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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太子可真是个好人哎

    眼瞧着太子正在游廊上走过, 柳烟黛揣着一肚子的心思,也跟着上了游廊。

    游廊长,但并非是直挺挺的一条线, 它有各通两边的长廊拐向, 两边人各从一方行出来, 需经几转,彼此才能撞上。

    当时正是秋日,风一吹,廊檐下挂着的风灯轻轻地晃, 远处的松木发出哗哗的响声,柳烟黛一步步走过去,几乎能够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她揣了一肚子的话, 等着一会儿彼此见面的时候来说。

    柳烟黛在这边忐忑不安,几乎将衣角都揪皱了, 却并不知道, 那站在廊檐下的太子正满肚子坏水的瞧着她。

    柳烟黛那张小圆脸微微拧起来, 几乎把纠结写到了脸上, 大概是想一会儿怎么跟他开口。

    太子越看越喜欢,他就愿意看柳烟黛为了接近他煞费苦心的样子。

    但他光看还不够, 他还要再甩两滴坏水上去。

    而柳烟黛对这些一无所知,她好不容易想好了一会儿怎么说,正刚刚坚定信念,但谁料,当他们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 太子一转身,竟然走到另一个岔路口去了!

    哎呀!这怎么还走那头去了!

    柳烟黛眼睁睁瞧着太子越走越远,一时情急, 赶忙提着裙子往前跑。

    撵上他呀!好不容易撞上的太子,可不能让他跑了呀!

    但柳烟黛这头刚提裙子加速冲过来,才刚跑到太子近前来,太子突然停步转身了!

    柳烟黛猝不及防,他这一转身,她连速度都没来得及缓下来,一头便直撞进了太子胸膛间!

    完了,太失礼了。

    柳烟黛脑袋嗡了一下,恍惚间记起来,她好像撞过太子不止一次了,每一次她碰到太子,好像都要撞一下。

    而在她面前的太子似乎也是猝不及防,下意识抬手抱了她一瞬。

    太子肩宽臂长,伸手一揽,便将她整个人揽在了怀中。

    他朝思暮想的人儿,想到浑身干渴发烫,想到辗转难耐,浑身的血肉都在渴求。

    而当他抱上她的一刻,他仿佛品尝到了甘霖,他恨不得用力将她揉到身体里,吻遍她身上的每一寸,听她在难捱时候的呜咽。

    他是那样喜爱她的每一个地方,喜欢她的身体的每一寸,发鬓间毛茸茸的小碎发很可爱,粉嫩嫩的唇瓣很可爱,耳朵上的一颗小痣也很可爱,但是,在感受到她的小腹的时候——太子的眉头渐渐拧起来。

    她怀了他的孩子,腹中有他的骨肉,可是她比之前更清瘦了些,原本丰腴的身量见薄,这让太子很不满意。

    他还是更喜欢柳烟黛身上那种弹弹肉肉的触感。

    镇南王府果然养不好她。

    想来也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那就得放在亲爹旁边养才行,旁人如何能养的好呢?

    再一想到那一日,她软而娇的身子依偎在他怀里,轻声哼着的模样,更是心头火热。

    太子的手臂不自觉的更加深了两分力道,似是恨不得将她直接从镇南王府抱走,抱回他的东宫,牡丹深藏。

    而这时候,面前的柳烟黛已经反应过来了。

    她先是抬手推开太子,随后生硬的行礼,又扯了一个关于婆母的话题,最后眼巴巴的看着太子。

    快回话呀!

    她这么精妙绝伦的试探,他怎么不吱声呢!

    太子的目光从她的脸蛋滑到她的肚子,最后又落到她的面上,心里却在盘算如何将她诱拐回东宫,听到她的发问,太子的心思才渐渐落回来。

    想要将她从镇南王府诱拐走,总要掏出来点糖块来给她才是。

    秦禅月就是那个糖块。

    “秦夫人——”太子明知道秦禅月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也不跟柳烟黛说实话,只流露出几分为难,道:“秦夫人之事事关重大,孤明日还要去为秦夫人奔走,至于具体的事,孤不能擅自告知世子夫人。”

    既是“不能告知”,那就是知道了!

    柳烟黛只觉得惊喜极了,肚子里那点心眼来来回回的转,她现在盯着太子的眼神,就像是一只饿了很久的小馋嘴儿猫看见了一条鱼,喵喵咪咪的就跑过来了,想要大吃一口,偷偷腥。

    “秦夫人是臣妇的婆母。”柳烟黛真像是个小猫咪一样,围着太子团团转,急的喵喵叫:“也是一心为了秦夫人好的,太子告知我,我亦不会去害婆母,只当是叫我宽宽心吧。”

    太子似乎更加犹豫,他拧着眉道:“世子夫人若想与孤一道儿出去奔走,若叫钱副将知道,怕是要觉得此事荒唐,认为孤带世子夫人涉险,不成的。”

    柳烟黛都没注意到他的话术,她只是来打探些消息,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子就将话头拐到了“一道儿出去奔走”上,话里话外,好似是她想要与太子一道儿去查此事似得。

    偏偏柳烟黛的注意力又全都放在“钱副将”这三个字儿上了,太子一言落下,她便赶忙道:“不叫钱副将知道便可,我,我可以绕过他出门。”

    钱副将说到底只是府里的副将,他不会强行拘着柳烟黛,只要柳烟黛自己不作死,不非要去打听案件事项,柳烟黛爱做什么做什么,她是出去买金银财宝,还是跟小姐妹们喝茶玩乐,钱副将都不会去管,最多派两个亲兵跟着,保证柳烟黛安全就够了。

    “既然世子夫人如此恳求,那孤只能应了你。”太子道:“明日孤要去查此次案件的重要证据,世子夫人若有心,便随孤一道儿去吧。”

    柳烟黛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懵了。

    所有的不对劲都被她自己给忽略掉了,她脑子里只剩下了四个字:重要证据。

    她之前遍寻不到任何关于婆母的消息,谁都不肯告诉她,急的她嘴上都长燎泡了,而现在,太子居然说,要带她去查重要证据。

    太好了!她就说,她能行!她还是有用的!

    柳烟黛其实对什么朝堂什么局势什么人都一无所知,但就是有一股初出茅庐不怕坑的莽劲儿,太子三言两语就把她忽悠的找不到北,约好了与太子明日去外面见面。

    “镇南王府的人不会愿意孤带着世子夫人涉险的。”太子那张锋锐冷冽的面上浮起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犹豫,他道:“世子夫人定不要被镇南王府的人发现。”

    柳烟黛猛猛点头,约定好了时间与地点后,柳烟黛美滋滋的走了。

    她还太青涩,并不明白那些轻而易举得来的东西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真正的猎手,永远以猎物的方式出现,看起来像是柳烟黛吃到了,其实是太子吃到了。

    当夜,柳烟黛回到她的住处,一连干了三大碗饭,临睡前都做着美梦。

    婆母,烟黛马上来救你啦!

    ——

    与此同时,侯府佛塔之内。

    秦禅月半睡半醒间,裹着厚厚的棉被,打了个喷嚏。

    她身上的寒症未散,这些时日来一直病恹恹的,一躺就是一日,塔内时间的界限被模糊,人都分不清什么时候。

    这是她入塔的——第三日,还是第四日?

    塔内最顶上落下来光芒落在塔内,这条光路之上的灰尘在光柱之中飞舞,没有一点声音,在这里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人像是被整个长安给遗忘了,日日夜夜,只有自己能看见。

    在这样的地方,让她有些记不清时日了。

    她混混沌沌的睁开眼,扫了一眼塔内。

    不管外头是如何喧闹,佛塔之内还是一样的安静,漫天神佛依旧静静地看着她,似乎与前些日子没什么变化。

    不,也有一个变化。

    这唯一的变化,就是在佛脚的地方多了一个床榻,其上又铺满了厚厚的被褥,用以给秦禅月休息。

    这还是她入塔的第二日,镇南王那边的亲兵要求为她添置的。

    大理寺少卿宋大人虽然将这些亲兵们给挡回去了,但是还是按照这些亲兵的要求,给她添了这些东西,毕竟宋大人也怕秦禅月死在这塔里。

    除了这些以外,佛塔里面没有任何东西,也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进来看她。

    秦禅月窝在被子里,脑子里又想起来她不久之前做的一个梦。

    她刚来佛塔里的时候,凉气入体,病的昏昏沉沉,后来竟瞧见带着面具的周海从天而降,下来抱着她,她掀开他的面具一看,底下竟是养兄的脸。

    秦禅月低低的笑了两声,心说这梦都是什么寓意啊?乱七八糟的。

    柔软的被子裹着她,很快又让她忘掉了这些事情,拖着疲惫的病体,渐渐陷入了梦乡。

    寂静的佛塔之中,阳光自塔顶而落,折射出各种柔顺明亮的色彩,夫人裹着锦缎,眉眼间似乎残存着淡淡的笑意。

    秦禅月被幽禁佛塔,整个人似乎陷入了停滞的时空之内,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而在这佛塔之外,却是各方势力交杂,诸方角力。

    而处在最中心的宋远洲脑门子上都一片官司,他这些时日查查这个,查查那个,只觉得人都要查没了。

    ——

    大理寺官衙衙房内。

    衙房一排连着一排,无数个身穿官袍的小吏在其中跑来跑去,薄秋的天气里,人活生生跑出来一层汗。

    宋远洲坐在衙房之中,困极了。

    他已经连着三天三夜没睡了,人参丸是一颗接一颗的吃,身子都快吃垮了,可又不敢睡,就这么苦熬着。

    一沓又一沓的文书被送进来,一卷又一卷的陈年老案被铺到面前来,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宋远洲看的头痛极了。

    而比文书和卷宗更让人头疼的,是二皇子党派和太子党的双方拉拢。

    现在这案子是他一手来查,身为主审官,能在其中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所以这两拨人都想把他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

    宋远洲原先任大理寺少卿的时候,就是一个标准的“跟皇党”,只跟上头的皇上,皇上说什么他就干什么,这就是他的立身之道,保命之本。

    这也是这案子能到他手里的原因,因为他两个党派谁都不沾染,而刑部那头的人站太子党,锦衣卫那头的人站万贵妃党,两拨人撕来撕去,都难当主审官。

    别看眼下是三堂会审,其实另外两边都各有心思,宋远洲一边查案,还得一边跟同僚勾心斗角,顺带还得忍受同僚时不时的诱惑和挖坑。

    人有几个心眼啊够这么用!再搅和两年得把他命都搅和进去!

    要是再查不出来什么能给秦夫人定罪的证据,他真要被活生生逼死。

    而就在这个时候,牢狱里的周驰野要见宋远洲。

    宋远洲盯着桌上的卷宗,没好气儿的回:“让他等着吧。”

    对于这个周驰野,宋远洲也不怎么喜欢。

    虽说这个人之前给他提供了不少案件信息,加快了案件的调查步伐,但是谁会喜欢一个背叛了自己父母的人呢?

    大陈重养育之恩,羊跪乳,鸦反哺,这都是刻在骨头里的东西,周驰野就因为一个女人,能将十来年的养育之恩都能抛下,这能是什么好东西?而且,在宋远洲看来,秦夫人在养育子女这件事上半点错都没有,若是换了宋远洲,也会如同秦夫人一样来做。

    因此,宋远洲对周驰野很厌烦,听了下面小吏的话,也并没有直接去见周驰野,而是转而看了一眼天外。

    天外暮色沉沉,秋风瑟瑟间,廊檐下挂着的灯来来回回的晃,头上的乌云厚而沉,像是要落一场雨。

    这一场磨难,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啊。

    ——

    当夜间果然下了一场雨。

    雨势连绵,淹没了整个长安,坊间的青石板砖被雨水冲刷,冲出了一片片暗青色的痕迹,中间的砖缝却是怎么都冲不净,依旧是一片黑色,雨静之后,浅处聚集出水洼,倒映着月亮的身影。

    一场秋雨一场寒,长安的鸟儿都显得寂静了些,列队南飞,飞向温暖的南方。

    而被困在长安城中的人却不得而出,只能一日又一日的苦熬。

    次日,清晨。

    朝阳自屋檐后渐渐升起,将屋檐照出亮亮的鎏金色,薄薄的晨曦挥洒之间,人们的一天也随之开始。

    坊市间热闹纷纷,临近秋日,出去踏青游玩儿的人也不少,学堂的游子叽叽喳喳的凑在一起玩闹,各个坊市的人群穿行在街道之间,马车辘辘踏过青石板。

    别管长安城上头的人打成什么样,下面的民众们照样过着他们的日子,头顶上的太阳换了一轮又一轮,各家草木都静静地生着。

    辰时,镇南王府。

    柳烟黛早起来后,特意叮嘱身边的嬷嬷,说要出去散散心,看看戏。

    嬷嬷一大早儿便给她熬了一锅牛乳来喝,热热的牛乳里面洒满了果碎,再配上一叠酸梅小糕点,一叠酸奶樱桃酪,一叠蒸熟的辣肉,再配上几个冒着热气儿的肉包子,顺带那几个烤熟的橘子甜甜嘴儿。

    这就是柳烟黛一早上起来要吃掉的东西。

    等她用光后,嬷嬷便给柳烟黛梳妆打扮。

    秦禅月每次看柳烟黛都觉得像是在看一个毛茸茸的小幼崽,所以给她的打扮多也是粉嫩鲜亮的颜色,大氅也多是各种淡粉明绿浅黄月兰的颜色,瞧着柔和又没有攻击力。

    嬷嬷今儿给她挑了一套明黄色的大氅,里面穿了一套牛乳白一样的狐狸绒,又挑了一双羊毛靴,因为怕她冷到,嬷嬷又给她挑了一个暖手炉。

    柳烟黛出门,自然不能就自己出去,除了嬷嬷以外,还带了四个王府的私兵跟着她。

    她说是出去听戏,自己选了乐舞坊的西巷苑,其余人自然都随着她。

    只要柳烟黛这个吉祥物不作死,不找事儿,他们绝不会限制她,只要她高兴就行。

    柳烟黛坐马车进乐舞坊,去西巷苑,进了戏园子的时候,恍惚间还记起来之前婆母拉着她来听戏的时候,她那时候也没专心听戏,后来周家人来了,他们还在这戏园子里面打起来了,也正是那一回,让她曝光了自己有了身孕的事情。

    想起来那时候的婆母,柳烟黛心里就酸酸的。

    婆母一直都庇佑着她,让她安安稳稳的长到现在,现在轮到了她来给婆母做点事情了。

    要是她有用一点,是不是就能帮上婆母一些了呢?

    思索间,他们已经进了西巷苑内。

    这个戏园子与上一个戏园子差不多,行过长路之后,就是一个戏楼。

    戏楼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间。

    上一次跟婆母去听戏,整个戏园子都被婆母包下了,没有其他客人,这一回的戏园子也是如此,一楼二楼都没有人,柳烟黛便将嬷嬷和私兵们都留在一楼,自己上了二楼雅间。

    跟着柳烟黛来的嬷嬷和私兵们并未怀疑,毕竟柳烟黛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从来不做坏事,听话乖巧,谁都不觉得柳烟黛会做什么,他们都安安静静的坐在下面看戏,等着柳烟黛。

    而就是这样一个闷声闷气的孩子,上来就搞了个“私会太子”,旁人还都被瞒的死死的。

    柳烟黛行上二楼雅间内,一推开雅间房门,便感觉到一阵暖意铺面而来。

    这雅间从外面瞧着小,但是一进来才知道其内别有洞天,其内几个雅间房间都被打通了,里面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右边一旁摆放着一排屏风,屏风后有人专门烧着暖炉,烧着炭火,在薄秋间蒸腾出阵阵暖意,叫人身子都热起来,角落处又燃着熏香,用以冲散炭火的气息。

    左侧摆着一方长案,案上堆放着各类书卷,太子就坐在案后,正在读手中的书卷。

    因着二楼雅间背光,所以雅间内还点着烛火用以照明,明亮的光线填满整个雅间,恍惚之间,这里仿佛不是戏楼雅间,而是一间书堂。

    窗外遥遥传来咿咿呀呀的戏声,而坐在案后的人充耳不闻。

    今日太子换掉了素日里那一身压迫性极强的玄衣,而是换了一套明蓝色的长衫,瞧着人眉眼都温润了些,端坐在案后,像是一位温润的书生。

    柳烟黛才一进来,便瞧见太子抬眸,目光平和的瞧着她,站起身来,语调静温道:“世子夫人,这边来坐。”

    屏风后面负责烧炉子的金吾卫听见太子这声调,整个人都打了个颤。

    多久没听见太子这样说话了?

    上一次这个语调,还是特意去算计二皇子的一回呢。

    金吾卫没忍住,稍稍回过头,透过屏风的缝隙,他只瞧见一道鹅黄色的身影走过去,就不敢再瞧,赶忙收回了目光。

    柳烟黛顺从的走过去,就瞧见桌案上摆着各种书。

    兴许是瞧见柳烟黛的目光,太子眉目温和的回道:“这些,是孤整理出来的一部分证据,打算过几日呈交给圣上,世子夫人若有心,可以随孤一道儿来整理,这些东西,都能帮得上秦夫人。”

    屏风后的金吾卫暗暗哼了一声。

    费尽心思在戏楼上摆这么一回,就是为了跟人家整理证据?真的证据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摆出来给人看?

    这不明摆着黄鼠狼给鸡拜年吗?谁能信他是真好心啊?

    “真的吗?”柳烟黛欣喜极了,她两眼亮晶晶的拿着书卷,道:“我跟太子一块整理,太子真是好人。”

    金吾卫两眼一黑,娘哎,真有人信啊,这年头,太子都能当好人了!

    太子笑眯眯的给柳烟黛递过来一本书案,里面记录了密密麻麻的账单。

    “这些都是秦夫人府上的账本。”太子慢悠悠道:“世子夫人可以慢慢盘算,只管告诉孤一共多少钱就好。”

    柳烟黛接过账本,一打开看,便瞧见那些小字一个个冲到脑子里来,冲的她头晕目眩。

    柳烟黛其实没读过什么书,她幼时家里饭都吃不起,哪里有书读?她是被楚珩收养之后,才接触过一点的,但是读的十分不怎么样,更别提什么九章算术了,几两几钱几铜板,这账本绕到她脑子里,让她脑袋都跟着犯迷糊。

    “世子夫人?”太子温温柔柔的看着她,问:“可是为难?若是为难,孤自己做就行,只是怕慢了进度,耽误救夫人。”

    “不为难。”柳烟黛咬着牙道:“我现在就算。”

    太子满意颔首。

    柳烟黛坐到一旁的案后算账本的时候,太子就在瞧着她。

    她今天是嫩黄色的,脸蛋白皙粉嫩,唇瓣更是亮晶晶的,低头看东西的时候十分认真,但显然没看懂,算账的时候十个手指头都掰弄起来了。

    她十个手指头后面有十个小肉涡,看起来白白软软的。

    太子慢慢的吸了一口气。

    好可爱,想舔。

    ——

    与此同时,远在牢狱之中的大理寺少卿终于跟地牢里的周驰野见面了。

    “什么?”牢狱之内,宋远洲的面色几度变幻:“你知道侯夫人的受贿账本在哪儿?”

    第52章 我怀了殿下的孩子

    深幽潮湿的地下牢狱之中, 宋远洲看着被吊起来的周驰野,声线都跟着隐隐发抖:“在何处?”

    找到这个账本,一切困局可解!秦夫人和镇南王, 甚至乃至太子党, 都要被狠狠捶进土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而听见宋远洲的话, 那被吊起来的周驰野对着宋远洲咧开嘴,像是无声地嘲讽。

    周驰野当然能感受到宋远洲对他的厌恶,所以他哪怕身处困境,也要挑衅宋远洲一下——因为他知道, 他马上就要熬过去了,等到熬过这一件事,二皇子定然会将他捞出去的, 日后,他会得到二皇子的重用。

    一想到未来那些坦途前程, 周驰野就觉得心里发烫, 人也越发嚣张笃定。

    他分明是被吊起来的那个, 但是在那一刻, 他像是掌握了主动权。

    宋远洲自然也能感受到自己被他轻视,身为主审官, 居然被一个嫌犯吊着鼻子走,让宋远洲顿觉一阵恼怒。

    进牢狱这么多天,之前一直不说,拖到了现在,突然开口了, 是琢磨着耍他好玩儿呢?当他宋远洲是吃干饭的吗!

    宋远洲下意识便想叫人上“刑罚”,人身上共有二百零六骨,敲碎两块, 他自然就说了。

    但是在宋远洲开口之前,周驰野自己就开口了。

    他道:“账本就在秦夫人厢房中的妆奁柜子的暗格下面,你去找就能找到。”

    之前宋远洲虽然将秦禅月给关到了佛塔里、带走了侯府的人,但是却没有对侯府进行搜查,一来是没到这个地步、口供不到位、不愿意开罪秦禅月、间接得罪镇南王,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二来是觉得这种要命的证据不能这么蠢的直接放在侯府里,所以宋远洲没有直接动手,这样面子上也好看点。

    但他没想到,周驰野一张口,居然将具体的方位都透出来了。

    宋远洲狐疑的看着他。

    做到这种程度,宋远洲都怀疑周驰野是不是侯府亲生的了,谁家的孩子会对着自己的父母疯狂捅刀?这样对周驰野又能有什么好处?

    侯府现在这个罪,之前天大的军功都保不住,说不准要将侯府里的人都判流放,周驰野身为侯府嫡子,又怎么能被赦免呢?定然也是要被流放到边疆去的,而南疆那片地方,全都是镇南王的兵卒,周驰野这样卖自己家宅,他是一定不可能在南疆活下去的。

    他何必呢?就是为了拖着侯府的人一起去死吗?

    因为周驰野的行为看上去太过诡异,叫宋远洲都怀疑起了事情原委。

    真会有这样的子弟吗?

    但周驰野说完这一句之后,便再也不开口了,只继续在木架子上悬挂着,当自己是个死人。

    他到现在,已经将二皇子交代他的事儿全都做完了,接下来事态如何发展,就与他无关了。

    而宋远洲在沉默片刻后,还是决定带人去搜查侯府。

    不管周驰野到底处于什么目的出卖侯府,他都要按着周驰野说的去找一遍。

    证据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过,宋远洲还是不想将这件事情闹大,所以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派人去直接将侯府封了、

    抄家灭门似得搜查,而是派了几个人,悄无声息的去往侯府。

    侯府现在被查封了,上面虽然没贴封条,但是府内的家丁丫鬟什么的都被关进大理寺里面了,整个府内几乎空无一人,就只有几个大理寺的官员守着,眼下派几个人进去找也是轻而易举。

    先将这证据找出来,瞧瞧这证据够不够大,且,这个过程不能惊动刑部和锦衣卫的人,免得这两拨人为了抢证据打起来。

    大理寺这边悄咪咪派出去的人才一出门,消息就送到了戏楼太子这边。

    ——

    当时正是午时。

    茶楼的戏咿咿呀呀唱了几回,雅间的账本翻来覆去也只过了两页,太子还端端正正的在案后坐着,但一旁勤奋算账的姑娘已经趴在了案上,拄着脑袋,似是将睡未睡。

    太子一边翻开手里的账本,一边转头看旁边的柳烟黛。

    也不知道秦夫人是怎么养的,将她养出了这么一个天真的性子。

    太子越看她越觉得手痒,很想捏一捏,抱一抱。

    而这时候,柳烟黛突然动了。

    太子以为她要醒过来了,目光便立刻收回来。

    彼时,戏楼雅间里的烛火静静的亮着,屏风后的暖炉突突的冒着热气儿,案上的小姑娘歪着脑袋,彻底趴到了案上,香甜的睡过去了。

    太子失笑。

    光是瞧见她,他这几日来阴沉沉的、紧绷绷的心都觉得舒坦了不少,胸口像是添了些又烫又柔的东西,让他浑身都跟着放松下来。

    他那只手慢慢搓着自己手指上的玉扳指,看着她的目光都渐渐柔和了几分。

    这是哪里来的小笨猫儿啊。

    太子静静地瞧着她的时候,外头来了人影,敲了敲门。

    雅间内的太子先是扫了一眼还在睡的柳烟黛,后是给了屏风后的金吾卫一个眼神。

    屏风后的金吾卫闪身而出,在雅间门外会见了对方,片刻后又折返回来,俯身在太子案前说了大理寺少卿派人去搜查秦禅月的厢房的事情。

    这意味着,重要证据即将登场,接下来局势将十分危机。

    说完之后,金吾卫就垂着头等着太子的吩咐。

    只见太子神色严峻的沉吟片刻后,低声开口:“去叫御膳房做点吃的送来,要孕妇能吃的。”

    金吾卫:“……是。”

    ——

    等柳烟黛是闻到香味儿才醒来的。

    她在外面待了两个时辰了,到了饿的时候,半睡半醒的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时候,她就瞧见了摆开的书卷,和算的一塌糊涂的帐。

    但这实在是怪不得柳烟黛呀!

