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你真是疯了, 让我抢直升机来接——”直升机驾驶员一头散乱的齐耳短发,她挪了挪自己的耳机,对着自己耳机上的话筒, 冲着后面座上那个呆呆愣愣的人大声吼道,“还敢直接在香雪大道上公开露面,你是真不想活了?!”
“是啊,不想活了……”叶允讪讪道, 她现在满脑子里都充斥着方才的回忆, 那个情急之下忍不住表露心意的吻,让现在冷静下来的叶允恨不得一头撞死。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就算戴上了耳机,直升机扇动气浪发出的巨响让她心乱如麻,她像个死鱼一样瘫在后座上,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
“等等, 刚才你什么都没看见吧?”叶允突然像是还魂一样蹦出一句话,像是诈尸从后座上鲤鱼打挺、一跃而起,而后果不其然地一头撞在了直升机的天花板上。
她一边沉痛地捂住头, 一边还要质问在前面憋笑的短发驾驶员:“说句话啊,看没看见。”
“那当然是……”短发驾驶员没回头, 故意拖长了音调卖了个关子,嘿嘿一笑,从控制面板中调出了刚才抓拍到她们二人画面的监控录像,“我可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哦~”
“啊啊啊啊啊啊啊——”叶允感觉被尬得满地乱爬,她看着面板里自己俯下身的剪影, 却又忍不住把目光投射到二人交错的身影之中。
“闭嘴,耳朵要被你震聋了, ”短发驾驶员制止了叶允被尬得尖叫的举动,为了防止她继续污染自己的耳朵, 她一把将脑袋上的头戴式耳机扯了下来,扔在了一边。
“怎…怎么了?”叶允好奇地探头。
“准备跳机。”驾驶员看了一眼直升机的操作面板,上面显示的当前闪着红光的原点坐标周围,正聚集着像蝗虫一样从四面八方翻涌而来的无人机,被标识出来后占满了整个屏幕,显得像是铺天盖地。
叶允熟练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跳伞装置,她们直升机这么大个目标,不可能不被内城锁定,她早在被拽上来的时候就已经配置好了装备。
“开始倒数——”短发驾驶员飞速解开束缚着自己身躯的安全锁,她回头看去,叶允穿着全身包裹的作战服,直接撞开了直升机的舱门,她站在被剧烈风浪冲击的直升机门口,对驾驶员比了个“OK”的手势。
驾驶员重新看向面前的操作面板,闪烁着光亮的图标正飞速聚集起来,她迎着直升机搏击长空的振动巨响大吼:“三——”
叶允作战服下的肌肉并不夸张,却显得极为有力,她长臂一展,攀上了直升机上方的金属横栏,双腿撑在直升机的侧门边,做好了降落的准备。
短发驾驶员在直升机操作系统上接入一台外置设备,可以控制直升机进行基础的紧急避障和迫降,现在转瞬间二人已经抵达了外城,就算在她们跳机后,也可以让直升机安全落地,不会伤及无辜。
短发驾驶员在键盘上飞速地翻动手指,敲出最后一个代码后,以行云流水般的姿态迅速掀开了驾驶室的逃生门,继续倒数道:“二——”
短发驾驶员和叶允此时都挂在舱外,强劲的风浪吹着二人护目镜外的头发,二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在心里默念道:“一——”
而后叶允和短发驾驶员二人应声坠向地面,像是两只被猎枪击中的飞禽,以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速度划过暗沉的天空。
随后“嘭”的一声,两朵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降落伞绽放在天空中,并跟着夜色的变化幅度不断地黯淡下来,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让几千公里之外的追击者无法辨清二人所处的方位。
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叶允和她的同伙早就消失在了衰败腐朽的外城区尽头,他们只能对着周遭连绵不绝的破败楼房望洋兴叹。
而在一阵嘈杂中稳稳降落在预定地点的叶允和短发驾驶员,两人还是只能偷偷摸摸地从膨胀的隐形降落伞中爬出来,鬼头鬼脑地顺着预定的路线开溜。
“非非,我让你弄直升机而已,你弄他治安部的部属直升机干嘛?”叶允跟着尹非钻进一处据点,一路上还嫌这嫌那地挑刺,“随便弄个富豪的直升机就行,治安官的直升机太容易被追踪到了”
“滚,”尹非言简意赅地阐明了对话主题,斜睨了她一眼,“有本事自己去抢,没本事别逼逼叨叨。”
“哎呦,别这么冷漠嘛非非,好久不见我思之如狂,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胡言乱语了,你别在意~”叶允在发小面前掩饰不住自己的本性,故意拖长了音调,习惯性地阴阳怪气地互相捉弄。
“哦?是吗?”尹非凉凉地瞟了叶允一眼,叶允下意识地感觉背脊发寒,“我得提醒你一句,我们现在的对话还在作战终端的记录下,要不要我帮忙打包送给那位呃薛家大小姐?”
“尹姐,你是我永远的姐,这事咱能忘掉别cue了吗”叶允立马束手就擒,毫无抵抗地摇旗投降,她殷勤地跑到了尹非的前方给她探路,熟练地替她识别出了一处事先架设好的陷阱。
“看你表现。”尹非毫不意外她的反应,任由叶允在前面替她扫清障碍,随后她又像是意识到了点什么,眼神里有点狐疑,她伸手拍了拍叶允的肩膀,“我说,你跟人家是玩真的啊?”
“怎,怎么不是真的呢”叶允弱弱地回了一句,说到这种话题的时候,叶允总是显得有些许的心虚和不自信。
“恭喜你啊,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谈恋爱,”尹非把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她亚麻黄的齐耳短发被手电光芒的反射照得宛若鎏金的,她像是女儿嫁出去的老母亲一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叶允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神情挣扎又犹豫,嘴唇蠕动了几回,才张了张口:
“容慈祥得有点诡异了,非非别笑了,我害怕”
“找死?!”尹非额头上青筋暴起,狠狠踹了一脚叶允的屁股,把她从后直接摁倒在地上,逼问道,“说,还嘴贱不嘴贱了。”
叶允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怒目圆睁,看起来还挺振振有词:“你难道不知道t的屁股打不得吗?”
尹非冷笑了两声:“别人不知道,我看你是挺想挨揍的。”
——
据点内的灯光下,叶允正呲牙咧嘴地在房间里鬼叫,她刚逃出生天就挨了一顿胖揍,此时全身上下的骨头没有一股不叫嚣着负担过重。
叶允“嘶——”了一声,往手心里倒了点跌打损伤修复的药,伸手却摸不到自己背上的患处。
她瘪了瘪嘴,很窝囊地只敢小声吐槽:“小打小闹就算了,对我还下这么重的手”
“我还在这儿呢,你倒是挺敢说。”尹非挑着眉过来,强行把叶允手心里盛着药油的那条手扳成一个怪异的角度,无视叶允狰狞痛苦的脸,把药油精准地抹在了她的背上。
叶允好不容易挣脱了她的钳制,劫后余生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像是确认自己的手臂还在不在,活动了下胳膊。
此举便牵动了背后的肌肉群,叶允霎时感觉到被揍的患处开始发热,随后迅速地将灼痛的感受传导至整个背部,这便是在修复肌肉伤痛的征兆。
叶允虽然表面上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但眼底却是和家人在一起的欣慰和愉悦,她其实也不是单纯的嘴贱,只是习惯以这种方式和久违的发小相处。
叶允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难得正经地问尹非:“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市政厅安全部不查一查?你应该也需要赶过去吧”
“老娘在休假,天塌了也别想把我叫回去,”尹非悠闲地往后一躺,“自从你坑来钱,解了燃眉之急,我就没有半点打工的欲望了,正好之前的年假都没休,就递了申请。”
说罢,她又补了一句评价:“你还真有点本事,坑了哪家冤大头啊?”
叶允:
被坑的冤大头本人正苦兮兮地在工作室里工作,猛然间打了个喷嚏。
叶允犹豫了片刻,想起从前尹非吐槽过的,她当社畜的时候,为了买个Stone·Kim的流水线首饰通宵打工的经历,真诚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尹非掀起眼皮盯了她一阵,放弃探寻“叶允在打什么鬼主意”这个高难度问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把门口的一只精巧的小箱子拎了进来:“差点忘了,顾老师喊我给你带的东西。”
叶允的脸色渐渐从调笑的神情变成正经,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她输入密码,箱子缓缓地掀开,里面是一个轻型头盔,上面连接着无数传感器和线圈,旁边还有一只看上去沉甸甸的黑色小匣子。
“你之前戴过的那种脑机型号。”尹非顿了顿,开口补充道。
第 32 章
“我戴过的那个型号?不是说没几个吗, 这不会就是我弄回来的那只吧?”叶允狐疑地盯住尹非,她脸上的神情显出几分不可思议。
“我把它弄回来的时候,顾老师不是说修复的希望渺茫, 让我们更寄希望于新型脑机吗?这是……”
尹非摊了摊手,表情无奈:“我的专业不是脑科学领域,问我也没用,我知道的可能还没你清楚。”
“这……”叶允摩挲过脑机头盔的金属外壳, 表面镂空的设计和冷硬的光泽感, 金属材质触手冰凉,还像是几年前叶允第一次摸到它那样,冷意顺着手指神经末梢不断蜿蜒盘旋向上,在她的手臂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再用那深入灵魂的寒意给予叶允当头一棒。
叶允像是重新堕入回忆的泥潭中, 她像是瞬间被烫伤了一般缩了回手,表情愣怔地盯着面前的镂空金属头盔,不发一言。
尹非瞥见她的动作, 把她近似于烫伤的反应尽收眼底,叹了口气, 上前一步替她合上了盖子,状似轻松地开口道:“好啦,只是个小玩意儿而已,我帮你装起来,你要是不想用也不用勉强。”
“没事, 就是好久没看见它,有点震惊。”叶允回头对尹非递过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眼底流淌着让她得以宽心的融融笑意,看起来倒像是叶允在安慰尹非、照顾尹非的心情。
她总是这样尹非盯着叶允专注的侧脸, 想着叶允与那位大小姐在夕阳下吻别的一幕,漂浮在橘红色光晕的发丝间那一丝丝的眷念,她觉得顾老师和自己都有些过于残忍了。
她好不容易轻松了一点。
在那一瞬间,尹非有点想依照自己的性子来,把她肩上那沉重的担子都一并扛起,强行把叶允赶回去过逍遥日子,也好过龟缩在外城的犄角旮旯里应对地毯式的搜捕。
但尹非的理智很快截断乱飞的思绪,她知道她不能。
“顾老师是需要它的实验数据?”叶允突然开口,看向还沉浸在回忆中的尹非,露出询问的神色。
“哦,对,”尹非反应过来,迎上了她探寻的目光,“这台脑机是顾老师修复出来的,但内部的核心功能她没敢动,只能在外部加设防追踪的设置,因此启动如果超过十分钟,就有极大的可能性被原厂商锁定。”
“原产商啊——”叶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名词,目光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恨意,饶是尹非也忍不住一愣,止了话头。
“当时你也在场吧,你还记得顾老师说过,这种型号的脑机一共有几台来着?”叶允抬眸询问尹非。
“我记得是两台,一台使用机一台备用机,”尹非露出艰难回忆的神情,她话一出口,仿佛也受到了某种惊吓般“嘶”了一声,嘟囔了几句,“这还是个稀罕家伙?”
