比那只虫蟊差!
柳烟黛看他的时候,他微微挺了挺胸膛。
但柳烟黛没看那些东西,她是在想兴元帝说的这些话。
兴元帝真的费尽心思接近旁人的时候,旁人是很难抵抗得了的,因为在旁人眼里的各种矛盾他都可以轻易解决,你的问题突然都不是问题,权势,地位,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如潮水一般涌上来,任谁,都会在浪潮中被冲的脚步不稳。
柳烟黛心底里知道,这个人哪里是喜欢蛊虫,分明是馋她身子,但她还是难以抵抗蛊虫的诱惑,她拨弄着手里的药匣,低声说:“那你要偷偷过来,晚上的时候,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落到兴元帝的耳朵里,却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
夜间,私会,不被任何人发现,他偷偷过去——
这些词语组成了一个香艳的画面,使兴元帝呼吸渐沉。
突然间,他腰腹传来一阵剧痛!他闷哼弯下腰的瞬间,柳烟黛大惊失色,随后恼羞成怒道:“都跟你说了安静两天!你安静两天能死吗?讨厌的东西!”
她刚才竟然还让这个人过去!过去个屁呀!他能安什么好心!
柳烟黛气鼓鼓的掀开被子,给他重重的扎了两针,然后扭头就走。
兴元帝躺在榻间,尽量舒缓身体,见她跑走,便对着她背影喊:“晚点——晚点见面!”
柳烟黛没回头,一路行下马车,自己行回了镇南王府。
秦禅月早早便等她回来,给她院子里塞了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还给她约了几个宴,说是与南云城里的姑娘们赏花。
柳烟黛都一一应下。
秦禅月这才松了口气,只当这孩子忘了要去玩虫子的事儿。
而当天晚上,柳烟黛早早便等在后窗处,推开窗户往外瞧着。
屋内早已熄了灯,外人都以为她睡了,她也不敢点灯,怕招惹来丫鬟,便悄咪咪的、独自一人依靠在窗户旁边往外看。
兴元帝到底什么时候来呢?她想,她有点期待兴元帝要给她送的东西。
窗外是清凌凌的月,晚风拂过她的面,带着几分难得的舒爽。
——
兴元帝从院墙外翻进来的时候,远远便瞧见了这么一幕。
柳烟黛已经洗漱完了,一副准备睡觉的姿态,白日里的衣裳已经褪了,只穿了一身素锦绸衣,外面披挂了一件绿色锦缎,满头墨发披垂在身后,风一吹,那头发就顺滑的飘动起来。
白嫩圆润的姑娘像是一颗露珠,绿色的锦缎如同青荷,远远一望,盈盈荷上露,灼灼如明珠。
她显然是等候在此。
兴元帝一见到她,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软下来了,身体里的血欢快的流动,撞击,发出愉悦的声音。
他的烟黛,这是他的烟黛。
而现在,烟黛在等他。
他只要一想到柳烟黛在等他,他就觉得整个人像是踩在了云中,整个人都跟着飘飘然。
从台阶上下来的时候,他险些一脚踩空,发出来点磕碰的动静。
窗户里面的柳烟黛听见动静,立刻抬眸看向他,瞧见他的时候,柳烟黛几乎是蹦起来摆手,那只可爱的手几乎在半空中挥舞出残影来。
她那张脸上写满了这么一句话:快过来快过来快过来!不要被别人发现呀!
兴元帝脚下生风,顺着她的手快步冲过去。
两个人谁都没有往门那边走,兴元帝跑到窗户前,向里面一探身,便灵活的翻了进去,柳烟黛本来是打算侧过身让过去的,但是兴元帝能让她顺利的让过去吗?
这个讨厌的东西翻过来的时候“恰好”将柳烟黛压到了身下,两个人在矮榻上叠在一起,几乎呼吸相闻。
柳烟黛的心跳的好快。
她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偷偷摸摸背着婆母玩蛊虫,还是跟兴元帝玩儿!她现在整个人紧张的都快晕过去了,还什么都没做呢,她已经怕的脸色发白了。
兴元帝的心也跳的好快。
好宝宝好宝宝好宝宝——
兴元帝不受控的低下头,把自己的脑袋埋在她的脖颈之间。
她刚刚沐浴过,身上带着一点点花油的气息,有点像是大丽花——兴元帝突然想起来,之前他刚到南疆的时候,大太监给他摘来的两朵花。
那些花儿跟她一样美。
“还不快起来!”兴元帝还想再她身上蹭的时候,柳烟黛提膝就去磕撞兴元帝的小腹,将兴元帝惊的赶忙滚开,顺势站到了矮榻之下。
他现在可是一点碰撞都经不得了啊!
见兴元帝滚到一旁去,柳烟黛抿着唇坐起来,顺带凶巴巴的瞪了兴元帝一眼,随后压低声音,小声问:“东西呢?”
她凶起来也一点都不吓人,像是一只龇牙咧嘴的兔子,她能做的最凶的大概就是抬起她的两条腿来撞兴元帝的小腹了吧。
“在这里。”兴元帝慢慢摸到矮榻旁边坐下,从自己的胸口处掏出来一个小匣子,道:“很危险哦。”
这小匣子是个檀木打造的匣子,不大,看起来也就只有半张手掌的大小,随时都可以放进身子里面,都不会被旁人发现。
柳烟黛从一旁取来一个矮案,摆在两个人之间,兴元帝便将手中的小匣子放上去,道:“这是朕从旁人手里要的。”
兴元帝身边是带了蛊医的,还是俩呢,这俩人手里面都有不少好东西,兴元帝今儿捞来的这个是最安全的。
“这个叫[雪奴。]”兴元帝将这盒子推到柳烟黛面前,道:“是你打开,还是朕来打开。”
雪奴?柳烟黛没听过,但是她知道,蛊虫都是很毒的东西,她便道:“我来,你莫要急,我去取东西。”
柳烟黛便从矮榻上转身折返下去,从一旁的柜子里面拿出来一套工具,有打开盖子的钳子,有拿蛊虫的长铁夹,还有一层特制的鱼肠手套,这都是钱蛊医给她的。
钱蛊医和她说过,蛊虫都是不可控的,有些蛊虫能养熟,但是有些蛊虫养不熟,一些虫子一辈子也不会认主,反而想着如何嗜主,以前有人养一条蛇做蛊虫,这蛇越养越大,十几年间便从手指大小长成了人的大小,每日主人在晚间睡觉的时候,蛇都要躺在主人旁边,躺一躺就走,这主人觉得怪异,便去问询旁人,才知道这蛇是在和主人比身量,如果这条蛇比主人长的话,它就要吞掉自己的主人。
蛊虫如此,烈性难驯,所以打开罐子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万一里面的虫子突然跑出来到脸上就是一口可怎么办?
柳烟黛可没有用过禁药,她要是真被咬上一口,能被活生生咬死。
她全副武装、准备就绪,有些紧张的将这盒子打开。
盒子里面摆放着一只大概有人食指大小的,白胖白胖的虫子,两颗小眼睛跟芝麻一样,看起来不仅毫无攻击力,而且还有点蠢。
“这是什么虫子?”柳烟黛手里拿着铁夹子,觉得她好像有点大材小用了。
里面这胖嘟嘟的虫子压根都不动啊!
一旁的兴元帝便道:“雪奴雪奴,沾阳化水,用以测试女子贞洁。”
之前在大别山测吴晚卿的时候用过,太子印象深刻,现在便拿来给柳烟黛玩儿。
他也不光送,还要配上一个好听的故事。
“以前啊,有一户大户人家——”他将这雪奴的故事说的一波三折,当时月上三竿,晚风和熙,他絮絮叨叨说了半晚,抬眸一看,柳烟黛双手捧着脸,期待地看着他。
她脸蛋圆滚滚的,两只手一捧,脸蛋都被挤出来一点肉肉的弧度,从指缝里面透出来一丝,瞧着粉嫩可爱。
兴元帝的声音慢了一些,便听见柳烟黛问:“然后呢?”
她怕被别人听见她的声音,故而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问。
兴元帝喉头滚了滚,又将接下来的故事慢慢讲下去。
那时厢房中一片静谧,屋内没有烛火,只有月光从窗外落进来,厢房之中烧着淡淡的燃香,角落里的冰缸静静地旋转,可爱的姑娘捧着脸看着他,一切都像是梦一般美妙。
两个人凑在一起说了半夜的话,后,柳烟黛将这雪奴收起来自己偷偷养——雪奴只吃新鲜的嫩叶子就能活,而且还不愿意动,一整日间都挪不了两下,甚至没有毒性,也根本不会咬人,这是一个极安全的虫子,就算是把它贴身放着也没什么危险,柳烟黛养它,兴元帝也放心。
等柳烟黛将虫子都收拾好了,便送兴元帝离去。
这个人却不肯走了。
他来的时候,翻过这窗户翻的干脆利落,走的时候却磨磨蹭蹭,一会儿说喉头干渴想喝一口水,一会儿说想再坐一会儿,总之,什么都想,就是不想走。
柳烟黛没好气的瞪了他一样,道:“你赖在我这里了?”
兴元帝坐在矮榻上,气定神闲道:“烟黛怎么能如此对朕?你说要好蛊虫,朕千方百计搜罗来给你送过来,你说不能让秦夫人发现,朕便做了梁上君子,你说什么朕都依,骡子拉磨还要吃两口草呢,你总该给朕点好处吧?不然——”
他理直气壮地掸了掸自己的袍子下摆,道:“不然,朕就坐在这里不走了。”
柳烟黛心想,她就知道!
兴元帝这个王八蛋,就从来没有白办的事儿,他会吃亏吗?真要让他来了,只有让他占便宜的份儿,他给柳烟黛干一点活儿,柳烟黛就一定要给他干一点活儿。
他是不可能什么东西都白送,然后杵在一旁当个心地善良的善财童子的。
柳烟黛眼睛一瞥他,就知道这个人心底里一定没打好主意,她问:“你莫不是要过来亲上我一口?”
兴元帝是真想,但是他怕柳烟黛生气,所以没敢说,而是道:“朕——朕不太喜欢那个马奴,你以后答应朕,不可与他过于亲近。”
柳烟黛都快把这个马奴给忘了,竟由兴元帝提醒才记起来,之前她让秦赤云上过马车来着。
当时兴元帝还自己爬上马车,硬生生挤在他们两个之间。
“当日——”柳烟黛失笑,她当日真是心疼小孩儿,才让秦赤云上去的,她就没想亲近秦赤云。
在她眼里,秦赤云跟她捡回来的小崽子没什么区别,只是稍微照拂,偏兴元帝这个人满脑子龌龊想法,在这儿胡思乱想。
她眼睛转了转,心说本来也不亏的买卖,便道:“好,以后我不与他过于亲近。”
兴元帝兴奋地从矮榻上站起来,道:“朕——朕明日再来。”
柳烟黛还没说话呢,他就利索的从窗户里翻出去了,一路上一步三回头的走,因为太过兴奋,从墙檐上翻出去的时候,他好像一脚踏空,摔下去了。
这墙檐并不高,也就半丈左右,寻常会点手脚功夫的都能翻,兴元帝落地的时候,好像还摔出了“砰”的一声巨响,听起来有点疼。
而且,他摔下去、声量传来的时候,柳烟黛还听见远处的巡逻军吼了一声“谁”。
刚摔下去的兴元帝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了。
镇南王府巡逻的亲兵都是真的兵,一个个耳聪目明的,跑起来比山豹都快,真要是被这群人逮到了,他就要丢人了。
死是不能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是皇上爱翻谁家墙就翻谁家墙,但是到时候楚珩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笑话他呢!
——
兴元帝抬脚狂奔的时候,柳烟黛也被吓到了。
天呐,竟然将巡逻的人招惹来了!
柳烟黛心头一紧,赶忙将窗户关上了,快步跑回到床榻间躺下,假做自己已经睡着了。
谁、谁啊?哪里来的狂徒竟然敢夜闯镇南王府?婆母明鉴,烟黛不知道啊。
第102章 抓不到的兴元帝
柳烟黛初初爬上床榻的时候还有些紧张, 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但是听着听着,一股困倦席卷全身, 她闭上眼, 便这么睡过去了。
一夜好眠。
月儿渐渐隐与云后, 日头缓缓东升,整个南云城迎来了新的一日。
这一日也与旁的一日没什么不同,南云城照样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仿佛一点变化都没有。
不, 也有,镇南王府好像变得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巡逻的亲兵总是会在墙院上找到一些奇怪的痕迹,瞧着像是脚印, 但是总是找不到人,找来找去找来找去就是找不着, 哪里来的小毛贼胆大包天, 敢在镇南王府撒野呢?
夜间巡逻的亲兵越来越多, 墙上的脚印也越来越多, 头顶上日月交替,脚底下青砖被踩踏变旧, 日子一日又一日的溜走,溜走,溜走。
镇南王府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变得风平浪静。
柳烟黛也不出去做什么学徒了,每日就在院中走一走逛一逛赏赏花带带孩子,回厢房后倒头就睡, 秦禅月算算账本买买首饰拉两个戏班子看看戏,偶尔还要听一听南云城中的趣事儿。
南云城中也是有不少夫人的,秦禅月爱热闹, 自从与楚珩过了明路之后,便常在府中做宴,或者出去,去旁人家做宴。
秦禅月虽然是后来南云城的,但是她位高,几乎是整个南云城里最大的那一位,整个南云城的人都得喊她一声“王妃”,日子过的可比长安逍遥自在,故而她常出去赴宴。
这一回,秦禅月自个儿出去赴宴觉得没意思,还把柳烟黛也给扯上了。
天天闷在府里有什么意思嘛?人就得多出去走走,见见外面的新鲜事儿才热闹。
柳烟黛当时正在府里面带着雪奴,将雪奴放在新鲜的花叶子上吃叶子,瞧见婆母身边的大丫鬟过来,急的她一把将手里的虫子塞进盒子里,手忙脚乱的收好。
“奴婢见过柳姑娘。”一旁的大丫鬟行过来后,俯身行礼,后道:“王妃唤您过去参宴。”
柳烟黛站起身来,将盒子塞进自己的袖兜里,道:“什么宴会?”
之前婆母没跟她说过去参什么宴,想来是婆母临时要带她去。
大丫鬟便回道:“是广郡承家的儿子成婚,今日正要娶妻,王妃怕您一个人在府中待的骨头酥,便特叫奴婢来请您一道儿去看看热闹。”
柳烟黛应了一声:“好,那我回去换件衣裳。”
她本想趁着换衣裳的时机将手中的盒子放回去,但一旁的丫鬟笑道:“姑娘不必再换,这身儿正好,今儿人家婚宴,咱们换上些鲜亮的难免喧宾夺主,而且,已然快到时辰了。”
梳洗打扮起码一两个时辰,总没有迟到的道理,柳烟黛只好藏着手里的盒子跟着丫鬟出了镇南王府,上了门口的马车。
马车仅一辆,没分内外间,只做了一个超大的茶室,人一进来便可跪坐在案旁说话。
彼时已经进九月,九月的南疆不见半分凉爽气,暑气依旧沉甸甸的裹在人的四周,稍微走上几步,便被满身的热气压的脑后都浸出一层热麻麻的汗水来。
秦禅月畏热,所以马车之内也摆着冰缸,一行进马车,冰缸的凉爽之气便吹散了身上的燥热,柳烟黛进来的时候,秦禅月正歪靠在茶案上吃冰果子。
果子什么都有,南疆多水果,仙果琼浆、玉粒秋香,还有一盘切好的寒瓜,柳烟黛上来的时候,秦禅月赶忙对她摆摆手,道:“过来吃,一会儿热了便不好用了。”
柳烟黛快步行过来,跪坐在婆母对面,与婆母一起吃吃喝喝。
以往柳烟黛与秦禅月也是如此,出去参加宴会转一圈,认识几个新的姑娘,回家之后歇一歇,若是还想出去玩儿,可以再去约出去吃吃茶水,听听戏文。
今日也同往常一般,马车一路行到广郡承府上后,二人下马车,一路进了广郡承府中。
广夫人早早等在府门口,瞧见秦禅月跟柳烟黛来了,匆忙上前迎接。
秦禅月不提无忧郡主的名头,光说王妃的名头,就叫广夫人不敢怠慢,一路相送,亲自送到了堂前贵席上坐下。
柳烟黛跟随在秦禅月身后,左右扫了一圈四周的场景。
办婚宴的席面向来都是差不多的,在宅子的大院内摆宴,分左右两席,男左女右,贵客晚至,秦禅月到的时候,桌子四周已经坐了不少客人,见到秦禅月后便一齐起身行礼。
秦禅月摆手落座,柳烟黛则顺势坐到了秦禅月的下首。
新娘子此时尚未进门,席面上一群人都在一起言谈讲话,一群人围着柳烟黛和秦禅月吹捧。
柳烟黛以前不太习惯旁人对她吹捧,但跟秦禅月待久了,渐渐也就习惯了,这些人说什么她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专注吃点东西,偶尔听旁人说两句新娘子。
柳烟黛还认识那位新娘子,姓夏,是一位小官家的姑娘,柳烟黛这段时日来了南疆之后,常被秦禅月引着见各路姑娘,那位姓夏的姑娘她见过,性子腼腆,不过二八年华。
宴席要持续两个时辰,人午后到,晚上才走。
她因为惦记着袖兜里还没用过叶子的雪奴,便假借去四周的花园子里逛逛的说法,起身去了一趟花园。
她想薅一点树叶子给雪奴吃。
雪奴这种虫子,不吃肉,只食素,每日都需得吃十片树叶子,今日的叶子没薅够,柳烟黛一直觉得心里面差点什么事儿,她惦记着,怎么都放不下,所以干脆偷偷去花园里面继续薅。
南疆多花,南云城更是万花之都,街边都常有各种艳丽花瓣,这些大户人家的花园里更是花朵繁多,争奇斗艳。
大陈人爱花,常以花做点缀,鬓花很常见。
柳烟黛去花园子里逛、随处薅一薅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乱子,似是有人在喊什么。
她当时站在花园子附近,距离门口颇近,听见几个宾客在讨论一些话。
“这花轿在外头被人拦下了!”
