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叶允坐在薛氏庄园客房的落地窗前, 雕刻着复古纹理的小圆桌上摆着两台电脑,她手里端着一盏茶和一块面包,惬意地享受着自己清闲的工作。
她手指在计算机上劈里啪啦地敲击, 左边的计算机是昨晚上送到每位员工手上的工作专用机,精心设计的办公系统和软件排列得整齐划一,薛氏的办公系统效率奇高,对叶允这个刚入职的新手也格外照顾, 发布的每日待办基本都是一个钟头内完事的。
叶允就着早午茶的工夫, 就将手头上的工作梳理出了个大概,但她把完稿的文档放在桌面上,迟迟没有提交。
一方面,叶允在薛氏的人设是来混日子的,这个人设的好处就在于, 所有人都只会希望和她搞好关系,而不担心她抢先晋升,因此叶允打探消息也更加方便, 工作水平太高或是表现得太过勤勉容易让人产生戒心,非常不可取。
她一边想着, 一边将自己的注意力挪到了右手边的另一台电脑上,这台电脑和薛氏办公机银色的精英感外壳不同,看上去有点有点年头了,甚至显得有些许陈旧。
泛着蓝光的屏幕上显示了一连串的监控录像,这是叶允在收到薛氏全体员工居家办公一周的时候, 就提前让人部署在白岁荣家附近的监控,设备都是内城市政部门的专用级别, 精度很高且待机时间很长,撑过这一周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叶允被要求至少在这一周内, 住在薛氏庄园跟随大小姐进出,保护她本人的生命安全,因此对白岁荣的监视活动也转为在线。
以叶允本人和大多数从业者的经验来看,科技发展到这种程度,实现对某个人的阶段性全天候监视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一方面是此事的特殊性——被监视对象的反侦察能力很强,另一方面也是叶允本人的习惯,对捉奸对象必须先有一个全面的了解之后再下手,成功率和事件解决率才会更高,因此,叶允才会大费周章地潜伏到白岁荣公司里进行调查。
然而,调查才进行到一半,薛氏就要暂停一周的线下工作转为在线,对叶允来说,亲自调查就相当于在做机械劳动,还不如转变为远程监视,更节省效率,还能多赚一份大小姐的钱
叶允敲击键盘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她想起那个相拥而眠的夜晚,耳根子也忍不住泛起一阵红晕。
“咳咳!”文助理站在那扇鎏金的双开大门旁边,故意咳嗽了一声,对着站在虚掩的门外的薛昼眠低声问,“大小姐,您还要看多久啊”
薛昼眠见叶允看过来,朝她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笑意,表示性地叩了叩门,推门进去,回头剜了一眼搞不懂状况的文助理,从鼻子里很轻地“哼”了一声。
文助理:我只是一个尽职尽责防止老板迟到的助理,我做错了什么?
叶允看她们两人过来,正要把自己的计算机合上防止泄露工作内容,就看见薛昼眠很识趣地坐在了她的对面,一点没有要“无意间”窥视的意思。
叶允心里产生了一丢丢的愧疚感,觉得自己这个隐瞒的举动很伤人,她于是主动地抬手,对薛昼眠问:“要吃吗?”
叶允手里握着的是她今天的早餐,一大早醒来,像是已经察觉到她什么时候起床一样,数份不同样式的早餐就已经摆在了窗前的推车里,她选了最简单的黄油果酱面包配茶,用油纸包了大口大口混着茶水咽下,就像回到曾经慌忙赶工的忙碌清晨。
此时叶允握着自己吃了一半的面包,连齿痕都清晰可见,她看上去半递不递,心里有点借花献佛的微妙心虚感。
“要吃,”薛昼眠双肘撑在圆桌上,等待叶允的投喂,她小心翼翼地在下边接着面包屑,就着叶允的手,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半个对她来说有点寒碜的面包片。
文助理的目光从这个身上挪到那个身上,她敏锐地发现自己的老板和叶小姐的关系不一样了,但究竟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她还是想不到。
想八卦却欲扒不得的感觉,让文助理有点抓耳挠腮的难受,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等等,文助理脑中灵光乍现,今天自己和往常一样来接大小姐,但敲了半天没人应门,自己迫不得已打开房门一看,里面却空无一人,连床铺都没有翻动半点褶皱,一副没人睡过的样子
哦?!昨晚可能确实没人睡过?!文助理像是掌握了什么秘密信息一样,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她找到大小姐的时候,大小姐已经换完衣服吃完早饭,扒在叶小姐客房门口的缝里偷看,啊不,光明正大地看!
昨晚,俩人必定是一张床睡的。
文助理觉得自己的推理能力简直牛到不行,她对这个推测无比坚信,恨不得就地开扒,但对在自己面前积威甚重的大小姐,她还是用力憋回了自己的话。
“大小姐,今天的日程就要开始了,那位大珠宝设计师的时间不好约,我们得尽快。”文助理看了看表,柔声催促道。
她面上挂着一张职业化的虚假笑容,在心底里却在暗暗邪笑,叶允莫名其妙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番,也没说什么。
“确实,是要准备动身了,”薛昼眠对着叶允面前的两台电脑努努嘴,“你还有工作?要不把计算机带上,你顺便做做工作?”
“我跟你一起去?”叶允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就是薛昼眠的私人保镖,至少在薛氏重构安全系统的这一周内,任何场合都需要跟随她一起出席,保障她的安全。
她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忙忘了,给我两分钟,我处理一下剩下的事跟你出去。”
说着,她顺手就把一直处于待发送状态的文稿发给主管,又以极快的手速把右边计算机内的监控设置了录像保存,准备每天的例行保护结束之后,快速地浏览白岁荣居所附近的监控。
忙完这一切,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对门外等待的大小姐的文助理露出一个笑容:“来了。”
——
文助理专注开车,将车内的环境调成了相对舒适的状态,她看了一眼后视镜,觉得两人今天都心情不错,于是胆子也肥了起来,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这位今天薛昼眠要见的知名珠宝设计师。
“Stone·Kim,金石小姐,墨菲城最富盛名的珠宝设计师!擅长运用大珠宝进行抽象化的理念设计,作品被墨菲博物馆首饰展区作为当代艺术的代表收藏,最顶尖的珠宝大师,我居然能见到她?!这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文助理的话越到后面,愈发听起来语无伦次,从她这点只言词组中,叶允就能感受到她对这位大师的推崇,不由得好奇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作品和设计,能让文助理这样的人都为之痴狂,她忍不住在心里想象这位大师的气质和造型。
是穿一身波西米亚风的破烂高人形象?还是一身顶奢配置的矜贵美人?她用的是什么珠宝首饰,又要给薛昼眠设计什么首饰呢?
嗯薛昼眠皮肤很白,戴祖母绿的项链也能衬得她如玉的脖颈愈发颀长,艳光四射的绝地武士尖晶石也好,她镶在耳坠上则格外显得浓桃艳李、浓艳逼人,还有矢车菊蓝宝石、霓虹蓝绿色系的帕拉伊巴碧玺、鸽血红宝石
糟糕,又想歪了,叶允停住自己作乱的大脑,强迫自己的视线从薛昼眠的身上挪开,这样真的很像个变态,实在太不礼貌了。
罪过罪过,叶允在心底里默念了好多遍抱歉,面上却沉默不语,车上便只剩下文助理夸夸其谈的声音,就这样一路开到了内城边缘的一座三层楼珠宝店前。
没有太多繁复的装点,店铺门店上的招牌已经说明了一切——“Stone·Kim”那位珠宝大师的英文名,被磨成棱形、切工极尽华丽的大颗珠宝镶嵌着,构成了这几个字母,闪耀的火彩在日光里几乎要闪瞎过路所有人的眼睛。
叶允晕晕乎乎的从车里下来,被灌了一耳朵的有关“金石”这位大师的传说经历,又被这闪瞎人不偿命的火彩刺中了眼睛,顿时有点懵,斜靠在门口扶手上歇息片刻。
她听见一个沉稳的女声传来:“薛女士,欢迎莅临Stone·Kim,很乐意再次为您效劳。”
她的声音顿了顿,又对着旁边兴奋得眼睛冒光的文助理,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文小姐,您也是,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那股声音听上去有点熟悉叶允一脸虚脱地抬起头,正巧看着对方也朝着自己看来,完美的假笑僵在脸上,嘴角抽搐着半天说不出口。
“戴蒙?”叶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大师的脸,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心想自己不会是在做梦吧?