“当然,”叶允拍了拍装脑机的金属保管箱,撑着下巴笑道,“那这么说,如果有另一台机器在他们手里的话,追踪到我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我个人觉得追踪的极限时间要远少于十分钟。”
“那怎么办?”尹非对脑机的了解也只有个大概的了解,并没有深入过多,她只是觉得追踪时限的缩短很不理想,本能地皱了皱眉。
“没关系,”叶允顺手轻松地拎起这个看着不太轻的箱子,在手里掂量了几下,“我会先挑地方试验几次,反正他们现在知道我还没死,脑机推向市场的计划必然要暂停,我们还有时间周旋。”
“辛苦你了,”尹非真心实意地赞了她一句,觉得她一个出身律师的,被迫卷入这种事情里,还能对各种出人意料的情况应对自如,委实不易。
叶允却像活见鬼了一般,恨不得把她那双瞳色分明的眼珠子瞪出来,脸上夸张的表情仿佛在说:“哦我的老天爷啊,是谁让这个暴力狂变成这个样子?她居然会使用人类的用语了!”
尹非:皮痒了是吧
——
许斐对着周遭的环境环顾一圈,明艳的脸庞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她挽住陈柚柚的胳膊,嘴角扬起一个明媚的弧度:
“哇,好有回忆感的地方,小叶老师居然选到这里了?!”
许斐看着这座位于外城城墙附近的人流,面前是一座石砖制的古建筑遗址,其后周遭热闹的市井集市人声鼎沸,蒸腾着热气的各色小吃摊位与售卖玩意儿的铺子鳞次栉比,显得烟火气十足。
“喂,我们是来干正事的”陈柚柚扶额,看着两眼放光、作势就要扑上去吃吃吃的许斐,无奈地叹了口气,拽住她的双手,把她强行拽回了身侧。
“猫娘家的米糕可好吃了!柚柚也陪我一起吃嘛!”许斐一点都不听她的招呼,径自窜到了某个闪着炫目的霓虹光芒的摊位前,一扭头就钻进了拥挤的人潮中。
“”陈柚柚毕竟习惯了她的秉性,也跟着她从摊位边团团围住的人群中挤进去,预备随时把她抓回来。
猫娘家的米糕铺子是典型的机械铺面的构造,整个铺子由一大堆看不清结构各色机械装置运行,有一只慵懒的小橘猫懒懒地趴在顶上监视买家,放置在面前的摄像头扫描过客户的数量和每个客户的用餐需求,智能化的高速分析后,合理安排起了米糕蒸制的流程。
铺面上的装置嘎吱嘎吱地运作起来,分析过不同顾客的口味需求后,铺子先是用模具舀进了些许米糕粉和不同粉量的糖粉和佐料,迅速推入了蒸屉里蒸制,随后一阵氤氲的热气涌上,另一锅米糕顺利起锅了。
灵活的机械手为不同顾客的米糕撒上了坚果碎、巧克力碎、豆沙、糖块儿等不同的拌料,热气腾腾地分发到了顾客的手里。
老一辈的顾客习惯性地使用现金作为支付手段,他们则会熟练地将联邦币摆在小猫咪的身边,也许也会顺手挠挠猫咪下巴,而当他们取走热乎乎的甜米糕后,小猫咪则会一甩尾巴,将硬币或纸币的一堆联邦币扫进自动弹射出来的机械抽屉里。
“哇哦——”许斐走上前摸了摸猫咪的脑袋,她学生时代的时候就经常来猫娘家吃东西,这里的服务系统处理很迅速,做出来的小吃廉价又美味,是很多学生放学之后必来的地方。
猫咪年纪不小了,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老橘猫,脑容量却看起来不太大的样子,察觉到有人来,它慵懒的姿势稍微动了动,睁开一条缝的眼睛辨认起面前的这个女孩。
随后,它像是突然认出了她一样,喵喵地叫了两声,还特地跃下了自己的工位,蹦到了许斐的肩头,舔舔她的脸颊。
许斐兴奋地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她开心地蹭了蹭猫咪柔软的皮毛,对着还在人群外围挣扎的陈柚柚挥了挥手,她把手拢成喇叭的样子,大声喊:“柚柚!猫猫还记得我诶!”
旁边的常客们也有些惊讶,这只猫几乎从来不离开这个铺面,他们也从来没有见过铺子的老板,看着许斐和猫咪颇为亲近的样子,他们都忍不住好奇。
还有人对着猫咪开起了玩笑:“怎么着?猫老板,准备擅离职守啦?”
但猫咪也丝毫没有回到铺子上的意思,锲而不舍地黏在了许斐的身上,作势就是铁了心要跟着她走的样子。
许斐有点不太好意思,她回头看了一眼猫娘米糕的铺面,看上去少了只猫似乎也没有影响铺子的生意。
没事,等小猫咪玩累了就把它送回去好啦,许斐心虚地在心里对铺子补充了一句,便毅然化身小猫咪的专属坐骑,驮着它找到了陈柚柚。
“你怎么还带了只猫回来,我再说一遍啊,我们今天是干正事的!”陈柚柚严肃地对许斐说,却也忍不住在一人一猫湿漉漉的眼神攻击下败下阵来,“猫的话,呃,你要是想跟它一起玩也不是不行,只是之后必须送回去啊。”
说着她还咳嗽了两声,故意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出来。
“好耶!”许斐笑眯眯地亲了她的脸颊一口,“我的宝贝最好了!”
陈柚柚却沉下了脸,拽着许斐转身就走,直到走到人迹罕至的小巷时,她才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跟着她们走到这里,面色不虞地数落许斐:
“刚才是你以前经常来的地方,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的,被熟人发现了告诉你爸妈,你要怎么办?”陈柚柚正色道。
“对不起我错了”许斐装可怜是顶级的演技,她眼睛说着便染上了一层红晕,作势往前凑了凑,抬头亲了亲陈柚柚的下巴,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得寸进尺地攀上她的肩膀,从耳畔往眼角一路都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正在两人情动拥吻之际,那只原本趴在许斐肩头的橘猫突然跳到了旁边的柜子上,语气揶揄地口吐人言:
“我是猫,不是在路边无缘无故被人踹了一脚的狗,亲密行为请在非公共场合进行,两位请自重。”
许斐目瞪口呆,她发誓,她从这声音里听出了浓浓的羡慕和嫉妒。
第 33 章
“它它它它怎么会说话?!”许斐紧张地抓紧了陈柚柚的袖口, 受到惊吓般猛地向后蹦了几步,远远地瞧着这只还在悠闲舔爪子的猫咪。
“不过听上去,这声音不像是猫咪的声带能发出来的, 吐字有点太过清晰了,”陈柚柚倒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她被许斐拉远了几步,却又摸着下巴走近了点, 细细观察着猫咪的动态。
她回头远远地瞧了一眼还在瑟缩的许斐, 看她还是半步都不愿意挪动的样子,抬手摸上了猫咪油光顺滑的毛发。
见橘猫并没有怎么反抗的样子,许斐这才忍不住再凑近了一点,见猫咪蹭了蹭陈柚柚的袖口,发出了享受般的呼噜声, 而在下一刻,猫咪就像是被突然定住了身一样僵硬起来,而后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许斐悚然一惊, 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并发出了惊吓般“呀”的一声。
陈柚柚上前一步, 将橘猫吃得膘肥体壮的身体险险捞进臂弯里,差点没接住般掂量了两下,笑道:“果然。”
“呃果然?”许斐嘴里将陈柚柚方才说出的话重复了几遍,彻底不敢靠近了,探出半个脑袋朝着猫咪的方向望去, “你知道了什么吗?”
“这大概是仿生猫,你看, 这个很隐蔽的地方有可以按下去的开关,”陈柚柚把猫咪柔软的肚子摊开, 给她看底下暗藏的一个极微小的按钮。
“不对吧”许斐弱弱地响应,“十几年前我小时候,这猫才是一副刚出生的样子啊,现在怎么就长到这么大了?”
“现在动物这么稀少,要是有活着的流浪猫早就当成昂贵的宠物养起来了,这个在闹市区都没人抓走,要不就是这猫性子烈不好养,要不就根本不是活体动物。”陈柚柚言之凿凿地分析道,“之前不是也有新闻吗?富豪为了自己死去的猫咪,定制了一模一样的仿生猫,并且是可以随着时间逐渐长大又逐渐变老的类型。”
“是有这么回事,”许斐点点头,观察着陈柚柚面前的这只猫,奇怪道,“那刚才的那个声音,就是通过仿生猫的声音传出来的?那就是人?”
“对,”陈柚柚叹了口气,把手指深入了猫猫的肚皮底下,按开了那个迷你隐藏式的开关,“而且,正是我们在找的人。”
许斐歪着头思考了几秒,眼神里像是突然焕发了光彩一样亮了起来,她瞪着眼睛讶异道:“小叶老师?!”
当仿生猫的按钮重新按下,里面的声音还在装神弄鬼地演戏:
“呵,想知道我是从何而来的神奇生物吗?想和我签订契约吗?”
“愚蠢的人类啊,你们根本就不懂我们来自喵星的生物,究竟有着多么强大的奇妙能力,能为你们实现所有的愿欸,谁拽我毛啊?”
“噗嗤——”许斐憋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叶小姐,别闹着玩了,您怎么还跟斐斐一样,咱们是来干正事的。”陈柚柚再三强调了“正事”这个词语,回头看了一眼许斐,她正在给猫挠痒痒,一脸懵地抬起头,和仿生猫迷茫的双眼对视。
操纵着仿生猫通话系统,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叶允:
叶允挠了挠头,讪讪笑了两声:“哈哈哈,本来是给你们放松一下心情,既然这样你们就先跟着猫过来吧,我们当面聊?”
