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元春

    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1),上元佳节自来热闹,这一日的京城更显繁华,各色各样的彩灯挂在路旁,将夜间照成琉璃世界,灯火之下,是数不尽的摊贩,各式的物品摆着,有自家做的吃食,也有绣坊精心绣出的作品,更有颇具匠心的把件,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康熙执政多年,天下已经出现承平之相,太平盛世里,老百姓攒下了几个闲钱,也愿意凑这个热闹,大街小巷摩肩接踵的全都是人,五城兵马司的衙役们到处逡巡着,唯恐在天子脚下闹出事来。

    黛玉与胤祺从宫中出来后,便直奔这场热闹而来,胤祺早已让人在一旁的酒楼上订了雅间,上元之日的酒楼,雅间自是难寻,但在银子的攻势下,总有人愿意让出来。

    是以,此时的黛玉与胤祺,正坐在最佳赏灯之处,眼前的桌子上,满满当当全是各个摊子上的小食。

    胤祺见黛玉兴致颇佳,也不愿扫兴,他见桌上都是平和之物,挽起袖子,亲自用勺子舀出小碗,递给黛玉,笑着说道:“这民间的吃食,到底与家中不同,妹妹尝尝味道如何。”

    黛玉知晓此时天色已晚,吃多了容易积食,非养生之法,她拿着筷子,浅浅尝着,偶尔吃着合意的,她愉悦地指给胤祺,胤祺扭头吩咐下人,记着是在哪家买的,方便日后再买。

    黛玉撑着下巴,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望着胤祺的所为,只觉着人间美事,莫过如此。

    这边黛玉和胤祺在感受着上元佳节的灯火阑珊,另一边贾府中,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中,元春的车架终于到了荣国府。

    菜色的布料在光秃秃的树上扎成一朵朵花,柔和了冬日的凛冽,荣宁二府处处灯火通明,为了元春省亲特特造的园子恍若神仙府邸。

    自史老太君开始,阖族的人都在荣国府前等待着,就连贾宝玉都收起来往日的骄纵,一心期盼元春的到来,远远听到小太监的通传之声,乌压压的一片人全跪了下去,等着元春的轿辇。

    月上中天之时,元春终于到了荣国公府门前。

    这是元春自选秀入宫后,除了午夜梦回,再也没有回过的家。她强忍着眼泪,受了全族的礼,又在亲近家人的簇拥下,入了荣国府的大门。

    近乡情怯,元春回家不可谓不激动,但她白日在宫中发现了件了不得的事情,急着将此事告诉家中,对于其他流程便显得心不在焉,好容易受完了贾母等人的礼,又被伴着逛完省亲别墅,吩咐家中几个小辈写诗后,元春终于腾出功夫,与贾母和王夫人说体己话。

    元春是由王夫人所生,贾母养大,她要和这两个长辈私下说话,也是应有之意,早在见面之时,几人已经抱头痛哭过了,此时再见,情绪终于趋于稳定,能够说正经事了。

    “真的吗?”贾母听到元春低不可闻的声音,顾不上尊卑,一把将元春的手抓住,元春保养得宜的手背上顿时浮起红印,但此时谁也顾不上这个印子,贾母高兴地再三确认:“这消息可属实?”

    “是啊,大姐儿,”王夫人喊着元春幼时的称呼,严肃问道:“皇家事可不能乱说,说不得治个大不敬之罪,那可就不好了。”

    “虽然没有明言,”元春肯定地点头:“但我看今天这架势,林家表妹的五福晋之位是板上钉钉的。”

    王夫人垂下眼,转着手中的珠串,平息着内心的波涛。

    “好,好,好!”老太太忍不住连喊几声好,她隐隐知晓这外孙女是有大造化的,但他们这样的人家,与满族大姓还差些距离,她对黛玉最好的设想,也不过是阿哥侧福晋,却没想到元春给她带来了这样的好消息,别看现在五阿哥还什么爵位也没有,但无论从血脉还是从恩宠,日后必会封为亲王,黛玉自然就是亲王福晋,这绝非一般人能得到的。

    “到底是一家人,等到玉儿和五阿哥成亲了,你在宫中多少也能有人陪。”贾母笑容满面地叮嘱:“见着玉儿,记着对她多关照几分。”

    元春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内心苦笑不已,旁的不提,就白日里皇太后爱护的劲,林家表妹在宫中绝吃不了亏,轮不到她关照。

    更何况,她自己都是自身难保,凭什么关照黛玉呢。

    元春素来是个报喜不报忧地体贴性子,但兹事体大,她深知母亲对黛玉的不满,将白日里的事儿事无巨细地与贾母和王夫人说了一遭,最后郑重地吩咐:“林家表妹绝非池中物,对她务必要客气再客气。”

    “放心,你表妹是敏儿的女儿,我疼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对她不好。”贾母沉思着点头,黛玉是她最爱女儿留下的孩子,贾母心中自是爱的,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贾府的未来考量。

    王夫人脸一白,但她到底是曾经的当家夫人,很是元春的话意味着什么,她咬着牙,点头应了:“娘娘放心,我们会想办法与林姑娘亲近。”

    贾府如今交往的人家,多是领着虚职,在朝堂中已无多大能耐,仗着祖上的余荫,能够挥霍着过日子,但在权之一事上,早就失得一干二净。

    五阿哥也到了入朝的年纪,身为康熙的亲子,随便说句话都很是了不得,贾政在员外郎任上已经许久,也没能升个一官半职的,若五阿哥能帮着贾政谋个缺,说不得贾家能再回到好光景,她也不用为了宝玉和兰儿的未来操碎了心。

    想到这,王夫人内心火热,决心一定要对黛玉做低伏小,等日后黛玉成了亲王福晋,从她指缝中漏出的好处,都是他们百般筹谋也得不到的。

    见着母亲转过弯来,元春总算能放下心,她一直知晓王夫人对贾敏的心结,对于黛玉也未有多好,元春说这些话的目的,便是将王夫人的心思扭转过来。

    刚说了这么几句话,女官便提醒元春,回宫的时辰近了,贾母与王夫人不舍地搂着,元春陪着哭了一场,擦干泪,又令人取来宝玉及三春应制作的诗,只见宝玉一人独写三首,三春每人写一首,宝玉的诗却比家中姐妹好上许多,这让元春喜不自胜,笑着夸了宝玉许久,又对贾母和王夫人殷殷说道:“宝玉是有读书天赋的,万不能纵了他,须知许多人仗着这份聪颖,读书是不胜上心,最终不过得了个伤仲永的下场,于国于家无用。”

    宝玉是由元春带大,对长姐自有一份敬畏,他从来不爱听这种陈词滥调,内心很是不服,但只连连点头,哄得元春喜不自胜,令宫女将她特意带来的那套御制四书五经取来,赐给宝玉,谆谆叮嘱他务必好好读书。

    在宝玉强笑着谢恩时,女官又上来提醒元春,时辰已到,需移驾回宫,元春又流下泪来,贾宝玉钻进王夫人怀中,泪流满面。

    荣国府中如何恋恋不舍且不说,黛玉与胤祺这一日玩得格外尽兴,大半夜的方回林府,在回林府的路途上,远远的还见着了元春归宫的车辇。

    宫宴威力巨大,上元节之后,黛玉的生活突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宫中态度已经明确,对于未来的五阿哥福晋,谁也不能轻忽,就算不能讨好,也万不能得罪了去,以前林府没有主母,给家中小姐下帖子到底不太合适,但此次宫中的宴席都特意请了林姑娘,再计较林家姑娘没有长辈领着的事情,就过于可笑。

    这造成最直接的后果,便是每日给林府送来的帖子翻了好几倍,就连亲王府、郡王府的帖子也不少见。

    好在黛玉天资聪颖,对于陡增的应酬处理地游刃有余,哪家的礼可以收,哪家的礼不能碰,哪家的宴会需参加,哪家的宴席可不去,全都安排地明明白白。

    胤祺欣赏地望着黛玉处理这些家事,在胤祺看来,这简直就是艺术,内宅交际关系同样错综复杂,能与各家维持不远不近地往来,不站队也不交恶,实非易事。

    若说唯一让黛玉疑惑的事,也不过是荣国府突然对她热切起来,她那不冷不热的舅母,时不时地派人嘘寒问暖,就连贾家厨子新做了道菜,都要送过来给她试试。

    但贾府的反常,黛玉已经没有心思深究了,这一日,黛玉刚从裕亲王福晋的宴席上回来,便得到了康熙即将要南巡的消息。

    第92章 南巡路上

    上元佳节之后,见到许久未见的父母去亲人,宫中妃子们的心情格外愉悦,上位者高兴了,底下的宫女太监们当差也轻省,宫中是难得的轻松。

    这份轻松让宫人们为南巡忙碌准备,都没觉着辛苦,反倒是难得的高效。

    等到春暖花开之时,第二次南巡的队伍,终于准备启程。

    黛玉这些日子很是注意,赶上换季都只略咳几声,请来太医看过后,只说她身子好了许多,这几声咳嗽不算大事。

    在黛玉亮晶晶的眼神下,胤祺履行了承诺,入宫求皇太后将黛玉放入南巡的名单中,只不过与一开始所预想的不同,皇太后听了胤祺打算将黛玉放入五公主的随行女官中,却皱着眉拒了:“五公主这儿伺候的女官已经够了,林家那女孩儿过去反倒坏了规矩,倒是我这儿缺了个人陪着,我记着林家就是南边的,她倒是适宜。”

    胤祺也不是个驽钝的,只不过一时没有想到,被皇太后这般一点,特别是听到加重的“规矩”二字,胤祺瞬间便反应了过来,此时宫中虽无明旨,但已经都有了默契,黛玉日后是要嫁给他当阿哥福晋的,让她这未来的嫂嫂给五公主当女官,虽说只挂个虚名,到底不太合宜。

    莫说礼法之事,仅五公主该如何与黛玉相处,就是个难事。

    想到这,胤祺真心实意地给皇太后谢恩:“还是皇玛嬷想得周到,是孙儿疏忽了。”

    皇太后素日里最不爱为这些事费心,也就是胤祺,能让他操心,她笑着喊起胤祺:“我瞧着那林家姑娘是个好的,等下次大选就给你们指婚,你们好好过日子,我就放心了。”

    胤祺被皇太后打趣地耳垂都红了,他垂着眼,笑着向皇太后求饶,宁寿宫中一片欢声笑语。

    很快便到了钦天监算好的黄道吉日,林如海作为翰林,也被康熙点了,让他伴驾讲学,而黛玉提前一日便被宫中派人接去了宁寿宫。

    毕竟康熙的御辇将从紫禁城出发,按着林如海的官职,林家当时队伍的中后,黛玉还不知要等多久,索性接入宫中,伴着皇太后出行,也免了排队等候的功夫。

    皇太后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她对着黛玉爱屋及乌,一早就吩咐了宫女好生伺候,黛玉虽有着入宫的谨慎,却也没觉着有多少不自在,倒也安心待了下来。

    康熙第二次南巡的车架,再次浩浩荡荡地出了紫禁城,往京外走去。

    南巡的队伍中,人依旧不少,文臣武将、皇子公主、后宫妃嫔,再加上服侍的下人行李,整个南巡的队伍长得不成样子,前头康熙的御辇已经出了城楼,后头的车架还未启程。

    皇太后搂着五公主坐在凤辇中,黛玉侧坐在一旁,拿着本经书为皇太后念着。

    “其他的公主都安排好了?”皇太后闭眼听着经书,宽大的凤辇走在平整的路上,不见多少颠簸,她突然想起了身为皇太后的责任,询问了一句。

    黛玉念着经书的声音停下,侍候在侧的苏曼略微皱了下眉头,笑着回道:“都跟着大公主呢,大公主是个有本事的,必定会将几个公主安置妥当。”

    皇太后得了想要的结果,点了点头,继续吩咐:“眼瞧着皇帝就要为大公主指婚了,等嫁了人再要过这种松快的日子就难了,索性趁这个机会,将几个大些的公主都领着走一趟,你去盯着,谁也不许慢怠了公主。”