“哦?这是为何?又是何人拦了花轿?”
“拦花轿的是个书生,说是乃是新娘子的先未婚夫!”
“嚯——先未婚夫?又是为何要退婚?”
柳烟黛一边薅叶子,一边听花园里的其他人说了一通八卦。
原是这广公子今日要娶的新娘子夏姑娘原先与旁人有婚约,今日他们未婚夫妻俩大喜之日,这先未婚夫便来上门围堵。
柳烟黛当时刚将袖兜里的小盒子翻出来,一边往里面塞叶子,一边在心底里嘀咕:这男子实在是品行低劣。
两人原先不管有什么样的龃龉,只要解了婚事,便不该再上来纠缠,这先未婚夫不仅来纠缠,还专门挑人家成婚的大喜日子,在众多宾客面前来围堵,实在是下作至极。
而且,世人向来薄待女子,男子与女子一同遇见了同一桩事,彼此的结局都不同。
今日这先未婚夫只是来这里闹一场,名声有损罢了,日后依旧不挡自己的发达路,只是名声坏了,以后做不成官而已,但是做旁的却没什么障碍,但这夏姑娘却不同了。
女子未婚从父,出嫁从夫,到了夫家,就是夫家的人,要听丈夫的话,听公婆的话,越是高门大户规矩越多,今日闹了这一出,若是这夫家觉得丢人,日后苛待这女子,她能被活活磋磨死。
这先未婚夫闹到这里来,就是明摆着不想让这个夏姑娘好过,以后夏姑娘进了门,旁人一口唾沫一口唾沫的喷过来,能将夏姑娘淹死。
柳烟黛刚将叶子塞进盒子里,正将盒子关上的时候,又听见旁边的人说:“这先未婚夫可有一番说道,这先未婚夫家中也是有名有姓的,他父也是功曹,他与新娘子两人自幼便有婚约,但是这新娘子突然退婚,移情别恋,嫁给了这广郡承之子做妻,他觉得心里不痛快,特来此捣乱一番。”
柳烟黛撇了撇嘴,她想,世间男子薄情寡义者多了去了,一个个儿的简直都不堪为人子,结果这女子不过是退了个婚,就成了了不得的坏女人了!一定要让人家过的不痛快才行!
柳烟黛烦得慌,不愿意听这些,却听旁处的人们又道:“这先未婚夫可不是空手来的,他手里还拿了一件小衣,说是早就跟这位新娘子有了夫妻之实,现在那新娘子被逼的从花轿上下来要寻死呢!”
柳烟黛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拧着眉从花枝旁站起身来,快步行向府门外面。
——
当时府门外面聚集了不少人。
广郡承的婚车被人拦了,自然会派人出来赶走,这大喜的日子,广府可不能丢人,但是这先未婚夫既然是打着来给人家找不痛快的,自然也早做了准备,他带着一群家丁用以阻拦广府的家丁,硬生生将婚车逼停了。
轿子外头的新郎官脸色涨得通红,一脸愤怒。
大庭广众之下,这位先未婚夫手中扬着一个赤红色的肚兜,大声喊道:“这便是夏姑娘交于我的定情信物!”
肚兜这种东西是女子贴身之物,这先未婚夫掏出此物来,便相当于告知所有人,这个夏姑娘早就是不洁之身,是被他睡过的破鞋烂裤裆。
事情到了这么难堪的一步,马车上的新娘子也坐不住了,红着眼下了马车,赌咒发誓她依旧是清白之身,但是这无法证明。
一盆污水就这么从天而降的落到了她身上,此时她就算是把自己扒光了,露出来洁白的身子叫人来验,也没人相信她的话。
夏姑娘悲愤之中,从头上摘下来一根金簪,便往喉咙里吞,意图吞金自尽。
事已至此,她活不下去了。
一旁的新郎官瞧见了,但是却并未阻拦。
也许只有她死了,才能解眼下这一困境,才能全他们家的名声。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柳烟黛从府门里行出来了。
“住手!”她这一声喊堪称震耳欲聋,四周的人群静了两分,扭头瞧去,就瞧见府门口站了个粉面桃腮、一身水粉色裹胸裙的姑娘。
此姑娘眉眼俏丽,本是圆润静雅的模样,但神色却显出几分凌厉来,她掐着腰,从兜里掏出来叔父的令牌,喊了一句“我乃镇南王之子”,将在场人都镇住后,大跨步的向前奔出来,走到新娘子身前,一把夺下了新娘子手里的金簪。
柳烟黛少见的生气。
她见过太多人被病痛折磨、努力求生的样子,也见过很多秦家军的尸体,这些人都不想死啊,这个夏姑娘就为了两句话就死,多不值当啊!
她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能为这人而死呢?”
夏姑娘脸色苍白,嘴唇发颤,道:“我不曾坏了身子,只能以死明志,望日后尸检,能给我个清白。”
她今日不死,她的夫家和她的娘家都要因她而蒙受屈辱,她会耽误娘家姐妹的婚嫁,会使丈夫受人嗤笑,无法抬头做人,更有可能被关进后宅里折辱,这样一想,死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柳烟黛深吸一口气。
她不想与这位夏姑娘发火,她也当过懦弱的姑娘,所以她怜悯夏姑娘,知道夏姑娘的苦,她更知道,真正该死的另有其人。
她夺过簪子之后,柳烟黛一转头,高举着令牌,指着那位先未婚夫道:“诸位,我有法子来验明此女是否为贞洁之身,今日,若她不是,她自刎在此,若她是,你——”
柳烟黛不知道这个先未婚夫叫什么,倒是这人长得油头粉面,像是个白面馒头似的,她指着对方的脸,道:“她若是处子之身,你便是诽谤诬陷,逼人自尽!我要将你打三十大板!”
这被柳烟黛单点出来的先未婚夫脸色有些青白,他不是怕柳烟黛,而是怕柳烟黛手里那镇南王令牌。
而周遭围绕的人群们瞧见这令牌,一个个都怂了,悄无声息的缩回了脖子。
那乌青的令牌泛着寒铁一样的光泽,就算镇南王不在此,也足够唬人,使这先未婚夫吓得浑身发抖,但他还是嘴硬道:“你又如何证明?”
先未婚夫乃是功曹之后,对上一个郡承自然不害怕,但是对上镇南王,那就另说了,他怕镇南王,此时也是强撑着站着,在心底里安慰自己:这自古以来,女子验身都是要由经验丰富的嬷嬷来看、上了榻看流不流血来辩清白的,就算是镇南王的子女,也不能空口白牙的说吧?
这白面书生眼珠子一转,道:“不过就是脱光了验身而已,谁知道你有没有帮她造假?”
脱了衣裳、众目睽睽之下验身,与让这位夏姑娘去死无异,但若是不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就是造假,男人不要脸起来,阴毒又下作。
柳烟黛冷着脸,道:“我自有法子证明!今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叫尔等分明!莫要冤枉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柳烟黛当然信夏姑娘是清白的,她见到夏姑娘的眼睛就知道。
她更知道,上天给她镇南王府这样的出身,给她学东西的机会,给她阴差阳错到这里的时机,就是要让她来救人的!她不能置之不理!
柳烟黛掏出袖兜里的小檀木盒子的时候,秦禅月正匆匆赶过来。
她本来还在席中端坐,结果席上突然一乱。
席面一乱,秦禅月就害怕。
之前在长安的那些记忆重新涌上脑海,秦禅月又想起来柳烟黛突然失踪的事儿,她坐不住,忙打探柳烟黛在哪儿,随后寻着踪迹来了府门口。
秦禅月到府门口的时候,正瞧见柳烟黛将新娘子拉至身后,手里举着一条白虫子在喊话。
阳光打在柳烟黛的面上,散着熠熠光辉。
“这只虫子,名唤[雪奴],可鉴女子贞洁。”
柳烟黛高举手里的虫子,当着众人的面要为那新娘子夏姑娘验明正身,夏姑娘忙不迭的伸手过去验,而那对面的白面公子却被吓到了,他白着脸说:“谁、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谁知道这又是什么蛊虫?你,你——”
这白面公子竟然还想转身跑,被一旁虎视眈眈的秦家护卫给摁住了。
柳烟黛憋着一口气,替这夏姑娘验明正身,待到证明了夏姑娘的身份后,又命秦家护卫将那白面公子摁在地上打上三十大板。
“你为何诬陷这位夏姑娘?”柳烟黛还要刑审他,她道:“你若是不讲,我便让他们一直打到你说为止!”
那白面公子被打的嗷嗷惨叫,当场认罪,说是不甘心被退婚,捏造出来的事实。
而一旁的夏姑娘几乎都要站不稳了,她抓着柳烟黛的手臂哭,抽泣着说:“是他养外室在先,外室还怀了身子生下来,要我嫁过去就养旁人的孩子,我不愿意,才退了婚。”
这样的前因后果一理,真相自然大白。
柳烟黛便命人将这白面公子狠狠地打,她拿着镇南王的令牌,就连这白面公子自己带来的家丁都不敢上来阻拦,只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地。
血肉被木板打烂,一旁的看客们则发出来一阵阵叫好声,秦禅月在一旁看着,只觉得震撼,她的孩子长大了。
旁的女眷看了血可能会害怕,但柳烟黛可是见过十几具尸体摆在面前的人,她连目光都不挪,只定定地看着。
瞧见这个恶心的东西发出惨叫、在地上求饶的时候,柳烟黛恍惚间明白了,为什么旁人总说权势是最好的东西。
这个夏姑娘没有权势,所以夏姑娘只能被逼死,而她有,所以她可以逼死别人。
她摊开手,瞧着自己手里的雪奴,又瞧着手里的令牌,她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又一次改变了。
她并不想去逼死别人,她只是想保护好自己,但想要保护好自己,就要有弄死别人的能力。
柳烟黛最开始,只是想要一顿饱饭,后来想要自己有用,再后来想要去做蛊医,直到现在,她又滋生出了对权利的渴望。
她说一句托大的话,她不仅想要保护自己,还想去保护别人。
这世上好像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她以前见过,只是没有能力去改变,而现在,她发现自己好像有能力了,所以她就想要去做点事情。
她不需要做多少,她只需要做一点就够了,她不是那样贪心的人,可是,她又该怎么去做呢?
柳烟黛握着自己手里的令牌,想,她能做些什么呢?
她像是一只笨鸟,别人都飞出很远了,她才拍着翅膀,慢慢起飞。
但万幸,她终于飞起来了。
——
这时候,三十杖已经结束,广府的广夫人亲自过来接人,对柳烟黛千恩万谢,柳烟黛回过头时,正瞧见婆母在门口看她。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柳烟黛一下子怂了,收回了手里的雪奴,连脑袋都低下去了。
但婆母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回席面上用膳。
成婚席面上出了一点小岔子,但万幸没有阻碍仪式,等到后续席散了之后,广夫人千恩万谢的将秦禅月与柳烟黛送走,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
她当然感激,今天出事的可是她儿子,她儿媳妇!差一点这喜事儿就变丧事儿了!
但柳烟黛却只觉得不安,她回程的路上,跪在马车内、茶案后,一次又一次的看婆母的面,却不敢开口。
反倒是坐在马车里的婆母捻起来一颗葡萄,语调温和道:“烟黛长大了。”
今日柳烟黛的模样她看在眼里,甚感宽慰。
只是一眨眼儿的功夫,这孩子一下子就变得她都有点不认识了。
柳烟黛没敢说话,却听秦禅月又道:“今日,婆母瞧你办事,那蛊虫也并不如婆母想的那么坏,你若是喜欢,婆母明日请两个名师给你,教养你。”
柳烟黛微微红了脸,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已经有了一位“名师”。
——
今日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柳烟黛回了镇南王府之后一直都很兴奋,她在厢房之中反复踱步,直到天边日落,月生云间,她才看见兴元帝从墙那头翻过来。
她见了兴元帝,就觉得肚子里面沉甸甸的,她有好多好多的话,现在就要跟兴元帝说。
她今日做了很好、很厉害的事!
兴元帝当时正在翻墙,远远瞧见她,眉目中都软了三分,正是二人兴奋时,旁处突然窜出来五位早已埋伏好的秦府亲兵,合力将兴元帝狠狠摁下。
柳烟黛听见有人高喊:“逮到了!”
柳烟黛:松!手!啊!你九族也被逮到啦!
第103章 真龙天子从来不跟她计较!
这一夜, 月黑风高,将近十来位镇南王府的护卫潜伏在墙根附近,分散到各处, 将自己当成了一块石头, 纹丝不动、静静地等待。
这一段时间, 他们王府一直有一个毛贼在出入。
这个毛贼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来王府要做什么,府里最近也没听说过丢什么东西,但是所有亲兵都能看到, 墙上的脚印一日比一日多。
这是个何其嚣张的毛贼啊!
一群护卫们隐忍不发、偷偷蹲守,终于,他们在今日抓到了这个毛贼!让他们来瞧瞧, 这到底是哪儿来的狗东西,敢在他们镇南王府撒泼!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抓毛贼终不还!
他们拿着火把逼近, 兴奋地扑过去, 而就在这时, 院中飞快扑出来一道身影。
对方穿着一身绫罗绸粉缎,脚下踩着珍珠履, 跑出来的时候满身的衣裙飘动,像是仙子奔月,直奔到院外,对着众多护卫喊道:“住手!”
众多护卫抬头一望,就看见府里的柳姑娘冲出来, 道:“这是我的贵客,你们退下去。”
她也不曾说“不要将此事告知旁人”,她知道, 这是瞒不住的,回头婆母叔父一定得知道,等她将兴元帝处置好后,定然会去跟婆母赎罪。
护卫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回话,只灰溜溜的低着头跑了——他们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搞砸了什么东西。
众人退散时,柳烟黛匆忙蹲下身去看兴元帝。
镇南王府的护卫手上都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一次为了抓到这位潜伏很深、来去如风的毛贼更是准备充足,就方才那么几息间,他们拿了一张金丝网,活生生将兴元帝罩在了里头。
兴元帝何时吃过这样的亏?现在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一张脸都涨得发红,阴阴沉沉的不说话。
柳烟黛低头把他身上的网一点点摘下来。
这网是用锋利的铁丝勾的,上面还有尖锐的铁倒刺,落到人身上的时候,很轻易就会刺进身体里,兴元帝落在外面的脸、手背表层都被刺穿了一些,所以柳烟黛的动作更慢。
她一边解,还要一边与兴元帝道:“人家是保家护院的,这活儿也是人家当做,你莫要记恨人家,走,我带你回去包扎。”
兴元帝慢慢随着她的手站起来,随她回了厢房间。
虽然已经被人发现了,但是他们俩还是偷偷摸摸的爬了窗户。
到了矮榻上后,兴元帝在榻上坐着,柳烟黛站起身,拿着药匣子给他处置伤口。
他脸上被划了一道又一道,幸而不深,也没伤到眼,都只是浅浅的一层伤,柳烟黛取了药膏来,用手指抿上一点,在他的面上轻轻地擦过。
当时厢房里面还是没有烛火,只有淡淡的月光,柳烟黛站着,他坐着,她便比他高上一些,他微微昂起头来看她,姿态乖顺极了。
柳烟黛给他涂抹药膏的时候,她又提起了今日在广郡承府门前的事。
今日,她打完了人后,婚事继续,新娘子进门,好歹是顺顺利利的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她今日做了一件好厉害的事!
说起来这些的时候,柳烟黛面露得意,眉飞色舞的。
兴元帝则昂着头看她。
柳烟黛的脸上带着盈盈的笑,说起来这些,好一会儿都不肯停。
兴元帝顺着她的话夸。
“乖宝宝最厉害了。”
“你救了一个姑娘的命。”
“应该立起个庙来拜会。”
柳烟黛听他说“立庙”,顿觉羞耻:“哪里有这么厉害?”
这人简直夸大其词!
她低下头,正看见兴元帝的脸。
他们俩离得太近了,他的面就贴在她的锁骨范围,她一低头,就看见兴元帝用一种温柔的、欣赏的目光看着她,道:“有的。”
那么近,他却少见的没有带上情欲,只赞叹的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块洁白的玉。
只要剖看过她洁白纯净的底色的人,都会被她吸引。
柳烟黛莫名的觉得不自在,她放在他面上的手也有点发烫,下意识的偏开了看他的目光,似是转移话题一般道:“不知道那姑娘日后会过的怎么样。”
柳烟黛确实是给了她清白,但是这一点是不够的,大陈从来都是男尊女卑,女人的名声就是命,她的名声就是坏在了今日里。
“明日,朕去命人罚那郡承教子无方,赏那女子些东西,全她忠贞的名声。”兴元帝道:“这般,她便不会受屈辱。”
有了皇命加身,谁都不敢置喙。
柳烟黛心里好受了些。
这世上的许多东西都不讲道理,就像是兴元帝,皇命加身就是不讲理,但是这不讲理也有不讲理的好处,当瞧见了不平事,她能上去揍一拳。
所以世人都说,寻常女子嫁进高门,是天底下最好的事。
也怪不得世间男子都想科考入仕,谁都想做人上人。
那些在下面挣扎、处于弱势的人,一条命卑贱到泥土里,不遇上事,一辈子平平安安的还算好,但若是遇上事了,那就是被人吃干净的命。
下面的人被人吃,上面的人也同样被人吃,只是站到了上面,总能有一些反击的能力。
柳烟黛想着这些的时候,捧着他的脸,无意识的用脂肤摩擦他的脸。
他脸上的伤已经被药膏擦好了,明日一早起来就会结痂,她习惯性的摩擦着那一点细小的伤口,突然间听到兴元帝道:“你若是喜欢做这些,可以去缉蛊司。”
柳烟黛飘到很远很远的思绪被他拉回来,顺着他的声音,呢喃的念到:“缉蛊司?”