    这书里大概是撒了迷药了,她一翻开,就觉得两眼发麻,扫了两眼,这书里的字儿就跳出来“邦邦邦”给了她三拳,她猝不及防,被打的头晕脑胀,趴桌上就睡着了,之前算出来的帐也都忘了。

    天啊。

    她忙了这么久,一点用都没有。

    柳烟黛呆呆的看着手里的账本,又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依旧正在看手中的账本,但是他面前摞出了三四本帐,显然,这都是方才太子自己一个人勤勤恳恳的算出来的。

    她呢?

    啊,她也是勤勤恳恳的……睡了俩时辰。

    柳烟黛想,有些时候还是当个宠物更容易一点,当一个有用的人,也有点太辛苦了。

    她甚至冒出了一些不太能对人言说的想法。

    她就不能轻轻松松的当个有用又什么都不用干的人吗?天上掉钱的这种好事儿就不能落到她身上来吗?

    她发愣的时候,正听见门外有人敲门,太子唤了一声“进”后,外面的金吾卫便拿了吃食进来。

    太子道:“世子夫人醒来了?正好,用午膳吧。”

    柳烟黛一听到“午膳”这两个字,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的叫了,但她还有点舍不得手里的账本,略有些心虚的说道:“我还没算出来呢。”

    她刚才应该……就睡了一小小会儿吧?太子应该没看见吧?

    “无碍。”太子神色温和道:“世子夫人有孕在身,还这般勤勉,若是叫秦夫人知道了,定会感动,再者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世子夫人还是用些东西吧。”

    柳烟黛心里那块巨石便松了不少。

    天呢,好善解人意的一个太子啊。

    到底是谁说太子残暴啊?这太子可太好了!外面的都是谣传啊!

    柳烟黛就随着太子开开心心的吃起了午膳。

    太子这头备下的午膳比之镇南王府更要精致一些,是一锅炖牛肉,一碗香辣蹄筋,一碗鲜炖燕窝,一碗清蒸鸭子,再加两盘酥面点,配了一碗笋丝酸汤。

    柳烟黛全都吃光了,包括笋丝酸汤都一点点喝干净了,粉嫩的小舌舔过汤勺,将所有金黄澄亮的汤汁都卷进去,吃饱后还满意的眯起了眼睛。

    雅间内的烛火光芒打在她的面上,像是流动的水光一样,将她的面颊照的盈盈润润的亮,连那一点小绒毛都泛着亮光。

    毛茸茸热乎乎的,看起来就很好摸。

    太子瞧着柳烟黛吃东西,顿时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自己养的小东西吃饱了,给他一种他也“吃饱了”的感觉。

    这跟他在外面跟人家政斗厮杀、把敌人脑袋瓜拧下来当球踢时候获得的满足感还不太一样,前者酣畅淋漓,痛快极了,但柳烟黛给他的满足感,是隆冬里懒洋洋的被窝,人陷在其中,浑身无一不舒坦。

    他真想把柳烟黛扣下,装在衣兜里,时时刻刻带着走。

    柳烟黛当时正刚刚吃完东西,用贴身的手帕擦干净唇瓣,然后再用十个手指头把手帕轻轻叠好。

    她做这些的时候十分认真,堪称心无旁骛,唇瓣微抿,白嫩嫩的脸蛋微微鼓起,叠好了之后她自己还要审视一遍,瞧着边边角角都规整,再用手指头压一压,然后规规矩矩的重新放在她的兜里。

    这十个肉乎乎的手指头啊,要是能握着他——

    太子闭眼,不能再看。

    而柳烟黛忙完这些之后就要开始继续算账了。

    婆母等我,烟黛可以!

    接下来的一本账柳烟黛算的是越发头晕脑胀,但她一直坚持到最后,没有再睡着。

    加油啊烟黛,总要学点什么吧!

    等一直到午时末,未时初后,下面的嬷嬷们便琢磨着该回去了,便上到二楼来寻柳烟黛,柳烟黛只得匆匆与太子告别,并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候。

    太子亲送柳烟黛到门口,闻言还轻声宽慰她:“世子夫人不必着急,秦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碍的,孤随时都有时间,明日——世子夫人还可以来寻孤。”

    顿了顿,太子道:“孤与秦夫人有几分血缘,算起来也是至亲,定然不会放着秦夫人不管的。”

    柳烟黛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太子真是个好人。

    柳烟黛从茶楼里离开后,一路回了镇南王府。

    兴许是因为今日她为秦夫人做了不少事的缘故,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宠物了,一时间心情大好,美美的陷入梦乡。

    结果,柳烟黛一觉醒来,第二日,就从自己贴身丫鬟的嘴里得知了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

    据说,大理寺少卿宋远洲宋大人找到了一个可以给秦夫人直接定罪的账本,直接连夜递呈给了永昌帝。

    这账本之中,还涉及到很多镇南王手下的官员,次日,宋大人直接挨家挨户开始抓人了!

    镇南王手底下的那些兵将都被抓进了大理寺中去,说是要仔细核查,眼下还没有定罪,所以没有连带女眷都抓进去,只抓了为官者。

    但是一旦定罪,满门抄斩都是轻的,怕是要株连九族啊!

    除却这些人,就连镇南王府都不能幸免,今日一早,就有大理寺的人上门来了。

    但叔父还在昏迷之中,柳烟黛是个怀孕的女人,所以大理寺没找她的麻烦,而是将钱副将给带走了!现在王府里面都没有主事的人了,只临时提了一个小将上来管着,四处都是人心惶惶。

    连钱副将都给带走了!

    钱副将在王府里,一直都相当于总管事,与管家差不多,他有镇南王的威望,也是镇南王的左膀右臂,现在钱副将都被带走了,镇南王府的房梁也跟着塌了一半。

    柳烟黛只觉得两眼一黑一黑又一黑,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呆呆地在床榻上坐了许久,心想,她还能干什么呢?

    她现在还能干什么?

    柳烟黛觉得她像是突然掉进了冬日里的冰窟窿中,四周的冰冷的寒水奔着她而来,席卷进她的喉咙与鼻腔,她坐在柔软的锦被之中,却觉得浑身僵寒。

    她一直觉得,叔父是整个长安最大的山,巍峨耸立,谁都不能与叔父争辉,只要有叔父在一日,她与婆母就都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她知道婆母嚣张跋扈,但是她一点都不怕婆母被人欺负,因为她知道,叔父在。

    叔父是镇南王,整个南疆都是叔父的,半个朝堂的武将都是叔父的人,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是永昌帝,都要仰仗叔父。

    而突然有一天,她被人告知,她的叔父要完了。

    一种巨大的恐慌把她淹没了。

    叔父完了,婆母也完了。

    她在长安待了有一段时日了,也早已经了解了这一套潜伏在水面之下的规则,那是比战场还要残酷的规则,死在战场上的人死就死了,但是在长安的人,死都不会死的痛快。

    他们得势的时候,无数人敬让着他们,他们落势的时候,无数人欺负他们。

    他们是一把又一把的钝刀子,会一刀又一刀的割在他们身上,期间包括各种欺辱,别说旁人了,等他们落了难,就连一个随随便便的小吏都能折辱他们,更何况是那些厌恶婆母的人呢?

    柳烟黛想象不到,婆母那样骄傲的人,又如何能受得了这些屈辱呢?

    婆母一定会死的,她自己都活不下去。

    而叔父到现在还没能醒过来呢!

    柳烟黛在厢房之中急的都要掉眼泪了,恍惚之中又记起来了今日的约定,便赶忙叫人为她梳妆打扮,匆忙收拾好自己,连饭都没吃,就准备出门。

    叔父昏迷了,婆母被囚禁了,眼下,她能认识的,能说得上话的,就只剩下一个太子了。

    太子……太子一定有办法的吧?

    柳烟黛就抓着这么一棵救命稻草,匆忙出了王府。

    王府今日照样派了几个私兵跟着柳烟黛,只是这几个私兵显然也是一脸惶惶,走两步道都要唉声叹气,但是好歹也是将柳烟黛送出来了。

    柳烟黛坐在马车里面,也跟着心里一片不安。

    太子……眼下大厦将倾,太子还会来帮扶他们吗?

    就带着这样的念头,柳烟黛重新回到了昨日去过的雅间。

    雅间还是那个雅间,但是其中却空无一人,太子根本就没来,屏风后面还烧着暖炉,这雅间内一片暖和。

    柳烟黛心知她是来早了。

    昨日她是巳时左右到的,今日却是辰时就到了,太子可能还没到。

    她就在这雅间之内坐着等。

    雅间里静的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动静,她跪坐在案后,像是一个雕塑,从内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了一个躯壳,艰难地应对着眼下的困境。

    昨日她还有心思睡觉,今日却是一会儿都睡不下去,心焦的像是一张饼,被翻来覆去的烙,人都快烧熟了,却又毫无办法。

    这案上还放着昨日她写剩下的账本,柳烟黛瞧见自己写下来的字儿就难受,想起来婆母,顿觉心酸,跪坐在案后,眼圈都跟着渐渐泛红。

    等太子从门外推门而入的时候,就看见柳烟黛正侧对着门,“啪嗒啪嗒”掉眼泪。

    听见门被推开,柳烟黛憋着嘴回过头来,正眼泪汪汪的跟太子对上视线。

    她哭的鼻头都是粉的,一双兔眼里水汪汪的,唇瓣被自己咬的亮晶晶的,珍珠一样的泪从她的脸上一点点掉下来,眼睫毛都润湿成一簇一簇的,瞧着可怜极了。

    只一眼,太子脑袋里就过了各种不做人的念头,连带着他浑身的血肉都跟着烧起来,滋儿滋儿的往上冒着热气儿,烧的他头昏脑涨。

    过了两息,太子进门来,不动声色的将门关上,迈入其中,走到柳烟黛的案旁,缓缓单膝蹲下,他的膝盖无声无息的压在柳烟黛的裙摆上,像是某种侵略的征兆,但说话的语调却温和极了,柔声的问她:“世子夫人是在哭什么?”

    他的声音又缓又慢,渐渐地拉长,带着一点缱绻的温柔。

    像是某种无形的张开的网,无声地笼罩住了柳烟黛。

    柳烟黛对此一无所知。

    她见了太子,就像是见了救命稻草,哭哭啼啼的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她抓着太子的衣摆,白着脸问:“我叔父,我婆母,都还能活着出来吗?”

    太子面露难色,道:“孤亦不知晓,时至今日,事情已经超出了孤的预料,孤不能再掺和下去了,否则,定然给孤带来无法挽回的影响。”

    柳烟黛听见了这话,只觉得后脊都凉了。

    太子不掺和了,那就没有人了。

    她抓着太子锦袍的手越发用力,似是害怕太子就这样“嗖”的一下消失掉一样。

    一旦太子消失了,就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来帮他们了。

    “叔父——”柳烟黛昂着头,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掉,死死的扒着他的腿,声线磕磕巴巴的说:“叔父,叔父与太子不是,很好吗?婆母与太子还有血缘,太子不能,不能置叔父婆母于不顾啊!”

    太子的面上浮起了几分无奈。

    他道:“孤已经帮了足够多了,再往下帮下去,必定累及己身,我与镇南王虽是有叔侄情谊,但时至今日,孤已经仁至义尽了——当初白家落难,侯府也不曾拼出命去帮扶,世子夫人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柳烟黛当然明白。

    两家人互相没那么深的交情,就不能去为对方豁出命去,他们总要为自己身后的人想一想,就连周家那样亲密的血缘关系,都会互相捅刀子呢,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旁人,万事权衡利弊,总是对的。

    就像是当初婆母不曾救白家一样,现在他们家落难了,自然也不指望旁人来救,情分不到,就是如此。

    而就在柳烟黛伤心失望发怔的时候,太子似是叹了口气,道:“还请世子夫人保重自己,也保重自己的孩儿,你现在肚子里怀的,可是侯府唯一的血脉了,也请世子夫人原谅孤——孤也不能豁出去所有,替一个没血缘的人搏命啊。”

    说话间,太子站起身来,抽出自己的衣摆,似是要这样离开。

    在衣摆从柳烟黛的手指中被抽动的时候,柳烟黛似是突然惊醒。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那张白嫩的面上浮现出了几丝窃喜,她向前一扑,用力抓住太子的锦袍,在太子转身的瞬间,柳烟黛鼓起勇气,昂着脸与太子说道:“太子不能不管我们,殿下——我,臣妇,怀了您的骨肉。”

    站在原地的太子似是僵了一瞬,那双深而又深、漆黑如墨的丹凤眼定定的盯着柳烟黛看了半晌后,缓缓抬起手,去掰开柳烟黛的手骨。

    棱骨分明的男人手指一点点掰开白白软软的纤细手骨,最后逼得柳烟黛只能用两只手死死抓住他两根手指不松。

    两只白嫩的手,两根被紧紧攥着的坚硬手骨,太子看着他们的手,像是看见了某种交叠的画面,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随后,他垂下眼睫,语调平缓的说道:“世子夫人莫要攀咬孤。”

    他这个人简直坏的无可救药,明明把柳烟黛逼到了一个无处可退的境地,还要摆出来一张浑然不知的脸,道:“孤与世子夫人清清白白。”

    他诱惑她,逼着她靠过来,而他高高站在长阶之上,居高临下的欣赏。

    第53章 烟黛卧薪尝胆!

    窗外的戏声咿咿呀呀的唱着, 屏风后的熏香静静的燃烧。

    就在这雅间之内,太子的声线里隐隐带着几分冷淡,像是被柳烟黛冒犯到了一般, 一张锋锐的面冷冷沉下来, 看着颇为骇人, 语调冷肃道:“孤对世子夫人以礼相待,从不曾冒犯,世子夫人却如此冤枉孤,孤不能容忍。”

    说话间, 太子又一次去掰柳烟黛的手。

    柳烟黛哪里能让他掰开!

    眼下太子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就是挂,也得挂在太子身上!

    “我不曾冤枉太子。”柳烟黛情急之下, 几乎手脚并用的往太子身上爬。

    而太子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向后退后一步, 似是一脚踩的不妥当, 竟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龙精虎猛的太子一下子变得软弱无力啦!

    柳烟黛赶忙压上去, 生怕太子站起来跑掉, 压着还不算,她还要一声接一声的恳求太子。

    太子被摁在地上, 似是难以忍受一般闭了闭眼,连腰都不自觉弓起来。

    叫外人瞧了,还以为太子被人强迫着呢。

    而柳烟黛她急于证明那一日的事,所以她忽略了太子眉眼间的隐忍与难耐,一边夹着太子, 还一边说当日的事情。

    “当日——在,在大别山,一处山坳坳里。”

    柳烟黛说着说着, 还要上手比划:“殿下骑着马来的,然后跌下马,将我拽过去了。”

    柳烟黛说到此处,剩下的话没好意思说,只涨红着脸看着太子道:“那一日,真是我。”

    早知道她叔父婆母要落势,早知道有今天,她当时就不跑了,她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他身旁等他醒了呀!

    偏被她压着、躺在地上的太子不信。

    “孤在大别山确实遭人暗害,但是……无凭无证,世子夫人如何能说是孤?”

    说话间,太子又起身要走,但他才刚一撑起身子,柳烟黛的两只手就又摁上去,这一回,怕太子跑了,烟黛结结实实的跪在了他身上,道:“有凭证的。”

    柳烟黛急的两手都冒着汗,她道:“那一日,我,我在太子胸膛前瞧见了一颗小痣,就在这里。”

    白嫩的手指轻轻摁在太子的左心房上,柳烟黛的手一摁上去,就能感觉到那锦袍之下凶猛跳动的心脏,一下又一下,突突的顶着她的手掌。

    “就在这。”柳烟黛压在他身上,重复说。

    雅间屏风后的炉子一直烧着热气儿,整个雅间被烘的无比燥热,太子的每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血肉在燃烧。

    他要被烧死了。

    她的发丝从她的肩膀处滑下来,擦过太子的面颊,带来某种痒意,软软的手掌贴着他的胸膛,整个人都攀压坐在他身上,他只要一动,就能感受到她柔软的肉感,太子险些当场缴械。

    “孤——”太子在原地费劲的挪动了一下身子,后,似是投降了一般放弃了挣扎,头向后仰着靠在地板上,声线晦涩,闭着眼道:“孤确有此痣,但世子夫人与世子成婚许久,这腹中孩子又怎么会是孤的?世子夫人为了救秦夫人,当真是谎话连篇。”

    提及这些,柳烟黛难免涌起几分羞赧,她低垂着脑袋,轻声道:“周渊渟不曾碰过我,我们并不恩爱,从始至终,就只有太子碰过我,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太子的,还请,还请太子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救我婆母、救我叔父一回。”

    太子缓缓睁开眼。

    当时,他自下往上的看着她,正好能看到她饱满的曲线和柔嫩的脸蛋,听见她声调软软的说“只有太子碰过我”的时候,太子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胸膛,爽的他头皮都跟着发麻。

    好听,爱听,好宝宝,再说一次。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落到她的腰上,弹弹嫩嫩的触感贴上掌心,那一夜的记忆便汹涌的重新扑上来,让太子一阵口干舌燥。

    好宝宝好宝宝好宝宝好宝宝——

    他的呼吸更急促,胸膛剧烈起伏,足足过了两息,才偏过头去,道:“那一日,孤确实遭人暗算了,但孤醒来的时候,只有孤一人,具体发生了什么,孤不记得了,是世子夫人脱了孤的衣裳,还是孤自己脱的?世子夫人当日,也是这般骑在孤身上的吗?”

    他一开口,声线嘶哑的要命,隐隐透着几分潮热,那只手更是在地毯上用力攥紧。

    柳烟黛想了想,不大确定的说:“大概,是殿下自己脱的。”

    她反正没对太子动手,甚至她的衣裳都是太子脱的,而且,当日她走的时候,明明听到了有人走过来,可是太子却说自己没看见……难道是那个人看太子被用过了,知道不能得逞了,所以又走了?

    她当日都不敢回头看,只能这么囫囵的推测。

    “孤自己脱的么?”太子眉头渐渐拧起来,带着几分不信任,道:“孤对那一日的事……一直在调查,偶尔隐隐会记起来一些什么,但记得不太清晰,既然世子夫人说那一日是你,便证明给孤看。”

    太子倒在地上,一张锋锐俊美的面上带着几分狐疑与不信任,拧着眉看着柳烟黛,道:“当日发生了什么,还请世子夫人一样一样演示给孤看,若是孤能记起来些,便信世子夫人所言。”

    柳烟黛听了这话,只能费劲心思的去想。

    “大概,是——”她先倒在太子的怀里,道:“先是躺着的。”

    “然后再坐起来,我,我在太子身上。”

    柳烟黛回想起当时的事物,费尽心思的想了半天,等到她都说完了,那躺在地上的太子才拧眉道:“世子夫人坐起来的时候,孤是穿着衣裳的吗?”

    柳烟黛被问的一顿,回忆着说:“没穿着了。”

    因为她接下来就要压上去了。

    太子冷着面,神色狐疑道:“既如此,还劳烦世子夫人将孤身上的衣裳脱了——还原当晚发生的一切,叫孤好好想一想,若是孤能记起来些,便信了世子夫人的话。”

    柳烟黛羞红了一张面。

    之前太子中药的时候,她自己其实也是被裹挟的,事发突然,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事后阴差阳错得来了个孩子,她还觉得自己占便宜了,反正这事儿也没多少人知道,她就将这些事儿都忘到脑后去了。

    谁料有一日,她还能将这些事儿翻出来,一点一点演示给太子看。

    青天白日,两个人要这般……柳烟黛面庞都烧起来了。

    偏太子神色越发冷,一本正经道:“孤只是想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世子夫人说不出来,便是骗孤。”

    柳烟黛的十根手指头抠着太子的锦袍,道:“我与太子……男女有别。”

    她这时候已经隐隐察觉到不对了,太子的所作所为,好像……也不像是正人君子。

    她以为太子应该与她对证据,应该与她去查,可是谁能想到,太子竟然什么都不管,只要她再做一遍。

    这等行径,哪里是好人家能做的?

    若是要将那一日的事儿再做一遍,是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做完”了呢?

    她心里已经生出了几分畏惧,但她此刻骑虎难下,若是她拒绝了,是不是就失去了太子的助力?若是她答应了……太子竟然对她……

    那些暗地里面不能说的欲念如同被煮沸的水蒸气一样翻涌上来,烧红了柳烟黛的面。

    见柳烟黛神色勉强,太子眉眼平淡道:“若是世子夫人不愿,孤不强迫。”

    说话间,太子又要走。

    他已经掐准了柳烟黛的命脉,柳烟黛不打算认他这个孩子父亲,但是柳烟黛要秦禅月和楚珩,而眼下,秦禅月和楚珩都是“危在旦夕”。

    除了他,柳烟黛找不到任何人。

    所以柳烟黛死死的摁住了他,声线怯懦的说:“太子莫走,我照那日做便是。”

    ——

    太子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垂钓人,先打围,后下饵,等到柳烟黛一咬钩,他不由分说就将人甩上岸,到了他手里,神仙都难救,就算是楚珩跟秦禅月后续想来要人都要不回去。

    而柳烟黛,被太子的一块饵钩的要死要活,她也无法挣脱,像是咬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咬着那只饵。

    她自然也知道“这样的事不对”,可是她别无选择了。

    若是她叔父死了,婆母死了,那她也一定是要死的,和这样的结局比起来,太子索要的东西……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眼下,就算是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也得生下来交出去,更何况是她自己呢?

    柳烟黛的面颊烧的滚热,头脑发晕的时候,又想,那日究竟是按照什么顺序发生的呢?

    其实两个人的记忆都不算是完整,一个是稀里糊涂被架上去了,另一个是中了药根本就不清醒,哪里像是今日,两个人都清醒极了,目光对视更羞人。

    她发羞,太子也不催,就那样静静地瞧着她,从她泛红的面皮,一直瞧到她白嫩嫩的耳尖。

    这是一道美味的餐点,他有耐心一点点来吃。

    衣衫被她自己褪尽,露出其下牛乳一样嫩白的肌理,她羞的用手掌去捂,同时又打了个颤,下意识看向太子。

    那位太子从始至终就没避让过,依旧是那样一副冷淡的神态,脸上写满了不在意,看起来像是“你要来就来不来我就走”,反正死的不是他叔父,被困的不是他婆母。

    柳烟黛就那样颤抖着爬过来,迎着太子的目光,如那一日一样坐过去。

    “那日,我就是这样,太子记起来——啊!”

    柳烟黛惊叫一声,剩下的话就这么吞回去了,她已说不出话了,白嫩嫩的脸蛋涨成一片红,太子欺负她,她也不敢反抗,一张白嫩嫩的脸都挤在一起,粉艳的唇瓣一抿,似是又要落下泪来。

    “孤那一日——”太子攥着她的腰,偏还要问她:“是这样的吗?”

    柳烟黛更说不出话。

    太子便不满意了,既要来求他,怎么还能不说话呢?他便道:“世子夫人不开口,孤怎么知道是不是呢?”