第 23 章
面前的女人依然身材依旧高挑, 但与之前在破烂巷子里打滚、举着双枪就要干架的帮派首领气质不同,她褪下作战服和精密枪械之后,摇身一变就化成了闲适恬淡、返璞归真的珠宝设计界大师。
大名鼎鼎的Stone·Kim金石女士, 或者说是戴蒙,平静淡漠的双眼透过那只泛着明亮光芒的玻璃镜片,折射出的柔辉显得格外内敛,全身上下只穿戴着黑色的衣衫, 没有一件多余累赘的饰品。
作为一名珠宝设计师, 她看上去似乎有些过于简朴,但站在一众妆容精致文雅的高级营销人员中,显得尤为突出和颇具大师风范,毕竟是大师,只要她的作品依然美轮美奂, 她本人的穿着得越简单,就越能给人以前后反差感,更凸显震撼的视觉体验。
但叶允看着面前的人模狗样、一脸正派的戴蒙, 还是忍不住想起她在家里那副痞子样,穿着件破破烂烂的军绿色内衫, 脚恨不得翘到天上去,并且嘴刁得很,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跟她现在这幅气定神闲的大师做派判若两人。
戴蒙也被叶允的出现惊到了,她做梦都想不到, 前些天还腆着脸、死乞白赖跟自己要五百万的叶允,居然就这么跟在薛氏的代理董事长身后, 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自己工作室门口。
不会又是来要钱的吧……戴蒙原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张了张口, 打算先发制人地装不熟,磕磕绊绊地打起了招呼:“这位……呃……女士,好像是……第一次见,请问怎……怎么称呼?”
“叶……我姓叶,”叶允对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待会私下详说,她伸出手与如梦初醒的戴蒙相握,轻轻晃了晃,“初次见面,kim小姐,久仰大名了。”
“……”众人狐疑的目光投到两人身上,这真的可以算不认识吗?
薛昼眠把两人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轻声问道:“不请我们进去吗?”
戴蒙肉眼可见地不安起来,但她仍旧强行压下自己心里的那点烦躁,勉强扬起一个笑容:“抱歉,各位请进。”
——
Stone·Kim的总部作为一个珠宝行业的顶尖工作室,装修并没有使用炫目华丽的风格,反之则以黑白灰色为基础配色,在作品陈设区只有几个小小的玻璃展示柜,并没有传闻中的大宝石作品那样璀璨夺目的作品。
“本来以为第一次来工作室,可以亲眼见见那些大颗珠宝作品……”文助理扫了一眼玻璃柜,里面是Stone·Kim量产线的珠宝作品。
与传统的平面化镶嵌工艺不同,以碎钻镶嵌的立体造型在模特手指上蜿蜒伸展,从一只落在手指关节上翩然欲飞的钻石蝴蝶,蝴蝶翕动翅膀时,上面的钻石寸寸崩裂掉落,戒托上的金属流动着缠绕住耀目的钻石,又化成了一只缠绕于手腕的钻石藤蔓手镯。
这是一件会动的珠宝作品。
叶允也吃了一惊,她并不知道戴蒙的珠宝设计水平如此之高,连量产线的首饰都能形成如此可观的效果,实在是超越普通人想象的华丽别致。
文助理却不以为然,在她眼里,Stone·Kim的珠宝艺术水平远远不及如此,她赖以闻名的巨型珠宝设计更展现了其惊人的创造力和美学鉴赏力,只是这些珍贵的作品,现在似乎都不在这个工作室内。
“其他作品都在藏家和博物馆手里,安保措施比这里是要好太多了,”戴蒙看出她的疑问,随口解释,“如果几位感兴趣,不久之后还有我个人的作品展,届时再请诸位赏光、品鉴。”
一群人就算是话再多,此时也该抵达目的地了,戴蒙礼貌地朝薛昼眠颔首,而薛大小姐这种人精显然也看出她的用意,面无表情地顺着工作人员的引路走了,很显然,她对此并不太高兴。
叶允也只得苦笑两声,她怎么想得到戴蒙这人,放着好好的珠宝设计大师不当,天天在外面偷大型珠宝就算了,还弄了个大型帮派搞枪战,真实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戴蒙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搂住叶允的脖颈,状似亲昵地跟她勾肩搭背,但实际上是连拖带拽地把叶允弄进了自己的办公间。
“说说吧,你怎么来了?”戴蒙身高比叶允稍高一点,长臂摁在叶6允所在的单人沙发扶手上,将叶允整个人都覆盖在阴影中,她盯紧了叶允的双眼,目光中渗出冰冷的寒意,极具压迫感。
“别这么紧张,”叶允推了她一把,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裤,“我现在是薛大小姐的保镖,不是专门来逮你的,发现你只是意外收获。”
叶允看戴蒙的目光不对劲,忙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含糊其辞地表达了自己并非有意为之的情况。
“哼,”戴蒙瞟了她一眼,别过头,鼻孔出气的一声轻哼传来,表示自己勉强认可了她的这种借口,看了她一眼转移话题,“捉奸师还接保镖的业务呢?”
“当然了,谁的钱我都想赚,更别说您两位大肥羊……呃……大富豪了!”叶允讪讪笑道。
看着戴蒙回忆起刚被敲诈走了一批巨款的事,叶允在她的脸彻底黑下来之前,伸手拽了下戴蒙的衣袖,看着她笑眯眯的:“审问也审问完了,你是不是也该交代交代问题,你怎么这么多马甲,扒都扒不过来。”
“无可奉告!”戴蒙撇了她一眼,义正言辞地拒绝。
“……”叶允摊了摊手,表示无奈,“好吧,让我们尊重一下隐私,Stone·Kim金石小姐~”
“……你故意的是吧?”戴蒙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层珠宝设计大师的冷硬精英外壳终于层层开裂,暴露了她在叶允家里那段时间展露出来的本质,“就该把你捉奸师的真实身份曝出去!”
叶允看着戴蒙,这位珠宝设计大师脸上的怒意终于显露出消融的征兆,她没好气地松了松被箍得紧紧的领子,烦躁地登了叶允一眼。
叶允仿佛跟她关系很好一般,搭上她的肩膀,在耳边的低语听起来像是诱骗:“我们都怀抱着泄露出任何一点,都足以毁掉我们的秘密,你我彼此掣肘,彼此保护,也是在保守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我们——是同-谋-者”叶允故意拉长了声音。
戴蒙愣了愣,在她眼里,自己能够威胁到叶允的,无非就是她捉奸师背后的真实相貌和姓名,但对于拥有市政厅专用级别的肌理面具的叶允而言,她就算暴露在公众面前,也几乎可以避开一切危险,与戴蒙自己的秘密相比,叶允的秘密几乎显得没有什么威胁的必要。
毕竟,戴蒙作为墨菲城最负盛名的珠宝设计大师,光是她监守自盗当宝石窃贼这件事,就足以让她目前拥有的一切荣誉都散尽,甚至极有可能背上通缉令。
更别说外城宝石俱乐部的帮派主理人身份,更会让市政厅把她看作危险人物,倾其警力进行追击。
等等,戴蒙不自觉地皱起了眉,两边的筹码根本不等值,而从叶允平时做事的风格来看,她也不像是随意许诺的人,那也就是说,如果戴蒙将她的真实身份这件事暴露出来,迎接她的会是比自己想象中更严重的后果。
她的身份仍然另有隐情!
