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商定
“你说什么?”贾母颤抖着手指着贾赦:“你妹妹去了才多久,你就想着给你妹夫找续弦,你对得起敏儿吗?”
“母亲。”贾赦混不吝地笑着:“妹夫正是壮年,又能为妹妹守多久,他们林家几代单传,妹夫难道不想要个嫡子不成。”
“要我说,与其便宜了其他人,不如从我们家里头选,就算我们家没有年纪合适的,还有那么多亲戚呢,总比和林家生分了强。”
“不成。”贾母想着早逝的女儿,老泪纵横:“姑爷和我说过,他无意续娶,你们谁也不许打这主意,敏儿的位置,谁都不许占了去。”
时下男子娶续弦,是需要前头妻子的娘家同意的,贾敏刚去不久,便有人找到林如海说媒,但林如海与贾敏感情甚笃,正是伤心的时候,他不仅将上门的媒婆全部拒了,还写了封信给贾母,向她表明他没有续娶的打算。
贾赦急得来回踱步,他嚷嚷着:“母亲,哪个男人妻子去了不再娶,您别听林如海说得好听,等他真找着合心意的,那可就晚了。”
贾母大怒,随手拿过桌上摆着的佛手便向贾赦掷去:“你说这话对得起你妹妹吗?”
“母亲息怒。”贾赦并不敢躲,任由这佛手掷到他额头上,瞬间便青紫一片,见此景象,贾政慌忙跪在地上:“大哥说得直接了些,但也是为了咱们家好。现如今咱们家每况愈下,承蒙太子爷看中,交给了我们份差事,若让太子爷觉着林妹夫和我们离心了,怪罪下来又当如何是好。”
“更何况,母亲你就算不考虑其他,只想想黛玉,一旦妹夫再娶,黛玉外甥女就要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又有几个继母是好的,”
听到这,贾赦抬起头,狠狠瞪了贾政一眼,他便是续娶了邢氏,邢氏和贾琏夫妇也不过是维持了个面子情,贾政这番话,无疑刺到了贾赦。
贾政将贾赦的瞪视置若罔闻,接着劝道:“依儿子看,不如在咱们家里仔细找着,寻摸个品格相貌都不错的人,一来,咱们家和林家关系能再续上,二来,也不怕黛玉遭受继母的磋磨。”
这番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确实将贾母的怒气熄了许多,她敛起怒容,冷静地思索着,慈和的双目中透出泠泠冷光。
屋外的天早已黑麻麻的,丫鬟小厮们都会挥退,静无声息地守在外面,蝉从地里钻出,声声叫得人心烦,偶尔传来声乌雅的叫声,更是凄厉地心慌,贾赦和贾政垂首站着,等着贾母的决定。
这不是外头的事,他们两兄弟商量着就能决定,此种涉及到内宅之事,没有老太太的点头,这一大家子的女眷,没有人敢帮着操持。
“不成。”许久,贾母嘴中吐出这两个字。
“母亲。”贾赦几乎要蹦起来:“这种好事,为什么不成。”
“你们到底经的事少,后宅里的事不懂。”一阵风吹来,烛光跳动,闪烁间将贾母的神色映得莫测:“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别说女婿在盐政上做了这么些年,家中底子肯定不薄,太子爷拉拢女婿,也是看中了他这个钱袋子,你们真是糊涂,现在林如海还是你们嫡亲的妹夫,若是真如了你们的愿,不管是娶我们家的旁支,还是娶亲戚家的女儿,关系到底远了去,更有甚者,女婿年纪也不算大,若他再生了儿子,他攒下的家当自是要留给儿子的。”
“还请母亲指教。”贾赦和贾政悚然一惊,当即便出了身冷汗,连忙向贾母请教。
“要我说。”贾母重又浮现笑意:“你们也是灯下黑。”
贾政努力思索着贾母的话,花花肠子格外多的贾赦,转念之间便想明白,试探着问道:“母亲您的意思是,黛玉?”
贾母欣慰地看了看贾赦,倒也不是全无脑子。
“我想将黛玉嫁给宝玉。”贾母也不瞒着,将她琢磨出来的最好办法说出来。
“母亲!”贾政惊呼出声,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法子:“宝玉这个孽障,如何配得上黛玉。”
贾母挥挥手,示意贾政住嘴。
“今日我见了黛玉,格外喜欢,我们宝玉的人品相貌,哪里差了,这两个玉儿,就是天命奇缘。”
想到她喜爱的两个孙辈,笑意浮现在贾母脸上:“刚刚听了你们的计较,黛玉嫁到我们家,才是最好的。”
“一来,我们是黛玉嫡亲的舅家,她嫁过来不会被人欺负了去,二来,黛玉是女婿的独女,玉儿入了我们家,也不怕女婿和我们冷了心去,三来,日后女婿真得了太子爷的看中,也能提携宝玉。”
“可”贾政还在犹豫,贾赦嘲讽地说道:“二弟你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等好事有什么可犹豫的,也就是贾琏年岁大了,又娶了亲,不然我都想让贾琏娶了黛玉,旁的不说,妆奁就少不到哪里去。”
“说得什么混账话。”贾母对着贾赦啐了口:“在黛玉面前,可不许如此为老不尊。”
随即贾母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存周,你大哥这话,话糙理不糙,黛玉若能和宝玉定亲,对谁都好。”
“儿子听母亲教诲。”贾政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这就好,回去和你媳妇通个气,让她日后对黛玉更客气点。”贾母将这话吩咐完,阵阵疲意涌上,她有气无力地让两个儿子回去,又将鸳鸯叫来,好生按揉一番才去歇息。
贾赦和贾政回了院子,贾赦最近新得了个鲜嫩丫鬟,正是稀罕时候,他扭头便往丫鬟屋子中走去,贾政看了看仍在点着灯的赵姨娘屋,叹了口气,走向王夫人房间。
贾政和王夫人说了什么,王夫人又如何强笑着应下,暂且不提,总之,没过几日,贾家上上下下的主子,大抵都知道了,前几日从扬州来的那个林姑娘,是老太太心中属意的宝二奶奶。
瞬间,贾家各个主子的帖子都往林家送去,邀请黛玉赏花的,看曲的,逛园子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黛玉谨记着林如海的吩咐,以为母亲守孝为由,将这些帖子全部拒了,在家里闭门不出,上午与胤祺一道学着功课,下午胤祺向武师傅学习骑射、布库,黛玉则和王嬷嬷学着管家理事,甚至听了此事的皇太后,还从宫中送来个嬷嬷给黛玉使唤。
闭门不知岁月长,转眼就过了两年,时人为父母守孝服斩衰三年共二十七个月,黛玉的母孝,也快结束。
这两年中,贾母再三令仆人将黛玉接去贾府,却都被林如海以守孝理由拦住,只在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时,许黛玉走动一二,全了亲戚情分。
这与贾母的打算截然相反,但贾母也不着急,想着黛玉年少尚小,如今孝期谈婚事也不成规矩,只等着黛玉出了孝期,再和林如海谈两个玉儿的婚事。
事关皇家,林如海和贾敏都没有将癞头和尚的那番话对外说过,贾母并不知晓林家与宫中的默契,只想着让宝玉多多关心这幼年失怙的表妹,培养着两人情谊。
贾宝玉自黛玉家去后,对那仙子般的妹妹很是惦念,隔三差五地求着贾母将黛玉接来,却每每失望,只能常常给黛玉写信,送些新鲜玩意儿。
因此黛玉虽不太去贾府,却也知道些事情,例如二舅母王夫人家的亲戚,举家上京,现如今正借住在贾家,他们家有一女儿,名唤宝钗的,同样也是世间难得的女子。
第52章 宝钗(薛家剧情)
那宝钗住到贾家,却也有一番缘由。
宝钗姓薛,是皇商薛家的女儿,那薛家与贾家同为四大家族之一,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是为金陵一地权势最盛富贵至极的家族。坊间所流传的护官符“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说得便是那薛家了。
宝钗本也是个千娇万宠的女儿,自小如男儿般读书习字,才气日盛,冰雪聪明较之兄长强上十倍不止,深得薛父的欢心。奈何造化弄人,宝钗幼年便父亲早逝,支掌门庭的哥哥薛蟠顽劣不堪,母亲更是一味宠溺,偌大家业竟落下个无人支撑的地步。
甚至有那等掌柜的,见着薛蟠糊涂模样,很是哄骗欺瞒,铺子里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家业也愈见凋零。
宝钗见着家中这衰败的光景,日益忧心,遂劝道:“母亲,父亲不在了,我们家在各地的生意却还要做,我冷眼瞧着,这几年铺子收益一年低似一年,就朱雀街上那个脂粉铺子,香粉是金陵城里独一份的,每日里都要转不开身去,就这样,年底盘账竟然也没赚几个钱,和哥哥说,他也不理会这些,只被哄着高兴就行,这还是我们眼皮子底下的铺子,掌柜都能如此弄鬼,再远些地方,还不知作何呢。”
“我的儿。”薛夫人握着宝钗的手,动容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老爷在的时候,我也陪他盘过账的,当时一间间铺子的利钱,如流水一般进来,各地铺子送来的银子,一间屋子都堆不下,现如今眼见着愈发少了,也就仗着库房里还有历年存银,尚能支应一二,我们这妇道人家的,也没法抛头露面去做生意,我只盼着你哥哥能尽早懂事,也不枉我的苦心。”
宝钗轻柔地拭去薛夫人的眼泪,叹口气:“这正是我要和母亲说的事情。”
“我们家现在的指望就是哥哥,但哥哥在这金陵城里浪荡惯了,身旁还有那么些哄着骗着的人,哥哥行事愈发荒唐了,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薛大傻子的诨名,我只怕哥哥再这么下去愈发无法无天的,犯下天大的错事来。”宝钗气苦道。
“这可如何是好?”薛夫人自出嫁后便以夫为天,等到夫君死了,又依赖着儿子,骤然听见宝钗的这番话,她顿时便慌了手脚,六神无主地望着宝钗。
“母亲莫急。”宝钗素来是动一步想三遍之人,她既提出此事,自是想到了应对法子:“母亲,叔父带着蝌兄弟和宝琴妹子,也不知在哪个海外搜罗着珍宝,薛家这边的长辈是指望不上了,但舅舅家在京中仕途坦荡,我想着咱们索性将家当收拾了,举家搬到京中去,一来舅舅能够好生管着哥哥,若能让他明些事理,那真真再好不过,二来哥哥也能离开这帮趋炎附势的小人,没了那些人,哥哥也不会时不时的犯些糊涂,三来,舅舅到底官位在那儿,有了舅舅撑腰,各地的管事的哪里再敢这么糊弄我们。”
宝钗的这番话,条理分明,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薛夫人的心上,她抱着宝钗痛哭一场:“我可怜的儿,都是你哥哥不争气,让你为了家里的事操碎了心,若你是男儿身,我再没什么可担心的,现如今闭上眼都放心。”
薛夫人的这番话,勾起了宝钗的伤心事,但凡薛蟠行事有些章程,又何须她这般操心。
“母亲。”宝钗强笑着安慰“:“正好,我也快到了选秀的年龄,我听说这两年里还要给公主选伴读,若能够选中,成为宫中女官,那些掌柜的更不敢糊弄人了,进到宫中的东西,也不怕再被人使绊子。”