    柳烟黛咬着自己的手指不肯发出声。

    太子更不满意,伸手去故意掐她。

    柳烟黛怂成了胖嘟嘟的一团,被太子掐拽的匍匐下来,又被太子单臂搂在怀里随意揉搓,他伸手揉还不够,还要上嘴啃,啃还不够,还要叼着肉问一问:“孤那一日,可有如此?”

    柳烟黛被他欺负的浑身发颤。

    雅间窗外还能传来一楼大堂的曲乐声,面前的画面似乎与那一日在山林中的画面重叠。

    太子简直要飞上云端了。

    因为是在楼内,所以没有太阳光直射,便显得雅间内昏暗,所以其内的灯火不分昼夜都盈盈的亮着,照亮了烟黛的面,发鬓早都乱了,垂散在她身后,那张面更似海棠醉日。

    他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她,不愿意错过每分每秒的细节,感官被放大,放大,放大,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那么勾魂。

    “好宝宝,到孤怀里来。”

    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一切都是那么的好,柳烟黛在他怀里的每一刻都让他着迷,他多想就这么跟柳烟黛纠缠一整日。

    可是,历史的轨迹总是相同的,今日雅间之内发生的事也果真如同那一日一般,两刻钟,什么都结束了。

    不,好像更短了。

    太子一碰到她,就难以自控。

    柳烟黛倒在地上,被太子紧紧拥着的时候,眼泪汪汪的闭上眼,想,她再也不把太子当好人了,这个狗东西,趁她家里落难欺负她,算是什么男人?等她婆母出来了,她一定要跟婆母告状,她暂且先韬光养晦,等婆母和叔父出来……

    结束之后,太子也不愿意松开她,见她闭上眼,还以为她在回味刚才的事儿,便把玩着她的头发问:“世子夫人可满意?”

    他明知故问,就是想听点好话。

    毕竟他这样龙章凤姿之人,放在什么地方都是能让人满意的,柳烟黛就算是最开始不想跟他,但是只要与他来上两回,也会食髓知味的离不开他,他可是要当皇上的男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柳烟黛怎么会不满意呢?

    柳烟黛闭着眼,听见他的语调心里都跟着冷哼一声。

    真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

    他们秦家的男宠单拎出来都能有两个时辰!

    但是柳烟黛也不敢骂,她怂唧唧的想,就当是为了婆母,被狗咬一次就咬一次吧,反正太子也不可能娶她。

    这个狗东西,怎么看都是见色起意,估计与她来两回就腻歪了。

    等她这个孩子生下来,还给太子之后,太子去娶妻,她去找男宠,他们谁都不掺和。

    于是,柳烟黛硬着头皮,说了两句好听的话。

    “太子……人中龙凤,烟黛满意。”

    她说这些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点哭腔。

    太子听不够。

    他吃都吃到嘴了,那张斯文儒雅的脸也终于被他自己撕开了,露出了底下贪得无厌的真面目,他抱着面色潮红的柳烟黛,哄着柳烟黛再说点别的好听的。

    “好宝宝,再说一次,哪里满意?”他问。

    柳烟黛痛苦闭眼,深深吸气。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卧薪尝胆”。

    光是说还不够,他还试图再来一回。

    刚才他有些太兴奋了,很多东西都没试过,要是让他再来一回,定然能——

    “殿下。”柳烟黛可不想再跟他来什么两刻钟的游戏了,她可怜巴巴的抱着自己的肚子,低声道:“我还怀着孩子。”

    太子只得被迫停下来。

    他那双丹凤眼落到柳烟黛的腰腹上瞧了片刻,像是瞧见了里面的、他们的孩子一般。

    这是他们的孩子。

    他便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在其上落了一个吻。

    将人都吃干抹净了,太子终于给了柳烟黛一个甜果子,他先将人拉到怀里抱上,后道:“孤好似想起来了,那一日确实是世子夫人——既然如此,孤可以答应世子夫人的话,去救秦夫人一回。”

    柳烟黛脑子是转的慢了一点儿,但也不是傻,太子方才说想不起来,逼着她脱衣裳,等弄完了,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她自然也能猜到太子是故意欺负她。

    这就是个趁火打劫的王八蛋,馋她身子!下贱的狗东西,应该被浸猪笼里去!怪不得婆母一直说太子“心机阴沉”“坏事做尽”,是她被骗了,丧尽天良的东西,居然骗她,就该把他下面那点玩意儿给阉掉!

    但柳烟黛不敢说。

    她可怜巴巴的在太子怀里抬起脑袋,被吮的红润润的唇瓣里挤出来了一句:“太子真是好人。”

    算了,别管别的了,只要太子肯救她的婆母和叔父,她被狗咬几回都行。

    小妇人浑身白嫩,娇滴滴的这么一撒娇,太子心魂都没了一半儿了,低头又要去啃她。

    柳烟黛急的直叫:“殿下,我还有孩子,不能再——”

    “孤知道。”太子喘着粗气道:“好宝宝,孤就亲一亲。”

    柳烟黛身上的每一处他都喜欢,不能弄,那就亲亲舔舔。

    柳烟黛觉得太子真的跟狗一样,上去就一顿舔,老天爷给他舌头是让他吃饭的,不是让他四处舔来舔去的!狗男人,舌头不要就拔了,别在这发癫!这被狗舔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等太子亲完了,凑过来问她:“烟黛喜欢吗?”

    柳烟黛涨红着脸,憋出两个字:“喜欢。”

    太子更得意了。

    看看!被孤迷死了!

    他们俩在雅间里磨蹭到午时,太子才放手,临走之前,太子还约了明日要与柳烟黛见面。

    柳烟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窝窝囊囊的回道:“这是臣妇的福气。”

    太子不爱听“臣妇”这两个字,掐着她道:“日后,要自称妾身。”

    妾身个屁!狗东西狗东西狗东西狗东西把你那点玩意儿阉了两刻钟都没有的狗东西!

    柳烟黛忍气吞声,挤出来一脸笑:“这是妾身的福气。”

    太子舒服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舒服过,之前那些不顺的事儿好像都在这一刻顺了,他拥着柳烟黛,死活舍不得顺手,又磨蹭了一会儿才放人。

    柳烟黛精神萎靡,太子神清气爽,两人依旧是一前一后的从茶楼里离开,柳烟黛先走,太子后走。

    柳烟黛这一头回了王府,躺床上就睡了个天昏地暗,旁的都没管,反正太子既然应了她,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叔父和婆母死掉。

    柳烟黛当时裹着被子睡过去的时候,恍惚之间想,她这样,也算是“有用”了吧?

    虽说这用法……有点湿乎乎的,还黏黏的。

    但好歹也是用上了呀!烟黛努力过了!

    裹在锦被之间的小迷糊蛋沉沉的睡了过去,如水一样的墨发卷着枕席,沉甸甸的坠入了梦乡。

    ——

    与此同时,茶楼。

    柳烟黛走后,太子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原处回味了一番。

    这地面上留着一点润湿的痕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柳烟黛的,太子一瞧见,就觉得浑身都跟着发麻。

    好宝宝——

    刚才的时间实在是不够多,只在地上玩儿了一会儿,这桌案,这窗户,这屏风后面,他们都没来得及。

    太子一一扫过后,大手一挥:“把这封了,不准旁人进。”

    以后,他还要带柳烟黛来玩。

    门后的金吾卫点头应下。

    太子这才从雅间中离开。

    离开了燥热的戏园子雅间,外头的冷风呼呼的吹到太子的身上,将他身上那点旖旎心思都吹散了。

    情欲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了太子如嶙峋野石一般坚硬的、残酷的底色。

    他坐上马车,短暂的将柳烟黛的事情抛到脑后去,开始思索眼下的局势。

    眼下,所有人都以为忠义侯府、镇南王府的人要完了,以为镇南王要输了这一局了,二皇子那一头,应当正高兴着呢。

    太子闭着眼,靠在马车上,任由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回了紫禁皇城。

    别管大陈底下的官员打成了什么样,紫禁皇城之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宫内的花木已随秋风枯谢,透着淡淡的寂意。

    永昌帝现在老了,开始搞蛊虫,搞长生,每日泡在寿蛊殿里待着,让几个老蛊医给他搞什么药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搞死,太子住在东宫,二皇子住在永和宫,万贵妃住在春喜宫,旁的一些叫不出来名字的妃嫔们都老老实实地待着,面上如一潭死水。

    太子今日回东宫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听外头的宫人禀报,说是二皇子前来拜访。

    第54章 好想殿下哦~

    当时暮色已沉, 残阳挂在殿后,一缕赤金泛黑的夕阳光线正照耀在窗柩上,将琉璃窗柩照出了一点刺目的日光。

    秋日的太阳没有什么暖意, 反而更添几分沉沉的肃杀, 东宫厢房内的地龙早已烧起来了, 升腾的暖意将地毯都烫的热烘烘的,矮案上摆了个烧瓷蓝碗,碗中置了朵浮水碗莲,莲花正开, 淡淡的清香飘散在四周。

    窗外寒风吹拂间,太子静静坐在矮榻旁执子,自己与自己弈棋。

    听见动静, 太子不曾抬首,只语气平和道:“让二皇子进来。”

    外头的宫女低头应是, 转而退下后, 不到几息, 二皇子便提着一壶酒, 飒踏而来。

    宫女瞧见二皇子的时候,忍不住羞红了面。

    与严苛冷冽的太子不同, 二皇子是个温和的人,早些年,二皇子宫里还养了几个美人妾室,每一个都被二皇子养得极好,甚至有一个宫女还被二皇子脱了贱籍, 惹人艳羡。

    据说再过几日,就要与右相家的小女儿成婚,为此, 二皇子还将那些美人儿都遣散了,一一给了不少陪嫁,甚至有的还许配给了亲近的手下做妻,如此妥帖,谁能不喜爱呢?

    察觉到宫女的目光,二皇子面上笑意更浓。

    他提膝入殿,好一番春风得意,迈入东厢房内时,一抬首,就看见他的好皇兄正在案边执子对弈。

    太子贯爱下棋,有时与旁人下,有时与自己下,这是太子自小就养成的习惯,每次太子发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后,都会自己一个人静静地下棋消化,只是后来太子岁数大了,少碰棋了。

    旁人见了他下棋,便都绕开,不扰其兴致,偏二皇子瞧见了,要坐到太子对案来,自来熟的拿起一颗棋子,要与太子手谈一局。

    “前些日子得了一壶好酒。”他将手里的酒往案上一放,瞧着放纵恣意,随性而为道:“今日来寻皇兄畅饮,皇兄不会嫌我聒噪吧?”

    谈笑间,二皇子“啪”的一下落下一黑字。

    二皇子这话里带着点锋芒试探,但太子眼皮子都不抬,只安静拿起白子。

    自从镇南王回长安之后,太子与镇南王抓着“二皇子刺杀王爷”的证据,将二皇子打的抬不起头来,二皇子早就憋坏了,每次见了太子都皮笑肉不笑的躲开,眼下好不容易占了上风,自然是要来他这里炫耀几分。

    你有镇南王保驾护航又如何呢?瞧瞧,本宫不还是站稳脚跟了吗?

    “孤不饮酒。”太子落一白子,语调平和。

    他就像是没察觉到二皇子的挑衅似得,依旧如以往般平静,像是一片深而又深的湖,丢一颗石子下去,立刻被吞没,连水波都冒不出来。

    二皇子就讨厌他这样。

    都快大难临头了,还在这搞什么高深莫测的姿态呢?

    二皇子手中的黑子“笃笃”的敲了敲案面,随后“啪”的一声落下,黑棋落下时,二皇子语调轻佻的问:“近日[卖官鬻爵案]好似也寻到了关键证据了,说不准过几日,就要宣判了,皇兄可知晓?”

    说话间,二皇子忍不住抬眸去看太子。

    烛火熠熠之下,太子面无表情,那锋锐的眉眼间似是瞧不出任何情绪,好似不管你说什么,他都只会淡淡的看着你,好似你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毛虫,不值得他多给一个眼神。

    分明他已经快输了啊!这个时候的太子就该殷殷切切的望着他,放软身段过来哀求他才对!可偏偏,太子就那样端端正正的坐着,像是没看见他一样。

    二皇子更讨厌太子了。

    他真的很想知道,他这位皇兄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动怒,他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太子翻脸?

    “孤听闻过。”太子语调平缓,拿起一颗白子,缓缓落于盘中,后道:“你输了。”

    二皇子垂眸一看,太子的白子早已将黑棋的路都堵死了。

    二皇子一时发恼,随手将这棋盘上的棋子拨乱,道:“太子殿下现在还有空闲在这里弈棋?镇南王的养妹危在旦夕,等秦夫人死了,镇南王必反,到时候,太子手下可还有助力?”

    二皇子眼下胜券在握,难掩焦躁,一刻都等不了的撕开了彼此之间遮丑的面纱,在其下那些被掩盖的、针锋相对的洪流便呼的一下翻出来,吹来阵阵寒意。

    两颗棋子被二皇子的手拨到地上,传来阵阵撞击声,随后,四周一片死寂,空气中像是多了某种无形的刀锋,让人的呼吸间都多了几分争鸣之意。

    棋子落地,也不见太子翻脸,甚至,太子薄唇微勾,瞧着像是笑了。

    “那皇弟以为,孤当如何?”他笑着问。

    太子当如何呢?

    他当过来恳求,过来伏低做小,主动与二皇子谈和,现在二皇子手上捏着秦禅月卖官鬻爵的证据,而太子和镇南王手上捏着二皇子刺杀镇南王的证据,两边拉锯,谁也弄不死对方,为什么不握手言谈这一回呢?

    “皇兄与本宫是亲生兄弟。”二皇子摆出来一张“兄弟友恭”的脸来,面上昂起来一些温和的笑容,轻声道:“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呢?”

    只要太子退一步,他自然就也跟着退一步啦,他们这场交锋就默契的停手,不好吗?

    太子含笑看他。

    太子笑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温笑、浅笑之类的和善笑容,他那薄唇是勾起来了,但那双眼却是不动的,只定定地瞧着二皇子,那姿态,更像是在看笑话,显得那勾起的唇瓣多了几分讥诮。

    他不需要说话,只需这么静静地看着二皇子,二皇子就能感受到他的嘲讽。

    二皇子面上的笑容便也渐渐僵硬住了,最后消失,变成了一张阴沉沉的面。

    两个兄弟都不再言语。

    片刻的僵硬之后,二皇子起身拂袖而去。

    殿内的太子依旧端坐在案后,神色淡然道:“来人——将酒壶送回去,与二皇子说分明,永和宫的野酒太差,孤喝不惯。”

    酒当然不野,这是御酒,太子说的其实是宫里的万贵妃来路不正。

    太子向来是知道怎么气二皇子的,专挑最刺人的地方来踩。

    二皇子本来就生气,盛怒回宫的时候,路遇东宫的宫女将酒壶往他的宫里送,夺过来便砸了,将宫女吓得战战兢兢的跪下磕头。

    二皇子也不曾管,而是回了他的宫殿后,召手底下的人来见面。

    他要知道太子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他的这位好皇兄,从来都是个谋定而后动的性子,眼下秦禅月都被大理寺少卿给死死摁住了,太子居然还没有任何动作,定然是藏了后手。

    但他想不出来后手在何处。

    二皇子的消息送出去后,不到片刻,便有太监悄悄入内,与二皇子密声言谈。

    只听那太监道:“近日来太子不曾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只是悄悄去过两次镇南王府,我等都推测,他是在与镇南王言谈——镇南王倒是真能忍,他那养妹都进了牢狱中,他却到现在都没冒头。”

    太监细细说了两嘴后,又道:“太子最近似乎爱上了听戏,去过一个戏楼里消磨了不少时间,也不知是为何。”

    二皇子拧着眉听了半晌,道:“将这戏楼好好盯起来。”

    他这太子哥哥向来勤勉,纵然成了太子,每日练功也都不曾落下,从来不做什么享乐之事,更何况是去戏楼看戏。

    他定然是去办大事了!还是必须要他亲自去办的大事,不可忽略。

    一旁的太监则低声应下。

    两人正言谈间,外头突然传来太监拉长了的音调来:“万贵妃到——”

    太监与二皇子都是一激灵,太监忙去一旁站好,躬身行礼,二皇子则是立刻站起身来,迎向宫殿门口。

    万贵妃正从宫殿外行进来。

    外人都说,万贵妃是狐狸精转世,将皇上勾的大小不分,妻妾颠倒,但实际上,万贵妃生了一张明月静美的娴静面,一眼望去,若杨柳扶风。

    万贵妃行进来后,给了那太监一个眼神,太监便匆忙而下,殿内就只剩下了二皇子与万贵妃两人。

    “娘,您怎的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儿唤儿子去不就得了。”私下里二皇子见了万贵妃,都是唤娘的。

    一般后宫妃嫔生了孩子,都要送到皇后处养着,但万贵妃独一份,她不必,二皇子自从生下来,就是她自己亲手养大。

    二皇子向来喊万贵妃为娘,喊皇位上那个为爹,他们在外人瞧不见的时候,就真的如同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一样。

    这也是他们母子俩敢跟太子作对的底气。

    太子喊皇上都得喊“父皇”,但二皇子可以喊“爹”。

    在万贵妃和二皇子的眼中,他们跟永昌帝可是一家人,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三口,可偏生当年太后偏袒母族,偏袒皇后,硬生生把位置给了皇后,逼得万贵妃只能来做个贵妃。

    他们当然恨皇后了,等皇后死了,他们就恨太子,等太子死了,他们才能痛快。

    “娘有事问你。”万贵妃见了儿子,只拧着眉,一脸担忧的道:“你——你姨母的事儿,你可有给办了?”

    前些日子,万贵妃的妹夫,吴行止死了之后,吴家就跟着一落千丈,万贵妃的妹妹,也就是万夫人,只能靠着万贵妃的余威撑着,按理来说,他们家都这么落魄了,太子该抬抬手了,可太子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针对吴家下手,翻出来一些陈年老黄历,像是要将吴家一网剿灭似得。

    万贵妃只能赶忙叫自己的儿子来安排。

    而吴家的事儿还不止这一件。

    吴行止死了就死了,更让人糟心的是,吴行止的女儿,万贵妃的侄女,吴家大姑娘,吴晚卿丢了,说是去参加了一个围猎宴后,吴晚卿就找不到了。

    万夫人刚刚死了丈夫,被太子为难不说,现在又丢了女儿,难受极了,几乎都要上吊去了。

    万贵妃跟万夫人可是亲姐妹俩,她当然要帮衬着自己的妹妹。

    说话间,万贵妃由二皇子扶着坐到了黄花梨木椅子上。

    “自然办了。”二皇子道:“儿子不会眼睁睁看着姨母受委屈的,太子不可能将人赶出长安只是——表妹一直找不到。”

    二皇子其实也挺喜欢自己那个表妹,聪明,伶俐,本来嘛,二皇子和万贵妃是打算让这个表妹多在宫中露露面,讨皇上喜欢,他们再抬一抬,给吴晚卿回头封个郡主、县主之类的,再配个好婚事。

    但是谁能想到,吴行止突然就死了,吴晚卿这条路就断了,二皇子也觉得遗憾。

    “也不知道人是跑到哪里去了。”万贵妃眼角里含着点泪光,道:“吴行止这件事,你对不住你表妹,你知道的吧?”

    吴行止是二皇子党,为了二皇子卖命,勤勤恳恳给太子党找了不少麻烦,明里暗里替二皇子办了不少脏事儿,现在太子把吴行止弄死了,二皇子得记着吴行止的恩情,日后厚待她的姨母啊。

    “这是自然。”二皇子又一次道:“儿子不会让姨母受委屈的。”

    只是顿了顿后,二皇子迟疑着与椅子上的万贵妃道:“娘,您这些时日,可曾去见过爹?”

    万贵妃面上也有些恹恹。

    早些年,他们夫妻感情好的时候,自然是天天凑到一起去的,他们俩都没有旁人,只当对方是自己的一部分,血肉都不分开。

    但是时日久了,永昌帝不满足于这些了。

    永昌帝还想长生。

    永昌帝身子骨其实不算好,早些年,永昌帝年幼的时候,大陈乱过一段时间,永昌帝受过些伤,本来是个早亡之像,早就该死了的,但永昌帝不想死,他天天跟着那些蛊医搞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吞吃过活蛊。

    这活蛊,能让永昌帝一直活着,但是却要求永昌帝每个月都吞吃一定量的虫子,否则就会爆体而亡。

    这事儿其实不是秘密,太子和万贵妃都知道,只是万贵妃不想与自己的儿子说——她在儿子面前,总想维护住他们做父母的体面,任何荒唐事都不告诉二皇子,以至于二皇子还不知道他亲爹每个月都吃活蛊的事儿。

    而且,吃了活蛊之后,永昌帝时而燥热癫狂,时而意志消沉,清醒的时候很少,反而更像是被活蛊操控的人,这些年,万贵妃都少去跟永昌帝谄媚了。

    她亲眼瞧见永昌帝活蛊发作。

    这活蛊发作的时候,万贵妃只觉得永昌帝不是永昌帝了,这是一坨自己都不认识的,活着的烂肉,永昌帝的脑海里面是有他们在一起的记忆的,但是却不是那个人,只是会走会说话的,一坨莫名其妙的东西而已。

    只是二皇子与他这个亲爹见得少,后宫里那些恶心事儿又都是万贵妃在扫尾,所以二皇子不知道他亲爹干的那些事儿罢了。

    “不曾。”万贵妃道:“你也别总去找他,他——他忙。”

    二皇子低低的“噢”了一声,复而又说:“我是怕这次的事儿惹爹生气。”

    秦禅月一直都很皇上喜欢,虽然秦家是太子党,但是秦家军却也是真的保家卫国的猛将,这一回,二皇子为了政斗,诬陷秦禅月,他怕自己亲爹生气。

    “不会。”万贵妃摇了摇头,道:“你爹——不会生气的。”

    当初永昌帝也是腥风血雨中上位的,他见多了政斗,如何会介意自己的儿子去政斗呢?他只会介意自己的儿子蠢。

    二皇子听了万贵妃的话,在原地团团转了半晌后,亢奋的说:“娘,你放心,儿子这回,一定能赢过他。”

    万贵妃点了点头,道:“争上皇位,这才是最重要的。”

    永昌帝当皇上,万贵妃都不放心,只有她自己儿子当皇上,她才能放心。

    二皇子也想当皇上,那是最高最高的位置!谁不想要呢?

    他野心勃勃。

    当夜,二皇子一夜都不曾睡着,期待着明日的到来。

    他要在朝堂之内搅弄风云,将他的好皇兄狠狠地压下去!