——
许斐和陈柚柚两人怀里抱着猫,顺着它指示的方向转过几个弯,终于从人潮汹涌的集市中心,转移到了一所僻静的小店前。
店主看见猫领来的两个人,连忙引进楼上的包厢,他在上楼前顺手按了下按钮,一声巨响传来,防盗系统在门外落下,构筑成了一道坚固的壁垒,并在店面的电子投影上显示了今日歇业的字眼。
许斐和陈柚柚按照引导的路线,一路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包厢,她们犹豫地对视了一眼,伸手推开了包厢的大门。
“终于见到真人了呀?幸会幸会。”叶允端坐在桌边,整个房间在二人踏入的瞬间,开始流动着荧光蓝色的水波纹,随后一阵柔和的光晕闪过,室外喧闹的人群和嘈杂的噪声已经彻底隔绝在外。
陈柚柚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小叶老师的隔音手段做得很严密,比她直播间的风格看上去着调多了。
许斐则是惊喜地捂住了嘴,她有些畏畏缩缩地靠近了叶允,冲着叶允打了个招呼:“嗨,小叶老师好。”
看上去很乖的样子,一看就很好欺负,叶允心里响起了邪恶的笑声,正在她还没想清楚怎么捉弄一下这个可爱的小妹妹,就听见小妹妹对自己的外貌发表了诚实的评价。
“叶老师今天又换脸了?”许斐惊喜地凑过去东看看西看看,“好厉害的技术啊,我现实生活里也没见过这种程度的肌理面具呢!”
事实上,肌理面具几乎是一个大众普遍知晓的技术,经过不断的迭代后,最新型的肌理面具可以完全拟合人们的皮下皮肤,甚至在一些刮蹭、划伤的时候,都能模拟出微微渗漏的一点血渍。
但这种由于这种技术的发展,极大地威胁了使用面部识别技术的犯罪追踪系统,墨菲城以及联邦的大多数城市都对肌理面具的民用部门进行了严格的限制。
墨菲城的肌理面具分公司,大多只是对外出售固定相貌的成品,顾客可以从官网进行捏脸定制属于自己的肌理面具,在平时的日常生活中使用,但如果涉及了犯罪,由于面具只能变化出固定的相貌,也方便治安部找肌理面具公司调取档案,进行针对性的追查和搜索。
而叶允使用的则是在黑市上倒卖的治安部专用版肌理面具,它的模样几乎是千变万化,可以进行随意的拟态和调节,缺点是有一定的冷却时间,需要计算好时间后再进行使用。
虽然叶允和这两位委托人也算是彼此信任的关系,但她出于谨慎的目的,仍然是戴上了肌理面具改变了容貌,选了个不太打眼、平平无奇的长相换上。
许斐自然没见过这脸,但她也是叶允直播间的忠实观众,通过一些身高体型的细微线索,就算一眼没法确定,但脸上的那个经典的职业假笑可以确定,就是叶允本人。
叶允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请二人落座,她的双手交叉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周身的气质瞬间变得沉稳又镇静,几个呼吸之间,她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职业状态。
许斐和陈柚柚对视一眼,忍不住调整了下坐姿,正襟危坐起来。
“两位,你们早先委托我的基本任务,我这边能做的都已经悉数完成了,”叶允看向许斐,“文件我已经发到二位的邮箱中了,我这边还有一份实实体的储存卡,防止你们文件被删除,以备不时之需。”
许斐和陈柚柚专注地听着,接过了她放在桌上的一小块储存介质,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口袋里。
叶允把她们的举动尽收眼底,颇有职业风范地介绍道:“二位不用担心证据万一被毁掉,我这边有很完善的备份系统,您不用担心证据的丢失,只是有一份证据比较特殊,可能需要两位注意一下。”
“什么证据?”许斐脱口而出。
叶允笑而不语,这时候看上去倒是个正经人,她从包里取出一个用白信封装好的照片,推到了两人的面前。
这个信封从外面看过来并不透光,许斐伸手从桌上拿起信封,白纸的材质入手顺滑,她掀开了信封的一角,正要将里面的照片抽出来,就听见叶允揶揄的声音传来。
“女士,里面照片的具体内容和得到它所使用的手段,并不如何光彩,你大概不会太愿意看见。”
叶允的声音硬生生截断了许斐将照片抽出来的动作,她手下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尴尬至极的笑容,默默将照片放回了信封内,塞进了自己手边的皮包中。
叶允见她们两人都沉默下来,开口解释道:“这些照片的价值事实上要比视频和录音更高,因为它是实时成像,没有经过后期任何处理的图像,是最有利的凭证,但因为只有一份,也很容易丢失,或者被抢夺。”
叶允说道“抢夺”这个词的时候放慢了语调,目光投向了坐立不安的许斐,主动对着她开口道:“女士,您真的做好准备跟他摊牌了吗?恕我直言,他的确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几个有脑子的禽兽,您跟他斗,胜算并不大。”
许斐的目光凝固了几分,她停滞了几秒,看向了身边的陈柚柚,对方递过来的神情让她无比心安。
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毅然* 决然地抬起头,目光中多了点呼之欲出的恨意:“告诉我吧,我到底该怎么做。”
第 34 章
等许斐和陈柚柚走出这间隐藏于闹市之中的小店, 叶允终于松了一口气,很没人样地倒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
恶童坐在她身边的小凳子上,头发柔顺地散下来, 发梢刚刚勉强盖住嶙峋的肩膀骨,她猩红的眼瞳里的杀意已渐渐淡下,此时看上去还有点茫然和无辜的味道。
莫名像个小白兔一样,眼睛都是红红的, 皮肤白白的, 看上去弱不禁风。
不过,是个喝血吃肉的异次元暗□□风小白兔,戴蒙憋住笑,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她们到这里来很安全。”恶童敛神望向叶允,仿佛她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陈述, 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别紧张,只是拿这里当个临时据点,”叶允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恶童的头, 她的发丝有着不可思议的柔顺,几乎像是绸缎的质地, 手感很不错,“谢谢你,恶童,你们这些隐藏在大街小巷的安全屋帮了大忙。”
“你也算是救了我的命,虽然不足以偿还恩情, 但之后有事,你可以找我, 但是”恶童看着她,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别拿我跟小孩一样对待。”
叶允立刻像触电般松开了手,向她致歉:“抱歉,下意识就”
“话说回来”戴蒙拿着手里的盒子敲了两下桌面,发出沉重的闷响,二人交错的目光旋即转到她身上来。
“你真的放心她自己去?”戴蒙转头示意了一下二人消失的方向,往叶允的方向凑了凑,表情看上去还是有些匪夷所思,“就她那种傻白甜,对峙不被他倒打一耙就不错了,她看上去可半点没有威胁性,我担心”
“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白岁荣这人我实在是见识了,阴险狡诈加慎之又慎,如果不是有人帮了点忙,我还真有可能把战线拖长到好几个月,根本没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到证据。”叶允脑海中浮现出进入薛氏跟踪阶段白岁荣的嘴脸,顿时露出了个有点胃疼的表情。
“那你还让她自己去?不怕被人算计得,连你委托费用都付不出来了?”尹非随性地歪在沙发的另一边,她仍旧是两条长腿交迭起来的姿态,她身上披着件保暖的绒毛外套,与之前的英气装扮产生了些许反差,看起来颇有点居家的慵懒感。
“我可以去保护她,”恶童的红眼珠投向叶允,她眨巴双眼的样子,像是艳红如血的宝石闪烁的辉煌火彩,“虽然我不清楚你这样做的用意,但她是个好孩子,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喂喂,怎么都在讨伐我啊?”叶允收到她们或揶揄或不满的目光,一时有点错愕,“我也是替她着想,如果她不选择自己面对这个心魔,或者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给予她依仗,那她作为一个个体的时候,在白岁荣面前岂不是永远站不起来?”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戴蒙转了转眼珠,歪头靠在沙发靠背上不置可否;恶童则是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尹非的手指蜿蜒地滑过抱枕与沙发的间隙,勾起了唇角,没有说话。
“还有,戴蒙没资格指责我啊,我替许斐指定的最佳机会定在不久之后,刚好和某位偷窃者的犯罪计划书中的时间重合了。”叶允耸了耸肩,把Stone·Kim 顶级大珠宝展会的宣传海报投影道桌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既然人在墨菲城的另一边,又要怎样保证委托人的安全呢?”尹非发出了疑问。
“这得多亏了我的情报来源,”叶允调出了一份年会的抽奖产品记录表,图上标明的公司便是大名鼎鼎的薛氏集团,“如果当天在公司年会的宴会厅隔壁与他对峙,是再安全不过的选项了,更别说我还有”
叶允到这里话说了一半突然断了,后面的半句像是梗在喉咙里难以启齿的样子。
目击到了某人拥吻现场的尹非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一边做着抱歉的手势,一边毫无悔意地哈哈大笑;戴蒙则是猜出了她的情报来源是薛家的大小姐、下任继承人——薛昼眠,但实在猜不到叶允欲言又止的原因,以及旁边的尹非到底在嘲笑什么。
而唯一在状况外的恶童茫然地张了张口:“这我漏了什么没听清吗?”
“哈哈哈不不不,这个话题并不重要,略过略过,”尹非很潇洒地挥了挥手,带着点调笑意味的目光上下审视着叶允,“我们再聊下去怕是要把咱们大律师的底裤扒了,算了算了放她一马。”
恶童:?
“你的计划还算周全,”尹非又重新把话题拉回正轨,“不过让她一个人去的确还是太冒险,按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还是做了两手准备吧?”
“当然。”叶允脸上虽然笑语盈盈,眼里却不带半点愉悦的神情,反而是深不见底的晦暗。
“我会帮她的,让这个人付出血和泪的代价。”
——
门托奇卡酒店的宴会厅前。
衣着光鲜的社会精英们在薛氏预定的宴会厅内,面前的长桌上是流水般端上来的佳肴珍馐,每一份烤制餐品都在氤氲着焦香,钻进食客们的鼻尖下,几乎让人闭上眼就能想象出那滋滋流油的肉质酥皮,让人食指大动。
薛氏的员工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端着挑选的开餐小点聊几句闲话;或在隔壁房间展览艺术品的角落里品评几句;或是在玻璃落地窗外的阳台上,享受着夜色中愈发璀璨夺目的墨菲城这颗闪耀的明珠。
“说起来,小叶缺勤挺久了,我报上去,文助理说不用管她,我也就没多问。”法务部的同事有意无意地提起。
“说不定是跟大小姐掰了吧?”有人咯咯笑着,幸灾乐祸。
“咋可能,我听‘知情人士’说的哦,你们千万别往外传,”消息灵通的另一位同事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情态,“小叶的工资走的是大小姐的私账,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根本不需要知会任何人。”
“嚯!”围观群众吃到了大瓜,条件反射般下意识捂起了嘴,“好铁的关系户啊,这得是完全不能得罪的人吧”
“哎,老白,你说说呗,”一个好事者用胳膊肘拐了拐旁边缄默不语的白岁荣,露出兴奋的表情,“你肯定也知道点什么吧?”