薛家皇商出身,外头的铺子再热闹、再红火,也不过是他们生意的小头,凭借着薛父生前的情分,宫中的采买还有薛家的份额,但情分这东西最经不得消耗,薛蟠又没那能力将关系延续下去,薛家在皇商中愈发不起眼了,采买份额逐年减少,再这般下去,迟早有一天将会踢出去,宝钗夜里无事,盘算了一遭又一遭,想着她去应选,与皇家搭上关系,才是最好的法子。
“苦了你了。”宝钗的苦心,薛夫人自知,她红着眼大哭一场后,便拿出笔给京中的兄姐写信。
等到醉醺醺的薛蟠到家时,只听见薛夫人不容拒绝地说道:“你回去收拾行李,过几天就上京去。”
薛蟠千般差万不好,但有一点好,他对母亲孝顺,对妹妹也爱护,虽然内心百般不乐意上京,却扛不住母亲和妹子的眼泪,骂骂咧咧地与金陵的狐朋狗友喝了好几场大酒,然后老老实实地跟着入了京。
薛家一行人入京匆忙,薛夫人打定了主意要投靠娘家,虽说薛家在京中也有着几处宅子,但那些宅子久未住人,要住进去且还要好一番收拾,且薛夫人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是管不住薛蟠的,只盼着男性长辈能将薛蟠性子掰过来。
谁成想入了京中,进了王家,却听到她的兄长王子腾前些时候刚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巡边,不在京中,京中王宅里只有王子腾的妻子带着几个侄子侄女住着,薛夫人未出阁时与这嫂子有着几分龃龉,听到王子腾不在京中,立时便打消了住在王家的想法。
在王家住下后,薛夫人将拜帖送去了贾家,王夫人一见到娘家姐妹的帖子,立时便让婆子回话,请薛夫人一家人做客。
次日,薛夫人便携儿带女的,上了贾家的门。
王夫人喜不自胜,领着丫鬟婆子去了大厅迎接,姐妹抱头哭过一场后,王夫人又令婆子将薛蟠带去,拜见贾赦和贾政,王夫人则亲自领着薛夫人和宝钗去拜见贾母。
贾母年岁越大越喜欢热闹,此时正喊了三春姐妹陪着说笑,见了王夫人带来的娘家妹妹,笑着问了些路上情形,之后打算诸事。
薛夫人应过后,笑着奉承:“往日里姐姐总在心里说婆母慈爱,她在您家的日子再舒服不过,每每见凤丫头,也只听她说您家好话,我之前总疑心是姐姐和凤丫头夸大了,今儿个一见老祖宗,这才知道,真有这种慈和人。”
贾母掌不住笑了:“我算是知道凤丫头这张嘴怎么来得了,平日里我还纳闷,你姐姐是个沉默寡言的,怎地凤丫头就这么能说会道,原来根在这儿呢。”
薛夫人将心头的诧异收起,未出阁的时候,王夫人也是个爽利人,较之王熙凤更胜三分,这些年也不知道遇见了什么,得了婆母这番评价。
正说笑间,前头小厮传来贾政的话:“老太太,老爷说都是一家子亲戚,东北角上的梨香院有十来间屋子,又是独门独院的,对外也单开了张门,进出也便宜,还请姨太太带着少爷姑娘安心在这儿住下。”
贾母笑着应好:“这可不正巧了,我也想着将你们留下,一家子亲亲热热的,另一点,宝钗这丫头我见着是极好的,我也听你姐姐说过,你们家有送女儿参选的心,元春当年选女官时候请的教养嬷嬷,现在还在我家荣养着呢,宝钗若需要,那正便宜。”
这真是瞌睡了送来枕头,贾政和贾母的话,正正好说到了薛夫人的心坎上,说好一应挑费全由自家承担,便应了住进来的事。
一直在旁边坐着的三春姐妹,笑着将宝钗拉过去坐下,探春拍着手笑道:“快让我瞧瞧新来的姐姐。”
宝钗噙着温婉的笑意,落落大方任几人打量,见着几人亲亲热热说话的场面,贾母笑着说道:“我就喜欢你们这种年轻的姑娘说说笑笑的,听得我心情都好了起来,等明儿黛玉能出门了,再派帖子将湘云喊来,这才愈发热闹呢。”
王夫人闻言,嘴角的笑意略微顿住,垂眸回道:“这又何难,过些日子林姑娘便出孝了,姑娘大了也该趁着定亲前多往亲戚家走动,正好能赶上中秋宴。”
贾母闻言,眉目不动,只乐呵呵笑着:“你是个有心的,黛玉有你这舅母关照,我就放心了。”
这却是婆媳间为了黛玉的婚事,又不动声色地较量了一番。
宝钗和薛夫人对视一眼,对这婆媳间的机锋只作不知,自去梨香院歇息不提。
至于贾母和王夫人所说的,等黛玉出了孝,让她来贾家参加中秋宴的事,却没了下文。
却原来黛玉刚出孝没几天,离中秋不久的时候,宫中传来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皇椅上的万岁爷,幼年丧父丧母,几乎是被太皇太后抚养长大的,对太皇太后感情格的深,见着太皇太后病重躺在床上的憔悴模样,心中焦躁,在朝堂上无名火都发了好几回,谁也不敢这种时候触康熙的霉头,宫中都没有办中秋宫宴,又有哪个大臣家敢大操大办,贾府也不敢违逆,不过是一家子骨肉围着吃个饭,便是过了中秋。
第53章 侍疾
黛玉除服后的第一个中秋,就在这般愁云惨淡中度过,胤祺一早就计划着,办个热热闹闹的中秋宴,为清冷的林府增添些人气,也让黛玉能松快几分。
太皇太后这一病,却将一切安排都扰乱了,不仅没了热闹,胤祺每日的功课都停了,无他,皇子阿哥每日都需到慈宁宫问安。
慈宁宫中,太皇太后依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以太子为首的阿哥恭敬地跪在太皇太后榻前,喃喃地诵读着经书,侍疾的妃子早已避开,给这些天潢贵胄留下尽孝的空间。
胤祺深深地低下头,趁着人不注意,无声打了个呵欠,许是胤祺没有佛缘,那念诵经书的声音,听到他耳中,只觉是绝佳的白噪音,愈发昏沉。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胤祺,此时就连大阿哥都没有开府,阿哥们全部住在宫中,去慈宁宫倒也不费什么功夫,唯独胤祺,需每日披星戴月的从宫外往宫中赶,由不得人不打瞌睡。
但此情此景,再如何犯困,也绝计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不说小命不保,一番训斥肯定少不了。
趁着无人发现,胤祺使劲地掐着大腿内侧的肉,疼得他一哆嗦,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将将要掉出来,瞬间清醒过来,也不知腿上还有没有片好皮,想到每日夜间见到的青青紫紫,胤祺内心在哀嚎。
“皇玛嬷今日如何?”正当胤祺昏昏欲睡之时,康熙大步走了进来。自从太皇太后病后,康熙日日到慈宁宫中晨昏定省,一次不落,奈何太皇太后日益昏睡,清醒时辰很少。
唯恐惊扰了太皇太后休息,康熙的声音都压得轻轻的。
“皇阿玛。”领着诸皇子念诵心经的皇太子,膝行几步,到了康熙身前,他哽咽着:“太皇太后早间醒了一会儿,喝了小半碗粥,并用了两筷子咸菜,便说没有胃口,又再次躺下。”
康熙闻言,令人将太皇太后的床幔掀开,只见太皇太后脸颊凹陷,呼吸间身上的被子都没有起伏,心中大为悲恸。
他视线环顾着跪在地上的那些儿子们。
诸多皇子中,太皇太后对皇太子最为偏爱,也是她,坚定不移地支持太子成为大清的下一任皇帝,对于太皇太后病重,皇太子很是难受,但这难受,更多的是为他即将失去一个支持者,且这支持者康熙面前很有影响力的的难受。
康熙每日见着朝臣的坐念唱打,对于太子心中的小九九,一打眼就能瞧出来,他皱着眉,再向其他人望去。
老大、老三、老四等几个年长的阿哥,同样是满面哀色,但这哀色中,更多的是装出来的模样,为了讨君父的欢心。
而更小的阿哥,还处于不知世事的年纪,最小的还被乳母抱在手中,脸上全是懵懂。
只有老五,这个被皇太后亲自抚养长大,又被林如海悉心教诲的儿子,眼中含泪,却不带欲望,只是纯粹的伤心。
是个孝顺的!康熙舒了口气,心中有了计较,将打量着儿子的视线转开,召来苏麻喇姑,详细询问太皇太后的事宜。
只能说,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胤祺却全然不知,他垂着头,听着更漏滴下的水声,数着还有多长时间能够出宫,前一日和林妹妹联的诗,还有几个字需推敲。
然而,胤祺的打算到底落了空。
在胤祺回林家没多久,宫中的圣旨便到了,召五阿哥胤祺入宫侍疾。
“侍疾?”胤祺从没想到,康熙居然会召他这个被扔在宫外的儿子侍疾。
太皇太后生病,按着惯了,是由后妃轮流侍疾,阿哥们能做的也不过是日日请安罢了,更何况,胤祺的年岁也不算小,已经到了入后宫需要避讳的年纪,大阿哥和太子在他这岁数,身边甚至已经有了服侍的人,也不知康熙为何会选中他。
“公公,还请您指点一二。”胤祺悄悄将一个丰厚的荷包送到传旨太监手中。
太监掂量掂量,满意笑了:“万岁爷今儿个从慈宁宫回来,大赞您孝心可嘉,特特宣召的。”
孝心可嘉?康熙这是如何看出来的。胤祺笑着与太监客套几句,令人将传旨太监请去喝茶,脑中拼命回想今日发生了何事。
等等
胤祺突然想起,康熙问安的时候,他正将自己掐得泪眼汪汪,难道是因为这个!
不过不管因为何事,这大概不是坏事,胤祺提着的心落下,等太监走后,乌若忙吩咐着侍女收拾起胤祺进宫的物品,院子中陷入兵荒马乱。
“阿哥,你在宫中要小心。”黛玉忧心忡忡走来,侍疾也非一般人能为,胤祺非嫡非长,却突然有了这个殊荣,还不知在宫中会遇见何事。
“妹妹放心,我会注意。”胤祺心中暖暖的,领了黛玉的关心,见黛玉依然愁眉不展,胤祺狡黠笑了:“我额娘已经掌管部分宫务了,没人敢欺负我。”
黛玉这才想起,别看胤祺不住在宫中,但他额娘是最为受宠的宜妃,有宜妃关照,总不会吃了亏去,更何况,还有皇太后呢。
“这样我也放心了,有事没事的,让宫人传句话来,也不拘说多说少,让我知道你在宫中一切都好就好。”黛玉勉强笑着,认真叮嘱。
胤祺见着黛玉认真的神色,缓缓点头,将她的嘱咐放在心上。
圣命难违,匆匆说过话,胤祺便往宫中赶去。
等入了宫,才发现,此侍疾非彼侍疾。
马车从林府往紫禁城而去,朱红的城墙被日头的余晖照射着,平添了厚重之色,如同百年来一般,注视着这宫殿中发生的生死爱恨。
入了紫禁城,坐上康熙特许的轿辇,却只见轿辇径直往宁寿宫而去。
难道皇太后也病了!胤祺陡然一惊。
太皇太后病了后,胤祺虽然每日进宫,但和后妃的时辰是错开的,并未见到皇太后和宜妃,他也不知皇太后如今身子如何。
胤祺前些日子进宫为太皇太后念经祈福,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心中无悲无喜,最多有着见到生命逝去的怜悯,毕竟他自出生以来,和太皇太后就没见过几次,但皇太后不同,骤然得知可能是皇太后生病,胤祺再不能平静,一时心乱如麻,恨不得立马就到了宁寿宫。
等入了宁寿宫,苏曼惊诧地看向胤祺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大包小包行李:“阿哥,您这是?”
胤祺匆匆打断:“嬷嬷,皇阿玛令我侍疾,却领我到了这儿,可是皇玛嬷病了?”