    ——

    与此同时,大理寺衙房之内。

    当时已经是深夜,今日无风,只有一轮明月挂在天边,云层浅浅映着光晖,照着大理寺衙房前的窗台,偏头一望,就能瞧见一点莹莹的光。

    宋远洲在案后疲惫的捏着眉心,眉眼之中闪过几分轻快。

    今日,他终于能歇一歇了。

    从侯府之中拿回来的账本将各个证据链都添完整了,构架出了一个以镇南王和秦夫人为主的、自上而下的贪污构架,他已经将所有的证据整理出一半了,估摸着,后日就可以去承禀永昌帝。

    思索间,他抬起手,轻轻的拍了拍桌案上放着的证据。

    沉甸甸的证据压着他的手掌,带着某种重若千钧的力道。

    他知道,这证据一旦整理完、交出去,忠义侯府就完了,连带着镇南王这边也得塌半边。

    不过,外头究竟是闹成什么腥风血雨的样子都跟他没有关系,他是标准保皇党,只要他对得住上头的皇上就行。

    这样一遭糟心事儿落下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能继续让他安安稳稳的当好大理寺少卿就好。

    哎呀,人生在世,真是片刻不得闲。

    宋远洲正思索着,外头突然有人敲门。

    宋远洲唤人进来,才瞧见是自己的心腹。

    这心腹一凑过来,在宋远洲旁边说了一件事。

    原是锦衣卫的人在暗地里发力,托人过来给宋远洲带一句话。

    大陈锦衣卫贴近后宫,跟万贵妃走一道儿的,现下的指挥使是万贵妃一手提拔上来的,据说那指挥使还认了万贵妃当干娘,其实指挥使比万贵妃还大一岁呢……哎呀,总之,也是个为了上位能四处认娘的东西,宋远洲这种文人风骨是看不上的。

    而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托人来说的事儿也简单,就一件,说是这侯府的二公子,周驰野,有戴罪立功的情节,希望宋远洲能轻判。

    宋远洲听了这事儿,登时后背冒出了一身冷汗来。

    侯府二公子周驰野,也就是那个将所有事情捅出来的不孝子,侯府落到眼前这个情况,与周驰野是脱不开关系的。

    眼下,万贵妃的人希望能轻判周驰野,那就代表着,万贵妃的人跟周驰野有勾连。

    或者说,周驰野这样攀咬侯府的人,很可能是受了万贵妃和二皇子的授意。

    宋远洲整理出来的这些证据突然就变得烫手无比,因为这些证据,都是他按着周驰野的话去找到的,也就是说,他成了周驰野的刀,也间接成了二皇子和万贵妃的刀。

    就算是他不愿意,但是这一刻的他依旧成了万贵妃和二皇子设计太子党的一个帮凶。

    不……应该说,谁是主审官,谁就得被拉下马来。

    这一场仗,万贵妃和二皇子要赢了!谁若是识相一点,都该在这个时候卖好,赶紧给周驰野轻判,到时候,等万贵妃和二皇子得势了,可不要回头来找他的麻烦。

    但是,宋远洲厌恶周驰野。

    这位宋大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硬生生的顶住了压力,只道:“此事,事关重大,一切按着律法来判,本官改不了。”

    这件事儿被他驳回去了。

    下面的心腹转而去回话,只留下宋远洲一个人坐在案后叹息。

    怎么做都要得罪人,这当官的青云路,真是一步一个坎。

    ——

    次日,清晨。

    一大早,宋远洲勉强歇了一夜,起来就继续干活儿,比外头的鸡起的都早。

    而太子也是一样的日程。

    下面的人你拉我扯的撕来撕去,上头的人——今天准备舔点别的。

    太子殿下顺着昨日的路,一路去了戏园子里,等着他的小烟黛过来。

    ——

    清晨,辰时。

    柳烟黛从王府之中醒来。

    一早醒来,柳烟黛在睡着和起身之间犹豫了两息,最后爬了起来。

    一切都是为了婆母。

    今日王府之中的人依旧是一副人心惶惶的姿态,唯独小烟黛不愁,她清晨起来疲惫的打着哈欠,任由嬷嬷给自己化好妆荣后,继续准备去戏楼。

    昨日跟那个狗东西约好的时间就是今日。

    柳烟黛困倦的要死,人其实都懒得去,但是一想到婆母,她还是咬着牙撑起了身子过去了。

    一切都是为了——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柳烟黛靠在马车上沉沉的睡着,一直到戏楼的时候,她才被嬷嬷叫醒。

    上楼的时候,柳烟黛两条腿都发沉,只觉得十几阶台阶都要命的很。

    婆母——

    她才行到门口,门内的人突然拉开门,一把将她抱了进去,将她亲昵的塞在胸膛间,诱哄着问她:“一夜过去,是不是十分想孤?”

    柳烟黛深深闭眼。

    婆母啊!烟黛尽力了!

    “是呀。”柳烟黛挤出来一个笑容:“我好想殿下。”

    太子抱着人往雅间走。

    雅间内添了一张床,是太子亲自叫人搬来的,雅间的窗也早关上了,烟黛瞧着那张床,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呵……两刻钟还费这个劲儿做什么?

    柳烟黛闭上眼不愿意搭理他,但太子却是迫不及待。

    床榻柔软,他将柳烟黛摆上去,又特意拿了两个枕头垫在柳烟黛腰肢后头,语调极其温柔。

    “若是受不住了,记的叫孤。”

    柳烟黛“嗯嗯嗯嗯”的点头,抬手就示意他过来。

    早弄早结束,她要回去睡觉。

    而太子瞧见她这姿态,不由得一阵得意。

    太迫不及待了,一看就知道想他想的要命。

    太子还矜持上了,慢悠悠的撩开她的裙摆,一点点压过去,帮她褪下绫罗绸袜时,微微挑起眉头问:“这么想要?”

    柳烟黛微笑点头:“太想了。”

    ——

    柳烟黛是一块饱满的羊脂玉,嫩弹娇滑,品之有异香,尝之如热刀切荔枝,汁水迸溅。

    太子每次见她,都觉得能起码折腾上几个时辰,但实际上,柳烟黛只要一扭腰,一吸气,他便要立刻投降,总之,太子一碰了她,人都控制不住的乱抖。

    当时他们好不容易结束,柳烟黛连起身都不能,裹着被沉甸甸的便睡了过去,太子沉浸在这种欢愉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她整个抱入怀中,在她闭眼歇息的时候,贴着她的耳垂问:“待孤登基,迎你入宫好不好?”

    柳烟黛一个激灵,睡不着了。

    进了宫有什么好的?见不到婆母了,还要天天伺候两刻钟,谁受得了?

    她抿着唇,低声说:“妾身嫁过人,不配再入宫伺候,不敢奢求。”

    太子满足的喟叹一声。

    太乖了,好宝宝。

    “孤不会亏待你,你要听话。”他说。

    “才能永远留在孤身边。”

    第55章 补药再舔啦!

    “待到孤登基——”太子贴着她的脸, 语调轻柔的说着抄家灭门的话:“没人敢说你的出身,孤允你,永远留在孤的身边。”

    他知道她身份不好, 还嫁过人, 甚至肚子里的孩子还曾经冠过周渊渟的姓氏,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永昌帝活不了多少年了,他最多也就这一两年的命数,搞不好就是今年了。

    蛊虫不喜冬,每每到了冬季, 这些蛊虫都很难培育,永昌帝体内的活蛊得不到满足,也会渐渐衰败。

    二皇子跟万贵妃到现在还不死, 不过是仗着永昌帝的偏爱而已,等永昌帝死了, 太子要把这两人身上的肉一片片活刮下来, 送下去给永昌帝当陪葬。

    到时候, 他才是大陈里唯一的王。

    那个时候, 他要柳烟黛,谁敢说一句“不”呢?

    就是镇南王站在他的面前, 也未必敢因为一个柳烟黛来与他翻脸。

    到时候,他就可以天天跟柳烟黛躺在一起,任谁都不能来打扰他们。

    一想到此,他便觉得现下与柳烟黛在这一个小小雅间之内,实在是委屈了柳烟黛。

    他的女人, 怎么能受这样的苦呢?

    思索间,太子低头,轻轻吻了她额头, 道:“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与孤开口,留在孤身边,天下最好的东西孤都会给你。”

    就算是柳烟黛想要皇后的位置,他也不是不能给她。

    当时被褥温暖,太子胸膛滚热,柳烟黛被锦被簇拥着,歪靠在太子的怀里,想,谁要留在你身边呢?

    她留在婆母身边才最好呢。

    这狗东西,趁火打劫欺负她,也没见多喜欢她,瞧着就是馋她身子,现在还好意思跟她说让她进宫。

    她进宫还不是要去伺候人?她在镇南王府可是被人伺候!

    伺候人和被伺候她还是分得清的。

    等她婆母出来了,她肯定要跟婆母告状的!

    她没办法,但婆母肯定有办法。

    柳烟黛揣了一肚子的坏心思,把太子从头到脚都骂了一遍,两刻钟的东西,还痴心妄想要她去陪,呸啦!

    但柳烟黛面上没露出来半点。

    这小姑娘这些时日好像突然就长了心眼,而且全用到太子身上来了,小嘴儿抹了蜜一样甜,嫩呼呼的跟太子撒娇道:“能留在太子身边就好,烟黛已经很感激了,什么都不敢奢求。”

    太子被她哄的找不着北,抱着她一顿乱亲,从头亲到尾,连柳烟黛粉嫩嫩的足腕都要亲上好几口,还不舍得放开。

    握着柳烟黛的足腕的时候,太子的脑袋里冒出来各种不可言说的念头。

    这样白的足腕,这样粉的脚踝,肉乎乎的,白嫩嫩的,掐上去能有十个小肉坑。

    他无法控制的,握着柳烟黛的足腕,放到了——

    柳烟黛当时躺在床上不搭理他,心说这人要亲就亲吧,反正也不耽误她睡会儿,结果正昏昏欲睡时,她的脚底心突然踩上了一个不可言说的东西。

    在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柳烟黛冒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殿下!殿下!”

    她试图抽回腿。

    可是哪里抽的回来呢?太子用一种钳制的姿态死死的摁住她,动作强势,声调却依旧放软,急促的喘息着哄她:“好烟黛,乖宝宝,不要动,帮帮孤。”

    柳烟黛从锦缎之中看过去,就看见太子那张锋锐的面上染着淡淡的薄红,一切的秘密都全都袒露在这里,最原始的,最丑陋的,最脆弱的东西一览无余,他无暇遮盖自己,只用一种渴望又黏腻的目光看着她。

    他要吃掉她。

    柳烟黛既难为情,又觉得有点害怕,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匆忙拉起锦缎盖住了自己的脸。

    太子又一次握紧了她的足腕。

    这一次,柳烟黛感受到自己整个人都在战栗。

    她挣扎的时候,一脚蹬上了太子的腰上,谁料太子闷哼一声,抱着她的足腕语句模糊的说:“好宝宝,再踩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人啊!大变态吧!去死啊!

    她咬紧小被子,吚吚呜呜的骂。

    什么王八蛋啊。

    这一场漫长的品尝一直持续到午时。

    柳烟黛起不来身,太子便将吃食端到床榻前,亲自来喂她吃。

    窝在锦被里的烟黛瞧着娇怯极了,一个劲儿把脑袋往枕头里扎,不肯出来吃。

    太子手里拿着一杯牛乳,道:“是要孤做美人杯吗?”

    美人杯……顾名思义,就是以美人做杯。

    以前一些权贵的淫席乱会上,总会挑几个美丽女人出来,饮一杯酒来,以口对口,喂男人来喝,号“美人杯”。

    他是真干得出来啊!这是个真变态啊!

    柳烟黛哪里受得了这个,连忙将脑袋探出来了,小口小口的抿着喝。

    太子瞧着她一鼓一鼓的白嫩脸蛋,一低头,在她脸上嘬吸了一口。

    好可爱。

    柳烟黛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生怕这人又跑过来亲亲舔舔。

    幸好没有。

    等她吃完了,太子又把她抱着捏来揉去。

    她像是个大型玩偶,太子一刻都舍不得松手。

    柳烟黛踢他都害怕他舔上来,抽他一耳光又怕他爽到,只能咬着牙忍着。

    等到时辰到了,太子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她。

    放开她之前,太子还与她道:“烟黛只管再等些时日,等你入了宫,孤定当立你为皇后,日日伴着孤,到时候,你就不用再忍受与孤的相思之苦。”

    柳烟黛拿他的袍子蹭了蹭脚腕,瘪着嘴没说话。

    太子顺势握起来她的足腕,转而开始替她开始穿鞋袜。

    他像是一个无孔不入的触手怪物,想要将她的一切都裹在他的巢穴里,将她的眼泪,涎水,潮湿时喷出来的水花全都吞掉,让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不允许任何人窥探到她的一丝。

    等到穿好了衣裳,柳烟黛便要下去自己走。

    她以为,这一回还要像是之前一样,两人分开,各走各的离开,免得被人发现,但是今日,太子死活腻歪她不肯松手,甚至要亲手抱她出去。

    “殿下!”柳烟黛花容失色,道:“外面还有人呢,叫镇南王府的人瞧见可怎么办?”

    太子脸色骤变:“孤见不得人吗?”

    他可是太子!柳烟黛既然攀上了他,就应该时时刻刻拉着他出去炫耀才对,这般深藏着他,是觉得他丢人现眼了?更何况,镇南王府的人就算是真的见到他了,也不敢说什么。

    柳烟黛心说,这还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变态。

    奈何她人在屋檐下,只能耐着性子哄他:“我还未曾嫁到宫里呢,殿下替我想一想,眼下我夫君刚死没几日,我便与太子勾连,定是要被人骂的。”

    她那张白嫩嫩的脸浮上来几分委屈,凑过来贴着太子的胸膛轻轻地蹭,道:“待我婆母出来了,待太子登基了——我们再谈,可好?”

    她那样乖,那样轻巧的蹭了两下,将太子蹭的又舒服了,捏着她的手玩儿了两下,最后才送人离开。

    柳烟黛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生怕太子跟上来,然后她每一次回头,都能瞧见太子在不远处瞧着她。

    柳烟黛:……

    烟黛跑起来了!

    烟黛一跑起来,太子还瞧着她的背影笑。

    小屁股扭起来也很可爱。

    太子……太子一坠入情网,脑子就没了,平日里那么杀伐果决的一个人,半点疑点都不会放过,但现在一跟柳烟黛凑到一起,大头就被小头控住了,行为举止跟个满脑子废料的变态差不多,基本上没什么逻辑可言,多荒唐的事儿他都干得出来。

    永昌帝起码还知道制衡皇后与贵妃,皇位,是一场无人生还的战争,每一个站在上面的人都必须失去点什么,但是,一旦要站上去了,就可以得到天下,所以就算是他再喜欢万贵妃,皇后死了,因为党派相争,他也不曾强行立万贵妃为后,因为他知道,一旦要立万贵妃为后,万贵妃党派一定往死里弄太子,那太子一定更激烈的反抗,到时候,党争定然白热化,这对朝堂有害,所以永昌帝宁可委屈万贵妃,也要换一个和平来,但太子,见了柳烟黛立马就变成一只伸舌头舔的狗,真要是让他登上了皇位,保不齐要干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来呢。

    不过,就算真的干了、干出来之后,太子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愧疚荒唐之类的想法,他只会觉得,他是天子,他理所应当,他要谁生谁就生要谁死谁就死,别看他现在清醒克制,那是他没上位呢,等他上位了,在女人这件事上,他还不如永昌帝呢。

    当时太子一步一步跟着,几乎都跟到了戏楼外面去。

    他因为贪婪与放纵,在明处漏了身影,叫二皇子的人瞧了去。

    当日,太子与忠义侯府世子夫人私会的事儿,便被送到了二皇子的桌案前。

    当时,二皇子正在和手下的人商讨大理寺少卿宋远洲的事。

    大理寺少卿宋远洲,为人刚正,办案仔细,这都是好事,但是,他昨日拒绝了二皇子的暗示,他不愿意放周驰野轻判。

    二皇子自然不愿意。

    虽说他也觉得这个周驰野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既然投到了他的门庭之下,帮着他做了事,他就不会将周驰野当个用过一次就丢的弃子用,那会寒了跟随他的门客们的心,他能救自然要搭救一番。

    所以,他今日特意与手底下的门客们一起翻宋远洲的旧事。

    宋远洲出身不算低,为人也清正,官途上也不曾犯下什么大错,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养了个嚣张跋扈的外室,去岁,这外室在路上坐马车而过,撞死过一位砍柴的老家婆。

    这事儿可大可小,当时宋远洲赔了银钱,压下去了,现在又被二皇子翻出来了。

    他打算以此来威胁宋远洲,让宋远洲轻判周驰野,宋远洲要是不判周驰野,他就要将这事儿翻出来,让御史给宋远洲找麻烦。

    他这头正盘算着呢,突听外人来报,说是太子与世子夫人在戏楼里待了足足一上午。

    最开始,二皇子听了这话,立刻便认定:“他们定然是在图谋大事!本宫早便听白玉凝提过,这世子夫人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二皇子哪里能想到,他皇兄是在舔人家足腕呢?

    别说二皇子没想到了,就连二皇子的门客们都想不到,在他们眼里,杀伐果决来一个砍一个、自视甚高满身硬骨头的太子爷,能去舔一个已婚有孕的女人吗?不可能啊!他们都接受不了,真要让他们看见太子舔柳烟黛,他们比柳烟黛都崩溃,他们就让这么个人一天抽三遍吗?他们不信啊!

    他们围绕着柳烟黛和太子激烈讨论了半晌,最终下了结论:“看紧这个女人!她定然是太子准备好的后手!”

    阴差阳错的,二皇子党盯上了柳烟黛,试图在柳烟黛身上找到什么破绽。

    但没关系,柳烟黛全是破绽,也不怕被盯。

    而在二皇子去威胁宋远洲之后,宋远洲被迫改了卷宗判词,忍着屈辱,准备第二日到御前上奏。

    当夜,二皇子仰着头看着窗外的景色。

    星光点点,皎月明明,他瞧见这无边月色,就好像是瞧见了自己的未来。

    既然太子不识相,那就别怪他把秦禅月往死里锤了,若是运气好,说不准镇南王也被他拉下来一半儿呢——大不了两败俱伤。

    他亲爹偏疼他,就算是罚,也不会下大力气去罚,最多最多,幽禁半年,也不影响他日后夺位大策。

    二皇子就抱着这样的念头,一直瞧着晨光熹微,第二日,浩浩荡荡的上了朝。

    大陈之间共三位皇子,太子自小就有“听政”之权,自太子十岁开始,每日上朝都在,而二皇子是十六岁那年才获得的“听政”资格,至于三皇子,到现在都没有资格听政,只在翰林院做个编修而已。

    而今日,二皇子早早沐浴焚香,将自己收拾的整洁利索,一大早便去上了朝。

    在大陈,上朝时辰一向是卯时开,辰时结束,五品官以上都要参加,五品以下是初一十五才需要参加。

    以前永昌帝勤政,日日开朝,现在永昌帝懒怠,三日一开,有时候五日一开,若是赶上初一十五不开的话,很多五品以下的官几乎是几个月见不到永昌帝。

    而自从卖官鬻爵案发生之后,永昌帝被迫勤勉,现在日日上朝,催问进度,看满朝文武打架。

    今日,大概就能将所有事情收个尾了。

    ——

    大陈菊月,卯时。

    卯时太早,天边还蒙蒙亮。

    前些日子大陈落了一场小雨,雨水寒,风更冽,浸透人衣冷。

    金銮殿的长阶前早已等满了各类官员。

    素日里,这些官员们凑到一起,总要站到一起说说话,交换交换情报,比如最近那个要办的要案怎么怎么样啦,谁谁谁又怎么样啦,各类的话说不完。

    但今日,所有人都很安静,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没有人多说一句话,似是秋风吹走了他们的言语,只留下了一双双防备的眼睛。

    等宋远洲到的时候,这一双双防备的眼睛又老实了,哪里都不去看了,只盯着自己脚下的一亩三分地。

    但是呢,如果仔细瞧的话就会发现,宋远洲的身侧站着的官员已经渐渐散开了,去别的地方站去了,独留宋远洲一个人直挺挺的站在原处。

    他现在身背要案,旁人见了他都躲,怕被他沾染上。

    宋远洲也知道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一会儿他这证据交上去,太子党和二皇子党定然要据理力争,他身在其中也一定会被牵扯,既然知道自己一会儿有麻烦,眼下他也就不想去旁人眼前讨嫌,只自己一个人站着。

    站着站着,殿后远远便瞧见太子和二皇子一道儿来了。

    虽是亲兄弟,但是他们俩并不相似,且也不亲热,远远隔着几步,裹着风雪而来。

    众人瞧见了太子,弯身行礼,太子神色淡淡颔首,并不与众人亲近。

    等轮到二皇子后,二皇子一一含笑摆手回应,还特意与宋远洲打了招呼。

    宋远洲想起之前二皇子拿他外室的事儿来威胁他的话,不由得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回应了。

    他是真被二皇子这个笑面虎给绑上贼船来了!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钟声响。

    卯时到了。

    殿外的众人便按着各自的位置站好,先是太子,后是二皇子,然后是按官阶站的文武百官。

    众人拾阶而上。

    头顶的金銮殿压在每一个人的脑袋上,初升的朝阳在殿后露出,他们高高的昂起头,便能瞧见那金銮殿后光芒万丈。

    皇权之下,每一个人都是蝼蚁。

    待到他们入殿以后,便能瞧见最上方宝座上,永昌帝端坐在此。

    永昌帝已经很老了,还很瘦,他体内的蛊虫吸干了他的肉,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把骨头挂着一层空荡荡的皮,金玉堆砌之下,是渐渐苍老的躯体,正双目浑浊的,瞧着这些人行进来。

    所有人俯身行礼、永昌帝免礼后,今日早朝才算开始。

    此次早朝一开始,没什么人上奏,眼见着太监喊了“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后,宋远洲便上前来启奏。

    “臣呕心沥血,调查此案,终查出,忠义侯夫人秦禅月确有卖官鬻爵之罪,涉及官员二十三位,罪证呈上。”

    他三言两语将案件的结局呈现给永昌帝,随后眼睛一闭,等着太子党和二皇子党撕起来。

    反正他的事儿是做完了,接下来这两边打成什么样就跟他没关系了,碰上这么一把糟心事儿,他都不求升官,但求无过了。

    在永昌帝看完罪证,问“众爱卿如何看”的时候,二皇子党立刻窜出来,开始大肆抨击秦禅月与镇南王。

    “忠义侯夫人如此倒行逆施,搜刮民脂民膏,当真为大陈蛀虫。”

    “其后更有镇南王坐镇,当为大陈两大蛀虫!”

    “还请陛下重罚镇南王!抄忠义侯府!将贼犯斩首,还大陈朗朗乾坤!”

    一片讨伐声之中,二皇子得意的看向太子。

    秦禅月要完了,虽说斩首不可能,但一个流放抄家是肯定要判的,眼看着秦禅月都完了,太子还能坐得住吗?

    但太子依旧站在原处,动都不曾动一下,仿佛不为所动。

    二皇子心下生了几分疑虑,心想,难不成太子是打算直接放弃秦禅月?

    不可能啊……一旦放弃秦禅月,镇南王一定会跟太子翻脸的,没了镇南王的助力,就相当于没了朝堂一半的武将啊。

    二皇子正思索着,突见刑部尚书上前一步,道:“臣,有要事启奏。”

    见刑部尚书站出来了,二皇子心里那颗石头才落地了。

    他就知道,太子肯定是要动手的,但是现在,不管太子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胜局已定。

    二皇子带着几分得意,瞧着那刑部尚书。

    而高坐在其上的皇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平淡道:“说。”

    刑部尚书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本账本,道:“臣,要奏,大理寺少卿宋远洲,与二皇子勾连,构陷忠臣!宋远洲所呈的证据都是伪证!”

    刑部尚书话音落下,宋远洲那闭上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污蔑啊!诽谤啊!他诽谤我啊!

    什么玩意儿啊!打二皇子就打,拉我干什么!我兢兢业业查案,怎么还有错了?那账本可是从侯夫人妆奁底下翻出来的,怎么会有错呢?

    宋远洲上前一步,立刻反驳,顺带扫了一眼二皇子。

    上啊二皇子!这时候愣着干什么!反驳啊!

    而那二皇子站在原地,面色已经惨白成一片。

    二皇子都要被吓傻了。

    宋远洲都不知道那妆奁底下的证据是假的,刑部尚书是怎么知道的?

    他早早埋下白玉凝这条线、偷偷安排周驰野做的事儿,那般小心谨慎,太子怎么会知道?

    这就是太子的后手吗?

    二皇子只觉得他好不容易铺出来的一条路被人直接掀了,他还在这里洋洋得意!

    二皇子只觉五雷轰顶,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

    别说二皇子了,二皇子党也都跟着懵了,太子党乘胜追击,将二皇子党掀翻,连带着宋远洲也被打的抬不起头来。

    本该一个时辰结束的早朝,硬是因为真假账本这两件事拖延到了整整一个上午,等账本被对出来了之后,宋远洲惊觉,他呈上去的证据是假的!

    是假的!