她听说过。
之前婆母有个闺中密友,唤做姜夫人,丈夫便是缉蛊司的指挥使,也姓陈,这位陈大人乃是皇亲,只是血脉淡薄,不算什么得势的皇亲,长辈又是庶出,长子成家门后他们都被赶出去自力更生,轮到他这一辈已经没有什么爵位可分了,又因为家中没什么银钱,出身算得上是“寒门”,幸好这人坚韧不拔,自己努力,靠着武试出头,又做过御前侍卫,后来被封了缉蛊司指挥使。
“我去缉蛊司吗?”她迟疑的想,她能做点什么呢?
兴元帝抬起手,覆盖到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揉,一边揉一边诱惑她,道:“你想去就可以。”
柳烟黛似乎有些茫然,她无意识的贴近他,兴许是这些时日的相处让她暂时对这个人放松了警惕,她贴着他,问他:“真的吗?可我是女子。”
“真的,女子又如何呢?当你厉害到一定程度,没人在乎你是男是女。”兴元帝的呼吸更重了些,他用力摩擦着她的手背,用有些发颤的声音说:“好宝宝,你一定是,一定是最厉害的缉蛊卫。”
她的掌心被他的面颊和手背夹在其中,他的温度顺着她的掌心蔓延,一直蔓延到她心底里去,她心下原本滋生出来的那些欲念便随之突突的跳起来。
她也想要,改变她贫瘠的,无趣的一生,想要去更高处,看一看外面的风景。
这条路也许会很难走,她没走过,她的婆母也没走过,她的叔父也没走过,她只能自己去走,听起来像是一种很危险的、很陌生的选择。
如果是以前,柳烟黛光是听见了,就会觉得怕,觉得不安全,觉得那不是她能涉足的地方,但是她现在听见了,只觉得血肉之中有枝丫在生长,它们要生长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去,要去探一探她目光所至的边界。
边界之外,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去。”她听见自己说。
在她庸庸碌碌,一事无成的这一生里,她很想去为自己活一次。
——
柳烟黛要去长安进缉蛊卫的消息落到了秦禅月的耳朵里,让秦禅月很是提心吊胆。
她知道这其中定然是有兴元帝拉绳牵线,柳烟黛以前连缉蛊卫的大门往那边开都不知道,现在突然的就想回去了,那一定是兴元帝在背地里撺掇的呀!
秦禅月怕柳烟黛回去了受委屈,拒绝的话到了喉咙口,却不知道如何吐出来。
因为她想起了那一天在广府门口看到的画面。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柳烟黛那样笃定自信的样子。
她以前常把柳烟黛死死摁在自己手心底下,觉得这是保护,只是在经过一些事之后,她回头再看,却又觉得柳烟黛其实不需要她的保护。
她一直是一个管的太多的母亲,所以她的孩子们也同她一样自我又任性,前面两个孩子各自反抗她,无视她,甚至开始恨她,激起了她的怒意,让她无视掉了自己的错误,把所有的问题都丢到那两个孩子的身上,而柳烟黛一直顺从她,爱戴她,反而让她在某些时刻,惊觉了自己在某些时候的管制。
她不是没有错误,只是柳烟黛接受了她的错误,她分明比柳烟黛还要年长,但是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在她们两个之间,退让的、包容的那个其实都是柳烟黛。
秦禅月几次迟疑,最终也没有说出来什么阻碍的话来,幼鸟必须离开巢穴才能长大,她也不能去打造一个笼子把柳烟黛关起来,因为柳烟黛自己就向往天空,所以,她只是告知柳烟黛,若是觉得累,不要逞强。
楚珩听闻此事,特意从山间回来一趟,给柳烟黛送行,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他只觉得欣慰。
柳烟黛就这么收拾起了包袱,拜别了叔父婆母,随后带着她那吃吃睡睡也不睁眼的儿子一起踏上了另一个完全未知的旅途。
柳烟黛走的那一日,兴元帝同时大驾离去,所有人都只送兴元帝,没有人知道,柳烟黛也在其中。
秦禅月相送十里,泪洒当场,最后被楚珩带着上了回路的马车。
而那时候的秦赤云还在秦家军养伤,偶尔去过常善堂几次,却再也没见到柳烟黛,他嘴笨的去和钱蛊医打探几次,却都被圆滑的钱蛊医挡了回去,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心空了一块。
有些人如同神降一般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改变了他的一生,却不曾在意他半点,他不曾说出口的情谊,就像是树间的朝露一般消散,只留下了他一个干巴巴的皮囊。
南云城还是那个南云城,但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座困住他的旧城,他与这座城一起被禁锢在了这段岁月里,走不出去。
这世间的阴差阳错从不曾停歇,历史的车轮也不为任何人而停留,秦赤云停步不前的同时,南疆驶回长安的马车摇摇晃晃,离开了这一片南疆故土,行向了花团锦簇的长安。
——
兴元帝离宫多日,终于班师回朝,本是好事,但是偏偏,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儿回来的,他还带回来了个儿子,还直接给这儿子封太子,这引来了朝野一片震荡。
这是哪儿来的孩子啊?
之前南疆那头一直有信说兴元帝搞了个儿子,但是朝中的人都不太信,结果现在一回来,真有个儿子啊!
最要命的是,这只有儿子啊!兴元帝就跟光棍抢了个孩子一样回来了,没见到女人啊!
这孩子是谁生的?太子有了,你得册封个皇后吧?最起码得让我们知道这孩子是哪儿来的吧?不然容易被怀疑这孩子血统不纯正啊!
偏生兴元帝不给,他这边什么动静都没有,就大张旗鼓的回来了。
下面那些言官蠢蠢欲动,但是也没太敢弹劾——之前兴元帝大杀四方有事没事儿弄死俩人开心一下的事儿他们还记着呢,暂时没人敢拿脑袋上来试一试兴元帝的脾气。
而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兴元帝带着一位天降太子回来了的事儿给吸引过去的时候,缉蛊司悄无声息的进了一个小吏,做缉蛊小旗。
缉蛊司的缉蛊卫分为指挥使,副指挥使,千户,副千户,百户,试百户,总旗,小旗,这么一个等级,同锦衣卫是一个派别。
最低等的倒不是小旗,而是缉蛊力士。
缉蛊司内的划分也很简单粗暴,因为人才稀少,大陈官僚内部本身也培养不出来太强的蛊师,所以他们向民间征收蛊医进缉蛊司,又因为缉蛊司的人死都很快,毕竟沾上蛊虫这种东西,很容易阴沟翻船,只有本事硬的人才能活下来。
所以人是真不够,常年都在对外扩招,审线比较低,上升渠道也比较宽阔,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的。
每一个缉蛊司的人都必须养蛊、懂蛊,光这一条,就刷下去了很多人。
缉蛊司进门就需要玩蛊,从小旗做起,每破一个与蛊虫有关的案子,就能积攒功勋上位。
这一点上,缉蛊司还与旁的锦衣卫、金吾卫、五城兵马司不同,这些地方都需要进去的人能打,缉蛊司却只要人养蛊,蛊虫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划分个人能力的一种,所以,缉蛊司这头还不分男女。
只要蛊虫养得好,别管是什么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美得丑的,都能进来,大陈特批,女子做官也不算逾矩,他们审核晋升的方式不同。
柳烟黛养蛊虫就养的很好。
她天生适合养虫子,在旁人手里娇气易死的蛊虫到她手里养的白白胖胖肥肥壮壮,因此也没有人敢小瞧她。
缉蛊司的日子也不怎么清闲,她手底下负责的两个坊市一出问题,她就要一日一日的跟着跑,旁人看她长的白白嫩嫩的,总以为她好糊弄,无端的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她进缉蛊卫后没多久,就破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案子,积攒了一些名望,后提了试百户,这种晋升速度在寻常卫所里是不可能的,也就只有缉蛊司有。
试百户可了不得,这已然算得上是“官”了,柳烟黛凭空多出来不少饭局,而且竟然还有人给她说亲,说要给她介绍个高门来嫁。
她到长安后,就和以前那个忠义侯府的大少夫人的身份割裂开,换了另一个身份来活着,不曾打着镇南王府和秦禅月的名头出来混饭,而是从最底下往上爬,旁人以为她没什么根基,又颇为能干,长的还颇为清秀,便想替她说说亲,高门大户的嫡子是嫁不了,但是一些庶子也可以嫁啊!
这些高门大户中偶尔也会碰上一些蛊虫作乱的人家,但是高门中都视蛊虫为洪水猛兽,很少有人去真的钻研此道,更要命的是,缉蛊司的这些人多为民间上来的,手里也有硬功夫,人家也不愿意跟高门玩儿,所以每每碰上一些跟蛊虫有关的事儿,全都很棘手,要是能跟缉蛊司的官职联个姻,那也是好事啊!
比起来娶一个平平无奇的庶女,还是柳烟黛更好,缉蛊司的位置可让人眼馋呐。
柳烟黛当时瞧见这些人送姻缘来,就知道兴元帝一定要闹。
自从她回了长安,兴元帝每日晚间都要跑到她的院子里去与她说话,缉蛊司男子多,她与旁人一起出去查案的时候,兴元帝总要酸溜溜的醋一会儿,今日竟有人要给她入赘儿子,兴元帝听了要闹翻天。
哭笑不得的拒了,等她坐着轿子回到她自己在外面赁下的宅院时,果真便瞧见宅子里面站了几个伺候的太监。
当时已近冬日,天儿黑的早,晚间一下职回来,天儿都黑压压的,寒风呼呼的吹到面上,吹的人头皮发麻。
柳烟黛赁下的院子不大,也就是个两进,地上铺着齐整的青砖,前面待客后面住人,后面的院子分左右两间厢房,左厢房她住,右厢房给小铮戎和奶娘住,奶娘是从南疆那里带来的,婆母调教好的人用着放心,奶娘也聪明,兴元帝一来,她便到后头的客厢房去睡,假做没瞧见。
柳烟黛行过来时,就看见右厢房里有人影在晃,她提膝入厢房,正看见兴元帝抱着小铮戎。
长安这个地方不似南疆,到了冬日里冷的要命,厢房里烧上了地龙,将屋子烘烧的暖烘烘的,一进来就觉得热浪袭人。
小铮戎当时已经困了,这孩子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到了晚间根本睁不开眼,也没空搭理兴元帝。
柳烟黛进来的时候,兴元帝就抱着小铮戎咬牙切齿的说酸话。
“哎呀,看看是谁来了?这般气派——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
“再瞧瞧你,一天就知道睡觉,娘被人拐了也不知道起来看一眼吗?”
人家小铮戎已睡着了,香香甜甜的躺在臂弯里,根本不知道兴元帝在胡咧咧什么。
柳烟黛也懒得搭理他,只瞧了一眼小铮戎,见小铮戎睡了,转而便向了后厨行去。
兴元帝见她竟是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忙放下小铮戎,随着柳烟黛身后走,他也憋了一股郁气,说话越发酸醋刺耳。
“是,朕老了,都不如外面的少年郎鲜嫩,待到日后柳百户升了千户,那可了不得,外面八百个男人等着呢,哪有朕什么事儿——”
兴元帝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话,越说越生气,气的他眼珠子发绿,眼见着柳烟黛不理他,他就要转身回去收拾旁人。
他收拾不了柳烟黛,他还收拾不了别人吗?
正是气势汹汹要转身时,柳烟黛突然站在后厨前道:“吃不吃面?”
兴元帝离去的步伐就这么顿住,他脸上还残留着恼火愤怒嫉恨酸醋各种表情,但身体很诚实的停下了。
一旁守着的大太监赶忙开口说道:“天黑路远,圣上饿坏了可怎么办呢?且留下用膳吧。”
兴元帝从善如流的点头,道:“可。”
柳烟黛为什么留他?想来是已经知道错了!她现在一定很想跟朕赔礼,只是拉不下脸说罢了,朕真龙天子从来不跟她计较!便留下来吃一顿,且当给她一个赔礼的机会!
柳烟黛头都没回,去膳堂煮了两碗面,盖了肉酱和酸黄瓜,两人一人一碗。
用过膳后,柳烟黛便要起身回厢房休息,一边起身一边道:“外头天黑,路滑,圣上慢行。”
兴元帝刚才气鼓鼓的要走,现在又不想走了,他那双眼转来转去,最后扫了门外一眼。
门外的老太监赶忙补上一句:“哎呀——天儿太冷了,路滑风急,不好走啊,圣上也许久不曾瞧过太子爷了,不若便留宿在此?”
实际上……小铮戎白天被他养在宫里晚上被他带来争宠,他上次见小铮戎就在几刻钟前,但也不碍着大太监睁眼说瞎话。
兴元帝用眼角余光去瞥柳烟黛。
柳烟黛像是没听见一般,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起身就回隔壁厢房去洗漱——她明日还有个案子,不能耽搁。
兴元帝见她要走,匆忙补上一句:“路确实太滑了——朕、朕便留在这看孩子!”
是路太滑啊!不要多想!
第104章 孤独寂寞冷
长安隆冬, 兴元二年,夜。
兴元帝第一回在柳烟黛的院子中留宿。
在柳烟黛身边软磨硬舔了将近半年了,终于能在此留宿了!
他兴奋地沐浴过后, 就往柳烟黛的厢房里钻。
柳烟黛当时正在给她的蛊虫喂虫子, 才刚喂到一半儿, 就听见后窗处有动静,回头一看,就瞧见兴元帝从窗外翻进来。
柳烟黛拧眉道:“我要歇息了,你进来做什么?”
这人大概是在南疆的时候窗户翻多了, 爱上了这种偷人的感觉,现在每每行到柳烟黛的厢房里,从来不走门。
兴元帝当时已经翻到了一半儿了, 闻言像是根面条一样挂在窗沿上,一半在里面, 一半在外面, 做出来一脸委屈的模样, 道:“朕——朕在南疆时, 都与你促膝长谈的。”
那是因为柳烟黛那时候对蛊虫什么都不懂!兴元帝用两三句话、讲几个好听的故事就能忽悠到她,现在柳烟黛真的进到了缉蛊司, 兴元帝说的那些她都不信了。
再加上柳烟黛现在手上一堆活儿,所以没空搭理兴元帝。
“我明日要上职。”柳烟黛刚喂过蛊虫,正将盒子收起来,闻言道:“你去旁的客厢房睡。”
她不像是兴元帝,一天睡半个时辰、爬起来照样生龙活虎, 她得睡三四个时辰,没空跟这个王八蛋浪费时间。
兴元帝哪里舍得走,但柳烟黛不发话他真不敢往里面爬, 只能一边慢吞吞的往外面缩,一边说着酸话。
“柳大人忙吧,朕一个人也能活。”
“这长安的夜一点也不冷,朕也冻不死。”
“柳大人不跟朕说话,朕就去跟儿子说话。”
“朕的儿子大概不会嫌朕烦吧。”
柳烟黛听他那些酸溜溜的话就觉得好笑,回身行向矮榻。
她一走过来,兴元帝立刻又从外面往里面探身,可怜那扇木窗户,被他顶了又掀,十分忙碌。
“早点睡。”柳烟黛行到窗旁,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等新岁时放假,我便来陪你。”
柳烟黛的手肉乎乎的,又很软,带着厢房里的热气揉上来,揉的兴元帝后背发紧,两腿发抖,呼吸也跟着变得粗重。
柳烟黛一见他这样子便知道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肯定是又——
她飞快的收回手,拧着眉、恼羞成怒道:“关窗户,出去!”