戴蒙思绪飞快地跃动着,作出了这个判断,她扬了扬眉,套装衬布下修长光洁的双腿交迭在一起,舒服地向后一靠,貌似对叶允提出的合作不置可否的,翻了个白眼。
叶允:
叶允沉吟片刻,正想继续发挥自己那神乎其技的三寸不烂之舌,继续哄着戴蒙和自己合作时,一阵巨响传来,房门被重重地甩开,“砰”地一声砸在了墙上。
叶允和戴蒙二人回头,齐刷刷地朝门口望去。
工作人员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进门时脚下像踩到炭火似的,几乎要站不稳般摔在地上,扑腾了好几下才爬起来,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金姐!咱们策划的珠宝展又被那个宝石大盗盯上了!”前来传消息的工作人员连声音都打着颤,被这平地惊雷般的消息吓得腿软。
他求救般的目光投向戴蒙,目光惊惶无措:“我们这回花了大功夫才凑齐展品,票都卖出去了!再想取消展出也晚了,这可怎么办啊?!”
宝石大盗不就是戴蒙本人吗?她又闹什么幺蛾子?叶允目光投向正愣怔的戴蒙,却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愕然。
两人目光相接后,戴蒙愣怔的目光骤然闪过一丝清明,她敛下眼底的情绪,很有精英架子一般冷淡疏离地回了他一句:“淡定点,在外人面前别跟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似的,我心里有数,你先出去接待小薛董她们。”
工作人员被她安稳的气质影响,原本急得不行、憋得通红的脸也渐渐平息下来,他呼了口气,转身退出了戴蒙的工作间。
叶允见他出去,正要转头问问某位“宝石大盗”本人,将这件事也查出个究竟,却猛然间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异常修长的手握住。
戴蒙笑眯眯地看着叶允,紧紧握住她的手:“成交,按你之前所说的,你现在也是这场盗窃案的共谋者了。”
叶允看着自己的手,沉默半晌,真诚地问:“这话,我能收回吗?”
第 24 章
“不能!绝对不可以!交易就是交易!”戴蒙坚决地驳回了叶允的诉求, 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颇有点小人得志的嘴脸, 看得人莫名有点手痒。
“算啦,反正我也是被城邦驱逐的流亡者,和你这个准通缉犯、盗窃案嫌疑人没什么不同”叶允自嘲地笑了一声,仿佛她心里涌起的那点对法律的敬畏, 已经在常年的流浪生涯中早已被消磨殆尽, 而方才
方才她那点想劝戴蒙伏法、试图探究她犯案背后故事的想法,都只是脑海里万千思绪的浮光掠影,是最不值一提的过往云烟,是那些无能的岁月给自己留下的一点烙印罢了。
叶允就像面对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刃,冰冷的刀锋剜下会重新生长的血肉, 刮掉那曾以为会永久铭刻于骨头上的法律誓言,将她从前拿命挣来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皮肉组织长好了,便再感受不到疼, 火光燃尽后,便再无心爱之物可焚, 可被刮过的骨头长在身体里,却仍旧隐隐作痛,这样稀薄又绵密的疼痛袭来,她不得不回想被自己抛在脑后的理想。
叶允在深夜一个人自斟自饮的时候,也会有一点, 但只有一点点,想起那些有关律法与公正的誓言。
“真意外啊, ”戴蒙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眼神里隐隐闪过一丝忧心, 她语气很轻,“我还以为你会劝我伏法自首,毕竟你看上去很像那种帮助所有人的圣母大人。”
“我很像?”叶允像是听到了什么搞笑的事一样,闷声哼笑了几声,“你见过到处坑人钱的圣母大人吗?未免有点OOC了吧?”
“随你怎么说,”戴蒙摊摊手,表示不欲与这个人辩驳这个话题。
“总之,”叶允重重地咬字,表示自己已经转移了话题,让某些人不要总是扯一些和正事无关的话,“你还是先说说你那盗窃的事吧?事先声明,我最多不把你供出去,想让我帮你偷宝石,门都没有。”
“这我当然明白,”戴蒙对叶允本人的秉性和原则还是有所了解的,“被偷的收藏品都是我亲手制作的,我只需要你帮点小忙,很简单,不会涉及偷运收藏品之类的罪名。”
“”叶允对她这几句言之凿凿的话语持保留意见,没看出来半句可信的,但她目前好像的确和戴蒙是互相保密的合作关系,要拒绝这点小忙,就要面对自己身份曝光的危机。
叶允沉默片刻,看了她一眼,艰难地点了点头。
戴蒙心满意足地和她握手,正准备得意洋洋地离开,伸到房门把手的手指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她浑身一僵,转过头来笑吟吟地看向叶允。
“等等,”叶允出声,手指骨节抵着自己的嘴角,做出思索的姿态,“还有一点,你刚刚和我一样惊讶,却在瞬息之后沉着下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事先并不知道珠宝大盗要来?”
还没等戴蒙给出一个答案,叶允的问题就如连珠炮一样连贯着涌来:
“为什么?”
“你不就是墨菲城闻名的那位珠宝大盗吗?毕竟传闻里的宝石俱乐部首领,和珠宝大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也并没有否认我的猜测,因此在我们上次谈话后,我基本就能确认,你就是珠宝大盗本人。”
叶允将自己的推理过程一口气讲了出来,露出了点疑虑的神色:“现在,我有点怀疑我自己的推论了,是有人冒充你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是那位珠宝大盗?如果你不是,那为什么不否认我的推理?”
“”戴蒙这是第一次见识叶允连珠炮一般的口才,被这位前律师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回应叶允疑问的话也有点模糊不清。
“现阶段无法透露更多,”戴蒙没有对自己的这位合作伙伴吐露实情,而是颇为高深莫测地回答,“跟着小薛董一起来吧,就在展览会的结尾,珠宝大盗习惯现身的那一天,那个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现在多说无益。”
“好吧,不知道你这谜语人要装到什么时候,”叶允无奈地站起来,拉开了这个房间被折磨得有些松动的房门,站在门框里摇摇头,“只能祝你不被抓住咯,这位偷天换日的窃贼女士?”