苏曼犹豫着,见到胤祺坚定的眼神,自知无法糊弄:“阿哥您别急,皇太后确实偶感不适。”
原来太皇太后这病来势汹汹,一倒下便缠绵病榻,再起不来,慈宁宫中日日都是苦涩的重要味道,闭门许久的坤宁宫也重新打开,萨满法师日日在其中祭祀祈福,只求太皇太后能够好起来。
康熙与太皇太后感情深厚,日日晨昏定省不说,又如康熙十二年太皇太后六十圣寿一般,挥毫写下数个“福”字,送到各个寺庙、道观供奉,只这一次,这个“福”字也带不来福气。
太医吞吞吐吐,却也不得不说,太皇太后大限将至,委婉地劝康熙做好心理准备。
皇太后与太皇太后同出科尔沁部落,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嫁入大清却不受顺治帝的喜爱,若非有太皇太后护着,她在宫中的日子绝不会如此舒服。
听到太皇太后药石罔顾,皇太后乱了心神,在慈宁宫中亲奉汤药,甚至连妃子都退了一射之地。
这么着几日下来,太皇太后不见好转,皇太后又病倒下来,这让康熙看得心惊不已,一旦太皇太后真没熬过,皇太后就是他唯一的长辈,他绝不允许皇太后身子垮下。
胤祺既是被皇太后抚养长大,又心性纯孝,侍候皇太后再合适不过。
果然,等胤祺入了宁寿宫,他对皇太后事事关心,亲奉汤药,又时时劝解,承欢膝下,没过多久,皇太后的病便好了起来,琢磨着去慈宁宫侍奉太皇太后,任康熙和胤祺苦劝,也不改变想法。
没法子,康熙只能下旨让胤祺在宫中再多待些时日,务必伺候好皇太后。
胤祺虽然哀嚎又许多日子不能见到黛玉,他们之前下残的棋,未完的诗还得往后延,却也只能给林府传个口信,报个平安,随后便跟着皇太后,一趟趟的往慈宁宫跑,更是在皇太后要端茶倒水、守夜伺候时,百般劝着让皇太后回宫,他留在慈宁宫伺候,一留就是好几个月。
“去将万岁爷请来。”一个飘雪的日子里,胤祺正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发呆,突然听见太皇太后的声音,虽然苍老,却中气十足。
这是,回光返照了!胤祺立时吩咐慈宁宫的宫女,去乾清宫给康熙报信。
没多久,康熙顶着满身的风雪,甚至都顾不上脱下斗篷,大步走了进来。
“皇玛嬷!”进了慈宁宫内殿,康熙见着被苏麻喇姑扶着,靠着引枕,神采奕奕地太皇太后。
康熙对医学颇有涉猎,见着太皇太后模样,已经了然,他跪倒在地,膝行到太皇太后床边,斗篷上的雪水被满室的热气一激,迅速融化,顺着滴落在地毯上。
“多大人了,还这么毛躁。”太皇太后嗔了一句,吩咐宫人服侍康熙脱下斗篷,换下常服,又端来热奶茶,让康熙暖着身体。
康熙眼含热泪,将滚烫的奶茶一口口喝下,听见太皇太后说道:“我没多少时间了,今儿个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吩咐你。”
第54章 贤德妃
北风呼啸,透过窗户缝钻进慈宁宫中,发出凄厉地嚎叫声,胤祺守在太皇太后宫殿的外间,悄悄打了个哆嗦,瞧了瞧药的火候,又拿起小扇子,轻轻地扇子,碳火随着扇子的动作,暗淡的火光闪烁几,药味愈发的浓。
自九月病了后,太皇太后的精神头再没这般好过,或许这药也熬不了几天了,胤祺盯着药炉,暗自琢磨着。
连胤祺都能瞧出的事,康熙又如何会不知,他坐在太皇太后床前的脚踏上,强笑着:“孙儿瞧您今儿个精神好多了,再过些时日,等开春了就好。”
“我的身子我知道,享了这么些年的福,也够了。”太皇太后预料到大限将至,对于康熙的劝慰,不过一笑置之:“自你亲政以来,这些年你做的很好,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都没有什么让我操心的。”
“皇玛嬷。”康熙将脸埋入掌心,掩盖住动容之色,他自幼丧父丧母,太皇太后一力护着他登上地位,助他亲政,是康熙最重视的长辈,听到太皇太后的肯定,康熙比他擒下鳌拜时还要有成就感。
太皇太后轻轻抚摸着康熙的头发:“玄烨,这些年我也活够了,无需难过,你这个皇帝当得很好,等我见了你皇阿玛,也是有话说的,唯独一件事,我放心不下。”
“孙儿但凭您的吩咐。”自康熙亲政以来,太皇太后再也没有如此亲昵地叫过他名,玄烨这个名字也许多年没人叫过,再次被太皇太后唤出,康熙想起幼年时被太皇太后手把手教导的日子,酸涩再忍不住。
“你事事都好,唯有夫妻缘薄。”太皇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皱纹都深了几分。
望着苍老的太皇太后,想起早逝的赫舍里皇后和钮祜禄皇后,又想到病弱的佟佳氏,康熙重重捂住眼:“孙儿不孝,让皇玛嬷操心。”
“玄烨,我只担心,日后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太皇太后沧桑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胤祺扇着扇子的手一顿,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认真起来。
此时后宫之中,份位以佟佳贵妃最高,宠爱上宜妃和德妃平分秋色,太皇太后此话一出,后宫中的格局眼见着就要乱了,也不知对宜妃有何影响。
“你过来。”太皇太后强撑起身子,招手将角落里守着香炉的女官叫来。
胤祺从撩起的门帘中望去,只见那女官和慈宁宫中其他人一色妆扮,瞧着却好像格外清秀。
宫中真是美人如云,正当胤祺感慨之时,太皇太后继续说道:“这是荣国公贾家的女儿,几年前选秀,留在我宫中当女官,我瞧她识礼节懂分寸,是个好的,待会儿你将她带回去伺候,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也放心了。”
不过是塞个人进后宫罢了,对于太皇太后病重依然念着的事,康熙自是无有不允的,无论真的是太皇太后放心不下,特特找人照顾,还是其他缘故,康熙都不在乎。
他握住太皇太后的手,连连点头:“皇玛嬷您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您说的那姑娘,出身世家,贤德过人,让她伺候人未免埋没了去,我想着令钦天监择个好日子,正经给贾家姑娘封个位份,如此岂不美哉。”
“你心里有数就好。”太皇太后欣慰笑了,瞧着精气神又足了些。
“宫中贵妃和四妃位份已满,但位份低了未免委屈了贾家姑娘,既然贾家姑娘贤德,便封她为贤德妃,您看如何。”
贤德妃,这份位远超太皇太后预计,康熙对后宫妃子的晋升堪称吝啬,这么些年下来,后宫中妃嫔不少,但称得上主位的,不过数人,这贾家姑娘初入后宫,便能得到妃位,与钮祜禄和佟佳的姑娘也查不了几分。
“现在宫中乱糟糟的,大张旗鼓的册封,容易坏了帝王的名声。”太皇太后思索着,眼见着她时日无多,祖母重病中册封妃子,不免让人觉得康熙好色不孝:“索性也别找钦天监算日子了,慈宁宫下道懿旨,将贾氏晋为凤藻宫尚书,再封为贤德妃,这样也能堵了那些言官的嘴。”
康熙自是无有不同意,他面带愧色:“皇玛嬷病重还如何为孙儿操心,实在是我的罪过。”
“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将心中盘桓许多日的事情交代完,太皇太后松了口气,重重阖上眼,再不愿多发一言。
门外的胤祺手上动作一顿,扇子飘落在地,好在屋内铺着厚厚的毡毯,并未发出响动。
太皇太后和康熙的对话,并未屏蔽宫人,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守在外间的胤祺听得清清楚楚,贾家,女官,贤德妃,这是贾元春要封妃了!
没想到贾家最煊赫的人,居然就在这慈宁宫中,这些日子胤祺在慈宁宫侍疾日子不算短,但和女官、宫女接触不多,他使劲回想着,也只能想到那一群面目模糊的人,好似却有一人姿态不俗,但不知为何太皇太后撑着病体也要为贾元春谋个出路。
虽说宁国府那些悖逆人伦的事,康熙令人压了下来,太皇太后并不知晓,但荣国府已经式微,绝无那般能耐让太皇太后如此行事。
胤祺闻着苦涩的药味,陷入沉思,却如何也想不明白,但他也没疑惑多长时间,当天晚上,皇太子听闻太皇太后清醒,当即便递了牌子请安。
太皇太后立时便允了,等太子到来了,两人说了好一阵子话,端着熬了一整天药过来的胤祺,正好听见太皇太后含糊着说道:“你求我的事,今日万岁爷答应了。”
原来如此,托盘一晃,汤药泛起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
这般瞧来,贾家是彻底投靠了太子,等回去了,此事必须和林先生说清楚,康熙现在沉浸在祖母病重的悲哀中,不作计较,等日后这事翻出,贾家有几条命都不够砍的。
或许,唯一的好消息便是,他不用为宜妃失宠而担心,贾元春的封妃,背后涉及的弯弯绕绕太多,唯一没有的,便是康熙的喜爱。
胤祺不明白的是,太皇太后为何在临终前,还要操心此事。
却不知太皇太后也有自己的考量,作为一手护着顺治与康熙两个皇帝登基的女人,太皇太后的政治眼光不容小觑,此时康熙和太子父慈子孝,但皇权不容染指,等着太子愈发年富力强,衰老的帝王和盛年的太子之间,猜疑试探必不可少,太子生母赫舍里皇后早逝,,赫舍里家后送来的姑娘,更没有一人得康熙欢心,真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在父子中从中转圜的人也没有。
更别提太子的那堆兄弟,太皇太后隐晦地看向胤祺,生母不是份位高便是宠爱足,甚至二者兼备,若他们有了不臣之心,生母吹些耳旁风,太子的日子更加艰难。
往大了说,为了大清江山的稳定,往小了说,为了父子感情,既然太子已经看中了人,求到她的面前,太皇太后也愿意满足孙子。
没几天,凤藻宫便收拾出来,重病的太皇太后亦没忘了给元春撑腰,特意命苏麻喇姑开了库房,找了些精致的瓷器丝绸赏赐。
上行下效,对于慈宁宫出来的贾元春,谁也不敢怠慢,从佟佳贵妃到庶妃,人人都给凤藻宫送去了礼物,一时间凤藻宫炙手可热。
除了元春一直没有被承宠。
毕竟,在太皇太后发了懿旨后,又陷入了昏迷,元春念着太皇太后恩情,日日守在慈宁宫中,日日夜夜连眼也不敢合,守着太皇太后伺候着,没两日便憔悴地不成样子,落在请安的康熙眼中,得了个至诚至孝的评语,这却是意外之喜。
康熙如何看待元春,胤祺已经顾不上琢磨了,在得知太皇太后再次陷入长长的昏迷后,小恙的皇太后,令人将她从宁寿宫抬过来,胤祺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时不时咳嗽几声,脸色苍白的皇太后身上,唯恐她的病又加重了去。
以佟佳贵妃为首,惠荣宜德四妃、以及嫔位以上的妃子,亦排了班,轮流侍疾,胤祺在慈宁宫中到底待了些时日,凭着阿哥的身份,他旁的做不到,但及时给宜妃送去暖炉,随时准备好热水饭菜,不让宜妃受罪,这还是能做到的。