    黛玉翻着经书的手一顿,大公主的婚事居然如此近了,她不由想起了薛宝钗,想尽法子当了公主伴读,眼见着在公主身旁已经得了信任,这公主却这么快就要成亲,也不知她此时是如何打算。

    此时的薛宝钗,却正大公主的车上,正襟危坐地为大公主说着江南风物。

    薛宝钗也从宫中的消息中得到了大公主即将要被指婚的消息,她惊了一瞬,却很快稳住,大公主嫁人是必然之事,只不过时间比她预料的稍微早了一点,她才刚在大公主眼前得脸,仍未站稳脚跟,正在这时,又听到了大公主将要随驾南巡。

    宝钗咬牙,南巡总得有个两三个月,她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若能抓住这个东风,说不得她就能脱胎换骨。

    宝钗对大公主的管事嬷嬷许以厚礼,以家中亦是江南人士得了伴随的机会,十二般用心的为大公主理事。无论是指点宫女收拾行李,还是关照那些同样没有出过门的其他公主,都做的一丝不苟,这让大公主很是满意,也召着随身伺候,在马车上讲些江南的风土人情。

    南巡的队伍浩浩荡荡,等到了中午,已经出了京城,在京郊行走。

    与京中宽大平坦的道路不同,自出了城门,京外的道路黄土漫天,虽说是官道,却也不见得多么平整,车上立时就颠簸起来,皇太后将五公主搂得更紧,也止住了黛玉念经:“这路上颠地难受,你也别念了,仔细头疼。”

    黛玉收起书,思忖着是否该和皇太后告退,回林家的马车,这时一阵马蹄声从凤辇旁传来,听着声音,好似是小跑而来。

    能在南巡队伍中纵马的,绝非常人,黛玉心下一动,有了思量,小心地顺着五公主掀开的帘子望去。

    果然只见穿着皇子常服的胤祺纵马而来。

    平日里胤祺不是讲究排场的,穿衣配饰以舒适为主,并不似其他人那般华丽,这是黛玉难得见着胤祺穿上全套皇子服饰的样子。

    衣裳是石青色的锦缎制成,上头全部是由最手巧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出的云纹,莽缠绕在云纹之上,好似在云间遨游,头上戴着的顶戴上,硕大的东珠耀眼夺目,更别提腰上坠着的玉佩,无一不是罕见的珍宝。

    胤祺骑在枣红的骏马上,迎风而来,英姿勃勃,一时让黛玉看得愣住。

    “皇玛嬷,”胤祺勒住马,不动声色地打量过黛玉,见她精神头还好,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在马上对皇太后行礼:“奉皇阿玛旨意,要在此处安营修整。”

    皇太后见着这般的胤祺,更是满眼笑意:“好,不愧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已经可以给你阿玛当差了。”

    胤祺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干脆利索地动作引来众人轻声惊呼。

    皇太后被胤祺亲自扶着,走下了马车,此时正是太阳当空之时,早晨出门时候的冷风已经悄然散去,日头晒在身上,全身都只觉着暖洋洋的,皇太后在车上坐了一上午,虽说太后的凤辇较其他人的更加宽大,但总归不是那么的舒服,趁着挖灶做饭的时候,她也走动几圈。

    这么一耽搁,黛玉也没能告退,她站在皇太后的身后,望着祖孙三人的背影,慢慢地跟着,皇太后到底身份尊贵,不爱在这乱糟糟的地方待着,早有侍卫引着她,往河边的清净地方走去。

    帝王出行,沿途的路上早就被查了一遍又一遍,倒也不怕危险。

    此时已经春日,河中的冰消融,河水在日头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大群大群的鱼儿在水下游过,水面上是不是泛起圈圈涟漪,偶尔能见着几条肥硕的鱼,从河水中跃出,水珠被带动着浮动在河流之上,折射出斑斓,正是春日盛景,皇太后只觉身心舒畅。

    伺候的人远远缀着,唯恐打扰了皇太后的雅兴,走着走着,前头胤祺的脚步越来越慢,落在皇太后身后,渐渐与黛玉并肩。

    皇太后对于此景,也睁只眼闭只眼,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什么乱子。

    “妹妹,这一路行来可还习惯?”胤祺从紫禁城出发开始,便一直忧着心,虽然知晓黛玉在皇太后身旁,没人敢怠慢,但到底没有见着,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承蒙皇太后恩典,这一路走来再好不过了,我感觉比之前进京那次要好多了。”黛玉抿着嘴笑着,嘴角的小梨涡格外俏皮:“反倒是你,若非与你熟识,我真要问问,是哪里来的泥猴子。”

    春日风大,灰土也大,城中尚且也泼水盖住扬尘,等出了城,如此多人走过,地上的黄土全被扬了起来,胤祺一直骑在马上,远看还不觉着,近看却只见他头上脸上衣服上都沾上了土。

    只不过,黛玉说的泥猴子,却是故意打趣了。

    “要我说,这风大灰大的,不若你也在马车里待着,何苦去骑马呢。”黛玉见着胤祺的这般模样,不可谓不心疼,她凑到胤祺耳旁,轻声劝着。

    “大哥和三哥、四哥都骑着马呢,太子爷被皇阿玛召过去议事,我们几个要在外头支应着。”胤祺也不是一个喜欢没苦硬吃的人,能在车里舒服地待着,他也不乐意骑着马跑上跑下,但这次南巡,康熙大手一挥,将年岁稍微大些的皇子都拎上了,其他人都骑着马,就他一人坐在马车里,多少有些显眼。

    黛玉闻之,也不多言,只在心中盘算着晚些时候给胤祺送些疏络筋骨的药酒过去,嘴上还笑着:“那这泥猴子,可得再当些日子了。”

    胤祺见黛玉还有心思说笑,倒也稍稍放下心来,他无奈地笑着,马鞭轻轻敲在掌心:“没事就好,若有什么不舒服的,随时派人找我。”

    黛玉笑着应了下来。

    但胤祺到底是多虑了,这一路上,从马车换到大船,从直隶到山东,再到江苏,一路上黛玉都没有生病,反而由于日日在外走着,瞧着身子骨反倒强了些,不是风一吹就倒的美人灯模样。

    南巡的队伍,就这样走到了苏州。

    第93章 姑苏甄家

    春日的苏州,正是鲜妍之时,河边白墙灰瓦的屋檐下,是俏生生地冒出枝芽的玉兰,氤氲着江南水乡之气,姑苏之景,如在画中。

    春雨连绵不休,雾蒙蒙的将一切笼罩,黛玉随着皇太后走下御舟,只觉着被湿漉漉的水汽裹住,深深吸口气,呼吸着空气裹挟着的泥土气息,这正是她念念不忘的江南。

    早就等在码头上的姑苏官员,齐齐跪下,迎接康熙的圣驾,黛玉扶着皇太后从船上下来,只能见着一个个官帽上的红缨。

    康熙率太子站在众臣前,受这姑苏官员的请安,黛玉悄悄地找着胤祺,只见胤祺与胤褆,胤祉和胤禛站成一排,垂着头,状似恭敬地听着康熙的训话。

    当然,按着黛玉对胤祺的了解,此时的胤祺,还不知道神游到了什么地方。

    要不怎么说心有灵犀呢,胤祺此时确实是百无聊赖,他听着康熙与那些大臣们的问答,只觉着眼皮好似糊了浆糊,耷拉地睁不开半点,比之眼放精光的胤褆,温文尔雅的胤祉,冷厉严肃的胤禛,他这漫不经心的模样,直让其他人看得连连摇头,宁寿宫阿哥,名不虚传。

    对着人群中隐晦的打量眼神,胤祺全不在意,根据他勉强记着的那点,不知是正史还是野史的内容,康熙朝的那些阿哥们,将来会为了那个位置,人脑子打成猪脑子,此时风光无限的太子,到底也敌不过一个成王败寇。

    胤祺由宜妃所出,太后所养,再如何不学无术,一个亲王位跑不了,日后只要别发疯和未来的皇帝对着干,他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已经稳了。

    何必与那些兄弟们卷生卷死。

    “你们当差很好,朕心甚慰。”康熙的接见到了尾声,早就候着的甄忠,立时迎了上来,跪着请康熙去他家园子里下榻。

    是的,此次南巡,康熙在苏州定好的下榻之地,仍是甄家。

    甄忠早半个月便使人在沿途等着,快马加鞭给他报着圣驾的位置,等圣驾快到姑苏之时,甄忠已经在码头上守了好几天。

    甄家园子再大,也住不下这浩浩荡荡的南巡队伍,康熙、皇太后、阿哥以及公主坐上马车,往甄家院子行去,兵卒在城门外就地扎营,至于其他随驾的大臣,自是有其他姑苏臣子扫榻相待。

    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地格外干净,蒙蒙细雨在地上还没形成积水,便顺着沟渠流走,汇入泛着涟漪的河中,车轮在地上滚过,带起细微的水花,发出轻微声音。

    没多久,便到了甄家。

    甄家一如黛玉记忆中景象,仍然是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院墙,黑油油的大门上,不知被桐油刷了几遍,亮地能照出人影,在这暗沉的黑色中,隐约可见金光闪烁,这是将金粉混入了油漆之中,重新刷过的模样。

    门槛早就被人卸下,马车从正门长驱直入。刚进屋子,黛玉从打开的马车窗户中闻见了一股奇香,往外望去,只见甄家到处搜罗而来的名贵花草种在家中各处,此时正是花开的季节,各色花儿争奇斗艳,吐露芬芳。

    黛玉蹙着眉,她闻着的并非花香,那香味较之花香更显沉郁,她凝神望去,心头一惊,只见这一路上摆满了木头雕成的摆件,看似低调,却全是奇楠刻成,这些摆件正散发着霸道的香味。

    黛玉已经管了家务许多年,对于家事很是了解,打眼一瞧,便知甄家扔了多少银子进去,接一次驾,没有百八十万止不住。

    黛玉蹙着眉,一时想着出了神,好在皇太后精神头也不太好,在马车中恹恹地躺着,没有瞧见她心不在焉的神色。

    马车大概走了一刻钟,穿过奇花异草,绕过假山湖泊,便到了地方。

    康熙与随行阿哥住在东半边的园子里,皇太后领着嫔妃与公主住在西半边,她看过舆图,对宫妃住哪间屋子没什么兴趣,只随意挥手,吩咐她们自去寻找喜欢的屋子住下便可,又将公主们托付给大公主,让大公主领着妹妹们好生安置。

    随后才走往正屋走去,见着那三层的木楼,皇太后怀念地点了点头:“上次我在姑苏,也是住的这儿,瞧着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候在一侧的甄家老夫人连忙行礼问安:“臣妇家得天之幸,娘娘您纡尊住了几日,圣驾回銮后,臣妇立即令人将这园子锁上,并让丫鬟好生守着,每年都找人入园子修葺,确保这屋子是您当年住着的模样。”

    皇太后走进屋子,果然一切都如往昔,她这一路行来的不适,都好像轻了许多,她生在蒙古,久居京中,习惯的是北方干燥、凛冽的天,乍然到了南边,感受着这温软的雨,只觉着浑身黏黏腻腻的,格外难受,甚至多动几步都觉着要喘不上气来。

    “你们有心了,做得很好。”皇太后露出个笑脸,让忐忑的甄老夫人安下心来,她殷切地站在皇太后身旁,帮着宫女递些钗鬟,皇太后笑着她摇了摇手,止住甄老夫人动作:“你也是当曾祖母的人了,何必这么小心。”

    甄老夫人恭敬不已:“无论臣妇年岁多大,能伺候您都是我的荣幸。”

    说话间,皇太后已经卸下珠钗,又换上了轻便的衣裳,在苏曼的伺候下,入了内间躺了下来。

    甄老夫人年岁也不小,经这一番折腾,只觉浑身酸疼,亦告退离开,一转身,却只见一直跟在皇太后身旁,姝色惊人的女子,也准备离开。

    “这位姑娘,”甄老夫人自诩见人无数,但眼前姑娘这般气度的女子,也是世间难寻,绝非常人,她连忙笑着喊住黛玉:“不知您住哪间屋子,老身领您过去。”