“我?她只来了几天而已,我又能比大家多知道些什么呢?”白岁荣不着痕迹地让开了这人的手,礼貌地笑了笑,瞥了一眼空荡荡的手机屏幕。
“你可别装,大家伙可都知道,你跟着小叶蹭了小薛董的车了吧?”那人挑了挑眉,“实在太好奇了,她二位都是什么关系啊?在车上有没有什么比较亲密的举动?”
“小薛董没在车上,怎么,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人偏偏不告诉你这个?看来你的渠道有点滞后啊?”白岁荣凉凉地刺了一句。
众人见他神色焦躁,像是心情不好搞的样子,于是也不再自讨没趣,纷纷作鸟兽散。
白岁荣又烦躁地滑了滑手机屏幕,调出自己之前的对话记录,面色少见地凝重起来。
【白岁荣】(13:24):之前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白岁荣】(13:24):只要一个孩子就好,我真的没有什么想占便宜的坏心眼,我只是非常需要这个孩子。
【白岁荣】(13:25):就像你当时走投无路时,我牺牲自己跟你结婚一样,你为什么不能为我牺牲一下呢?
【许斐】(17:12):我马上要到你们年会现场来了,具体的事情我们面谈。
【白岁荣】(17:28):你来我们年会有什么好聊的,这样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我们明天去那里的包厢聊,我记得你一直想吃油闷大虾,他家龙虾做得特别好,我请你吃。
【白岁荣】(17:57):怎么不说话?
【白岁荣】(18:04):你是不是要在我们公司所有人面前报复我?你疯了吧?别忘了我手里有你的照片。
【白岁荣】:(18:12):我现在真走不开,你回去的话,一切都好商量。
白岁荣烦闷地扯了扯勒得有点紧的领带,烦闷地在走廊上踱步,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就在下一秒,他的手机屏幕亮起。
他几乎是像得救般看向了发光的荧屏,屏幕上是新消息的弹窗,显示【许斐】为发件人,给【白岁荣】发送了一小段话,不长,只有几个字。
文字用了最常见的字体和大小,黑色的墨迹在白底的背景下显得分外分明,倒映在白岁荣眼里的一瞬间,他却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伤了眼珠一般,猛然一窒。
【许斐】(18:47):我无意间捡到了一张照片,主角是你,不想看看吗?
第 35 章
白岁荣在装潢豪华的宴会厅外坐立难安, 他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就连宴会厅负责搬运行李的机器人都绕着他转了好几圈,问他是否有难受的地方, 需不需要给予一定的医疗救助。
然而白岁荣所面临的烦扰,在他人的角度看来,只是一段婚姻关系的消亡,在整座城市的婚育状况每况愈下的时代, 这对别人来说只是一次遗憾, 对他来说却是天崩地裂。
他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达成的目的,在别人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科技发展到现在,智械已经几乎完全渗透入生活,人类在虚拟世界几乎能实现一切, 距离现实世界已经愈发遥远。
白岁荣却依旧近乎癫狂一般,迫切地想通过骗女孩结婚生子,来攫取现实世界对他作为主流社会身份的认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人呢?白岁荣回忆起往昔, 那阵眩晕般的回忆涌上心头,碎片般泛着刺眼白光的记忆只让他觉得头痛欲裂。
那件事情发生的当天, 许斐的治安官叔叔及时赶到现场,将那些对他施暴的男孩带走了。
因为是未成年人,许斐赶到又很快,白岁荣也只是被打破了头流了点血,并没有太过严重的后果, 所以治安官手上的自由裁量权也不能太过火,那些混混们只是关了几个月, 就被放出来重回学校了。
但白岁荣本人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混混们并不敢对他再动手了,但传播流言蜚语却是钝刀子杀人的好办法, 他们又有白岁荣无意间被拍到的、和男人暧昧不清的视频为证。
当十句假话中,有一句是铁证如山的真凭实据时,那么这十句话就都是真的,更别说他本人就是个纯纯男同性恋,此事看起来就愈发真切了起来。
那段时间,有关于白岁荣的谣言几天内就席卷了整个校园,甚至连他家里附近的邻居都对他指指点点。
就算是到了智械的年代,人类还是如此乐此不疲地传播着有关“□□”——或者说“荡夫”的传言,就算他是个男的,只要他是区别于主流之外的边缘人群,就能被轻易地剥夺话语权。
当然,女人就更不用说了,女人从来都不在主流的世界里,谈何话语权?
于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帮助他的许斐,也被人肆意地嘲笑谩骂,毕竟法不责众,许斐的治安官叔叔来了,也能把别人的嘴巴贴起来不让人说话?还有人给她贴上了“同妻”的帽子,讽刺她以后是要给gay生孩子吗?这么帮着他?
许斐的家人在外城也算是有点实力,对比那些贫民是要高出一头的,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家庭的门楣上,沾上这种洗刷不掉的污秽。
许斐听到父母办理转学的消息时,愣愣地站了很久,她虽然敢反抗那些施加暴行的混混,却依然不敢对抚养自己长大的父母说出一个“不”字。
白岁荣听到她要走的消息,稍微晃了晃神,他几乎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每天早上被他熨得平整的衬衫,被天台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去吧,逃离这里,你应该呆在更干净的地方。”白岁荣看着她,抿唇笑着,眉眼弯弯。
“我一个人呆在地狱里就好。”他说。
许斐看着他藏在背后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晕开一层红的眼眶只有淡淡的哀伤,许斐被几乎要被自己的罪恶感和愧疚感淹没了,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罪人,把这事闹大了之后人尽皆知,才让白岁荣被拖进现在这个无解的战局。
好像她才是真正有罪的人,是一切的元凶。
许斐几乎是逃开一般,慌不择路地逃离了白岁荣所在的天台,她关上那层厚重的铁门,却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对他作正式的告别,这样未免也太没有礼貌。
等她重新爬上楼,却在接近于楼梯拐角的地方,听见了白岁荣抽搐着哭泣的声音,还伴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喟叹:
“你就把我,一个人丢在地狱里”
许斐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拽了一把,被骤然揪紧。
她短暂地从自己混杂着愧疚、痛苦与自责的情绪中抽离,重新看向了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对她关怀备至的、对她威逼利诱的白岁荣。
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实际意义上的仇人。
“我之前没想到你会这么恨我。”许斐本来并不擅长假笑,现在倒也学着勾勒出一个讥讽的弧度,朝着白岁荣笑语盈盈地走来。
“咱们彼此彼此,”白岁荣显然比她的演技更胜一筹,就像他们在婚礼上演戏那样,熟练地向她露出了自己的臂弯,他礼貌地躬身道,双眸含情,一如多年前那样眉眼弯弯,“你现在不也挺恨我吗?”
许斐被他气笑了,她看着大厅内还未入场的薛氏员工,心下了然他此举的用意,按照她以前那样,肯定挽上他的胳膊伪装幸福夫妇了,然而她却一点都不想配合白岁荣的演出。
许斐从下而上打量了一番白岁荣,笑笑:“要么在这儿聊,要么找个宴会厅附近的房间单独聊,你选?”
白岁荣从来没遇上过她不配合的情况,在短暂的愣怔后,也很快找回了自己的演技,他突然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的,在外人看来,他像是个刚被老婆凶了的卑微老公一般。
白岁荣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音量轻轻“嗤”了一声,对着宴会厅的预约系统道:“麻烦帮我们找个单独的会客厅。”
——
“怎么?看见豪车心动了?”戴蒙像个左拥右抱的豪门二流子似的,往她那辆顶级超跑上一歪,对几位只知道张大嘴惊讶的乡巴佬,露出一个优越的神情。
“第一次见啊,好高级的感觉,我们真的可以坐吗?”尹非迷恋地摸了摸车上炫彩色的流动涂层,坐在车里都恨不得弯着腰亲上去了。
叶允毫无触动,她已经在薛昼眠的车库里失去过一次神智了,这种小场面奈何不了她。
恶童坐在门口无精打采,她不能跟着三人一起去行动,理由是叶允觉得她目标太明显不好逃脱,再加上进内城的安检中甚至有骨龄筛查,到时候暴露就是暴露一车,于是她就只能留下来看家。
恶童的情绪起伏很大,有时候表现得像个真的小孩子一样,对于三人组的兴奋,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一般,她不屑地“哼”了一声,凉凉道:“如果不是用于偷东西的就更好了。”
戴蒙转过头来瞪了她一眼,随即反应过来决定反击,端起了大人的架子,泰然自若地回头潇洒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回来阿姨给你带糖吃!”
在恶童凶狠的咆哮声中,戴蒙把墨镜推上去,吹了声口哨,在车轮摩擦和发动机的低声吼叫中,打眼的炫彩超跑在飞扬的尘沙中,飞速驶离了外城的这个不起眼的安全屋。
尹非坐在改装的狭窄后车座里,尽量让自己瘪成一条人,好尽力塞进挤挤挨挨的座位里。
敞篷迎面而来的劲风中,尹非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大声对着前排的叶允大声喊道:“姓许的那个小姑娘现在什么情况?没事吧?”
叶允用着像是从没见过她的表情,狐疑地盯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傻了,我有过失手的时候吗?”