但这些事情,也没让胤祺操心几日,屋外风雪愈发的大,这一年的冬天,雨雪便没有停过一般,天灰蒙蒙的,直呈黑云压城之势,宫中的气氛和阴霾的天气一般沉重,在这份凝重中,十二月二十五日,太皇太后崩。
此时,离过年不过五日。
丧钟响起,宫门大开,紫禁城内各处本就素静的装饰全被撤下,换成白色粗布,京城中文武百官、宗亲勋贵,男女老幼齐聚院中,向着皇宫的方向磕头,全家迅速换上孝服,在朝当官的,有诰命的,更是急匆匆地往宫中奔去。
荣国府中,得知了贾元春封为贤德妃,一干人等欣喜若狂,从上到下都是喜气洋洋的,若不是元春派来的人再三不许张扬,上头又有贾母压着,贾赦都要大摆流水席。
奈何形式不许,贾赦只能在和他厮混的那些人中吹嘘一番,得些吹捧,但些人的吹捧不过是隔靴搔痒,贾赦总想着在亲戚间显摆,让人知道贾府还是那个煊赫的国公府。
趁着过年,贾赦叫上了贾政,劝着贾母,家中姑娘得天家看中,一跃成了皇妃,即使碍于形式不能大办,但也得请些亲朋好友聚聚。
就连素日稳重的贾政,也捋着胡子,与有荣焉的点头。
贾母到底比他们多经历了些事,她皱着眉:“按理说,得了天家这么大的恩典,我们再如何谢恩也不为过,但娘娘特意托人传话,不许张扬了去,娘娘的旨意,却不好违抗。”
贾赦笑着劝道:“母亲,只不过是趁着过年的机会,请上几家亲近的亲戚,这又如何张扬了,谁家没几个亲戚不成,万岁爷如此圣明,必不会为此降罪。”
贾母仍在犹豫着,贾赦见状,擦着泪说道:“更何况,我那可怜的外甥女,自入了京中,我也只见过一次,都不知长成什么样了,趁着过年,正好亲香,好好的亲戚,可不能就这么疏远了。”
闻言,贾母点了点头,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贾政说道:“既如此,这事便让你媳妇操持,明儿个给亲戚家将帖子送过去。”
贾政正要躬身应是,却突然听见丧钟之声,贾母急忙止住话头,令王熙凤管好家,又犯事的严惩不待,匆忙换上诰命衣裳,披着白布领着贾赦、贾政并邢王二夫人往宫中赶去。
第55章 亲事商议
大雪及白布的笼罩下,宫中早已是白茫茫一片,太妃、亲王福晋们入了慈宁宫,与皇太后及后宫妃嫔一道,在太皇太后灵前磕头,其余人等按着诰命级别,依次往外。
贾母跪在廊下,被大风一吹,雪花直往她领子里钻,透心的凉意浸到四肢百骸,至于邢夫人和王夫人,更是只能在院子里直直跪着,连个遮挡的棚子也无,更是寒凉。
新封的贤德妃跪在堂前,哭得几要背过气去,元春入宫多年,在慈宁宫中当值时日也不短,从来没有被太皇太后青烟瞧过,却在这微妙的时候被举荐为妃子,若是不知其中猫腻,也枉费元春在宫中的这些年月。
等见了家里托人捎来的信,元春才终于明白她封妃的缘故,又是气苦又是害怕,只求着太皇太后能多活些时日,也能多庇护她几日。
奈何事与愿违,她终究还是得卷入这后宫,甚至是夺嫡的厮杀中,想到这,元春晃晃悠悠的,便要往下倒去。
自知道眼前人是元春,胤祺下意识的对她多了几分关注,即使对红楼的故事不好奇,元春也是黛玉的表姐,宫规严苛,日子难熬,有什么事能顺手帮一把的,便也就帮了。
因此元春身子刚摇晃,胤祺立时喝令宫女将其扶到椅子上坐下,元春脸色惨白,眼皮紧闭,就这么瘫在椅子上。
此时康熙正悲痛欲绝的跪在灵前,元春这昏倒,说好听了是悲伤过度,说难听了,扣个御前失仪的帽子也容易。
“皇玛嬷。”皇太后自行过仪式后,便坐在椅子上抹泪,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胤祺几步走近皇太后,凑近她低声说道:“太皇太后老人家新封的贤德妃似乎身子不爽,让她再守在这儿,未免扰了太皇太后的清净,不然让她去偏殿歇着,也显示天家慈和。”
皇太后想得简单,一听见是太皇太后亲封的妃子,立时便有了好感,等顺着胤祺指着的方向,瞧着无一丝血色,眼睛肿得核桃大的元春,连连点头:“可怜见的,她对太皇太后的孝心我们都知道,快让她去歇着,免得不知事的小人,又瞎编乱造说天家刻薄。”
“是。”胤祺微微躬身,便要向元春走去。
“等等,既然已经封了妃,那她母亲也得有诰封,去将她母亲叫进来。”皇太后对于认定的自己人,向来很好,这吩咐也不奇怪,胤祺领命而去,对着元春的丫鬟轻声吩咐:“奉皇太后旨意,将荣国府的老太太和王夫人请来。”
随即又招呼着人将元春抬去后殿侧间的厢房。
佟佳贵妃年前旧疾又犯,久久未愈,太皇太后的丧事按理来说该由佟佳贵妃主理,奈何病中的佟佳贵妃精神不济,操持不来,将事情吩咐给了惠荣宜德四妃。
太皇太后的丧事何其重要,这四人一人管一摊子事还顾不过来,听着管事女官回话的宜妃,抽空瞧见了这一幕,略一思索,便想起了贤德妃和林家姑娘的关系,有心给儿子做脸,她对着贴身宫女招手,悄声吩咐:“后头厢房久不住人,还不知得冷成什么样子,你叫几个机灵的人,去将那屋子拾掇拾掇,再找几个炭盆送去,别让贤德妃冻着了。”
说到最后,语气中还是有着一丝掩不住的酸,康熙对后宫妃子的份位堪称吝啬,纵使宜妃颇受宠爱,也是等有孕生子后才得以封妃,那贾元春在宫中寂寂无名那么些年,也不知如何得了太皇太后青眼,竟然和钮祜禄氏、佟佳氏一般,初入后宫便是妃位。
但这份酸,很快便被来回事之人打断,宜妃摇摇头,将注意力放在了纷杂的事情上。
厢房里,胤祺远远地站在门旁,他并未成人,但也得注意起男女大防,更何况元春还是康熙的妃子,更得谨慎。
宫女拿来鼻烟壶,元春嗅过后,幽幽转醒,只觉阵阵暖意遍布周身,抬眼望去,却是换了地方。
“五阿哥?我怎么在这儿?”胤祺在慈宁宫中待了不短的日子,虽说他对元春印象不深,但元春是认得胤祺的,正因为认得,元春更加疑惑。
元春入了宫后并非和家人彻底绝了往来,按着宫中规矩,每个月里,女官的家人都能捎封信进来,从王夫人的信中,元春模糊听说宁国府出了什么事儿,让五阿哥都从荣国府搬出,去了林姑父家中。
虽不知详情,但想也不够体面,元春无脸见人,躲着胤祺走。
谁成想,居然是五阿哥帮了她。
“太皇太后惜老怜贫,最是慈悯,也不愿意见你这么糟蹋自己。”胤祺见着元春醒了,淡淡说道:“好好在这儿歇着。”
说完,胤祺往外走去,隐约还能听见胤祺询问贴身太监:“林大人可安置妥当了?”
太监如何回话,元春已经听不清楚,她只暗自心惊着,五阿哥对林家的感情,似乎比他们认为的要深,她能好好的躺在屋子里,说不得也是沾了姑父的福。
“娘娘,您醒了。”自元春醒来一直没见着的贴身丫鬟抱琴,强压着激动走了进来。
元春循声望去,瞬间从榻上坐起身子,搭在腿上的羊毛毯子滑落在地,却是王夫人扶着颤巍巍的贾母走了进来。
“祖母,母亲。”元春捂住嘴,将哭声压在嗓子眼,早已红肿的眼中又流出眼泪。
“参见娘娘。”装满银丝炭的炭盆摆在厢房两侧,将室内烘得暖洋洋的,贾母冻得青紫的唇终于有了丝血色,她制止了元春的动作,拄着拐颤巍巍地向元春行了国礼,随即才颤抖着手,抱住元春:“娘娘大喜。”
元春打眼一见,胤祺早已将其他宫人带走,身旁就只有抱琴一个人伺候,埋在贾母怀中,抽抽噎噎:“祖母,为何让我入了万岁爷的后宫,日后真不得见人。”
元春自幼便长在贾母院中,是姐妹中最得贾母意之人,听着元春的哭诉,她也不忍:“原本我想着,你再当几年女官,也到放出来的年纪,到时候就算年岁大了些,好好访个四角俱全的和气人家,顺顺当当的过日子,但家里那些人实在不争气,更别提宁国府的珍儿,更是混账,家里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苦了你。”
“祖母,到底发生了何事?”听了贾母的话,元春惊讶不已,连连追问。
贾母想着日后元春在宫中,与宁荣二府荣辱相连,到底也不能瞒着她,遂看了眼王夫人,王夫人心领神会的走到门前,注视着外面的动静,贾母这才凑到元春耳旁,将宁国府的丑事说出来。
元春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她哭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不缺吃穿的,哪里少了他那一口,又怎么做出这种丑事,好在天家开恩,没将他面皮扒了,不然咱们还如何能待在京中。”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贾母叹了口气:“你珍大哥当了宁国府的家,只怕他老子一人,但你敬大爷又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一来二去的,也就这样的。”
“就是苦了你,贾家的未来,全在太子身上,你是太皇太后亲封的妃,万岁爷到底得多看重几分,日后若太子爷有什么事,你且记着要多在太子和万岁爷之间转圜。”
元春飞快眨着的睫毛,暗示了她内心不平静。
对于这个最得她宠爱的孙女,贾母到底是不忍心的,她犹豫再三,还是吩咐:“天子守孝,以日代月,等万岁爷守完孝了,你尽快怀上孩子,日后也能有个念想。”
元春双眼含泪,冷笑道:“祖母,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男人不中用,将女人推出来顶锅,我瞧着珍大哥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
“我可怜的珠儿。”家中那些后辈实在糟心,也就贾政读书上有几分天赋,却也没走科举之路,这是贾母格外怀念起贾珠:“若他还在,我这把老骨头又何必如此操心。”
听着贾母哭贾珠,盯着门外的王夫人木着脸,红了眼眶,元春更是气苦:“珍大哥那些乌遭事,我也管不了,只一点,祖母一定要将宝玉教好,万不能被带坏。”
“宝玉这些日子越发进益了。”说到心爱的孙子,贾母愁苦的神色散了几分:“前些日子刚求了我,想去家学上课。”
听着兄弟上进,元春欣慰地笑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图他出将入相的,只要能读书明理,不做那等伤天害理之事,那也足够了。”
贾母连连点头,对于元春的话再赞同不过,“我的儿,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宝玉事事都好,只一点,太过爱玩闹了些,我私下想着,给他定个好亲,让妻子管着,掰掰他的性子。”
“是哪家姑娘?”元春余光瞥向王夫人,却见王夫人背脊僵直,嘴唇紧抿,不见喜色,元春心中也有了计较。
“你林姑父家的女儿,闺名叫黛玉,生得是花容月貌,又跟着你林姑父识文断字,懂事明理的,亲上加亲再好不过。”贾母向元春说着心头的盘算。
黛玉,元春心头一跳,想起胤祺对林如海的重视,又想到在慈宁宫中隐约听见的只言片语,皱眉思量:“这事,林姑父知道吗?”