“借你吉言。”戴蒙站起来,抖落了下自己身上的灰,她对着自己的脸颊连揉带拍,迫使自己恢复那种大师感,跟随叶允走出了房门。
——
薛昼眠抿了一口工作室的咖啡,将咖啡杯放在了桌上,目光灼灼地投向玻璃外的方向,她视线凝固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见无来人便挪开了目光。
文助理在心里偷偷腹诽,大小姐就喝了一口就发现咖啡不合心意,索性不喝了搁在了桌上,真不是一般的挑嘴啊。
她记得Stone·Kim门店的咖啡都是她们老板每年去世界咖啡博览会,试喝过不同品牌之后精挑细选出来的,只为贵客供应的顶级咖啡豆,并由门店直聘的顶级咖啡师刚做出来就送到手上的。
无论是哪个环节都是高质量,就算是薛氏庄园内的咖啡豆也不过如此了,文助理下意识地看向薛昼眠。
她微微上挑的眼角透露出一股漫不经心的气息,但对她这些细微动作都很熟悉的文助理还是察觉到,自家大小姐指尖敲击桌面的频率略高,她还是不甚满意
呃不过这不满意的对象,可能就另有其人了。
文助理站在薛大小姐所坐的沙发背后,跟随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玻璃墙外,擦得光洁如新的光学玻璃外空荡荡的,只反射了房间内几人闲谈的倒影,外面仍旧是空无一人,连个鬼影都摸不到。
大小姐的表情变得更臭了?!文助理在心里暗叫不好,她一边在心里暗自思忖着叶小姐怎么还不回来,一边对大小姐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昨天还滚在一张床上的人,今天才刚刚过去了不到半天,就去找别的女人关在一间房子里促膝长谈了,啧啧啧
文助理在心里摇摇头,正想再给叶允打个通讯过去,就见房间内正在播放各色商业广告的屏幕骤然暗下来,五光十色的特效瞬息间化为一片漆黑,只能映出几人面面相觑的倒影。
“这”工作人员下意识看了一眼小薛董,怕她觉得工作室里招待不周,让她等金石小姐那么久不说,连放广告的娱乐用具都坏了,连忙上前几步,打算排查屏幕的问题。
而下一刻,屏幕重新亮了起来,镜头里是一群在大型机械间忙碌穿梭的人,他们的打扮像是医学领域的科研工作者,都穿着彰显职业身份的白大褂,看上去颇有说服力和震慑感。
一位五六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正对着面前复杂的设备坐下,镜头切给了她的手指,只见她拿出了一只造型奇异的帽子,类似金属质地的布料反光中流淌着霓虹色系的炫彩,看上去很有科技感。
整部片子采用一镜到底的方式,一刀未剪。
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对着镜头,将这只帽子扣在自己的头上,随后松开了双手,闭上了眼睛。
“叮——”
一个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心中一跳的提示音响起,女人身边那个同样面对着镜头的设备也依次亮起。
设备中的播放的似乎是一段游戏视频,看样子是现在市面上很火爆的一款高自由度虚拟游戏,一个小人在广袤的草原中肆意奔跑,她挥舞着双手,摇摇晃晃地摆出各种造型* ,看上去憨态可掬。
这时,又一位穿着同款白大褂的男性科研人员走到镜头面前,在镜头注视下通过了红外线扫描仪,确认没有夹带后,站在了一堆数字卡片和木板面前。
他用现成的木板快速搭起了一个不透明的盒子,并把一连串外形一致的数字卡片放进了盒子里,并从中随机抽出了几张卡片,把它们排列在一起。
撕开第一张卡片后,底下的文字是“跳跃五次”,男研究员靠近了那位戴上帽子闭着眼睛的女研究员,轻声将卡片的内容念出来:“跳跃五次。”
一直没有中止拍摄的镜头同时对准了女研究员和她身边的屏幕设备,令人震惊的是,她双手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动不动,屏幕里的女性小人却一连跳跃了五下,随后静止不动。
观看这段广告的房间内,所有人寂静无声,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个昭然若揭的事实,她借助这顶特殊的帽子,能用意念远程操纵计算机游戏里的角色行动。
男性科研人员又抽到并下达了几句指令,画面里的小人一会儿在水里游泳,一会儿跳到教堂的尖顶上俯瞰城邦,玩得不亦乐乎。
此时,广告已经接近了尾声,女性科研人员取下自己的帽子,小人活泼灵动的身躯顿时陷入呆滞刻板的待机模式。
两位科研人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凝视着镜头,而镜头也在往后慢慢拉远,两人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
几个巨大的字符从模糊的视野中浮现出来:
“脑机,与灵魂紧密相拥,即将上线——”
其后备注着明天的日期。
第 25 章
短短的一个视频, 给人带来的震撼是极其强烈的,居然有人已经研究出来了脑机,简直闻所未闻。
正在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沉浸于方才的视频, 怀着或疑虑、或兴奋的心情对着视频内容展开讨论时,薛昼眠对着屏幕上的字眼皱了皱眉。
“这视频哪来的?”薛昼眠开口问道,她从来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诧异。
“呃应该就是简单的广告推送?”文助理看向屏幕里滚动播放的无趣商业广告,“刚才的广告多半也是为了宣传造势, 真实性值得怀疑。”
“或许是吧, ”薛昼眠淡淡地回了一句,满屋子等着大小姐发话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出完,薛昼眠就按下了桌边的按钮,原本为了方便使用珠宝灯、有意调成昏暗模式的房间豁然开朗。
“咚咚——”
敲门声戛然而止。
叶允和戴蒙在此时才姗姗来迟,他们随意敲了敲门, 在玻璃门外抬头时却忍不住发出惊叹,将眼前的景象尽收眼底。
玻璃窗外是一只漂浮于城市上空的巨型人脑,大脑皮层沟壑丛生的表面被勾勒得栩栩如生, 连大脑光滑细腻的质感都进行了彻底的模拟,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发着类似于皮质的光泽。
而大脑上蓝绿色的细线遍布整个大脑, 向观者模拟出脑科学的基础概念和形象,那些在分布在大脑皮层上的细线扭动着,看上去有些瘆人。
大脑上有几个充满科技感的艺术字体,这几个字旋转着,力图让所有人都看清上面的文字:
“脑机, 与灵魂紧密相拥,即将上线——”
房间内的接待员这才从巨型人脑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这可真是大手笔啊?”
“应该是全息技术做出来的吧,发布者还需要协调市政厅的关系, 才能在整座城市上空播放”
“理念感觉很新奇,真想直接用大脑玩游戏啊!”
薛昼眠的目光从窗边投来,穿过面前兴奋议论的众人,看向玻璃门外那只凝重又悲伤的眼睛。
叶允从看到那行字的瞬间就沉默下来,她注视着那只被缠绕住的大脑,心头的绝望像无数只手撕扯着自己的心脏,五脏六腑都像被揉碎了一样痛苦不堪,心头的坠感让她几乎窒息。
叶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座日光里的雕塑。
她太知道这几行字意味着什么了。
薛昼眠敛下目光,将她混乱又绝望的表情尽收眼底,随后露出一个惊喜又依赖的神情,她微微上挑的眼尾被妆容拉长了点,此时带了挑逗的意味。
她悠然起身,像是刚刚发现叶允来了的样子,动作也染上了点小小的欣喜,步伐甚至有些雀跃地走出了房间,来到叶允身边。
薛昼眠神色微变,手指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怎么啦,心情不好?金小姐有没有为难你呀?”
叶允接收到她眼底的关切,稳了稳心神,勉强笑道:“我没事,别担心。”
被栽赃的戴蒙:薛昼眠我X你XX!关我屁事!你自己的凯子自己哄去!
虽然她很想这么说,但还是从嘴角无比艰难地扯出笑容,哪怕这个隐含愤怒的笑容实在称不上得体
“薛小薛董多虑啦~我们品牌服务向来都以顾客为先~叶叶小姐在我们这里受到了优厚的款待呢~”戴蒙忍住把这两人揍一顿的意图,强行笑眯眯地回答。
“哦~金大师也认识她?”薛昼眠突然转头看向戴蒙,“您以前可从没提过。”
woc戴蒙心下一惊,她脱口而出叶允的姓氏,让薛昼眠起疑了,按理来说,叶允这种经常做伪装的人,对于自己的身份向来是不说实话的。
这位Stone·Kim的大师金石女士,又是从哪里知道她的身份呢?
戴蒙骤然感觉冷汗涔涔,她以前的感觉是对的,这位薛氏的大小姐就像一条蛰伏的毒蛇,吐着蛇信子游近的时候笑容满面,转头就能精准地把毒牙扎进她的敌人皮肉中。
“刚刚认识的也不迟,她问我怎么称呼,所以”叶允主动给戴蒙解围,凑近了薛昼眠的耳边低声说,“我下意识就给了真实姓氏,失误失误。”
戴蒙正在心底里吐槽叶允,你这借口也有点太敷衍太逆天了,这位大小姐怎么肯信啊,下一秒就听见薛昼眠了然的回应声。
“原来是这样!”薛昼眠像是立马就相信了叶允现编的借口一样,露出释然的神情,“我还在想,要是金小姐从前就认识你的话,那也太不够意思了,应该介绍我们提前见面的。”
说着,她有点娇俏地故意挽起了叶允的胳膊,两人走出Stone·Kim的大门,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戴蒙瞳孔地震,目瞪口呆,自己好像路过的一条狗被踹了一脚。
迟早被女同性恋气死!