“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咳咳,脑机嘛,”尹非的神色看上去分外严肃,“她接受了你的提议,在皮下进行了安全系数较高的脑联体芯片植入,我”
“顾老师当年亲自操刀设计的微型手术机器人,所有医院都在用,”叶允白了她一眼,“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
“我没说这个,”尹非穿着一身休闲服,里面却是荷枪实弹的全套装备,武器安装了屏蔽器被放置在作战服内部,她漫不经心地玩着一把从袖口上拆下来的军刀,“我是说你。”
“我?”叶允思考了片刻,小声咕哝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要去的珠宝展和薛氏的年会正好在墨菲城的两端,那边就算爆炸了也炸不到我身上”
尹非打断她,一阵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你既然会跟她沟通提前植入芯片,那就代表着这个行动还是很有风险的,你有概率会再次启用脑机吧?你的脑机主体屏蔽装置能撑到什么时候,我们也从来没有试验过,最多十分钟,你的位置就会被捕捉到,这次不能从部里偷直升机来救你,毕竟我名义上是休假状态。”
“没必要救我,我会掌控好时间的,你放心,我不拿自己的命冒险。”叶允笑了笑,像是在安慰她。
尹非也知道自己苦口婆心劝了也是白劝,摇着头转移了话题:“那边现在怎么样了?摊牌了吗?”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中。”叶允扶了扶耳边的窃听耳机,冲尹非比了个“OK”的手势。
第 36 章
许斐下意识地抬手, 耳朵孔隙里的微型耳机正在发出轻微的振动,让她耳朵内壁感到有一丝丝痒。
她的目光扫过正用着似笑非笑的目光盯着她的白岁荣,手上的动作一顿, 故作自然地改变了手臂的轨迹,随手撩了撩散落在鬓边的发丝。
就算是做足了思想准备工作,许斐也必须承认,和白岁荣二人的交锋就是一场艰苦的硬仗。
且是那种一经打响就无法再也挽回的战役, 白岁荣已经披坚执锐, 举着血淋淋的砍刀,嘶吼着迎面冲来,本就措不及防的她,手里只有一把傍身的利刃,切不可一退再退。
许斐将早就制定完善的计划再心里过了一遍, 强行压下自己心里冒出来的各种情绪,抬眼看向了白岁荣。
她冷硬得有如金属的目光,望进了白岁荣那双带着点虚伪笑意的眼睛, 就像是被激光击碎的一块钢化玻璃,他往日里游刃有余的神情, 此时显得有些错愕。
“这件事让你变化这么大?”白岁荣率先开口,“我都快不认得你了,许斐。”
“托你的福,”许斐学着陈柚柚教的狠话,有点生疏地讽刺, “不是你不认得我,是我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
白岁荣一副不想和她争辩的样子嗤笑一声, 像是大人听到小孩子的戏言般笑着摇了摇头,把服务生刚刚端过来的饮品推到她面前, 用水果刀切下了一片柠檬别在杯子上当装饰。
“尝尝,你最喜欢的饮料,我可是一直都记得很清楚。”白岁荣一字一顿,把这几句话咀嚼出了些别样的意味。
许斐低头看了一眼色彩瑰丽的橘红渐变软饮,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像是被撬走了一块。
她控制不住地开始替他找理由和借口,从小被培养起来的善解人意此时变成了扎在她自己心上的毒针。
不能这样下去了,许斐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她抬头看向白岁荣,没有任何表示般,用沉默拒绝了白岁荣的这杯饮品的示好。
“你以为我会给你下毒?我还以为你的勇气膨胀成什么样了,还是不过如此嘛,”白岁荣看了她一眼,顺手拿起了那盏玻璃杯,将被子中的饮品浅啜了一口,笑道,“看,这不是没毒吗?”
许斐不理会他的这副表演,走到会客室的转角,随手挑了一瓶未启封的瓶装饮用水,回到两人相对的桌前。
她像是渴极了,灌了一大口,咕咚咕咚的样子就像是故意做给白岁荣看一般。
“好了,说正事,”白岁荣收回目光,眼神里多了点探究般的疑虑,“你拿到了我的什么照片?能给我看看吗?”
“那当然是不可以,”许斐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你手里的证据也从来没有给我看过啊。”
“这几件事情的程度根本就不一样,”白岁荣拧紧了双眉,像是强行压抑下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般,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薛氏这样的大财团有多难进吗?你把这种东西发出来,我未来还有立身之所吗?”
“我告诉你,白岁荣,你少来这一套,没有你这么讲话的。”许斐被他胡搅蛮缠的发言气得直抖,从来没有吵过架、从来都是细声细气说话的她,此时被他激得声调也高了好几个度。
“你先拍了我们的视频和照片在先,还拿我的生育当筹码作要挟,到底是谁不要脸?”许斐肩膀抖得不成样子,手指直直地指向面前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痛斥道,“你担心你的工作,我们的呢?!我们不算人?!不配有工作?!我就不说了,柚柚怎么办?!她还是医疗系统的,你让她怎么做人?!”
许斐的怒吼声回旋飘荡在这个隔音的小型会客厅内,许是压抑多年发泄的缘故,她感到自己的声带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喉咙像是咽了几块刀片,她忍不住扶着沙发的扶手咳了几声。
耳朵内壁上的微型耳机传出了些许声响,是叶允细声安慰和指导的声音。
“没关系,对你来说,这已经是很难得的进步了,现在听我的,把大脑放空,按照我之前提过的思路和练习过的应答手段,你自己来跟他交换条件。”
叶允还坐在戴蒙的车上,呼啸的风声都被噪音屏蔽装置过滤掉了,她的指令清晰又令人觉得安心。
“来,现在深呼吸放平心态,然后重新坐回去,”叶允对她仔细嘱咐着,为了稳定她的情绪还调笑了两声,“快冷静下来,你的身体数据监控仪抖显示你现在抖得太厉害了,这样可吓不住那位白先生,别害怕,我们有万全的准备。”
“咔哒。”传感器上传来一声敲击的响声,按之前叶允和许斐约定好的那样,这一声代表着“收到”。
“我要你马、马上交出有关我、我我我我的照片要不然就、就立马出去跟你的上司、同事说”
许斐的声音像是一只快没电的洋娃娃断断续续的发言,从声音里几乎能听得出她颤抖得有多么剧烈,可想而知,一点威胁性都没有。
白岁荣夸张地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状似惊讶实则嘲讽的动作,讶异道:“天哪——我真的好害怕啊,求求你饶过我吧!哈哈哈哈哈”
叶允也听出了点不对,她安慰道:“斐斐你别怕,实在不行我还能来帮你,你不用这么害怕,放轻松”
“我真的想想平静下来的但我好像控制不了,我控制不了!!!”许斐结结巴巴地发出一声崩溃般的哭叫声,她的声音像是木偶喑哑的嘎吱声那样僵硬,她的身体颤抖的幅度已经接近于抽搐,可她依然停不下来。
不对劲,很不对劲。
光是听到她的声音,叶允在心里就立刻下了这个判断,此时叶允几人都戴上了肌理面具,正坐着戴蒙的超跑沿着内城的边缘往前开,相隔半座城市,现在动身赶去薛氏年会的宴会厅已经来不及。
看来还是得用上这个压箱底的技术了,叶允苦涩地笑了一声,本来自己是真没打算用,没想到还被尹非一语成谶了。
叶允捂紧了自己身上作为便装的外套,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车后座的通道拖出了那个装着脑机设备的金属箱子。
“啪嗒”一声,智能锁识别出叶允的身份,自动弹开了保险装置,里面的脑机设备被拆分成了好几个部分,叶允把这几个组件逃出来,极其细致地一一检查过一遍之后,重新合上了箱子。
听到响动后回头的尹非,目睹了这一幕后简直目瞪口呆,她下意识地骂了一句脏话,喃喃道:“我该不会还有点言灵的天分吧”
本来心情还很糟糕的叶允听到她这话,居然还勾起唇笑了一下:“是啊,人家通灵坑自个儿一个,你通灵是坑俩人,多赚一个。”
说罢,一阵轻微的机械弹响声迸发在叶允的周身,她那身便服被撕裂般撑爆了,几根在空中狂舞的散乱布条下,是泛着银色光泽的外骨骼勒住了她作战服笼罩下的身体。
叶允站在超跑隆起的后备箱上,机械外骨骼在她身上匹配度极高,一看就是量身打造的产物,黑色的防弹作战服上的机械骨骼爬满了全身,像是由她全身上下的黑色血肉生长出的钢筋铁骨一般。
叶允就站在风里,无数银光锃亮的骨骼覆盖在她身体上,莫名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她真的是律师,而不是一个战士吗
戴蒙从后视镜里收回目光,把自己的疑问压进心底,她忙着控制车辆,大声喊道:“先别急着走,从现在开始数第三个十字路口,我会左拐进一条单车道的小巷,你从车辆和监视器的死角里爬上房顶,这样很难被追踪到。”
“行吗?”尹非抬头看了一眼戴蒙所说的那栋房屋。
“对外骨骼来说,轻轻松松。”叶允还在调整自己身上的外骨骼附件,调整了连接处的螺丝和传感器,她稍稍伸展了一下手臂测试协调性,却发现自己身边的跑车门,已经被扶在上面的外骨骼狠狠剜下了一块断面碎块。
叶允:
而下一刻,叶允的监听耳机里传来了许斐虚脱得几乎只剩气音的声音,她的声音仍然在颤抖:“叶老师我现在控制不住地想”
“杀了他”
叶允的瞳孔猛然放大。
而在宴会厅的另一边,豆大的汗珠从许斐的额头上滚落,她颤抖的动作已经显得迟缓而僵硬,只是她的手里握了一把刀,双目赤红,像是要与这个人同归于尽。
第 37 章
许斐握着冰冷的刀柄, 内心如坠深渊,颤抖的身体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浸透了汗水, 发丝黏在额头上显得无比羸弱。
“你要杀我吗?”白岁荣施施然地端坐在座位上,似乎一点都没把她持刀的凶态放在眼里,“我死了,你不就解脱了, 很天才的想法。”
许斐受到他这阴阳怪气的挑衅, 怒火抑制不住地从心头燃起,她身体受情绪驱使着往前逼近一步,她口中却喃喃地阻止自己:“别去,不能去,我不是来杀人的, 我不”
白岁荣轻笑一声,带着令人胆寒的款款深情,将自己的脸凑到了许斐的刀前:“没错, 就是我干的,SJ系列的神经药物就是我送给你的大礼, 能够迅速让情绪失控、并能在半小时内迅速代谢,事后如果你提请检验,则根本无法在身体里验出任何药物留存。”
“你!!!”许斐的情绪似乎被他激得愈发愤怒,她在此时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心头的理智和疯狂之间只有一根细弱得随时能绷断的神经维系。
“奇怪我怎么下药的是吗?”白岁荣敲了敲面前玻璃杯中的橙红色饮品, “我知道你不会喝,这一杯里面根本没下药, 但除此之外,这个房间里摆着的所有水都被我放了神经药物。”
“特地用了针管注射进水里, 为了让你不起疑心,”白岁荣双手交握着搁在膝盖上,“费了好大一笔费用,才有足量的药物,不* 过你放心,事后我会处理掉的,不会给你留下任何把柄。”
“你真是机关算尽”许斐瞥了桌上的饮料一眼。
“这还不算什么,看看那里,”白岁荣偏了偏头,直视着墙角的摄像头,“你已经拿起刀了,在监控证据里,你已经迈出了犯罪的第一步,只要你捅这一刀,你对我的所有指控都会在别人的眼里化作狡辩,法庭也会迅速判离,我就能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你就不怕我真的捅死你吗?”许斐恨恨地吼道。
“已经精疲力尽的你,这一刀真的致命吗?”白岁荣的声音仿佛来自恶魔的低语,“你看,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拍了什么证据,只要你成为罪犯,我的难题就能迎刃而解,我才是受害者。”
“不!”许斐的手臂已经虚脱地几乎拿不起刀,锋锐的刀尖却仍旧逆着她的理智而行,朝着白岁荣的脖颈缓缓逼近。
白岁荣故意背着手,毫无反抗地起身走过来,立在许斐面前,他闭上了眼:“来吧,捅这一刀,你的痛苦就结束了。”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许斐的刀尖已经险险地贴上了他的脖颈,却并没有往他大动脉上扎入。
白岁荣睁开眼,眼前的女人面色发白浑身颤抖,刀尖就这么搁在他脖颈处的大动脉出,刀尖让白皙的皮肉深深地陷下去,却没有扎破渗出血来。
“你”白岁荣短暂地陷入了震惊,他没有想到,被逼到了这个份上,许斐居然还有意志力控制住自己的行为,没有对他下杀手。
“快滚!”许斐对抗身体的情绪本能,累得虚脱,却仍旧凭惯性推了他一把,“再来一次,我肯定控制不住自己了。”
不行,白岁荣下意识地皱起了眉,事情并没有按他的计划走,他作出了这么大的谋划,绝对不能在这里失手。
如果现在许斐离开,在半小时之内去专业机构做检测,他违规下禁药的事情就会曝光,双方手上的把柄无法制衡,白岁荣便根本挽回不了自己的名誉上损失。
得想个其他的办法,让她情绪陷入绝对的失控,继续在监控下实施杀人的行为,该怎么办呢?