兴元帝利索的退出去,把窗户关好,去了客厢房去住。
——
今夜落了一场薄薄的雪花,簌簌间,将整个长安镀了一层银装,晨起卯时末,临近辰时,柳烟黛已经起身出去上职了。
她上职的时候,兴元帝也从隔壁客房中起身,两人一起迎着风雪,一个去上朝,一个去司内点卯。
今日,柳烟黛到了司内,才刚点卯,就接了一桩新案子。
说是长安城远郊一处村庄里娶了一家新媳妇,结果新媳妇上了门,这一家人就都变的不大对劲,许久不出来与人言谈。
冬日村儿里的那些田地都没活儿要干,一群村民都是在村口大堂里饮饮酒、去村尾祠堂拜一拜,男的凑在一起做做赌,女的一起说说话,还会有不少出去做工、做买卖的人回来拜年,基本上年底是一整年中最热闹的一段时日,家家户户都敞着门出来说话的。
但是这一户人家连着两日多都没人来出门,别说去村口河边儿上挑水了,连做饭的炊烟都瞧不见,有担心他们家的邻居一推门去问,便瞧见这家里的老婆婆大着肚子坐在灶台前吃东西,邻居来问是怎么回事,老婆婆也不说话,就坐着吃。
邻居凑上前来一看,发现这老婆婆啃得是生鸡,嘴里都是鸡毛和鲜血。
那邻居被吓得跑出去,跟村正言明,村正听的透心凉,根本就没敢进去,村正可是听说过各种阴阳怪事的,他哪里敢招惹?当夜安排了人将这院子看守住,别闹出什么动静来,又匆忙出村,告到了缉蛊司这里头。
按理来说,接了这一状,缉蛊司要马上出队去此处查看,但司里其他人都没人愿意接。
长安之中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在邑居者为坊,在田野间则为村,这一处村落依山傍水,冬日间是货郎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偏远的厉害,一来一回起码五日起,这种偏远地方的活儿,基本都是一些佃户,这种下等贱民没有多少银钱油水可捞,功绩也就小小一笔,而且眼下临近新岁,谁都想在府里陪陪孩子,所以这活儿推来推去,就推到了柳烟黛身上。
柳烟黛比之这群老油条来,还多了几分炽勇赤城,同僚惦记功绩,惦记旁人给的孝敬,但柳烟黛是真惦记这一户人家,所以她不曾随意点个小旗去跑一趟,而是亲自带着两位小旗,二十个缉蛊力士去了一趟。
二十个缉蛊力士是纯出体力活的人,他们手里也没有蛊,只是会些拳脚,两位缉蛊小旗手里倒是各有一个,只是都是缉蛊司里派发的“探查蛊”,是一种能探查到四周有蛊的一种小虫子,也没什么攻击性。
真要提能用上蛊做点事儿的,只有柳烟黛一个。
这一波人从长安连夜出发,直奔这一处村庄而去。
这村子名曰“玉兰村”,名字好听,但地方实在是偏僻,在深山老林中,一群人跟着村正爬山过水。
柳烟黛前脚刚出长安,后脚这消息就送到了宫里去。
兴元帝当时正在宫里、太极殿中看奏折。
大陈事儿不少,比如国库空虚,户部没钱,比如某地又遭了天灾,粮食税上不来就算了,户部还得出钱,可户部没钱。
没钱这件事儿,就算是皇帝老子也没办法。
有人谋反还能抄家灭门,手里没钱是怎么都变不出来的,就是没钱啊!
兴元帝盯着手里的奏折看了许久,正琢磨着要不要开跟四周的邻国贸易,广开商路挣点钱时,金銮殿外有太监行进来,在他耳边禀了柳烟黛外出去办任务的事。
兴元帝面色微冷。
柳烟黛进缉蛊司之前,便说过,不允许兴元帝去干涉她在司里的事情,兴元帝也不敢去违背她的意思,所以真的不曾安排什么人手去干涉她的行动,只是暗暗盯着些。
以前柳烟黛接活儿,接的都是长安里面各个坊市的,没有出城门,就算是再忙,当夜也能回坊中歇息,但是放到城外可就不同了。
长安城外,虽然比不得南疆那样处处险峻多虫,但是偏远地方也是杳无人烟的,一想到柳烟黛要跟着一群男人在外面度过几日,兴元帝就觉得心口发紧,恨得牙齿发痒。
这怎么行?
这怎么行?
这怎么行啊!
兴元帝踌躇许久,没敢直接开口叫人回来,而是站起身来道:“收拾收拾,朕也过去一趟。”
想了想,兴元帝又补了一句:“明处少带几个人。”
他要是带了很多人,柳烟黛瞧见又要生气,觉得他大张旗鼓的过来,耽误她办公,又怕旁人见了他,就觉得她是借了他的势。
若是旁人,巴不得借着他的东风扶摇直上,最后一年上千户,两年干上缉蛊司指挥使,但柳烟黛她底线太高,不愿意用这种“走后门”的方式上去,兴元帝只能退让一些,用她的方式来出现。
他爱她的天真坚韧纯善,就得接受她的底线。
所以兴元帝临时处理了朝政后,偷偷去找了柳烟黛。
他们的目标都是一处,长安一处偏远大山附近中的一户村子,玉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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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村里有六十户人家,一家六七口人,村子里的人大多数都姓刘,算下来大概三百六十多口,村子里就这么多人,自然是个个儿都互相熟识,彼此间有什么消息各家也都知道。
最近,玉兰村就有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来。
村里面一户姓刘的人家娶了妻。
娶妻本来是好事儿,但是这户人家娶妻的消息却让村子里的人议论纷纷。
因为这户人家的儿子生来便有病,两条腿走动不得,是个瘫子,瘫子连下床榻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做活儿呢?男子不能做活儿,那就是废人一个,嫁过去别说生育子嗣了,吃饭都吃不上啊!自然没人愿意嫁。
这户人家也愁啊,没女人嫁给他们儿子,他们家就绝户了啊!所以这老刘家想方设法,从外面买回来一个女人。
这买回来的女人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反正被他们拴住了铁链关起来了,成婚当日都是捆着拜的堂,对外只说这新娘子有疯病。
但旁人心里都清楚,人家新娘子哪里是有疯病呦?怕是被他们从拐子哪里买回来的!
自家的儿子条件不行,娶不到新娘子,他们又没有太多的银钱,去高价买一户人家心甘情愿的将自家的女儿给他们,所以就动了歪心思。
按理来说,这种事儿是要出去上报官府的,大陈有律法,拐卖女子是要判刑罚的,但是同时,也会连坐。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将这件事捅上去,他们自己也要被罚。
他们便不大想去了。
反正都是自己村儿里的人,只要他们不出去说,谁知道这女人来了这儿呢?
再者说,他们要真是出去说了这件事,这女人是可以走了,但他们以后还要跟这户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免不了遭人报复啊!
更何况,一个村里都沾亲带故的,总不能为了个外人,都不管自家亲戚了吧!
所以这群村民们一句话都没说,任由这个女人被拖下去了。
再后来,还发生了一点别的事儿。
那个瘫子,腰下面都是没有知觉的,也没办法圆房,但是儿子没办法圆房,这女人不就白买了吗?没办法,老子只能亲自上阵。
据说啊,隔壁的邻居听见那女人嚎了半晚上,那样尖锐的声音,落到旁人家里,就成了茶钱饭后的谈资。
村儿里的人都说,老刘家这回要有孩儿了——你也别管是怎么有的,反正是要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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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拐来的女人叫秋菊,是一位模样俊俏的姑娘,她的父亲是一位走南闯北的商人,她随父亲外出做生意,来到长安,在外出与人谈生意时被人拐走。
最开始被拐过来的时候,她还试图恳求,希望自己被放出去,但是残酷的现实将她所想的一切全都破灭了。
她被铁链子拴住,逃不出这个小小的房间。
她被嫁给了儿子,一个瘫子躺在床上,有正常人的念头,却一辈子没出过这间房,她躺在这个人的身边,听着他问:“我要怎么跟你生孩子?”
她想逃出去。
他们一直没有孩子,瘫子的母亲就在门外问:“肚子怎么还没大啊?这女人是不是白买了?”
瘫子不会生孩子,所以这个瘫子的父亲来了,当着他儿子的面,身体力行的告诉他儿子,该怎么生孩子。
她尖叫,她反抗,她被扇了一个耳光。
父亲走了,瘫子兴奋的把她拉过去,也想试一试,但是瘫子站不起来啊,只能让她压在他身上来试,她不试就没有饭吃。
试过之后,瘫子的母亲又在门外问:“肚子怎么还没大啊?这女人是不是白买了?”
这一回,她的声音里带了更明显的恨意。
秋菊睡了她的儿子,又睡了她的丈夫,甚至又不坏孩子,她怎么能不恨呢?
秋菊躺倒在床上,看着那瘫子的母亲用一种又嫉妒又怨恨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
说这些的时候,那瘫子的母亲走上前来,愤恨的盯着秋菊骂:“不要脸的贱货!”
骂完之后,瘫子的母亲阴沉着脸转身离开,在退出门的时候,她还在喊:“再怀不上我就弄死你!”
秋菊不明白啊,她做了什么坏事呢?
那时候,她赤裸的敞开腿躺在木板床上,看着站在门口的瘫子的母亲的身影,那道身影被光照射,但光穿不透,只打出来她的轮廓,死死的堵着门,也堵着她的生路。
她只能听见一道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带着点厌恶,远远的冲她问:“肚子怎么还没大啊?这女人是不是白买了?”
那道声音冒出了重影,在四周不断回响。
肚子怎么还没大啊怎么还没大啊还没大啊大啊大啊大啊大啊大啊大啊大啊大啊大啊这女人是不是白买了是不是白买了白买了白买了白买了!
不能白买啊!那是花了钱的!
她想,他们抓她,就是为了她的大肚子。
那她就给他们一个大肚子。
她被放出去用茅厕的时候,将父亲给她保命防身的药蛊下到了他们的水缸里,她希望,能让每个人都有一个大肚子。
每一个人都有。
当天晚上,老刘家的人都觉得很饿很饿很饿。
这对老夫妻俩爬起来吃了不少东西,后来捂着肚子回到榻上睡觉,到了第二日早上,老两口又爬起来吃东西。
今日,老刘家吃了好多好多东西,这对夫妻俩的肚子吃的好大好大,摸一摸的话,里面还会有东西顶一顶——哎呀,不会是俩孩子吧?
当天夜里,老夫妻俩就饿得从榻上起身来,去外面找东西吃,他们好饿啊,肚子里像是多了一个无底洞,人怎么都吃不饱,囤下来过年的年货都被吃光了,没人有东西可以吃了。
老夫饿极了,抓起来一只鸡就啃,一旁的老妻看着,心说,是啊,还可以吃鸡。
当二日,老妻啃鸡的时候,被邻居撞破了,邻居落荒而逃,老妻也没起身,因为她要啃鸡。
她好饿啊。
第三日,鸡没了。
他们穷苦人家,一共就养了五只鸡,每一只都是精打细算的,现在全都啃完了,没东西吃了。
没东西吃了,身体里像是发出了某种野兽的哀嚎,他们好痛啊。
第四日,这对夫妻俩从院子里出来,想出来找点吃的。
他们两个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撑着自己的肚子,拉开了门。
村正曾安排人在他们门口看着,可是看着的人也要回家吃口饭、歇一下啊!所以难免有疏忽的时候。
而就在今日,他们疏忽的时候,这对夫妻俩已经出来了。
那正是一个夜晚,夜间村子里也不热闹,每家院子都是早早就熄了灯,但是他们村子里的院门其实也就是一个破木门,随便一推就推开了。
他们就这样晃晃悠悠,晃到了隔壁家。
隔壁家没有养鸡,也没有养鸭,甚至没有养任何动物,他们竟是一路晃荡进了人家家门中。
过大年夜,后厨肯定会有一点吃的,但是当他们经过一间堂屋,瞧见里面睡着的孩子的时候,却走不动路了。
瞧瞧这孩子啊,多白嫩的肩膀,瞧瞧这孩子啊,多可爱的脸蛋,瞧瞧这肉啊,多嫩啊,一定比鸡好吃吧?
他们的身体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接近那孩子,一口接一口的咬下去。
孩子被咬的第一口就是喉咙,只一下,这孩子就不动了。
从刘老妻的嘴里钻出了一条细细的,铁丝一样的虫子,在半空中晃了两下,顺着孩子的脖颈钻了进去。
等刘老妻和刘老夫离开之后,躺在床上的孩子晃晃悠悠的,慢慢坐起来了。
“娘,好饿啊——”孩子缓缓往床下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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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玉兰村的村正终于带着一队大人们回到了玉兰村。
那时候还是寅时末卯时初,这个时辰的天儿暗沉沉的,村子里的灯都熄着,最前面的村正骑着驴,后面跟着的一队人都骑着高头大马。
柳烟黛行在最前面。
她裹着厚厚的棉氅,脑袋上戴着一顶羊毛帽子,面上围绕了一层羊毛绒的毡巾,将她一张脸都包裹进去,只露出一双眼。
身后的锦衣卫们也都是一样的打扮,他们手里高高举着火把,在暗夜之中照明。
翻山越岭行了整整两日,他们终于到了玉兰村,要不是柳烟黛最近身子骨养得好,说不定都要倒在路上了。
这个时辰的村庄都是熄了灯的,瞧不见任何火光,村正也不曾多想,反正这个点儿的村子,黑也是常事。
在最前面骑驴的村正瞧见村子的时候,心底里都松了一口气。
熟悉的村庄给他一阵安心感,他紧赶慢赶,终于是回了。
“诸位大人——”村正行下毛驴来,牵着毛驴往村子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说:“老朽这便带诸位大人去我院儿里休息休息。”
当时柳烟黛骑在马上,顺势翻下来道:“不必,先去看看那户人家。”
这些事儿尽早办完尽早处理。
前头带路的村正赶忙点头,道:“好好好,老朽这便带诸位大人们过去。”
说话间,村正带着人走向老刘家,在过去的时候呢,村正犹犹豫豫的想着,要不要讲实情呢?
之前去报案的时候,村正显然是隐瞒了一些部分真相,他只说了老刘家几口人不对劲,但是却不曾说老刘家那个刚被买回来的儿媳妇。
这儿媳妇的事儿要不要交代呢?交代了说不准要受罚呢。
罢了,还是不交代了吧,到时候就对外说是疯病了的女人便是。
老村正想这些的时候,隐约间觉得有点不对,他抬起头,看着静悄悄的村子,又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
反倒是老村正身后的、这一群缉蛊司的人越走越慢,一双双眼左瞧右看,连带着手都摁到了刀上。
柳烟黛身后的两位小旗一进村子来,就察觉到自己身上养的蛊一个劲儿的弹跳,这代表,这村子里有蛊虫出没,小旗赶忙通禀给柳烟黛。
这村子里果然有蛊,而且他们身上的探查蛊反应这么激烈,说明他们这里有很多的虫子。
柳烟黛缓缓点头,目光左右环顾四周。
村子太安静了,没有狗叫,没有鸡鸣,每一个院子里都看不见活人气儿,黑压压的门像是某种怪物的巨口。
而行走在前面的老村正正停在一处房屋前,指着这个院子道:“便是这户人家,老刘家。”
柳烟黛神色平淡的看过去,道:“敲门。”
老村正快步行过去,敲着门口的门道:“老刘头啊——你开开门,是我,村正。”
老村正敲门敲了一会儿,里面渐渐传来一阵脚步声,与此同时,四周的家门里似乎也都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只是这脚步声来的太急了些。
老村正便笑呵呵的转头跟柳烟黛道:“大人,我们村儿人都醒了,一会儿您正好坐下喝杯茶水。”
这时候,柳烟黛抬头望过去,就看见门被拉开,从里面探出来个人,它的手臂没了一半,露出森白的骨茬与凝固的血肉,身上满是被啃咬过的痕迹,面部鼻子都被啃掉了,能看见鼻腔之下空洞洞的半个牙舌,其中还有丝线一般的虫子挪动,眼部浑浊无光,但却还能走动,行动时,嗓子里溢出“嗬嗬”的缓慢吼叫声,像是某种梦魇,蔓延在寂静的夜里,肚子出奇的大,撑破棉衣,肚皮上涨出青紫色的纹路。
柳烟黛脸色剧变。
而那老村正正面对着柳烟黛,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站了个什么东西,这么短的时间内,柳烟黛连一个气音都没发出来,更别提提醒,而村正一扭头,就看见一张嘴猛地扑上来,放大。
一声尖叫,响彻玉兰村,于此同时,别的院门也被打开。
月色之下,每一个院子中都塞满了令人胆寒的“嗬嗬”声,黑色的树木在月色下摇晃,尸体在街道间行走。
十具,百具,无数具,它们会吞吃掉每一个活人,而死掉的人,又会在午夜中重生,变成新的活死人,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一片惊惧之中,柳烟黛高声喊道:“射火箭、撤退!”
兴元二年的新年初,玉兰村给柳烟黛送了一份大礼,接的她头皮发麻,落荒而逃。
第105章 甜甜的恋爱
是夜。
火箭沾满火油, “呼哗哗”的被北风吹过,火光在箭上猎猎作响,缉蛊卫的缉蛊力士拉满弓, “咻”的一声, 火箭划破夜空, 如流星般坠落,刺入走尸的胸膛。
走尸就变成了火尸。
蛊虫这种东西还分类别,比如雪奴,没有攻击力, 一滴血就能让它化掉,这东西还十分难繁衍,需要特定的方式, 养上一两年,才能得来一个, 但有些蛊虫不一样, 有一些蛊虫会寄生在人的身上, 并飞速繁殖, 人类的身体是最好的巢穴,一个人沦陷了, 那他四周的人就都沦陷了。
蛊虫这种东西就是如此,初时只是一点小小的不同,像是荷叶下面的一只游鱼,慢慢泛起涟漪,但当你走近的时候, 才惊觉这不是游鱼,而是一头猛鲨。
幸而大部分蛊虫都怕火,这是蛊医的共识, 不管蛊虫寄生在什么地方,只要一把火打过去,都得老实,要不是有这个致命弱点,大陈早被南疆干翻了。
但是火箭少,扑过来的尸多,这个村子好几百个人,全都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一张张高昂的、破碎的脸上写满了对血肉的渴望,有纤细的虫子在他们的鼻孔中穿梭,他们每个人的肚子都高高隆起来,肚子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蠕动。
其中一个尸被一火箭射下,肚皮裂开,里面滚落出一团簇拥在一起的,铁丝一样的虫子。
柳烟黛转身策马狂奔。
奈何他们刚才一路走到了村子的正中央,现在再杀出去难如登天,蛊人如潮水,他们发出细微的声音,细听,是一声又一声的“饿”。
铺天盖地而来,柳烟黛的马被蛊人扑上来咬,它们第一口并不能咬死,但是铺天盖地的蛊人用身体挡住了马蹄,马儿失控向下跌,柳烟黛便也随着整个人扑飞出去,往下跌落。
被甩出去的时候,四周的人冒出一阵阵惊呼声,她的身体失控,人被失控的马儿甩飞在半空中时,柳烟黛脑海中浮现出了她的一生。
她的前半生短暂而又无趣,后半生才刚刚开始,她就要结束了吗?