——
叶允坐在小薛董的车里,窗外沿途别致的洋房和复古建筑鳞次栉比,造型圆润又不失品味,看上去很像几只色彩缤纷的马卡龙和盛着茶汤的瓷杯,躺在内城这只优雅的盘盏里,美得像是令人回味无穷的旧梦。
窗外的灯光投在叶允的脸上,像是日光浸透了彩绘玻璃,渗漏出的一点似有似无的光影,让她眉眼间的浓重的困倦不显。
叶允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思绪不受控地开始漫无目的的飘飞,忍不住开始回忆,自从遇见薛昼眠之后,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地添上了许多大麻烦。
首先,她有一份捉奸师的工作用于养家糊口,她需要时不时地开直播接受咨询,同时也需要帮委托人搜集捉奸的现场视频或录像,用于分割财产。
因为要帮一位丈夫很有手段的粉丝捉奸,叶允在跟踪未果后,迫不得已进入了其丈夫所在的公司——薛氏工作。从而和自己之前因误会结识的薛昼眠相遇,小薛董在明了事情原委后,帮了叶允很大的忙,把她安插进薛氏,接近目标。
而与此同时,薛昼眠遭遇了来自前未婚夫的报复,她母亲因此“邀请”了叶允担任薛昼眠的保镖。
又因为要贴身保护薛大小姐,叶允又跟着她,撞破了Stone·Kim这个珠宝设计品牌背后的大师,她居然还是外城帮派的首领,同时兼任珠宝大盗的身份。
又因为互相保守秘密的原则,叶允被迫同意在珠宝展览会上,给予戴蒙不太过分的小小帮助,成功变成珠宝大盗的共谋犯。
捉奸师、薛氏法务部、保镖、珠宝大盗的同伙
叶允越想越不对劲,她真的只是个捉奸师吗?!
结合她目前所面临的打四分工的状况而言,这话她说出来,连自己都不太相信!
但转念一想,好像确实也不能怎么办了叶允无声地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身边的人。
薛昼眠歪着头放矮了靠背,戴着眼罩睡得正香,她好像确实是比一般人更喜欢睡觉,也许是因为忙起来的时候彻夜不眠,所以抓紧一切可以休息的时间好好睡觉吧
叶允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薛昼眠睡姿不太安稳,经常乱动的手脚都掉在外面,看上去很让人担心着凉的问题。
“真是”叶允尽量放轻放慢了动作,把她的手脚都放回温暖的羽绒被里,像担心她着凉一样捂得更紧了点,她注视的目光略带伤感。
“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我要怎么”叶允话一出口,便卡在半路,那句“我要怎么放心离开”,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叶允在看到脑机广告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真的该走了。
薛昼眠并不缺保镖,如果她愿意,可以一辈子把自己身边围得铁桶一般,连只想吸血的蚊子都找不到地方下嘴的程度。
而叶允本人,出于一些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缘由,居然还真的莫名其妙留在了她家里,同时也把危险带给了薛昼眠。
叶允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但她的确没有拒绝当时的请求,而现在,情况变了,叶允没办法继续害人了。
叶允有时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谈什么照顾不照顾的,薛氏是墨菲城最顶级的豪门,薛昼眠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豪门贵女,她身边怎么会缺少照顾她的人?
太自作多情了,叶允将自己方才还替她掖被子的手收了回来,指尖还带着些许被子里热烘烘的余温,像一股热流从指尖的神经末端传导至心脏的位置,叶允的心里狠狠一揪。
就让这温度留在回忆里吧,叶允握紧了手,企图将那点余温烘热,这样,即使直面彻骨的寒风,也能在冻毙于风雪之时,也算是握住了某人的手。
不会后悔的,叶允这么告诉自己,手机屏幕前亮起的荧光投射在她脸上,手指轻轻碰触在手机屏幕上,被指甲敲击出清脆的碰撞声。
【墨菲城最速恰饭传说】:终于还是到这一天了,怎么办?
【希望明天不缺钱】:你准备一下,收到我消息就过来接我,咱们的活儿多着呢
【墨菲城最速恰饭传说】:OK
第 26 章
叶允一路忐忑, 想着自己这上了没几天、半点贡献都没做出来、好像还吃了老板不少饭的班,难得地产生了一点愧疚的实感。
嘶是不是真的有点对不住老板和公司,一个被强行指定的天选打工人, 产生这样的想法真的没关系吗?
正在她脑中的思绪随意乱飘之际,车辆的剎车惯性让叶允的意识被瞬间拉回,她放眼四顾,周围灰暗色调的停车场看上去有点熟悉。
整个停车场内的布置都是墨菲城常见的配置, 为了节省空间进行了分层设计, 车辆驶入停车场后由内部接管操纵系统,司机基本可以解放双手,任由车辆按系统指示,自动驾驶避障后进入空位。
叶允看向停车场内的装潢,虽然色调昏暗沉闷, 却仍旧在灯材和配件的使用上有些小讲究,一副精心打理过的既视感,让她越看越觉得熟悉, 越看越不对劲。
但由于她本人蹲停车场的次数有点过多,叶允眯起眼睛试图仔细地观察停车场的装饰, 但却实在很难认出,这个眼熟的停车场到底是蹲哪位出轨者时碰见的。
文助理停好了车,思索了片刻,也不知道是在憋什么坏,居然没等人吩咐就自动下了车。
随着车门缓缓合上的砰响, 叶允发现自己好像又被安排了一样,和薛昼眠两人共处于一个独立的空间内, 除却她睡眠中的呼吸声外,几乎落针可闻。
呃叶允短暂地停顿了片刻, 看向还在睡觉、蒙着半个脑袋的薛昼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碰了碰薛昼眠的肩膀。
薛昼眠悠悠醒转,落在叶允眼里,像是被打扮得很精美的洋娃娃突然睁开了眼睛,睫毛翕动着轻颤几分,再露出眼底的一泓潋滟秋水。
“怎么了?”
刚睡醒的洋娃娃声音里还带着点困倦的鼻音,她哼哼了两声,纤细的指节攀上叶允的手腕,像是把自己全身都压在她身上一样,借力勉强支起了半个身子,半闭上双眼倚靠着她问道。
“我”叶允咬咬牙,被靠住的时候浑身一僵,显得极不自在,对依赖自己的人。她的确很难开这个口。
薛昼眠仿佛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又从像得了懒骨头病的状态里抽离,从叶允身上起来,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她,却什么话都不说,只盯着她看。
“呃,我我是想问,这里是哪里?我总感觉有些熟悉”叶允在心里措辞了半天,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询问自己身处何处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
叶允说完,在心底里暗骂自己一声不争气。
“哦,这里啊,算是送你一份大礼,”薛昼眠托着下巴,凝视着叶允的眼睛,面上似笑非笑,“这是之前送给贺南怀的房子,多亏了你的提醒,我才及时跟律师沟通,把它拿回来了。”
“这都是我该做”叶允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的下一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来。
“现在,它是你的了。”薛昼眠从车里的抽屉拿出一沓证件,很有霸道总裁模样地把它放在叶允面前,眼神亮晶晶的,仿佛在期待叶允作出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回应。
但叶允愣了片刻,没有如薛昼眠预料中那样两眼放光,她看了看薛昼眠面前整理成册的证件和凭据,罕见地没有让自己的财迷瘾发作。
叶允轻哼了一声,没有凑近,反而和她拉远了一段距离,出乎意料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所有关系都能用物质利益交换到?就像你妈妈认为的那样?”
“我”薛昼眠喉咙一梗,张口却说不出话,她似乎想不出任何话去反驳叶允的这番颇具攻击性的理论,薛昼眠隐秘地意识到,叶允这话某种意义上其实并没有说错。
她鲜少露出这样错愕的表情,虽只有一瞬,但足以让目光敏锐的叶允立刻捕捉到,她看着薛昼眠无声无息低落下来的目光,心头有些发紧。
叶允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想象以前一样碰触到她微凉的指尖,这样的温度让人心安。
然而薛昼眠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对她展颜一笑,而是往后缩了缩,把那一摞证件推到叶允面前,双手交握着搁在面前,她顿了顿声,固执道:“给你。”
“这”叶允哑然,似乎从薛昼眠的话中听懂了她未直言的意思,她眨了眨眼,笑叹一声,“你还真是完全以利益作为绑定关系的作风,你明知道我不会收,还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是想说,让我为了这些利益留下来?”
“你听到了?你知道我要走?”叶允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说了半截的那句话,趁她睡着时讲的只言词组罢了,也得亏她能听懂。
薛昼眠刻意地回避叶允探究的目光,垂眸点了点头:“没听到也能猜出来大半,从见了金石小姐之后,你好像就不太对劲,她跟你说了什么?”