转瞬之间,白岁荣便想到了一件事,顿时计上心头,他清了清嗓子,口中的话像是翻来覆去地咀嚼过一般,问道:“你不想当杀人犯吗?”
“什么?”许斐听完浑身一震,她的身体略有些僵硬地抽搐着,“你说什么?”
“我说,你刚刚放过我,是因为不想当杀人犯吗?”白岁荣的嘴角勾起一个恶意的弧度,空气中弥漫着挑唆的意味几乎要喷薄而出,“可你已经是了。”
“我没有!”那根艰难维系的理智之线骤然崩断,许斐反复对着自己说道,“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那天我只是拿刀对准自己了,我没有!”
“真的吗?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白岁荣握紧了她的肩膀,眼中的清明神色更像是一种蛊惑,“你手里握着一把刀,冲出了公寓楼,刀身上的血液染红了洁白干净的雪地。”
“我没有!”许斐攥着刀怒吼。
“你有。”白岁荣平静道。
“我没有”许斐的声音微弱下来。
“你有。”白岁荣继续道。
“我真的有吗?”许斐的目光变得呆滞,她的面前迅速勾勒出那天的场景和轮廓。
血水和泪水交织着,将茫茫雪地都染上了泛着湿润光泽的猩红。
——
经过一夜的加班后,凌晨五点风尘仆仆赶回家中的许斐已经累得翻白眼,等她进入家中打开灯后,原本黑漆漆的客厅里,两个苍老又愤怒的人影正回头怒视着她,让许斐忍不住吓了一跳。
“爸妈?你们怎么还没睡?”许斐揉了揉眉心,小心翼翼地问着,“我忙了一夜,太累了,有话明天再说行吗?”
许斐看到他们两人这副模样,已经知道自己又要大难临头,但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自己的劳累和辛苦,想让父母稍微心疼下自己,换个时间发难。
“无论如何,你今天必须给我解释,之前给你找的相亲怎么都没下文了?”许父像是要显示自己的威严一般,重重地拍响了茶几的桌面,凌厉的目光扫视向许斐,让她感到一种似乎是自小到大养成的——被暴力威胁的恐惧。
“我不喜欢。”许斐语气很弱,似乎不敢和父母对抗的样子,苍白地替自己辩白。
“人家说你,书读得太多都读傻了,不解风情,不会讨好人,还有什么工资太高了,找的工作强度也太高了,没法照顾家庭。”许母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你还看不上?人家才看不上你呢?!”
“”许斐忍了又忍,强行撑住熬夜熬得晕眩的身体,头疼道:“您两位如果是为了批评我,我就先走了。”
“站住,”许父吼了一句,仿佛自己是这两个女人的主子般,一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本来找那个工作我们就不同意,你现在给我辞了,找个稳定保本的工作,相亲才有优势。”
“你疯了吧”许斐本想瞪大了眼睛,却想到这件事发生在自己家人身上倒也正常,敛下了眼眸,“这事我绝不会同意。”
“晚了,”许母突然发出尖锐的一声吟叫,“你爸爸早就联系了你们单位,明天一早就过去帮你办离职,接线的好像是你的同事,说会替你上报。”
许斐的怒火被立刻点燃了,她提高了音量吼道:“你们两个真是疯子吧?我为了这个工作面试了得有五十多轮,这才好不容易挤进去,你们说毁掉就毁掉吗?!”
“那个同事就是我的竞争对手,我现在还在试用期,如果现在出了事被辞退了,那个同事就能得到这个岗位,他当然会帮你!!!”许斐几乎已经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悲愤,泪腺失控了般涌出泪水,她几乎红了眼。
“你不要太嚣张!我们家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你要是不去相亲,谁来替我续香火?!”许父也不甘示弱地怒吼出声,“家里以后都没有男丁,谁来给我们上坟?我们在地底下怎么办?”
“真是疯子真是个疯子”许斐口中喃喃道,就为了这么个可笑的理由,就要毁掉自己女儿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工作,她再一次悲哀地发现了自己的处境,居然是一个不顺着心意来就会惨遭绞杀的小宠物。
“总之,你先睡一觉,起来之后跟我们一起去办离职,”许父威严地开口,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做得太过火,安慰道,“我给你找好了工作,虽然工资低点,但是清闲,好多人抢着要,我让人给你留着了。”
“呵呵”许斐的嗓音里发出一连串诡异的笑容,她生平第一次对着父母作出了反抗,斜眼看向父亲,“从我之后,咱们家里为什么没有男丁,甚至没有孩子出生,您知道为什么吗?”
许父像是被戳穿了什么秘辛般脸涨得通红:“当,当然是因为你妈不孕不育,才”
“不,不是,”许斐整个像是支离破碎的玻璃重新拼凑起来的一样,笑容里带都闪烁着凌冽的寒光,“当然是因为您在外面闹事,被人‘阉’了,对吗?”
第 38 章
“啪——”
清脆的响声传来, 一个力逾千钧的耳光狠狠甩在了许斐的脸上,她被脸上传来的巨力扇得跌在地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攀上她的左脸颊。
“不肖的东西, ”许父揉了揉自己发麻的手掌,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打你都是脏了手,滚回你自己的房间, 明天你也不用去了, 我们去跟你单位谈。”
许斐仍旧阴恻恻地冷笑,泪水却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好不容易完成的愿望就这样被毁在这里,她不甘心。
她摸出手机,颤抖着点开自己所在部门的对话框, 她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希望她卑微补救的措辞还有些用处,不至于因为这样愚蠢的父母而被开掉。
但下一刻, 她的一切希望都破灭了,屏幕上从对话框页面瞬间跳至通讯页面, 熟悉的部门领导声音,此时听着却令人绝望。
“小许啊,这次在分部的工作很圆满啊,听书你跟着那边熬了几个大夜,成效很显著, 我们很满意,但是吧”
许斐的心头陡然一紧, 这样先给甜头再扇一巴掌的话术,她不能更熟悉了。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你家里人在公司那是又吵又闹还录像,我们的安保员不敢乱动,挨了不少伤,公司高层几乎全部震怒,你”直系领导的话听起来也极度无奈,“公司也没法立即因此开除你,暂行的方案是先停职一段时间,我们之后再聊赔偿的事,好吗?”
许斐沉着脸挂了电话,耳边回荡着父亲愉悦的嗤笑声:
“哈哈哈哈,之前进了个稍微大点的单位就敢在我面前拽,今天还准备提大人的私事,预备蹬鼻子上脸了,是给你脸了是不?”
许斐被从小教训到大,温顺得像一只弱小可怜的小绵羊,她温顺地离开了父母的视线,温顺地拉开了门帘,温顺地走进了厨房,温顺地
温顺地举起了刀。
“啊啊啊啊啊——”许斐再也无法继续忍受下去了,她双手握着刀红着眼,从厨房里提刀冲出来,发狂了一般砍烂了客厅里的一切陈设。
满地乱飞的碎屑和残片,千疮百孔的沙发里涌出一簇簇垫材,和一个状似癫狂的女人,她抓着砍刀满屋子挥,触手可及的东西都被她撕成了碎片。
她的父母蹲在阳台上缩成一团,看着屋里像个疯子的女儿,他们脸色发青,嘴唇蠕动着却讲不出任何一句话,生怕那一句话触怒了这个凶神恶煞的疯婆娘,把小命葬送在这里。
屋里的大件东西已经被她砍得不剩什么了,她的目光涣散地投向了父母提着刀跨出了阳台。
她的母亲哭得声泪俱下:“我们生养你一场,从那么小一点给你拉扯大,你可实在不能杀我们啊——”
许斐沉默地摇摇头:“不,我没有要杀你们,但我太累了,杀了自己行不行?”
“不行!”许父突然暴跳如雷,像是又变得胆大无比,他跳起来指着许斐吼道,“我们家房子好不容易涨价可以卖个好价钱!你别把这里变凶宅,要死滚外面死去!”
许斐对于这样的话,已经做不了任何应对了,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刚才乱砍的时候弄伤的手指没有止血,血液顺着她的手指淌下来,她的手心一片粘稠的血腥。
许斐走出单元楼,她血气上涌后过热的身体被凛冽的寒风一吹,头脑这才稍微清晰了一些,她才记起来,今天——好像是合家欢聚的冬日节。
许斐从没干过这样的事,她拿着刀对准了自己的父母,她砍碎了家里的所有东西,她干的事情,让自己都几乎无法原谅。
许斐像是逃跑一样在冬日节的雪地中狂奔,手上的鲜血滴在洁白的雪上,她不知道自己去哪里,只觉得心头淤积的痛苦已然将自己压倒,无助的怒吼和嘶鸣从她的喉咙一路烧到了心口。
许斐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大脑,她想要忘掉父母从前善待自己的记忆,她想忘掉父母手把手教自己写字,想忘掉他们咬牙给自己买的昂贵玩具,想忘掉无论刮风下雨,都要接自己回家的身影。
好想忘记——这个念头从未有此刻这么强烈。
如果没有这些回忆,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去恨,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但真的能够遗忘吗?血缘就像诅咒一样,烙印在她的血液和大脑中,她只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挣扎。
恍惚间她看见了自己手上的鲜血,闪着寒光的刀尖在雪夜里,明亮得像一柄弯弯的月亮。
她渴望地伸出手,像拥抱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般,朝着雪亮的银刀敞开了怀抱。
许斐闭上眼,她几乎能听见雪夜里刀割般的风声,远处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要将她大卸八块,然后吞入腹中。
也许是死前的走马灯吧,她忆起一个幼年喜爱的童话,呼啸的狂风里藏着奇怪的秘密,传来策划着将这具尸体冻结的密谋,许斐说好呀好呀,只是别让我的家人看见,他们或许也会伤心。
“你怎么了?怎么浑身是血?”一个声音传来,让死意已决的许斐睁开眼,她听着声便觉分外熟悉。
一个同样风尘仆仆的人蹲在她跟前,眼里是疑虑和忧心:“是你啊?大冬天的呆在这干嘛?”