如果她真的在这里死掉——无限的遗憾涌上心头,她整个人向汹涌的蛊人潮扑去,在临死前闭上了眼。
她希望自己死的干脆一点,不要太痛苦。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听见有人高吼了一声:“烟黛!”
柳烟黛在生与死的边界之间,睁开眼看过去。
在不远处,兴元帝裹着狂风、骑着马奔过来,他的发鬓在月色中飞起来,目眦欲裂,在其身后,跟着一队匆匆行来的金吾卫。
她腾空在半空中,身下是狰狞的蛊人,远处是奔过来的兴元帝,时间似乎被放慢了一瞬,让她看清楚了兴元帝的眉眼。
看见他的时候,柳烟黛觉得自己兴许出现了幻觉。
这个人应该在长安,应该在宫里,熏着暖和的地龙,而不是在这里,骑着马向她奔过来。
长安的冬日霜寒浸骨,他的眉眼中似乎也侵着风雪,月华落在他身上,柳烟黛看见他焦躁的在吼什么。
可听不清了。
她跌落到了蛊人潮间。
关键时刻,她只来得及转过身,用厚厚的棉衣来为自己做抵挡,她庆幸自己穿的很厚。
无数双手落到她身上,她匍匐在地,只听见自己的棉衣被撕裂的声音。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很漫长,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直到一阵马蹄声逼近,柳烟黛只觉得后颈传来一股巨力,她竟是被人从尸堆里拽出来了!
柳烟黛整个人腾空而起,被兴元帝抡圆了拽到了马上,四周的蛊人还在冲过来,被其余的金吾卫冲散。
一支支火箭射出,流火如同落雨,将所有蛊人淹没,冲天的火光之中,柳烟黛被兴元帝捞到了马上。
她被紧紧地箍在他的怀抱中,他用力地拍打她身上的虫子,打在她身上的力道与冰冷的风声混到一起,骏马冲出很远,蛊人的嘶吼声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被抛到很远很远之后。
她死里逃生,只觉得庆幸,这一场生死之间走过之后,她身体里又涌上来些许兴奋,她第一次,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
但当柳烟黛兴奋地抬起脸的时候,正对上兴元帝一张微微扭曲的脸。
兴元帝的眉头紧紧地拧着,唇瓣抿成一条线,脸上还残存着震怒,面上像是僵住了,连挤出一丝笑都不能,更说不出一句话来,那双丹凤眼死死的盯着她,眼底里带着浓厚的惊恐与不安。
柳烟黛与他对视的那一瞬,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柳烟黛怔愣的看着兴元帝。
这一刻,马旁的风、厮杀的金吾卫、燃烧的火墙,似乎一下子都变得很遥远,她只看见他满含眼泪的扑过来,捏着她的后颈,扑过来吞噬她的唇瓣,在窒息的边缘抵死缠绵。
人在马上是腾空的,她整个人被他塞在怀里,随着他的身体而颠簸,她清晰地听见他心脏的跳动,急促的呼吸,和压抑的哭腔。
他一边亲她一边哭,眼泪从他的脸上滴落到她的时候,她听见了他的哽咽。
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刻的恐惧,如果他今天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来,柳烟黛就会变成和那些人一样的东西,没有理智,被虫子操控,只会张大了嘴过来咬人,在七窍里还会有各种虫子翻来涌去,美好的皮囊完全被破坏,她会忘掉自己追逐的梦想,变成一具腐烂的尸体。
这样的柳烟黛,他只要一想,就觉得手脚发软,汗如泥浆。
他很害怕,之前柳烟黛自尽时候的那种恐慌又一次翻上来,他几乎脱力。
她被他吮吸的喘不上气,但他开始哭的时候,便没力气再吮着她,而是紧紧地贴在她,在她的耳畔低声的哭。
她怔怔的抬眸去看他,看见他泛红的眼尾,和紧紧拧起来的眉头,他哭起来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的呜咽,隐忍的压在她的肩头。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哭。
柳烟黛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眉心。
他不说话,只是紧紧地贴着她。
他们俩离得太近了,柳烟黛几乎能够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他真的要晕过去了。
柳烟黛只得用力抱紧他,用手摸着他的脸,拍他的面,道:“没事的,我活着。”
就这么两息的时间,她就被他捞起来,缉蛊卫厚厚的、掺杂了牛皮和精铁的衣裳保护了她,她没有受到伤。
他说不出话,只死死抱着她,在她的脖颈间落泪。
柳烟黛瞧着他的脸,只觉得胸膛发紧,她慢慢的侧过头,在他的脸上轻轻地贴了一下,道:“好了,不哭了,我没事。”
她一直知道他喜欢她,只是他这个人别扭又强势,手段残酷又心狠手辣,所以大多数时候干的事儿都很不是人,喜欢她也喜欢的让她很不舒服,直到现在,他渐渐磨平了身上那一层尖锐的利刺,换了一个方式来爱她,让她突然间有些心里发酸。
兴元帝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掉眼泪,顿觉耻辱,偏过头去用手背重重擦过眼睛,道:“朕没哭。”
柳烟黛只拍着他的胸膛哄:“好了,你没哭,是风太大了。”
兴元帝被她刺痛了脆弱的自尊,他像是泄愤一样、低头去咬她的唇舌,却又舍不得用力,只是含着一小处舌头碾咬,他不松开,只模糊不清的道:“你不听话。”
他难得的情绪激怒,忘记了素日里的伪装,指责她的不谨慎。
柳烟黛这回倒是没有跟他耍脾气,因为她知道这一回兴元帝说对了,她实在是个对错分明的人,只要对方没错,她自己就软下去了。
“是我不好。”她难得的不发脾气,任由兴元帝掐着她的后脑、咬她的唇,声线模糊的与他道:“先、先松开。”
说话间,她的手在他的胸膛间轻轻地推打,没用什么力,像是小猫挠人。
兴元帝才不松开呢!
他以前从不曾在柳烟黛面前这么硬气过!
他左手控着她的后脑,变本加厉的亲吮,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吞进去,右手抓住她放在他胸口上推拒的两只手,古铜色的宽大手掌握着白皙的两只肉手,将她手指上的肉肉都挤出来,又细细的、用力的捏揉。
久违的炽热从他身上传过来,将柳烟黛整个人都包裹进去,如同陷入了温热的浴桶之中,让她冰冷的、发僵的骨头得到了暂时的舒缓。
“咳——”身后响起一阵咳嗽声,柳烟黛骤然惊醒,抬眸看去,便看见一旁的金吾卫涨红着脸、低着头道:“圣上,火快烧过来了,属下护送您离开这村子。”
兴元帝抱着怀里抬不起头的柳烟黛来,转过头往四周一看。
金吾卫人数众多,兴元帝走哪儿都带着一帮人,足足有小一百个,加上缉蛊司的二十三个,便不怵这些蛊人,他们冲过来后,一支支火箭射下来,几乎将所有蛊人都射成了火人,他们不止射人,院子也一样射,眼下整个村都烧起来了。
这些院子里面既然已经待过蛊人,那就是被污染过的地方,其中一草一木都不可以拿走,只能用火来烧过,在未来十年内,这个地方还会被划为禁区,会有专门的人过来看守,不让人误入。
四周的金吾卫和缉蛊司的人都跟在后面,这群人比柳烟黛身体更好,更能打,刚才生死关头、一个都没掉队,现在都直勾勾的看着他们俩,真正阵亡的人只有一个最开始离门太近,根本来不及救的老村正。
柳烟黛的目光一过来,这群人立刻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看火的看火。
哎呀这天可真天啊,哎呀这地可真地啊,哎呀这火——这火快烧过来了呀!
“走。”兴元帝抱着柳烟黛道:“所有人撤离,同时向蛊医院和缉蛊司下调令,后续事情由缉蛊司处理。”
“每个人离开此处之时,都要经过探查蛊审过。”兴元帝补充道:“万不能有一人,携带蛊虫而出。”
一旁的金吾卫连连点头,后一群人匆忙逃离此处。
柳烟黛被兴元帝抱着,透过他的肩膀,回头看向这个村庄。
整个村庄都即将被大火吞噬,乌黑的天与燃烧的火光成了强烈的两种对比,浓烟滚滚之下,柳烟黛好像瞧见了一道身影在村庄中一瘸一拐的跑过。
是没被弄死的蛊人吗?
她用力地撑起身子往后看,却又没瞧见。
她莫不是看错了。
当柳烟黛再一次定睛去看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片浓烟,与坍塌的房间。
从玉兰村出来后,兴元帝一路上就没有松开柳烟黛的腰,他本是想直接带柳烟黛离开,但是柳烟黛听到“缉蛊司”三个字,又赶忙让兴元帝将她放下。
“我也是缉蛊司的人,这还是我的活儿。”柳烟黛道:“我得留在这处理。”
兴元帝当做没听见,骑着马跑得更快了些。
往后的排查工作很麻烦,他们要确保这个虫子不会蔓延到水流、蔓延到山间,感染牲畜与动物与人,没有十来日是忙不完的,而且还危险,谁知道这个虫子的传染途径是什么?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不允许柳烟黛再去。
柳烟黛心里也知道来硬的比不过兴元帝,毕竟刚才的情况确实很危机,她现在还要去也确实有点不自量力,兴元帝生气是应当的,所以她采用了迂回战术。
他们两人本就是同乘在同一匹马上的,身体紧贴,柳烟黛稍微动动手,没人能看见。
只见她慢慢抬起来一只手,在兴元帝的胸膛上放下,随后像是猫儿一样,轻轻地挠了挠。
兴元帝浑身一震,低下头,那双黑漆漆的眼眸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柳烟黛冲他甜滋滋的笑了一下,道:“我不进村子,就在外面排查。”
兴元帝的呼吸渐渐粗重,他舔了舔唇瓣,故意看向旁处,一副没听到这话的样子。
他是在这装腔作势,等着柳烟黛再出一点别的筹码来,他才能停下。
柳烟黛看透了他这个人的性子,也不翻脸,只贴过去,在他胸膛间又挠了两下,然后在兴元帝的耳畔道:“等我忙完了,你回我院里,我给你煮面吃好不好?”
兴元帝被她两句话哄的头皮发麻,心头一热,当场就硬了。
众所周知,男人一旦被小头控制大头,那基本上就没有理智可言了,柳烟黛三两句话就把他打发回了长安,她自己则负责留下来处理这村子的事。
她一直很在意那个跑走的身影,虽然当时只有匆匆一瞥,但是她总有一种“这是个活人”的感觉,在这种村子里面能出现一个不被虫子寄生的活人,那她一定跟蛊虫有关系,只要找出来她跟蛊虫的关系,这个案子就破一半儿了。
柳烟黛带着这些念头,继续死死扎根在玉兰村里,等缉蛊司和蛊医院到了之后,她跟着这两拨人一起忙活。
果然如兴元帝所料,所有人加一起忙活了足足半个月。
期间,柳烟黛抓到了她在村子里见过的那个女人的身影,对方在山里逃跑,但是因为身体太差,根本没跑出多远,就被缉蛊司的人给抓了。
在某些时刻强大的人,在另外一些时候又弱小的可怕。
她身上有蛊虫,一靠近,缉蛊司的人养的探查蛊就响了,她根本也逃不掉,被缉蛊司的人用特制的绳子五花大绑,还从她身上搜走了那只蛊。
那只蛊虫叫做“铜丝虫”,外貌看起来就像是一根乌漆嘛黑的铜丝一样,据说是一种从鱼肚子里面找出来的虫子,这种虫子可以寄生在鱼身上,也可以通过水入口寄生在人身上,并且可以迅速繁殖。
后来经过人喂养炼化,变成了铜丝蛊。
被它寄生的人,会渴水,常饿,需要一直吃吃喝喝,他们吃下去之后,饥渴也不会得到任何缓解,因为这些东西都会铜线虫吃掉,这些虫子会在他们的肚子里繁殖,生长,变成一个巨大的肚子。
除了这个蛊虫,送到柳烟黛案前的还有一份让人不忍直视的事发经过。
柳烟黛盯着那卷宗看了许久,心底里一片发涩。
她知道,按律法,私下藏蛊就是要死,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委屈,她都活不下来,不仅她要死,为她搞到蛊虫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兄弟姐妹都要被一网打尽,铜丝蛊的影响力太大,一动用就会毁掉一个村子,上一个这样凶残的还是活死人蛊,大陈栽了一整个洛阳进去,若不是这一次发现的足够早,等这些蛊人跑到其余的山里去,长安都要来一次风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但这个秋菊又实在是无辜。
柳烟黛想尽力为这个叫秋菊的女人周转,她去找自己的上司,希望将这个女人从轻发落,最起码保住一条命,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而且柳烟黛也觉得那玉兰村的村民都是咎由自取,死也是应该的。
她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烂好心的姑娘啦,现在,她已经是个杀伐果决的大人啦。
她为秋菊周转了半个月的时间,司内的态度都是模糊不清的,后来,司里要求秋菊留在这村子里做守村人赎罪,看守荒村三年,其后入职缉蛊司做十年罪奴,就可以饶过她的死刑。
缉蛊司里有很多罪奴,基本上都是犯下了大案,但是又罪不至死,且还有些价值的人,他们就会被关押起来,等什么时候,缉蛊司碰到了需要扩充人手来解决的棘手案子,就将他们安排出去,戴罪立功。
这些人就都称之为罪奴。
柳烟黛竭尽全力,为她安排了一条还算好的路,希望她能活下去,至于她的家人,被罚了一笔款,充进了缉蛊司库房,变成了这十几日来,所有操劳的人的薪资。
柳烟黛就带着这一兜子薪资满载而归。
——
她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离新岁没几日了。
长安解了宵禁与坊禁,允许所以人在街坊上行走、做生意,所有坊市的楼檐之下都挂上了红灯笼,马蹄从红灯笼下踩过,可以瞧见街巷间各种人潮。
长安自古以来都有宵禁坊禁,只有新岁时候才会解禁,这几日间,街头巷尾都是各种卖东西的小商贩,难得热闹。
不仅平民百姓家会出来,就连一些官家贵女都会出来转一转,瞧一瞧人间烟火气。
柳烟黛当时刚从外面的荒山野岭之中回来,满心疲怠冰冷,只想赶紧回院中歇息。
她知道,她的院中还有个儿子和醋包等着她,她这些时日没回来,兴元帝想来等急了。
她归家的脚步越来越快,在经过一处小摊贩的时候,还买了两串糖葫芦。
等她到柳宅门口的时候,门内果然已经一片热闹。
檐下被挂了灯笼,院门上贴了对联,她远远就能看见一股子热腾腾的年味儿,她提着糖葫芦行进院门的时候,老太监笑呵呵的上来给柳烟黛行礼,接过她手里的马缰。
“柳大人回来的巧,我们圣上正在里头陪孩子玩儿呢。”
小铮戎眼下也半岁多了,这个岁数的孩子,已经能爬来爬去了,甚至还能扶着人慢慢的走,兴元帝有空都会来陪他。
等柳烟黛从门外行进来的时候,便瞧见这么一幕。
小铮戎的厢房里烧着滚热的地龙,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羊毛毡,小铮戎爬累了,躺在羊毛毡上就睡着了,兴元帝在小铮戎旁边坐着,正给他盖被子。
听见柳烟黛回来,兴元帝抬眸看她,正看见柳烟黛抬脚走进来。
他那双眼雾沉沉的,见到她就开始发光。
她将鞋靴褪在外面,踩着棉袜走过来,等到兴元帝面前时候才慢慢蹲下,先瞧了一眼睡着的小铮戎,又转过头,将手里的糖葫芦分给兴元帝一根。
兴元帝呼吸急促的接过来,低头咬了一口,碎裂的山楂发出细微的动静,他一边嚼,一边伸出手去摸柳烟黛的腰。
柳烟黛当时正在看孩子,被摸了一把,回头瞪了他一眼,道:“孩子还在呢。”
“他睡着了。”兴元帝凑过来,囫囵的吻着她的脸蛋,道:“好甜,你尝尝。”
柳烟黛还不曾开口,就被她掐着下巴重重的吻上去,甜滋滋的糖水在两人的唇舌之间交汇,后来渐渐往下,被兴元帝一口一口吞掉。
糖葫芦跌落到羊毛毡上,没人顾得上去捡。
冬日的狂风与欢笑声汇聚在一起,汇聚成了兴元二年的新岁。
这一夜,万事称意,天下太平。
第106章 我们成婚,永不分离
冬日新春, 厚雪压屋檐。
新岁降至,柳烟黛得了三日的假,而兴元帝也给自己放了三日的假。
这两人在柳宅一待就是三日, 门都不曾踏出一步。
柳宅的厢房并不大, 只是一个普通的内外进两间, 外间摆做茶室,内间放床榻休息,就这么一个普通的地方,却被兴元帝玩儿出了花儿头来。
他抱着柳烟黛, 从厢房的床榻上滚到矮榻上,又跪到柔软的地毯上,兴致起来的时候, 还抱着柳烟黛去了镜子前。
柳烟黛的厢房中摆着一等人高的铜面大镜,被磨的光可鉴人, 能将两个人交叠的身影照的清晰万分。
柳烟黛羞于看此, 可兴元帝爱看, 他捏着她的脸, 逼她睁眼。
“好宝宝。”兴元帝爱看她,更爱看他们亲密的模样, 他舍不得挪开眼,一次又一次的哄她:“好宝宝,叫朕一声。”
柳烟黛浑身发软,囫囵的从口中骂出一声“王八蛋”,骂的兴元帝头皮发麻, 浑身发颤。
“好宝宝。”他拱着她的脖颈,道:“再骂一声。”
柳烟黛没力气了。
她不知道这个人都是哪儿来的力气,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被人扒了拆解了一遍, 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朕——”兴元帝还犹觉不够,他呼吸急促的埋在她脖颈间说话,语气中难掩得意:“好宝宝,看,看!”