“我还没和他说,但敏儿生前和我写信说过,担心女儿日后被夫家欺负,宝玉是黛玉嫡亲的表哥,黛玉嫁回来,婆婆是舅母,小姑子是姐妹,都不是刁钻人,想必你姑母能放心,估摸着你姑父也不会反对。”
这,元春苦笑着,给贾母泼了盆凉水:“宝玉和黛玉的亲事恐怕不成。”
第56章 悸动
“娘娘!”元春的话,好似打了贾母一个闷棍,她惊呼出声,随即又想到在宫中,又将声音压了下去。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此时不是能够细聊之时,更何况对于黛玉的亲事,元春也只隐约有些猜测,不敢随意编排,她低声说道:“林家表妹的亲事,宫中恐有安排,我瞧着薛家表妹也是个好的。”
贾母手一抖,失了镇定,薛家已现落败,她并不愿让心尖尖上的宝玉娶薛家的女儿,但元春的话,又不能不重视,她反复思量着,正想着找个什么缘由拒绝,元春却将这话题掀过,和贾母叮嘱起她最担心之事:“祖母,我封妃一事,全赖天家恩典,家中务必稳重些,万不能让人觉着轻狂。”
“娘娘您却不知,”贾母笑着劝慰:“我们这样的人家,本来就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模样,有那等小家子气的,见着我们日常衣食,也得编排几分,不和他们计较也就罢了。”
元春苦笑,若还是家族鼎盛时日,这般做派倒是不怕,但现如今家中都没个男人在朝中支撑,一应用度犹如旧日,却是过了,想到这,元春苦口婆心劝道:“祖母,我在宫中这些年,没甚大长进,却也听过见过些事,老话说居安思危,现在咱们家瞧着还好,却也得想着日后。”
“娘娘您说。”贾母虽然久不掌家,对于家中情况却也心中有数。
“都说独木不支,琏二哥瞧着不是能读出书的,宝玉年纪又小了些,依我看,还是得从族中仔细挑些聪颖之人,好好培养着,不拘能不能考中进士,只要有个出身,家中难道还不能帮他们筹谋一个缺,也免得他们在外晃晃荡荡的,没个营生。”
“正是这个理,娘娘您深谋远虑。”贾母点头应下。
“娘娘,佟佳贵妃找您。”贾母话音刚落,抱琴小步快走的过来传话,能够歇这么久,甚至还能见着祖母和母亲,已经是承了五阿哥的恩典,现在前头有事,元春也不能在这儿带着,深吸口气,对着贾母和王夫人行过家礼,匆匆往外走去。
大雪依旧肆虐,在这一片银装素裹中,朝廷中议定了太皇太后的谥号,依照太皇太后的遗旨,康熙令人将慈宁宫五间大殿全部拆了,在孝陵外重建,孝庄文皇后暂时安放于此。
宫中民间人人素服,尽管康熙下了恩旨,民间以月代年,只需守国丧礼三月即可,整个正月,依然是愁云惨淡,不见欢声笑语。
皇太后自从将太皇太后送去孝陵后,便病倒在床,胤祺索性求了康熙,又在宫里待了些日子,为皇太后服侍汤药,奈何皇太后一直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请了无数次的太医,也只得到皇太后郁结于心的结果。
最后还是康熙想了个主意,将德妃生的公主抱来了宁寿宫,让皇太后抚养,没成想这却起了作用,见着玉雪可爱的五公主,皇太后强打起了精神照顾,许是找着了寄托,皇太后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等到太医诊断皇太后一切安好,已经是春暖花开之时。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在明媚的春光中,胤祺回了林府。
胤祺在林宅住着的院子,对外单独开了张门,方便胤祺的进出,自从胤祺进宫之后,这门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开过,这一日,紧闭多日的门被小厮打开,门前的门槛被卸下,迎进来数驾马车。
走进院子,胤祺吩咐着乌若将宫中赐下的东西记档收好,边说边往屋子中走去。
小丫鬟早已将正屋的门推开,尽管胤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在此居住,屋子中依然一尘不染,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就连翻开一半的书,也依然在原来的位置。
屋子里面不知从何处传来清冷气息,带来春天的味道,胤祺深深吸口气,循着花香找去,只见乌木案头摆放着一个磁州窑黑釉美人觚,中间错落插着几枝新开的梨花。
胤祺欣赏地打量着这份巧思:“这是谁放的,心思剔透,当赏。”
“阿哥此话当真?”清脆的女子之声从身后传来,胤祺连忙转身,只见着抱着新剪下梨花的黛玉,几个月不见,黛玉又长高了许多,娉娉婷婷的,举手投足间已见少女模样,盛放的梨花掩映中,清丽中难掩姝色。
胤祺一时看得失了神。
“阿哥?”黛玉亭亭玉立,巧笑倩兮,胤祺将心头悸动压下,回神露出笑容:“妹妹,许久不见。”
黛玉笑盈盈的:“我可听见了,阿哥要赏我什么,可不许言而无信。”
胤祺愕然,顺着黛玉的视线,瞧见她手中抱着的梨花,再看向桌案上的美人觚,恍然大悟,笑着点头:“妹妹品味不俗,若是用金银这等俗物,反倒辱没了你,我想着平日里用度都是人送来,虽说样样皆非凡品,但到底失了些趣味,不若挑个好日子,去街上挑选些合心意的精巧玩意儿。”
“阿哥当真?”黛玉眼神亮了,自进京以来,她便守着母孝,亲戚家都去得少,更别提去街上逛了,等守完母孝,又是国丧,京中各处都愁云惨淡的,出门也没什么好瞧的,因此,黛玉入京已经好几年了,也只在马车里透过帘子远远见过京中繁华。
对于外头世界,黛玉早就好奇不已,听了胤祺的话,当天便和林如海将事情说了,能从小便教女儿四书,林如海也不是守旧的脾性,听了黛玉的话,望着她眼中止不住的渴望,细细问过了跟着的人,又得了胤祺的承诺,确保了安全后,便点头同意。
黛玉自是欢喜不已,趁着还没掌灯,踩着黄昏的晚霞到了胤祺的院子,此时胤祺正躺在摇椅上,闲闲地望着满院的花束。
天边的晚霞如火般绚烂,余晖将花儿映衬得格外绚烂,黛玉清清丽丽的,却生生将花儿衬得失了颜色。
“妹妹如何来了?”胤祺从摇椅中站起,便要邀着黛玉进屋,黛玉白他一眼:“阿哥何需和我客气,与我还讲究那么些俗礼,这院中景色我瞧着也颇好,再搬张椅子过来,共赏这风这云,才算不辜负了良辰。”
胤祺顺势坐下,又令人端来花茶:“这个点再喝其他茶,恐夜间走了困,这茶是今年头一茬的花瓣摘下制成,正好应景,妹妹试试我这儿的花茶可还好。”
黛玉抿了口,只觉唇齿生香,余后回甘:“这茶我觉着不错。”
“既不错,我这儿还有几罐,一会儿妹妹顺便带回去。”胤祺笑着说道。
黛玉点头应了,又侧头笑道:“阿哥可别想拿这茶打发了我,之前说的去外头逛逛,可定好了时间?”
胤祺失笑:“妹妹还怕我骗你不成。”随即令乌若将日历拿来,择着日子。
黛玉靠了过去,同样看着日子,两人凑得近近的,踽踽私语,连风都温柔了起来。
第57章 调戏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人间春好处,胤祺也履行了他的承诺,挑了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与黛玉去了街上。
作为皇家阿哥,胤祺出行自有规制,但胤祺嫌弃那些繁文缛节过于麻烦,只允了贴身护卫乔装跟着,他和黛玉只做富贵人家打扮,换上普通人家的衣裳,携手出门。
此时正是繁华世道,平了鳌拜,定了三藩,即使边境仍有些战乱,却毫不影响京中的歌舞升平,胤祺和黛玉坐着马车,听着车外的喧嚣热闹,行了小半个时辰后,除了内城,到了大栅栏。
大栅栏一地,住了许多京中富商,商业气氛很是浓厚,大街上铺子连着一家又一家,布料、成衣、鞋子、吃食、药品,形形色色,数不胜数,可以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这儿没有的东西。
不说胤祺,黛玉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对于那些富丽堂皇的店面,两人并不怎么感兴趣,毕竟他们日常吃的用的,都是皇商特意挑选好送入宫中的,打眼瞧着,那金器店里被好几个强壮小厮守着的镇店之宝,金丝缠翠鸟头冠,在黛玉的妆匣里,也不过就是凡物。
较之金银珠宝,锦衣豪服,胤祺和黛玉对于街边摆着的小玩意儿更感兴趣,竹子做成的杯子,面粉捏出的小人,彩绳编出的络子,虽不如何金贵,却做工细腻,盛放着热烈的生命力,放后世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瞧这小人儿。”黛玉爱不释手的逐一看去,突然停住脚步,轻轻扯了扯胤祺的袖子。
随着黛玉的视线望去,胤祺眼神一凝,同样顿住眼神,对着黛玉指着的面人细细端详。
“公子,小姐,这是王母身边的金童玉女,一个只要五个铜板。”摆摊人见黛玉和胤祺停下,殷切地劝说着,期盼着完成这单买卖,能够买斤米回家,若是能买上两个就更好了,除了买米,还能够割上一两肉,给家中孩子开开荤。
摆摊人想到这,笑得更加殷勤,正想多多拿出几个面人介绍,一抬头却瞧见眼前贵人的面容,当时他便唬了一跳,随即狂喜涌上心头:“公子,小姐,可不巧了,小人瞧着您两位就是这金童玉女的化身,这真真是天定的缘分。”
是了,这就是黛玉和胤祺停下脚步的原因,摆摊人所捏成的金童玉女,与胤祺和黛玉格外相似,打眼一看,还以为是这俩人的小像。
胤祺打量许久,也没有想到这摆摊人什么时候有机会见到他和黛玉,只能承认这份巧合。
或许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连摆摊人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突发奇想捏成的人,居然真的能对应上人。
胤祺同样为这巧合惊叹,他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瓜子递给摆摊人,摆摊人瞧着那在日头上闪着银光的银瓜子,使劲吞了吞口水,银瓜子约为半两银子,足足大几百个铜板,够他们家舒服过段日子了。
摆摊人小心翼翼地将面人取下,递给胤祺,胤祺挥退小厮,亲自将这俩面人接过,详细端详起来,越看越觉着像自己和黛玉,胤祺为着这奇异的巧合而惊叹,却也没有忘记对着摆摊人吩咐:“日后这个样子再不能捏了,今儿个好在是我见着了,若哪天运气不好,撞到要命人的手里,你这条命都不知保不保得住。”
这却不是胤祺吓唬,面人虽不少见,却多是神魔妖怪,和真人并不多想干,此时大清对于巫蛊依旧忌讳,若让人知道这摆摊人捏的东西撞了人脸,无由多生事端。
摆摊人没读过书,但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见识也不少,被胤祺这么一点拨,当即出了身冷汗,忙不迭应了,不断庆幸好在遇上了贵人。
胤祺拿着面人,走到黛玉的侧,将玉女的面人递了过去,黛玉瞧着胤祺手中的金童面人,博闻强识的她自是知晓其中典故,红晕悄然浮现在脸颊。
沿着繁华热闹的街市往下走去,人声更加鼎沸,富丽堂皇的铺子越来越少,农家人从自家地里摘下,摆出的东西多了起来,当季的菜蔬摆好供人挑选,为家中赚个三五文钱,能买上些针头线脑,油盐调料。
黛玉管家理事不短时日,让她说某样某物价格,她能头头是道,心中有数,但这些刚从地里摘下的菜蔬,她却是第一次见,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胤祺含笑望着黛玉走过一个个摊贩,跟在黛玉身后,将她看过的全部付款买下,虽说林府采购的菜蔬较这些品质更佳,但这些菜是黛玉亲手挑选的,做出来想必黛玉能多吃几口。