    黛玉连忙避开,浅笑着福了福身子:“老夫人折煞我了,我也是姑苏人士,待会儿回自家屋子住着,劳您费心。”

    甄老夫人更是啧啧称奇,甄家在姑苏也是大族,如此出众的姑娘不至于从未见过,凝神细思,甄老夫人恍然,拍手道:“可是林家姑娘。”

    姑苏林家,自数年内被召入宫后,再也没回过姑苏,算着时间,幼年时候见过的那个粉雕玉琢姑娘,也是这个年纪了。

    “老夫人,正是呢,我父亲现任翰林学士。”黛玉笑着应道。

    甄老夫人握着黛玉的手,上下打量着,心中连连点头,望着黛玉的眼神满满都是慈爱:“我就说见着你眼熟,果然有你母亲的神韵,若你母亲还在,也不知该多开心。”

    贾敏早逝一直是黛玉心头痛,听了甄老夫人的话,黛玉神色一黯,几要垂下泪来。

    甄老夫人暗道不好,连忙岔开话题:“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黛玉勉强笑着:“承蒙老夫人厚爱,恍惚中有些印象,却记着不太清楚了,许是回家看看,说不得能想起些什么。”

    甄老夫人连连道恼:“人老了就糊涂,姑娘多年未回,必定思家心切,我还拉着姑娘说了这么半天话,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实在是我的错,姑娘莫怪。”

    “老夫人万不能这么说,您是长辈,对我这般爱护我感激还来不及呢。”黛玉眨眨眼,盖住了眼中的不耐。

    “林姑娘,还好您还没回去。”黛玉正与甄老夫人应承之时,服侍着皇太后睡下的苏曼走了出来,见着黛玉的身影眼前一亮,笑吟吟说道:“皇太后让您将这些日子用惯了东西带回府上,免得一时不趁手,回家反倒不适。”

    说着,太监们抬来一个箱子,里头满满当当摆满了东西,不乏皇家御用之物。

    甄老夫人心头一惊,这林姑娘在皇太后这儿比她想象的还要受宠,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却未见到预料中的诚惶诚恐,只见黛玉落落大方地接了下来,笑着与苏曼说道:“按理说皇太后老人家对我的这一片爱护之心,我当向她谢恩,但太后娘娘这一路上舟车劳顿,难得休息,我想着不便进去扰了娘娘的情景,在外头谢恩可行?”

    苏曼本就爱屋及乌,听了这话,更是赞道:“怪道太后娘娘疼您,说句拿大的话,您这水晶心肝人,奴婢见着都疼得不行。”

    等到黛玉谢了恩,领着那一大箱子的东西回林府,甄老夫人也回了前头她自己的院子。

    入夜,琉璃灯亮起,将甄府照得亮如白昼,烛光从窗户的玻璃上射入,与屋子里头的灯火相呼应。

    伺候完康熙与皇太后的甄忠与甄老夫人,便坐在这个屋子里,屏退了下人,商议着事情。

    甄忠拿着玉锤,轻轻地敲击着甄老夫人的小腿,虽然由于一路舟车劳顿,康熙特意下旨,次日再大宴群臣,这一日先好生歇息,但主子都在甄家了,甄老夫人和甄忠必须在外头候着,随时准备被召见,这么一天下来,甄老夫人只觉全身疲乏。

    “母亲,还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儿子。”甄忠与甄老夫人交代了白日的事情,听了甄老夫人的吩咐,知晓哪儿还有需要注意的地方,见着天色不早,便想告辞离开,回前头去将事情交代下去,却只见甄老夫人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甄忠知晓他这母亲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们甄家能有今日更是得益于这个母亲,他恭敬地等着甄老夫人的示下。

    甄老夫人斟酌片刻,向甄忠说道:“今儿个我在太后屋子里,见到了林家那个姑娘,长得齐整不说,行事也妥帖大方,更难得的是,那姑娘在皇太后那头特别得脸,你说,将她说给我们宝玉如何?”

    第94章 妄想(甄家为主)

    雨水绵绵密密的,在地上悄然滴出小小的水洼,甄忠眉头拧紧:“母亲,能得您赞扬,林家姑娘想必不错,但我们与林家也多年没有来往,突然与他们谈婚事,未免有些冒失。”

    甄老夫人叹道:“你说的也有理,是我心急了,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见过姑苏这儿的姑娘,到底差了几分,配宝玉难免觉着委屈了,你是没有见到那林姑娘,那做派,真是难得的齐全人。”

    甄忠素来信服甄老夫人的眼光,听她如是再三的强调,他缓缓踱步:“也不知这林家姑娘到底有没有许人,儿子回去让王氏打听一番。”

    “是极,是我心急了。”甄老夫人点点头,嘱咐着甄忠务必记着,母子俩方才散去。

    正房里,甄夫人已经吹熄了灯,换上轻便的衣裳躺在了床上,突然听见门环声响,外头守夜的丫鬟连声向甄忠问好,甄夫人连忙披上袍子,踩着绣鞋匆忙出来,见着甄忠仍是一身在外头的大衣裳,忙吩咐丫鬟打来热水,又亲自服侍着甄忠换下衣裳。

    “老爷怎么现在来?”甄忠近来有个颇受宠爱的姨娘,已经许久未来王夫人的屋子,此时已是深夜,却突然来到这儿,王夫人心知甄忠必定有事相商。

    甄忠仰着头,感受着帕子在脸上抚过的温热,舒畅地叹了口气,等到将肿胀的双脚放入热水盆中,才淡淡问道:“我记着你家与京中王家有亲,那王家有几个女儿嫁入了荣国府贾家,你想办法打听一番,林家的姑娘品性如何。”

    这一句话涉及到好几家人,若让旁人听了,只觉着一头雾水,但王夫人已经当家多年,这些亲戚关系了然于心,一听便明了,她家与京中王家是同族亲戚,只不过不是一支罢了,两家素有往来,对于姻亲贾家,也很是了解。

    王夫人略微思索,便想了起来,遂笑着说道:“若老爷您问的是其他人家的姑娘,我尚得打听一番,但这林家姑娘,却不用劳烦他人了,翰林家的姑娘,规矩礼数自不消说,最难得的是,林翰林将他家姑娘充作儿子养大的,见识学问不比男儿差多少,最是出众。”

    甄忠长舒口气,按这说法,这林家姑娘真真出众,他问道:“你可知那林姑娘是否定亲?”

    王夫人心重重一跳,她字斟句酌地试探着:“年前与京中写信,却没听说林姑娘定亲的事,听我族姐说,林家对林姑娘的婚事,有着打算哩,老爷您突然提起这事,可是有何想法?”

    甄忠笑着说道:“今儿个母亲一眼就瞧中了这林家姑娘,想将她说给宝玉呢,这不我想着让你打听一番,听你这么说,这林家姑娘果然不错,若未定亲,可堪为宝玉良配。”

    果然,王夫人着急不已,却仍要做出八分不动模样,京中信里对林姑娘满口子都是夸奖,但这夸奖若落在哪家少爷身上,真真是顶好的,可是林姑娘是个不用考科举的姑娘,时人讲究娶妻娶贤,德容言功一句未提,桩桩件件与贤惠二字毫不沾边,娶到家中也不知是福是祸。

    更何况,林翰林仅此一个独女,林家将姑娘充儿子养,难道是要招赘不成,若如此,那绝对不能将宝玉订给他们家。

    想到这,王夫人脸颊抽动,强稳住心神,笑着说道:“老爷,林姑娘定没定婚,打听起来倒也容易,只不过我想着婚事到底是结两姓之好,也得宝玉乐意,不然明日先找来宝玉问问,您看成吗?”

    甄忠对于幼子也是宠爱的,听了王夫人的话,他转头骂了句慈母多败儿,却没有否认王夫人的意思。

    翌日,天刚蒙蒙亮,甄忠又穿戴妥当,去康熙屋子门口候着等召见,王夫人连忙令人将甄宝玉叫来。

    江南水乡里长大的甄宝玉,长大后也更是温柔,他听了王夫人的吩咐,连饭也没吃,便走了过来,走到半道上,眼见着沿途的花儿开得好,挽起袖子,亲自挑了几朵最盛的剪下,两朵令人送去给甄老夫人簪花,两朵捧着到了王夫人院中。

    王夫人见着长得芝兰玉树模样的儿子,止不住地摩挲,等甄宝玉将亲手采下的花插上她的发髻,更是愉悦,她引着宝玉坐下,只见桌子上全是宝玉爱吃的吃食,宝玉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等甄宝玉吃完,王夫人才试探着询问:“你祖母和你父亲瞧了个姑娘,想着给你定亲,我想着问问你的意见,免得盲婚哑嫁,反倒不美。”

    甄宝玉在王夫人这儿最是恣意,他翘着腿,晃着椅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与父亲都看好的姑娘,自然是极好的,我还能有什么可挑剔的。”

    “你正经些,”王夫人佯怒地拍了甄宝玉一掌,虎着脸说道:“那姑娘你也见过,小时候和你一道被绑的林家姑娘,你还记得吗?若你这么说,我们便给你定下了。”

    “砰”地一声,甄宝玉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宝玉,你怎么样?”王夫人并一众丫鬟连忙拥上,七手八脚地摸着,唯恐哪里伤了。

    甄宝玉实打实地摔在了地上,臀部隐隐作痛,但他此时无心在意,他连连摇手,目露惶恐:“母亲,林家姑娘绝对不行。”

    王夫人虽也心中犹豫,却也见不得甄宝玉这般作态,她瞪了一眼:“林家好好的姑娘,哪里配不上你了?”

    “不是,不是!”甄宝玉有口难言,他着急的连连否认,见着王夫人仍要他说出个一二来的眼神,他赶紧命令丫鬟们全部退下,等到屋子中只剩下母子二人,才凑到王夫人耳旁:“林姑娘可是宫中定下的人,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宫中抢人。”

    王夫人瞧着甄宝玉比划出“五”的手势,也知晓这些年他这儿子与五阿哥一直有书信往来,不由信了。

    或者说,不管信不信,只要这句话传到王夫人耳中的这一瞬间,他们家都绝不可能再想着娶林姑娘了,皇族的威严绝不容冒犯。

    “怪道林翰林要这般教女儿,果然是个有大本事的。”王夫人连连夸赞,再也不想什么贤良淑德之语。

    私心里,王夫人只觉着她那族姐是个十足的蠢货,亲外甥女内定了这般的大好姻缘,居然不好好捧着,反而使些没什么用的小绊子,这对于伺候康熙起家的甄家而言,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一时间,王夫人更加扼腕,若这林姑娘是她的外甥女,她一定好生笼络,保住甄家再几十年的富贵。

    甄宝玉却顾不上王夫人在想什么,他见着王夫人不再阻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胤祺作为阿哥,在甄家园子里也有着一个小楼作为住处,甄宝玉跑来的地方,正是此处。

    “还是春天,怎么就跑得满头大汗?”胤祺嫌弃地看着甄宝玉,头发散乱,衣襟散开,哪里有翩翩公子模样。

    “五阿哥。”甄宝玉喘着气,自小时候认识胤祺开始,他对胤祺便格外信服,一心想着投奔胤祺门下,只不过他年纪尚小,胤祺又没开府,才未成行。

    甄宝玉立誓要效忠胤祺,并不打算掩瞒,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好半天的气,好容易气喘匀,张嘴便是:“五阿哥,我祖母想给我相看林姑娘。”

    胤祺的脸瞬间黑了,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黛玉哪哪都好,能被各家夫人看中当儿媳妇再正常不过,但理智上能理解,感情上不能接受,胤祺只觉着从头到脚,每根头发丝都乐意。