柳烟黛被他拧过身子看过去,只看见在一旁的矮案上,摆着一尊香炉。
在他爬到她身上乱舔之前,他点了一尊香炉,在其中插了一根很长的香,柳烟黛也不曾在意这是什么香,现在,他特意掰着她的脸过去看。
她有点茫然的瞧着,只瞧见一线熏香在其中晃啊晃,飘啊飘,被窗外的日头晾晒成一片淡淡的紫色。
日照香炉生紫烟,厢间暖龙静生春。
“看什么?”她问。
“朕!”兴元帝第一次获得这样胜利,他兴奋极了,掷地有声:“朕今日也有一个时辰了!”
“朕一!雪!前!耻!”
“好宝宝,你喜不喜欢?”
“朕!没吃药!”
“朕以前就是不太习惯但是朕现在习惯了!”
“朕以后每天都有一个时辰!”
柳烟黛眼前一黑。
她都不敢想这是什么日子。
她不敢想,兴元帝可敢想,他不仅敢想,他还敢干!这快乐的日子,他要想一辈子!
屋内地龙烧的旺盛极了,要将人烧成人干,茶盏的水一杯接一杯的落入腹中,又化作流水淌到柔软的花瓣中,花瓣摇摇晃晃,风也不知停歇。
可怜数滴菩提水儿,倾入嫩莲两瓣中。
柳烟黛的身子一向软,哪里收拾的过兴元帝呢,而这个人到了床榻间又是这样的疯魔,她只能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抓挠他的胸口,像是无声地求饶。
“你——”她声音里也像是浸满了水,像是刚刚从江南清凌凌的湖里捞出来的菱角,香甜中带着几分绵软,道:“别闹了。”
兴元帝抱着她倒在矮榻上,两人紧紧相贴,柳烟黛脱力之后,几乎要睡着了,在半睡半醒之间,这个人贴过来,在她的面颊旁轻轻落下一吻,低声道:“我们成婚,好不好?朕与你永不分离。”
那时候厢房之间一片暖融融的春意,柳烟黛半睡半醒之间,睁开眼混沌的瞧着他。
他眉眼间带着吃饱后的餍足,身子紧紧地贴着她,他身上如同火炉一样的暖意蒸烧着她,让她有一瞬间的沉溺。
如果能这样在一起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了颤,低声回他:“好。”
第107章 成婚/女儿宝珠
兴元三年, 春。
积雪消融,万物复苏。
最是一年春好处,草色遥看近却无, 谁家新燕啄春泥, 散入春风满长安。
就在这个春日里, 兴元帝下旨,迎娶新后。
据说,这位新后是自遥远的南疆而来,是现下的镇南王妃、无忧郡主的养女, 名讳不得而知,世人称之为“秦皇后”。
秦皇后神秘极了,整个朝中的大臣都打探不到其人模样, 只隐隐听传闻说,秦皇后与圣上在南疆相遇相知, 彼此相恋, 兴元帝下旨之后, 南疆立刻大肆准备, 无忧郡主与镇南王亲自护送。
说是护送,但他们花轿子里其实都是没人的, 柳烟黛现在在长安当官儿呢——柳烟黛要去做女官,但一国之后去缉蛊司查案这种事儿难免太惊世骇俗,言官会抨击不说,柳烟黛在外查案也一定会受阻,所以柳烟黛被分割成了两个人。
柳烟黛在缉蛊司里做女官, 秦皇后在后宫里做皇后,全由着她自己的心思变幻,只有一部分人知道这是一个人, 但他们守口如瓶,不曾对外说上一句。
柳烟黛在兴元帝的纵容之下,成了一只自由的鸟,他愿意为她编造出一个谎言,去让她自由的飞翔。
而秦禅月和楚珩则为这一场谎言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他们沿途送亲,叫旁人以为,这位秦皇后才刚刚从南疆出发。
他们俩说是送,其实就是沿途送个空轿子,顺带游游山玩玩水。
送亲队伍从南疆一路送到长安来,沿途官僚相送,行了整整两个月,等到了长安城时,已是五月时候。
五月时候的柳烟黛还在外面查案。
前几个月、新岁时候,玉兰村案子一事中,柳烟黛出案迅速,有效控制案情,立了大功,被提携至试百户。
试百户便是个官了,从六品,月俸十四石,但同时,试百户的麻烦也更多。
她每日要开始看各种卷宗,能接触的案子也变得越来越多。
以前她对缉蛊司完全不了解的时候,甚至都以为大陈内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一条虫子都找不到,以为这缉蛊司就是传说中的一个部门,离民众很遥远,但是她真的切身投入到这一行当之中,才发现蛊虫怎么无处不在。
有拿来害人的,四处作乱的,骗人钱财的,这一类抓到了基本都是处死,蛊虫能收集就收集,收集不了一把火烧了,而除了拿来害人的以外,还有旁的。
比如有拿来做饭开饭馆的,使汤饭更好吃,比如拿来种花的,甚至还有人拿来美容养颜的,说是吃了蛊虫青春不老,各式各样,让人目瞪口呆。
幸好,后面这些并不危险,只需要收缴蛊虫,罚款、蹲一两年牢狱就行,但依旧让她每日忙的鸡飞狗跳。
她每次忙完这些,回到院中时,都能瞧见院中檐下挂着的融融的暖灯。
有人在等着她,那这些忙碌就没那么辛苦。
等到五月时,秦禅月与楚珩从南疆行至长安,落脚镇南王府后,柳烟黛才从缉蛊司里告了假,去了镇南王府待嫁。
柳烟黛成婚的那一日,正是五月二十七日,大吉。
长安城处处张灯结彩,庆帝后大婚。
凤辇行过皇城,兴元帝亲自迎接。
杯交玉液飞鹦鹉,乐奏瑶池舞凤凰,兴元帝与其皇后一路同行上高台,受百官朝拜。
柳烟黛去成婚的时候,秦禅月就在下方瞧着。
她看见那道身影一步一步走上高台,恍惚间又看见了上辈子,柳烟黛跪在佛前,渐渐老去的身影。
上半辈子的一切终于改变,她和她这个没有血缘的女儿,也终于得到了更好的一生。
终其一生,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但只要她跟她的烟黛能过得好,那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秦禅月眼眶渐湿。
她是个庸俗而自私的人,吝啬这两个字刻在她的骨头里,她死死的把住一切好东西,不肯给旁人半分,偏柳烟黛赤诚的爱她,使她一想起来,便为之发酸。
过了两息,她闭上眼,恭敬的随百官一起向柳烟黛朝拜。
她愿她的女儿百病全消,愿她的孩子一生快乐。
过去的一切都将随着过去的事情而消散,今朝只道今朝事,梅子熟来栀花香。
柳烟黛在成婚之后,在皇宫里留了三日,秦禅月便陪了柳烟黛三日。
前三日秦禅月还能待住,但过了三日就不行了,这皇城里面没什么人,规矩大,也没什么热闹看,秦禅月不爱待。
第四日她就拉着楚珩出了宫里,去镇南王府办宴,拉来原先一票亲朋好友聚一聚,说说这家笑话,听听那家恶事儿,饮上一杯烈酒,晚间醉醺醺的跟楚珩贴在一起。
这个夏天,她与楚珩在幼时长大的长安漫步,偶尔回到秦家老宅,还会看一看自己幼时长大的地方。
最是今年夏好时,碎冰碰壁当啷响。
——
柳烟黛与兴元帝成婚的第三年,生下了女儿。
兴元帝如获至宝,捧着女儿取名宝珠,日日舍不得松手,还干出来过亲手抱着宝珠上朝下朝的事情,甚至,他还扬言要给他的宝珠公主找三个驸马侧夫。
柳烟黛要是敢说找别的男人兴元帝当场要斩别人狗头,但一想到他的女儿要找三个男人兴元帝不由得含笑点头,对,没错,他们家宝珠就是要三个驸马才够,能陪伴他的女儿是他们的荣幸,这可是堂堂公主!
兴元帝可不是说说,自从宝珠出生之后,他开始挨个儿在朝中的生了儿子的人家中挑选,谁家生了嫡子,兴元帝比人家当爹的还关心。
宝珠的驸马可不能随便选,他们出身要好,长相要好,才情要好,最关键的是,还要贞洁。
贞洁!男人最好的嫁妆!
他们家宝珠可是公主,天潢贵胄,他亲生的!怎么能要被人用过的破鞋呢?
所以兴元帝要从小开始抓,甚至琢磨着要不要把人家嫡子抢过来放在眼皮子底下来教养——自己养着才放心啊!
别人养着谁知道会养成什么德行来!
柳烟黛听闻此事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将目光缓缓移向他们的儿子,小铮戎。
当时,三岁多、临近四岁的小铮戎正在地上蹲着玩草蚂蚱,柳烟黛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儿子,未来大陈,全靠你了。”
爹都这样了,儿子可一定要走上正道啊!
“对!”兴元帝掷地有声道:“你得给你妹妹好好选选。”
柳烟黛狠狠咬牙。
不是这个靠啊!
第108章 千古一帝小铮戎
小铮戎三四岁的时候, 简直可爱极了。
男孩肖母,他的外貌长的像是他母亲,圆脸大眼, 白白嫩嫩, 乍一看像是哪儿钻出来的年画娃娃。
三岁的孩子正是关键时刻, 柳烟黛生怕兴元帝教坏他,所以直接请严师教导,自己也要亲自盯着。
兴元帝那个性子,能教出来什么绝世明君?以后小铮戎要是也变成一个强抢旁人妻的东西就完了!到时候柳烟黛都管不了他。
在大陈, 女儿难承国祚,长公主的权利也并不大,以后就算是小宝珠一口气找八十个男宠, 都闹不出来什么祸国殃民的大事,但是落到小铮戎脑袋上就不一定了。
如果把小铮戎教成兴元帝这般, 不知道要出多少事儿呢!
所以柳烟黛亲自将太子放在身边教养, 事无巨细, 生怕这根树苗长歪了。
柳烟黛言传身教, 小铮戎自小便知道了很多事。
他知道,皇上就是一国之主, 老师讲,天子死社稷,君子守国门,母亲说,先天下之忧而忧, 后天下之乐而乐,而他,是以后的皇上。
要为他的子民负责, 他要海晏河清,繁荣昌盛。
他要海晏河清,做千古一帝。
因此,小铮戎十分好学,勤勉,自立,小小年纪,就被柳烟黛教出了一个克己复礼的性子,板着一张小脸蛋,见了兴元帝和柳烟黛就先行礼,张口就是“君子守礼”,兴元帝领着小铮戎说去“打北奉”的时候,小铮戎拧着眉说了一句:“打仗劳民伤财,凭生杀孽,非君子所为,父皇不当如此。”
这一副酸儒做派,将兴元帝酸的牙倒。
他已经能预见小铮戎十六岁时候是什么样了,他竟然能生下这么个古板玩意儿!这肯定是随了柳烟黛了。
柳烟黛骨子里就这么又倔又犟又天真。
兴元帝懒得教他,干脆将他带去跟小宝珠玩儿。
小宝珠还小呢,才刚满百日的婴儿,只知道睡觉。
小铮戎对这个妹妹很好奇。
妹妹很小,像是猫儿一样小,窝在床榻上,手掌几乎只有一颗葡萄大,皮肤白嫩的最细腻的绸缎,摸上去嫩嫩滑滑。
真好啊。
小铮戎喜欢极了。
他还小,不明白母后“生孩子”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母后肚子大了,就有了孩子,后来母后肚子瘪了,孩子就生出来了。
小铮戎觉得母后的肚子是一种神奇的法器,一鼓一瘪,就能生出来一个孩子!
这么厉害的法器,他怎么能没有呢?
所以小铮戎跟父皇要,他说:“孤也想生个孩子。”
兴元帝微微震惊,问他:“你从哪儿生啊?”
小铮戎郑重其事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孤从这里生!父皇,孤的肚子如何能弄大呢?”
他还不明白男女的分别,以为只要肚子大了就能生孩子。
兴元帝盯着这个刚到自己大腿处的小东西缓缓勾唇,险些当场笑出声来,末了又尽力压下去,咳嗽两声,道:“咳——朕,朕倒是知道,但这法子颇为金贵,不能白给你。”
他坏心眼起来了,自己儿子都忽悠,道:“你得给朕写个保证书,保证日后一定要听话,朕便告知你以后如何生孩子。”
小铮戎提笔便写。
他很矮,一只手抓笔都抓的不牢靠,保证书写的歪歪扭扭。
他写:[孤保证,日后一定听父皇的话,父皇告诉孤如何生孩子。]
兴元帝捧着那张纸,笑眯眯的收起来,后道:“你去问问你母后吧,这事儿你母后有经验。”
小铮戎又一脸认真的去问了母亲。
柳烟黛干巴巴的瞪了一会儿的眼,心说兴元帝这个狗东西,自己儿子的笑话也要看!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铮戎,只得含含糊糊的告知他:“你以后就知道了。”
小铮戎明白了。
他长大了,肚子就大了!到时候就也能生妹妹了!
所以小铮戎抱着“生妹妹”的心思,在期待里睡过去。
要早早长大生孩子呀!
——
当天晚上,兴元帝和柳烟黛说了半宿的悄悄话,拿着小铮戎写的保证书看来看去,多数都在笑话小铮戎。
千古一帝小铮戎并不知道,他的父母笑他笑了半夜。
讨厌的父皇和讨厌的母后!在背后说孤讨厌的坏话!
此等黑历史,孤不承认啦!
——
千古一帝小铮戎长到八岁的时候,就知道男人不能生孩子了。
八岁的小铮戎已经有些大孩子模样了,穿着一身祥云金龙纹的锦袍,走到哪里都是一副小小君子、守规循矩的模样,旁人都说,小铮戎日后会是一位明君。
兴元帝一见到他这一副刚正不啊的模样,便忍不住逗弄他道:“铮戎可还记得幼时你要生孩子的事儿?”
小明君知道自己在父皇母后那里丢了脸面,便假装自己从没说过,偶尔兴元帝逗弄他,他还会板着一张脸道:“父皇有这个时间,当勤勉政事!莫要与孤开玩笑!”
兴元帝大叹一口气。
孩子长大了,不好玩儿了。
相比于坏心眼儿、总是故意欺负人的兴元帝,小铮戎还是跟母亲更亲近些。
母亲只有每天晚上才在宫里待着,到了白日,母亲会出去办案。
小铮戎愿意跟母亲一起出去办案,很有趣,对于八岁的孩子来说,那些神秘的、听都没听过的东西让他流连忘返。
这是一个充满冒险的旅游,他在这里学会了很多东西,母亲告诉他,众生皆苦,做缉蛊卫和做锦衣卫、做官、做将军是一个道理,他们是要来替这些人讨个公道的。
为生者权,替死者言,他既然是圣上,日后,就一定要做一个好圣上!
八岁的小铮戎立下誓言后,雄赳赳的与母亲一起去查案了。
千古一帝!为之努力!
——
小铮戎八岁的时候,小宝珠已经五岁了。
女儿肖父,小宝珠长的跟兴元帝像,瓜子脸,丹凤眼,不管什么时候都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像是个小凤凰,一顿要喝一大杯羊奶,吃三个小孩儿的分量,因此长得胖嘟嘟的,手上戴着的金镯子都藏在她的肉里,不扒开都看不见。
小宝珠一开口奶声奶气,听的兴元帝心肝软软的。
兴元帝疼爱她,几乎是每日抱在手上,上朝抱着,下朝抱着,偶尔去臣子家里串一串时也抱着。
兴元帝以前都不爱跟这些大臣们多说话,一张张老脸看了就烦,半点用处都没有,让他们去出去打架他们不行,让他们想办法赚钱他们不行,让他们发现点奇珍异宝让他多活二十年他们不行,一天就知道围着他脑袋嗡嗡嗡的转,劝这个劝那个,烦得慌!
但是,自从小宝珠出生之后,兴元帝就不烦了。
这群人一下子有点顺眼啦,特别是有儿子那一批。
这哪里是儿子啊!这简直是他的女婿后备役啊!他得仔细挑一挑,不止他挑,他的宝贝宝珠也要来挑一挑。
兴元帝去人家家里做客的时候,还要将宝珠给带上。
宝珠年五岁,还不太懂什么是“驸马”,她问过父皇,父皇说,驸马就是她的马,她可以随便骑着玩,所以她专挑好看的人做驸马。
好看的驸马,骑着也开心。
谁家男孩好看,宝珠就要对方陪着玩儿,偶尔看到谁家女儿好看,宝珠也要拉着陪着玩儿,宝珠甚至还挑了个女孩儿做驸马。
兴元帝哈哈一笑,心说女的也行,反正他都觉得可以,宝珠这边挑好了,他便开始考察。
这些孩子那个读书不好,刷掉,那个品德不好,刷掉,那个长得不好,刷掉,刷刷刷刷刷,最后也没剩几个,再刷刷就没了!