为黛玉吃饭操碎了心的胤祺如是想着。
胤祺的苦心,黛玉全然不知,她走着走着,被一簇洁白的牡丹吸引力视线。
“贵人,这是我们自家栽的牡丹花,您看开得多好。”守着摊子的是个清秀姑娘,她衣服简朴却干净,水洗过后颜色褪得厉害,却没有丝毫污渍,虽不是如何国色天香,瞧着却也如出水芙蓉。
“这牡丹养得倒好,是你养得吗,家里还有多少花?”黛玉蹲下,仔细打量着这如雪的牡丹花,牡丹古来便成为花中王者,文人骚客咏唱繁多,眼前的牡丹更是开得热烈,洁白的花瓣舒展着,展示着曼妙的身姿,若让诗人见着,想必也会诗兴大发,特特挥毫一笔。
黛玉见这品相格外的好,不由起了惜才之心,反正林府每年也得采购不少花木,这女子与其风吹日晒地守着这摊子,不如直接送去林府,正正好两相便宜。
“贵人,是我养得,我家世代花农,我从小就学着养花,家中还有一园子的花呢。”清秀女子眼前一亮,笑盈盈地应道。
“既如此,”黛玉笑得眉眼弯弯,便要将心中打算说来,没成想她话刚出口,便被人打断。
“好好的小娘子,怎地不在家养着绣绣花,听听戏,却这般抛头露面,你家里大人又怎生舍得。”黛玉循声望去,只见一纨绔模样的人摇着扇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对着清秀女子大发狂言。
清秀女子摆摊见过不少人,也遇见过不少事,这等话也听过不止一次,她皱着眉,冷着脸说道:“公子自重。”
那纨绔听了,却更是来劲,他笑着说道:“你家父母不疼你,我疼你,叫声好哥哥,我将你家的花都包圆了。”
跟在他身后的一众人哄然大笑,有人说着薛公子心善,也有人冲着清秀女子嚷嚷着:“你知道这是谁吗?赶紧说两句好听的,我们薛公子一高兴,你下辈子都有了依靠。”
被七嘴八舌赞着的纨绔,洋洋得意地等着清秀女子服软。
清秀女子听了这番话,却怒火中烧,她一口便啐到那人脸上:“你也不照照镜子,多大脸说这种话。”
“你,”那纨绔手指颤抖着,他恨声说道:“小娘子有个性,不让你跪下叫爷爷,我薛蟠和你没完。”
是了,这纨绔公子正是随着母亲搬到京中的薛蟠,住进荣国府后,他一度害怕姨父的严厉管教,谁成想姨父却只每日和门人清客清谈,对于他这妻侄,全然没问过一句,等进了贾家族学,更是如鱼得水,与那几个不学无术之人一拍即合。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蟠再如何不成器,家中的铺子每年依然有少不了的进项,更何况他们住进国公府后,掌柜的忖度着主家有了依靠,不是他们料想着那般孤儿寡母,任人欺凌,铺子里的手脚也做的少了,落在薛蟠手中的钱财,也愈发多了。
薛姨妈仅这一个儿子,对于薛蟠想干什么,全然管不住,薛蟠手中拿着大笔银钱,很快便成了贾家族学里有名的散财童子,便有那等依附贾家而生的,家境窘迫之人凑了上来,别看他们手中银钱短缺,但在市井中打滚,什么荤的素的都门儿清,薛蟠在他们的带领下,愈□□荡,靠着银钱,也是笼络了一群跟班。
好日子没过多久,薛蟠还沉浸在骄奢淫逸的快乐中时,荣国府中那几个主子,突然态度一致的要求族学往严了管,特特请了落第举子上课,无论是谁,敢在学堂里惹事的,就等着挨板子。
就连宝玉这个宝贝疙瘩,都在课上被夫子厉声说了几句,放在往日,老太太的心尖子受了委屈,虽然不会直接指责夫子,但老太太没多久便会往前头送东西,话里话外的都是宝玉受苦了,但这次,老太太居然一言不发。
一时间,族学内战战兢兢,所有学生都收了小心思,认真的读书完成功课,这让不学无术的薛蟠格外痛苦,他忍了许多天,终于等到休沐,大手一挥便将那些狐朋狗友全部叫上,来了集市。
“大胆,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便敢口出狂言,谁给你的胆子。”一直蹲着看花,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的黛玉再忍不住,站起身来冷着脸厉声呵斥。
见到黛玉的那瞬间,薛蟠的眼睛霎时亮了,和眼前佳人相比,那摆摊的女子,顿时从清粥小菜变成了白米饭,尽管黛玉冷若冰霜,薛蟠却连骨头都酥了,恨不得佳人能再骂几句。
“姑娘说得是,我不该和她计较。”薛蟠看着黛玉身上的衣裳首饰,料子较普通人而言还成,但在他这看惯好东西的皇商眼中,却很不够看了,也不知是哪户人家,养成了这一个宝贝:“这地儿鱼龙混杂的,姑娘一不小心便被冲撞了去,前头天宝楼的点心一绝,我请姑娘去歇歇脚。”
说着,薛蟠便伸出手,要扯着黛玉往前走,那些跟班们对视一眼,亦随着往前,隐隐将黛玉呈包围之势。
黛玉错愕地看着薛蟠,便要将乔装的护卫叫出来。
正在这时,见黛玉看花看得开心,转身去旁边香料铺子上瞧了眼的胤祺,察觉到这边的冲突,当即便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干什么,快住手。”
薛蟠欺行霸市惯了,从来没有人敢制止他,骤然听见这番话,他甚至以为听错了,他上下打量着胤祺,从胤祺普通的衣裳,到没有配饰的腰带,再看向胤祺手中和黛玉明显一对的面人,这让薛蟠恶向心头起,他大手一挥:“小爷的事是你能管的,要识相的就老实滚,还能免受罪。”
随即又看向黛玉,殷勤说到:“这个姑娘,他都只能给你这般廉价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的,你跟我走,我给你用金子打个小人。”
黛玉嫌恶地扭过头去,缩到胤祺身后,胤祺也被恶心的够呛,从齿缝中逼出几个字:“给我打。”
第58章 挨打
胤祺话声刚落,跟着身后的侍卫一拥而上,将薛蟠以及跟班压住,薛蟠仗着身上有几分蛮力,当即便要将人掀翻,却只感觉身上犹如坠了千斤的秤砣,使尽全身力气,也挪动不了分毫,更别说回手。
薛蟠扭曲着脸,眼珠子猩红盯着胤祺:“有种咱俩单挑。”
胤祺忙着安慰恼怒的黛玉,对于薛蟠的挑衅不屑一顾:“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和我单挑,你不配。”
这却也是实话,作为天潢贵胄的他,能和他过招的,除了教武的师傅,也就只有康熙和一众兄弟,正常情况下,薛蟠这种纨绔连入他眼的资格也没有。
薛蟠却不知此事,他被胤祺眼中不遮挡的轻蔑所刺激,嘴里不断的说着污言秽语,薛蟠来京之后青楼楚馆去的多,市井里骂人的难听话全被他学去,那些话他说出来不嫌难听,胤祺都嫌听了脏耳朵。
为此胤祺眼中冷意更甚,他捂住黛玉的耳朵,冷声吩咐:“往重了打。”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手上留着的力松了几分,作为皇家侍卫,都是被仔细摔打过的,认真起来几个薛蟠加一块儿都不够揍,没多久,薛蟠便躺在地上,只听见他的求饶之声。
至于跟着薛蟠的那跟班们,机灵的嚷嚷着我去叫人早就跑了,剩下的也没几分真心,象征性地抵抗几下,便躺到在地,最后只剩下薛蟠带着的几个小厮。
那人行为可恶,但胤祺本意也非取他性命,只想着给个教训,他见薛蟠再不说难听之语后,将几个侍卫喝止,走到薛蟠身前,弯下腰,手中的扇子抵着薛蟠的下巴抬起,漫不经心地问道:“服不服。”
薛蟠艰难地顺着扇子的力道抬起头,只见那富户公子正冷着脸打量着他,那番神色气度,说是普通人家绝无可能,薛蟠此时才明白,他这是惹到惹不起的人了。
撞上胤祺凉凉的眼神,薛蟠当即打了个哆嗦,不敢直视胤祺,在钳制中他使劲将头侧过,却见到冷眼旁观的黛玉。
此时的黛玉脸上是与胤祺如出一辙的讥讽和不屑,薛蟠被心心念念佳人这般看了一眼,燥郁之气涌上心头,再顾不得胤祺是什么尊贵身份,他当即就梗着脖子,张嘴便要骂人:“小爷服你就是忘八。”
话声刚落,护卫踩在背上的脚瞬间加大力度,薛蟠顺着往下倒去,下巴又被胤祺手中的扇子深深顶住,两股力道在他身上较劲,让他本就发疼的皮肉更加疼了起来,形势比人强,薛蟠不得不低头:“您厉害,您才是爷,我服了。”
“以后还敢不敢?”胤祺继续问道,冰冷的声音中丝毫没有因为薛蟠的低头而动容。
“不敢了,不敢了,求您饶了我。”薛蟠只觉得从天灵盖到脚趾盖,就没有不疼的地方,整个人狼狈地趴在胤祺脚前,连连求饶,只求这阎王能够早些离开。
“今日这算轻的,日后若再让我撞见你这般欺男霸女,你一定会后悔来这世间走这一遭。”胤祺说完,挥挥手,示意侍卫将薛蟠放走。
侍卫们磨砺多年,最是知道打哪儿最疼又不要人性命,等薛蟠终于不被人压着时,靠自身力气却再也无法站直。
“人都死了吗?还不快背着我回去。”薛蟠怒从心头起,对着连滚带爬过来的小厮吐口唾沫,让人将他背回去。
乱糟糟的街市终于恢复了平静,双方动手时连忙躲开的摊主们眼瞧着事情了了,又将摊子支开。
除了那个卖白牡丹的姑娘,她被林府的下人客气地请去叙话,等薛蟠想起再找那姑娘时,在人潮中却再也寻觅不到.
“废物。”薛蟠忍着疼,踹了小厮一脚,又令小厮将他送去荣国府。
此时荣国府中,薛姨妈和宝钗正陪着王夫人说话。
自搬入荣国府后,薛蟠每日打着读书做生意的幌子在外面晃荡,日日也不着家,薛姨妈和宝钗两个更是闲了下来,每日里闲着无事,吃完早饭后便到了王夫人院子里陪她说话,做些针线。
这一日也不例外。家中的日常琐事,王夫人已经交给了王熙凤,非大事不会烦扰于她,王夫人只靠着念经拜佛打发时间,漫长的日子里能有娘家人陪着说话,她倒也觉着有个寄托。
“夫人,不好了。”正当薛姨妈笑着凑趣时,宝钗摇着扇子,熄着无名的心火时,薛家跟着入京的丫鬟莺儿,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莺儿,你的规矩呢。”大户人家最讲究规矩,说话更是讲究忌讳,莺儿嚷嚷的话让王夫人不悦地蹙眉,宝钗察言观色当即呵斥:“还不快出去。”
莺儿使劲咽了口唾沫,没有听宝钗的话退下,反而更加惊慌:“夫人,姑娘,少爷被人揍了,躺床上下不来,管事让我赶紧和您说一声。”
“什么!”薛姨妈寡妇失业的,只有这一个儿子,对薛蟠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莺儿这话一出,薛姨妈身子摇晃几下,当即便往梨香院跑去。
宝钗提着裙子,匆匆跟了上去,就连王夫人,也将佛经搁下,皱着眉吩咐:“去给琏二奶奶报个信。”
金钏儿福了福身子,急忙出去不提。
梨香院里,薛蟠鼻青脸肿的,躺在床上哎呦哎呦得喊得大声,薛姨妈气喘吁吁地跑到他床前,打眼望见薛蟠这个模样,顿时便哭了出来。
“我的儿,这是哪个天杀的,怎么对你做出来这样的事情。”薛姨妈扑倒床前,抱着薛蟠大哭起来。
“都慌什么,安静下来。”宝钗跟在后面,只听见母亲在不停地哭喊,薛蟠只哀声喊疼,丫鬟小厮更是乱成一团,乱糟糟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她冷了脸,冷声喝止。
宝钗立在这儿,屋子中的人好像有了主心骨,屋子里哭闹全都止了下来,只听见薛蟠的在床上打滚发出的哀嚎声:“娘,我好疼。”
薛姨妈一听,心疼得得脸都白了,身子晃了几晃,连忙抓住床头雕花床柱,这才稳住身形:“天子脚下,朗朗乾坤,难道没有王法了不成,你们一个个坏了心肠的,就这么看着少爷被打,也不知道护主,白得了少爷这些年对你们的好。”
跟着薛蟠出门的小厮,同样顶着个五颜六色的脸,膝行到薛姨妈面前,低着头擦泪,掩盖着眼中的怨恨,带着哭腔说道:“夫人,少爷被他们好几个人压着打,您要为少爷做主啊!”