“这不是我要走的原因,昼昼眠。”像是这俩字烫嘴一般,叶允口中迅速飞过这两个对她来说略显亲昵的称呼,她的食指指尖拂过自己的面颊,耳边泛起一层薄红。
薛昼眠闻言一顿,被长发遮盖了大半的脸应声抬了起来,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叶允,心里不知作何想法。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很容易牵连到别人”叶允小心翼翼地解释,生怕因为一小点细枝末节的误会,就让两人的关系突然下降至冰点。
“你现在的生活很好,你们完全能雇佣比我好一万倍的保镖,我在这里实在没有用武之地,委托人需要我,我的伙伴也需要我。”
叶允试图表现得恳切又真诚,但对上薛昼眠那双染着失望情绪的双眸,她再多的花言巧语,都像被她目光中的寒意冰封,寸寸皲裂开,实在无法流泻到嘴边,说出口的,也只剩这么一句干巴巴的——
“你能理解我的。”
薛昼眠并没有表现得对这句虚假的言语绑架嗤之以鼻,她只是沉默地敛眸,点了点头:“说了这么多,归根到底还是一句话,你还是要走,对吧?”
“其实你没有必要为难,那份合同是我亲自审过的,条件相当宽松,没有违约金设置,你想走随时可以,不用担心我们卡你,”薛昼眠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浑身升腾而起的漠然气质,像是隔开他人的一堵厚壁障,面上带着那层虚假浅薄的礼貌。
“等等别这么快把人推开啊,”叶允无奈地叹息一声,见她赌气不和自己牵手,索性长臂一伸,以不容推拒的态度强行把她的手腕攥在手里。
叶允的这一动作气势坚决,但力道上仍旧暴露了叶允怂货的本质,她害怕太过强硬的态度招致反感,只敢以很轻柔的力度拢在手心里,但薛昼眠也只是意味不明地抬头睨了她一眼,任由她牵着,没做反抗。
“我不是要跟你一别两宽了,我是想告诉你,有些关系不用物质条件作为维系的手段,也能长存。”叶允像个马上要被甩掉的可怜虫一样,只会生拉硬拽着对方胡搅蛮缠,说的话倒是巨巨都在理上,薛昼眠小声“哼”了一下,示意她继续说。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来找你,”叶允拉下薛昼眠的手,脸颊贴上她细腻光滑的手背,人体最为敏感的两处皮肤相触,她控制不住地感到一阵细微的战栗,这对叶允来说,实在是亲密得有些过头了。
略带凉意的温感让她愈发清醒,自己真的不能再多留了。
正在她犹豫着准备抬头,告知薛昼眠自己就要在今天离开之时,两人所在的车内响起一阵低频的响动,车载系统的控制界面中直接弹出一个特殊来电,标注是“内线”。
“接进来。”薛昼眠吩咐道,语音助手读取了她的指令,将内线电话放了进来,她目光紧紧注视着控制系统的数据界面,手上的动作却无意识地拂过叶允的耳边、脸颊和唇角,她几乎无心分出心神操心这通破坏气氛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文助理压低了声音,却无法压低她吃到大瓜时强行压抑却激动万分的心情和高昂的音调,她兴奋地小声喊道:
“大小姐,您让我盯的人正好就在这停车场里,刚好就在车上打.野炮呢?!您是要通知叶小姐来捉奸吗?我可以提供场外技术指导!”
“我你”叶允听到文助理的一番话,吓得目瞪口呆,她直愣愣地看着薛昼眠,想到了某种意料之外的可能性。
“哦~忘了告诉你,这栋公寓的住户除了贺南怀以外,还有一位你很熟悉的朋友,”薛昼眠看了愣神的叶允一眼,按下按钮,光学玻璃顷刻间从单面变成透明,“所以我才执意把它送给你,方便你蹲点。”
“算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了”薛昼眠的话轻飘飘的没有实感,像天空上渺茫又漂移不定的浮云。
第 27 章
“”
哪有人送礼送一对激战的狗男男的
叶允沉默了片刻, 决定不对薛昼眠奇怪的送礼习惯发出吐槽,出于工作习惯,她习惯性地摸上自己腰侧的设备, 却摸了个空。
叶允愣住,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腰侧,这才懊恼地发现,本以为跟着薛昼眠出去大概是没有捉奸的机会, 于是自己车里的那一整套设备, 就没有带在身上。
专业的窃听设备、实时成像式的照相机和针孔摄像机,是叶允在捉奸过程中最不可或缺的东西,尤其是实时成像的照相机拍下的照片,在法庭上是最有力的、最无可辩驳的呈堂证供。
而其他的录音和录像,包括大部分的照相设备, 经过AI的算法和重新成像后,都可以任意伪造出自己想要的效果。
叶允平时的直播里除了捉奸相关的咨询以外,也有一些委托人提出自己日常生活里遇见的难题, 急需有关法律的专业人士向他们提出维权的手段。
曾经就有这么一位女士,就碰上了这种糟心的事, 被人用AI换脸后重置的视频造了黄谣,被硬生生被逼到要自杀的程度。
但可笑的是,这件事给女孩原本平静的生活带来了近乎毁灭性的影响,对于被事后追责的造谣者本人而言,着只是无聊生活中的一次休闲。
他在法庭上痛哭流涕, 表示自己真的是无心之举,闲的没事干顺手看见个美女照片,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用AI生成软件, 将自己爱看的色情片主角换成了这个美女,也没想到会传播这么广泛。
而这位当事的女孩本人,却因为这群心里打着见不得光主意的苍蝇,在荡.妇羞辱这场三人成虎的终极狂欢中,化作这群人红着眼撕咬过后,还要被人吐口唾沫、踹上一脚的烂肉。
而事实上,这件事在墨菲城,乃至全联邦的网络世界上都闹得很大,在叶允的建议下,女孩收集了相关证据后提出上诉,法律最后惩戒了造谣者、并对AI换脸的软件进行了相关法则的规范,做出了有效的警示。
也是从这件事开始,墨菲城法庭采用证据之前,都会进行极其严格的鉴定工作,对于照片和视频证据材料是否经过了篡改、又是否具有法律效力等多个方面进行评估。
叶允在捉奸时采用的手段多半是多管齐下,视频、录音以及实时成像的照片证据,在证据为真的前提下,法庭有很大的概率将其纳入离婚裁定的不忠事实判断,在争取财产时很有说服力。
叶允透过薛昼眠方才调整的单面车窗看出去,附近相隔只有十几米的近处,发现了之前在资料上看见过多次的车辆,白色的轻型轿车,确实就是属于白岁荣的车辆。
怎么办?叶允犹豫不决地咬了咬下唇,心里迟迟没办法下一个论断。
薛昼眠找来的这个机会确实非常难得,如果叶允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再找到他们下一次疏于防备的时候可就很难了。
放烟花的那天叶允就见识了白岁荣严防死守的能力,摄像装置就进了屋,愣是拍不到任何有关于两人亲密接触的片段,而拍到的那些平平无奇的拥抱镜头,则根本不足以作为证据提交给法庭。
但这一次显然不一样,文助理本人虽然性格跳脱,工作方面的能力叶允也看在眼里,她必然是有了切实的把握才会通知自家大小姐的。
也就是说,这次捉奸成功的概率是很高的,有非常大的机会拿到那张可以掣肘白岁荣的证据,能帮助委托人挽回她的损失,能成功让她既从这段骗局般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又不会让她在外界的形象受到抹黑。
可是没有设备也是一个问题,如果使用手机录像这类视频证据,则很有可能会因画质、收音问题而使得委托人的主张被驳回,叶允没有办法冒着这样的风险孤注一掷。
如果白岁荣知道了许斐特意请了捉奸师来,很有可能会激化矛盾,迫使他直接对外公布许斐和她的女友陈柚柚的亲密照,事情就很有可能走向无法挽回的地步。
而这时,叶允和薛昼眠所在的车上,二人面前的控制面板重新亮起,开始播放另一个方向的监控录像,似乎是文助理的观察视角。
视频里白岁荣的车很谨慎地开启了车窗的隐私模式,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到底在做些什么,而按照他本人的秉性,车载隔音屏障也不会落下。
“小文,你是怎么知道他俩在车里的?”叶允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通讯那一头听见叶允说话声的文助理愣了愣,“嘶”了一声,顿了顿,有些尴尬地回答道:“那个叶小姐,如果你们在我这个位置看的话,就车子晃得还挺明显的。”
“”叶允沉默地认可了文助理的判断依据。
“所以现在怎么办?叶小姐,你要过来吗?我感觉他们快完事了,再不抓就来不及了。”文助理对着话筒小声问,话语间带着点急切。
叶允听她说话,只觉得有点想笑,她这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自己这专业的捉奸师还没说什么呢,她这就着急起来了,真是不能小看人类的好奇心。
叶允无奈地对着话筒道:“我就算想来也没办法,捉奸相关的设备都放在车上,之前是停在医院,之后薛家的管家找我要了自动驾驶的授权,现在应该是停在小薛董家的庄园。”
“没有啊,我提前弄来了,”文助理的声音从话筒的另一头传过来,声音听上去有点懵懵的,“大小姐特意跟我嘱咐过,说为了方便你上班,我就提前准备好了,叶小姐没听说吗?”