“我”许斐像是被寒风冻住了嗓子,说不出话。
白岁荣拉她站起来,把那柄刀随意丢在脚边,拽着她就要往另一栋楼走,嘴里念念有词:“我们都好久不见了,走,跟我一起吃火锅去暖暖身子,看,我家就在那边,还有我男朋友也在,我们聚一聚,吃顿热热闹闹的饭。”
许斐呆愣愣地被他拉着走,被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占住了心神,热气腾腾的火锅和温暖的家,好像就近在咫尺之间。
许斐看着楼上那盏亮着橙黄色光芒的灯,身在雪地她却莫名觉得暖洋洋的,她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我要吃辣锅,最辣的那种。”许斐认真地说。
“哦?不错嘛,多年不见能吃辣了?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某人吃个辣条都会辣哭诶”白岁荣揶揄道。
“那那是失误”
“哈哈哈,那我就拭目以待咯?”
两人的身影隐没入高楼之中。
吃辣锅被辣得满地爬、好不容易展露笑颜的许斐,曾以为自己是被人从死亡的边缘拽回,殊不知,这只是另一段——落入炼狱的断头饭。
——
白岁荣看着彻底失去理智、完全靠情绪驱动的许斐,终于如释重负,长叹了一声:
“就让我一条路走到黑吧,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然而在下一秒,许斐完全被仇恨所吞没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些他根本看不懂的情绪,她皱着眉对抗着情绪本能对她的操纵,却比之前要游刃有余得多。
这怎么可能?白岁荣在心底里暗道一声不好,目光紧紧锁定在许斐的脸上,却惊恐得发现,她变得愈发平静和从容,那些药量像是完全不起作用一样。
白岁荣正在思索间,却突然听见,许斐以一种似曾相识的口气轻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回头?”
随后她再次睁开了眼睛,和之前许斐那种虚弱无助的眼神简直判若两人,她看上去要更加凌厉,灼灼的目光像是盯紧了猎物般盯住了自己,让白岁荣简直毛骨悚然。
“你说得对,你已经没法回头了,”“许斐”随手摔了桌上的玻璃杯,从里面挑挑拣拣出几块最锋锐的碎片,握在手里,“我给过你机会,不过一切都晚了,”
“话说回来,你准备好了吗?”对方问道。
白岁荣浑身一颤:“什么?”
话音未落,几块玻璃碎片以极快的速度被甩飞到白岁荣眼前,转瞬间就飞至白岁荣面前,他吓得腿脚发软,措不及防摔在地上。
而那几块玻璃碎片险险地擦过他的脸颊,被狠狠钉在了墙壁上,发出几声令人胆寒的撞击巨响。
“手头东西不够,见谅。”“许斐”勾了勾唇,一步步直逼缩到墙角的白岁荣。
“你你你你”白岁荣吓得结巴,牙关打战地几乎话不成句,“你不是许斐,你你你你你是谁”
“你你你你你”“许斐”逗狗般学了学白岁荣的丑态,没有正面响应他的问题,“你猜啊?”
“你是”白岁荣艰难地调动了大脑思考了一圈,试图找出一个人在短时间内行为模式发生巨大转变的原因,他嗫嚅了几句,问,“你是她的其他人格?许斐有DID(人格分裂)?”
白岁荣看见对方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后又舒展下来,故作讶异道:“呀,你怎么猜这么准呢?”
“我就是神经病啊,不过你呢,可能有点危险了,”“许斐”慢悠悠地转到白岁荣身边,蹲下来,一字一顿地笑着威胁道,“毕竟神经病杀人,不判刑。”
第 39 章
“不判刑?”白岁荣的脑子像是被巨大的恐惧冻住了思绪, 他多花了几秒,才开始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的可怖。
她好像还真是个奔着杀人来的疯子。
叶允见他面露惊恐之色,知道自己此举已经达成了初步的目标, 他成功被她所施展出来的暴行恐吓住了,现在满脑子的心神估计都放在逃跑上,没空跟自己玩心眼了。
还有不到十分钟,叶允在心中读秒, 略微活动了一下四肢, 许斐的身体状况是她前所未见的差,她本身的锻炼不够,关键时刻能调动的肌肉群也使不上力,又被下了情绪大量消耗的药。
之前一段时间,许斐能够保证自己能完全清醒理智, 和自己的本能做对抗的代价,就是耗费了相当大的体力。
很辛苦,也很不容易, 如果许斐此时还能保持清醒,叶允很想对她说一声“辛苦”。
她已然尽力, 接下来,就是自己该做的工作了。
叶允活动完毕走了过来,在白岁荣往后退缩的爬行中,根本没给任何前兆,就一脚狠狠踢在了白岁荣的下三路, 他措不及防地痛呼一声,灰败的脸庞涌上一阵青紫。
“少装了, 我留了点力,没废。”叶允有点不适应地动了动腿, 许斐原本的身体和药物残留的影响,让她本人的力道大打折扣。
叶允漠然地拖动白岁荣的领子,把他还在抽搐的身体重新翻过来,拎着她他的头发把他扯起来,冰冷的目光直视着他涣散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一脚,是替今天下药踹的。”
随后叶允扔下他的头,活动了下手腕,抡圆了胳膊大力捶向他的侧脸数次,拳头与脸部皮肤骨骼的撞击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内,鲜血迸溅的声音滴落在地板上。
“这几拳,是为了你欺骗、偷拍和威胁的罪行。”叶允呼出一口气,这才撒了手,“放心,我避开了要害,轻微脑震荡都不一定有,别装死。”
白岁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火辣辣地疼痛,他在疼痛中,意识模糊地回想起了,那个被揍得鲜血淋漓的下午。
他明明是为了不再遭遇这一切,才这么做的,怎么反倒最不想要的,都如数应验。
“好了,把你拍的照片拿出来,”叶允再一次把白岁荣试图爬起来的身体踹翻,听着他痛苦的呻吟略顿了顿,继续道,“别让我废话,不然咱们看看谁能更狠。”
“在在外套的左衣兜里,”白岁荣艰难地擦掉唇边的血渍,他视线模糊不清,连爬起来站着都做不到,只好在地板上匍匐着爬行向门口的方向。
叶允看了他一眼,从他的衣兜外套里翻找出一张照片,是实时成像型的相纸,没有另外复制的可能性。
她终于要结束这场噩梦了,叶允把轻薄的相纸浸入水中,捏碎了那些恶心的、彰显着罪行的照片,纸张的碎屑被叶允确认再三,冲进了下水道中。
叶允接着拿起了扫描仪,录入了白岁荣的个人生物信息,转发给了尹非,让她检索入侵他的个人终端,删除有可能存在的照片备份。
做完这一切,叶允终于呼出一口气,她一心二用的读秒已经进行了六分钟,她需要尽快离开这个身体,避免被人追踪到脑机主机的所在地。
最后的一点善后工作,根本花不了这么久,叶允略安了安心,看向白岁荣:“你的照片握在我手上,而你也听到刚才我说的了,纸质存盘和电子存盘都被我删除了,你没有继续威胁的筹码了,这些伤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白岁荣痛苦地伏在地上,点了点头:“家家里有家用治疗舱,我明白的”
“害人又害己,这都是你应得的。”叶允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开始控制自己的意识解离。
“叶叶律?”
叶允陡然睁开眼,中断了解离,眼前是白岁荣不可置信的眼神,他恍恍惚惚地愣怔了几秒,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大笑起来,笑得几乎不可遏制,以至于笑得干呕起来。
叶允皱着眉凝神看他,并不多言。
“在向侮辱诽谤我的人发了律师函后,您在学校里作了演讲,那句话,就是这个时候说的,”白岁荣收住了笑声,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手指有点微不可见的颤抖,“可我真的无颜见您。”
“你知道就好。”叶允淡漠地回了一句,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还默认了他的猜测,只是不这么做,她似乎还有些遗憾。
“那位薛氏的叶小姐也是您?对吗?哈哈哈,我一下久全部串联起来了,您是被许斐委托来调查我的?”白岁荣冷静下来之后,头脑转得飞快,“为什么?您为什么顶着她的脸出现?”
连珠炮般的提问过后,白岁荣苦笑道:“您何必绕这么打一圈来打探,如果您早些使用暴力或者透露身份,我早就招了,用得着这么费尽心思,还用了私刑”
“我是没想到你会下药!”叶允吼了他一声,随后平息了下情绪继续道,“还有,你别装得好像很敬重我一样,我受不起。”
“没错,我是从前帮过你,但同样帮过你的许斐,她受到你这样的对待,你就没有一点想说的?”叶允质问道。
“您听我说,我”白岁荣此时表现得愈发迫切。
“至于私刑,我可以告诉你,我心中坚信的法理已经被毁得彻彻底底,我现在就是墨菲城的头号通缉犯,还跟我说这些?”
