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省亲别墅

    贾母院中,又是乌泱泱的站满了人,只不过与平日里满是姑娘奶奶不同,此时立着的是当家理事的男人,甚至不止荣国府,连宁国府之人也都赶了过来。

    贾敬仍在外头的道观里修道,贾珍代表着宁国府,在贾政下首得了个座位,贾琏恭敬地站在贾赦身后,等着他老子吩咐。

    “娘娘省亲一事,已得了准话,只要妃嫔娘家做好了接驾准备,给宫中递个折子,便能成行。”

    满室寂静中,贾母苍老的声音响起,说出的话让下首的儿孙们瞬间振奋起来:“老太太,我们可不能辜负这份天家恩德,可得好生修个省亲别墅才成,听人说郭络罗家已经选好址,找着匠人开始弄了了。”

    贾母用力地拨弄着佛珠,手背上的青筋凸显,对于娘娘省亲一事的好处,她也看得分明,自宁荣二府自老国公去了后,家中没有个能支撑起家业之人,在京中处境每况愈下,看在上一辈的交情上,与一些王府、公府还有交情,却也不知还能虚应几年。

    好在家中还有个娘娘,倘若能够迎着娘娘省亲,也能让京中其他人家知晓,贾府仍有宫中的荣宠。

    但,贾母亦有她的顾虑。

    “这话说得在理。”贾母神态恭敬:“皇恩浩荡,许了娘娘省亲,我们身为万岁爷的臣子,自是要竭力做好,只一点,省亲别墅耗费几何,家中可有那么些银子?”

    贾赦只沉溺于美色之中,从不管那些日常嚼用,反正短了谁的也短不了他的,他笑着回话:“母亲您多虑了,我们这样的人家,虽说不是天潢贵胄,但也不是那等没个底蕴的,那住在盛京,刚抬旗的郭络罗家都能修,难道我们连他们都不如,这点子钱都掏不出不成?”

    站他身后的贾琏嗫嚅两下,此时荣国府的事情他们两口子管得多,对于库房的情况,贾琏不能更清楚,目前不过是勉强维持着体面排场罢了,又哪里如他老子所言,轻轻松松便能掏出那么大笔银子。

    但贾琏从小被贾赦打怕了,一不和他心意便让下人对他唾骂,对于贾赦,贾琏只有害怕的,不敢明面上驳了他的话,只皱着眉,想着如何从中转圜。

    好在贾母也知贾赦是个不着调的,她虽不管家,却也能估摸出家中情况,她紧皱的眉头并未松开,看着贾政问道:“可真如你大哥所言?”

    贾赦怨毒地瞥了贾政一眼,随即垂下眼去,等着贾政回话。

    贾政并不如贾赦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与丫鬟乐,他凝神细想后,缓缓说道:“母亲,娘娘省亲是件大事,我这几日听着,不仅郭络罗家,其他几个妃子家也都准备着省亲一事,咱们家若不弄,反倒落了下乘。”

    这道理贾母又如何不知,贾政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我想着我们家娘娘封妃尚晚,膝下又没个子女,不好越过了惠宜德荣四妃,倒也无需选址新建,不若顺着珍哥儿那头的园子修过来,我们院子里东边那排屋子也给拆了,正好能凑成几亩的地儿,又有着现成的园子在,想必修葺起来比去郊外另找庄子要便宜,至于银子,等今年的租子上来,想必也够使了的。”

    这倒也是个办法,贾琏飞快盘算着,但仍觉着银钱不够,一家子的嚼用都靠庄子上的出息,这钱修了园子,家中如何过日子,更何况,那点钱未必能修成省亲别墅。

    但瞧着贾政胸有成竹的模样,两房之间亦有心结,贾琏张张嘴,还是没有反驳。

    “胡闹。”贾母瞪着贾政:“珍哥儿那头好好的独门独院过日子,你却让人家拆园子,哪里来得这个理。”

    说完,贾母拍着贾珍的手安慰:“好孩子,你叔父糊涂了,不要将这事放在心上。”

    贾珍顺势跪了下来,脸贴着贾母的小腿:“好叫祖母知晓,叔父说得话,正正好说到了孙儿心坎上,娘娘省亲是阖族大事,莫说只让我将会芳园拆了,两府合成一府这样天大的好事,就算让我将宁国府全腾出来,都是应有之意。”

    贾珍心知,他前些年干出的事已经让宫中厌了去,好容易攀上太子爷的关系,流水一样的送了不知多少银子进去,才让家里又出了一个娘娘,在京中应酬能抬起头来。

    唯一可惜的是,娘娘到底是荣国府的人,与他们这头隔了一层,听了贾政所言,贾珍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与荣国府更加亲近的机会。

    “你这小子,说得倒好听,让你父亲知道了,小心他揍你。”贾母听了贾珍的话,不可谓不动心,但她更明了分寸,贾敬还活着,贾珍做的决定能有何用。

    “这却是我父亲吩咐的。”贾珍从袖子里抽出厚厚一摞银票:“父亲还嘱咐我,大妹妹难得回家,我这做兄长的也得尽份心,特特吩咐我取了些银子为大妹妹接风。”

    “好,还是你父亲看得远。”贾母拍着扶手笑了:“既如此,这银子我便收了。”

    说着便吩咐贾政将银子收好。

    贾琏盯着那些银票,打眼便知这非小数,他本就是个油锅里的钱还要找出花来的人,望着贾政将银票收到袖子里,很是心疼,好似从他身上割了块肉一般。

    见着与他同辈的贾珍,贾琏更是嫉妒地眼睛都要红了,他只能趁着当差的时候趁机中饱私囊些银钱,珍大哥却是宁国府实际上的当家人,哪像他一般,劳心劳力却不讨好。

    想到这,贾琏再无提醒之心,只不住在心头盘算着,趁着修省亲别墅,他从中经手能赚多少银子。

    当家的男人们达成了共识,找人画图纸修省亲别墅不提。

    贾府的女眷们,亦在夜间请安的时候,得知了这个消息。

    王夫人仍在禁足,邢夫人木头人一般,只点头应和,李纨盯着桌上的菜,不发一言,好似这事与她全无关系一般,三春好奇有之,期待有之,兴奋亦有之,几人悄声议论不停,唯有王熙凤,使劲掐着手心掩饰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只听一耳朵,便知这般排场必会出现亏空,不过瞧着贾母兴头头的模样,她也不愿意坏了贾母兴致,只不断点头应和着,毕竟,省下的钱也进不了她的荷包。

    省亲一事黛玉早已知晓,甚至都是她帮着贾母询问了内情,但她却没想到,这事居然能发展到如此地步。

    按着她和胤祺的预想,得知了省亲一事,贾家必然要将屋子好生修葺,迎接元春,黛玉正好以人多吵闹为由回家,贾府诸人忙着接驾,想必也没有多少精力放在她身上,这样黛玉不仅能够顺利回家,也免了日后贾府之人隔三差五去林府。

    没想到,贾府多番打听之后,居然打算比着郭络罗家新修建省亲别墅,这两家情况截然不同,宜妃的母家久居盛京,这一系在京中只有一个小小的宅子,若在那宅子里接驾,想必连太监都站不开。正好趁着抬旗的大喜事,借着接驾的东风,郭络罗家准备在京郊建个庄子,既能让宜妃省亲,也方便日后落脚。

    贾府这般大动干戈,属实没有必要,一来荣国府足够大,也足够恢弘,稍作修葺,便能焕然一新,二来郭络罗家修房子,不仅有关外多年的积累,还有宫中第一宠妃宜妃的补贴,这却是元春无论如何也拿不出的,毕竟,按照胤祺的说法,元春在宫中并不算受宠,她的封妃,是多重博弈的结果,康熙对她一直都是淡淡的,也没什么额外的赏赐,手头想必没什么好东西。

    黛玉蹙着眉,还是在众人散去后留了下来。

    第72章 劝说

    “玉儿,哪个不长眼的怠慢了你?”听了黛玉回家的请求,贾母立时联想到了许多不好事情,沉着声问道。

    “外祖母多虑了,”黛玉笑着,亲昵地对贾母说道:“自我来了这儿,您的慈爱就不用说了,嫂子们更是嘘寒问暖,再没有更贴心的,只不过您念着我,我也得想着您,娘娘省亲是个大事,恨不得一个人当好几个人使,我想着琏二嫂子更是分身乏术,这些时日就不再给她添乱了。”

    纵使贾母舍不得黛玉,却也知事情轻重,更何况修省亲别墅是个大活,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先不说拆屋子建房子吵吵闹闹,就那些外人们进进出出的,也不便宜。

    反正林家也在京中定居,等这事结束了,再将玉儿接过来更是合适。

    想到此,贾母慈和地抚摸着黛玉的头发:“家里乱糟糟的,也不是待客之礼,我便不留你了,等日后省亲别墅修好了,再派人接你过来玩。”

    “你娘最得我喜爱,我有些体己,本想交给你娘,可惜老天不开眼,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东西你拿回去,也算全了我和敏儿的母女情分。”说到最后,已经是老泪纵横。

    鸳鸯适时的将一个黑檀木匣子端来,递到黛玉手中。

    黛玉顺势将匣子打开,却只见里头金光灿灿、珠光宝气,赤金的镯子、钗子成色十足,硕大的珠子莹莹发亮,瞧着便非凡品。

    这让本以为是闺中物件的黛玉吓了一跳,她忙将匣子合上,忙不迭地拒绝:“外祖母,这匣子里的东西太贵重了,我如何能拿。”

    贾母却不容黛玉拒绝地将匣子塞入她手中:“这是我的体己,我想给谁便给谁,这一大家子人都盯着我这点儿东西,趁着我还能做主,先将东西给了你,免得日后这些东西被谁骗了去。”

    定了要修省亲别墅之时,贾母便知贾府中银钱必不趁手,也算准了到时候会来她这儿打饥荒,贾母一心想着提前将她留给贾敏的那份东西给黛玉带走。

    黛玉抬头,见着贾母眼中满满的心疼,她心下一软,暗暗思忖着,先将这些东西好生收着,好叫贾母高兴,若贾家有需要了,再送回来不迟。

    想到这,黛玉将匣子盖起,收入怀中,笑着向贾母道谢。

    一抬头,正好见着贾母雪白的头发,以及她富态的面庞上露出遮掩不住地疲态,一时心酸难抑,黛玉低下头,轻声说道:“外祖母,按理这话不该我说,但您如此爱护我,即使您不高兴,我也少不得直言几句。”

    “玉儿,和外祖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贾母慈爱地看着黛玉。

    黛玉深吸口气,埋到贾母膝盖上,声音不大,却很是坚定:“外祖母,您知道的,我在家中也是管家理事的,在您这儿也住了些日子,蒙您厚爱,吃住上样样都是极好的,只不过我算着,按着两个舅舅和表兄的俸禄,却是撑不起这么大的开销,庄子里的出息也是有量的,前些日子我听说小丫鬟的月例银子都晚了,想必是支应其他去了。”

    随着黛玉的话音落下,贾母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她富贵了一辈子,虽然隐隐知晓贾府钱财上不太趁手,却也无人敢将这些事捅到她面前,若非说这话的人是她喜爱的黛玉,早就让她闭嘴滚出去了。

    “你还小,这些事情不懂。”贾母叹了口气,忍着心头的不悦。

    黛玉觑见贾母的脸色,却没有停下,她深吸口气:“外祖母,玉儿不才,也管过几年的家,自是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体面最是重要,万不能落了排场。”

    贾母拍着黛玉的手:“既你知道这道理,便也晓得,这银子是不得不花。”

    黛玉却没有顺着贾母的意停下,她慢慢说道:“外祖母,民间过日子,不过就是开源节流四字,您家中多少年都是这般的花销,突然说着要削减开支,莫说主子夫人,就连底下的丫鬟嬷嬷们都不会同意,到时候银子没省多少,反倒落下个苛刻名声。”

    贾母眼睛红了,她赞叹着:“玉儿,莫道你母亲以前信里一直夸你机敏,这些年你父亲也放心让你管家,这事的症结,可不就在此。”

    “外祖母,”黛玉眼眶亦红了,但她说出的话依然冷静:“家中的成例已经改不了,但我想着,省亲别墅的修建,却也不用过于奢靡,对天家的尽心,不体现在那些屋子院子上。”