    当时周驰野说的证词是骗他的!让他将假的证据当成了真的放上去了!

    他被二皇子害惨了!二皇子做手脚,他跟着成了从犯!

    宋远洲眼前发黑。

    局势突然逆转,下面的诸位大臣们又吵作一团,二皇子党人人后背冒汗,太子党则开始疯狂请命。

    “圣上,二皇子和大理寺少卿构陷忠臣啊!”

    “圣上!要将宋远洲满门抄斩,以儆效尤啊!”

    “圣上!”

    一叠声的声音响起,那坐在高位上的永昌帝终于抬起了头,他那双浑浊的眼缓缓看过在场的所有人,殿中之人对上那双眼,只觉得后心一凉,赶忙低下头。

    大殿内突然的、莫名的陷入了一种肃静中。

    没人再言谈。

    寂静片刻后,永昌帝才开口,他道:“忠义侯府——蒙受冤屈,放,大理寺少卿,判案不正,削官下放,剩下的案子,由太子接手,二皇子——”

    下面的二皇子白着脸,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父亲,父亲——爹!

    他那样殷殷切切的看着自己的爹,希望自己的爹能手下留情。

    永昌帝顶着一张与太子一样的、冷漠的,没什么表情的脸,看向太子,道:“太子觉得,当如何?”

    第56章 讨要名分

    那时, 金銮殿上已经拉锯了整整一个上午。

    窗外有和熙的午后光芒落进来,在红木地面上烙印出几道光痕,身后的诸位大臣们都已撕扯过好几轮, 彼此都是筋疲力尽, 头顶上传来苍老的声音时, 太子缓缓抬头,目光一阶一阶的往上看,最终落到他那身穿龙袍,头戴天子冕的父皇的面上。

    父皇的眼是浑浊的, 但偶尔那双眼中会诈出一丝精光,透过摇摇晃晃的十二旒,落到太子的面上。

    他问, 太子觉得,当如何?

    当如何呢?

    你想如何处置你弟弟呢?

    是直接将他杀了, 以绝后患, 还是念及兄弟之情, 饶过他这一回呢?

    太子那张锋锐冷淡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听到此言时,毫不迟疑的上前一步, 行礼道:“启禀父皇,二弟年幼,尚不知事,定然是被下面的人骗了,禁足一月调养本性便可, 不必大动干戈。”

    太子的声音掷地有声的落下,四周一片寂静,一双双眼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都不再开口。

    太子党是无条件跟随太子,太子说东他们不往西,二皇子党是眼见着二皇子保住了,便跟着偃旗息鼓,不敢再跳。

    一旁的二皇子听的心惊肉跳,目光不断的在父亲和太子之间游走,面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输了,而太子没有对他穷追猛打,他可不信是什么兄弟友恭,只是太子不敢罢了。

    二皇子又瞥了太子一眼。

    倒是太子,神色冷淡,自从说了此话后,便看都不曾看二皇子一眼,只漠然的盯着自己脚下的一块宫砖来看。

    在某种角度上看,太子跟永昌帝真是一模一样的人,太子以权柄来威胁柳烟黛,连哄带骗,将人弄到了手,永昌帝也是以权势来压太子,他们俩都会摆出来一张“随你选择”的脸,但谁都知道,下面跪着的人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此刻,太子心里讥诮的很,永昌帝问他,他能说什么?他敢当着永昌帝的面儿说“孤要二皇弟死”吗?太子不敢,也不能,他只能顺着永昌帝的问话,回一句“饶了弟弟吧他还是孩子”。

    永昌帝其实根本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瞧着永昌帝像是在问太子该如何,但实际上,是永昌帝舍不得处置二皇子,所以将这个问题抛给太子。

    永昌帝是要来管太子要一个台阶,他这个当爹的舍不得弄死二皇子,太子就得站出来求情。

    永昌帝的偏爱就是这么不公平,二皇子要是把太子锤死了,永昌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华丽的珠翠上都泛着冷漠的光,但如果太子要锤死二皇子,永昌帝就要出来阻止了。

    只要永昌帝活着一日,二皇子就死不了。

    否则,就二皇子这点本事,早被太子生吞活剥了,做成炸藕片塞万贵妃嘴里去了。

    而太子的反应也很得永昌帝满意,他缓缓颔首,道:“剩下的事,都交由太子来办,你们都下去吧。”

    一旁的太监赶忙道:“退朝——”

    文武百官又如同潮水一样退下,只留永昌帝与身边太监两人。

    金銮殿变得空空如也的时候,永昌帝瞧着方才太子与二皇子站过的空位,呢喃着道:“大伴啊……”

    一旁的太监赶忙躬身道:“哎,老奴在。”

    “老二还是不行啊。”永昌帝叹了口气,道:“朕,不能再扶他了。”

    他偏心眼的扶了二皇子一次又一次,二皇子就是站不住啊,他这个当爹的也没有办法,他是皇帝没错,可他要死了。

    死了的皇帝什么都不是,也不过就是一把黄土罢了。

    他死之后,二皇子还是斗不过太子的,那时候,二皇子就必死了。

    没人能再捞二皇子一把。

    涉及到这二位,老太监不敢说话,只赔笑站着。

    永昌帝闭了闭眼,道:“给老二找块封地吧。”

    趁他没死,把人送走,连带着万贵妃一起,以后永不回长安,让老二和万贵妃在封地老死,也算是一个好去处吧。

    老太监不敢说话,只继续低着头站着,当自己是个能喘气儿的器物。

    而永昌帝坐在那龙椅上,恍惚的瞧着自己的手,道:“去——去请太上蛊医来。”

    他还想……再活两年啊。

    老太监应声而下。

    太上蛊医被请进金銮殿的时候,太子已经出了早朝了。

    二皇子被金吾卫送回宫中禁闭,太子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因为太子知道,二皇子死不了,他也懒得听一个废物的输后狂言,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太子与二皇子的争端之中,太子大获全胜,并从大理寺少卿宋远洲手中夺来了卖官鬻爵案的主审权,那接下来,太子要利用这权柄做很多事。

    比如,这秦夫人被冤枉的事儿可是大事儿,是谁做的呢?自然是二皇子党做的。

    他要先将二皇子党洗刷一遍,能杀的杀,不能杀的流放,不能杀也不能流放的就尽量搜集罪证,等着日后杀。

    他每赢一次,二皇子党的人就要被他洗一次,长此以往,就算是二皇子想打都打不动了。

    谁会愿意一直追随着一只败犬呢?

    来做官的人,谁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谁不是为了高人一等?谁愿意一直当狗被人踢来踢去?

    胜者,就是人心所向。

    所以,太子一直认为,赢下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若是永昌帝临死之前还要硬抬二皇子上位——太子冷冷的扯了扯唇瓣,心想,那他就顺道把永昌帝也给送下去。

    永昌帝他老了,该死就死吧,拖着不死想干什么呢?

    权柄在握的太子势不可挡,毫不掩盖的对二皇子党开始绞杀,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临到了下午时候,该抄家的抄家,该落狱的落狱,该流放的流放,一整个长安都被哭声塞满。

    至于大理寺少卿宋远洲,因为被二皇子连累,直接被太子打出京城,随意安置了一个西洲五品小官的位置,当日责令离京。

    宋远洲只能骂骂咧咧的带上家小匆忙上路,一路上不知道在心里骂了二皇子多少遍。

    而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被太子随手提拔给了自己的人。

    他的人坐的位置越高,太子在朝堂内的竞争力就越高,一呼百应,莫敢不从,迟早有一天,他能将永昌帝都干下去。

    这一场党争,虽然没能搞死二皇子,但是搞死了不少二皇子的党羽,太子颇为满意。

    长安光是长平坊里,便被太子拎出来血洗了两户人家,那些高门大户的血被挡在高高的朱门里,流不出来,但是他们的惨叫声在坊间弥漫,几乎震在整个长平坊之上。

    坊间其余的府门都紧紧的关着,生怕被太子牵扯。

    之前这朝堂的风向还是二皇子党得势呢,谁料一转头,就成了太子得势了。

    下面的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灾难来临的时候,尽量把自己的脖子缩回去,免得太子的镰刀收割的时候,顺手把他们的脑袋也砍下来。

    当夜,太子坐镇大理寺官衙,将历年卷宗往案上一摆,阎王点卯似得挨个儿点过去。

    他这边加班加点的祸害人,别的人都颤颤惊惊,唯独一个柳烟黛听了信儿,高兴地不得了。

    她也不懂什么朝政,更不知道抄家下狱的都是谁,她只知道,现在太子得势了,她婆母是不是该放出来了?

    她盼啊盼,盼了一个下午,说是太子还在外面砍人呢,到现在都没将婆母放出来!急的柳烟黛一整个下午都没吃东西。

    为什么太子得势了不先放婆母?

    她等来等去,等的心口都发焦。

    这种乱遭事儿发生的时候,越是往后,越是着急,她见不到婆母,就总觉得婆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吃苦,牢狱啊,那得是多吓人的地方?

    这朝堂风云变幻,难不成是又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了?

    人不能乱想,越想越慌,可是不想又不行,她脑子里哪里装得下别的呢?

    柳烟黛像是热锅蚂蚁一样团团转,等到了晚上,她实在是熬不住了,遣人去打听了太子的方位,加急加点叫人在小厨房弄了一笼糕点,坐上马车就往大理寺官衙而去。

    她这些时日一直跟太子厮混,身边的丫鬟也隐隐探知到了一点儿,但是也不敢多说,主子怎么吩咐,她们就怎么安排。

    不到半个时辰,柳烟黛的马车就停在了大理寺官衙的后门处。

    官衙都是在一处的,大理寺旁边就挨着鸿胪寺,上职的地方都离得很近,距离六部其实也就几个拐巷的距离。

    为了防止被发现,柳烟黛特意换了一辆没有戴家徽的马车,免得被人发现是谁家的,又让丫鬟们都换下府内一样的丫鬟衣裳,只穿一些朴素的寻常衣裳,叫人摸不出来路,然后做贼一样摸去了大理寺官衙后门,叫人去通禀太子。

    太子当时正在衙房里看卷宗呢。

    他这人心眼小,特记仇,只要开罪过他的,他都记得,这回落到了他手里,全都被他清算一遍,有仇的重点打击,没仇的、但是也一直不肯投靠太子党这边的顺手抽一嘴巴子,自己手底下的轻轻放下,想拉拢的再塞点好处。

    这样一趟走下来,外头的天儿都擦黑了。

    衙房里的灯火融融的亮着,太子端坐在公案后,顺手圈出来几个接下来要弄死的二皇子党。

    徽墨在云烟纸上划过一道道痕迹,每写下一个名字,太子的心情都更舒畅几分。

    恰在此时,衙房的门被人敲响。

    太子道了一声“进”,门外的人小心行进来后,在太子案前低声道:“启禀殿下,方才外头来了信儿,说是——那位来看您了,说是操心您晚上没用膳,特意给您送来了些,眼下就在后门处等着。”

    太子旁边的人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柳烟黛,真要是个姑娘就算了,这位可是他人妻,叫世子夫人也有些不对味儿,所以干脆含含糊糊的喊一声“那位”。

    太子当时手里正拿着毛笔,琢磨着下一个该怎么弄死,突听了这么一句话,人先怔了两息,随后忙站起身来,自大理寺衙门而出,一路行向后门。

    大理寺的后门通后巷,算不得多开阔,就是一个两扇后门而已,需绕过两条长廊,行过几阶青石阶。

    太子难以形容他跨过这几条长阶时候在想什么。

    他母亲早亡,往后的半生一直跟这个打,跟那个打,打来打去,也没有一个女性长辈告知过他女人该是什么样的,就算没亡之前,也不曾体会到什么来自母亲的爱意,天家情薄,爱也爱的权衡利弊,虽然贵为太子,但是一辈子都在被打压,狂妄中总掺杂着几分冷酷,大概是没被爱过,所以并不能理解什么是爱。

    他外表看起来贵不可攀,其实内里贫瘠,一片荒芜。

    在柳烟黛之前,他没有过什么女人,对女人的想象和渴望大概就停留在一个肉欲的想象上,他一直觉得,女人的作用就是满足他自己,他粗暴的把“爱”和“欲”划了一个等号,以为床上的恩宠就是他的爱。

    但是当听旁人说,柳烟黛担心他没用过膳过来给他送糕点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涌上来一种奇怪的暖流,发烫的顶着他的胸膛。

    这是他没体会过的感觉,让他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没人教过他怎么应对一个深夜前来的女人送来的糕点。

    他掠过长廊,正走到后门处。

    官不修衙,大理寺的后门斑驳掉漆,门槛都被踩磨掉了一半,太子急躁的提膝跨过这门槛,抬眼便瞧见了停在台阶下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驾车的车夫和伺候的丫鬟早已经避退到很远处了,马车里的窗户开着,帘子也拉的死紧,唯有马车门还漏着一丝缝隙。

    里面跪坐着一个白嫩嫩的姑娘,隔着一条门缝偷偷地往外看,正好撞上太子从衙内进来。

    她便赶忙推开马车门,远远地冲着太子招手。

    太子怔怔的走近了。

    马车里放了炭火,一走近,就能感受到一股暖烘烘的气流飘过来,其中还掺杂着糕点的香气,他一走近,柳烟黛便伸出手,抓起他的手臂往里面拖。

    他的手宽而大,干燥,而她的手肉而小,略有些潮湿,贴在一起的时候,他像是被某种柔软的东西包裹住了。

    马车下面也没摆脚凳,太子提膝向上一压,姿态不算好看的跪着爬上了马车。

    柳烟黛“啪”的一下把马车门关上了,免得被外人瞧见。

    马车门一关,四周便暗下来了,只有一油灯在马车案上静静的亮着,昏黄的光线显得格外柔和。

    太子依旧怔怔的跪在她旁边。

    他被她拖进了一个温暖的,香甜的,封闭空间里,这里没有别人,没有二皇子,没有党争,没有蔓延在靴子底下的血迹和旁人的尖叫,只有一个白嫩嫩的姑娘,从一旁的案上拿过来了一盒糕点,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盘子简单的桂花糕,没什么它物,她将桂花糕捧过来后,人也钻进了他的怀里,拿柔软的胸脯蹭着他,与他娇滴滴的说:“殿下忙了一日辛苦了,要用些东西的。”

    太子说不出话来。

    他被她抱着,手掌划过她柔软的背,像是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读过的一首诗。

    欢快在今夕,嬿婉及良时,潦倒丘园二十秋,亲炊葵藿慰余愁。

    见太子不说话,那窝在他怀里的人儿眨巴眨巴眼,便拿起来太子的手掌,贴在她肉嘟嘟的小腹上轻轻的揉。

    “孩儿也很想爹爹。”

    她捏准了太子那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上来就是一顿哄,声音娇软软的,像是一把春水,荡漾着流淌进太子的心房里。

    她是那样的喜爱他,怕他没有饭吃,特意跑过来见见他,贴着他说说话,问问他的公务忙不忙,缠着他亲一亲,问问他有没有想她。

    那种“被填满”的感觉又来了,心底里都发涨,人像是突然得到了一股力量,温暖的撑着他,让他还能出去再屠掉二皇子的几个党羽。

    “孤——”他的语句有些生涩,过了两息,才生硬的挤出来一句:“孤也很想你,你们。”

    太子捏着柳烟黛腰上软软的肉,眼底里都是一片恍惚。

    这是他的妻子,她肚子里的是他们的孩子。

    在这个时候,太子突然间理解了为什么永昌帝会一直对二皇子那个废物恋恋不舍。

    因为“儿子”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不单单是一个血肉,这应该是他们的孩子。

    太子的脑袋渐渐压下来,抱着她的脸轻轻地蹭来蹭去,像是一只大型的粘人狮子,柳烟黛被他蹭的骨头都软了,想要问一句“婆母什么时候能放出来呀”,又不太敢问的这么明显,好像她眼巴巴的跑过来,就是为了问一句婆母似的。

    她现在可算是知道怎么跟太子说话了,她想问婆母,不能说问婆母,而是要过来先关怀一下太子,然后才能问,不然太子肯定是要生气的。

    所以柳烟黛吭哧了半天,十分聪明的挤出来一句:“我什么时候才能进宫啊?”

    太子那双乌沉沉的眼颤了颤,抬起来看向她。

    烛火的光芒倒映在他的眼眸里,他的眼眸莫名的像是亮起了星火,烫着柳烟黛的脸。

    柳烟黛凑过去,又在他脸上蹭了蹭,小声地嘀咕:“我好想殿下,想每天跟殿下黏在一起不分开。”

    太子的呼吸又重了几分。

    他凑过来,在柳烟黛的脸上一一吻啄过后,低声道:“很快。”

    很快,很快很快很快很快很快!

    他现在就去把二皇子的人都砍了!回皇宫去把永昌帝给砍了!都砍了,他就能上位做皇帝了!他当了皇帝,他要立柳烟黛肚子里的孩子做太子,谁不赞同顺道也一起砍了!

    “等孤办完。”他最后吻过柳烟黛的耳垂后,道:“你回去等孤。”

    说完,太子起身就走,临走之前顺路把一边的桂花糕也给拿走了。

    柳烟黛被他亲的耳朵根儿都发麻,傻嘟嘟的坐在原地瞧着他,心说,就走啦?

    她还以为这精虫上脑的玩意儿要再来一回呢。

    等太子都走了,柳烟黛就也回了镇南王府,老老实实地在府里等着。

    ——

    当夜,太子跟抽风了一样在大理寺官衙里大展神威,连带着剩下的官员们也跟着陀螺一样不停歇的转转转转转,谁都不知道太子磕了什么药,只求太子能收收神通,一整夜了没合眼了啊!

    第二日一大早,太子将案件整理结束之后,精神奕奕的拖着一大帮官员回宫,去向永昌帝回禀案件。

    永昌帝昨日在太上蛊医那里吃过了药,人瞧着比昨日精神了不少,看起来还能再活一年半载的样子,听过了所有案情之后,大手一挥,该赏的赏,该罚的罚。

    秦禅月和一众官员蒙受冤屈,赏金银财宝,以示补偿,二皇子这一派的人被太子罚的差不多了,皇上也就没再提,只丢下一句散朝,就让人下了朝,自己去找万贵妃了。

    太子揣着一肚子热腾腾的心思,亲自带人去侯府揭封条,至于大理寺那边关押的人,直接一起放出来,让大理寺的人送他们回府。

    揭封条的时候,他顺道还给镇南王府放了消息,柳烟黛闻讯而来,屁颠屁颠的要跟着一起去揭封条。

    ——

    这一日,已是十月初。

    深秋寒冷,秦夫人在佛塔里已经被囚了不知道有几日。

    佛塔被锁之后,一直不允许任何人出去,秦夫人也不知道外界如何,这一辈子她步步为营,抢占先机,希望能有一个与上辈子不同的结局。

    当佛塔外传来喧嚣的时候,秦禅月的心里还有几分忐忑。

    哪怕她都知道自己已经做到极致了,但是还是难免担忧,总是害怕横生出什么变故来。

    直到塔门被推开。

    她抬头去看,想知道来的是太子还是二皇子,如果来开门的是二皇子,怕是她就完了。

    塔外很多人,但是真正站在塔门前的,也只有柳烟黛和太子。

    秦夫人裹着一层锦缎,坐在榻间,眯着眼看过去,就看见了逆着光的塔外的人向着她快步行来。

    她儿媳妇那张面在光芒之中渐渐跑来,冲到她的面前来,抱着她喊“婆母”。

    柳烟黛的面似是与上一辈子在佛前跪拜的面重叠在一起,让秦禅月有恍如隔世之感,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媳妇,心口都一阵阵发软。

    柳烟黛和太子一起来了,这就说明她赢了,二皇子完了。

    太好了,她赢了。

    二皇子……想起来二皇子上辈子对她、对他们秦家做的事儿,秦禅月就觉得痛快极了!

    若是养兄昏迷之中也能知道这些事儿就好了!

    秦禅月欣喜之中,由着柳烟黛扶着下了榻,秦禅月顾不上跟儿媳说话,先是看向一旁的太子,躬身行礼道:“多谢太子帮扶。”

    太子扶起秦禅月的时候,顺道瞥了一眼柳烟黛。

    柳烟黛心虚的抠婆母的袖子。

    秦禅月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喜气洋洋的道:“这一番死里逃生,当好生庆贺,明日府中办宴,太子一定要来。”

    太子又扫了一眼柳烟黛,随后点头道:“孤一定到。”

    秦禅月由着柳烟黛扶着,喜气洋洋的出了塔门,在佛塔之外,一众人都在此。

    她被关太久了,外面什么状况都不知道,自然要抓上几个人来问问。

    等秦禅月没瞧见这一头,太子就在一旁问柳烟黛:“烟黛何时与秦夫人提你我之事?”

    柳烟黛又怂的抠袖子。

    这时候,之前被抓走的侯府和王府的人也都放回来了,包括白玉凝和周驰野这两人也被放回了侯府。

    第57章 镇南王掉马/从来都没有周海,只有我

    白玉凝和周驰野一道儿被放回侯府的时候, 大理寺的官员还特意给他们俩找了一辆马车,让他们俩坐着回去。

    好歹是主子,不能跟奴才一样走回去。

    负责送他们俩回去的官员在扶他们俩上马车的时候, 还殷勤勤的说好话, 道:“哎呀, 侯府沉冤得雪,真是好事儿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周二公子和白姑娘这些时日是受了不少委屈呀, 日后定有大福气。”

    眼见着二皇子党完了,侯府党死死攀上了太子党,周二公子身为秦禅月唯一的儿子, 现在也该水涨船高,所以大理寺的官员才在这儿卖个好。

    说话间, 官员笑呵呵地看了一眼周驰野的脸色, 没想到正瞧见周驰野面色铁青, 官员心下就是一抖。

    他们下面的这些官员并没有参与刑审, 也不知道周驰野出卖侯府的事情,还在这恭喜呢, 越恭喜周驰野的脸越冷,拉着白玉凝就上了马车。

    马车并不宽大,也就是个一骑的马车,里面也摆不下什么床榻,只有两个木板凳供人对坐, 周驰野和白玉凝两人进了马车后,都沉默的没说话。

    马车晃晃悠悠的往侯府走,马车外的奴婢们都欢呼着, 雀跃着,还有丫鬟一直在低声的哭,一片喜气洋洋,越发衬得这狭窄昏暗的马车里一片死寂。

    事情出乎意料,二皇子没有把秦夫人弄死。

    而眼下,身为叛徒的他们两人,还要被一群完全不知道的人送回侯府,离侯府越近,两个人的脸色就越难看。

    他们还不如直接死牢里面了呢。

    “你说——”周驰野心乱如麻,手掌几次摩擦自己的膝盖,干裂的唇抿在一起,其上的死皮刺的自己都难受。

    “侯夫人一定已经知晓了。”白玉凝低垂着头,轻声道:“不知道因什么缘故,二皇子没斗过太子,太子定然早就看过所有罪证,包括夫君的供词,但是却不曾直接处置夫君,大概是要将夫君留给侯夫人来安置。”

    毕竟,周驰野也算得上是“家贼”,既然称了一个“家”字儿,那太子就不会越俎代庖对周驰野动手,肯定是要原原本本交给侯夫人的。

    这也是他们俩能从地牢里出来的原因。

    方才白玉凝一出来,听见这下面的小吏说上三言两语,就知道了局势,眼下太子当权,二皇子的党羽都被打的头破血流,而他们这俩罪魁祸首居然还没死,那一定是有人特意授意过的。

    他们俩,是太子专门留给侯夫人的。

    至于侯夫人如何做……那就不知道了。

    周驰野的烦躁更重了些。

    他卧薪尝胆到现在,拼出一条命去,就是为了能从二皇子的手中得到权势地位,给自己拼出来一条命来!而眼下呢?他白白吃了这么多苦,被吊在暗牢里这么多日,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没有得到!

    这便罢了,更要命的是,现在二皇子藏起来了,他却被送回了侯府!