随着意识解离,她压制药效的能力也在渐渐涣散,头痛欲裂的感觉重新降临在她的大脑,叶允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听他的辩驳了。
她狠狠按了按自己发烫的头皮,争分夺秒地快速说道:“我和许斐都帮了你,我们之间的区别仅仅在于,她让你的颜面有损,而我帮你挽回了名誉,就这么点事罢了。”
“白岁荣,在你眼里,永远是你的面子高过一切的,我在帮你的时候,没有想到你会长成这样的人,对此,我很遗憾。”
叶允的话像是飘散在空中,她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眼中焕发的光彩和神思,已然完全属于另外一个人了。
好像方才的对话,只是对一只游荡孤魂的呓语。
——
叶允的视线骤然从富丽堂皇的会客厅,落入阴暗破败的海边仓库,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脑机主机旁边。
她一点点把黏在自己头皮上的传感器拔下来,顺手取了头盔,让几乎完全汗湿的发丝在海风中蒸发,看向了自己在意识传递前就按下的定时器。
她的瞳孔忍不住猛然一缩,距离她的意识离开,居然已经过了整整八分钟,也就是说,她至多还有两分钟的时间,用于逃离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
叶允飞快地将脑机的装置一件件拆卸下来,放进了装有屏蔽器的金属箱子里,然后以极其迅捷的速度抄起了箱子,徒手攀上墙壁,朝着毛坯仓库墙上的巨大窗户飞速掠去。
而就在窗户另一边的灯塔顶端,蛰伏已久的鹰隼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猎物,他目光中迸射出兴奋的精光,身边冷静的观察手制止了他扣下扳机的动作,迅速趴伏下来,向总部同步了自己在智能目镜中捕捉到的人影。
这个女人极其谨慎,她手边显然没有相关的远眺设备,她在窗口攀爬了一圈,时不时探出头吸引潜在的火力。
“真聪明,要和这位跟我玩了这么久躲猫猫的人说再见,我还真有些舍不得。”电话那一头听不出男女的沙哑声音盛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听这位的口吻,像是在怀念着些什么。
“老板,可以动手吗?”观察手轻声询问道,“对方已经耐不住性子准备逃离了,再不动手就晚了。”
“可以,”被称为“老板”的人在通讯中叹了口气,凉凉道,“就用激光炮吧,我的老友她配得上这死无全尸的葬仪。”
“收到。”观察手应下,弓着身从装备库里抽出激光炮,换掉了狙击手怀里的大狙。
“这么狠?不留个活口?”狙击手疑问道。
“不用,”观察手重新抬起眼,智能目镜自动开启了夜视功能,叶允的行动轨迹暴露无遗,“她手上的箱子有防爆破的功能,不会伤到脑机。”
“好吧,听你的。”狙击手动作麻利地重新架起了火箭筒,等着看叶允从窗口一跃而下时,被炸得四分五裂的惨状。
但她却并没有出现,反而沉寂了几秒,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太对劲,”观察手下了判断,沉着的声音里带着点慌乱,“无人机,她现在在哪个位置?”
“三点钟方向,她藏在密集的建筑物中穿梭,我们很难定位到精准的位置。”智能系统给予了无奈的答复。
“没办法了,发射,朝着三点钟方向。”观察手闭了闭眼,“宁愿把内城的建筑全炸了,也绝不能让她活着离开。”
狙击手习惯了服从命令,他“三点钟方向”的字眼刚说出口,炮口能量聚集着轰然崩裂开来,一束刺伤人眼的炫目激光朝着三点钟方向迸发,所触及的一切物体连化作焦炭的机会都没有,剎那间被轰作齑粉,逸散在空中。
那束激光像是触及了什么东西,而就在激光所及处,一个沉重的人影被摔在了地面上。
第 40 章
在薛氏总部总裁办公室门口, 文助理正焦躁地踱步,她一边在办公终端上确认了下工作进度,一边偷偷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在屏幕上跳动的荧光数字, 在她几乎能急得冒出火星的眼里,则显得尤为烦扰,这个时间若是再不把消息报上去,文助理在事后必定会承担逼着更加严酷的责难。
还不如冒着大小姐的忌讳, 索性现在进去报告, 文助理在门外犹犹豫豫了得有整整十分钟,连门口过来存盘纸质文件的机器人都觉得稀奇,探出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文助理被机器人无声的催促和好奇弄得更焦虑,她还是一咬牙, 索性破罐子破摔,狠了很心,一把推开了总裁办公室的大门。
屋内的陈设还是一如既往, 只是那扇能远眺海景,且把墨菲城金融枢纽都囊括在内的巨型景观玻璃前, 此时多了一张柔软舒适的皮质躺椅。
美人的脸庞微微发红,正阖眼懒散地倚靠在景观玻璃窗前,时不时几声梦呓传来,像是误落尘网、坠入梦乡的精灵,让人不忍心惊扰。
文助理显然是早已料想到此时的境况, 她倒是毫无罪恶感地快步走过来,接着用大力晃了晃薛昼眠的肩膀, 见她毫无反应,思忖片刻便换上了一副惊恐的神色, 失声喊道:“大小姐,不好了,我们要破产了!”
话音未落,原本沉入梦乡对她的到来置若罔闻的薛昼眠,毫无征兆地迅速睁开了眼睛,接着她像诈尸般,直愣愣地从躺椅上弹起,锋锐的目光投向面前的文助理,她语速飞快地发出一连串夺命质问:
“谁要破产?我们?具体怎么回事,股价跳水了?公司高管有丑闻曝光?还是谁要起诉公司?合作伙伴毁约了?是哪一个?!”
薛昼眠紧盯着文助理躲闪的目光,看着她一脸尴尬中带着点慌乱的神情,像明白了什么一样,了然地挑了挑眉,她施施然地捋了捋袖口,重新躺回了躺椅里歪着。
“说吧,看情况感觉相当紧急,你上次这样把我弄醒还是在母亲车祸的时候,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薛昼眠直起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我也* 是不久前得到消息”文助理在屏幕上这点点那点点,把终端上的加密信件滑动开,随后一阵莹蓝色的光芒在室内亮起,全息投影勾勒出了大致的环境轮廓,而AI自动捕捉到的内容则被标记为了红色。
画面上的是一明一暗的交锋现场,一方在对方监控下避无可避,身上无法携带太多武器,而另一方则显然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职业战士,影片最终以那位单独行动的女人被及时发射的激光炮不幸击中作为结尾。
“等等”薛昼眠眯了眯眼,在转瞬即逝的残影碎片中,她意外捕捉到了某个意外带给自己熟悉感的动作,她诧异之余仍旧保持了表面的平静,看向了文助理,“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文助理沉重的表情让薛昼眠一愣,她几乎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人真是叶允吗?她急需一个可靠的求证。
薛昼眠抿着嘴不说话的神情很平静,却有着几乎让人不敢直视的威压,在潜意识之中缓缓酝酿,文助理都谨慎了几分,在心底里调整了一下措辞。
“可能也许就是您想的那样”文助理的表情显得颇有几分挣扎的意味,但她还是没能说出否认的话,想着此刻薛昼眠大概不会愿意让别人目睹她的神情,她垂眸看向地面。
两人相对无言,办公室内灌注的沉默,几乎能将人淹没。
“这是递交上来的报告。”文助理轻声提醒了一句,把报告单显示在了全息投影之上,避免了她继续接受这一画面重复播放带来的折磨。
薛昼眠深吸了一口气,维持住了往日的状态,她抬头看向面前投影上的报告单:“治安部主动给的?”
“嗯,”文助理点点头,“因为上次追捕叶小姐的行动中,您也在副驾驶被一同拍摄到了,虽然治安部对外并没有公布您的存在,但他们似乎在用情报共享的手段向您示好。”
“我接受,但我不认可他们的结论,”薛昼眠抬手吩咐,“盖亚,重新分析这段录像中的行为模板,计算这个人生还的可能性。”
“好的,开始运行。”一个女声在空旷的办公室内凭空响起,面前的投影因其不能继续支撑全息模式的运算量,开始寸寸崩解,最后化作一大段乱滚的代码。
文助理情商够高,并没有不识趣地说出“被激光炮击中后生还概率极低”的扫兴话,而是安静地站在薛昼眠身边,等待着最后的答案。
也许她和薛昼眠是一样的,她们并不是质疑治安部的办案水平,而是更愿意相信叶允这么一个神通广大又谜团重重的捉奸师,能从围追堵截中全身而退的狠角色,一定也有别的办法活下来。
“现在不是死的时候”薛昼眠蹙眉,自言自语道。
等待的时间漫长又令人不愉快,关键时刻的一秒钟像是能无限制延长,全息投影上的乱码像被拂去般消融在空气中,熟悉的录像画面显现在二人的面前。
“说结论。”薛昼眠对人工智能下达了指令。
“结论是,视频中这位女士有五成的几率存活,有极大概率安置在事发地点附近的医院内,我已经替您安排好了车辆,可以随时出发。”盖亚如实回答。
“怎怎么?”文助理瞠目结舌,薛昼眠的这个人工智能所给出的结论和治安部的结论完全不一样。
“我注意到,这位女士手中所提的箱子,箱体完全采用最新型的防爆防火防水材质,针对激光炮这种通过高热能迅速爆发的武器,有着良好的抵挡作用。”
“原来如此。”薛昼眠随后起身,机械臂替她披上了防风的外套,她朝着文助理的方向撇了一眼,示意她跟着自己立刻出门。
“去去看叶小姐?”文助理快步跟上她的步伐,在薛昼眠身后小声问。
“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薛昼眠的发丝被吹得凌乱,她撩了撩头发,柔顺光泽的发丝从她指缝中流淌下来,遮住了她隐约的笑意,“就算她还活着,也必定进入了深度昏迷,那么那部脑机——”
“必定是先到先得?”文助理接上了她的未竟之言,一时有些错愕,她没想到大小姐最关心的还是这件事。
这些天的相处她看在眼里,文助理眼看着大小姐慢慢有了点人情味,以为她真的没想到,大小姐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变化。
文助理垂眸,把心底的一切都重新收进眼底,快步跟上了薛昼眠的步伐,思索片刻道:“大小姐,我们恐怕不是第一个到的,要拿到脑机仍然要费一番功夫。”
薛昼眠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欣慰地笑笑。
在此之前薛昼眠就想到了这一点,薛氏不会是最先到的,那位伏击叶允的幕后黑手既然敢在内城动用大型杀伤类武器,那就代表着他们也根本不惧怕治安部,甚至市政厅。
往更深了说,和权贵们相互勾结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凭着薛氏这样的地位,都有治安部鞍前马后地主动结交,和薛氏同等级甚至更高的利益集团,同样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如果薛昼眠没有猜错,自己这回去的恐怕是一场鸿门宴,届时所有觊觎这脑机的所有利益相关方,都会紧盯着叶允所在的医院,展开激烈的争夺。
若是陷入混战,那必然是得不偿失,到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薛昼眠不会希望落入这种听天命的境地,如果是她,必然要先一步动手抢夺制动权,将选择放在自己手心里,她才安心。
“没关系,”薛昼眠矮身坐进车里,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平静淡然道,“既然拿不到,就从别人手上抢过来,那也是一样的,它放在别人手上根本发挥不了优势。”
“大小姐,您这话真像抢抚养权的家长,”文助理知道眼前就是一场恶战,便故作轻松地调笑了几声活跃气氛,“您看,就跟‘孩子在你手上根本得不到好的教育’一模一样。”
“哦?那我是不是还得征求征求脑机本人的意见?”薛昼眠也顺着她的玩笑,笑眯眯地说,“脑机宝宝,你是要跟爸爸?还是要跟妈妈呀?”
“噗嗤——”文助理听见她模仿跟小孩说话的口吻,顿时绷不住,笑出了声。
薛昼眠听着文助理放肆的笑声,心里的那点不愉快也被驱散了,她依然看着窗外,突然道:“如果要是真有意识的话,脑机大概还是愿意回薛氏的吧?”
“毕竟,薛氏才是它的造物主,它的创世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