    贾母苦笑着:“人一多,心思也就多了,想要他们好生干活,总得给些好处,若不将排场弄大些,经手人都没得油水,这事也就干不下去了,左右都是贾家的人,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黛玉一听便明白,贾母年事已高,已经没有心气再整顿家务,只图眼前的花团锦簇,一团和气,顿了顿,黛玉接着劝道:“既然节流做不到,只能在开源上下功夫。”

    “这道理我又如何不知道,可这两年年景不好,庄子上的进益愈发少了。”贾母叹着气:“反正我老婆子也没几年好活了,过一天算一天吧,好在家中还出了个娘娘,过些年光景应当会好些。”

    贾母说得隐晦,黛玉却从小和胤祺听着同样的课程,绝非闺阁女子见识,她瞬间便明了贾母的言下之意,不过是讨好了太子,等日后太子登基,从太子手指缝中漏点东西,都足够他们受用的了。

    黛玉叹气更加厉害,贾家的思路,目前看着并无问题,宫中诸多阿哥,唯独太子被康熙亲自抚养长大,独得帝王喜爱,内库中的东西甚至都是先供太子使用,再呈送给康熙。

    更有甚者,黛玉想起有一日胤祺从宫中回到林府后,脸阴沉了一下午,她撒娇卖乖询问许久,才从胤祺口中得知,太子在尚书房怒而将四阿哥胤禛踹下了台阶,却未受到任何惩罚。更别说宗室子弟,太子更是动辄鞭打,从无惩罚。

    这样的太子,谁能质疑康熙对他的偏爱,谁又能怀疑他的太子地位不稳,就算大阿哥隐隐有着不服气,明珠和索额图在朝堂中势同水火,也不过是帝王心术的平衡罢了,太子的储君之位稳如磐石。

    贾府攀上了太子,对他们而言,只觉得未来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黛玉却隐约觉着不对,康熙年富力强,此时便向太子投注,未免显得过于心急,她拧着眉,暗示着说道:“外祖母说得是,娘娘在万岁爷身旁侍奉,若能得个公主、阿哥就好了。”

    贾母也露出了笑意:“正是这个理,我们这样的人家,能得了皇家的青眼,这才是数不尽的福气。”

    黛玉知贾母并未明了她的暗示,这话却不能深言,一个家族的政治倾向,不是她三言两语便能改变的,说深了先不提会犯天家忌讳,说不得贾家还觉着她碍了他们的飞黄腾达之路。

    “外祖母,娘娘能得到宠幸自然好,但我想着,家中男人才是支应门庭的,琏二哥老成世故,宝二哥赤子心性,更别说族中还有那么多我没见过的亲朋,想必也有不少出众的,依我愚见,还是得请些大儒,好生教导,不求出个状元探花的,族中能出些进士、举人,将家族支撑起来,这才是正道呢。”黛玉斟酌着说道。

    “我的儿,”贾母摸着黛玉的发,终于露出了笑容:“难为你年纪小小,见识却足,你这话却和娘娘说得一般无二,我也令他们选了名师好生教导,只求家中能多出几个有出息的子弟,若是宝玉能得个功名,再好不过了。”

    黛玉眉头皱得更厉害,她是正经跟着林如海读书的,对于科举之事亦有了解,按着她这些日子听贾宝玉的描述,这家学虽然被整顿过,风气较以前好了许多,但其中能认真读书的,十中无一,这样的环境中,若还有人能够脱颖而出,中个举人、进士的,也不知得多高的天资。

    至于被贾母寄予厚望的贾宝玉,凭着黛玉这几日与他的探讨,更明白他在风花雪月上尚有几分天分,正经学问却没学到几分。

    但瞧着充满期盼地贾母,黛玉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戳破她的期待。

    这一番话下来,天彻底黑了下来,见着贾母面露疲态,黛玉连忙告退。

    翌日,黛玉便吩咐雪雁将行礼收拾好,又让鹦哥去叫人套车,黛玉趁着一家子人都在的时候,向贾母请辞。

    黛玉离开前一日已经和贾母说好,贾母并未阻拦,王熙凤等人瞧着贾母的眼色,再三留了几遭,知黛玉回家之心已定,便也不再多言,只王熙凤笑着吩咐平儿,将黛玉在这儿用着好的,都备上一份。

    等请安散去,黛玉向贾母行过礼,又与三春以及湘云作别,给她们赠送了亲做的荷包后,鹦哥唤来的车正好到了院子里,黛玉坐上去,青油毡布马车顺着路越走越远,黛玉掀开帘子,只看见青石板的路慢慢地延伸开来,贾母的院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房屋掩映之中,乌鸦扇着翅膀从屋檐上飞起,湛蓝天空中多了点点黑点,更显寂寥。

    马蹄声声,黛玉蹙着眉,莫名感受到阵阵凄意,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蹄声终于停下,黛玉踩着绣墩而下,抬眼间正好见着熟悉的人。

    胤祺长身玉立,站在林府大门之前,含笑对黛玉伸出手:“妹妹,舜华花开,静盼君归。”

    第73章 夜谈

    京郊,鸟啼枝翠,凉风徐来,将夏日的暑热吹散,黛玉扇着扇子,望着天边火红火红的晚霞,听着隐约传来的蛙叫和蝉鸣,惬意地舒了口气。

    “还是郊外舒服。”井水中镇过的果蔬切好,黛玉捏了小块蜜瓜,喟然叹道。

    “那可不,”胤祺同样穿着轻便衣裳,悠哉地靠在躺椅上:“皇阿玛选择在这儿修畅春园,周边的景致必然不错,旁的不说,这儿可比京中凉快多了,若不是皇玛嬷心疼,将她园子送给我,这地儿还住不上呢。”

    自畅春园刚动工之时,京中的王公贵族们便纷纷在附近圈了地方,修建起了园子,离畅春园越近,地儿越抢手,几乎被那些铁帽子王给全部占了,郭络罗家接驾修建的园子,也在这附近,不过距离更远。

    凭着胤祺这个光头阿哥,想在这从一地难求的畅春园附近得到一个园子,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好在,他背后有个溺爱着他的皇太后,一听见宝贝孙子想去郊外避暑,唯恐其他庄子太小,怠慢了胤祺,大手一挥,便将畅春园旁风景最好,修建最为精巧的园子的给了胤祺。

    瞧着胤祺嘚瑟的模样,黛玉笑着将蜜瓜往他方向推过去:“多亏了五阿哥,我们才能有这般享受,这蜜瓜便当做谢礼。”

    胤祺本就是和黛玉逗趣,听了这话,果然拿起块蜜瓜,两三口便吃下,吃完还不忘了点评:“这瓜还是不够甜,我听人说准噶尔那边的瓜才叫甜呢。”

    “五阿哥慎言。”黛玉连忙止住胤祺的话语,五阿哥在宁寿宫长大,天生与草原亲近几分,对于蒙古诸部如数家珍,漠西蒙古那边的事情,自然也是清楚的。

    但清楚归清楚,此时准噶尔是大清的心腹大患,谁都明白大清与准噶尔部的一战再所难免,胤祺在京中大咧咧的说着那边的情形,被有心人听见,又将惹出风波。

    蒙古的事情,谁都能说,只胤祺必须格外注意。

    要知道,随着胤祺长大,朝中心思各异的大臣愈发多了起来,有冒险下注的,也有万般堤防的。

    毕竟,尽管宫中人心知肚明,康熙将胤祺交给宁寿宫,又让他出宫单独向林如海学习,必然是将胤祺排除在继承人之外,但在朝中大臣眼中,胤祺外有蒙古支持,内有宠妃额娘,上有皇太后宠溺,下有两个亲兄弟,这份实力,此时在诸位阿哥中仅位于太子之下,若有万一,议政王大臣会议未尝不会举荐于他。

    在这种情形下,胤祺必须再三斟酌与蒙古的往来,既不能太冷淡,寒了皇太后与蒙古诸部的心,也不能太热络,表现出对蒙古过多关心。

    胤祺却不在意地摇了摇扇子,他拿着的自然不是黛玉手中的宫扇,而是乡间野民用的蒲扇,手一挥,掀起阵阵凉风,就连黛玉都惬意地闭上了眼。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参我不成。”胤祺重重躺在椅子上,摇椅无声地转动。

    晚霞渐渐褪去,星光浮现天空,郊外的星子格外的亮,璀璨星辰汇聚成银河,在夜幕上划下痕迹。

    “且注意些罢。”黛玉笑着嗔骂:“倒是没人敢参您,说不准谁便我父亲戴一个教导无方的帽子。”

    胤祺无所谓地摆手:“皇阿玛想动噶尔丹的心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我估摸着这两年便要动兵,谁不关注那头的事情,等打下准噶尔,我令人将那头的蜜瓜送过来,你便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黛玉笑着将手中的帕子掷到胤祺怀中,哼笑道:“有那么些将军呢,准噶尔必然能打下,到时候不用你,我也能吃到那儿的蜜瓜,快将手上沾着的汁擦干净,免得招虫子咬。”

    胤祺笑笑,将黛玉的帕子收好,此时谁都想象不到,不久后的将来,康熙与准噶尔一役,不仅御驾亲征,还将稍微大点的皇子都拢上了战场。

    夜越来越深,一阵薄云被风吹来,将星光掩映,皎洁的流光不再,胤祺拍了拍手,示意丫鬟将宫灯点上。

    早已准备好的丫鬟们,从怀中将火折子掏出,园子中那一排的宫灯依次亮起,在清凉夜色下,正是那火树银花不夜天。

    胤祺翘着脚晃了几晃,只觉着佳人在畔,有风有月,若是能再有杯美酒,这滋味,便是人间最妙。

    但,良辰美景有尽时,这般悠闲滋味,还是中终结于太监递来的信。

    “阿哥,这是南边送来的信,不知您在园子里住着,送去了京中,那头管家白日里见着后,连忙吩咐小的,趁着城门没关,赶紧给您送来,免得误了您的事儿。”

    这是被胤祺留在京中看家的太监舞文,他骑着马从京中一路奔出,半分未停,泛白的嘴唇上嘴皮干涸,头发能看出尽力打理了,却没能将不服帖地地方全部压下,衣脚袖口更满是尘土痕迹,胤祺接过他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吩咐舞文好生歇着后,就着通明的灯火,撕开信封,将信纸抽出。

    信封中是厚厚的一摞信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胤祺一见那熟悉地字迹,原本绷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他对着突然对野花格外有兴趣的黛玉挥了挥信纸:“南边的宝玉来的信。”

    黛玉瞬间又失了对野花的兴趣,她笑着望过来:“这位甄公子,有说了些什么?”