兴元帝愁的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啊?”他老人家问。
“怎么肥四呀!”小宝珠学。
“没一个好的。”兴元帝恨铁不成钢:“一群老废物,养了一群小废物。”
“没一个好哒。”小宝珠摇头晃脑、奶声奶气的学:“废物,废物!”
这对父女俩没有找到合适的驸马,失望而回。
——
等小铮戎长到十六岁的时候,他就不允许父皇和母后叫他“小铮戎”了,他们只能叫他“太子”。
十六岁的太子殿下端正严明,刻板守礼,已逐渐开始了解政事,每日随他父皇一起上朝听政。
偶尔下了朝堂,父皇也会问一问他的想法,每到这个时候,太子殿下都会格外认真。
这个时候的太子,面上褪去了稚嫩的婴儿肥,多了几分男子的挺拔刚毅,兴元帝偶尔坐在龙椅上,低下头看见他的时候,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有一瞬间,好像和当初永昌帝某时看他的感觉重合了。
原来他都长这么大了。
原来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
小铮戎十六岁的时候,小宝珠十三岁。
十三岁的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跟她父皇一样贪图享受,骄奢淫逸,虽然不如兴元帝心狠手辣,但是也是个任性骄纵的姑娘。
她只有在兴元帝和柳烟黛面前,才能稍微收敛几分,做一做乖巧听话的样子,但性子却跟她父亲一样桀骜,在柳烟黛面前也只是假装一下,出了柳烟黛的宫殿,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她是天底下最骄傲的凤凰,被父皇母后和长兄捧在手掌心的公主,她可以永远,永远,永远自在的活下去。
岁月如流水,悄无声息的划过每一个人的身边,将皱纹攀在眼旁,将幼儿渐渐拔长,时光从不回头。
——
太子二十岁时,弱冠之后,恰逢北江出水患、动乱。
一国动乱,重中之重,兴元帝特命太子,亲去北江赈灾平乱。
二十岁的太子意气风发,背负国之重任,率众兵而去。
他还年轻,没受过挫折,没见过人心,但他并不怕。
山高路远,他有骏马,水急海迫,他有良舟,无论是好是坏,都叫他去看看。
“驾——”
第109章 配角的爱
兴元四年, 冬。
那年冬日,秦禅月为了掩盖柳烟黛的事情,与楚珩一道儿去了南疆, 长安这头便没人了。
没人在这了, 但宅院要打理, 府内的银钱要有人掌管,总得留几个放心的心腹才行。
一直被钱副将丢在外头的周海终于得以回府,继续任总管一职,替主子看管忠义侯府之事。
提起来“莫名失踪”的这一段经历, 周海忌讳莫深,任谁都问不出他为什么走,他只老老实实在周府当总管。
后来, 秦家军从南疆拨了一个孤儿过来,继承了忠义侯府的担子, 他除了当总管, 偶尔还要带孩子, 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 撑着一整个忠义侯府。
随着秦禅月再婚,忠义侯府的地位就显得有点尴尬了。
秦禅月以前嫁的就是忠义侯, 侯府里的人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之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带着一个儿媳妇撑门面,现在她又嫁了,连带着一个儿媳妇也去了南疆,一直没回来, 就剩个忠义侯府的爵位空落落的挂着,现在又给了一个小婴儿,难免有人犯嘀咕。
但是不管旁人再怎么嘀咕, 也没人敢凑上来吃一口,周家人更是老老实实,从来不出来冒头。
秦禅月养女可嫁给了兴元帝啊!那是皇后,皇后!也不知道秦禅月是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养女,竟然一步登天了。
因着皇后的缘故,镇南王府本就广阔的府门又添了三分底气,秦禅月连吃带拿一个人占两个府门位置这种事儿当人家兴元帝不知吗?人家只不过是不提罢了。
当朝皇上都不提,他们下面这群人上杆子提也没什么用,不仅得不来什么好东西,还容易被皇上厌恶。
忠义侯府背靠大树好乘凉,也没人敢来招惹忠义侯府,府里又没有主子看管,周海身为周总管,俨然就是半个主子,在府里的日子过的十分悠哉。
他过去的苦可算是没有白吃啊!
他可是差点跟镇南王一起演武然后被镇南王演死的男人啊!有今天这种福气日子,都是他自己拿命赚来的,这都是他应得的!
周海在忠义侯府里心安理得的享受,偶尔还拿忠义侯府的名头出去办点事儿。
侯府名下有不少田地店铺,每年都要上缴税收,这些都是周海亲自去验收,自然有一帮人追着他吹捧。
周海日子过的美美的,人都吃胖了两斤,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突然听有人来忠义侯府上门求见。
“是美妇人,说是以前的姨娘,要来见侯夫人。”门口的侍卫前来通报,小心翼翼的跟周海道。
周海当时正在院子里练功,闻言愣了一下,问道:“姨娘?”
这忠义侯府里还有姨娘吗?
“总管忘了。”侍卫低声说道:“原先咱们府上不是有个霞姨娘吗?”
周海后知后觉,记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忠义侯死之前也是放纵过一段时间的,在府门里抬了两个姨娘,一个方姨娘,一个霞姨娘,方姨娘死了之后,就剩下一个霞姨娘。
秦禅月对这霞姨娘还算体面,不曾去迫害,甚至后来,忠义侯府的人被牵扯下了牢狱,霞姨娘被抓之后,秦禅月还给了人家补偿,又放了人家出府。
秦禅月不是那种对下人凶残、生了恼就去处罚下人的主子,她一向端正严明,待人虽不算温和,但绝不会故意欺压,霞姨娘在她地盘上只要够听话,她不会去特意给霞姨娘难堪,反而颇为厚待。
再后来,霞姨娘就再也没回来了。
这一别大概有一两年了吧,怎么现在来了?
周海带着点狐疑,但也不曾将人拒之门外,而是道:“将人请进来,在后院见。”
好歹是忠义侯府出去的人,大户人家讲究一个体面,不管是什么事,面子上不能难看。
周海匆忙洗漱一番后,行到了后院的偏宅里,便见了霞姨娘。
霞姨娘出了忠义侯府之后,凭着柳烟黛给她的银两置办了一处堂院,自己去一处做生意的坊市里支了个脂粉摊子,每日卖脂粉,她自己在侯府的时候就会做一手好脂粉,出去支摊子赚来的银钱也可以度日,虽然不如在忠义侯府里绫罗绸缎的供着,但是在外的人是自由的。
她不必去忍着委屈伺候男人,不必去挨别的女人的白眼,她很珍惜在外面的生活。
但是霞姨娘最近在外面过不下去了。
她生的貌美,虽然不是什么惊人之姿,但在侯府里好歹也是做过姨娘的,比之外面的平民商户来说,她略美一筹。
更要命的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还没有什么靠山,她本家人为了给哥哥娶妻把她给卖了,她现在回去,别说秦夫人给她的银钱能不能保住了,她连自己都保不住,还得再被卖一次,
她便隐匿了自己的过去,只对外说是死了丈夫的女人,出来做生意糊口。
大陈允女子从商,但是女子从商比男子更为卑贱,每日迎来送往,名声不好听,难以婚嫁,她便也不想着婚嫁,只想着养活她自己。
可她不想找,却有人来找她麻烦,她所在的坊市中的坊主儿子偏要与她私通,连纳妾都不是,只是想馋她的身子,过来咬两口。
她被逼的没法子,才回忠义侯府来求救。
她知道秦禅月不在府里了,秦禅月要是在的话,她也不一定敢来找,她也怕秦禅月,但她不怕府里的其他人。
侯府的管家,侯府的嬷嬷,都是下人,也最能礼节下人,她能跪下来求一求,说一些软话,求他们发发善心。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游鱼,只需要侯府挥洒下来的一点点光辉,就能保住她的命。
她也知道自己是个卑贱的人,所以也没什么骨气,直接将所有过程缩减,听见有人进来之后,一转身就向前扑去,一边扑一边哭道:“还请嬷嬷救我——”
她以为自己扑的是管家嬷嬷,因为秦禅月原先是有俩管家嬷嬷处事的,她自然以为秦禅月走了,会留下俩管家嬷嬷处理后事,但她没想到,她这么一扑,竟然扑到了一个男人的腰上。
好巧不巧,她一头顶在了对方——
对方惊讶低头,她诧异抬头,两人目光对视之间,都是一片震惊。
“你,你——”周海先回过神来,忙退后两步。
他认出来霞姨娘是谁了。
上回,镇南王非要跟他演武的时候,他苟延残喘从厢房里逃出去,一路慌不择路,翻墙乱跑,竟然翻进了霞姨娘的院子。
他们俩目光对视,彼此似乎都想起来那一夜,两个人猝不及防的相遇。
比起来霞姨娘,周海更不好意思。
霞姨娘是个有点市侩的女子,她已经摒弃了一些自尊心,只要能活下去,她不介意放软身段,甚至,当她看到周海的时候,第一时间涌上来的不是羞愧,而是欣喜。
是周海啊,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呀!这可比那群精于算计的老嬷嬷好忽悠多了!
对上秦禅月手底下那俩管家嬷嬷,她不一定能有什么优势,她不仅要求,说不定还要供奉一点银钱,让这两位嬷嬷心里高兴,才愿意打着忠义侯府的名头来帮她,但是,碰上周海可就不用了。
忠义侯都被她给拿下了,周海又算得了什么?她玩儿周海跟玩儿狗一样!
周海正是手足无措之间,突然听见面前的霞姨娘嘤嘤哭了两声,竟然又向前爬了两步,一头撞上了周海的小腹,还是原先那个位置。
周海当时躲了一下,但莫名的腿上一软,没躲开。
而这时候,趴在周海小腹上的霞姨娘抬起头,道:“妾身怕是活不下去了——当初妾身在侯府走时,秦夫人说日后若有困难可以上府来求,眼下,还请大人看在妾身也曾是忠义侯府的人的份儿上,给妾身做主啊。”
周海僵着脊背,声线发抖的回:“你、你说。”
霞姨娘三言两语说完了这些事儿,周海第二日便要随她一道儿过去坊间。
当夜,霞姨娘宿在忠义侯府中,而周海在侯府中一整夜都没睡着,脑子里都是霞姨娘跪在他面前,用脸蹭他的样子,想的他下方亢奋不已。
这都什么啊!周海啊周海,你堕落了!你怎么就跟这忠义侯的女人过不去呢?以后下了阴曹地府,忠义侯得挥着棍子来打你啊!
次日,周海随着霞姨娘去了坊间,解决了那个坊主的儿子——坊主虽有官职在身,但是老话说得好,宰相门前七品官,周海就算是侯府里的狗,也比坊主辈分大,坊主往上找最多找个五城兵马司,周海往上找找的可是镇南王副将,瞧着周海低,但真运作起来是周海高,所以这件事解决的轻轻松松。
第二日,霞姨娘上门感谢周海,周海一夜没睡。
他想,这娘们不安好心啊,她是馋他身子啊!
第三日,霞姨娘上门来给周海做膳食,还给周海洗了一套衣服,周海一夜没睡。
他又想,这娘们是要他的命啊!他也不能生孩子啊!但看在她这么贤惠的份儿上也不是不行。
第四日,霞姨娘又来送刚酿好的酒,周海一夜没睡。
他也没父母,哎呀,订婚找什么长辈呢?钱副将也不在啊!
够了啊!整整四天晚上没睡了,周海现在每天白天无精打采夜里十分亢奋,且亢奋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第五天,霞姨娘没来,周海还是一夜没睡。
这怎么不来了啊!
周海迟疑很久,决定去找霞姨娘。
成婚这种事还是他来吧,女儿家害羞也情有可原!
——
周海从忠义侯府离开、奔向坊间时,正好撞上秦赤云进长安。
他们虽然身处在同一个地方,但却并不认识,命运安排他们擦肩而过。
熙熙攘攘的街头与人流,那擦肩而过的人并不是陌生人,他们同出一脉,都是秦家军,都是钱副将带出来的,他们迟早会认识,他们应该是袍泽,是兄弟,是未谋面的好朋友,但此刻的他们只是凭着习武之人寻找同类的彼此互相一望,随后又彼此错过。
这世间的阴差阳错,一向有趣的很。
——
这是秦赤云第一次进长安。
之前在南疆时,他想方设法打探到了柳烟黛的去处,又想方设法,接着一个“护送蛊虫”的活儿来了长安,他那时候刚知道柳烟黛在长安,刚知道柳烟黛已经成婚,也刚知道柳烟黛和他不可能。
但他还是来了,他不知道自己心底里揣了什么样的心思,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总之,他来了。
他也如愿见到了柳烟黛。
这个时候的柳烟黛在缉蛊司里忙公务,新来的一批蛊也由她来接收。
她穿着官服出来,远远跟秦赤云打了个照面,当时秦赤云带着盔甲和覆面,她没看出来,就这样自然而一无所知的擦肩而过。
那时候,秦赤云都没想到能这么轻易的见到她,他僵在原地,远远的追着她的身影看过去。
柳烟黛根本没发现他是谁,她也许都忘记了这件事,她和其他人成了婚,她会有一个完美的一生,而其中并没有他。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成,先来者已经将爱演绎的淋漓尽致,所以后来者,连开口说爱的机会都没有,他在即将落幕的时候才堪堪登台,连柳烟黛的心都占不下,只能做一个匆匆掠过的配角,远远的看一眼,看一眼,再看一眼。
但没关系,他想。
月亮从不是他的,但月亮的光,真切的落到过他的身上。
他曾经被她“爱”过,可抵孤独百年。
第110章 兴元帝的梦
深夜, 皇宫中。
兴元帝去库房里神神秘秘的拿来了一炷香,将其点起来。
柳烟黛当时正歪在榻间看书,听见动静抬头、瞧见兴元帝手里的一炷香, 顿时红了面庞。
她以为兴元帝又要计时, 这个讨人厌的东西, 自从之前被她说过“只有两刻钟”之后,便致力于拉长时长。
他不仅要拉长时长,还有专门拿香来计时,导致柳烟黛现在一瞧见香, 就面上烧红。
“少拿这种东西来。”她嗔怪道:“讨厌。”
兴元帝回头看她。
夜间的烛火盈盈的落到她的身上,照着她娇羞的面,兴元帝看的心口发烫, 一边走过来,一边道:“好宝宝, 这个香可不一般。”
柳烟黛挑眉:“难道……这香燃的特别快?让你两刻钟充作两时辰?”
兴元帝被“两刻钟”刺了一下, 他冷笑走过来, 抓着柳烟黛的腿将人拖至到身旁, 一边低头去吮一边道:“说是这香能让人入梦,去瞧见人的下一世。”
柳烟黛已经失了神了。
她倒在床榻间, 一句话都说不出,任凭兴元帝作乱。
兴元帝这个人在床下面的时候还能勉强做出个人模样儿来,瞧着不说彬彬有礼,但起码不会胡作非为,但是一旦到了床上, 那是一点人事儿都不干,他坏的要死,一肚子坏水儿来回的荡, 每每到了这时候,一定要弄出来点什么了不得的花样来。
柳烟黛向来是受不了这些的,她混混沌沌的睡过去的时候,兴元帝每到这个时候就亢奋,他喘着粗气,吻着她的侧脸,将她整个人压在自己的怀抱里。
“如果有下一世——”他低笑着,说:“我们一定会再相遇,我也一定会再爱上你。”
角落处的香继续攀升,香雾缭绕之间,尽力后的兴元帝抱紧柳烟黛,不知不觉间,两人跌落到一个奇怪的梦境里。
——
夏夜,陈家庄园。
一轮圆月挂在庄园之上,自上而下将陈家庄园俯瞰成一幅画。
庄园占地在A市城南,行驶出庄园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洋楼高三层,庄园中有大片的花海风景,临窗的花景房内,能看见窗外随风摇晃的夜色下花景。
独栋别墅最大的三楼卧室内,陈锋躺在床垫上,艰难地伸长手臂,拿起床头的手机。
“叮——”空荡荡的别墅之中,手机铃声的声音刺耳回荡。
保姆的电话打过三次无人回应。
保姆没听见吗?