    “我配不上,林姑娘这样的仙姝,我如何配得上。”见着胤祺的眼神越来越危险,甄宝玉连忙大声嚷嚷着,恨不得将心剖出来:“您和林姑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其他人谁也配不上。”

    胤祺嗤笑着轻踹他一脚:“这还要你说。”

    甄宝玉松了口气,甄家人多口杂,他们曾经相中林姑娘的事儿,迟早会传到这位主子的耳中,与其等到对方觉着冒犯找麻烦,不如坦白从宽,谈笑间将此事揭过。

    胤祺抬手放过了甄家,并不与他们多做计较,此事却让他有了浓重的危机感,即使皇太后已经将黛玉召入宫中,青眼有加,即使宜妃经常给黛玉赐下东西,但到底指婚的旨意未下,一切都有可能变动。

    得想个法子求下赐婚的旨意,胤祺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仔细思量着。

    第95章 姑苏林家

    甄家发生的对话,黛玉全然不知,她已经回了林家在姑苏的老宅。

    虽林家主子都搬去了京中,但作为老宅的屋子也没有荒废,留着姑苏的下人打理得很是仔细,在接到黛玉父女要回来的信后,更是卯足了劲地全部收拾了一遭,显示他们的本领。

    故而黛玉回到老宅的时候,见到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树,都是昔年的模样,甚至连她年幼调皮,在木头上刻下的痕迹,都还能找到。

    正房的院子重新打开,黛玉在仆妇的陪伴下走入熟悉的院子,只见正房里的摆设一如当年,时光好似在此停滞,除了已经褪色的帐幔,全然看不出已经过了多年,

    黛玉眷恋地摸着黄花梨的椅子,只觉幼年与母亲在此生活的场景历历在目,好似还能听见母亲搂着她温柔说话的声音,她心头一酸,久违地滴下泪来。

    雪雁也知黛玉触景生情,有心让她清静地怀念,见着黛玉止不住的泪,又忧着黛玉的身子,这么多年下来,雪雁也知晓,黛玉的病最忌悲恸,她估摸着时辰,算着黛玉差不多已经哭过一遭,将帕子拧干,柔声劝着:“姑娘,夫人在天有灵,也不愿您这般悲泣,若您为此伤了身子,反而是不孝了。”

    黛玉将温热的帕子盖住红肿的眼,她抽噎着忍住:“你说得是,是我着相了。”

    见着黛玉止住了哭泣,雪雁也放下心来,她圆圆的小脸抬着:“姑娘,这一路上奔波劳累,我瞧着您都瘦了许多,现在咱们已经到家了,您想吃什么,我去给您做。”

    黛玉见着雪雁睁圆了眼,一副只要她说出来,立即就要去做的模样,失笑出声:“都这个点了,再吃东西未免积食,明儿个再说吧。”

    雪雁又如何不知,黛玉从来没有夜间进食的习惯,她本就是为了转移黛玉的注意才说,听了黛玉的拒绝,也不如何失望,反而掰着手指头数着:“那明儿个我让厨房给您多做几个菜,好生补补,蟹粉狮子头、松鼠桂鱼,对了,现在正是春笋下来的时候,再给您做个腌笃鲜,您看如何。”

    黛玉失笑:“这些听着就油腻腻的,全放一天做,你可饶了我吧,要我说,不若拿着那新下来的春笋,切成细丝,素净地拌着,吃个鲜味。”

    雪雁立时点头:“这个简单,明儿个您就等着吧。”

    被雪雁这么一打岔,黛玉的悲意也少了许多,她凝神想了想,叫住雪雁:“这些都先放放,有件更重要的事儿要交给你做,我记着薏米最是祛湿,明儿个你先去街上,买些上好的薏米回来,然后你亲自盯着,好生挑拣,万不能有坏的,再细细磨成粉,加上山药泥,做成薏米糕。”

    雪雁见黛玉又操持起这些事情,知晓她已经从悲泣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又是放心又是心疼,她虽不知黛玉为何突然想吃这个没做过的糕点,却立时应了,连连点头:“我办事姑娘便放心吧。”

    黛玉这才回了跨院。

    作为林如海和贾敏唯一的孩子,黛玉被他们夫妻看得眼珠子一样重也不为过,从小就被贾敏养在正院里,等年岁大些,也不过是将正院旁的小跨院收拾出来,确保黛玉养在她眼皮底下。

    林如海今儿个当值,晚间不能回来,黛玉见着天色已经不早,令下人将门锁上,在雪雁的服侍下,躺了下来。

    跨院的摆设,同样与幼年一般无二,就连窗纱与床帐,虽是簇新的,却也尽力找着与当年相同的料子,黛玉阖目躺下,在熟悉的气息中,睡得香甜。

    一夜无梦。

    次日,黛玉醒来之时,只闻窗外鸟鸣啾啾,掀开床帐,只见明媚春光透过纱窗,从窗阁里闯了进来,黛玉微微一愣,她素来浅眠,难得有睡得如此香甜的时候。

    “雪雁,什么时辰了?”黛玉伸着懒腰,慵懒地问道。

    “姑娘,辰时了。”雪雁喜气洋洋地回道,她按着黛玉平日醒来的时辰在门外等着,却一直没有听见动静,这让雪雁喜不自胜,她恨不得她家姑娘能多睡些时候。

    “居然这个点了。”黛玉听了回话,惊异地眨了眨眼,只感觉神清气爽,换上衣裳收拾齐整,便去了外头的屋子。

    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朝食,雪雁听了黛玉的话,知晓她只想吃些清爽的,一大早便让小厮出去买了些时令小菜,刚摘下的荠菜还带着露水,包成了指甲大的小馄饨,河水里捞出的小鱼,仔细地将骨头剔了,鱼肉剁成细细地糜子,做成珍珠圆子汤,自然,那春笋更是重中之重,从山上泥土里才挖出来的山笋,或清蒸或凉拌或煮汤或做馅,换着花样做了好几样菜色。

    黛玉喝了口汤,只觉着浑身熨帖,她拿着筷子,每样尝了两三口,满意地点头:“厨房的手艺愈发好了,当赏。”

    雪雁笑着应了,又等了会儿,见黛玉搁下筷子,估摸着她已经吃饱,连忙趁着话头问道:“姑娘,留在这边看家的下人都在外头等着,给您磕头请安呢。”

    黛玉心下明白,这么多年林如海也没有续弦,京中林府的家事全是由她打理,这边的下人们也明了状况,这是要给她回禀这些年的事情了,在苏州老宅守着屋子的下人,都是经年的老仆,这个请安必须见。

    想到这,黛玉询问道:“外头是哪些人?”

    雪雁皱着眉想了想,掰着手指头给黛玉数了好几个人,这些都是曾经伺候过贾敏的老人了,甚至黛玉还能记得一些片段,黛玉当即吩咐:“还不让她们进来。”

    仆妇们规规矩矩地走了进来,林家不是张扬的人家,治家极严,仆妇们没有穿金戴银,一个个的都穿着深色比甲,除了料子比较好,与外头普通人家瞧着也相差不多。

    黛玉将仆妇们叫起,又逐一问着姑苏这边的事情,她留心观察着,只见这些仆妇个个低眉敛目,规矩极好,说话做事又极有条理,与她在贾家见着的仆妇全然是两个模样。

    黛玉暗自点头,大户人家最忌下人猖狂,若这边的仆妇见这些年没人管,心大了,少不得要敲打几句,如此却省了她一番事。

    这些仆妇都是母亲调教出来的,贾家曾经的治家手段想必不弱,也不知道这些年贾家发生了何事,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

    难怪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作为亲戚,黛玉也无法对贾家事指手画脚,只能暗自叹息。

    老宅里留守的下人不多,但黛玉一个个的问下来,也花了不少时间,等仆妇散去,雪雁便端出了山药薏米糕,白生生的糕点散发着香甜的气息,空气中都是蜂蜜的甜味。

    “姑娘,按着您说的,做了这糕点,您看看,是这样做吗?”雪雁忐忑地望着黛玉,这方子她也是第一次听说,更是第一次做,唯恐黛玉觉着不好。

    黛玉挽起袖子,用乌木筷子夹起一个,细细品尝,只觉细腻软糯,甜而不腻,很合上了岁数之人的口味。

    “这方子我也是偶然从书中瞧见的,我尝着这味儿不错,你找几个可信的人,给皇太后送去。”

    “皇,皇太后?”雪雁说话都磕巴了,她对五阿哥已经能够当成普通主子看待,但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还是心里怵得慌,骤然听见要这些糕点送给皇太后,很是惶恐。

    “皇太后自入了江南,许是水土不服,身上总是不甚舒坦,山药滋补,薏米祛湿,给太后娘娘送过去,说不得胃口能好点。”黛玉笑着说道。

    “姑娘,我做的恐怕不如外头的点心师傅,不如找他们来做?”雪雁忐忑地问着。

    黛玉噗嗤笑了出来,她点着雪雁的额头:“宫中什么样的厨子没有,手艺最好的那些都在紫禁城里呢,我们这些糕点给皇太后送过去,不过是为了尽孝,谁又想着比御厨手艺还好呢。”

    雪雁这才不再慌乱,找可信的人往甄家送去。

    当林家的仆妇将山药薏米糕送到甄家时,正是甄宝玉向胤祺坦白了他们家祖母打算的时候。

    自皇太后到了姑苏,讨好她,给她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金银玉器,珍珠珊瑚,各种稀世珍宝如流水般送了进来,一般二般的东西都没有资格让皇太后见到。

    小太监也习惯了将各家各府送来的东西登记造册,随后扔进仓库,再不见天日。

    但见多识广的小太监,也没有想到对于送来的食盒如何处理。

    宫中对入口的东西最为讲究,御膳房出来的东西都得再三试毒才能入口,这食盒中的糕点让小太监实在为难。

    若是寻常人家送来的,那他直接将这糕点扔了便也罢了,奈何这是林家姑娘使人送来的,谁都知晓皇太后最近对她颇为偏爱,小太监不敢随意施为。

    他手中的毛笔悬在半空,许久也没想到什么解决办法。

    “小喜子,又在偷懒了?”一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太监打了个激灵,忙转身,对着走来的老太监谄媚笑着:“爷爷,不是我偷懒,实在是我这儿遇着了见棘手的事情。”

    小喜子如是一说,那老太监一拍他的脑门:“你是不是傻,贵人的事儿我们有资格管吗,还不快找人将这个事报给五阿哥。”

    当报信的小太监来到胤祺屋子的时候,甄宝玉已经和胤祺叙完了旧,溜达着离开,只剩下胤祺独自在屋子里思索着,如何让皇太后尽早赐婚。

    听到黛玉使人送来了糕点,胤祺眼前一亮,连忙说道:“快让人将这糕点拿着,我领她去见皇玛嬷。”

    第96章 请求

    “皇玛嬷,这是林家姑娘特特送来的糕点,听说特意从医书里找的方子,最是清热祛湿,你试试味儿可还成?”胤祺抬脚便拎着试过毒的糕点到了皇太后的屋子。

    皇太后正为了这潮湿的水雾而难受,只觉着胸口憋闷不已,郁郁打不起精神来,见了胤祺,才笑了出来,虽说没甚胃口,却也拿着那山药薏米糕咬了一口。

    这味儿却比皇太后想象中的味道好了许多,并未甜到腻得慌的地步,适宜的回甘让皇太后不由多吃了两口。

    “林家姑娘孝心可嘉,是个好的。”皇太后点点头,赞了句。

    “林家姑娘自是极好的。”被皇太后这么一夸,胤祺也与有荣焉,他得意的笑着:“孙儿瞧中的人,能差到哪儿去。”

    皇太后是蒙古来的格格,性子热烈,不似汉人那般讲究,听了胤祺的话,也不觉着出格,她认同的说道:“林家姑娘是会管家理事的,等你们成亲了,万岁爷再给你封个爵位,日子也就过起来了,我也能放心。”

    这真是瞌睡了就送来枕头,胤祺还在想如何与皇太后说,他想尽快将亲事定下一事,就听到了这番话。

    胤祺内心一喜,赶忙趁机说道:“皇玛嬷,这么好的姑娘,咱们赶紧娶过来,日后也好向您尽孝。”