    在姑苏的时候,黛玉、胤祺与甄宝玉有些交情,这份交情在胤祺与黛玉分别进京后也没有断掉,虽说南北距离遥远,但到底都是权贵之家,互相写信送礼也不在话下,虽说不如在江南时候的朝夕相处,但交情总是在的。

    黛玉也很喜欢看甄宝玉写来的信,不仅是出于玩伴的情谊,也不仅仅是甄宝玉的信件诙谐幽默,更是从他的信中,黛玉能窥见幼年住着的江南。

    胤祺将信抽出,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并无重要大事,毕竟甄宝玉这么一个纨绔公子,让他说什么家国天下,也说不出来,不过就是他最近得了什么好东西,特意托人送到了京中,让胤祺和黛玉赏玩,抑或是他最近见到的新鲜事,与以前的信件并无不同。

    等等,这是

    胤祺看信时嘴角的笑意微微顿住,他皱着眉头反复瞧着信中一处。

    “五阿哥,怎么了?”黛玉手中的扇子止住,见着引胤祺这般严肃模样,她心下一跳,只觉着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胤祺却久久未言。

    “胤祺,到底发生了何事?”黛玉一着急,将私下的称呼叫了出来,两旁守着的丫鬟和太监,识趣地退远些许,给主子们腾出说话的地儿。

    “妹妹,”胤祺神色复杂,将手中信递给黛玉:“宝哥儿说,京中贾府前些时日派了人过去,将他们存在甄家的几万两银子取走了。”

    黛玉连忙阅过,只见信中写着,贾家要去苏州采买,为了便宜,直接将存在他们家的五万两银子全部支取了。

    黛玉管家日久,如何瞧不出这言词中的猫腻,她捏着信纸的手愈发用力,指尖青白一片,她与胤祺对视一眼,知晓两人想到了一处,她重重闭上眼,知道她走之前与贾母说的那番话并未起到作用,贾家打定了主意,要耗尽家底来摆那排场。

    “外祖母家,这是将最后存着的家底也动用了。”沉默许久,黛玉干巴巴说道。

    存在甄家的银子,是贾家为自己留着的后路,如今南北交通甚是方便,钱庄亦遍地都是,京中的会票去苏州也不是取不出银子,却找个这般理由,将早先存在甄家的银子全部取用了,想必是真没钱了。

    “贾家日后最好远着。”胤祺望着前方,淡淡说道。

    虽说疏不间亲,但一来胤祺对他和黛玉的情谊有信心,二来胤祺实在是觉着贾家就没个明白人,他们如今简直就是烈火烹油,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炸个灰飞烟灭。

    贾家状况如何,胤祺比黛玉只有更了解的,毕竟黛玉再聪颖,外头的事情接触的也不如胤祺多,胤祺深深明了贾家只不过是个空架子,这些年下来,家中没个能支撑门庭的人,说句日薄西山也不为过。

    就连胤祺在宫中提出宫妃省亲一事之时,也没想到贾家会斥全家之力,修建个没甚用处的园子,这些银子无论是资助族中子弟,还是多买些田地,都比这样耗了强。

    黛玉默默扇着扇子,不再言语,见着黛玉郁郁模样,胤祺有心让她高兴,哄着道:“别管那甄家贾家了,这附近山里景色姝艳,更有一道清澈溪流,不若明日去山中走一遭,松散松散。”

    胤祺的这片心,黛玉尽领,她重打起精神:“各人有各人缘法,我听说薛家搬了出去,史家也派人将史姑娘接了回去,我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亲戚家的小辈,倒也不当我操这个心。”

    说完,黛玉站了起来,夜间风凉,扇子已用不上,她用扇子掩住脸,轻轻打了个哈欠:“时辰不早了,明儿个还得入山,我便先回去歇着了,五阿哥你也早点回屋。”

    遮住星星的云朵悄然散去,又向人间洒下清辉,胤祺站在原地,目送着黛玉在丫鬟的簇拥往回走去,纤细地身影袅娜翩跹,仅看背影便知是绝代佳人,一时间胤祺看得痴了,直等到黛玉屋子中的灯火亮起,他才回过神来,自回去歇息不提。

    第74章 思凡

    翌日,风舒云淡,天刚鱼肚白,趁着日头还未出来,赶着清晨凉爽的微风,黛玉穿着轻便衣裳,与胤祺走在上山路上。

    朝霞初升,将晨间的山林中薄薄的雾霭驱散,高大的树上叶子青翠欲滴,深深呼吸,只觉神清气爽,世间琐事再不能萦绕心头。

    “阿哥,这儿真是个好地方。”鸟儿吱吱喳喳地,叫唤地格外欢快,时不时的,一只鸟雀从树梢掠过,惹得树叶漱漱作响。

    “这处的好可不仅如此,”胤祺同样穿着轻薄的骑装,手上拿着的马鞭有一些没一下的在手心敲击着,他见黛玉着迷模样,允诺道:“这儿最好之处是有天然的温泉,泡进去最是活络筋骨,此时不是泡温泉的好时机,等入了冬,我们再过来,赏着白雪皑皑覆盖山野之景,岂不美哉。”

    黛玉眼前似乎已出现天地被白雪沾染之景,心中生起几分期待:“到时候我们戴个斗笠,扮成渔翁渔娘,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话刚落,黛玉立时便察觉到失言,她咬着舌,讷讷不言,抬眼望去,却只见到胤祺眼中满满都是笑意,红晕瞬间浮上黛玉脸颊,她扭过身子,鹿皮小靴子在地上蹬了蹬:“时辰不早了,赶紧上去才是。”

    说完,黛玉埋头往前走去,胤祺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后,只眼中笑意愈来愈浓。

    虽说是山中,但这山道并不陡峭,想必是为了方便贵人,两旁的树被砍掉,中间的路被拓宽,铺上细碎沙子,沟沟坎坎的也全被填平,并不似一般山路那般难走。

    但对黛玉这样孱弱的身子,这般堪称平坦的路,走的时间长了,也承受不来。

    顺着山路走了小半个时辰,日头已经升到中天,尽管有树荫的遮蔽,但天气已经热了起来,黛玉脸上红晕愈发明显,额头上也冒出了点点汗珠,顺着鬓角流下。

    “妹妹,前头有个小亭子,先去歇息会儿。”胤祺估摸着黛玉的状况,适时喊住。

    顺着胤祺手指的方向瞧去,前方果然有个小亭子,那是一个木制的八角亭,亭子古拙质朴,上头并未雕刻多么繁复的花纹,只在亭檐上挂着几串铃铛,风一来,叮叮当当地铃铛悠悠传到四面八方。

    黛玉正好觉着疲累,慢慢地往亭子走去,等走近亭子,却见着里头已经有人待着。

    一直跟在几人身后的舞文几步走了上来,见着在在亭子里歇息的那对僧尼师徒,他皱着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年老些的尼姑拧了把她的徒弟,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她自诩也是出入过名门后宅的,打眼一瞧,便只所来之人来头不小,忙恭恭敬敬回道:“回贵人话,贫尼是北门外水月庵的姑子,法号净虚,这人是我的小徒弟,名叫智能,办事回来正要往庵堂里去,走到半途累了,在此歇息一二,扰了贵人清净,我这边走。”

    说话间,黛玉与胤祺也走了过来,那小徒弟智能儿一见着胤祺人品相貌,当即呼吸急促几分,眼中仿佛带了钩子,只缠绵地看向胤祺。

    胤祺察觉一股黏腻地视线,冷厉地眼神顺着视线方向瞪去,却只见一个年岁尚小的小尼姑,他皱着眉,大步走开,将智能儿吓得一哆嗦,赶忙深深地低下头,躲到她师傅净虚师太身后。

    这番的眉眼官司,黛玉并未看见,她见着那两人老的老,小的小,看着也是老实模样,她抬手止住了舞文:“这亭子倒也不小,既然她们先到,我们也无需如此霸道,就让她们待着。”

    舞文看向胤祺,胤祺知黛玉心善,那俩姑子瞧着也确是狼狈,他顿了顿,收起了眼中冷意,微微颔首,示意舞文听从黛玉吩咐。

    净虚却忙不迭地拒绝了,智能儿那番动作,她看在眼中,知晓贵人只是不与她们计较,再不能在这儿碍眼,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贵人大慈大悲,不过贫尼是乡野人物,如何敢冲撞贵人,正好我们也歇息好了,得赶回庵堂了。”

    回话间,却将背后的智能儿露出来,黛玉望着智能儿红透的脸,关切问道:“若还累着,在这儿多歇会儿没有大碍。”

    净虚手背到身后,狠狠地拧了智能儿的肉,智能儿疼得直哆嗦,脸色惨白,笑得更加殷勤,“姑娘,我这徒弟生来就是这样,并无大碍。”

    见净虚去意已决,黛玉并不强留,示意护卫给那对尼姑让出道来。

    跟在身后的雪雁连忙走来,从随身带着的包袱中拿出巾子,仔仔细细地将亭子中的椅子擦得干净,又取出锦缎,在椅子上铺好,请黛玉和胤祺坐下。

    胤祺伸出手,手指在桌子上敲击两下,舞文忙从小厮手中接过几层高的攒盒,打开乌木白梅雕花盒盖,里头是一小碟一小碟摆放整齐地糕点,舞文将包袱皮在桌子上铺好,又将精致诱人地糕点依次摆好,再将小炉子生好,将山泉水煮沸,上好的碧螺春在澄澈地水中舒展着枝叶,茶香扑鼻而来。

    “妹妹,这都是平日里你爱吃的点心,此时离山顶尚有些距离,先吃些东西垫补一番。”胤祺将放着白玉糕的碟子往黛玉那头推了推。

    黛玉捡起一个,轻咬了口,仔细地咀嚼着,慢吞吞地咽了下去,眉头还蹙着,拧眉细思。

    “妹妹,你在想什么?”胤祺见黛玉好半天也才咬下一口,心事重重地模样,皱眉问道。

    “阿哥。”被胤祺突然地声音一吓,黛玉拿着的白玉糕失手落到地上,滚了两滚,原先洁白似雪地糕点,瞬间变得灰扑扑的:“刚刚那个小尼姑,瞧着年岁也不大,不知是否她师傅苛待了她,我瞧着她神色似乎不对,你可知为何?”

    胤祺脸色僵了一瞬,但他从来没有欺骗过黛玉,此时也不准备敷衍过去,胤祺望着脏兮兮地白玉糕,淡淡说道:“前些日子南安王府的宴会,请了家昆曲班子,那天唱的是可是孽海记?”

    虽然不知道胤祺为何说道那日的戏,黛玉却也笑着回道:“是呢,那家班子唱得很是不错,那折《思凡》真真唱的婉转动人”

    黛玉本就是机敏之人,话未说完,她便明了胤祺的言下之意,惊诧地看向胤祺,却只看到胤祺无奈地点头。

    “这真是,”黛玉愣了许久,最终失笑出声,庵堂清苦,那小尼姑年岁又不大,动了凡心本也是常事:“我还以为那只是折子戏中的唱词。”

    尽管黛玉如此想着,却仍旧压抑不住心头浮起地那丝异样,她掩饰地低头喝茶,将复杂神色掩盖。

    “这些和尚庙尼姑庵里,蛇蛇蝎蝎之事最多,能真正清清静静地清修,倒也算不错了。”胤祺冷笑着,他虽然被皇太后养大,但并未被皇太后传染,从来便不信佛道。

    跟着来的丫鬟小厮们默默低下头去,只作未闻。

    “这儿离山顶还有多久?”黛玉见着他们这般模样,暗自笑着,转开话题。

    “很快便到了。”胤祺从善如流,顺着黛玉的话说下去。

    “既如此,我们便早些走吧。”黛玉将杯中茶饮尽,便要离去,胤祺习武多年,这点路程且累不到他去,本就是为了迁就黛玉才提出歇息的建议,见黛玉已经缓过劲来,便也起身,随着黛玉往山顶走去。

    日头逐渐升上正空,好在繁茂的大树将烈日遮挡住,只觉着比外头凉快许多,愈往上走,愈觉凉快,就连那迎面而来的风,都不似山下那般燥热。

    一鼓作气地爬到了山顶,举目四望,只见绿色的林海成片,风一吹,数不尽地绿叶抖动,好似阵阵海浪此起彼伏,登高远眺,只觉天地自大,任我遨游。

    黛玉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山风,闻着泥土与树叶的气息,更感心旷神怡,往日里管家的烦扰,在贾府中所感受的憋闷,都在这壮丽山河之中被宣泄而出,心头一直觉着的压抑之感,也松泛许多。

    胤祺含笑地看着黛玉沉醉地姿态。

    这便是胤祺将黛玉带到山林中的目的,前些日子黛玉的郁郁不乐胤祺全瞧在眼中,他只想着找些法子能让黛玉高兴起来。

    舞文已经在林中找了个空旷之处,又变戏法似得从攒盒中取出新的糕点,躬着腰请胤祺和黛玉过去。

    胤祺抬头望着天色,估摸着从亭子过来耗费的时辰,算着黛玉也该饿了,便笑着对黛玉说道:“山上简陋,先吃些糕点垫补,等下了山回园子里再吃些正经东西。”

    黛玉抿唇笑着,也不辜负胤祺的心意,另取了个南边样式的荷花酥,小口小口地吃了。

    一行人在林间感受着山林野趣,胤祺头枕在双手之上,仰望着湛蓝的天空,视线随着软绵绵地云朵移动着,黛玉坐在引起身旁,亦是抬头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正所谓人间有味是清欢。

    然而夏日的天变得格外快,胤祺正躺着昏昏欲睡之时,就见着乌云滚滚而来,湛蓝的天空变得乌压压一片,黑沉沉地,一看便是暴雨将至。

    胤祺从地上一跃而起,连忙将同样不安地黛玉拉起,舞文和雪雁见此情景,匆忙将东西收起来,一行人便要往下山。

    还没走几步,闷闷的雷声响起,胤祺连忙将人叫停:“来不及了,此时我们在山上,顶着暴雨下山反而危险,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挡雨地方。”