或者,保姆也不愿意照看一个残废的少爷。
但他并不是一个残废。
这个念头一直在心中回荡,最后化成了某种执拗的念头。
二楼卧室内,陈锋艰难拄着拐杖从床上起身。
一次,两次,三次,拐杖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剐蹭声,陈锋终于站起。
但他并不是靠着腿站起来的,而是靠着手臂的力量,将拐杖当双腿用,将整个身子撑起来的。
肩膀上的肌肉狰狞鼓起,其中的青筋都随着一颤一颤。
半年前,他出了一场车祸,伤了两条腿,大夫说,可能这辈子都难以如同正常人一样行走,父亲给他定制了轮椅,他不肯,非要拿起拐杖,自己“站”起来。
双腿自膝盖以下没有知觉,拐杖也并不好用,人一站起来,就摇摇晃晃的要摔。
但他偏偏没摔。
十八岁的傲气比天还高,“我不信”的后面,总要跟上一些蛮勇,和近乎可笑的执着。
拐杖“笃笃”的点在地板上,卧室角落处的穿衣镜倒映出他经过的身影。
他赤着上身,能看出精壮的肌肉,挺拔的骨骼,纵然只用一副拐杖,也能看出他身量极好,半年的卧床没有让他有任何颓废,他每天都在无所不用其极的锻炼、刺激他自己的身体,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差。
经过镜子,看见自己狼狈模样的时,陈锋的脸更冷,他牙关紧咬,手里的拐杖挥的更用力。
随着几声笃笃轻点,陈锋硬生生用手臂撑起了无力的身躯,从卧室中走出来。
别墅走廊外一片漆黑,保姆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他,要穿过一条漆黑的长走廊,自己走到厨房去。
他要去给自己倒一杯水。
但走出门,是一件更难的事。
他需要腾出来一只手开门。
对于正常人来说抬抬手就能做到的事,但到了他这里,却难如登天。
他为了稳住身体,整个人依靠向了墙壁,用以稳住身体,腾出来一只手,勉强开门。
门开的一瞬间,他因为失去平衡,“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疼痛席卷到他的身体上,激起了他的凶性,他近乎是粗暴的将拐杖重新捡起来,蛮横的敲打自己的腿,像是恨不得将这一双腿砍了。
暴怒之后就是泄力,陈锋满身薄汗的依靠着门框,狼狈的直喘气。
三分钟后,他收拾好狼狈的自己,拿起拐杖,将自己又一次撑起来。
他偏要站起来。
木头的拐棍与木头的地板,将他磕的浑身发疼,手臂撞在门把手上,被划了很长一道血口,他难免在这个过程里受伤。
但他咬着牙又站起来,往三楼尽头的小厨房“走”过去。
倒杯水,他能给自己倒杯水。
当他艰难地行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却听见了三楼的厨房间传来了些奇怪而激烈的声音,他拄着拐杖行到拐角处,正看见案台上,两道人影交叠在一起。
男人是他的父亲,女人赫然是照看他的保姆。
见陈锋来了,老陈总急忙抽身,那保姆则吓得缩着腿道歉:“对不起少爷,我、我想过一会儿就过去找你的。”
陈锋拄着拐杖好不容易走过来,瞧见这一幕的时候先是惊了一瞬,随后便是一阵灭顶的愤怒。
他爸,老陈总,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四处搞女人。
也就是因为老陈总不忠,陈锋的母亲才跟老陈总离婚、远赴国外,离婚之后,老陈总搞什么女人陈锋都当不知道,但是,但是!陈锋没想到,他爸能搞上他的保姆!
保姆手机就在一旁洗手台上放着,他给保姆打电话求助的时候,他拄着拐杖摔倒的时候,这两个人在这搞!
陈锋头脑一热,对不在意他、花心滥情的父亲的恨意和对这保姆的厌恶一起涌上心头,他拿起手中的拐杖,重重的冲两人砸了过去!
“滚!”陈锋大吼:“你连照顾我的保姆都要搞,给我滚!”
老陈总被拐杖砸到,顿觉丢人,冷着脸丢下一句“废物东西”,转身就走。
陈锋砸另一个拐杖过去,但没砸中。
倒是一旁的保姆,匆忙跪到陈锋边上,想将陈锋扶起来,一边扶一边说:“少爷,我扶您起来。”
陈总可以走,她不能走,她还指望工资呢,陈总睡她也不白睡,每次都给钱,她为了钱,也得在这伏低做小。
但她靠近陈锋的时候,却被陈锋挥舞着手里的拐杖推打开,她被打的额头一痛,听见大少爷咆哮道:“你明天不用来了!你被辞退了!”
保姆吓坏了,连忙道歉:“大少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没钱,我缺钱啊,我干这事儿只是缺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简直像是一只丑陋的、贪婪的、没有骨头的爬虫,为了钱能出卖掉自己的一切,让人觉得恶心反胃。
陈锋当时被气愤冲昏头脑,冷笑着骂她:“这么想赚钱啊?我听说你有一个女儿,要不把你女儿带来伺候我,我给你十万!”
保姆愣了一下,随后小心翼翼的问:“真给啊?”
陈锋也愣了一下,他被气笑了,靠着墙壁说:“真给,明天你把她带来了我就给!现在,你给我滚。”
保姆怯懦的拿起一旁的拐杖放在陈锋面前,然后快速离开了别墅三楼里。
她离开这里的时候,心底里涌出了一个大胆的、荒诞的想法,眼瞧着交班的时间到了,她心焦气躁的回了她的家。
——
保姆姓赵,名小兰,住在一个很老很破的筒子楼里,从豪华的别墅出来后要坐上四十分钟的车。
赵小兰不喜欢这个家,因为这个破筒子楼一看就是没钱人住的。
她年轻的时候,嫁了一个烂赌鬼,生了一个女儿,蹉跎了大半辈子,没能过上一天好日子,别的女人有金镯子,有金戒指,有老公疼爱,她什么都没有,别的小姐妹都笑话她。
她负气,丢了女儿和老公,来了这城市里打工。
她心想,她一定要找一个有钱的老公,让原先那些笑话她的人看看,她也是能找到有钱人的。
最开始,她找了一个还不错的人家,这家人的先生和太太都是大学老师,体面又有钱,孩子都十几岁了,请了保姆每天做饭,女主人老了,赵小兰认为自己比她漂亮,比她年轻,一定能勾引到男主人。
她了解男人,男人都是一群被下半身支配的废物东西,而且他们还爱偷腥,只要能让他们下半身满足,再稍微吹捧吹捧,他们就会忘掉过去和自己妻子的恩爱,奔到她的身边来。
男人就是这样简单的生物,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拒绝年轻的女人。
等她嫁给了男主人,她就能改变命运了。
赵小兰就抱着这样的念头,去勾引了这男主人。
果然如她所料,男主人不过几日就对她爱不释手,但是,同时,男主人也不肯将这件事情挑明——她知道,因为男主人看不上她。
她只是个没钱没本事不体面的小保姆,男主人不愿意跟现在的妻子离婚,所以她用了点手段,故意让太太发现。
她想,太太发现了,就能离婚了。
那位太太发现之后,果然要离婚,闹得很大,结果男主人不仅不离婚,还把她打了,将她直接丢出了家门,连保姆费用都不给她结,她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后委委屈屈的换了一个地方。
这一次,换到了陈家。
她现在不想什么“结婚”“上位”了,她就想弄点钱花。
她在陈家照顾陈锋,还不忘记勾引陈老总,赵小兰长得好看,又嘴甜,会来事儿,陈总很快就睡了她,每一次睡她都给她多开一个月工资,可是,她一个月工资也就那么点儿,买不起名牌包包,买不起好看的宝石,连买一个金戒指都没办法。
她只能在这么一个破败的地方租房子。
她本来就过的很拮据了,上个月更差了。
因为她那个一直留在乡下的女儿考上了大学,结果亲爹出去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跑了,爷爷奶奶也都死了,村支书就辗转联系到她,把人送到了她这里来,让她来养。
“娃儿要考上学了,不能不管嘛。”
所以她除了要供养她自己,现在还要供养一个孩子。
思索间,赵小兰已经回到了她租住的筒子楼里。
呆惯了陈家金碧辉煌的别墅,当她回到筒子楼里的时候,只觉得这里的空气都让她窒息。
她忍着烦躁,深吸一口气,用钥匙打开门后,冲里面喊了两嗓子。
“烟黛——死哪儿去了?”
卧室里立刻传来了一阵起身、椅子摩擦、拖鞋拍打在老旧木地板上的声音,不过五秒钟,柳烟黛就从卧室里冲出来了。
“妈妈。”柳烟黛怯怯的站在门旁,生涩的跟赵小兰打招呼。
她跟赵小兰并不熟,虽然是亲生母女,但是十来年没见面了,这一次,是因为她父亲和奶奶都去世了,家里面一点亲人没有,而且马上要上大学了,村支书叔叔才把她送到妈妈这里来。
“过来。”赵小兰坐到沙发上,对着柳烟黛挤出了一丝笑,用挑剔的目光申视过她。
柳烟黛生的颇为可爱,她遗传了赵小兰的美貌与好身材,一张脸白嫩嫩的,胸脯圆滚滚的,男人最喜欢了。
赵小兰暗暗点头,后让柳烟黛坐下。
柳烟黛拿过一边的小板凳,刚坐下,就听见赵小兰说:“妈妈明天带你一起去上工。”
柳烟黛茫然地抬起脑袋,就听见赵小兰说:“妈妈身体不好,要吃很多药,一些活儿做不完,大少爷发话了,叫你也去照顾,到时候,能给妈妈多点钱,你愿不愿意?”
柳烟黛呆呆地看着赵小兰。
她不是不愿意,她只是有点迟钝,别人跟她说话,她要想一会儿才能回复。
赵小兰却以为她是不愿意,刚才那点温柔立刻散了,拧着眉道:“当初你爸打我,差点把我打死!我才从村儿里逃出去,我现在一身的病!你呢?你还要上大学,我让你去也是为了你好!”
柳烟黛被厉声一吓,回过神来,赶忙点头。
“我去。”她抓着自己手心,学着赵小兰的话说:“我会好好照看大少爷的。”
——
第二天,周六。
柳烟黛一大早便被赵小兰拎起来,带去了浴室,剥光了洗漱。
柳烟黛生在农村,长在小县城,因为学校在小县城,所以一直在小县城里住校学习,基本连学校都很少踏出,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很少,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什么时兴的大牌子都不知道,根本就不会打扮,来的时候只有一身校服,高中毕业了,竟然还在穿校服。
又因为父母感情不和,她自小被抛弃的缘故,她性格更是怯懦自卑,往好了说,是听话,往坏了说,是蠢笨,谁都可以来欺负她,这孩子的脸上就写满了这样一行字:我很好欺负。
瞧瞧这个窝囊样吧!一看就知道不值钱。
不值钱可不行啊!不值钱不就白养了吗?
赵小兰得想办法让她值钱。
赵小兰要把她弄得好看一点,这是从她肚子里面出来的,不能随随便便的卖了,要卖也一定要卖个好价钱。
她知道陈锋当时就是随口一说、只是为了骂她,而不是真的要她的女儿,也知道陈锋心里看不起他们,但是她打蛇随棍上,她不在乎陈锋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只在乎自己能弄到多少钱,所以她愿意把自己的女儿硬塞过去。
陈锋要让她带女儿伺候,她就要带女儿伺候,只要能换到钱就行。
十万啊,那是整整十万啊!
她知道,陈锋那样要面子的有钱人,就算是心里不想要柳烟黛,但是她真的将柳烟黛带过去了,陈锋也一定会给钱,这种小男生的别扭骄傲心思,赵小兰一眼就能看明白。
只要给了钱,一切都好说,至于柳烟黛怎么想,赵小兰没太在意。
反正柳烟黛以后也是要伺候男人的,既然都是要伺候,为什么不能伺候陈锋呢?陈锋可是男人中最有钱的啊!
如果让柳烟黛出去自己选,柳烟黛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脑子,能选到什么样的男人呢?
赵小兰根本就不用想,她知道,柳烟黛一定会选出来一个比她的父亲还要烂的男人,既然都是烂男人,为什么不能选一个有钱的烂男人呢?
赵小兰觉得自己这么干没错,她只是避免让柳烟黛走歪路,她是为柳烟黛好,她觉得自己是对的。
上了岁数的人被生活磨出了厚厚的老茧,所以他们对外界麻木,不再在意情绪,只在意自己想要的,赵小兰身上有被欺压过后、独自发酵出来的尖酸刻薄,也有吃过太多苦后生出来的唯利是图,唯独没有自尊与自爱。
那是有钱人才有的东西,她没有,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她为她的自私鼓掌,她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她剥离掉了自己的一部分人性,所以她站在这里的时候,让人觉得她不像是人。
她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看,那她看别人的时候,也不把别人当人看,她看柳烟黛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即将上称的猪,掂量掂量能论斤卖多少钱。
她对柳烟黛说:“把身上洗干净。”
说话间,赵小兰挑剔的看着柳烟黛身上。
柳烟黛不习惯这样,可妈妈就站在门口,冷着脸看着她,她不敢说话,沉默的开始洗漱。
剥去了那一层土气的肥大校服,能看见她白嫩的身子,她不像是寻常姑娘一样纤细苗条,反而是肉肉胖胖的,曲线饱满,小肚子上有一点点软肉堆积,但胜在白嫩,像是剥了壳的荔枝,掐起来手感一定不错。
赵小兰看柳烟黛的时候,柳烟黛的头越来越低。
她沉默的将自己洗漱好后,赵小兰带她上了街,第一次给她挑选衣服。
赵小兰给她选了一套白色的裙子,赵小兰特意选了一件裹胸的伞形裙,露出了柳烟黛的胸线,却又掩盖住了她的腰线,完美的衬托出了她的身材。
十八岁的姑娘,花骨朵一样的年纪,稍微伸出手弹一弹她的花瓣,她就会颤巍巍的绽放出一片光华。
赵小兰满意的点头,又给她搭配了蓝色的小高跟鞋,最后给她提了一个蓝色的小牛仔包,白蓝交映之间,是她泠泠的肌理。
赵小兰看了又看,领她去一个首饰店,给她卖了一个埋入胸间的石榴红宝石项链,夹杂在她娇嫩饱满的胸膛间,她一动,其中的石榴红宝石便折射光芒,十分耀眼。
再之后,带她去理发店弄了头发。
柳烟黛不适应的坐在理发店的椅子上,理发师替她将干枯泛黄的头发剪掉,给她烫了一个小波浪。
一切收拾好后,站在镜子里的姑娘有些羞怯的看着自己。
她习惯了肥大校服的掩护,也习惯了黯淡无光,当她突然间被剥下校服,换成一副光彩夺目的样子,她无所适从,又一次低下了脑袋。
赵小兰看见柳烟黛这样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就生气,她那张上了岁数依旧姣好的面上浮起两分恨铁不成钢的怨怼,她道:“抬起头来,站直身子!”
柳烟黛匆忙直起来身子。
赵小兰则一边带着她走,一边训斥她。
“到了别墅里之后,要好好照顾大少爷,大少爷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给我添麻烦。”
“你们全家都欠我的知道吗?你爸爸打我,打得我不跑不行,你,是我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下来的,你生下来就欠我一条命呐!一条命!那得多少钱才能还的清楚?”
柳烟黛觉得妈妈的每一个字儿里都带着沉重的压力,这些话组成了一座山,压在她的肩膀上,让她的每一步都走的步履维艰。
说话间,赵小兰已经带着她走到了陈家别墅。
进别墅之前,柳烟黛已经深深记下了妈妈说的话。
她来,是来照顾大少爷的,大少爷脾气不好,但大少爷会给很多钱,不管大少爷说什么,她都要做。
柳烟黛的前十八年都是在乡下、小镇里长大的,小镇教育水平跟不上,她脑袋也笨,努力的学,但最终也只考了一个大专,是那种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嘴笨脑袋笨,胆还小,别人故意踩她鞋子一脚,她就会努力缩的更小,希望对方不要再踩她。
这样一个笨小孩,被赵小兰带进了别墅里。
陈家别墅一共三层,保姆、保安、司机,一个管家,每一个人都像是一个机关,一起组成了一个固若金汤的别墅,每一个进门来的人都会被仔细打量过一次。
柳烟黛来的时候,就被门口的保安拦住询问,后又被管家拦住询问。
她一个保姆,带个孩子进门来是怎么回事呢?
赵小兰对此完全不惧,她笑意盈盈的说:“是大少爷说的,问我家是不是有个女儿,要跟我的女儿玩儿,我才将人带过来的。”
“大少爷腿不好,不方便出去,可能就想叫个同龄人过来陪陪他吧——刘管家要是不放心,您打个电话,问问大少爷。”
赵小兰又说。
验证一下而已,要不了多少时间,但是刘管家在打电话的时候又犹豫了。
大少爷自从断了腿之后,性格就变得十分古怪,见谁骂谁,一句话不对就翻脸,伺候的保姆都换了好几个,赵小兰是做的时间最长的,除了赵小兰,谁都照顾不了大少爷。
他也不想跟大少爷说话。
再一想,赵小兰也没那个胆子忽悠人,便挥了挥手,让赵小兰带着柳烟黛上了三楼。
别墅一层金碧辉煌,是待客大厅,一个大厅几乎跟一个篮球场差不多大小,阳台外面就是一片花海,别墅二层是书房,客人卧室,三层是大少爷单独居住的地方。
一楼的地板是瓷砖,但上了二楼,处处都铺满了地毯,赵小兰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大少爷应该正睡完午觉,准备起身。
这个时候,大少爷每天这个时候都要起身锻炼,以前都是赵小兰跟着伺候照顾,现在让柳烟黛去正好。
柳烟黛站在门前,怯怯的回头看向她的妈妈。
赵小兰不耐烦的催促,那两条细细的眉用力的拧起来,让柳烟黛心里害怕。
她不安的推开了这扇门,走进了卧室里。
——
卧室的门被推动的时候,陈锋正躺在柔软的欧式大床上解决。
薄薄的夏被盖在他的身上,可见被子下面浮出的男子坚硬的轮廓——十八岁的少年郎,骨头硬,血气旺,每次睡觉醒来之后都是一副不堪入目的模样。
他断腿之前年纪还小,也没女朋友,断腿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欲念反倒更大,这种事儿他羞于跟任何人说,他总觉得自己是残缺的,残缺的人配上这种事儿就显得又残缺又下贱,不是个正常人,可他午夜梦回又烦躁又生气又渴望,他偶尔忍不住了会用手,今天刚弄上,突然听见卧室的门被推开。
陈锋吓了一跳,猛地弓起身,他以为是什么保姆来了,谁能想到门口站了个呆头呆脑、白白嫩嫩的姑娘。
陈锋咬着牙,捏着腿,弓腰掩盖,咬着牙惊吼着说:“你他妈谁啊?”
那姑娘怯生生的看着他说:“大少爷好,我是柳烟黛,我妈妈让我来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