    除了大事,皇太后对胤祺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在这老太太眼中,不到改朝换代,都说不上大事,因此听了胤祺的请求,皇太后也没拒绝,她哄着胤祺:“你也到了知人事的年纪了,等今年小选,我让内务府找几个出众的人去服侍你。”

    胤祺撇撇嘴,仪态全无的摊在椅子上,扯着嘴角:“皇玛嬷,林家姑娘珠玉在前,哪里还有比她更好的姑娘,您就甭操这份心了。”

    那姑娘确实出色,皇太后回想着她见过的两代帝王的后宫之人,却没有一个比林家姑娘更加出众的,姿容上佳的缺了学识,读书习字的又缺了管家理事的本领,仔细向来,真真是处处拿的出手,若林家人丁不是如此稀薄,林家底蕴再强一些,凭着林家姑娘的素质,当太子妃也不为过。

    想到这,皇太后也紧迫起来,虽说她们都有了默契,黛玉是默认的五阿哥福晋,但指婚旨意未出,一切都有变数,皇太后从来就不愿意委屈了胤祺,有这么个处处齐全、胤祺又喜欢的姑娘,她绝对不会放手。

    “你呀,从小就要最好的。”皇太后嗔了一句,却并未动怒,她养大的孙儿本就值得世间最好的东西,皇太后指甲上的玳瑁轻轻敲击着桌子,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响声:“按着规矩,你们的福晋与侧福晋应当都是从选秀中出,但也不是没有例外的情况,现在在南边,不好操持,等回京后,我找个机会让你皇阿玛给你赐婚。”

    “谢皇玛嬷。”胤祺亲手倒了杯奶茶,盛给皇太后:“孙儿全靠您了。”

    康熙对皇太后很是尊敬,轻易不会拂了她的意,既然皇太后应了,想必这事儿很快就能定下。

    “只不过成亲还得等着,你前头还有三个兄长未大婚,不提太子,也有两个兄长,你万不能越过他们去。”皇太后正好吃了块糕点,觉着有些口干,接过奶茶咽了下去。

    赐婚,赐婚好啊,黛玉岁数还那么小,胤祺本来就没有立即娶她过门的打算,只要下了赐婚的圣旨,有了名分,再也没有不长眼的敢打林妹妹的主意。

    胤祺想到京中的贾家,姑苏的甄家,以及那些隐隐透出过意向的赵钱孙李家,咬着牙恨恨想着,眼中凶光毕现。

    “这是自然,长幼有序孙儿还是懂的。”胤祺拿着玉锤,坐在脚踏上,轻轻地给皇太后敲着腿,皇太后看着在她膝下撒娇卖乖的孙子,只觉着在熨帖不过。

    “这事就交给我了,回京后等着好消息吧。”皇太后拍着胸脯应了。

    笑意从胤祺眼角逸出,他毫不掩饰喜悦,这让皇太后屋子里久违地响起了欢声笑语——

    “姑娘。”黛玉正弯着腰看着院子里开得正艳的花,便瞧见了雪雁走了过来。

    “那糕点送过去了?”黛玉拿着花帚,轻轻地将被雨打落在地的花朵收拢。

    “姑娘,五阿哥过来了。”雪雁却没提糕点,回禀了另一件事。

    黛玉扫着花的手一顿,这两日与五阿哥没有住在一个屋檐下,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但她也没急着出去,反倒是将花囊交给雪雁:“我记着我们园子里的水渠是活水,连着外头的苏州河,你找个干净的地儿,将这些花洒进去,也算是干干净净的去。”

    雪雁知黛玉有着文人的那份伤春悲秋,听了这话也不意外,连忙便要将黛玉手中提着的花囊接过。

    “妹妹好兴致。”正在此时,只听见身后传来少年的清亮之声,蕴含着浓浓的笑意。

    黛玉见怪不怪的转头,果然见着胤祺长身玉立地站在身后,两人从小一道长大,更是一同随着林如海读书,从来没有说过什么男女大防,胤祺在前厅等不住,跑到后头来找她,也不是稀罕事儿。

    “这些日子雨就没停过,好好的花儿混在着污泥里,总是不忍,不若放水里,质本洁来还洁去(1),多好。”黛玉歪着头,难掩伤感地说道。

    胤祺也知晓黛玉性子,但他不愿黛玉沉浸在这份哀意之中,他神秘笑着:“非也,非也,妹妹你这可就本末倒置了。”

    黛玉果然不再伤感,她冷哼一声:“请问五阿哥有何高见,给我这俗人指教一番。”

    胤祺用折扇点着香囊:“指教不敢当,若妹妹都是俗人,那就没有不俗的了,只不过妹妹到底着相了,我曾经在一本杂书上度过一首诗,诗人已经不可考,那里头有一句我却记着格外清楚,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2),妹妹你看可是这个理?”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黛玉喃喃自语,仔细咀嚼着这句诗,只觉神思清明:“是了,是这个理,这花瓣到了地上,零落成泥,等到来年再开花,那新的花儿里未尝没有曾经的花魂。”

    “五阿哥,这诗是从哪本书中见着的?”黛玉双眼亮晶晶地,扯着胤祺的袖子:“可否将那书借我一瞧?”

    胤祺哪知道他这胡编的书在哪里,又不能说这是百年后诗人之作,胤祺苦笑着:“妹妹也知我不善诗,之前也是无意间见着的,那书也不知仍到哪儿去了。”

    “对了,说了这么久,你这花还有倒去河中吗?”胤祺见着黛玉目露失望,唯恐她再追问下去,连忙指着雪雁拿着的花囊问道。

    黛玉见胤祺这心虚模样,就知这书绝找不着,她遗憾地笑了笑,顺势转开话题,对着雪雁说道:“把这花囊给我,别倒水里,就让这些花从哪里来,归哪处去。”

    胤祺连忙将那花囊接过:“这等力气活怎么能让妹妹做呢。”

    黛玉也不争抢,毕竟胤祺的力气比她大了不知多好,她凝神想了想,笑着说道:“虽说要将这花化作春泥,但到底也找个干净些的地儿,我瞧着这树冠足够茂盛,这春日的细雨淋不到树底下,不若将这些花瓣倒在那儿。”

    胤祺将花囊拉开,里头的花瓣顺势倾泻而出,在树根下堆成小丘,风一吹来,树上的花瓣顺势飘落,在空中飞舞着,最终层层叠叠地落在小丘上,又是一个轮回。

    黛玉拄着花锄,望着那漫天的花瓣,失笑出声,摇了摇头,往屋子走去。

    胤祺立即也跟了上去。

    “五阿哥的日理万机,您这么一个大忙人,怎地想起来我这儿了?”春风和煦,但到底还是有着凉意,黛玉青葱的双手被吹得微微泛红,热水早已备好,黛玉感受着手上的暖意,嗔着问道。

    “是我这两日疏忽妹妹了。”胤祺亦拿着温热帕子擦着手,他听了黛玉的话,知晓这是在说他这两日不见人影的事,连忙笑着认错:“这不给你赔罪来了。”

    说着,胤祺示意弄墨将一直捧着的东西拿来,黛玉定睛一看,却是一整盒圆润的东珠,个个如拇指大,瞧着便绝非凡品。

    “这么好的东珠,是哪里来的?”黛玉掬起一捧,放在眼前仔细大量,确实是非王公贵族不能用的上品珍珠。

    “你送过去的那山药薏米糕,皇玛嬷吃着不错,特意让我带给你的。”胤祺扬起脸,得意洋洋:“怎么样,这遭是不是够划算。”

    黛玉却没想到她做的那糕点真的能入皇太后的嘴,皇太后的饮食多仔细她这一路上瞧得分明,沿途路上各府女眷给皇太后送去的吃食从未少过,却无一不是被伺候的人分了,黛玉令人送去糕点,也不过是为了表示孝心,并没有指望过皇太后真的会吃,更没指望过凭着那糕点得些赏赐。

    “比起我,这赏赐更该你拿着,”黛玉都不用思考,便知晓这糕点必定是被胤祺送到了皇太后面前,她将那盒子东珠往胤祺那边推着:“更何况,这些东珠我也用不上。”

    东珠是从关外送来,清朝认为那儿是龙兴之地,对于东珠的使用制定了规矩,规定了不同等级用多大的东珠,若没到这个等级,用这珠子就是逾制。

    黛玉瞧着匣子里的东珠,没有一个是她能用的。

    胤祺却随意说着:“怎么用不上了,你找绣娘做件珍珠裳,将这东珠绣衣裳上,必定好看。”

    黛玉嗤笑着:“莫说用这些东珠做珍珠衫是如何奢侈,这衣裳做出来,我又哪敢穿呢。”

    胤祺扇子一折,啪地往桌上一放:“皇玛嬷应了回京便给我们赐婚,这么件衣裳,我的福晋怎么不能穿。”

    第97章 心迹

    “指,指婚?”黛玉惊呼出声,再如何聪慧机敏,也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乍然听着自身的终身大事,忍不住地红了脸,目瞪口呆的望着胤祺。

    虽说两人早有了默契,但黛玉也没有想到胤祺会这个时候提出此事。

    屋外的雨,短暂地停了小半天,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落在树叶上留下沙沙之声,胤祺在这温柔的春雨中,咬着牙,狠狠说着:“一家有女百家求,免得谁都想打你主意。”

    刚撂了狠话,胤祺语音又是一转,软着声说道:“好妹妹,没和你商量是我冲动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莫对我生气。”

    黛玉见着胤祺恳求地也眼神,到底没狠下心去,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无论宫中还是林家,都知晓她未来五福晋的身份,康熙真下旨赐婚,也不过是将这事过了明路,反正他们岁数都不大,离成婚还差着好几年,即使赐了婚,对她目前的生活也无什么影响,不过是去亲戚家做客,她们更加客气,坐席更加重要,也少了些夫人太太的打量。

    仔细想来,这些影响对黛玉却都是好的。

    但黛玉也不愿意这么轻易地松口,毕竟胤祺这事完全是先斩后奏,若将此轻拿轻放了,日后养成习惯,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黛玉别扭地低下头,蹙着眉斥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终身大事能这么胡来么?日后有什么事情,务必与我商量。”

    胤祺在狂喜过后,便察觉了此时做的莽撞,虽说心里头不后悔,到底还是担忧黛玉生气,他仔细听着黛玉的语调,知晓并未真的恼了,很是松了口气,对着黛玉说的话连连点头,赌咒发誓再也不敢,又从怀中掏出精心挑选的饰品送给黛玉:“这是我在外头银楼瞧见的钗子,听掌柜的说现在在南边正作兴,虽说比不上皇玛嬷的东珠,看在我一片心意的份上,还望小姐不要嫌弃。”

    黛玉她接过胤祺手中的金钗,却见并蒂莲旁立着鸳鸯,胤祺的心意在这钗鬟间毕露。

    红晕瞬间浮满整张脸,黛玉羞恼地瞪了一眼,唾道:“都是在哪里学的轻浮行为,让外头人听了见了,还不知要如何嘲笑。”

    胤祺只笑着,欲要从黛玉手中接过金钗,为她簪到发上。

    正当两人笑闹间,看门的小丫鬟走了进来,凑到雪雁耳朵旁说了几句话,雪雁望天,使劲翻腾着记忆,终于想起了小丫鬟说着的人,她蹙着眉想了想,轻轻走到了黛玉身前。

    “雪雁,怎么了?”黛玉正与胤祺抢那金钗抢地气喘吁吁,见着雪雁似有犹豫模样,疑惑地问道。

    雪雁作为黛玉的贴身丫鬟,伴着她管了许多年的家,虽说看着还是天真浪漫,骨子里却很是雷厉风行,轻易难不倒她,黛玉都许久没见着雪雁这般踌躇的模样了。

    “姑娘,甄家姑娘在外头求见。”雪雁低下头,轻声说道。

    “甄家姑娘?”黛玉与胤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是同样的疑惑不解,甄家几位姑娘,在江南名气颇大,大姑娘随着太子入了宫,虽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但在毓庆宫也是颇得宠爱。