    “主子。”舞文提前瞧过一遭,听胤祺一问,连忙回道:“离这儿不远倒是有个破庙,倒也能遮蔽一二。”

    胤祺立时决定往那破庙而去。

    小厮和侍卫连忙将胤祺和黛玉护在中间,往破庙而去,黛玉也知事态紧急,尽力跟上,奈何她身子本就较弱,又刚走到山顶,正是体力不支之时,没多久便气喘吁吁,走得踉跄起来。

    胤祺察觉到了黛玉那急促地呼吸,连忙在黛玉身前蹲下:“妹妹,我背着你走。”

    “主子,让奴才来。”舞文惊呼出声,他本是无根之人,就连宫妃都服侍得了,让他背着不怕坏了林姑娘的清誉。

    胤祺却只冷冷地扫过众人,吩咐着谁也不许将事情说出去,坚持背着黛玉往破庙走去。

    黛玉靠在胤祺背上,呼吸慢慢平复下来,闻着熟悉地香味,只觉着格外安心。

    没多久,便到了那个破庙之中,却如舞文所言,虽然破败不堪,灰尘满地,但遮风挡雨却也足够。

    一行人走进破庙的瞬间,暴雨倾盆而下。

    雪雁和舞文连忙将破庙收拾出一个干净地方供黛玉与胤祺歇息,正在这时,破庙的后门传来动静,又有人来了。

    第75章 阴私

    山中老庙,多年无人,已经衰败颓废地不成样子,在重重树木的掩映下,并不容易找到,听着后头传来的动静,侍卫连忙将胤祺和黛玉护着身后,谨慎地盯着。

    庙外狂风大作,在瓢泼大雨之间,呼啸地风声格外尖利,骤然听到动静,不由让人想起那些山精野怪,侍卫的脸色惨白,丫鬟和小厮也止住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望着。

    木雕的佛像虽然破旧,却仍然挡住了前后两方的视线。

    “真真晦气,赶上这么个天,明明这么大的日头,转眼就被淋得够呛。”抱怨地声音从佛像后传来,听了这个声音,从胤祺到侍卫,无不放下心来,无他,在声音在前些时候刚刚听过,却是在亭子中遇见的尼姑师徒。

    胤祺正准备示意侍卫放下戒备,不用顾忌那两人,却听见那道号净虚的老尼姑又尖着声音说道:“你这娼.妇,没见着我全身都淋湿了,还不将干净衣裳拿给我,别以为你攀上了那秦钟,就能在我面前拿大。”

    声音尖利而刺耳,话中之意更是污秽地不成样子。

    胤祺瞬间便冷了脸,示意雪雁将黛玉耳朵捂住,别让她听见那些污言秽语,脚抬起,便要踹向破烂不堪地长椅,却被突然出现的手止住。

    那是一个洁白而纤细地手,肌肤细腻,指甲圆润,只无名指上分布着一层薄薄的茧子,这手,胤祺再熟悉不过,他与黛玉几乎是朝夕相处,如何认不出她的手。

    涌上头的怒气被暂且压住,他将袖口从黛玉手中抽出,正要询问,却见着黛玉伸出纤细地手指,轻轻地按在他的嘴上,胤祺满肚子的话都被堵住,他皱着眉,却也知道黛玉不是任性之人,她如此行事必有理由,胤祺冷着脸示意其他人听从黛玉的吩咐,止住动静。

    外头风雨大作,大树倾颓,时不时便有树枝被扫落在地上的声音,胤祺和黛玉的这点动静,完全没有传到后头。

    只听见那智能儿哭着喊道:“师父,我不敢了。”边哭着边解开背着的包袱,在一阵布料摩挲声后,那净虚老尼的声音又响起:“莫说你还没爬上秦钟的床,就算你们成了好事,那秦钟又是哪门子的人物,不过仗着有个曾经在国公府当过儿媳妇的姐姐罢了,现在他姐姐都不在国公府了,你攀上他又有什么出息。”

    智能儿抽抽噎噎地,仍不服气:“师父,宝玉对秦少爷极好的,他肯定能有出息,他答应了会给我好日子过。”

    净虚冷笑两声,只听见一阵皮肉拍打之声,智能儿哭得更加大声:“师父,别打了。”

    “你若是能攀上贾府那宝贝疙瘩,再说这话不迟。”净虚说完这话,语气一顿,尖利地刻薄不在,反而循循善诱起来:“过些时日,贾府那些主子们将来我们水月庵,他们家那宝玉最是个爱红的,到时候你去接待那宝少爷,若是那少爷能看上你,成了好事,这才是你的造化。”

    这番话听完,黛玉心头疑惑已经全消,她本就是博闻强识之人,听到那秦钟名字便觉熟悉,便止住了胤祺的动作,静静听完那老尼的话。

    果然,此秦钟便是她前些日子在贾府听到的彼秦钟,那个贾宝玉深爱其人才,恨不得与他同食同寝的秦钟。

    而这净虚说的水月庵,却是贾家的家庙。

    梳理清楚此间关系,这老尼的话仍未结束,许是想着这深山野岭的,也没其他人,净虚的话愈发露骨起来,青楼中人都未必说得如此放荡。

    黛玉脸一阵青一阵白,作为家庙的水月庵,主事师太竟然是这等德行,那水月庵和那些风月之所又有什么区别,这个事情一旦暴露出去,贾家那么多的小姐,就别想着嫁个好人家了,就连她这外孙女,都得承受外人打量的眼神。

    想到这,黛玉气得头晕眼花,她急促地喘息着,使劲抓住胤祺的手,在胤祺手背上留下深深的指痕。

    胤祺眼中仿若粹了冰,他盯着墙壁,那净虚师太,在他眼中已经是个死人。

    胤祺轻柔地拍着黛玉的背,为她平复着呼吸,冷笑着吩咐着侍卫:“还不让她们滚过来,难道还有我请吗?”

    侍卫听了这等秘闻,只恨多长了一双耳朵,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恨不得钻进去,听见胤祺的吩咐,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连忙如同猛虎出笼,往后头屋子扑过去。

    胤祺刚说话的时候,那净虚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她也没想到,如此破败的庙中,除了她和智能儿,竟然还有其他人。

    想到和智能儿传授着的那些话,净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求外头的人不和她计较,将她放过。

    却没想外头那人并无放过她的意思,一声令下,她和智能儿师徒被那些如狼似虎地侍卫拎了出来,转过矮墙,便见着在亭子中见到的贵人。

    “给贵人请安。”净虚时常也出入高门大户,行起礼来有模有样,这却让胤祺和黛玉看得更是厌恶,分明不是不懂礼的人,却给年幼的徒弟说那些乌七八糟的话,好好的人就这么被教坏了。

    黛玉平顺了呼吸,只觉那尼姑可恶,她冷冷地盯着净虚,并不言语,那打量的眼神让净虚两股战战,大汗淋漓。

    至于智能儿,跪在净虚身后,同样瑟缩着不敢言语。

    在黛玉的来回答打量中,豆大的汗珠子从净虚的头上滴下,坠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黄土的地面被浸染成深黄的颜色。

    “这等淫尼,辱了佛门清净地,更不知害了多少人,按着律法,死罪难免,杀了也应当。”胤祺见黛玉久久不言,便知她正犹豫着如何处理,涉及到了贾家,轻不得重不得,胤祺索性将事情揽过,黛玉需要顾忌贾家,他可不用。

    侍卫听了胤祺的话,从腰中将刀抽出,锃亮地刀光将净虚的眼睛晃得闭上,突然传来一阵尿骚味,净虚瘫在地上,连连磕头:“贵人饶命。”

    胤祺却只冷眼瞧着净虚的惺惺作态,黛玉亦只冷冷盯着,不发一语。

    “贫尼是贾家供奉。”见着刀离她越来越近,净虚闭上眼,语无伦次地喊道,只希望宁荣二国公的面子够大,能救她一命:“我正在为琏二奶奶做事。”

    果然,已经到了鼻尖的刀停住。

    净虚只觉捡回一条小命,心有余悸地看着胤祺和黛玉,谄媚笑着:“还望贵人们看在琏二奶娘份上饶过我,我再不敢做这些事了。”

    “胡扯,”黛玉冷笑着说道:“王家的小姐,荣国公的当家儿媳,何需与你做这些勾当,她就算是失心疯,也断不会如此。”

    净虚趴在地上,赌咒发誓:“贫尼字字当真,绝无妄语。”

    “还学会攀扯贵人了,罪加一等,纳兰侍卫,还不动手。”胤祺大声喝到。

    那侍卫听了吩咐,又抡起了刀,净虚高声喊道:“是旁的事情,琏二奶奶交代了我旁的事情。”

    刀再次被喝住。

    胤祺厌烦地眨着眼,冷淡地说道:“你私下里还有什么勾当,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净虚一抬头,便看见胤祺恍若看着死人的眼神,她一哆嗦,连忙抖着身子,老老实实交代:“贵人明鉴,长安那头有个姓张的财主,家中女儿得了大幸,被长安太爷家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中了,奈何金哥又与原守备公子定亲,守备公子只不肯退亲,张家央我求着琏二奶奶,让守备家允了退亲一事,这不我刚从贾府出来,要往张家传话。”

    是了,这水月庵本在北门外,若非有事,这一老一少师徒二人,又如何会出现在这山中。

    “胡闹,”在一旁听完整了的黛玉,再顾不上贾家面子,她气得胀红了脸:“既然张家已将女儿许给守备公子,又哪有背信弃义之理,若是真有什么不得已原因,也是张家好生和守备家去说,哪里有让八竿子打不着人掺和进去的道理。”

    “你这老尼,死到临头还不老实。”胤祺喝到。

    被胤禛这么一吓唬,净虚再也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全交代清楚:“贵人饶命,现如今长安节度使云大人与贾府交情颇深,琏二奶奶应了,拿三千两银子给她,她便写信给云大人,让守备府接受退亲一事。”

    黛玉后退两步,居然其中还涉及到这等银钱之事。

    没想到本来是想查清这尼姑,肃清风气,却又将琏二嫂子扯了进来,扯进来的还非小事,凭着黛玉对贾母的了解,王熙凤这事必定是背着家里人做的,却被她撞破了,简直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将她绑起来。”胤祺见净虚已经将事情交代完了,再没其他话说,吩咐着侍卫将她绑起来,扔到后头,至于从一开始便瑟瑟发抖,不敢言语的智能儿,也让她去后头陪着净虚。

    “妹妹,这事你待如何处理。”胤祺缓和语气,揉着黛玉的头发,轻声问道。

    黛玉嗤笑着:“既然她们敢做,又如何不敢当。”

    第76章 调查

    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狂风暴雨过后,没多久,外头的乌云尽散,金光从云层中透出,刚落到地上的水汽蒸腾,水浸入地底,没多久,除了满地的落叶以及横断的枝丫,再也看不出骤雨留下的痕迹。

    “雨停了,回去吧。”净虚做得那些事,听了都觉着耳朵要脏了,见着黛玉难看的脸色,胤祺只后悔没早一些将净虚的嘴堵上:“至于旁的事情,交给我便好。”

    黛玉知胤祺手段,也不多言,只暗暗想着,贾府真真是没人了,本来见着那琏二嫂子做事果决、爽利,远优于诸人,却没想到她的胆子也远大于诸人。

    这等事情都敢弄权,想必其他事儿犯得更多。

    只希望这次被他们撞破后,能够给她个教训,再别做这等事情。

    一行人慢慢地从庙里出来,小心地走着山路往园子走去,地面到底还有湿意,踩下去依然有泥泞之感,比上山之时多费了许多精力。

    胤祺侧着身子走在黛玉前方,隐隐做出保护姿态,倘若黛玉哪儿没有踩实,踏空了去,能迅速将她护住。

    黛玉微微抿起唇,拎着裙子,只觉着心中无比安稳。

    山风越发凉了下来,日头也隐入云层,只见彩霞漫天,如火烧一般,绚烂夺目,终于走到了山脚之下。

    马车便停在那儿等着。

    雪雁掀开帘子,从马车内拿出一个梅花纹样的小几,稳稳地置在地上,便要扶着黛玉上车。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呼哧呼哧地喘气之声。