“反了天了!”涉及到后半生的依靠,薛姨妈也不再慈眉善目了:“不怕,我待会儿就找你姨母,一定为你讨个公道。”
宝钗见母亲也跟着添乱,也冷了脸,她又是心疼薛蟠被打,心中又明白,薛蟠这遭罪,八成是自找。她也不理论那么多,深吸口气,压住各种情绪,柔声对薛姨妈说道:“母亲,我瞧着哥哥疼得厉害,当务之急需要找个经年的大夫,来给哥哥瞧瞧,可不能落下病根。”
“你说得对。”听到宝钗的话,六神无主的薛姨妈终于定了定心神,她叹息着拉着宝钗的手哭道:“我的儿,好在还有你,不然这家中也不知成个什么样子。”
说完,薛姨妈忙命人去将他们熟悉的大夫请来。
薛蟠只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叫个不停,没多久,街上回春堂的周大夫,从梨香院那个小门里被引了进来。
这周大夫承袭家业,在医道上颇有几分见地,又是医者仁心,街坊四邻有什么不好,都爱找他瞧瞧,慢慢的在达官显贵中也有了几分名声。
莺儿进来回禀周大夫到了,薛姨妈和宝钗当即动了脚,往屏风后躲去,只隐约瞧见那周大夫一番望闻问切,又让小厮将薛蟠的衣裳褪了,仔细检查了身上的印记,捋着胡须冲着屏风施礼道:“夫人无需担心,贵公子身上都是皮肉伤,只瞧着吓人,却并未伤了底子,老朽给他开些膏药,再内服些活血化瘀的方子,很快也就没事了。”
听了周大夫的诊断,薛姨妈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她双手合十,连连念着阿弥陀佛,宝钗亦放下心来。
等确认了薛蟠没有大碍,薛姨妈终于恢复了理智,她厉声问着跟随薛蟠出门的小厮:“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蟠眼睛瞪得如牛眼,鼻子中呼呼喘气:“母亲您别问了,外头的事情,我自会料理清楚。”
宝钗听了薛蟠的话,又看向小厮,只见小厮躲躲闪闪的眼神,宝钗心头有数,薛蟠必然是理亏的一方,宝钗气苦不已,想着母亲对薛蟠的殷殷期盼,她哭着说道:“哥哥,父亲不在了,我们娘儿俩只能指望着你,今日本该是读书的日子,你不喜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没什么,不愿去就不去,但你不去读书就算了,怎么还在外面惹事。”
宝钗喊他哥哥,却让薛蟠想起黛玉笑着喊胤祺的情景,他涨红了脸:“妹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嫌弃我这哥哥上不了台面给你丢人,外面有那么些好哥哥,你有本事去找一个。”
被薛蟠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宝钗舌头如同被什么叼去一般,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满脸羞得通红,哭得快抽噎过去。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还不快给你妹妹道歉。”薛姨妈狠狠地瞪了薛蟠一眼。
薛蟠话刚出口,便知说出了话,见宝钗连最讲究的体面都顾不上,知道是真伤了她的心,忍着痛飞快扇了嘴一巴掌:“妹妹,我是浑人,满嘴胡沁,你别和我计较。”
宝钗仍然不正眼望他,薛蟠可怜说道:“妹妹,我想着你那冷香丸没几瓶了,那材料不是那么好凑的,今儿个特特去给你买白牡丹蕊,才惹出这遭事,看在我对妹妹一片心的份上,就原谅我的口不择言。”
“哥哥你可改了你这性子吧。”想到冷香丸那繁琐的方子,也只眼前这人放在心上,记着配药,宝钗还是软了心肠,恨恨地对着薛蟠说道。
“改,我听妹妹的,一定改。”薛蟠龇牙咧嘴地承诺着。
“这是发生了什么,怎地开始赌咒发誓了?”爽利地女声从门外传来,却是听了王夫人传信的王熙凤,搭着平儿的手匆忙赶来,才进门,就听见了薛蟠的声音,语气虽弱,却好歹让王熙凤放下心来。
毕竟,薛蟠也是她嫡亲的表弟。
等进了屋子,王熙凤却又被吓了一跳,无他,不过是被薛蟠脸上鼻青脸肿的不成人样吓到:“怎地就这么严重,可请了大夫不成。”
“请了。”知道王熙凤是个心中有成算的,薛姨妈也不忸怩,将周大夫的诊断说了遍。
王熙凤想着,那周大夫的名号到底也只是街坊传的,到底有没有真本事也未知,她想了想,慢慢说道:“姨妈您别怪我多嘴,表弟这般模样,我瞧着不轻,倘若伤了身子骨,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不若我拿着家里的帖子,再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好好瞧瞧,也免得被庸医耽误了去。”
“这自是更好了。”薛姨妈握着王熙凤的手:“还是你想得周到,蟠儿能有你这表姐,也是他的福分。”
平儿听了这话,都不等吩咐,走到门前,从袖中拿出名帖,招手叫过小厮,让他将家中相熟的王太医叫来。
而屋内的王熙凤笑着应承了薛姨妈的夸赞,随即又皱着眉,对着薛姨妈说道:“姨妈,也就是我们是一家子的骨肉,有些话我才想着和您说。”
薛姨妈本就佩服王熙凤的本事,听了这话,更是连连点头:“我自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王熙凤柳叶吊梢眉一扬:“姨妈,我瞧着蟠兄弟这番吃的亏不小,我们家的孩子,哪有吃这么大亏的,犯了天大的事,家里也有大人,我们也不是那等小门小户的人家,若他们真的有理,找上门来难道我们不会处置家中孩子不成,他们那般行事,却是没有把我们这几家放在眼中。”
“那凤儿你的意思是?”薛姨妈犹豫着问道。
王熙凤眼中冷意浮现:“姨妈,来的时候我已经问过了,对方瞧着是小门户出来的人,这样的人家也能在我们脸上踩一脚,那我们在京中也不要做人了。”
“我又如何不知这个道理。”薛姨妈泪水又流了下来:“但凡这孽障的父亲还在,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被人这么欺负,蟠儿到底年幼了些,支撑不起家业,到底被人欺到头上来。”
“若是姨妈信我,只将这事交给我便成。”王熙凤拍着胸脯便将这事应下,已经盘算着要如何对付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被平儿派去请太医的小厮,却突然闯了进来:“夫人,琏二奶奶,王太医说他不能来。”
第59章 商议(薛家剧情)
“放你娘的屁。”小厮回话之后,薛姨妈尤自愣神,王熙凤劈头骂到:“你们这些人的把戏别以为我不知道,觉着地方远不想跑,随便编几句话糊弄主子,王太医和我们府里几辈子的交情了,怎么会请不来。”
“二奶奶。”小厮脸色苍白:“再给小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事上糊弄。”
王熙凤存着在娘家人面前显示能耐的心,事情却没办成,她又羞又恼:“王太医医术好,不知多少王公贵族找他看诊,想必是王太医一时走不开,将帖子留下了吗,等王太医忙完了再过来,倒也来得及。”
小厮抖得更加厉害:“二奶奶,王太医没接拜帖。”
这却不同寻常,王熙凤到底也掌家有些日子,不是那等无知妇人,她冷静下来,暗自琢磨着,只觉心惊。
“平儿,将这事和夫人回禀,请夫人示下。”王熙凤强忍着不安吩咐着。
“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知道?”平儿帘子都未掀开,王夫人的声音先传了进来,却是王夫人在荣禧堂里等了许久,也没听见人回信,知道她这姐妹是个没主意的,坐不住的赶了过来。
“我的太太,您来了就好了,现在正有件棘手的事情。”王熙凤见了王夫人,念了声佛,忙服侍着王夫人坐下。
王夫人问过薛蟠的伤势,知无大碍,放下心来,指着王熙凤笑道:“你这猴子成精一样的人,又有何事难得倒你。”
王熙凤苦了脸:“夫人您就别笑话我了。”说着,将派小厮请王太医,王太医却连拜帖也不留一事说了遍。
听了这话,王夫人笑意不再,手中盘着的佛珠转得更快,她凝神想了想,对着跟着的妇人吩咐:“库房里刚收来一支上好的人参,让你男人将那参取了,再搭配些药材,瞧瞧的从王家侧门进去,求王太医给个明白话。”
周瑞家也不敢再说什么俏皮话,从腰间取下钥匙,急忙忙的去开库房。
内室呼天抢地的哀嚎声渐渐停下,疼习惯了的薛蟠,就这么睡了过去,全然不知家中其他人的焦躁。
金鸣之声突然响起,将陷入沉思的几人唬地一跳,却是角落里西洋来的自鸣钟,到了时辰报时。
王熙凤眯着眼,望着窗外没那么刺眼的日头:“都这个点了,周瑞家的怎地还没回来。”
王夫人眼皮一跳,不悦地看了眼王熙凤,却没说什么,至于薛姨妈,只坐在椅子上暗暗垂泪,失了主张,反倒是薛宝钗,还能维持住沉稳模样,轻声细语地劝着薛姨妈。
这般镇静让王夫人对她更高看一眼,她本就属意娘家侄女嫁给宝玉,为此不惜通过元春表达她的意愿,只希望将老太太让黛玉嫁给宝玉的心熄灭,这次遇着事了,见着宝钗说话做事颇有章法,心头更是喜爱。
宝玉本就是幼子,现在老太太宠着还看不出来,等老太太去了,分家势不可挡,大房承袭了爵位,二房只能得小头,这小头中,大部分还是长孙贾兰的家产,宝玉最多能得些老太太的她的私房补贴,眼看着宝玉不是个上进的模样,手头更是散漫,必须为他聘一个周到人管家,这日子才能过得舒服。
至于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黛玉,宝玉院子里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夫人,姨奶奶,二奶奶。”屋内人各有心事,周瑞家的掀开帘子,屋外的风顺着门洞吹了进来,将屋中难闻的药味吹散,也将那凝滞地气氛打破:“我男人说,王太医念着祖上的交情,将东西收了,说薛家少爷冲撞了了不得的人,现如今京中的太医,恐怕无一人敢为他看诊。”
屋中几人的心重重沉了下去,能够让京中所有太医全部噤若寒蝉的,除了宗室没有其他人。
宗室!这对皇商而言,是最不能得罪之人,皇商年年月月的到处跑生意,甚至出海,也不过是为皇室寻找些新奇玩意儿。
薛姨妈脸色煞白,她再顾不上心疼儿子,冲进内室将薛蟠唤醒:“孽畜,你到底干了什么事,给我一五一十的老实交代。”
薛蟠本就浑身疼得难受,这一觉也是似醒非醒的,被薛姨妈一嚷,彻底醒了过来。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见着往日里最是慈和的人眼中快要喷火地盯着他,薛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看见跟在薛姨妈身后的宝钗,犹如抓住救命稻草:“妹妹,快劝劝母亲,气大伤身,为了我这混账不划算。”
“你也知道你混账。”薛姨妈再忍不住,拿帕子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王熙凤皱着眉头:“姨妈,您先别慌,先让蟠兄弟将事情说明白,我们才好知道该如何行事。”
“是了,你快将事情和你表姐和姨母说说,她们都是有本事的,还能帮我们出出主意。”薛姨妈连忙点头。
薛蟠本就看不起内宅妇人,更不觉王夫人和王熙凤能拿出什么章程,不过碍于薛姨妈的眼泪,他不得不忍着屈辱,将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京中贵人何其多,更少不了鱼龙白服之人,你也当了这几年家,连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都弄不清楚吗?这般能耐人,你们怎么会觉得是小门小户出身?”王熙凤一想到她被误导着,甚至还想要寻些事端,就一阵后怕。
“表姐,您先别急着骂我,我到底得罪了谁?”薛蟠仍是一头雾水。
王夫人垂下眼:“周瑞家的,王太医说了是哪家贝勒?”
“夫人。”周瑞家的一哆嗦,她知王夫人这般神色,便是动了怒:“王太医不敢明言,他知将手指着天上,又说了句大水冲了龙王庙的话。”
哐当一声,却是王熙凤失手将盛着药的托盘打翻,这真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王太医说得隐晦,但荣国府几人一听便明白,那做普通打扮的男女是何人,这何止是贝勒,整个四九城里,身份比他还高之人,两掌可数。
“让你胡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你妹妹还等什么参选,不如关了铺子,拿着银子回乡里住着,也省了连累了这一大家子人。”王熙凤冷声笑道。
当年五阿哥住进荣国府没几天,宁国府就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当时王熙凤刚嫁进来没多久,却对五阿哥的手段记忆犹新。
“表姐,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平日里和北静王也有几分交情,到时候个北静王送份厚礼,请他从中转圜,便也罢了。”薛蟠仍然满不在乎,只觉着王熙凤在危言耸听。
“呵,北静王。”王熙凤更是嗤笑:“他也就在我们面前耍些威风,在你得罪的人那里,且排不上号。”
薛蟠不服地问道:“那人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您怎地说得这么严重。”
“闭嘴!”王熙凤怒声呵斥:“你可知你嘴里的那毛头小子,他就算将北静王也打成你这样,最多也不过就是被不痛不痒地说上两句。”
薛蟠久做皇家生意,此时终于意识到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了不得人物,他打着哆嗦,扯着薛姨妈的衣袖,哭得涕泗横流:“母亲救我。”
薛姨妈脸色灰败地搂着薛蟠,沉默不语,此时除了儿子的安危,她还为薛家铺子的生意担心。
皇商薛家竟然得罪了皇上的儿子,只要人家一个眼神,宫中不要薛家的东西,说是伤筋动骨也不为过。
“姨娘,表姐。”一直沉默不语的宝钗,微微施了个礼:“阿哥天潢贵胄,我们不敢高攀,只王太医曾说过大水冲了龙王庙一话,不知该作何解?”