    他被送回了侯府,就是送到了秦禅月的手底下,到时候,他还能有活路吗?

    上一个背叛母亲的大哥,跟周家人一起在戏楼里给母亲找麻烦的周渊渟……自从那一日从戏楼里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周驰野不是没打探过,得来的消息都是说,周渊渟暴毙了。

    他知道,是母亲下手杀掉了周渊渟。

    母亲都能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掉,为什么不能杀掉另一个亲生儿子呢?

    一想到自己的结局,周驰野就觉得后背都发麻。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啊!他还想活着!

    他下意识抬手,抓过对面的白玉凝的手腕,声线低沉的说道:“今夜我们就逃吧。”

    白玉凝定定地看着他。

    “我们逃出这里。”周驰野没察觉到白玉凝的目光,他沉沉的看着她,语调慌乱急促,道:“我们离开长安,再也不回来。”

    周驰野惶惶的心渐渐安下来,他握着白玉凝的手,心想,只要他跟玉凝在一起,那不管在什么地方,他们都能好好的生活在一起。

    他可以抛却周驰野这个名字,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安安稳稳的带着他的玉凝活下来,他就算是不能去做官,也有一身才学和本事,落到那些贱民里面,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粗茶淡饭,一日三餐。

    而白玉凝缓缓垂下眼睫,轻声道:“我不能不回来,我要去找二皇子。”

    周驰野跟自己的父母断了亲缘,可以就这样离开,但是白玉凝不行,白玉凝还得为她自己的父母奔波,她需要二皇子的势力去帮助她捞出来她的父母。

    让白玉凝抛下一切,去乡野间做一个农妇,每日洗涤衣裳,白玉凝是做不到的,她可以蛰伏,可以受辱,可以死,但她不能平庸,不能碌碌,不能变成一颗谁都能踩一脚的野草。

    她还要用她这破旧之身,继续在长安搅弄风云,哪怕是最低等的雀鸟,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琉璃屋檐下,成为贵人的口中食。

    虽然她这一次失败了,但是白玉凝知道,二皇子不会抛弃她的。

    二皇子这个人,底线稍微比太子高一点,太子是利用完了之后看价值,有价值就留没价值就弄死,秦夫人进塔里这么长时间,太子是真的不闻不问,秦夫人就算死塔里了,也只会变成太子处置二皇子的理由,他绝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活去影响自己的计划,但是二皇子稍微讲点情面,他睡过的女人都会在成婚前专门给送走,安排一个出路,更何况是为他搏命的谋士。

    就算是白玉凝和周驰野没有成功,但是二皇子也会看过去的情分,给她和周驰野一条活路。

    周驰野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二皇子”这条路,但是既然白玉凝开口了,他自然就也应下来。

    白玉凝想去哪里都好,他都要跟着,他们永远不抛弃对方。

    这时候,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到了侯府之前。

    一大群奴婢小厮私兵们进府,周驰野和白玉凝被裹挟在其中,踏入了熟悉的府院内。

    这府院几日间没人打理,风吹雨淋,瞧着这偌大的宅院都荒芜了不少,等人群渐渐扑进来,将此院落填补起来,人气儿喧腾,侯府里又重新热闹起来了。

    管家嬷嬷张罗着让众人赶紧回去洗漱,换身衣裳,去去晦气,晚间可得加餐加饭,吃些好的,管家嬷嬷还开口说:“一会儿老奴去和夫人讨个赏,咱们大难不死,可得讨个喜头!”

    一群人满身轻松,一脸喜意的应和。

    唯有人群中的周驰野和白玉凝两人一言不发的离开。

    他们众人都刚回来,也不曾瞧见秦夫人,大概是秦夫人正在招待太子,没空搭理他们两个小的。

    所有人热闹之中,他们俩快步回了剑鸣院,回来之后就开始收拾。

    想要逃跑,总要带走一点东西,金银细软要有,一些假身份路引要有,全都罗列好了之后,他们俩就琢磨着当夜逃跑。

    趁着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走,好歹还能留下一条命去,省的如同他们那位好大哥一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就死了,只剩下一个坟堆着。

    寂静的剑鸣院内,两个命途多舛的年轻人互相握着对方的手,在太阳落山之前,最后望了一眼这奢华的侯府。

    ——

    与此同时,赏月园内。

    院中花草凋零,瞧着略有些稀疏憔悴,众人刚刚回府,秦禅月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太子便提前告辞。

    秦禅月一路亲自送走。

    太子走的时候也不老实,一步三回头,目光一直在柳烟黛的身上刮,一个个眼神像是无声地询问。

    [什么时候过明路?]

    [不是说想跟孤进宫吗?]

    [人都出来了得赶紧说啊!]

    柳烟黛被他那眼神扫过一下又一下,脑袋越来越低,都不敢往起抬了。

    秦禅月当时沉浸在“大难不死”“绝境逢生”“打了一场胜仗”的喜悦之中,都没注意到这么一点小小的异样。

    等太子走了,秦禅月就回了赏月园。

    几日不出来,赏月园里的东西早都落了灰尘,婆子丫鬟们匆忙拾掇换新,地龙重新热乎乎的烧起来,厢房内干掉的花草匆忙换一换,秦禅月与柳烟黛回来之后,先好好吃了一顿东西。

    这段时间,秦禅月被困在佛塔里面,只能吃点冷食冷水,柳烟黛更是一直提心吊胆,都没能安安生生的吃过一碗饭,眼下两人凑到了一起,不仅吃了不少,秦禅月还饮了几杯酒。

    柳烟黛碍于身孕,没能喝酒,但是一想到她这个身孕,她就觉得嗓子眼儿里一大堆的话想跟婆母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婆母,你猜猜我肚子里怀了谁的孩子?]

    [婆母,你说……就是太子要我二嫁给他但我不太想嫁可是我还答应了该怎么办呢?]

    [婆母,你说我现在反悔太子会生气吗?]

    嗯……柳烟黛抿了抿嘴,最终看婆母开开心心的喝酒的样子还是没太敢说。

    先让婆母高兴两天吧,过两天再说——小怂包如此想着。

    秦禅月根本不知道她的儿媳妇在盘算什么,她用过膳食后,好好沐浴了一通,洗尽晦气。

    柳烟黛粘着她,她沐浴了也不肯走,而是抱着木水瓢,在一旁替秦禅月舀水。

    她好久没看到婆母了,肯定要一直跟婆母黏着才行。

    深秋里冷寒的要命,人泡在热水桶里,被冻僵的骨头一点点暖起来,秦禅月一边靠在桶里,一边听柳烟黛讲最近发生的事。

    柳烟黛知道的并不多,也就比寻常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稍微了解那么一点点而已,朝堂上的事儿问她也是白问,给秦禅月舀水的时候,这傻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总是走神。

    秦禅月一挥手,叫她回书海院里待着去,然后又唤来了管家嬷嬷来问。

    管家嬷嬷之前也进了牢狱,现在一出来就四处搜罗消息,搜罗的差不多了,正好进来跟秦禅月回话。

    “启禀夫人——镇南王时下还不曾醒来,钱副将和之前涉案的官员倒是都放回去了,二皇子现在被禁足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二皇子党被太子洗洗涮涮,杀了不少。”

    “鸿胪寺的少卿,户部的侍郎,还有锦衣卫的指挥使——”

    提到锦衣卫的指挥使,管家嬷嬷的语调都轻了一些,她低声道:“前面两位都是流放,就这锦衣卫的指挥使一直在给万贵妃干活儿,算是万贵妃的心腹,被太子直接抄家灭门了。”

    浴桶里的艳丽夫人听见这四个字,缓缓睁开了眼。

    流放还好,就如同白玉凝一样,最起码保住了一条命,要是有人肯为他们操作,他们的儿女还能留下来。

    但是抄家灭门,那可是一个都活不下来。

    秦禅月缓缓闭上眼,靠在木桶里,低低的道了一句:“太子斩草除根,也好。”

    幸好,她之前为太子卖过命,算得上是太子的“同路人”,只要她不做错事,太子就不会伤她,反而还会保她荣华富贵。

    这样,就算是养兄还不曾醒来,她也能反过来护住养兄。

    想到养兄——秦禅月就想起了那一日荒诞的梦。

    佛塔内烟雾弥漫,她的男宠戴着面具从天而降,摘下来却是养兄的脸。

    秦禅月低低的笑了一声,一边起身从浴桶中站起来,一边问道:“周总管呢?”

    一旁的嬷嬷赶忙拿起来羊绒绸制的巾帕来帮秦禅月擦净身上的水,一边擦一边道:“回夫人的话,周总管回房了,年轻人,火力旺,倒是没受什么罪。”

    周海身为“秦禅月的男宠”,到了地牢里也确实被审问了一番,但是也没有多上刑,大概是看他只是个“男宠”罢了。

    顿了顿,嬷嬷问:“今夜可要周总管伺候?”

    秦禅月正从浴桶间起身。

    这些时日她消瘦了不少,原本丰腴的身子都清减了些,穿上昔日的睡袍都显得空荡荡的,发鬓被巾帕绞净,随意裹起来,闻言含笑点头,道:“晚点叫他过来,眼下先不急,你替我研磨。”

    嬷嬷应声称是,拿了笔墨纸砚来,行到桌案上开始写。

    秦禅月则开始写邀请函。

    他们侯府经了这么一桩难事儿,眼下落而复起,自然要办个宴来,叫所有人都过来瞧瞧,看看他们侯府还能立得住。

    这宴除了素日里的宾客,还要请一些人,比如这一次一起进牢狱之中的武将,比如太子,比如一些互相出力的太子党。

    这些都是与太子相关、与秦禅月相关的人,既然要办宴,就都请过来,一道儿热闹热闹。

    这邀请函可不少了,她一张张写过去的时候,还分神问:“剑鸣院那头是什么动静?”

    她那“好儿子”和“好儿媳”两个人被放出来了,竟然一直消停到现在。

    这些下人们都不知道这周驰野的真面目,他们现在还以为周驰野跟秦禅月是一对患难母子呢,眼下听见秦禅月问,连忙道:“二少爷跟白姑娘瞧着是累极了,回了院子里后一直在休息,目前都不曾有什么动静,倒是霞姨娘,说是想来拜见秦夫人,老奴将霞姨娘留在了外头,未曾叫她直接过来,夫人要见吗?”

    说着,管家嬷嬷也觉得奇了,这好不容易出了牢狱,不管是累成什么样,都得想法子来见见秦夫人啊!方才柳烟黛这个不是亲生的、缠着秦夫人都不愿意走,就连霞姨娘都知道过来沾沾秦禅月,周驰野这个亲生的,怎么还不过来呢?

    秦禅月闻言,只淡淡勾了勾唇瓣。

    周驰野联合二皇子陷害她的这件事,既是家丑,也是党争,不可为外人道也,得牢牢摁死,所以秦禅月不曾与任何人提过这件事,就连柳烟黛都不知道。

    眼下,这个周驰野又被好生生的送回来了……她这个儿子,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已经利用周驰野解决了二皇子的事儿了,周驰野在她眼里也没什么用处了,弄死就得了,但是又不愿意让人抓到什么把柄——他们才刚一回府,周驰野和白玉凝两个人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怎么看都显得古怪。

    秦禅月想了想,道:“去叫几个人,将二公子和白姑娘都丢到庄子里去。”

    周驰野要是死在了侯府里面,可能会被人拿来做文章,不如丢出去,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送到庄子里暴毙,到时候别人一点证据都拿不到。

    一旁的嬷嬷愣了一下,没想到秦禅月会这般说,但是嬷嬷也不敢反抗秦禅月的话,只点头应是。

    “霞姨娘那头,给点银子打发出去吧。”秦禅月道:“这一回是侯府对不住她,日后若有难处,只管叫她寻来就是。”

    嬷嬷想,也是奇了……秦禅月对一个丈夫的小妾都这么体面,偏生对自己的儿子没什么好脸色。

    但主子发话了,嬷嬷也不敢说话,只连忙点头,一一记下。

    恰在此时,秦禅月手中的邀请函已经写完了,她叫嬷嬷送出去后,又道:“叫周总管过来。”

    几日困守劳苦,换来一条坦途大道,她舒坦得很,今夜,她要好好痛快痛快。

    嬷嬷应声而下。

    当夜晚间,周总管吃到了久违的手刀,在床榻间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在梦里,周总管也跟着放下了心。

    我就说嘛,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砍我的呀!是兄弟,随便砍!

    周总管的房间木门缓缓关上之后,一道高大的身影则随着丫鬟的步伐,直奔赏月园而去。

    月色之下的赏月园瞧着与素日里没什么不同,明月皎洁万里,草木静静生长,看上去好像没遭受过什么大灾大难似得,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知道这侯府在短短几日间,经历了怎样的波涛汹涌。

    是夜。

    暗夜沉沉,赏月园的廊檐下挂满了风灯,摇摇晃晃间,照亮了一条温暖的路。

    嬷嬷离去之后,秦禅月在厢房间桌案后坐着,自己将半坛新酒喝了个干净,一张艳丽的面上都泛起了几分薄红,唇瓣娇艳欲滴,目光略显迷离,用手肘撑着脸蛋,静静地等着。

    这样一个意乱情迷、放纵笙歌的夜,就该配上一壶好酒,半饮半醉半朦胧,好好享受享受。

    ——

    随着嘎吱一声门响,门外的高大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厢房之中一片寂静。

    床帐丝绦悬挂其中,随着微风轻轻的晃,屋内的地龙腾腾的翻烧,坐在桌案旁边的美人儿薄醉,瞧见人来了,也不说话,只含笑看着他,然后缓缓晃了晃足尖。

    那站在门口的高大男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喉咙一滚,无端的咽了口唾沫。

    没有人说话,只有寂静的暧昧气息在蔓延,秦禅月只一个眼神过去,那跪在门口的人便慢慢跪下去,一路膝行过来,将自己的面埋在了秦禅月的膝盖之中。

    他是那样努力的好孩子,背后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功夫去学,眼下进步极大,只一贴过来,就让秦禅月浑身发软。

    她雪色的足腕在他的后背上渐渐的蹬踩,偶尔有轻哼声传出来。

    他顾不上说话,只是呼吸一次比一次沉重,粗大的手紧紧贴着她的腰,用力的捧着她。

    他太高了,所以需要整个人跪坐在地上,捧着她来讨好她,秦禅月的腿搭在他的肩膀上,彼此离得太近,她难免会瞧见他面上的面具。

    烛火盈盈之下,这面具似乎也闪着莫名的光泽。

    一瞧见这个面具,秦禅月便想到那个梦。

    她的手情不自禁的抚摸着那个面具,轻声的与他道:“怎么又戴着这个——你知道吗?我之前,在梦里见过它。”

    “是在佛塔里,那时候,我好像病了。”

    跪在她面前的人动作越发大,唇齿间咬着她不肯松,让她闷哼了好几声。

    “好坏。”她嗔怪着,伸出手去挑开他的面具。

    抱着她的人不躲不避,只是拼了命的用力咬她,似乎想将她就这样吸到身体里,以后他们可以永不分离。

    那纤细的手指沿着边缘轻轻一挑,银质的面具便从他的面上脱落,露出来了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他的下半张脸被淹没在裙摆中,而目光却高高抬起来,与她对视。

    看到这双眼了吗?

    没有梦,你没有梦,没有周海,只有我,只有我,只有我!

    在她面容惊变的那一刻,他死死的咬着她,在她挣扎的瞬间摁紧她,让她无法挣脱,像是抛却了一切、孤注一掷的赌徒,用唇舌死死的贴着她,将她推上惊慌与欢愉的最顶端。

    第58章 看到了吗?我的好妹妹

    厢房中的烛火静静的燃烧, 将两人的叠影印在地上。

    秦禅月去推搡的时候,楚珩死死的摁住了她。

    他偏要当着她的面继续。

    他要让她看。

    看到了吗?我的好妹妹。

    他碾动唇舌,悲切且无声地发出呐喊。

    每日与你缠绵的人是我, 把你的所有东西吃下去的人是我, 让你欢喜让你沉迷的人是我, 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

    昔日里那些压抑的嫉妒,无处言说的憋闷,终于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他在感觉到痛苦的同时, 又感受到了撕碎一切的痛快,鲜血淋漓的心被他自己活生生的剖出来,摆在秦禅月的面前, 逼着秦禅月吃下去。

    就像是他吃下去她的所有一样,她也要吃下去他的爱。

    听到了吗, 禅月?

    他不顾她的惊慌, 紧紧的拥着她, 用那双眼, 自下往上,一句又一句的, 发出无声的嘶吼,这是他悲拗的,绝望的爱。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在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的时候, 秦禅月的酒都惊醒了。

    镇南王的眼,她从不曾看错过,剑眉, 单眼,黑沉沉的眼珠像是南疆的沼泽,冷沉又死寂。

    那是她端肃少言的养兄,养兄生性冷淡,对谁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又因手握重权,所以从没有人敢对说养兄一个“不”字。

    秦禅月从小就被他管束,有点厌烦的躲他,他成了镇南王,她又开始敬他怕他,也不敢再如年少一样肆无忌惮的跟他发脾气,他见她,从来都是克己复礼,如高山般沉稳的模样。

    这样的养兄,这样的养兄——

    现在就跪在她的面前,抓着她,咬着她,偏还要昂头死死看着她,他的唇舌化作了最锋利的武器,逼着秦禅月冒出不成调的尖叫,他跪在地上,却掌控着她的命脉。

    她的手指抓着他的头发,推着他的脊背,试图将他挤推出去。

    可是如何能推得出去呢?楚珩既然来了这里,就已经是背水一战了,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他要品尝最后的甘甜。

    他不说话,不回应她的推搡,只是用更大的力将她摁向他的口中,尽全力的吞噬她,秦禅月骑舌难下,每一次推开都会换来更一个更疯狂的养兄,她在惊慌和极致的快乐中失控,后仰着抓着他的头发倒下去,而他贪婪的吞净她的每一丝,不肯将这些东西分享给任何人。

    一切都将在今天结束,他的美梦被亲手撕碎,他因此而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怪物,贪婪地缠着她,不愿松手。

    今日的地毯是刚换过的,从西部的羊毛绒地毯换成了从大奉高价求购来的波斯地毯,其上有金丝锦缎,人一躺上去,像是躺到了云端。

    她还在颤栗,脑海空白,腹下酸麻,正是动弹不得的时候,她看见养兄逼过来。

    她的养兄,楚珩,镇南王。

    逼过来的时候,他的脸上都是泪,牙关紧紧地咬着,以至于面目都有些变形,他粗粗的喘着气,不管不顾的压上来,死死的抱住她。

    泪,弱者才会有的东西。

    秦禅月怔怔的看着他。

    他覆上来的时候,像是走投无路,即将死掉的恶民,只能活最后一日,所以他不管不顾的,做足最后的疯狂,一身的力气似乎都要使在这里,再也没有明天。

    他那样凶,可大颗大颗的泪却从他的眼眸里掉下来,“啪啪”的打在秦禅月的脖颈上,秦禅月的手抓握着他的手臂,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发不出来,只有破碎的音调,短促的冒出来之后,他立刻俯身,拼命的亲吻她。

    他大概怕听到秦禅月的声音,他怕被秦禅月质问“为什么是你”,所以他不去听,他今夜做了一个不顾后果的,疯狂的人。

    秦禅月的唇瓣被堵住,发不出声音,但一双眼却闭不上,震惊的看着他。

    楚珩也不敢看秦禅月的眼,他害怕她的质问,她害怕她说出各种刺人的话,他这些翻涌的爱意在她眼里兴许是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他不敢听。

    所以他选择将她翻过去。

    再压上来的时候,他的泪流的更凶了。

    禅月禅月,从今夜开始,就再也没有“周海”了,他的独角戏在这一刻结束了,不光“周海”结束了,镇南王与秦禅月也结束了,他不再是她的养兄了,他变成了一个卑劣的,觊觎自己妹妹的人,她再也不会来看他了,她甚至会厌恶他,会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恶心的人。

    他匍匐在她的后背上,咬着她光滑的脖颈,在她的痛呼中,又一次伸手捂上她的唇。

    他的手好大,可以掩盖住秦禅月的半张面,他的手肘那样有力,可以单手撑住他的身体,他的手骨那样壮,可以将秦禅月整个人放在一只手臂上,她的人像是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血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她在这一刻才知道,过去的时日里,楚珩从来没对她下过重手。

    他不肯她发出声音,又不愿看她的眼睛,所以将秦禅月的小衣撕成两半,一半缠着唇齿,一半掩着眼眸,他这样强势凶蛮,可是在埋首在她脖颈间的时候,他一直在低颤着哭。

    秦禅月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短暂的惊惧之后,是灭顶的、极致的欢愉,无终无止,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吃掉一样,不给她喘息的时间,他舔干净她脸上的每一滴泪,要吞吃掉她的所有。

    她无法反抗。

    夜,还很长。

    ——

    厢房今夜的动静格外的大,廊檐下守着的婆子们便躲的更远了些,也没人敢过去听。

    秋风萧瑟,吹着廊檐下挂着的风灯与玉铃,铃来来回回的摇晃,比风声更急。

    院子里的管家嬷嬷中途匆匆忙忙跑来一趟,瞧见厢房这阵仗,也不敢进,只得又跑走了。

    这一整夜都没消停,直到晨光熹微,里面才走出来一道身影,对方面上戴着那面具,也没用人引路,像是飘忽的萤火虫,嗖的一下从赏月园里飘远,叫人连影子都追不见。

    ——

    天边的日头渐渐升起来,将屋檐间的琉璃瓦照的熠熠生辉。

    在微冷的秋日之中,熬了一夜的柳烟黛终于决定跟婆母说实话,她踩着清晨的瑟瑟冷风,一路直奔去赏月园。

    结果她到赏月园的时候,却听婆子说,秦夫人到现在还没起身来,她只能再回书海院里去。

    她回书海院里去也不得消停,前脚刚回来,后脚太子那边的信儿就过来了,太子问她,今日要不要出去听戏呀?

    太子哪里是想听戏呀!这坏东西不安好心。

    柳烟黛以前有求于他,自然是屁颠屁颠往上送,被太子欺负了也不敢说话,但眼下,婆母回来了,侯府也没事儿了,她就不爱去跟太子凑一起去了。

    太子天天搞那些讨厌的事情不说,他还惦记着把她拉到宫里去呢!宫里那地方那么多女人,手指头一数,处处都是事儿,柳烟黛如何受得了?再者说,她真要进了宫,是给太子做妻还是做妾呀?做个妾不还要被人欺负?做个妻还要忍受自己丈夫跟别的女人搞在一起,她还不如在侯府里面待着呢。

    这样一盘算,太子也不怎么样。

    柳烟黛便不想去了,只是也不敢直接跟太子说“散伙”。

    她之前为了攀附上太子,把肚子里的孩子的事儿给漏掉了,还处处贴着人家,现在婆母一出来,她就说散伙,也太功利了些,看人家没用就把人家踹了,不得把太子给激怒了?

    她只敢让丫鬟回道:“婆母在,怕被发现,叫他再等等。”

    等吧等吧,说不定等一等,太子就把她给忘了呢?

    柳烟黛抱着这念头,自顾自的当一个小缩头乌龟——她想,只要我不冒头,你就不能来打我了吧?

    换别人可能就不打了,但换太子头上……保不齐打的更狠了。

    柳烟黛就抱着这点侥幸想法,老老实实地蹲在家里,哪里都不可能去。

    她这边老实,赏月园那边更静,一连三天都没出门,倒是将府里面的管家嬷嬷急坏了——夫人不出来,府里的事儿没人管啦!