    黛玉止了上车的脚步,循声望去,却只见是一乡间老妪并一五六岁小孩,全身湿漉漉地,粗布鞋上沾满了泥巴,正一脚深一脚浅地在路上走上,一老一笑的,看着很是狼狈。

    “你们怎么这个样子。”雪雁瞪大的圆圆的眼,扬声问道。

    “雪雁,”黛玉轻声呵斥,外头不比屋里,说话做事需多点讲究,好在这儿只有胤祺随身带着服侍的人,不怕被看了笑话。

    雪雁自小服侍黛玉,与胤祺也很熟悉,她知晓无论是黛玉还是五阿哥都不会因为此事喊打喊杀,倒也没被吓到,只讪笑着:“姑娘,是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这正是旁边村子里的村户,村子里都叫那人为刘姥姥,平日里种着那几亩田度日,上次我拿回来的那几把蒲扇,您夸这说颇有野趣的那几把,就是这刘姥姥和她女儿在家中编的,也不知去哪里了,怎地如此狼狈。”

    说话间,刘姥姥和孙子板儿已经走近,见着前头那些人,个个穿得富贵非常,就连服侍的下人都格外得体,瞧着比之前见过的平儿姑娘更加体面。

    从荣国府出来后,刘姥姥自诩也是见过世面的,不敢冲撞了贵人,只瑟缩着躲在路旁,哆哆嗦嗦地向胤祺和黛玉行礼。

    一阵风吹来,不知什么东西吹到板儿鼻子旁,板儿鼻头一阵痒,打了个喷嚏。

    “贵人恕罪,贵人恕罪。”刘姥姥知贵人讲究,见着胤祺和黛玉微微蹙眉,忙不迭拉着板儿跪了下来。

    黛玉知板儿是无心之举,无意为难,她点点头,吩咐雪雁从马车里拿来大帕子:“老人家上了年岁,孩子又小,这么兜头淋了一阵雨,赶紧将身子擦干,可别落下病来。”

    刘姥姥从雪雁手中接过帕子,只觉手中之物不知是何料子,洁白而柔软,手抓上去犹如陷入棉花堆里一般,她捧着舍不得用,咋舌道:“老婆子真真长了见识,这么好的东西可舍不得用,原以为今日里腆着脸去荣国府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没想到回家路上还能撞见这等好事,回到家中且得给佛祖上个香。”

    荣国府,听到这话,被绑起来又塞住嘴的净虚师太呜呜叫唤起来,黛玉与胤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

    莫非这一趟出门,就撞见好几个荣国府的苦主?

    只不过见着这刘姥姥的神色,好似并未受到到什么磋磨。

    “帕子给了你,就是给你用的。”胤祺不耐烦和刘姥姥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口舌,他望了眼舞文,舞文立时走过去,轻柔地将帕子接过来:“这位老人家,让奴才服侍您。”

    刘姥姥当时便僵在当场,手脚都不知道要如何摆放,舞文手一动,她便要念一句阿弥陀佛,这让原本心事重重地黛玉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黛玉心情好转,胤祺也有了耐心等待,等到刘姥姥头发上衣服上终于不再一拧就滴水,舞文又取了个新的帕子,直接将板儿包住,同样轻柔地擦拭起来。

    “你刚刚说的荣国府,是什么情况。”金镶玉的马鞭在胤祺十指间转动,上下翻飞,划破空气时带出的风声格外吓人。

    刘姥姥再有见识,也不过是庄户人家,被胤祺手中的鞭子吓得瑟瑟发抖,唯恐这贵人手一抖,鞭子便落在她的身上。

    “贵人,”刘姥姥脸色惨白,心下思忖着这人问荣国府,到底是福是祸,虽说她没敢细瞅,却也瞧见了被绑住的那个人,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回话:“老妇有个女婿,名叫狗儿,祖上也曾做过京官的,蒙金陵王家不弃,两家祖上也连过宗,奈何家业萧条,生计实在困难,老妇想着如今荣国府二夫人正是王家的小姐,那王家小姐吃斋念佛,最是惜贫怜若,想着虽说王家放了边任,但老妇和女儿到底与二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去贾府求求,说不得便能缓了家中困难。”

    黛玉仔细打量,只见这刘姥姥和板儿穿着粗布衣裳,那衣服上并无补丁,穿着也算合身,能瞧出已经是他们最好的衣裳了,但这衣裳洗过许多次,原本的青色中泛着白,一看便能知他们的日子困顿。

    黛玉在贾家住过些时日,她深知贾家那些势利眼是如何瞧人的,按着眼前两人打扮,连荣国府大门朝哪边开都找不到,但望着刘姥姥极力掩饰,却掩盖不住的美滋滋模样,黛玉便知刘姥姥这趟必有收获。

    这倒是奇了。

    黛玉暗暗思索着,胤祺却未顾忌太多,他一挑眉,戏谑问道:“哦,后续如何?”

    见着胤祺似笑非笑模样,刘姥姥更是小心又小心,只见她憨憨笑着:“回贵人的话,我们这等乡野人家,贸然寻去国公府上,却是我们的失礼,照理说,我这样的破落户上门打秋风,被打出来也应该,我想着若不成,带着我这外孙子见见世面,也算值了。谁承想荣国府现在的当家奶奶,也是王家小姐,实在是菩萨心肠,不仅亲自见了我们,还给了我们二十两银子,这银子够我们庄户人家花用许久了,这份大恩大德,实在难以为报。”

    当家奶奶,王家小姐,这俩词一出,却是王熙凤无疑。

    胤祺惊讶地扬起眉头,黛玉亦暗自低语:“却也不是全失了人性。”

    唯有净虚,人被五花大绑着,嘴里塞着破布都没能堵住她的动静,使劲发出吱唔之声是,眼中迸射出怨恨地火花。

    这番动静,正好提醒了黛玉,她厌烦地瞅了净虚一眼,恹恹地耷下眼皮,胤祺便知她的心烦,忙挥挥手,侍卫连忙赶来,一把将净虚的嘴捂上,不许她再发出声音。

    黛玉见着刘姥姥和板儿,老的太老,小的太小,也知他们走了一日,想必已经筋疲力尽,吩咐着让人腾出一辆车,将两人送回家,在刘姥姥感恩戴德之声中,复又掀开车帘,踩着脚踏坐了上去,胤祺紧随在黛玉身后,单手在车辕上一撑,便跳了上去。

    等到黛玉和胤祺都坐好后,舞文坐上车辕,挥着鞭子赶起车来。

    马车缓缓向园子走去。

    “阿哥,我本想着直接将净虚送去老太太那儿,让老太太去处理的。”黛玉头靠着引枕,轻声说道:“但听刘姥姥的话,琏二嫂子又好像不是无可救药。”

    胤祺哼笑着:“既如此,那边让人仔细查查。”

    荣国府中一个刚当家的奶奶,也不值当胤祺派人随时盯着,见着黛玉犹豫,胤祺索性吩咐着手下的人好好去查探一番。

    能在阿哥手下听使唤的人,能力自是不菲,没两日,详细地结果便到了胤祺手中,此时胤祺正好和黛玉坐在葡萄架下,面对面的博弈。

    胤祺将手中白子放下,笑着告饶:“妹妹棋艺精湛,我认输了。”

    说着便将信封撕开,黛玉没好气地看着他:“每次都这样。”却也没多计较,毕竟她也更在意那份调查结果。

    胤祺将新掏出,飞快看过,脸上神色格外奇怪。

    “怎么,尼姑那事不是琏二嫂子第一次做?”黛玉讶异地在凑向胤祺,却只见胤祺将信递给她,神色莫名说着:“弄权之事倒是第一次做。”

    黛玉侧耳,等着胤祺的下文,果然,胤祺哼笑两声:“那王熙凤真是个胆子大的,扣着丫鬟的月例银子放印子钱,她这也是独一份了。”

    黛玉表情一言难尽:“放印子钱?”

    “嗯,”胤祺肯定地点头:“现如今印子钱猖狂,许多人家还不上这钱卖儿鬻女的,朝中早有大人提出过此乃民生十大害之一,皇阿玛大怒,下令禁止,奈何有些人家仗着军功,连皇阿玛旨意都不放在眼中,现如今是皇阿玛一心想打准噶尔,还要依靠武将,对他们那种阳奉阴违行为在忍着,等准噶尔平了,皇阿玛哪天心气不顺,计较起来,这些放印子钱的,还能的得了好?”

    第77章 问责

    “阿哥,令人将这净虚送去外祖母那儿,与外祖母将这些事儿说明白吧。”黛玉将水晶杯放下,兴致寥落,这贾母,真的是每一步都在悬崖上跳舞。

    “老太太年岁大了,想必没那么精力管了,不若我派人私下去训斥一遭,许是更有作用。”胤祺知晓黛玉对贾母的孺慕之情,皱着眉劝解。

    “何必呢,”黛玉反倒看开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次是我碰着了,还能有些转圜,京中贵人许多,凭着贾府猖狂的行事,想必得罪的人更是不少,若撞到他们的手上,又哪有什么好下场。”

    “我本还想着,琏二嫂子对着刘姥姥和板儿,也给了银子,瞧着本心不是个坏的,私下帮她将事情周全了,再好生和她说说,倒也不必惹得老太太烦心,没成想却是我想错了,按着她这性子,火盆中的银子都恨不得能伸手去取,再不是我能管的,索□□给老太太,自家管自家事,老太太真撒手不管了,我又有什么好着急上火的,终究不过就是树倒猢狲散罢了。”

    既黛玉已下定了决心,胤祺也也不多劝,只令人将净虚绑着送到贾母跟前,附带着封信,将王熙凤、净虚做的事交代得一干二净。

    对于胤祺派人送来的心,贾母从不敢掉以轻心,她不假人手地拆开信,飞快浏览起来,读完信,气得一个倒仰,苍老的手抖得厉害,她并未像胤祺和黛玉猜测的那般,装聋作哑含混过去,贾母生在史侯家,嫁入国公府,什么事儿能抬手放过,什么事儿需采用雷霆手段,再无人比她拿捏得更为准确。

    “去,将琏儿媳妇叫来。”贾母重重倒在椅子上,喉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却顾不上叫太医,只大声吩咐着将王熙凤叫来。

    紫鹃连忙跑了出去,黛玉回家之后,拨去服侍她的鹦哥,又回了贾母屋中,鉴于她将黛玉服侍的好,贾母一高兴便给她改名紫鹃,又将她提到内间服侍,补了去服侍贾宝玉的晴雯的位置。

    鸳鸯连忙将前些日子太医留下的养身丸子取了一粒,小心地喂给贾母,也不敢在这等时候多言。

    没多久,听闻老太太身子不适的王熙凤匆忙赶来,刚进屋子,便见鸳鸯坐在贾母榻前,轻轻地为她锤着腿,屋子里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只能听见衣物的摩擦之声。

    王熙凤也是个警醒性子,她连忙向鸳鸯望去,鸳鸯与她院子里的平儿交好,经常为她在老太太面前周全,这次也不例外,王熙凤想着让鸳鸯给个暗示,然而鸳鸯却只垂着头,连眼尾的余光都没有看过来。

    这让王熙凤心头砰砰直跳,不知是什么事儿犯到了老太太手上,她强忍着不安,关心地说道:“老太太,紫鹃说您身子不适,可请了太医,您可是我们家中的定海神针,再不能出岔子的。”

    对着王熙凤的讨好卖乖,贾母神色更冷,她冷笑着:“我这老婆子活久了碍你们的眼,我知道你们恨不得将我早早气死,这样也就没人说这些讨嫌的话了,还请什么太医,让我早早闭了眼,去找国公爷才是正事。”

    王熙凤当即大惊,敷着的脂粉都盖不住瞬间变白的神色,她当即便仓皇跪下:“老太太,您这真吓煞将我了,但凡我有半点这种念头,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贾母听了王熙凤的赌咒发誓,冷笑地更加厉害,她眼皮抬起,宽容慈和再也不见,从那严肃地眼神中,能窥见执掌荣国府中馈数十年的当家夫人身影。

    贾母的手在鸳鸯手背上拍了两下,鸳鸯立时停手,示意屋内服侍的丫鬟全部退下,随后将绑在屏风后后净虚拖了出来。

    “呜呜呜。”堵着嘴的净虚呜呜咽咽,在喉咙里发出悲鸣,见着王熙凤后,好像见到救命稻草,跪着往王熙凤脚下扭过去,涕泪横流的脸沾上王熙凤的裤子,王熙凤更是一惊,忙将净虚踢开,殷勤笑道:“可是这老尼惹了老祖宗,您便将她交给我,保管让您出气。”

    贾母眼沉沉地望着王熙凤:“琏儿媳妇,你是个聪明的,再这么装模作样,却没意思了,我既然绑了净虚,你觉着还能瞒过我吗?”