王熙凤欣赏地看了宝钗一眼,对于老太太和王夫人的打算,她心知肚明,却也知道,如今林姑父入了翰林院,更加清贵,凭借林家的家世,她嫁给宝玉到底是埋没了,反而这薛家表妹,家中金银满山,行事又有章法,更有可能嫁给宝玉,成为她未来的妯娌。
想到这,王熙凤对着宝钗笑了笑:“蟠兄弟比你差远了,好叫你知道,街上那两人,应当就是五阿哥胤祺和林家表妹。”
说着,王熙凤细细向宝钗解释起几人间的渊源。
宝钗进京之时,黛玉正在为母守孝,她只听见过贾府有这么门亲戚,却从未见过,更没想到会在这等情况听到,宝钗当即面红耳赤,为薛蟠的轻浮而感到羞愧,日日游手好闲不学好,寻花问柳浪荡游也就罢了,现如今却欺负到亲戚头上。
薛蟠听说那清丽脱俗的美人是林家表妹,心头荡漾一下,再想到美人身旁虎视眈眈的阿哥,也知他不配肖想,不由扼腕。不过,想到贾府的宝贝疙瘩宝玉也配不上那仙子般的人,薛蟠心头突然又舒服许多,扭曲着青肿的脸笑出声来。
宝钗顾不上搭理薛蟠,她斟酌着说出心中的盘算:“姨母,表姐,我也知哥哥做的事实在将人得罪狠了,贵人若发怒,别说这皮肉伤,就算当街打杀了都不为过,奈何我只这一个哥哥,我和母亲娘儿俩还指着哥哥过日子,实在不能眼睁睁地干看着。”
“五阿哥地位尊贵,我们再如何也高攀不上,但我听小厮回话,五阿哥和林家表妹感情甚笃,不知能否求林家表妹为我们美言一番,要打要罚,我们都认了,只求别因为这件事,毁了薛家根基。”
“这个好办,我令人往林家送封信,看在荣国府的面上,她不会不理。”王夫人冷声说道。
第60章 送礼
周瑞家的听了王夫人的话,心中一沉,她男人是府中管事,夜间也会与她说些外头事情,就连她都知道,林家姑爷进京后进了翰林,当了皇子的老师,是他们荣国府也得掂量着对待的人物,他的女儿恐怕不能如此轻慢对待,更何况,薛少爷此次犯得事儿,还牵扯到了贵人,恐非轻易能了,王夫人这简直是怒极出了昏招。
欲要劝解,却见王夫人收了菩萨模样,眼神冷然,是多少年没见过的怒气,当年贾敏出嫁前,仗着是老太太心爱的幺女,姑嫂间到底有些龃龉,太太这些年在荣国府过得也不甚如意,忍了这么多年,这一遭是要掀起了桩桩件件的怒意。
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还是太太有主意,我这就去给林姑娘送信,林姑娘到底年纪小,又少了母亲教导,不知一损俱损的道理,咱们这样的人家,最是讲究脸面体统,胳膊断了都得往袖子里折,日后少不得您这舅母费心。”
王夫人收起森冷的目光,叹息着说道:“我也怜惜黛玉幼年丧母,但越这样,越得好好教导,免得坏了阖家姐妹的名声,倒时候该如何寻找亲事。”
薛姨妈本就是个没有主意的,见王夫人拿了主意,她便不再操心,只不断念佛。
反而是一直在旁边垂目静听地宝钗,只觉不对。薛家几代经商,最讲究一个和气生财,薛父见宝钗伶俐可爱,在她幼年时曾带着她谈过生意,知晓求人的模样,纵然姨母是为她家出头,但这以长辈身份压人,更容易弄巧成拙。
“姨母对哥哥的拳拳爱护之心,实在是让我们不知说什么是好。”宝钗坐在王夫人身旁,那帕子擦着泪,那胭脂粉的帕子,都遮不住她通红的眼圈:“但这事到底是哥哥不争气,冲撞了贵人,不若让哥哥负荆请罪,诚心诚意地去告罪,也让哥哥长个记性,日后再也不敢做这些事情。”
听见王夫人说话便急得要跳起来的王熙凤,听了薛宝钗这一番话,在心里暗暗点头,没成想这个不如何说话的表妹,倒是个有见识的,若真如王夫人心意办了,这可就彻底将林姑父得罪了去,更别提他们身后的五阿哥了,奈何她不仅是王夫人的侄女,更是隔房的媳妇,有些话她想得再明白也不能说,好在宝钗是个清楚的。
“娘亲舅大,这都是多少年的规矩体统了,我身为舅母,难道还教导不了她不成。”对着宝钗的殷殷劝解,王夫人却只冷哼一声:“周瑞家的,你还在这儿干什么,难道还有我请你去不成?”
“是,奴才这就去。”周瑞家的惊出一身冷汗,抬脚便要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屋子里的几人瞬间站了起来,能够拦住下人的通传走近的老人,阖府上下,也就这么一个。
“老太太,您怎么来了。”王熙凤连忙快走着迎出去,平儿趁机转到她的身后,王熙凤抽空给了平儿一个赞赏的眼神,脸上却笑盈盈地迎接着贾母。
却是王熙凤听着王夫人的话语,便知此事非同小可,她虽然是王家女儿,但嫁到了贾府,以后就是贾家儿媳,她首先要考虑的是贾家的利益,王夫人这行为,在她看来,与失了心智也差不多了。
王熙凤忙给平儿使了眼色,平儿服侍她多年,最是懂她的心,觑着个空便偷偷走了出去,找到交好的鸳鸯,如此说了一遭,鸳鸯也知兹事体大,忙去请了贾母过来。
这便是贾母突然出现在梨香院的原因。
贾母不搭理王熙凤,也对迎过来的王夫人视而不见,拄着拐杖走到薛姨妈面前:“我听丫鬟说蟠哥儿病了,难受地厉害,现在可还好了。”
“老太太。”薛姨妈勉强睁开核桃一样的眼儿,扶着贾母在主位上坐下:“家中小儿顽劣,还劳动了您,实在罪该万死。”
“你不用和我客气。”贾母叹了口气,握住薛姨妈的手,推心置腹地说道:“宝玉现在也养在我的屋里,将心比心,若宝玉突然遭了这么一场罪,我心里也过不去。”
“都是那孽障不争气。”薛姨妈见着低眉敛目跟在贾母身后,伏低做小的王夫人,抹着眼泪说道:“蟠儿知道错了,我们正准备赔罪礼物,想着令人送去,若侥幸得贵人青眼,不再追究,那真真是我们薛家几辈子的喜事。”
在门外将王夫人打算听得清楚的贾母,也不拆穿,顺着薛姨妈的话往下说:“这就对了,我们也不是那等不知礼的人家,圣人都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薛母连连点头,招手叫来莺儿:“我库房里放了一尊白玉雕成的佛像,在南京时候特意请鸡鸣寺的大师开过光的,最养身体,你去将这佛像取来,令人给林家送去。”
莺儿领了命,便取了钥匙要开库房。
“莺儿。”自贾母来后,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宝钗,这时却将莺儿叫住:“你选东西的时候,从我们带来京中的那些江南物什中选选,我记着应当有不少南方东西。”
莺儿知道,她家小姐私底下当了薛姨妈的半个家,听了宝钗的吩咐,连忙应了。
屋子里就没有蠢人,宝钗的话一出,谁都知道她这是在讨好黛玉,除了王夫人脸色青青白白,其他人都很是满意,只觉这丫头是个心中有成算的。
“鸳鸯,你也跟着过去,我记得我有个玛瑙镯子,是敏儿以前最喜欢的,她出嫁的时候没有带过去,你将那镯子找出来,给玉儿送过去,顺便写封信,邀她后天来府里小住几天,我许久没见,想她了。”
“谢谢老太太!”薛姨妈惊喜地连连道谢,她见着贾母之时,还以为是来阻止她们去找林姑娘,没想到贾母敲打过后,竟然要将林姑娘接过来。
“都是亲戚,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受罪。”贾母坦然地受了薛姨妈的谢:“能帮的我都会帮,只一点,我将玉儿请来,但如何让她原谅我却不管,不能委屈了我的外孙女。”
贾母的信与薛家的厚礼送来时候,黛玉正和胤祺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歇晌。高大树木上的叶子墨玉一般,安静了一冬的蝉在树上窸窸窣窣地鸣叫着,预示着夏日即将来临。
下人将礼单和信递上,又将十数抬箱笼放下,院子里顿时显得拥挤起来,再不见清幽之意。
黛玉不喜地皱了皱眉,示意下人将礼单递给胤祺:“这厚礼我看是借着我的名义送给你的,何必经我这一遭。”
“她们倒是想。”胤祺拂着礼单,嗤笑着:“若不是你,再加几倍的东西都找不到给我送礼的门路。”
这却不是胤祺狂傲,作为住在宫外,又有着太后和宜妃撑腰的阿哥,形形色色想要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商人且排不上名号。
“家里压箱底的东西都送过来了。”黛玉示意下人将箱笼打开,指着那半人高的白玉佛像说道。
佛像在日头下莹润而温和,垂眸低目,怜悯地看着人间。
“这半人高的料子本就难得,我瞧着这雕工更是了不得,每一笔都酣畅淋漓,恍若天成。”黛玉晃晃胤祺的手:“你好歹也看一眼,别让明珠蒙尘。”
胤祺顺着黛玉的意思,随意望了眼,又瞧了瞧礼单:“这个玉佛在鸡鸣寺被大师开过光,既然你喜欢,那你便搬过去,为你增份神佛的庇佑。”
“这有什么意思。”黛玉翻了个白眼:“我瞧着还不如那些南边的玩意儿好。”
说着,黛玉从箱笼里捡出那些竹雕木刻,拿手上把玩起来。
“喜欢就都给你。”胤祺大方地挥手。
平日里胤祺对黛玉也很是大方,宫中送来的好东西怎么也少不了黛玉的一份,却从不会如此意兴阑珊。
“这是怎么了?”黛玉坐直身子,关切地问道。
“这礼物何其丰富。”胤祺冷笑着挥着单子,厚厚一摞的礼单被风吹动地哗哗作响:“我喜欢的,你喜欢的,贵重的,不贵重却有野趣的,这箱笼里全部都有,为了讨我们欢心费尽了心,但这便够了吗,阿花这个苦主可什么也没有。”
黛玉瞬间了然:“若他们能将阿花放在眼中,一开始就做不出这等事。”
阿花,便是那日在街头卖牡丹花的女子,那日冲突过后,黛玉忧心着那些逃掉的人事后去找麻烦,让阿花将那些牡丹全送了来,后来又见阿花打理花草却是一把好手,顺势将阿花留下,正好林府全部修葺完毕正需要栽种一批花草,雇着阿花帮着打理。
“罢了,将这里面值钱的东西拿给阿花吧。”胤祺望着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和绸缎布匹,阿花能得了这些东西,想必日后不用再操心。
“这些东西过于金贵,阿花带回去也用不上,反倒容易惹麻烦,不若换成金银,倒也没那么招眼。”黛玉本就打算等事了了,再给阿花包个红封,就当压惊,听着胤祺和她想到一块儿,抿嘴笑着,好看的梨涡里仿佛盛了蜜糖一般。
胤祺难看的神色慢慢缓和下来。
黛玉和胤祺说了许久话,觉着口渴,拿起胤祺特意找人做出来的饮子,浅淡的红从晶莹的杯壁中透出,将黛玉洁白如玉的手映衬出颜色,与指甲上的丹蔻辉映,更显柔美。
黛玉啜饮一口,将杯子放下,纤细的手指将信件展开,一目十行看了过去,神色几番变化:““阿哥,外祖母那边来人说,想接我过去住几日。”
“妹妹,这是由江南送来的果子兑成的汁,最是健胃开脾,又不怕克化不动,你再多喝几口可成?”贾府做何打算,胤祺并不如何放在心中,贾府说是国公府,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再如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只能在寻常人面前摆出排场,实际上不过风一吹就倒。
比起贾府有什么算计,胤祺更在乎厨娘新做出的汁子合不合黛玉的胃口,能不能让她多吃两口饭。
“我尝着这味儿有点腻了,又是糖又是蜜的,喝着甜津津的,反倒齁得难受,要我说,不若取食物原本的味道,才是最好的。”黛玉见胤祺执着地盯着她手中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果汁,心知转移话题失败,皱着眉将杯子推开。
胤祺狐疑地将这杯子接过,也不讲究,仰头喝了一口,只觉口舌生津,清爽的果汁中透着丝丝的甜意,并未尝到黛玉所说的甜腻之意,他微微笑着:“这味儿既然妹妹不喜欢,日后便不做了,正好府里这两日请了几个擅长做粤菜的广东厨子,听他们说那边的厨子最讲究食物本来的味道,妹妹多试试。”
黛玉抿唇笑着,避开这话题,她挥着信件:“阿哥,你还没说,我要不要去外祖母家。”
胤祺自知黛玉在转移话题,却也只宠溺的笑了笑,随她心意:“荣国府掀不起什么风浪,只看妹妹你乐意不乐意。”
黛玉早慧,对于贾敏和她说过的话记得很是清楚,自是知道她母亲对于娘家的想念,她不在京中也罢,她既在京中,又见心中写着外祖母甚为想念,黛玉也想替贾敏尽那份孝道。
“那我后日便去贾府了。”黛玉摩挲着腕上的玛瑙镯子,点头应了,让林府的人去贾家送信。
“妹妹,你记得,先不说我在你身后,就凭你是林如海林大人的女儿,去了贾府,任谁都不能慢待,在贾家待得舒服便多住两日,不顺心随时回来,有我在,没人敢编排你什么。”饭后,黛玉指挥着雪雁收拾着去贾家小住的包袱,胤祺趁着月色走来,抱臂靠着门,在竹叶的沙沙声中,慢悠悠地叮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