    但是黛玉与甄家那位大姑娘并无交情,甄家大姑娘入宫后,与贾元春走得格外近,若她们想打听大姑娘情况,找来林府可真真找错了门。

    不过,黛玉想起曾经听过的传言。甄家后头的三位姑娘,更是个个出众,那些南边入京的夫人们,闲话时都说甄家谋着大造化。

    想到这,黛玉恼怒地瞪了眼胤祺,套近乎都套到她这儿来了,身为康熙的亲子,胤祺未来一个亲王的爵位必定跑不了,按着清宫旧例,亲王可封侧福晋两人,甄家说不得就是盯着这个位置。

    胤祺从黛玉这一眼中看出了她的意思,连呼冤枉:“我对妹妹的心,天地可鉴,刚刚才和皇玛嬷说了,日后我身边不要伺候的人,让她不要给我操心”

    胤祺后头说了什么,黛玉全部都没有听见了,她耳朵里全是胤祺说的那句,日后他身边不要伺候的人,黛玉如被惊涛骇浪冲击着,时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饶是林如海与贾敏恩爱甚笃,也是有着几个妾室伺候起居的,更何况无论是宫中派人教导规矩的嬷嬷,还是黛玉学“礼”时知晓的份位,无一不暗示了,未来胤祺身旁一定会有其他人。

    黛玉曾经也觉着,只要她与胤祺心意相通,其他事情都不重要,然而,听到胤祺这番话,她才明了她内心里隐隐的不甘,她那份从未敢宣之于口的独占欲。

    胤祺说的这话,很明显于礼不符,身为一个贤惠的皇子福晋,黛玉要做的是向胤祺谏言,劝他打消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多多为皇室开枝散叶,如同其他的亲王阿哥一般。

    然而,黛玉并不愿,她心头好像被火烧灼着,让她也想不顾一切地离经叛道一回。

    黛玉直直地望着胤祺,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心,心头的火在眼中跳跃,好半晌,黛玉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胤祺这才觉着,他脱口而出的话,给黛玉带来的多大的冲击,他脸上浮起不易察觉地暗红,正了神色,低低说道:“你信我。”

    这几个字声音不大,传到黛玉耳中,却如同霹雳惊雷,混着屋外春雷之声,黛玉只觉心蹦到嗓子眼,热热的,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两人呆呆地互相盯着,谁也不愿意先挪开,恨不得这一刻就是地久天长。

    旁观了这场诉衷情的雪雁,既为自己姑娘开心,又不明白为何甄家姑娘求见,会说到这些事情。

    雪雁皱眉想了想,终于明了其中的误会,她双手一拍:“姑娘,那甄家姑娘不是那个甄家的。”

    雪雁的突然说话,打断了黛玉和胤祺的凝望,等黛玉回神,这才发觉她之前做了多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她红着连挪开视线,看向雪雁转移话题。

    黛玉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嘴角的笑意到底没有压住:“雪雁,你这话作何解?”

    “姑娘,您幼时在姑苏曾经遇见过拐子,当年老爷将您找回来时,还有一个被拐子拐了多年的姑娘,那姑娘后来找了回去,可巧了,那姑娘也是甄家姑娘,闺名唤英莲。”

    “这甄姑娘,听说了您回了姑苏,特意上门拜访,说是要给您磕头,您看要让她进来吗?”雪雁也知晓黛玉幼年时遭的那番罪,但黛玉那时候岁数尚小,也不知还记得多少事情,若非黛玉不喜欢下人自作主张,她连这事都不会与黛玉提,免得勾起不好的回忆。

    黛玉却不若雪雁所想,她最是博闻强识,幼年的事情仍记得很是清楚,听了雪雁这话,黛玉愣了一瞬,随即便笑道:“我想起来了,当年还是因为这事,我和五阿哥才熟悉的呢。”

    胤祺同样担忧地观察着黛玉的情绪,见她笑意没半点勉强,这才放下心来,听着黛玉的话,更是想起了两人两小无猜地幼时情景,低低地笑了。

    黛玉听着胤祺低沉地笑声,只觉陪着她长大的人是真的长大了,脸上愈发的红,她扭过身子,装作没有听见,对着雪雁说道:“那甄家姑娘我记得也是个极好的,自我入京后,与她多年不见,也不知她目前如何,还不快请她进来。”

    说完也不搭理胤祺,趁着小丫鬟传话的功夫,连忙往小跨院走去,胤祺见此却也不恼,仍旧笑着让丫鬟领着去了书房,给黛玉见客留出空间。

    没多久,黛玉便换上了见客的大衣裳,头上那鸳鸯并蒂的金钗已经被取下,小心地放在首饰盒里,独占一层。

    英莲这时已经在正房里候着了。

    “我来迟了,劳夫人久等。”黛玉一眼便瞧见甄英莲已经梳了妇人发髻,到了嘴边的姑娘二字吞了回去,笑吟吟地与甄英莲寒暄着。

    “林姑娘您这话真真折煞我了。”甄英莲这些年应当过得不错,除了身段丰腴外,容貌未见半分折损,她摇着手,真心地向黛玉道谢:“当年若没有姑娘和五阿哥,我还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腌臜地儿,更别说能有现在的好日子了,我在佛前供了您和五阿哥的长明灯,日日夜夜为你们祈福。”

    “使不得,你将自己的日子好好过好,这才不枉我们这一遭缘分。”黛玉忙不迭就要拒绝,此时在庙中为人点灯祈福盛行,或是为故去之人,点盏长明灯,照亮去路,或是为活着的人,点盏长明灯,求佛祖的庇护。

    这灯可大可小,但最小的长明灯,长年累月点下来,也是不小的抛费,还不如把这钱省着,好好过日子。

    听了黛玉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英莲连忙笑着说道:“好叫姑娘知晓,这些年我和娘亲在姑苏城中过得极好,甄大人家每年派人给我们送份年礼,街坊邻居也不敢欺凌我们孤儿寡母,母亲用家中余财将我养大,等到了及笄之年,为我相看了个亲事,外子也是耕读之家,现如今已经考上了秀才,待我和儿子也极好,我们全家都说,五阿哥和您的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只能聊尽心意。”

    甄英莲日子过得好,黛玉也为她高兴,见劝不动英莲,也不苦劝,想着在回礼中加厚几分。

    等甄英莲告辞,黛玉将这次见面转述给胤祺,胤祺亦深深感慨命运的神奇,唯愿那姑娘未来日子也是一片坦途。

    第98章 交心

    春雨依旧没有停歇,在这淫雨霏霏中,康熙见完了姑苏的大臣,又与江南文人讲学,再次向江南宣扬教化,稳住南边的人心后,终于到了启程返京之时。

    临了之时,姑苏这边的大族联合起来,给康熙送了块“海晏河清”的匾,哄得康熙龙颜大悦,大手一挥便减了姑苏一成的赋税,这圣旨一出,原本只是瞧着热闹的百姓们,也感恩戴德起来,上街为康熙送行。

    御辇被护卫在队伍的正中,百姓们遥遥见着那明黄的华盖,便跪了下去,山呼万岁。康熙一直渴望成为尧舜这般的帝王,见着这人心所向的场面,激动地青筋直跳,对着伴驾的太子说道:“胤礽,这就是我们打下的江山,日后这些人也是你的子民,他们曾经不服我们,现在也明白了,在我大清的统治之下,他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日后他们也是你的子民,你切记,对于治下之人,必须恩威并施,才能稳定统治。”

    此时的胤礽,对着康熙的感情格外复杂,既有对父亲的孺慕,又有对权力的渴望,更有对康熙偏心大阿哥的不满,他听了康熙的话,一直如被烈火烧灼的心,总算舒缓下来,康熙仍旧在教导他治国之道,只要他才是大清的太子,是这片江山未来的主人。

    胤礽强抑住听见康熙这话的狂喜,恭敬地回道:“谢皇阿玛教导,儿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尽管胤礽及时低下来头,康熙仍然能从他扭曲的神色中察觉到他的想法,在胤礽头顶上方,他看不见之处,康熙神色复杂地盯着他许久,眼中是权力被沾染后的暴怒,甚至隐约可见一闪而过的杀意,好半晌,康熙闭上眼,将复杂神色掩住,叹息着说道:“你是我亲封的太子,我自是信你、”

    御辇上,大清朝最尊贵的父子在传授着治国的道理,另一旁的马车上,胤祺与黛玉同样在说着此事。

    春雨不大,却在空中连成细密的水雾,在斜风中吹入帽子衣裳,骑在马上的人很快便觉着全身湿透,被风一吹,衣裳湿淋淋的贴在身上,阴湿难忍,如同温柔刀,不重却刀刀入骨,没多久便只觉着刺骨的寒凉。

    外头骑马的那些人,没坚持多久,纷纷选择回了马车。

    胤祺在马车里换好干爽的衣裳,又去皇太后跟前凑了番趣,见着皇太后闭上眼,昏昏欲睡的模样,忙轻手轻脚地离开,询问了黛玉的马车在何处后,披着斗笠,径直上了黛玉的马车。

    此时黛玉正隔着马车的帘子,望着逐渐远去景象,阡陌水巷,白墙黑瓦,流水人家,慢慢都留在了身后,成了记忆里故乡的模样。

    “咦,”黛玉突然在送行的人群中见到了什么,坐直了身子,招手叫来雪雁:“雪雁,你瞧瞧外头那人,是不是前几日来我们府上的甄家娘子。”

    黛玉指着的,却是路旁送行的人群,雪雁凑到黛玉身旁,睁大眼睛,顺着黛玉的手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容貌俏丽的娘子,被一个文雅读书人模样的男子护着,手上还紧紧抓着孩子。

    雪雁笑了出来:“还是姑娘您眼神好,这么多人,偏您就瞧着了,可不是那英莲娘子么。”

    说着,雪雁指着甄英莲手上牵着的两个孩子:“那俩少爷我瞧着与英莲娘子有几分像,想必就是她的儿子了,真真是苦尽甘来了,英莲娘子福气还在后头呢。”

    顿了片刻,雪雁又笑道:“前几日英莲娘子便打听了我们离开的日子,奴婢记着您的吩咐,没敢多言,想必是她从其他地儿知晓了,特意来送您,倒是个知恩的。”

    “这人挤人的,也不怕将孩子挤坏。”黛玉蹙着眉,望着汹涌的人潮,连忙吩咐道:“赶紧找个小厮过去说一声,就说我见着了,让他们赶紧回去,别在这儿挤着了。”

    “让谁回去呢?”胤祺掀开帘子,坐上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尾音。

    “怎么身上这么湿漉漉的?”黛玉却并未回答,瞧着胤祺青色衣裳上晕出的水色,从放着的行李里抽出一张帕子,扔给了胤祺。

    “没事,这衣裳刚换的,在马车前刚取了斗笠,没湿到里头。”胤祺摆手拒绝了雪雁的伺候,拿着帕子往头发上、脸上擦着,又拿着茶壶,自斟了一杯,自在的好似在自己的马车之上,等温热的茶水入了腹,胤祺只觉着浑身暖洋洋地,伸长腿惬意地舒了口气:“还是妹妹你这儿舒服。”

    黛玉见着胤祺这自若的模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回了他前头的疑问,她对着外头望过去:“甄家那姑娘携夫婿和儿子在外头呢,我才让雪雁找人给他们传个话。”

    胤祺笑着说道:“别找人了,让弄墨领着雪雁去说吧。”

    说完,胤祺手指在窗框上敲击几下,掀开车帘,对坐在车辕上的弄墨低声吩咐:“弄墨,你过去好生将那家人请回去,再打听一下甄家娘子的夫婿是什么人,读书如何。”

    弄墨应了,披上蓑衣,又拿着油纸伞撑着,护着雪雁走过去。

    黛玉倚着小几,瞬间便明了胤祺的意思:“你是想将英莲的夫婿收入门下?”