    王熙凤犹自带着侥幸之心,她惨白着脸,勉强拉起嘴角,声音干涩:“老祖宗,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贾母上了年岁,又大惊大怒,没精力和王熙凤绕圈子,她将胤祺派人送来的那封信甩到地上,怒声呵斥:“这信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还不认。”

    王熙凤露出难堪之色,她跪倒在地,抱着贾母的小腿:“老太太,官府判罪还得说个罪状,让犯人分辨一二,您这直接就给我定了罪,我却不服。”

    气昏了头的贾母这才想起王熙凤不识字这一遭,她喘着气:“我只问你两件事,一是你可在外放印子钱,二是你可打着贾家的旗号在外头弄权?”

    王熙凤只觉天旋地转,她在见着净虚的时候,便觉着张家事败,心头一早便盘算着要如何辩解,却没想到贾母就连她放印子钱也知晓,不知道是哪个烂嘴拔舌的东西,跑去老太太面前搬弄口舌,王熙凤暗自咒骂着。

    脸上神色却变得苍白,她将老太太的腿抱得愈发的紧:“老太太您最是疼我,这事我也知不对,不过现在家中日子艰难,前头为了给娘娘修园子,花的钱更是海了去,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维持住这个家的体面。”

    贾母却并未打动,她声音冷地能冻出渣来:“这时候了,你还在找借口。”贾母痛心疾首:“这些年我不当家了,但家中光景也还是知晓的,库中还有前些年的积攒,怎地就到了揭不开锅地步。”

    王熙凤哭得更加狼狈:“老祖宗,自娘娘成了贵妃,宫中公公便差人来了数趟,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又不敢轻易得罪了去,只怕娘娘在宫中受苦,每次不说多了,两三千两银子总是要花的。”

    “更别说家中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娘儿们还好说,老爷们在外头,总不能缺了手,总不能将库中钱全用尽了,再满世界想着找银子,可不得提前想着。”

    贾母脸上的皱纹更深,她深深叹了口气:“家中生计既已如此艰难,便让上上下下的人都勒紧裤腰带,就说我吩咐的,再也不许做出那等奢侈之事,让我见着了,立时便赶出去,你那些烫手的钱,可别再拿了。”

    第78章 伴读

    王熙凤哭诉的话,贾母并未全信,就她这沾上毛就比猴儿还精的人,说为了贾府全心全意奉献,丫鬟婆子的大牙都能笑掉,但这些事儿若未发生,王熙凤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睁眼说瞎话。

    贾母久不管家,虽说隐约察觉到一些事情,却仍然沉浸在曾经的辉煌之中,确实是没有想到,贾贾居然到了如厮地步。

    王熙凤觑着贾母脸色,暗暗想着,如今的贾府,说是让她当家,但掣肘并不少,莫说她那拎不清地正经婆婆邢夫人,就是她的姑母王夫人,也是她头上的一道紧箍咒。

    这事已经闹了出来,反正左右都要被责骂,索性趁着这机会,将那些烦人的事儿解决了,免得白白受了这番气。

    想到这,王熙凤眼珠子一转,帕子擦着眼中流下的泪:“老祖宗,您说的话,我又何尝不知,我年岁下,脸皮也薄,有些话按理是不该我说的,有多少苦水,我都自个儿咽了,今儿个这些乱糟糟的事闹到您的面前,免不得为我自己分辩几句。”

    贾母皱着眉:“这些事不是你做的,难道我还冤枉了去?”

    王熙凤见着贾母已经将屋中伺候的人挥退,就连净虚也早就被拖了下去,此时屋中只有她们娘儿俩个,她索性也不要脸面,顺势往地上一跪,靠着贾母的腿哭嚎着:“老祖宗,我心里苦啊。”

    “我们家琏二爷,这些年说是在外头打理着家事,但拿回来的钱一年少似一年,一问他总有数不尽的话堵着,恨不得让我将嫁妆也拿出来供他花用,我那婆婆,您也晓得,总觉着父亲那一屋子的人,还不够使唤,隔三岔五地便想着又去买几个年轻又标致的姑娘服侍父亲,屋中多了那么多要吃饭的嘴,银子更是流水一样的花。”

    “婶娘管家的时候,家中也没多少余粮,钱全拿出去交际应酬,养着清客,这份银子更是不能少,我再没见识,也知晓家族要延续,必然要有爷们在外头撑起来。”

    “只不过前些年的帐我这些日子令平儿也好生算了,这些年来,库中竟也没攒下多少银子,不过就是寅吃卯粮罢了,您说的紧紧手过日子,我又何曾没想过,但才在下人中立些规矩,那些丫鬟婆子都将我骂成什么样了,只能绞尽脑汁地谋些银子。”

    贾母知晓,王熙凤说得确实是贾府如今存在的问题,但攀扯上她的两个儿子,她更不乐意,对王熙凤更加不满。

    这份不满,被王熙凤看得清楚,但她既然选择这般说,自是留有后手,她擦着脸上的泪,抽噎着说道:“就说刚刚,您将我叫来之前,我刚收到信,薛家的表妹过了选秀,入了宫中成了公主伴读,都是一家子亲戚,按理说我们也该送份礼过去,我刚吩咐着人去开库房,取些银子和摆件,好让您过目了给薛家送过去,转背里那些婆子们就嚼舌根,说我要将贾家搬空到王家去,天地良心,我若有此想法,只叫我五雷轰顶。”

    王熙凤的赌咒发誓没让贾母动容,但话中的意思,却让贾母不得不深思。

    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姻亲牵缠,可称得上是同进退,薛家的女儿选秀入了宫中,虽说是公主伴读,未尝不会有更大的造化,不能轻慢了去。

    薛家再如何富贵,也不过是皇商,贾家以前并看不上这份出身,四大家族中唯有贾家与薛家未曾联姻,两家此事要搭上关系,还得从王家绕一圈。

    如此情况,却不能苛责对王家的女儿。

    贾母迅速将其中利害想明白,她狠狠地拍着椅子,喘着粗气:“谁给那些人天大的胆子,居然敢编排起主子,你是个精明人,怎地这时候又慈悲起来,找个为首的,绑起来打一顿,看谁还敢胡咧咧。”

    王熙凤心头一喜,知晓贾母这是要将这事揭过:“还是老太太对我好。”

    “我也不白得你这句话,”贾母皱着眉,她有心放过王熙凤,却也不能让她继续这么折腾:“大老爷那边,我晚些时候派人去好生说说,都多大的人了,也不懂得惜福养身的理,至于其他地儿,我们府中对下人还是太纵着了,也是时候立立规矩。”

    “正好水月庵出了那么大的丑事,再去那儿供奉,置我们家颜面于何处,就将那份银子停了,正好娘娘省亲要在家里修个道观,另请高人主持,水月庵里若是有那等心思干净的,就让她们进庵里清修,也算赎罪,其他人便和静虚一道赶走,是福是祸,都是她们的运道。”

    贾母边说,王熙凤边盘算,算出来一年能省不少些银钱,当即便将贾母的腿搂地更紧:“还是老祖宗您心疼我。”

    “只一点,”贾母弯下腰,眼中如同淬冰:“你之前那些毛病,都得改了,再有下次,我必不饶你。”

    王熙凤一哆嗦,连连点头:“老祖宗,我再也不敢了。”

    不知过了多久,贾母才缓缓点了点头,将鸳鸯唤来,服侍王熙凤梳洗,王熙凤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松了,她拖着虚软地腿,慢吞吞往外走去,鸳鸯不动声色地使劲将她扶住,这才顺利走开。

    贾母年岁也上来了,这一日精神耗费颇多,等王熙凤收拾齐整了,她深感疲乏,不再训话让王熙凤离开。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王熙凤才觉着整个后背冰凉凉,汗涔涔的,被夏日的风一吹,衣裳黏黏地贴在身上,更是难受,受了好一番惊吓。

    她望着跟在身后的净虚,深恨她行事不谨慎,眉头皱得死紧,厌恶地吩咐:“快将这攀扯主子的淫尼打一顿拖出去。”

    迎上来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不敢动手,平儿连忙上前,笑着劝道:“奶奶热了吧,茶已经泡好了,先喝口茶歇歇,如何一回来就喊打喊杀的。”

    王熙凤正是心头火盛的时候,她秀眉倒竖:“你这蹄子,在这儿充什么好人?”

    平儿一怔,泪珠儿在眼中直打转,王熙凤却顾不上她,只怒喝道:“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随手一指:“你,过来。”

    那被指中的粗使婆子一溜烟跑来,瞬间便将净虚按在地上,拿起棍子打了起来。

    净虚被堵着嘴,连喊都喊不出来,王熙凤心头那团火才算撒了出来。

    荣国府的喊打喊杀,仍在园子里避暑的黛玉与胤祺全然不知,将净虚送过去后,黛玉自觉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之后事情如何发展,她并不关心,只伴随着清风明月,感受着鸟语花香,偶尔将刘姥姥召唤进来,说些新鲜事,一天天的便这么过去了。

    悠长夏日,格外漫长,园子里比京中凉快,但还是炎热,黛玉懒洋洋地靠着竹夫人,拿着本诗集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随意地打发着时间。

    正在这时,雪雁禀告说胤祺来了。

    黛玉低头打量,将坐皱了衣裳扯平,又拿来篦子将头发拢好,坐正身子,吩咐雪雁去请胤祺进来。

    竹帘掀开,胤祺远远地站在门边,手中拿着一封未拆开的信:“妹妹,薛家的信。”

    黛玉望着胤祺站得八丈远的身影,弯腰穿好鞋子,便要往那边走去。

    “妹妹别过来,我一身的汗,别熏到你,这信我放你屋子里。”胤祺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直碰到竹帘才停住。

    胤祺知晓黛玉爱洁,每次找她都收拾得干净利索,但随着日子越来越热,收拾得再干净,一出门就满头满脑的都是汗,也难免会生出异味。

    黛玉噗嗤笑出声来,果然停住了脚步,佯怒瞪着雪雁:“还不快有点眼力见,给五阿哥打盆水。”

    雪雁立时便要过去,胤祺连忙阻止:“别,你跑来跑去的免得折腾。”

    门外正好晒着一桶水,胤祺询问过后,知晓没有其他用途,也不要人服侍,就着晒热的水,拿着帕子一通擦,将头脸打理干净,趁着这个时间,黛玉已经将薛家的信拆开。

    这封信不长,黛玉很快便读完,略微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五阿哥,”胤祺将自己打理好后,才重进黛玉的屋子,却见黛玉扬着信:“薛家那姑娘成了公主伴读。”

    黛玉的语气中有着犹豫,按着薛宝钗的家世背景,就算她按照黛玉的建议搬出贾府,被选中的几率也并不大。

    “薛家都成那个样子了,与局势牵扯不大,许是宫中觉着她家姑娘不错,选了进去。”胤祺漫不经心地安慰着,“按着年岁,是四妹妹?”按着规矩,选的伴读比公主得大上几岁,此时宫中年龄合适的,只有胤祺的姨母,宜妃的姐姐,郭络罗贵人所出的女儿:“若你不放心,我和四妹妹打个招呼,让她多关照几分也便罢了。”

    “不是。”黛玉微微皱起眉头,漂亮的面庞上难掩愁容:“信中说是大公主的伴读。”

    大公主!胤祺原本靠着引枕上的身子坐着,伸手拿起被黛玉放在炕桌上的信,从头到尾看过去,信中写得确实是大公主,而非四公主,这让胤祺也收起来随意的神色。

    大公主不是康熙的亲女,是从康熙的弟弟,恭亲王常宁家抱养入宫的女儿,她生于康熙十年,薛宝钗的岁数并不适合当她伴读。

    折扇一下一下的在手中敲击着,胤祺思索着宫中的用意,大公主都快到嫁人年龄了,此时再给她选伴读,是不是太晚了。

    等等!原来如此!