    旁的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儿就算了,她这个老婆子还能操持,但是最近,府里面可是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呢。

    他们刚从牢狱里出来的那一晚,夫人安排说,要将二公子和白姑娘给送到庄子里去,她就带着下面的人去抓,结果,他们去的时候,正赶上二公子和白姑娘连夜出逃。

    嬷嬷一时情急,让人直接将人抓来,谁料瞧见了他们,二公子就带着白姑娘狂奔,他们俩奔着奔着,从天而降一伙人,将这两人给救走了。

    这是谁救走了他们俩呢?嬷嬷不知道哇!这大半夜的,宵禁都禁了,他们出来抓人也是提心吊胆的,眼瞧着这俩人被抓走了,他们也不敢闹大,只悄无声息的又回了。

    嬷嬷忐忑不安的回来找秦禅月复命,可当时秦禅月又在宠那个男宠,嬷嬷便等。

    谁料,夫人自宠过那个男宠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连三日谁都不见,这老管家嬷嬷急的也是没法子,只能硬生生的等。

    眼瞅着快到第四日了,这管家嬷嬷才硬着头皮来找秦禅月——明日要办洗尘宴。

    一般宴会都是提前三日发请帖,所以那一日发完请帖之后,宴会就定在第四天,之前夫人筹备办宴的事儿,宴会请帖都已经发出去了,眼下不知道夫人什么情况,总得过来瞧一瞧。

    就揣着这两件事儿,管家嬷嬷上前来,“笃笃”的敲了敲木门。

    ——

    木门之内,一墙之隔,秦禅月正卧在厢房的床榻间,似是陷入了一场梦境。

    夫人艳美,体态丰腴盛臀修腿,如水一般的墨发流淌在她身边,不知陷入了什么梦,夫人不安的在床榻间挣扎。

    “养兄,不要——”艳艳的红唇吐出来些见不得人的话,梦中的夫人几度挣扎,白膏一样的面上浮起阵阵酡红。

    直到门外的声音响起时,床榻上的秦禅月才猛地惊醒。

    她初初醒来,眼眸失神的望着头顶上旋转的花叶瞧着,整个人都仿佛落进了水中,刚打捞出来的一样——湿漉漉的。

    初初醒来时,梦境中的那些事还没从她的脑海中褪去,她白嫩的手指掐着被褥,嗓音像是也过了一遍水,粘稠潮润。

    过了好几息,秦禅月才从那种氛围中挣脱出来,她清醒过来之后,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梦,顿时一阵面红耳赤。

    那一日……自从知道是大兄之后,她这几日根本都见不得人,只一直在反复思索之前的事。

    镇南王府里奇怪的钱副将,一直想方设法不让她去见镇南王,陪过她的男宠一直戴着面具不肯摘下,露着面的周海身形看起来比戴着面具的小一圈,还有那一日的梦……各种事情叠加在一起,秦禅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周海,只有她的养兄。

    从最开始,她被下药的那一日,来的就是她的养兄,后来,更是日日都是他,只是她一直沉浸在这里,并不知晓,直到她开始去挑开他的面具。

    她的养兄,假做成一个男宠,过来与她那般。

    想起来之前她挑开面具后,大兄更凶猛的样子,秦禅月后腰都软了。

    她心乱如麻。

    周海就是大兄,大兄就是周海,不……每个晚上的周海才是大兄,白日里的周海还是原先那个,她是被大兄和周海联合起来给骗了,说不准钱副将也知道内情,至于柳烟黛……这小丫头片子是不会知道的。

    她根本不敢想象这个人是大兄,更不敢想象她跟大兄睡到一起,更不敢想——她让大兄给她……

    想起来那一日发生的具体的细节,秦禅月就觉得面上一片烧红,再一想她的养兄,她心底里就多了几分怒意,素白的拳头“邦邦邦”的发泄似得锤砸在床榻上,隐隐带着几分手足无措之意。

    竟然是大兄……这让她以后可怎么办?

    楚珩虽然是她的养兄,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秦禅月一直真的把他当兄长来看,从来没对楚珩起来过什么心思,但是那一夜,楚珩抱着她一边哭一边……那个的时候,她自然也能感受到楚珩对她的心思。

    楚珩想要她,楚珩喜爱她,楚珩还……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们自小就相识了,算起来都二十来年了,难不成楚珩就喜爱了她二十来年么?这可比周子恒背叛她还要吓人。

    感受到这种疯狂的情愫后,秦禅月几乎都不敢去想楚珩了。

    她只要一想到那双眼,她就觉得双腿发麻,那一日被死死咬住的画面就窜上脑海,她根本无法——

    “笃笃笃。”

    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将秦禅月从那种情愫之中惊醒,她转而看向门外,匆忙喊了一声:“进来。”

    门外的管家嬷嬷这才进门来,自外间便道:“老奴有要事禀报夫人。”

    这老嬷嬷伺候她十来年了,秦禅月也懒得理自己的姿态,只裹着被道:“进。”

    门外的老嬷嬷行进来,隔着一道珠帘跪下,等主子喊“抬头”的时候才敢抬头,这一抬头,正瞧见秦禅月裹着被子坐着的模样。

    被子是翠绿浮光锦,裹着白晃晃的夫人,衬得夫人像是块金丝玉,更要命的是,夫人的唇艳的像是六月的花儿,瞧着水润润的,莫名的烫眼。

    老嬷嬷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只低着头道:“启禀夫人,老奴办事不利,请夫人责罚。”

    秦禅月瞧了她一眼,道:“说。”

    老嬷嬷这才将那一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老奴那一日带着人去找二公子和白姑娘,结果他们俩已经跑了,老奴便遣人去追,但是没有追上。”

    顿了顿,管家嬷嬷说道:“他们是让一伙人给带走了,而当时,已经是宵禁时候了,老奴不敢将动静闹得太大,只能让人回来。”

    管家嬷嬷说完之后,小心抬头去看秦禅月的面色。

    若是以往,秦禅月定然已经动怒了,但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秦禅月也没什么反应,只愣愣的坐在床榻上坐着。

    管家嬷嬷第三回抬眼看她,她才恍然惊醒,后道:“既然丢了……那便不找了,明日宴会照常开。”

    管家嬷嬷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秦禅月却能猜到,想来也是跑到了二皇子那一处去了。

    眼下长安里,除了二皇子,没人会再容纳周驰野和白玉凝了。

    长安大,居不易,周驰野离开了侯府的庇佑,彻底要靠他自己去闯了,他很快就会知道,他当初的那些想法错的有多离谱。

    秦禅月的神色淡淡的,片刻后,道:“知道了,下去吧。”

    管家嬷嬷也不敢再言语,低垂着头应了一声“是”。

    管家嬷嬷离去了之后,秦禅月一个人在厢房之中躺靠,不管怎么躺着,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身子里像是烧着一把火,让她骨头缝里都发痒,难耐的很,几次在床榻间转来转去,觉得后背都发麻。

    她无意间发现了大兄对她的爱慕,却又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儿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糊弄过去,她反反复复的想,一闭上眼,就是她大兄满脸眼泪的压在她身上的模样。

    简直……

    秦禅月伸手,掩盖住了脸。

    这一夜间,秦禅月无眠。

    第二日,府内操办洗尘宴,府内一大早就热热闹闹的筹办起来了。

    现下是秋日了,天气寒凉,宴会就不在花园中办了,而是在前厅办。

    几个得力的婆子提前一日,专门将前厅给拾掇出来,将屏风桌椅花架子什么的撤掉,在前厅地面上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然后摆上一排排的桌案,给客人坐。

    酒水膳食早早采办好,除了这些,还要专门去一些舞坊请一些姑娘来跳舞。

    一些人家府门里是会养着专门跳舞的姑娘的,更有甚者,直接让自家的妾出来跳舞娶乐,宴席上若是喝好了,还有互赠妾室的,但是秦禅月不大喜欢这种作风,所以侯府里没有养这样的舞女,每每侯府有客来,便去外面请一些正经跳舞的姑娘来。

    今日宴是未时开,因为太子会来,所以宴席上的其他人都来的很早。

    这些人都是朝中臣将,他们都知道这一次宴会重要,虽然顶着一个洗尘的名头,但是却更像是一场“站队宴”,喝过今日的酒,他们就都是亲密无间的太子党了,所以这些人不曾像是侯府上一次办宴一样带什么客人来,也没带自己妻儿,多数都是孤身一人前来。

    若是以往,府内应当再出来几个人来一起待客,但是现下是没有了,侯府顶着“周”姓的都被赶没了,秦禅月只能再将她那个儿媳妇拖出来,两个人一起来招待、送客。

    这段时日里,柳烟黛瞧着也比之前更成长了些,来待客也不露怯了,虽说瞧着尚有些软糯青涩,但行事也不软趴趴的,多了几分机灵劲儿,领着客就往前厅行过去,终于有点“侯府大少奶奶”的味道了。

    一个个客人上门来,由秦禅月说几句话,后由柳烟黛送去前厅。

    宴席上今日来客多是镇南王这边的武将,这些武将中的大多数都是秦家军里出来的孤儿,虽然与秦禅月都不是很相熟,甚至只是见过几面,但是他们却都姓秦。

    在秦家军眼里,他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当年秦家人在边疆都快死绝了,为了保住地位,避免被人吃绝户,男人死了、门庭倒塌、女人被欺的绝境,必须短时间内立出来一批新人,所以秦家采取“收养制”。

    秦家军人脉单薄,还个个都不能生,而在朝堂大家之中,想要站稳脚跟,就得多儿多女,否则,你连人都没有,怎么跟别人争了?干脆,秦家军的人都将收养来的孤儿取名姓秦,能领养都领养,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培养,人丁兴旺了,才能站稳脚跟。

    唯独一个楚珩,死活不肯改姓。

    想到楚珩,秦禅月莫名的紧了紧双腿。

    她现在一想到这个人,满脑子都是那一幕。

    正是烦躁间,秦禅月瞥了一眼天色。

    临近未时末了,旁的宾客都到了,眼下最后一个,也就是最尊贵的太子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秦禅月的念头才一落到“太子”身上,便瞧见远处醒来一辆金碧辉煌的四驾马车。

    这是太子来了。

    恰好柳烟黛也送完客过来了,秦禅月一挥手,将人拉过来了。

    马车辘辘的停在了秦禅月的面前,太子先行而下,秦禅月脸上的笑才刚挂起来,便瞧见马车车门后又行过来一人。

    那一双熟悉的眼,时隔三日,又刺到了秦禅月的面前来。

    第59章 咬紧小被子

    秦禅月看见这双眼的时候, 整个人都跟着惊在了原地,怔怔的看着他,动弹不得。

    楚珩正从马车上踩着矮凳行下来, 动作利索, 高大健壮的身子上像是裹着一把燥热的火气, “呼”的一下扑到了秦禅月的面前。

    秦禅月还怔怔的看着他。

    那一夜见到的这双眼,和眼下见到的这双眼重叠在一起,之前被咬的后脖颈突兀的烫烧起来。

    那一夜她是活生生被弄晕过去的,甚至都不曾跟楚珩完整的说上一句话, 楚珩跟做了贼生怕被骂一样,她晕了,他就溜走了。

    时至今日, 她才正眼看到他。

    他今日穿了一身粼粼的黑袍,其上以金纹做底,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 粼粼的金光如同水波一样浮动, 刺着秦禅月的眼。

    秦禅月立在原地, 几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动作,甚至回过神来后都不敢看他, 那双眼左看右看,恨不得挖了。

    可他却相反,从马车上下来之后,那双眼像是狼一样落到她的身上,她挪开了目光, 他却要逼着看向她。

    她被他注视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做了那样的事,怎么能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呢?他怎么敢这样看着她呢?

    她这些时日, 都不敢想他,只要一想到他,就觉得腿脚发软,床都下不得,哪怕没人知道,她都羞于见人。

    她宠一个男宠来玩玩儿算不得什么,但是她把她的养兄玩儿了——她只要一想到,就觉得一股深深地背德感冲上头来,好像被剥光了站在众人面前。

    楚珩看她一眼,她就想起他拼命吃她的样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秦禅月都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她活了三十来年,走哪儿都是下巴朝天,从没有如现在这般姿态,从里到外的虚,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儿蔫儿的。

    而站在秦禅月一旁的柳烟黛瞧见楚珩的时候,难掩兴奋的发出一声尖叫:“叔父!你醒啦?何时醒来的?”

    楚珩醒来,自然是因为装病、逼圣上处置二皇子的目的达到了。

    二皇子已经被皇上禁足,连带着其下党羽也被太子连削带砍的收拾了一大半,皇上舍不得弄死二皇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致,楚珩要是再继续装病,就是不知好歹了,若激怒永昌帝,保不齐还起什么幺蛾子。

    所以二皇子这边一倒台,楚珩利利索索的就“醒”了,等他养好病,回头还要老老实实回边疆去震慑边疆,当他的镇南王去。

    柳烟黛不知道楚珩醒来的真正原因,她只知道,婆母才刚从塔里被放出来,叔父就醒来了,这简直是双喜临门,天大的好事儿啊!

    从马车上行下来的镇南王淡淡的瞥了柳烟黛一眼,随后低低的“嗯”了一声,道:“王府的蛊医昨日刚将本王治好,今日恰逢宴会,来给——给诸位一个惊喜。”

    他一贯少言,声线也低沉,缓缓响起的时候,让秦禅月突兀的想起那一日,他压在她后颈上咬,喘着粗气,匍匐着哭的声音。

    那时候的他跟个癫狂的畜生一样,一边哭一边弄没完没了,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现在好了,到了白日里,突然又变成个人了,好像那天晚上的狗东西不是他一样!

    秦禅月暗暗咬牙。

    什么昨日?

    她可不是傻子,转瞬一想就能想明白了,怕是当初镇南王从边疆回来的时候,就是假做昏迷,朝堂上的这些人估计都一清二楚,只有她跟柳烟黛,两个毫无消息的后宅女眷被玩儿的团团转!

    一想到当初她还每日跑到镇南王府去伺候“昏迷”的镇南王,秦禅月就觉得心头发恼。

    而细想来,直到那一日,她跟“周海”睡过之后,镇南王突然就不能见了!现在琢磨琢磨,镇南王哪里是被诊治不能见了,他是跟她睡过了,怕被她发现,

    越想,秦禅月心底里越躁,之前缠了她好几日的心虚突然间就变成了恼怒。

    凭什么她要觉得心虚,凭什么她要觉得抹不开脸?这等兄妹乱来的下贱事儿是她干的吗?她也是被骗的那个呀!罪魁祸首也不是她!要难受也当是楚珩这个糟心东西难受!对她这样,楚珩对得住她父亲吗?来日到了阴曹地府,楚珩敢跟她父亲说话吗?

    她心里盛怒,扭过脸便不看楚珩了,只与一旁的太子搭话,道:“太子来的正好,宴席快开了,臣妇引您进去。”

    太子的目光刚从柳烟黛身上收回来。

    这些时日,柳烟黛一直不肯出来见他,让他心里痒得很,浑身都像是有蚂蚁在爬,一日都等不了,好不容易熬到宴会开始,能再见到她。

    现在一瞧见柳烟黛,他身上都要着火了。

    偏眼下人多,他也只能忍着,秦禅月过来与他言谈,他便含笑与秦禅月说话,先于秦禅月半步往前走。

    说是秦禅月领路,但是秦禅月的身份不能走到太子的前头,只能站在他之后,左右太子也熟悉这地方,倒不用她来引,自己往前行就是。

    他们俩一前一后,柳烟黛与镇南王也是一前一后。

    镇南王走在前头,柳烟黛落后半步跟在后头,两人说话间也是一问一答,多是镇南王在问,柳烟黛在答。

    镇南王与柳烟黛相处时间其实并不多,以前在南疆时候,他没空管柳烟黛,后来到了长安,他几乎都在“昏睡”,与柳烟黛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只是眼下,他与柳烟黛言谈时,见柳烟黛说话有章法,知进退,瞧着也胆大爽朗了些,心下稍感慰藉。

    柳烟黛被秦禅月养的很好。

    楚珩的目光渐渐往前放,看向行在前面的夫人。

    秋日寒凉,夫人今日穿了一套绛紫色长裙,外套了一套雪色大氅,雪色与紫色交叠之间,是她身上流淌的艳美风情。

    楚珩一看见她,就觉得心如火烧。

    秦禅月这三日不好过,他这三日又如何好过的了呢?

    他心中有嫉,不愿意戴着假面,伪作成另外一个人伺候秦禅月,长久的伪作另一个人,早已使他压抑万分,心里失衡。

    凭什么周海能得到的东西我得不到?明明每天伺候你的人是我,我和周海有什么不同呢?甚至我比周海伺候的更好,凭什么我要每天顶着周海的这张脸呢?

    他对秦禅月的选择生出了几分怨怼,藏在他的面具之下,直到藏不住了,就一口气儿冒出来,咬的秦禅月尖叫连连。

    他要让秦禅月知道是他。

    不是任何别的人,只能是他。

    所以当秦禅月掀开面具的时候,他顶着一张真脸,强迫她交合,他非要让她在他身上得到“欢愉”,他要用这样的方式撕破一切,让秦禅月知道每晚的人是谁,她的身体里有他的爱,他的唇舌间有她的欲,他们早就互相把对方都吃下去了,他要用这种不齿的方式来宣告自己才是她唯一的男宠。

    他明知道她一定生恨生恼,恨他骗她,恼他做这种淫秽下贱的事,可是他难以自控,他好想她,想她,又不敢来见她,见了她,又不敢上去说话。

    他像是一个被两方牵扯的木偶,想往那边走,又想往这边走,不做浑身难受,做了又后悔,心像是放在锅里小火熬煎,每一刻都备受折磨。

    他在男女之事上,要是有太子三分心性,都不至于错过二十年后,还在这犹犹豫豫患得患失。

    这四人穿过游廊,正行入前厅。

    太子一入前厅,厅内众人起身,行礼过后,彼此落座。

    这一场宴会与其说是秦禅月的洗尘宴,不如说是太子拉拢人的延臣宴,重点其实不在恭喜秦禅月“沉冤得雪”上,而在一群人怎么跟太子表忠心上。

    表忠心要怎么表呢?你说一句“肝脑涂地”,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没什么力道,你得拿出来点真东西啊。

    这些涉及到朝堂的事儿,秦禅月便不掺和了,那些事儿也不是她该听的,左右她也不吃武将这口饭,所以早早地借着“酒醉休息”名义,拉着柳烟黛就去了客厢房待着了。

    左右楚珩还在席面上,他也算得上是秦家半个人,秦禅月走了,也有人管大局,倒不算失礼,等这群人谈完了,她再出来送就是。

    她今天一想到楚珩就气的心肝儿疼,窝在床榻上一句话都不想说,对着跟着她的柳烟黛摆了摆手,道:“你去隔壁客厢房歇着,婆母睡一会儿。”

    柳烟黛今日在席间的时候,被太子看的后背都发毛了,她本来想豁出去了,今日就跟婆母说来着,但是瞧见婆母这模样,她到了喉咙口的话又吞回去,磨磨蹭蹭的出了厢房门,去了隔壁厢房间待着。

    这两个女人一离开席面,席面上的镇南王和太子都像是丢了一缕魂儿一样,虽然人还坐在席面上,但是心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太子是贵客,镇南王是主,剩下一圈人全都是围着他们俩的客人,他们俩谁都走不了,只能耐着性子一点一点陪着他们喝。

    酒过三巡,人已醉,一群武夫便非要在太子面前耍一耍本事,打拳的,舞刀的,还有个秀腿法的,一片群魔乱舞。

    太子心里惦记着柳烟黛,疲于应对这些武夫,故而抬眼扫了一眼楚珩。

    楚珩端坐在案后,手中夹端着一蛊酒,淡淡饮过,察觉到太子的目光,他缓缓将杯盏落于案上。

    杯盏发出沉闷的“啪嗒”一声响,四周正要争着舞拳给太子看的武夫们突然一静,个个儿缩着脖子看向案后坐着的镇南王。

    镇南王在边疆多年,相当于是秦家目前的家主,他手底下的这群人,都是他带起来的兵。

    军令如山,当过兵的都知道,伙夫长打新兵理所当然,将军打士兵更是理所当然,他们每个人都被镇南王操练过,一个个怕镇南王怕的要死,镇南王这边出点什么动静他们就后背发麻,一眼眼瞧过去的时候,都带着几分畏惧。

    镇南王穿着一身墨色金纹的武夫袍,一张端肃冷锐,棱角分明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在静下来后,与众人道:“酒酣饭饱,可要饮些解酒汤药?”

    这群人立马安静下来了,一个个也不打拳了,老老实实地坐在案后不动了。

    太子的眼眸一点点转过他们在场的所有人,心底里略有些发紧。

    镇南王和他一直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但是镇南王的手下却只是镇南王的手下,这群人只对镇南王唯命是从,他们知道太子显贵,知道上来讨好,但是一旦镇南王冒出来,他们立刻倒戈,只听从镇南王的施令,他们只知道头上一个镇南王,却不知道镇南王头上的太子。

    这让太子想到了前朝的一点趣事儿。

    大概就是说,前朝皇帝去边疆看大将军,到了地方之后,大将军带着一群武将来见皇帝,皇帝瞧见一群武将们都穿着甲胄,觉得他们很累,就叫他们卸甲,但是这群武将们不动,等大将军说卸甲,这群武将们才肯卸甲,前朝皇帝瞧见这阵仗,心都寒了一半,他是皇帝啊,可这群人不听皇帝的话,他回了宫中之后,想方设法把这个大将军给弄死了。

    眼下,太子也察觉到了秦家军的这一苗头。

    目前他们大陈,北有北定王,南有镇南王,东有东水侯,西边只有一个大将军,瞧着是四足鼎立撑起大陈,但是实际上,最强盛的还是镇南王。

    北定王年岁已大,东水侯根本不会打陆仗,西边的将军就是从秦家军分化出去的,骨子里还是秦家军的人,这三波兵力,加起来都不一定能压得住一个镇南王。

    现在他爹还没死呢,永昌帝对镇南王还有威慑力,等永昌帝死了,他能不能压得住镇南王呢?镇南王会不会冒出来一点野心呢?他想不想掣肘太子呢?

    这点局势政斗翻出来,太子就短暂的将柳烟黛抛到脑后去了,只专心琢磨着这一件事儿,反而能耐下心思继续和这群人周旋了。

    他想找一个看上去傻一点的,先想办法从镇南王的手里拉到他的阵营里来——虽然说,他们目前还是一艘船上的人,但是太子这个人就是不喜欢别人比他强,哪怕是他的队友也不行,他多疑又好胜,像是一头雄心勃勃的狮子,正值壮年,看谁都想咬一口,二皇子强盛的时候,他追着二皇子咬,镇南王强盛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看镇南王,虽然没张口,但是那獠牙也蠢蠢欲动。

    镇南王瞧见了,但他只当没瞧见。

    在他眼里,太子还太年轻了,一个太子只会考虑自己什么时候能上位,但是一个皇上却要考虑整个国家的布局。

    等太子坐上了永昌帝的皇位之后就知道了,只要南疆不死,就不能动镇南王,镇南王这三个字代表的不只是权势,还是大陈的安危。

    像是二皇子那种上来就往自家腰子上扎的,绝对头一个,光凭二皇子干出来的这种为了争夺皇位自断大陈一臂的蠢事儿,皇位就落不到他脑袋上。

    这一场宴会最后持续到夜间,眼见着都要宵禁了才散,秦禅月拉着柳烟黛出来送客,一个个客人都送走后,剩下俩没走。

    太子说自己醉了,要宿在此。

    他说自己醉了,可是一双眼却一直在柳烟黛身上打转儿,柳烟黛心口一阵阵发紧,根本不敢说话。

    镇南王说要去佛塔拜拜先辈,瞧着也要宿在此。

    两头狼好不容易上门了,谁都不愿意走,都想来吃上一口肉。

    镇南王没有看秦禅月,但秦禅月却狠狠地挖了他一眼,后道:“既如此,二位稍等,臣妇去安排个住处来。”

    两位贵客一个比一个贵,自然不可能随便找个客卧来睡,秦禅月就将剑鸣院收拾出来给太子住,至于镇南王——秦禅月直接让人往佛塔里送了一套被褥。

    不是要去拜先祖吗?拜去吧,晚上睡里面得了,顺道问问先祖,你干的那点事儿该不该抽!