叶允抬头,骤然撞进薛昼眠沉默注视的双眼,心下有些讶异,她居然想到这么多。
思及之前自己那些有点伤人的话,叶允又心里升腾起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愧疚,她有点歉疚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因事态严峻,来不及表述到嘴上。
“在哪?”薛昼眠倒是先开口替她问了,在文助理那里得到有关地点信息的回复后,将略带笑意的眼神投到叶允身上,“还不赶紧去吗?”
文助理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她用气音超小声地对叶允表示支持:“叶小姐,一定要抓到现场呀!”
叶允会意,对于二人的关怀,她本能地感到一阵熨帖,薛昼眠略带凉意的目光似乎总能让自己格外心安,她展露了笑容:“当然。”
——
一辆白色地轻型轿车上,两个男人肌肤相贴、身体交迭,随着他们喉头滚落一阵欢愉又满足的喟叹,车厢内弥漫着糜烂的粗喘和呻.吟。
他们正到中场休息,剧烈的翻滚和震颤带来的那种窒息般的愉悦,让人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息,白岁荣半支起光.裸的上半身,大颗汗水从他额头上滚落,滴在身下人的脖颈沟里。
周奕难耐地皱了皱眉,喘息着说:“快快透不过气了,嗯嗯,开开窗户。”
“不行,”白岁荣低头看他,鼻尖蹭上对方的耳畔,“许斐说不定从哪里雇了人来跟踪,我们不能留下把柄。”
像是在感叹白岁荣的不可理喻一般,周奕像是嘲笑般轻哼一声:“弄得神经兮兮的,真是被迫害妄想症晚期,谁一天到晚跟踪你,疯了吧?”
话音未落,几声清脆的叩响从车窗玻璃上传来,一丝微弱的人声在骤然停下动作的两人间扩散,白岁荣和周奕的动作都猛地一僵硬,应声看向了车窗外模糊的人影。
因为车内开启了声音屏蔽装置,他们只能看清外面戴着帽子的人头和细弱的人声,根本听不清外面的人在说些什么,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开始动作起来,幅度很小地快速套上衣服。
白岁荣一边穿衣,一边愈发感觉大事不好,这个时间点突然有人敲车窗,总觉得有些刻意的巧合。
周奕的衣服不是正式的衬衫式样* ,穿套起来很方便,趁着白岁荣扣上密密麻麻扣子的间隙,手快地做着善后工作,把不适合出现在车内的情.趣用品装到袋子里,收进了车前抽屉里。
“呼——”车内空气循环系统重新开启,某种略带腥膻的味道渐渐散去,外面敲窗子的女声像薄雾尽散后那样,渐渐变得清晰而尖锐,拍击窗户的频率变得更重了。
白岁荣被那一阵拍击的巨响吓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远离了车窗的边缘。
“到底还要不要脸了?!瞎占着别人的停车位还好意思装听不见?!我可警告你,刚刚保安跟我说这车才进来,车主肯定还没走,少在这装啊,我可看见车动了,给我出来!”一个女人尖锐地在车窗外吼道。
白岁荣听见这个声音,猛地愣住了,随后他犹豫再三,将信将疑地按开了车窗玻璃,外面的光线照进来时,他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外面愤怒尖啸的女声戛然而止,转而为期期艾艾的尴尬笑意:“白白哥啊?”
“小叶?你怎么在这?”白岁荣掀开眼,保持着八风不动的沉稳,笑着问她。
第 28 章
叶允下意识地从那条缝里往车内扫了一眼, 里面的人显然动作熟练且迅速,对于快速穿衣和打理周遭环境已经练就了一身基本技法,从表面上看, 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场面,轿车内端坐着的两个人没有任何让人起疑的地方。
“啊咳咳,不好意思啊白哥,不知道是你, ”叶允凑近了点, 装作不安地皱了皱眉,“白哥,你能把窗户开大点吗?我都看不清你的脸了,没事吧?需不需要我帮忙?”
说着,她上前一步作势要帮忙, 逼得白岁荣不得不立刻作出响应,他立即出声制止叶允要走上前来的动作,随口编了个不甚高明的借口:“不, 我这跟客户闲聊呢,不太方便。”
白岁荣应付着叶允, 思索应当采用的话术和策略,他总觉得上次叶允的话有些隐约的熟悉,却因这些天全心扑在工作、应付父母随之而来的诘问上,并没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参透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真的打扰了”叶允像一个真正的职场新人那样,察觉到自己好像打扰了别人的商务洽谈, 顿时涨红了脸,摆着手频频对白岁荣道歉。
“没事, 我们正好也聊得差不多了。”白岁荣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他回头和周奕对视一眼,起身开了车门。
叶允惊讶的看见白岁荣拉开了车门,一双长腿迈下,随后在转身间就贴心地关上了车门,对叶允歉疚地笑笑,小声道:“抱歉,那位客户不太愿意见陌生人,你见谅。”
“啊,没事没事,”叶允尴尬地笑着,目光却游移着深入了车厢的内部,在车门被——前,眼尖地察觉到了车内另外一人的背影。
那人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是什么尊贵的客户,和白岁荣骚包的休闲西装不同,那人留着很短的寸头,套着很显年轻的假两件卫衣,因为坐在车内夹角的暗光处,叶允看不清楚,却也足以让她迅速地判断出这人的身高、体型和衣物特征了。
白岁荣不着痕迹地飞快挡住开门的这个豁口,温声问道:“小叶,刚刚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出了什么事吗?”