    胤祺惊喜地看着黛玉:“先让弄墨打听着,如今三哥已经入了朝,四哥也有了差事,估摸着等回了京,我也得当差了,门下没人总是不行,到底我们和甄家有那番渊源,若是个好的,却正好得用。”

    黛玉将把玩着的宫花往胤祺身上扔去,轻飘飘地花撞到了青色的绸缎,又顺着滑下:“你就唬我呢,等你五阿哥开府,起码也是一旗的佐领,怎么会确认当差。”

    胤祺却只笑着,丝毫没有动怒,他含糊着说道:“妹妹你想想,皇阿玛南巡时为了什么。”

    黛玉是和胤祺一道读书的,康熙对皇子要求甚高,林如海讲课时又没避着黛玉,黛玉的见识绝非一般闺阁女子所有。

    听了胤祺的话,黛玉拧着帕子,仔细想着外头形势。

    康熙此次南巡,并不是纯粹为了享乐,黛玉知晓,天子自认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他亲政后擒鳌拜,平三藩,收台湾,开海禁,很是做了几件大事,现如今朝堂上无掣肘之患,福建、两广的反抗亦成不了势力,目前最让康熙放在心中担忧的,只剩北边的准噶尔、黄河的水患、以及江南的反清复明思潮。

    前两年大清与鄂罗斯在雅克萨很是打了几仗,双方各有胜负,两方相持,准备和谈,虽然准噶尔目前仍然虎视眈眈,但他们想与鄂罗斯联手攻入北边的算盘是不可能实现了,让大清能从北方暂时抽出手来,虽然都知晓与准噶尔的一战在所难免,但毕竟不是现在。

    从准噶尔那头抽出手的帝王,自然将目光放在了江南,自衣冠南渡以来,江南开始得到开发,等到隋朝炀帝开凿了运河后,江南更是成了膏腴之地,十丈软红,烟波江南,数不尽的粮食堆满仓库,白花花的银子藏满库房,对康熙而言,江南的稳定是他统治的基石。

    而无论是黄河的泛滥,反清复明的思潮,都与江南有关。

    此时黄河的入海口在江苏,在治河之前,黄河中下游年年泛滥,入海口近处海水倒灌,好好的良田,直接被淹没成了盐碱地,本该是粮仓之地,却还需要朝廷拨粮赈灾。

    自康熙二十一年,满朝文武大争论之后,靳辅的治河之策就定了下来,这么些年下来,年年泛滥的黄河水患已经缓解许多,黄河沿岸的百姓大抵能免了被水淹没之苦,能踏实的在土地上种些庄稼。但由于党争,靳辅前一年被免了职务,康熙这次南巡,重要目的是查看黄河沿岸的河工,在靳辅免职后能否正常运转。

    一路走来,从山东到江苏,靳辅主持修建的堤坝确实牢固,这些日子春雨不断,河中水位亦有升高,全被堤坝牢牢拦住,想必这个情形,能安了康熙的心。

    那就只剩下江南文人这个心病了。

    大清以武力入关,在江南造了不少孽,此时大清统治不久,还有着不少前朝遗臣活着,内心渴望着将清兵驱逐去关外,这些遗臣,又大部分在士林间颇有威望,江南文风又盛,文人众多,若放着不管,很容易出大乱子,康熙这次下江南,又大手笔的减税,既彰显皇家威严,又展示天家恩典,恩威并施地收复江南文人与百姓之心。

    从效果上来看,康熙这手做得很是不错。

    “胤祺,你是想提前招揽江南文人?”黛玉睁大眼,好似第一次认识胤祺一样上下打量着:“难道你也想”

    剩下的话过于大逆不道,尽管马车中只有他们俩人,黛玉也没有宣之于口,将惊涛骇浪藏在舌下,唯恐被人听见。

    与黛玉的惊惧不同,胤祺仍然轻松笑着,他伸长的双腿叠起,笑得漫不经心:“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好呢,现在我是没有这份心,有轻松的日子,谁愿意卷到那摊乌遭事中去,只不过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多少也得留几个后手。”

    黛玉亦沉默下去,天家无父子兄弟,她未来要嫁给胤祺,两人注定福祸相依,不管是好是歹,都将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黛玉定定看着胤祺,如同之前胤祺说你信我一般,坚定地说道:“我陪你。”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第99章 风起

    胤祺心荡神摇,只觉人生能得此一知己,足矣。黛玉于他,不仅是那和尚所言的命定之人,更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心心相印的爱人,他并肩作战的同伴。

    胤祺更加迫不及待地渴望定下两人的婚事,不能忍受其他人将黛玉当成未来儿媳妇的审视。

    南巡车队浩浩荡荡,过了江苏后,连日的雨终于停歇下来,入了山东,空气中潮湿的水汽都散去,呼吸间全是春日的干爽,地上更是干干净净的没半点水珠,道路也不再泥泞,回程的速度,陡然加快了许多。

    经山东入直隶,天越发的干燥,离紫禁城也一日比一日近。

    康熙离开京中已经将要两月,虽说朝中的重臣全部伴驾南下,收到的奏折更是快马加鞭送到康熙手中,与大学士们定下方略,并未耽误政事,但他到底远离中枢,多少有些不便,离京城愈近,他愈是归心似箭,路上的停歇都少了许多,黛玉与胤祺笑言,若非考虑着随行人中还有皇太后与一干妃子,说不住连晚上都不会在驿站歇息。

    就这样紧赶慢赶的,在阔别许久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京城。

    京城的城门巍峨耸立,几百年间见证着世事变幻,古朴而沉默地守卫着身后的城池,守候着城中居住的那些人。

    这便是供帝王出入的正阳门了。

    车队刚入正阳门,胤祺便骑着马,到了黛玉的马车旁,隔着车帘,胤祺低声叮嘱道:“一会儿宫中那头还有数不清的事情,妹妹过去还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才能回家,我已经吩咐了舞文,一会儿他会领着你回去,一路奔波想必妹妹已经累了,不如回家歇着,宫中的事儿有我呢。”

    胤祺这么安排,却也不算不守礼,南巡人员众多,随行官员几乎都带了女眷,那些人也不是全部都有资格奉皇太后和后妃们回宫,入了京城,陆陆续续地也就散了。

    当然,黛玉的身份入宫倒是够的,可刚刚回宫,还乱糟糟的,说不得一口热水都喝不上,有什么好去的,左右有皇太后顶着,谁能说黛玉半个不字。

    黛玉也知胤祺好意,她亦无意拒绝,掀开帘子,咬唇笑道:“我便沾了五阿哥这个光,外头的事情,劳你帮我周全。”

    胤祺见黛玉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倦意,连忙哄道:“妹妹如何与我分你我了,无需你说,我自会安排妥当。”

    马车晃悠悠往前头,没多久,不大的马车悄然从车队中转了出去,入了旁边的小巷子。

    胤祺骑在马上,见着黛玉顺利离开,才双腿夹住马,驭使着往前头走去,赶上康熙的御辇。

    等胤祺追上时,康熙的御辇已经在侍卫的护卫下到了午门,午门前的广场上,留守的朝臣已经按品级雁翅排序,跪在午门前恭候圣驾的到来。

    胤祺远远见着这景象,眼珠子一转,勒紧了缰绳,慢慢退到皇太后的马车旁。自入了京后,马车走得格外的慢,胤祺靴子轻轻地踢着马,缓慢地前行。

    皇太后在马车中搂着五公主闭目养神,突然听见了马车外头踢踏的马蹄声,轻快而活泼,与那些当值的侍卫们骑马的声音截然不同,皇太后掀开帘子,果然见到胤祺。

    “外头风大,仔细吹得头疼,快上马车待着。”皇太后慈爱地看着胤祺,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是她从婴儿时期一手养大的,让她如何不爱。

    胤祺就等着皇太后的这句话,他嬉笑着应了,一扭腰,从马上跳了下来,三两步跑到了马车前,此时马车的速度几乎停滞,他一跃而起,便跳上了马车,让小太监找来的脚踏毫无用武之地。

    马车轻微地晃了一下,又恢复了平稳,对于胤祺跳脱的行为,皇太后不以为忤,她只笑着嗔了句:“又调皮了。”随后便关心地询问胤祺冷不冷,饿不饿,唯恐胤祺哪里不适。

    胤祺笑着听着皇太后的絮叨,一句一句地回应,让她安心。

    与此同时,前头的康熙见着广场上跪拜的文武百官,只觉着龙心大悦,一路上走来的疲态都消失不见,他决定在此接见群臣。

    “胤礽,”康熙望着伴驾的太子,思忖片刻,吩咐道:“你与我一道去接见百官。”

    “遵命!”胤礽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作为大清的储君,他现如今都是在跟着老师读书,只偶尔的小朝会能够跟着旁听,从来没有在百官前露过脸,康熙此举,分明是要巩固他的地位,他只觉浑身轻飘飘的,如登仙境。

    胤礽的狂喜被康熙看在眼中,他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诚然,胤礽自出生就被得封太子,是大清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接触朝政,认识文武百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然而,康熙并不乐意,尽管胤礽是唯一一个被康熙亲自抚养,在乾清宫长大的阿哥,康熙对他的感情毋庸置疑,但作为乾纲独断的帝王,康熙更喜欢他的江山,他的权力,胤礽每壮大一分,都是对他皇位的染指。

    理智上康熙明白,必须给太子培养心腹班底,让太子得到百官的认同,然而情感上,康熙却格外不愿意,他害怕年轻的太子长成。

    念及此,康熙犹豫起来,他的视线透过窗户看向外头,正好瞧着护卫在他马车旁的胤褆、胤祉及胤禛。

    “你们几个一路上护驾有功,不愧是我爱新觉罗家的阿哥,你们也陪着我,去见见那些官员,让他们知晓,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勇士。”

    胤礽顿在原地,垂下的眼遮住了眼中的阴翳。

    “谨遵皇阿玛命。”而胤褆好像被从天而降的福果砸到,他从没奢望过康熙能亲自带着他去百官面前露脸,激动地脸通红,大声喊着,恨不得将心剖给康熙看。

    见着这恨不得为他肝脑涂地的儿子,康熙心中总算踏实了几分,他走下御辇,在几个儿子的护卫下迎风而立。

    文武百官连忙山呼万岁,声浪一重一重,直入云霄。

    醒掌天下权,滋味莫不如是,别说太子和胤褆,就连胤祉与胤禛见了,都觉着心潮澎湃。

    前头康熙领着几个儿子接见朝臣,后头的车架自是与康熙分开,往后宫而去。

    胤祺坐在皇太后的马车里,往宁寿宫而去,等入了宫,又是一番热闹,胤祺好容易从宁寿宫离开,又去翊坤宫看过宜妃,才出宫回了林府。

    胤祺回来时,黛玉正坐在亭子里,赏着天边的火烧云,那云火红似血,染了大半个天空,夕阳的余晖勉强透出,为云层镶上金边。

    听见动静,连忙看过去,果然是胤祺一行人。

    黛玉急走两步,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我父亲下午都回来歇下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胤祺无奈笑着:“宫中事儿多,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对了,家中还有吃食吗,若有的话,给我拿点填填。”胤祺感受着腹中的饥饿,赶忙询问。

    “有,厨房一直温着鸡汤,我让厨娘下个鸡汤面,很快就能吃上。”黛玉忙放下心头的疑惑,赶紧让雪雁去传话。

    没多久,雪雁便提了个梅花攒盒过来,只见鸡汤已经撇去了油脂,清透的汤中是刚刚擀好的面条,洁白如雪,鸡汤面旁边放了八样浇头,分量不大,都只两三口的量。

    “天晚了,没让厨房做太多,免得积食。”黛玉挽起袖子,亲自将筷子递到胤祺手中,胤祺被鸡汤的香味诱地更加腹叫如鸣,顾不上言语,大口大口地夹着面条吃了起来。

    面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胤祺放下筷子,畅快地舒口气:“今儿个宫中简直热闹得不成样子。”