    胤祺瞬间将一切捋顺,他骤然抬起头,盯着黛玉的眼睛:“妹妹,我明白了。”

    第79章 泛舟

    夏日未尽,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连风都闷热得厉害,角落里的冰鉴好似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不仅胤祺额头上再次浮现出汗珠,就连黛玉都感受到阵阵燥热,不由地心烦意乱。

    这等时候,黛玉却是没有心思与胤祺猜来猜去,她扯着胤祺的衣袖:“阿哥,到底是什么情况?”

    纤细的手指好像有什么魔力,将胤祺的视线牢牢粘住,他垂着眼,轻声说道:“皇阿玛已经准备给大公主指婚,出嫁就在这两年。”

    “你是说”黛玉手指抖了一下,从胤祺的袖子上落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胤祺。

    黛玉生性机敏,只不过是不了解宫中情况,才陷入困惑,胤祺这般一点拨,她瞬间便明白过来,大公主这个年纪,又从秀女中挑选伴读,说是伴读,实际上挑选的是陪着大公主出嫁的女官,更有甚者,更糟糕的情况也并非不可能。

    黛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万岁爷给大公主找到哪家子弟?”

    胤祺眼神如水般温柔,说出的话却让听了的人只觉彻骨地寒,他讥讽笑了两声:“宫中那位万岁爷一心想着与准噶尔开战,必然要与蒙古维持好关系,大公主的婚事,不外乎是蒙古那边的台吉。”

    果然,黛玉眨眨眼,只觉着心头好像压了大石,格外沉重,她深深呼吸,将心底的沉郁之气吐了出来。

    “要不我进宫和母妃说一声,将这薛家姑娘名字划掉?”胤祺随意问道,在许多人看来天大的事,对胤祺而言,不过是说句话而已,黛玉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种小事伤神。

    “先等等,”黛玉沉吟着,却没有应了胤祺的话,彼之蜜糖我之砒霜,薛宝钗是何想法尚且未知,直接插手她的人生未免过于傲慢。

    黛玉索性从竹榻上下来,踩着绣鞋,走在桌案旁,天青色冰裂纹香炉中四合香袅袅升起,古拙到朴素的香味,将夏日的燥热压下几分,洁白如茧的宣纸被铺开,黛玉斟酌着落笔,写下封信,隐晦地讲大公主伴读一事说明。

    等弄墨听了吩咐,将这封信送出去后,黛玉的忧愁总算散了些:“事情都和薛姑娘说了,看她如何计较,若她不愿,还得请阿哥求宜妃娘娘帮帮忙。”

    到底是转弯的亲戚,蒙古总是不如京中繁华,若薛宝钗是不知缘由,被选成了公主伴读,趁着还未入宫,多少还能再转圜一二。

    看在两人相识一场的份上,黛玉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她与薛家姑娘的关系,且没到苦口婆心劝说的地步,那薛宝钗心智坚定,想必能在权衡之后,做出合适的决断。

    胤祺随意地便应了,薛家这般家世,根本就入不了贵人的眼,薛宝钗在或不在大公主的陪读名单中,对大局毫无影响,都不要惊扰到皇太后,宜妃一句话便能解决,比起薛宝钗如何行事,胤祺更关注黛玉胃口不佳。

    “妹妹,又找了个擅长淮扬菜的厨子过来,我瞧着你又清瘦了几分,总得吃些东西,身子才能康健。”胤祺苦口婆心的,再次劝着黛玉用餐。

    黛玉蹙起眉头,自从入了夏,暑气起来后,她总觉着胃口不开,对什么吃食都兴致寥寥,一个菜能夹上三筷子都算吃得多的,每日都倦倦的。

    “阿哥,你这又是何苦,每年夏日我都如此,等凉下来也就好了,那些厨子找了一个又一个,费了多少功夫,又招惹了多少口舌。”黛玉苦口婆心地劝着:“到底是我身子弱,又何必每年这么折腾一次。”

    每年夏天都有一遭的事儿,胤祺却一如既往的上心,他到处搜罗着手艺精湛的厨子,京中谁不知道,那早早出宫住着的五阿哥,不爱美人不爱宝剑,独爱那一口美食。

    胤祺的这个爱好,也不是没有被大阿哥和太子笑过,甚至连康熙都觉着这未免娇气了些,不似满人的巴图鲁,隐隐想过不许胤祺再做这种事,但谁让胤祺是皇太后亲自带大的皇子,康熙刚露出点意思,就被皇太后挡住,转念一想,反正他不缺成器的儿子,索性就让胤祺当个富贵闲人,等太子继位后封个亲王,悠闲一生也未尝不可。

    甚至在康熙最隐秘的心思里,他恨不得胤祺更加耽于享乐一些,也就默认了胤祺的行为,可以说,京中手艺最好的厨子,都被胤祺叫来做过菜,就连御厨也不例外,只要是能让黛玉多吃两口,赞声好的,都留了下来。

    也不知是好或不好,能得黛玉一个好字的厨子,并没几个,这也让林府没被胤祺每年请来的厨子挤满。

    “在这莲子羹是那师傅的拿手好菜,妹妹试试,与贾家那荷叶莲蓬汤比起来如何。”胤祺却恍若未听到黛玉的劝解,亲自揭开舞文拿来的盒盖,从中拿出一个翡色玉碗并几碟南边小菜,摆在桌上,哄劝着黛玉多喝几口,话中那攀比之意,直让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师傅不愧是胤祺特意请人从南边找来的,那食盒刚解开,莲子的清香便溢满屋子,直叫人食指大动,那些守在旁边侍候着的丫鬟们,不由地咽了咽口水,然而这些人中并没有黛玉,黛玉捏着甜白瓷的勺子,随意地在碗中翻搅几下,漫不经心地喝上一口,随后便放了下来,洁白的莲子羹在翡碧的碗中晃荡。

    “这莲子本就清甜,用一堆糖啊盐啊的煮着,反倒失了本味,要我说,咱们园子里那满湖的莲蓬,直接去摘几个吃,才是正好呢。”

    “这有何难。”胤祺好似听不出来这是黛玉的推脱之言一般,他一拍手:“船都是现成的,现在就找几个船娘,立时就能吃上。”

    黛玉反倒提起了兴致,她坐直身子:“让船娘去摘有什么意思,就得自己摘才好玩。”

    对于黛玉的要求,只要不伤害她的身子,胤祺就没有不应允的,这次也不例外,他笑着吩咐弄墨,赶紧去将船只准备好,他要与黛玉一道游湖。

    等弄墨离开后,胤祺抬头望着天色,日头开始西斜,却仍然耀眼,他柔声与黛玉商量:“现在正热得厉害,却湖上只怕更晒,不若再稍微等等,等到日头西沉,正好趁着晚霞,伴着晚风在湖上泛舟,才叫惬意。”

    黛玉亦露出淡淡的期待笑容。

    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胤祺一声吩咐,整个园子都动了起来,唯独黛玉待着的屋子旁边,听不到一点声音,丫鬟们路过时恨不得将脚步放轻再放轻,唯恐扰了主子的雅兴。

    黛玉望着天色,离黄昏还有段时间,她拿出棋盘,招呼着胤祺陪她下棋,棋子交错落下,棋盘上黑白两色逐渐增多,好似是被时间填满,一局将完,斜长的金色蔓到棋盘之上,金丝楠木与夕阳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黄昏了。”黛玉轻巧地将玉石棋子扔回同色玉盒中,眉眼弯弯。

    胤祺同样将棋子扔回,望着如犬牙交错的棋子,抚掌笑言:“妹妹棋艺又精湛几分,这局继续下去,我必输无疑,还是去摘莲蓬罢了。”

    雪雁早已准备好出门的东西,见黛玉走到门口,连忙将帷帽给黛玉戴上。

    “又不出门,戴这玩意儿做什么。”黛玉盯着那密不透风的帷帽,只觉得几乎要喘不上气,不虞地挥手拦住。

    “姑娘,虽说太阳快下山了,但还是晒得慌,您不戴这帷帽,我担心您被晒伤。”雪雁忧心忡忡,她家姑娘肤白胜雪,偶尔晒狠了,便会变红,甚至脱皮,雪雁自幼服侍黛玉,再没有比她更注意这些琐碎小事的。

    黛玉鼓着脸,心知雪雁是为了她好,只得气呼呼地接过,往头上戴去。

    “等等,”黛玉戴帽子的动作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阻止,胤祺嘴角噙着笑意:“既然妹妹不愿,那便不戴了。”

    “可是,五阿哥”雪雁的话止在胤祺扫过的视线里。

    “没事,交给我就好。”胤祺笑着允诺。

    黛玉信任地将帷帽递给雪雁,与胤祺一道往湖边走去。

    这个园子完全是仿江南水乡修建而成,从屋子往湖边,蜿蜿蜒蜒的修建着连廊,连廊的尽头,是一个小型码头,码头上停着一叶扁舟,船娘撑着杆站在船尾,除此之外,这扁舟刚好够两人搭乘。

    胤祺示意船娘免礼,径直走到小舟旁,一跃而上,轻盈而准确地踩上小舟,不大的小舟在湖中摇摇晃晃,不等船娘用力稳住,船便停住了摇动。

    “妹妹,快上来。”胤祺伸出手,柔声喊着黛玉。

    黛玉身子弱,胆子却不小,她将示意雪雁留在岸边,随即抓住胤祺的手,稳稳地走上小舟。

    见主子都上了舟,得了胤祺示意后,船娘手一动,船杆一撑,小舟便晃悠悠地往湖中央而去,荷花已过了花期,湖面上被大片大片墨绿的荷叶覆盖,偶尔在荷叶深处,能见着一两朵开败的荷花。

    胤祺探出身子,长长的胳膊将一个又绿又圆的荷叶扯过,稍微用力,那荷叶便被完整的摘下。

    在黛玉疑惑地目光中,胤祺笑着将这荷叶举在黛玉头上,笑着说道:“这样,妹妹便不怕晒了。”

    “这倒真成了村妇了。”荷叶硕大,正好将黛玉整个人遮住,躲在荷叶里面,残阳也照不到黛玉脸上,瞬间便凉快起来,她低头望着湖面的倒影,抿嘴而笑。

    “胡说,”胤祺板起脸,佯作正经:“哪里有这样好看的村妇,你再找个给我瞧瞧。”

    黛玉悄悄地低下来,她伸出手去,摘下一个莲蓬,从中剥出一粒新鲜莲子,塞到胤祺嘴中:“快吃些东西堵住这张嘴。”

    沾染着莲子清香的手指纤细而柔软,就这么碰到了胤祺的嘴唇,他瞬间顿住,耳朵通红,只本能地咀嚼着那莲子,酸甜苦辣全然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到莲心透心的苦,胤祺紧皱起了眉头。

    “该,谁让你编排我。”黛玉终于等到想瞧见的,她恨恨地戳着胤祺的脸颊,露出愉快笑容。

    残阳铺满湖中,将深绿的湖水染上金黄,小舟悠悠在金色的水面上泛过,时不时地钻进荷叶深处,绿浪一阵抖动,惊起憩息着的鸟儿,笑声在湖上荡漾,那是不带任何烦心事,纯粹地愉悦与恣意。

    山中不知日月,这样的日子,只恨不得能日复一日,直到地老天荒。

    第80章 回京

    日升日落,月移星转,夏日悄悄而过,已是立秋时分,尽管仍是烈日灼灼,潮湿闷热却已经不再,屋子里终于凉爽起来,使用了一整个盛夏的冰鉴也被清洗干净,仔细收入库房。

    “都仔细着收拾,这些都是姑娘回京要用的,若落下了哪一件,到时候你们自己走过来取回去。”雪雁扬起声音,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吩咐着小丫鬟们将黛玉的行李收拾起来,许是随着黛玉长了见识,雪雁已经不再是以前那样,一团孩子气模样。

    黛玉已经将夏日的薄纱衣裳换下,今儿个上身的是今岁江南织造局新供上来的锦缎,她支着头,瞧着雪雁的忙忙碌碌,叹出声来:“这儿真真是个世外桃源,再无俗事纷扰,可惜了,我等凡俗之人,终究还是要回到红尘中去。”