    ——

    当夜,两位贵客入住之后,整个侯府都跟着忙活起来了,生怕一点款待不到位,惹两位贵客不喜。

    直到戌亥时,贵客入眠,侯府才重新安静下来。

    夜色之下的侯府静极了,秋风缓缓吹过干枯的树枝,漫天繁星点点,明月皎皎间,忠义侯府睡也。

    与此同时,书海院内。

    临近秋日,书海院的花儿早都凋零了,只有南墙下的翠竹随风发出阵阵摇晃声音,疑似故人来。

    檐下挂灯,偶有几个丫鬟依靠着门廊打哈欠,仗着主子宽厚、少罚,大着胆子偷偷跑到旁边的廊檐下聚在一起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他们找来了一个主子不用的炭盆,烧起来后,将冷掉的食物插在食筷上,用火烤热来吃。

    素日里,她们吃的都是包子、地瓜、烤橘子之类的便宜物件,但她们今日吃的是金丝馅流香糕,这种糕点可是只有贵人们才能吃得起的!

    这是今儿宴席上剩下来的,被管家嬷嬷留下来给她们,她们今儿才能一饱口福。

    秋日寒凉,外头冷极了,越发衬得这廊檐中、一处灯笼下的角落里暖和,糕点本来是冷掉了的,冷硬冷硬的,但是被火一烤就软了,再一烤,就烤出来淡淡的焦香味儿。

    好吃,爱吃,侯府天天办宴才好呢!

    几个小丫鬟们叽叽喳喳,偷尝主子们才能吃的美食,一双双眼睛都亮晶晶的,谁都没瞧见远处廊檐下有一道身影“嗖”的一下穿了过去。

    ——

    夜色下,柳烟黛的厢房之中。

    侯府的厢房奢靡,入了深秋之后便烧起了地龙,地龙滚热,一燃起来,火躁急热,叫人口干,哪怕是深秋都得开着后窗。

    此时,这道身影从后窗翻进来,绕过前头的屏风,打眼一瞧,便将整个厢房尽收眼底。

    翠玉屏风正对着锦绣矮榻,矮榻左侧是床,右侧是珠帘隔断。

    淡淡的月光从窗户中落下来,照亮了潜伏进来的人的面。

    那是一张眉目锋锐的面,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在月色下泛着泠泠的光,转头间,定定的望向了厢房床榻上睡着的姑娘。

    姑娘正沉沉的睡着。

    乌云秀发,圆脸桃腮,眉如春山浅淡,肩若牛乳奶白,丰胸满腰盛臀软腿,裹着茗萃蓝色的锦缎被子,像是睡在一片静静地湖泊上的蚌精美人儿,每一呼吸间,都勾着人的精魂。

    太子慢慢向床榻间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去撩拨她的墨发。

    分明他说了要留宿在忠义侯府中,柳烟黛定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去找他便罢了,竟然也不等他,自己一个人就睡了。

    这没良心的东西,几日不见他,现下竟然也能睡得这么熟,她难道不会想他吗?

    他的手摸过他的发,又缓缓摸向她的面,她的发顺滑极了,摸起来手感很好,面颊饱满可爱,面团团的。

    太子瞧着喜欢,慢慢压下去,去嘬吸她的脸蛋儿。

    此时的柳烟黛正陷入一场梦境中。

    梦里,太子把她带进了宫里,但是她的身份只能做一个妃嫔,后来太子娶了皇后,就不喜欢她了,皇后嫌她碍眼开始整治她,还嫌她长得太好看,要拿铁钳把她的脸烫烂!

    她的脸蛋——

    柳烟黛在梦中发出短促的惊叫,结果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的床前真多了一道人影!

    见她要喊出来,对方抬手捂住了她的下半张脸,顺势压到床榻上来,声线低沉的逼过来问她:“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嗯?”

    柳烟黛惊恐的瞪着眼,心说,梦到你个王八蛋了啦!

    太子正挤到床上来,心满意足的抱着她,顺带亲了她一口,一只手慢慢往她身上落,低声问她:“三日不见孤,想不想孤?”

    他可是结结实实三天没泻过火了。

    以前没开荤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开了荤之后,一天见不到柳烟黛他都难受,他底下这东西是真不争气,想她想的要命。

    他真是一日都离不开她,要是可以,他恨不得现在就将人直接带回宫去,每天好好抱在怀里。

    思索间,他已经将柳烟黛身上的衣裳扒干净了,贴着柳烟黛的耳侧低声的哄:“好宝宝,今日让孤玩点好的。”

    他在她耳边耳语了一些话,听的柳烟黛缓缓瞪大眼。

    这这这么恶心的事儿谁要来啊讨厌的男人死去吧她这辈子都不要跟他说话啦脏得要死的臭男人!

    在太子缓缓下行的时候,柳烟黛咬紧了她的小被子。

    第60章 我爱你

    被褥下面被鼓起来了一个大包, 偶尔起起伏伏,柳烟黛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抓他的头发,想将人推开, 但推不开的, 她越推他越快, 她要是哭起来,那完了,他要连眼泪都一起舔干净。

    柳烟黛被他逼得腿肚子打颤。

    真的恶心死啦!怎么能有人喜欢这样啊!

    呜呜呜这张嘴都不能要了,她不要跟变态玩啦!

    她明天就要跟婆母告状去!让婆母想办法啦!

    柳烟黛心心念念的想要去和她婆母求救, 但柳烟黛不知道,她的婆母现在也不好过。

    ——

    夜,赏月园中。

    秦禅月将客人送走之后, 自己独自一人回了赏月园生闷气。

    赏月园廊檐下的玉铃铛随着风吹来晃去,昔日里清脆的铃音, 现在也成了嘈杂乱耳的烦音。

    楚珩, 楚珩!男宠, 男宠!

    她越想自己被占了便宜这事儿越难受, 她以为自己是找了一个小男宠来舒坦舒坦,结果呢?她是被人给骗了!

    这些事儿一旦细想起来, 每一处都惹人恼火。

    当时越是喜欢的花样,现在想起来越觉得丢人,楚珩这个王八蛋,跪在她膝前的时候在想什么呢?还有钱副将,这个混账东西, 居然也敢骗她!她可是秦家的嫡长女!按着身份来算,楚珩也不过是个养子,钱副将该更忠心她才对!

    还有, 还有那个周海!

    秦禅月想起来那一日她唤周海过来、封赏为“周总管”的时候,周海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奇怪表情,她这心头里的火“腾”的一下就翻烧起来了。

    好一个周海,好一个周海!

    楚珩能瞒这么久,有八成都是周海的功劳!

    这个贱东西,吃着她的饭,当着她的总管,拿着她的俸禄,却给楚珩卖着命!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当她是好欺负的吗?

    秦禅月愤恨翻涌间,摔了个杯子,从许久不用的妆奁中翻出来她的软银九节鞭,转而去往外面喊:“来人,把周海带过来!”

    外头守着的丫鬟也不知道夫人是发什么恼,急忙踩着小碎步跑出去了。

    周总管,快来呀!夫人都抽上鞭子了!

    ——

    此时,深夜。

    周海本来刚刚沐浴过,正准备睡呢,突然被丫鬟紧急叫到夫人那一处。

    周海猝不及防啊!不行啊,他不能侍寝啊!否则脖子不保的!

    他本想推辞一下,等等那位砍脖兄,但丫鬟急的要命,硬拖着他直奔向夫人的厢房而去,周海竟是推脱不得,他一心狠,想,要不然一会儿进了厢房里,先装一会儿阳痿吧?

    思索间,周海硬生生被推拽到赏月园。

    他前脚一进厢房,后脚就看见夫人神色冷淡的坐在案旁,目光锐利的向他看来,这一眼中三分杀气,七分厌恨,看的周海后背突然一凉,双膝一软,直接跪地上了。

    “周、海——”周海听见夫人冷笑着说:“这日日伺候本夫人,真是辛劳你了。”

    周海一听见夫人这话便知道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回是真痿了!

    “属、属下周海——”他磕磕巴巴的想说一句“见过夫人”,但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夫人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鞭子,兜头对着他一鞭子甩了过来!

    周海哪里敢躲啊!他硬着头皮接了这一鞭子后,就听见夫人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吃我的供奉,做我的家奴,竟敢叛我!”

    周海跪倒在地,不敢言语。

    他从事出的那一日就知道,迟早有一日被发现,发现了就是一个死,虽说他是钱副将手里出来的,但是既然跟了夫人,就该对夫人忠诚,可他偏偏又去和钱副将一起骗了夫人。

    他是两头通的叛徒,被打也应该,秦夫人就是现下要了他的命,都是他自己选的。

    所以他沉默的挨打。

    ——

    周海被秦禅月召去的消息转瞬间便送到了佛塔里。

    那时,正是夜色寂静。

    楚珩正跪在佛塔的蒲团之上。

    佛塔高,二十多丈,其外腰檐密封,上挂佛牌,牌上是历届秦家军死掉的人的姓名,可怜河边无定骨,大陈记不得他们详细的名字,秦禅月都记下了,一一挂起来,几乎将佛塔都淹没了。

    风一吹,木制的佛牌摇摇晃晃,像是一曲无声的哀曲。

    楚珩便跪坐在殿中,给他的养父上香,焚些金银纸宝。

    这些东西被火一烧,便散出来一股独特的香味儿,与佛案上供奉的香烛的气息混在一起。

    宝塔内供奉神佛百位,牌位上千,香炉无数,淡淡的烟雾混成一片,掩盖了神佛的眼。

    就在这漫天的牌位之下,楚珩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他的养父。

    他的养父……一生不曾封王,只挂着一个将军的名号,却是大秦最威猛的战士,楚珩私心里,从不觉得他是“镇南王”,他的养父才该是镇南王。

    养父一生刚直,不通政斗,别的将军老了老了,就想着撤回长安了,去当个富贵闲人,给自己,给子孙留一条后路,但养父不肯。

    别的将军是拿守卫大陈、拿下胜仗当晋升通道,养父却是拿守卫大陈、拿下胜仗当使命,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这段话谁都能说,但楚珩看见的、真正做到的,只有他的养父。

    养父是一名纯臣,他爱大陈,所以他愿意死守南疆,别人回长安,他不回,他要拿他的命来守南疆。

    所以养父最后死在了南疆的山里,死在了一场战争里,这对养父应该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将军就该死在刀锋里,活在民心间。

    养父临死前,短暂的忘掉了他的国家,记起了他那个不懂事儿的女儿,抓着楚珩的手,说:“我要死了……可惜,你妹妹不愿意嫁给你。”

    楚珩的心思,秦禅月那时候太小,察觉不到,只觉得他处处管制她,烦人,倒是养父养母看的分明,养父还替他去问过秦禅月。

    可秦禅月不肯。

    那时候正是战场,冽旗狰狰,养父一身的血,渐渐闭上了眼,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好你妹妹,照顾好大陈。”

    楚珩眼睁睁的看着养父断气。

    那一仗大胜,但秦家人近乎死绝,楚珩踩着养父打下来的胜功成了新的将军,大权在握,他却并不为此感到高兴。

    他也不是养父那样的纯臣,养父在朝堂的时候,虽然妻子是太子党,但他本人却并不倾向太子,他也不倾向皇帝,他就端端正正的站着,没有任何倾向,只守着大陈,他收孤儿也只是为了报恩,没有过多的念头,养父不是某个皇帝的臣子,他是大陈的臣子,他不在乎自己的荣辱,不在乎秦家军的壮大,他跟谁都行,做个将军行,做个小兵也行,只要能让他守在边疆,他就觉得很好。

    但楚珩不是,楚珩有私心。

    他这人看着闷不出声,实际上有一把算盘,日日算计着,肚子里面憋着不少坏水。

    他不愿意做养父这样的人,所以养父死后,楚珩开始壮大自己的势力,他收孤儿,认子侄,把所有孤儿都拉到秦家军里,做他的附庸,后来,他又为自己一点一点拼下一个王位。

    他一步步走来,并不能算得上是干净,有些事,也一定背离了养父的初衷,比如为了跟二皇子政斗,特意从边关赶回来,又做局弄死同僚,这种事儿,若是被养父知道,他是会被吊起来抽一顿的。

    这秦府啊,外人只道秦禅月性子嚣张跋扈,却不知道,楚珩才是真正要命的、野心勃勃的那一个。

    他知道他有愧于养父的教导,以前也从来不敢来佛塔,但现在,他不得不来了。

    因为他干了一件比杀同僚、搞党争更可怕,更难以启齿,更下作的事,若是养父在世,怕是要将他吊起来抽死。

    可惜养父不在,他只能在此告罪。

    那些混混沌沌的事情在脑海里翻过,火舌将纸宝吞没,楚珩正失神的看着面前的火堆的时候,突然听见外头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是钱副将。

    钱副将也并不敢直接闯入佛塔门内,只在佛塔外站定后,敲着门道:“启禀将军,夫人她——将那周海叫去厢房中了。”

    提起来周海,钱副将也是头皮发麻。

    事情披露了,涉事的人一个个都别想好过,周海搞不好命都要交代在秦禅月手里。

    钱副将心疼他呀!那是钱副将一手带出来的人,后来也是为了给钱副将办事儿,才搞这一套的,真要挨打,让镇南王去啊!反正镇南王也不会真的被抽死,所以钱副将利利索索的跑过来找楚珩了。

    真要是说罪魁祸首……还应该是镇南王啊!他们下面的人不过是楚珩的手,楚珩的脚,楚珩的眼楚珩的口罢了。

    钱副将通报片刻之后,佛塔里的人终于踏着夜色出来了。

    钱副将小心瞧着镇南王的脸色。

    王爷在席间饮了酒,但是其实并没有喝多,这群武夫们都爱喝酒,王爷自然也有一番海量,瞧着神色也与平日一样。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见过先辈的缘故,侯爷的脸色算不上好看,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焚香过后的气息,瞧着整个人竟然十分平和。

    看上去……有一种坦然赴死的感觉。

    楚珩也确实是这般想的。

    他干了这样的错事,也不指望禅月能够原谅他,现在秦禅月就是把刀插进他的胸膛里,他都不会躲一下。

    就抱着这样的念头,楚珩来了赏月园。

    赏月园里的丫鬟嬷嬷都被厢房里的动静吓到了,一个个不敢凑过去,瞧见楚珩来了就要通报,被楚珩一挥手,赶走了。

    钱副将早早的停到了一边去,一会儿城门失火,可别烧着我啊。

    楚珩踩上长长的赏月园游廊,向秦禅月的厢房间走去。

    秋月间的赏月园极为寂寥,那些草木早已凋零,漂亮的花儿都瞧不见了,就显得萧瑟,风一吹,凄清中带着几分冷。

    他走过一条条长阶,游廊上的灯笼里的光源在他的身上游走,将他的面照的一暗一亮,他那双眼从始至终都静静地看着一个方向。

    在过去时,他曾经戴着面具走过很多次这条路,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去做一件既快乐,又痛苦的事情。

    而现在,他要为自己窃取来的,不该存在的快乐付出代价。

    一想到他即将要面对秦禅月的怒火与失望,他就觉得心口一阵阵发沉,走的每一步,都无比凝重。

    他不怕秦禅月打他,他也不怕秦禅月杀他,如果打他、杀他,能让秦禅月开心的话,他愿意让秦禅月杀他。

    比起来秦禅月杀他,他更怕秦禅月厌恶他。

    他不敢想象,秦禅月知道真相后看他的冷恨眼神,一想到那些,他就觉得生畏,后悔与懊恼像是一坨冰冷的泥水,在他的胃管里发酵,翻滚出一片片冰寒,冻的他每一步都走的僵硬。

    他是镇南王啊,站在刀山血海里都不打颤,可一想到秦禅月,他竟然不敢进,最后的短短十几步路,他觉得自己走了半辈子,后背都隐隐浸出冷汗。

    等他走到厢房门口的时候,正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鞭响。

    是秦禅月在鞭挞周海。

    楚珩缓缓闭眼,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了房门。

    木门“嘎吱”一声响,随后缓缓荡开,厢房中的蜡烛盈盈的亮着,照着愤怒的夫人,也照着跪在地上的叛徒。

    楚珩自外而往里面看,正看见周海满是鲜血的背,秦家军的人体力都好,打晕过去倒不至于,但秦禅月鼓足了力气抽,周海也是很遭罪。

    再抬眼,秦禅月面色铁青,手持着银鞭正跟他对上目光。

    看见楚珩来了,秦禅月的手都跟着隐隐发颤。

    他还敢来啊!

    之前那点心虚、不安就像是一块块炭火,将现在的秦禅月充分点燃,她像是一个行走的,即将爆炸的锅炉,谁碰到都要被烧掉一块肉。

    楚珩见了她手里的鞭子,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低声道:“禅月——要打便来打我吧,与周海无关,这孩子,也是被我下令胁迫的。”

    一个小小亲兵,哪里敢反抗镇南王呢?

    说话间,楚珩慢慢走过来,他站在了周海的身旁。

    眼下,这两男人,一个假周海,一个真周海,一站一跪。

    随着楚珩缓慢走过来,周海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其实一直琢磨着要不要晕过去,这样夫人就会把他拖下去了,但是一直没找出来时机来装,结果竟然将镇南王先等来了。

    镇南王来了就好了,周海想,他只是小虾米,这事儿跟他也没特别大的关系,秦夫人要打,可以打镇南王嘛,他就悄悄溜出去就是了。

    思索间,周海小心地将自己右膝盖往后挪了那么一点点——等他们俩吵起来,他就悄无声息的跪着溜走。

    周海打定这主意的时候,秦禅月的愤怒也翻到了最顶端。

    她现在一看见楚珩,就想起来那天他跪在地上咬她、逼得她骑舌难下的样子,恼羞成怒间,抬起鞭子就甩上了楚珩的脸:“你当我不敢打你吗?你干这些事儿的时候想过我父亲吗?我是你妹妹!我嫁了人了!”

    这一鞭子甩的狠,“啪”的一声响,正抽中楚珩的脸。

    楚珩不躲不避,甚至连眼睛都没闭上,那张端肃冷酷的面骤然被抽出一道红痕,艳色的红色血珠从面颊里渗透出来。

    他生的眉骨端正,乍一看像是一座平平无奇的,死寂的雪山,静静地站在这里的时候,周身都萦绕着一片冷寒。

    但是那一点红从他的面上渗出来的时候,凭空让他多了几分妖野,那双单眼缓缓抬起来,静静的看着秦禅月,渐渐地,那双眼便染了几丝猩红,暗藏着几分癫狂,偏执的看着她。

    秦禅月愤怒,他又何尝不憋闷呢?凭什么就不能有他呢?他比任何人都爱她,他愿意为她去死,为什么他连一个周海都比不过呢?

    秦禅月从不知道他这二十多年是怎么过的,她快快活活的跟忠义侯在一起,跟周海在一起,却不肯给他一个眼神,这每一个夜,他都是咬着牙熬着的!

    他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他只想要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为什么这么难?她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他?

    他想,不如今日就让秦禅月将他打死吧,他死在这,就再也不必日日忍受秦禅月去跟别的男宠交合了,他死在这,就再也不用顶着别的男人的名号活着了!

    他像是被心底里那些不可言说的念头刺激到,竟是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大逆不道的低声说道:“我从不是你哥哥,当年——当年养父也愿意将你嫁给我,他从不曾因为我是秦家的养子,而不愿意你与我在一起,禅月——”

    “禅月。”他的声线隐隐有些发抖,那双眼赤红着,像是又要哭了,他说:“我爱你。”

    “我爱你”这三个字一落下来,秦禅月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之前就猜到了他爱她,他像是个疯子一样爱她,可是当他真的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后背都跟着一阵刺热,浑身的骨头都被拧紧,人哪里都不舒服。

    不,她不能接受他爱她,这是她的哥哥。

    就算是他们没有血缘,他们也确实以兄妹相称,他不能爱她。

    她喘着粗气,大声反驳:“你爱我什么?你那是爱我吗?你不过是馋我的身子,你不过是被欲念支配的玩偶,再出来一个比我更美,比我更好的女人你也会想要!你想女人想疯了吧?精虫上脑了吗?在南疆二十年把你守成疯子了?”

    她越说,声音越尖锐,像是在和他喊,又像是在和自己喊。

    楚珩紧紧地抿着唇。

    他怎么会被欲念支配呢?如果他真的被支配,他早就在南疆去找十个,找一百个,找一千个像她的女人了,这世上什么时候缺过女人?镇南王又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女人?

    可这世上只有一个秦禅月,他找不了别人。

    他找不了别人!

    “没有人比你更好。”他脸上的泪突然落下来,像是那一日一样往下落,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滑,他的声音隐隐发抖:“我是想女人想的发疯了,但是我只是想你,禅月,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真的要疯了。”

    他似乎完全忘了旁边还跪着一个周海,颤抖着向她走近。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天晚上,又变成了那个混沌的,无法自控的人,他体内的那些压抑的、扭曲的爱将他这一副“人”的皮囊撑破了,从他的体内流出来,争先恐后的流向秦禅月。

    禅月,禅月,你看看我。

    他流着泪,无声地哀求她,我爱你啊。

    贪婪是一张巨口,一旦吃到一点点,就想要吃更多,当秦禅月与忠义侯好好在一起的时候,楚珩将这张巨口死死的捂着,不肯漏出来一点,可是当他真的尝到一点肉味儿的时候,他就再也忍不住了,这张巨口迟早还要张开,一点点将秦禅月吞进去。

    他望着她,那么多年积压的痛苦,哀伤,嫉妒,全都一口气儿的翻出来,他的每一个字里,似乎都带着血泪。

    “秦府,我在秦府就爱你,我从来不愿意做你的哥哥,你嫁给旁人,我恨不得去死,禅月,你现在也没有喜爱的人,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他呢喃着逼向她。

    秦禅月被他眼底里喷涌着、燃烧着的爱与欲吓到了。

    她手里握着鞭子,却不敢再抽他一下,她踉跄着往后退,但她身后是床,她只能往一边绕过去,围着那张桌子躲避他。

    该怎么办?

    秦禅月慌乱的想着,她不能跟楚珩在一起,她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但是不能是楚珩。

    是任何人都可以。

    她绕着桌子转过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旁跪着的周海。

    周海当时挪着膝盖已经挪出去一个距离了,但是正撞上绕着桌子走过来的秦禅月,两人对视上的时候,周海脸色都白了。

    天娘啊,他都听见什么了啊,这是什么兄妹大戏啊,日后他还能活下来吗?这回不止阳痿了,他直接埋土里了!早知道刚才就装晕了啊!

    而当他跟秦禅月对上视线的时候,更让他绝望的事情来了。

    秦禅月见了他,就像是见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竟是一伸手,将他从地上扯起来了。

    周海被扯起来,一站直了身子,正好站在秦禅月的身旁。

    “我有喜爱的人了。”秦禅月挽着周海的臂膀,不敢看楚珩的脸,转而看向周海,道:“我就喜欢他,过几日我就嫁给他,大兄,你就如同以前一样,回南疆去吧。”

    周海被秦禅月拉起来的时候,听见秦禅月说的话的时候,只觉得一道天雷从天而降,把他整个人都给劈成两半了。

    天老娘,城门失火,你只烧我啊!

    镇南王愿不愿意回南疆他不知道,但他怕是很难再回南疆了。

    他都不一定能出这个门了!

    ——

    而秦禅月说完这句话之后,站在对面的楚珩如遭万箭穿心。

    他早就知道秦禅月不喜爱他,也知道秦禅月为了甩脱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但秦禅月真的随便拉来一个男人就说“喜欢”的时候,他还是难以抑制那股瞬间翻上来的嫉恨。

    “你喜欢他?你想嫁给他?”他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不甘心,泪水横流的说:“你不知道是他的时候,你也这样喜欢过我,你不是最喜欢我的身子吗?他能给得了你吗?他还小,他以后会娶妻,会有别的女人,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了。”

    明明她每个夜晚都那样喜爱他,难道她对他就没有半点怜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