    黛玉侧着头,好奇地看向胤祺。

    胤祺与黛玉是天然的盟友,他也没有掩瞒,将午门广场发生的事情,与黛玉说了。

    “你是说,万岁爷接见文武百官,不仅带着太子,还有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黛玉同样神色复杂,一言难尽地看着胤祺。

    康熙的那些儿子,可没有省油的灯,康熙对儿子们的学业格外看中,个个都有顶尖的师父教导,个个都是文武双全的主,和前朝那些被养起来不许理事的王爷截然不同,康熙这几个年长的阿哥,都有为人君的基本素质。

    在这种情况下,康熙竟然还如此行事,这分明就是在纵然他们的野心,现在康熙年富力强,还能压得住,等到多年之后,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

    “万岁爷这事做的,有失周全。”黛玉见着下人都远远站着,又在家中,没忍住将腹诽说了出来。

    胤祺听了,并未为尊者讳,他只冷笑着:“在那个位置上久了,被权力浸染地不似人父。”

    黛玉瞪大眼睛,她没想到胤祺如此敢说,连忙环顾四周,确认伺候的人不能听到后,才拍了拍胸,瞪着胤祺:“在外头可不能这么口无遮拦。”

    胤祺说这,也是为了宣泄,他叹口气:“我又如何不知,实在是这事太过胡闹的,你都不知道,今天后妃们在宁寿宫问安时候,我在里屋都能听到,惠妃、荣妃得意劲都忍不住了,就连最是隐忍的德妃,声调都高了几分,就我不争气,跟着皇玛嬷入了宫,被我额娘念叨了许久。”

    黛玉捂着嘴笑了,她对胤祺是如此了解,一听便明了他是故意的,睨了一眼:“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你今日也在这些人中,宜妃娘娘日后才该头痛呢。”

    胤祺笑着默认了黛玉的话,伸长双臂,往后靠着桌子,仰着头望着夜幕中浮现的星星点点,喃喃道:“起风了。”

    第100章 风波

    正如胤祺与黛玉所猜测的那般,风波很快就来临了。

    这一日,离康熙南巡的车队回京甚至还没有一个月。

    皇太后笃信佛法,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找高人诵经,在南巡的路上,碍于条件没能办成,等回了宫,这个月的十五,皇太后的法会便办得格外盛大。

    不仅后宫中的妃子,就连黛玉也被召唤入了宫,陪着皇太后念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宁寿宫见到黛玉,又见到皇太后和宜妃对黛玉的亲热模样,心中都有了数,惠妃、荣妃、德妃对她客气又不失亲热,贵人、格格们更是亲近中带着讨好,唯有皇贵妃,保持着皇妃的仪态,没有对黛玉另眼相待。

    只不过,黛玉见着佟佳皇贵妃涂满了脂粉也遮挡不住的灰败脸色,好似病得很是厉害,佟佳皇贵妃生孩子的时候很是遭了番罪,然而九死一生养下的小女儿也没几年就夭折,这对佟佳皇贵妃是莫大的打击,尽管四阿哥、八阿哥被抱去了景仁宫,勉强能慰藉几分,但到底伤了底子,这几年身子一直不甚强健,就连南巡都没有伴驾。尽管有着需要她主持宫务的原因,但确实,皇贵妃的身子也经受不住长期的奔波。

    黛玉记着,她离京的时候,佟佳皇贵妃便得了风寒,没想到隔了两个月,不仅没好,瞧着还更严重了。

    病中的佟佳皇贵妃,却挺直着背脊,跪在皇太后的下首位置,一动不动地听着高僧念经,眼睛紧闭,嘴唇无声嚅动,许是为早逝的女儿祈福。

    宁寿宫中只能听见高僧拉长声调的诵经之声,放在香案上的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好似要将人间的祈求带上极乐世界,求得漫天神佛的庇护。

    层层叠叠的幔帐中,满屋子的嫔妃都虔诚地倾听着,除了诵经声,再没有其余动静,黛玉感觉她连旁边人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这片静谧中,突然门外传来焦急地脚步声。

    皇太后的眉不悦地皱起,莫说宫规便不许如此惊惶,在宁寿宫皇太后听经的时候,闹出这番动静,莫不是觉着她脾气太好了?

    不等皇太后吩咐,苏曼轻手轻脚地走出去,皇太后重新阖上双目,苏曼作为她的贴身宫女,这等事情必然会很快处理好。

    然而出乎皇太后意料,在苏曼的低声呵斥下,外头的人并未离开,只压低了声音,快速说了段话,等那话音落下,苏曼居然掀开帘子,将外头的宫女带了进来。

    这实在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原本静心听经的妃嫔们,年轻些的都忍不住好奇,抬头望过去,惊讶地瞪大了眼,年长些的那些妃子面上倒是能端住,但心思却不知转了多少圈。

    无他,只不过随着苏曼进来的,是佟佳皇贵妃的贴身宫女,也是景仁宫的掌事宫女,杜蘅。

    杜衡一反平时镇定自若的模样,她看向佟佳皇贵妃的脸上全是慌张。

    宁寿宫中,到底还是皇太后是主子,佟佳皇贵妃也不能在皇太后开口前询问,皇太后皱着眉,听着高僧将这卷经书念完,才忍着怒意询问。

    杜衡望着乌泱泱的人,欲言又止。

    佟佳皇贵妃在宁寿宫中也不敢多言,她只杜衡不是大惊小怪的性子,能让她这般失态,必然有大事发生,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急得不行却又不知从何入手。

    见此情景,苏曼快步走到皇太后身旁,小声说了几句话,黛玉只见皇太后的眼睛骤然睁开,手上盘着的佛珠掉到地上,绳子散开,小叶紫檀的珠子在地上转动,消失在诸位妃嫔的裙角之下。

    “你们都先散了,佟佳氏你留下。”皇太后脸色难看,铁青着脸让人散了,黛玉心知后宫中必然出了什么事,她也不多询问,立时行礼,与众人一道退出。

    此时宫妃们仍然茫然,宜妃趁机走到黛玉身旁,拍着她的手安抚:“出不了大事,别怕,宫中还有我在呢。”

    黛玉抿唇笑了,那一笑,如清风吹过水面,芙蕖在涟漪中绽放。

    难怪胤祺那小子这么喜欢,恨不得马上就娶回家去,宜妃亲昵地握着黛玉的手,又好好的安抚了几句,这才令人好生将黛玉送了回去。

    等黛玉回了林府,却只见林如海也散了值,坐在正屋里,沉重地叹着气。

    “父亲,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黛玉疑惑地问道,作为翰林学士,康熙很喜欢点着林如海伴驾,今儿个黛玉和胤祺都入了宫中请安,林如海不用授课,按理不该这么早回来才是。

    林如海又深深叹了口气:“宫中阿哥闹气来了,万岁爷没心情听讲经,让我先回来了。”

    宫中真是是非之地,若非那个和尚的谶言,让黛玉必须嫁给五阿哥,林如海是真不想让黛玉嫁入皇家,世间极致的富贵,往往跟随着的也是极致的无奈,皇家的人,有谁是真的得意呢。

    “皇太后也让我提前家来了,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黛玉咬着唇,低声细语地沉思着。

    这份疑惑,直到胤祺从宫中回来,才得到解答。

    “你是说,太子与四阿哥打起来了?”黛玉张目结舌,只觉着每个字都听见了,但合起来却听不明白。

    林如海更是如遭雷击,坐在椅子上,久久起不来身。

    太子是大清的继承人,这是写在法理上的事情,对于儒生林如海而言,未来的君主本该有尧舜之德,但他公然责打兄弟,简直是桀纣之行,太子这般行事,哪堪当明君。

    “准确说,是太子单方面鞭打四哥。”胤祺也紧紧皱着眉,想着太子白日举动。

    树欲静而风不止,更何况康熙本身就存着推波助澜的心思,大阿哥与太子之前的争斗更是平息不下来。

    本来明珠被弹劾地丢了大学士位置后,大阿哥已经肉眼可见的颓了下来,纵然有野心,也埋藏地很好,然而午门广场上康熙的这一举动,好似又给了大阿哥什么信号,他在朝中愈发高调起来。

    更有甚者,原先一直醉心于书画的三阿哥胤祉,隐约也与重臣联络起来。

    几个大些的阿哥,也就四阿哥胤禛与五阿哥胤祺瞧着还算安分,没如何涉猎朝政,然而胤禛的养母可是景仁宫佟佳皇贵妃,作为康熙的母族,佟家的盛宠可不是虚的,有着佟家站在身后的胤禛,若心大了,也不容小觑。

    至于胤祺,资本就更加丰厚,饶是太子,都不愿意招惹宁寿宫阿哥,有皇太后老人家的庇护,就算是太子在他面前也讨不了好,即使为了笼络蒙古,康熙也不能薄待了胤祺。

    几个兄弟的背景与野心,被当做储君长大胤礽看得一清二楚,眼见着兄弟们渐渐长大,入朝当值,而他身为太子,还是只能在宫中听课学□□的心中如同火烧火燎,夜夜不得安寝。

    “太子爷,您是这天下未来的主子,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其他阿哥和您比算什么,日后您是君他们是臣,生死都只在您的一念之间,他们是怎么敢如此放肆的。”太子的奶公凌普,这一日一大早就到了毓庆宫,请太子做主。

    太子从乾清宫搬来毓庆宫之时,康熙忧心太子不在他眼皮子下了,会被下人慢待,索性指了太子的奶公凌普当内务府总管,负责皇家一应事物。

    这些日子正好赶上大阿哥准备开府,惠妃和大福晋的人往内务府多去了几趟,为了些小事和内务府闹了口角。

    凌普被明着暗着讽了一顿,咽不下这口气,一大早就来了毓庆宫哭诉。

    失眠多日的胤礽只觉着心烦意乱,对着凌普的话也只随意应了,见着胤礽这漫不经心地模样,膝行几步抱住胤礽的腿,痛哭流涕道:“太子爷,奴才自觉办差尽心尽意,那边是鸡蛋里挑骨头,就要挑出毛病来,奴才贱命一条,被打被骂倒是无所谓,就怕他们借着这个事将您攀扯上,若这样,老奴万死也难辞其咎,还请您将奴才内务府总管的位置撤了,免得牵连了您。”

    胤礽听了,只觉着恼怒异常,作为大清朝的阿哥,他的人都被欺负到头上,却也做不了主,只能任凌普被大阿哥欺凌。

    “你好生当差,只要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的位置。”最终胤礽只能说着这种看似强势的话,安抚这凌普,等凌普走了,他很是烦闷地甩着鞭子走出了毓庆宫。

    胤礽出了毓庆宫,直奔马厩而去,前些日子蒙古那头又使人送了些好马过来,其中一头纯黑色的汗血宝马最得胤礽欢心,每日都要去跑马一个时辰,只有在马上奔跑的时候,胤礽才觉着抛却了种种烦忧,能够自由恣意。

    然而这一日,等到胤礽走到马厩的时候,却见到他平日里骑得那匹马空荡荡的,不见了身影。

    “马哪儿去了?”胤祺淡淡问道。

    负责照料那匹马的小太监立时跪了下来,声音都在打着哆嗦:“太子爷。”

    原以为是被小太监牵去梳毛的胤礽,从小太监的声音中听出了不对劲,他沉声再次问道:“马呢?”

    小太监抖着声音:“太子爷,大阿哥的府邸建好了,万岁爷下旨给大阿哥赐马,大阿哥府上的人将那马牵走了。”

    听了这话,胤礽目眦欲裂,他咬着牙,额头青筋直冒:“胤褆,你欺人太甚。”

    说着,他便怒气冲冲地往南三所走去,刚到南三所,便听到胤禛与旁边人吩咐:“大哥搬迁在即,大哥喜马,我记着库房里有一副马鞍很是不错,找出来给大哥送过去,庆贺他的乔迁之喜。”

    太子本就为爱马被大阿哥抢了而恼怒,听到胤禛的话,他怒上心头,抬手扬着鞭子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