    是了,胤祺与黛玉两人是为了避暑而搬到庄子上,现如今暑热已消,也是到了要回京的时节,莫说皇太后和宜妃已经派人催了许多次,就说今年的选秀,不仅选了公主伴读,还为大阿哥挑选了福晋,他们大婚的日子近在眼前,尽管胤祺与胤褆的关系冷淡,但兄长的婚事,他必须出席。

    总之,黛玉与胤祺实在不能再在这庄子上拖延,必须尽快启程回到京中,唯一可惜的是,这庄子上的温泉,天气太热了,一直没有泡过。

    黛玉也将这个遗憾如是表达了出来。

    胤祺轻咳两声,低低笑出声来:“这有何难,不过是等冬日里再过来小住几日罢了,这园子里有个梅园,每年冬天开得最是夺目,赶上下雪天,红梅傲雪,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黛玉心旌神荡,一时想得入了神,只觉着恍惚已经见着了那银装素裹的时节:“那便这么说定了,等冬日下雪了再过来。”

    胤祺却神秘地笑了,含糊说着:“等下雪日再说。”

    康熙今年又有南巡打算,在胤祺和黛玉躲在园子里,不管外间纷扰之时,宫中已经为了南巡准备许久,这次南巡同样奉皇太后出行,胤祺自是在皇太后钦点的名单中,必然要伴驾。

    至于黛玉,胤祺一时想着黛玉已经离家多年,许是会想念江南的和风细雨,一时又想着她素来身子弱,忧心路途劳累,犹豫着没将这事告诉黛玉。

    “和我装神弄鬼些什么,”黛玉与胤祺一同长大,一瞧便知他有未尽之意,扭过身子,帕子在指尖扭成一团,气鼓鼓地,直让人手痒地想在她脸上戳一下。

    胤祺知黛玉这份气恼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止住蠢蠢欲动地手指,决定听从黛玉的心思:“皇阿玛过些日子又要去江南,沿途将经过苏州,不知你是否想去,若你也去,冬日下雪之时,我们未必会在京中。”

    “万岁爷南巡,我也能跟着吗?”黛玉眼中流光划过,随即又熄灭,康熙南巡带着官员女眷,官员都是朝中重臣,林如海作为翰林,许是能在随行名单内,但随行的女眷要么是宫妃,要么是重臣妻室,她这一未出阁的姑娘,按常理而言,并不在出行的名单之内。

    “皇玛嬷今年也随着皇阿玛去江南,自我从宫中搬出来后,皇玛嬷将五妹妹抱去了宫中,很是喜爱,这次去江南也将五妹妹带上,但五妹妹年岁小,一个人未免无聊,皇玛嬷一早从贵女中挑几个陪着五妹妹一道去江南,若你想去,加个名字也不碍事。”胤祺将其中内情细细道来。

    “我自是想要回去看看的,”黛玉实在是想念姑苏,想念那潮湿的风,想念那汨汨的水,想念那宅子里都是美好时光,她早已忘了为何生气,扯着胤祺的袖子:“只不过,我也没个兄弟姐妹的,不知该如何陪同五公主,若得罪了就不好了。”

    胤祺嗤笑着:“那么多的丫鬟婆子在,谁还指着你干些什么不成,有谁为难你,尽管和我说,旁的不说,这宁寿宫里,就没有我摆不平事。”

    胤祺故作的纨绔模样,让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迅速地点头:“就这么说好了。”

    “只一点,”胤祺点头同意,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严肃起来:“旁的我不论,你必须将身子养好,大夫说你能受得住这一路的奔波,才能去江南。”

    胤祺的这个条件,黛玉却未放在心上,她随意地挥着手:“你不都说了,不要我真的陪公主,不过是担个虚名,路上有什么劳累的,我今年咳嗽渐少,自觉身子好了许多,大夫且说不出一二来。”

    穿堂风从屋子中吹过,新换上的帷幔被吹起,夕阳斜斜地照在这帷幔上,拉出长长长长的影子,金色的初秋,此时此刻好似能直接触摸上去。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胤祺与黛玉挑了个不错的天,坐着马车回了京城。

    尽管每日与林如海有书信往来,对于这独一个的女儿,林如海依旧放心不下,若非当值走不开,他早就收拾东西跟着去了园子,终于见着黛玉,他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关心起来,全然没有在外头的出尘模样。

    胤祺更是稍一收拾,便入了宫中,皇太后和宜妃早在宁寿宫翘首以盼,等见了胤祺,两人连忙上下打量着,仔仔细细地瞧着,唯恐胤祺在她们没见着的地方吃了亏。

    “瞧着比走时候又长了些。”皇太后满意地点头,她瞧着胤祺一日比一日高,一日比一日壮实,骄傲溢于言表,宜妃站在皇太后身后,同样眼不错地打量着,眼中全然是是一个母亲的牵挂。

    胤祺知晓两人的关心,陪着皇太后和宜妃彩衣娱亲了许久,将园子里有意思的事儿全说了一遭,甚至让皇太后都动了心思:“等从南边回来后,找个日子去你园子里住几日,我瞧瞧是不是真的这么好。”

    胤祺笑着替皇太后锤着腿:“这园子还是您心疼孙儿,特意赐给我的,又怎么会不好。”直将皇太后哄得眉开眼笑。

    等陪着皇太后用了膳,皇太后望着眼巴巴盯着胤祺的宜妃:“我身子乏了,要歇会儿,胤祺去你额娘那儿,陪陪你弟弟。”

    皇太后虽然将胤祺报了过来,却从未有将他和宜妃阻隔的想法,无论从地位还是礼法,胤祺与生母亲不亲近,都影响不了她和胤祺的关系,又何苦做这个恶人。

    宜妃感激涕零地向皇太后谢恩,亲自服侍着皇太后在床上躺下后,领着胤祺往翊坤宫而去。

    翊坤宫中,长大了些的胤禟正拎着胤禌的后领,和他说些什么,胖嘟嘟却难掩精致的脸上全是愤怒模样。

    “胤禟,”宜妃原先还在柔声细语地问着胤祺的衣食住行,抬眼便见着另外两个不省心的儿子,又闹腾起来,立时便冷了声音,怒声呵斥。

    “五哥!”胤禟手一松,胤禌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杏黄莽纹妆花缎蹭的灰扑扑的,宜妃皱着眉,吩咐着嬷嬷将胤禌收拾干净。

    胤禟却没管他做下的事,他三两步跑到胤祺身旁,亮晶晶地望着,胤禟从小就知道,他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住在宫外,对于每日囿于四四方方紫禁城的人而言,住在宫外简直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胤祺也成了胤禟最崇拜的人。

    奈何胤祺进宫次数不算多,入了宫还得先去宁寿宫请安,分给翊坤宫的时辰少得可怜,胤禟骤然见着胤祺,既激动,又不敢和神色略显冷淡的胤祺亲近。

    “九弟。”胤祺颔首,从袖中掏出从外头给胤禟准备的小玩意儿,不是多么昂贵,贵在别致。

    胤禟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宫中将作监唯恐除了岔子遭受责问,从小到大给他都是一样的东西,早就看腻了。

    “额娘,胤禌年岁还小,民间东西不知能否合用,没敢给他带来,等他大了,我再亲自搜罗些有趣的玩意儿,送给胤禌赔罪。”胤祺做事面面俱到,既给了胤禟,自然也不会忘了胤禌。

    “你这孩子我是知道的,最是有心。”想起胤祺每日遣人给宁寿宫和她这儿送来的新鲜蔬果,宜妃心软得不行:“你是他们的兄长,何至于说道赔罪。”

    按着皇太后和宜妃的份位,每日的果蔬自是不少,缺了谁也不敢缺了她们,宜妃并不缺这口东西,不过是受用胤祺的孝心。

    胤祺陪着胤禟玩了会儿,此时正式胤禟和胤禌平日里小憩的时间,尽管有胤祺在,胤禟的眼皮也如沾了胶水般,睁不开来,宜妃吩咐着嬷嬷将他带下去哄着休憩。

    等胤禟也睡熟,胤祺与宜妃对坐着,终于说起了正事。

    “额娘,今年选秀,有个皇商薛家的姑娘,成了大公主的伴读,这是为何?”胤祺问得直截了当。

    宜妃能掌后宫事,心中自有一本账,她略一思索,便想到了薛宝钗的模样,是个标致姑娘,遂笑着问道:“是呢,我见过那姑娘,长得端庄贤淑,很有福相,莫非你看中了不成?若看中了,我将她送你府上去。”

    对于胤祺,宜妃总觉着亏欠,不过是个还未入宫的伴读,若胤祺真的看中了,直接领回去就成。

    “您莫开玩笑了,”胤祺连连摇手:“我连那薛姑娘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可别坏了人家清誉。”

    听了这话,宜妃失望地拉下嘴角,兴致寥落:“既然和你无关,你巴巴跑来问什么。”

    胤祺拖长音,撒娇似地说道:“额娘,您甭管我为什么问,您告诉我,这薛家姑娘,是给大公主准备的陪嫁人员吗?”

    宜妃一直忧心送去宁寿宫的大儿子和她不亲,听到胤祺亲昵的话,心里头乐得不行,赶忙说道:“那姑娘长得很是出众,我估摸着是想让她陪着出嫁,也能笼络额驸。”

    果然,胤祺手指轻轻在大腿上敲击着,宫中的打算不出他的意料,不过是他设想的最坏情况罢了。

    “额娘,离大公主出嫁还有些时日,到时候能让那姑娘留在京中,不陪着去蒙古吗?”胤祺试探着问道。

    宜妃细眉皱起,揉碎了分析:“胤祺,若是薛家姑娘不愿意入宫,托到你这儿,看在你的份上,我将她名字划去还成,等她入了宫后,上头还有皇太后呢,若让她知晓薛家姑娘不愿意去蒙古,那她日子不会好过。”

    胤祺讪笑着:“额娘,那若是让薛家姑娘以公主贴身女官的身份陪着过去,是否可行?”

    宜妃笑着戳了戳胤祺的额头:“和你额娘还耍什么心眼,若只求这个,那我却可以应了你。”

    宜妃好歹也是四妃之一,甚至是四妃中最受宠的一位,给公主伴读一个女官身份,并不难。

    这也算是达成目的,与黛玉有个交代了,胤祺笑着谢过宜妃,便将此事抛开,与宜妃说笑起来。

    这却是薛宝钗在收到黛玉写的信后,连忙拿着信与薛姨妈商量,薛姨妈一听,当即吓得六神无主,薛宝钗便知指望不上,至于薛蟠,也不知道又被狐朋狗友撺掇着去了哪里鬼混。

    想着家中光景,由不得她不入宫,否则还不知会败落成什么模样,薛宝钗强笑着,给黛玉写了封信,辞藻华丽地感谢着黛玉的好意,最后才试探的求黛玉,能不能求求宫中,让她以女官身份去蒙古。

    毕竟,当额驸的妾,这辈子也到头了,不如趁着女官身份,好生挑选一二,择个家世尚可的嫁了,也算是为薛家多找条道。

    黛玉看了信,她知宝钗的为难,却也知此事兹事体大,不是她能随意插手的,黛玉叹了口气,将信压在镇纸下面,并不能答应薛宝钗的请求。

    说来也巧,这信恰好被胤祺瞧见,想到黛玉的愁绪,胤祺趁着入宫顺便问了句,果然得了宜妃的应允。

    胤祺与宜妃又亲亲热热说了番话,天色慢慢暗下去,望着外头逐渐变暗的天色,宜妃赶紧让胤祺出宫,别等到下钥了,出不去宫门,又得折腾一番。

    胤祺顺势求着宜妃手谕,求了个太医院的太医,随着他回林家,说是要请个平安脉。见着胤祺中气十足的模样,宜妃当即便明了,这又是为林家姑娘求医。

    当年癞头和尚的话,宜妃也是知晓,再加上胤祺对林家姑娘的偏爱,宜妃爱屋及乌的,也对黛玉喜爱几分,亦真心实意的为黛玉的身子发愁,一听见胤祺求医,连忙允了。

    就这样,踩着落日的余晖,胤祺回了林家,等着宫中将太医送来。

    没想到,宫中却不仅送了太医,还送了很大一份惊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