“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叶允才反应过来,慌忙回头指了指自己那辆骚包车所在的位置,讪讪道,“停车场的自动驾驶系统连接出了点问题,直接把我车引这来了,我以为是有人占了我预定的车位,就”
叶允说着偷偷看了一眼白岁荣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白哥,不好意思啊,都是误会。”
“拿给我看看。”白岁荣眯起了眼睛,朝着叶允伸出手,作势便是要看她手机上的停车位引导系统的信息。
“啊?”叶允装作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心里却骤然一跳,她知道白岁荣的秉性,做出这个举动有极大的概率仅仅只是为了进一步的确认,如果自己犹豫的时间过长,则很有可能会引发他的怀疑。
算了,反正为了应付,让某位帮手提前篡改了一下系统,如果自己控制得当的话,自己和白岁荣这两个外行是一点都看不出来的。
叶允短暂地愣了一秒,顺从的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包里,装作是在摸索手机的样子。
“我毕竟也是专业的,正好能帮你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间公寓跟薛氏有点裙带关系,这个事应该很快就能解决,”白岁荣看她一点都不心虚的样子,似乎也放下了心,随意和叶允聊起来。
话音刚落,白岁荣看叶允脸色有点讶异,以为她是被自己的技术相关的背景精到了,笑着说:“哈哈,小叶你来的时间不长,不知道也很正常,我虽然是市场部的成员,但原本也是做了一段时间研发的,帮着挑挑系统毛病还是够用的。”
而叶允把手伸进包里到处摸索的动作,也随着白岁荣的这句话骤然僵硬起来,她可从来都只知道白岁荣的市场部经历,居然还把他当成和自己一样的外行。
叶允心头的思绪飞速地翻滚起来,开始对两种情况进行利弊权衡,想着到底是把手机交出去让他察觉到问题之后更好解释,还是用话术打断、选择不交出手机更为合理。
但毫无疑问的是,无论哪一种都要冒着被当场戳穿的风险进行,叶允的心头罕见地刮过一阵阴风,心中有点发虚。
叶允用余光瞥向车辆的玻璃,自己方才刚刚放进去的全自动微型摄像机和实时成像、无法篡改的小型照相机和监听级别的录音设备,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自动散布在了车内的各个角落。
如果现在被戳穿,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最佳的拍摄机会也会付诸东流,委托人很有可能会陷入窘境。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白岁荣看着她有些疑虑的神色,心也忍不住沉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叶允手臂上挎着的那只皮包,似笑非笑地看向叶允,开玩笑般调笑道,“手机不会找不到了吧?这也太扯了。”
“”叶允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正要开口以话术的方式预备将这事糊弄成别的样子,竭力打消白岁荣的怀疑。
话还未出口,就听见身后有一人的声音响起:
“还没好吗?那我重新给你买个车位吧,也是一样用的,不必这么麻烦。”
整个空旷的停车场内都回荡着她清冷的声音,那样冷的声线,说出的话却莫名带了点宠溺的味道。
叶允几乎要流泪了,这就是救场的好队友啊!
白岁荣听见薛昼眠的声音,下意识地瞳孔紧缩,从面对后辈时得心应手的状态,瞬间转化成了对待上司谦卑又恭敬的态度。
白岁荣脸上挂上殷切的笑意,嘴角恨不得列到耳根子,开玩笑,前两天刚开始碰见叶允的时候,才因为试探她差点得罪了小薛董,白岁荣绝对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她的霉头。
薛昼眠带着文助理走到这边,表情明显带着些不悦:“耽搁太久了。”
叶允压下自己差点表现在脸上的老泪纵横,眼睛一亮,走到薛昼眠身边,打开了系统出错的网页页面,一边作势递给白岁荣,一边出言宽慰表现得有点不耐烦的薛昼眠:“没事啦,让白哥帮我看看出了什么技术问题,解决问题最重要啦~”
“太花时间了。”薛昼眠漠然的目光扫过白岁荣,在他身上稍微停留了片刻,移开了目光。
白岁荣接过叶允的手机扫了一眼,没察觉到有什么问题,也没了心情对着叶允继续试探,现在的他只消把注意力都放在讨得薛昼眠高兴的事上。
白岁荣很快把手机递还给叶允,对着薛昼眠略显拘谨地笑笑:“叶小姐和薛董若是不介意,可以先把车停在我这,这样也方便点,毕竟两位看起来挺赶时间的。”
薛昼眠像是第一次把人放在眼里一般,毫不掩饰地对着白岁荣一番打量,玩味地勾起唇角:“你倒是有心。”
“都是我该做的。”白岁荣朝着薛昼眠点头致意。
“你是嘶,哪个部门的来着?”薛昼眠露出回忆的神情,不太确定地朝着白岁荣问道。
“市场部的,我姓白,”白岁荣难掩眼底的兴奋,能在小薛董面前留名,自己往后在集团内的日子可算是有点奔头了。
薛昼眠嘴角的笑容愈发加深,她随意地拢了拢自己耳边的鬓发,状似满意地开口:“你还不错,过几天咱们公司在别的城市有个学习项目,大概得去好几年,但待遇还不错,且出来之后基本能升中层,我看你也机灵,跟着去吧。”
白岁荣像是被天降横财砸中了一样,露出惊喜又兴奋的笑容,他也知道这个项目,但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如果不是薛昼眠开的这个尊口,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种层次的项目,单凭自己在几年内混到中层简直是痴人说梦。
然而,正因他被突如其来的狂喜冲昏了头脑,他也根本没有去想薛昼眠这样做的深层用意,在他看来,薛昼眠这样的集团继承人,给予一个项目的名额机会就像丢掉一粒米那样微不足道,只是举手之劳,他不需要去思考她的动机。
在送走薛昼眠和叶允二人后,白岁荣满面红光、志得意满地将自己的车开到停车场预约到的另一个角落里,在一系列熟练封锁车门、开启防窥视和防窃听装置的动作后,吻上了周奕的鼻尖。
“只要几年后,我就能实现阶层的跨越,只差几步了!”白岁荣不满地咬了一口他的肩头,把周奕晦暗不明的目光尽收眼底,他知道周奕在想什么,如果二人从此开始异地、聚少离多,那么往后挥汗如雨的欢.爱时光,就只剩这几夜了。
“再来一次吧”周奕开始撕扯白岁荣的衣衫,却没有发现,布满这个狭小空间的监视设备,已经把每一声喘.息和情动都上传到私人云端。
第 29 章
在车后座上戴着监听耳机一脸严肃的叶允手上动作飞快, 昏暗沉闷的车内空间寂静一片,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则显得无比清晰。
终于,叶允像是卸下了天大的包袱一样长呼出一口气, 按下发送键,最后“啪”的一声合上监视器的外壳。
“结束了?”薛昼眠转头问她。
“还没有,拍到照片并不代表着问题的解决,后面的事情必须得由当事人本人来做,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要更艰难。”叶允轻声解释道,她按了按眉心,情绪低落得不似往常,罕见地露出了些许疲态。
薛昼眠坐在叶允的车里,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她摆弄那些稀奇古怪的捉奸设备, 却敏锐地察觉到,叶允的心情似乎变得更差了,她垂落的眉眼里敛着的情绪晦暗不明, 但薛昼眠看得出来,她似乎并不高兴。
“我以为是给你帮忙, 不过你好像并不开心,”薛昼眠看着她,显得有些落寞,“给你带来麻烦了吗?”
“没有,完全不是你的问题, 你帮了我大忙,也帮到了委托人, 我很高兴,具体是因为别的原因……”叶允慌忙对她解释, 摆摆手表示这并不是薛昼眠带来的困扰。
薛昼眠仍旧看着她,没有泪光盈盈也没有扁嘴,叶允却从她的眼神似有似无的水光里,看出了一点委屈的意思,她从小到大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表情,只得放弃般地叹了口气。
最近几个月的相处,叶允对薛昼眠的性格也有了几分浅薄的认知,她虽然是披着一副温情款款的皮囊,内在的性格却是再执拗不过,看表情这是打算一问到底了。
“呃……”叶允被她可怜兮兮的表情弄得手足无措,她靠这行吃饭,虽然总体上算不上一个德行过得去的人,但还是有着最基本的职业道德的,就算对象是薛昼眠这种于自己有帮助的友好人士,这些事也不是能轻易透露的。
但叶允也的确抵挡不了某人的眼神攻击,认输般举起手:“求求你了,别演了,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迎上薛昼眠探究的目光,叶允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不过,得先跟我去个地方。”
——
墨菲城是个沿海的港口城市,拥有一条蜿蜒的长海岸线,贯通与内外城的是一条城建部门主持修建的沿海公路,是最广为人知的墨菲城旅游热点。
而内城与外城之间的位置关系也并不是单纯的大圈套小圈的关系,而是大致呈半圆辐射开来,内城就好比巨型蚌壳中那颗最璀璨夺目的明珠。
而这条名为“香雪大道”的跨区沿海公路,则是贯穿于内外城的重要通行主干道,在内城的大部分海岸线都用于私人沿海住宅和私人海滩,并不对外开放,而在外城的浅滩则属于各大港口贸易公司,以商业用途和贸易为主。
香雪大道笔直地横亘于内外城之间,内城的富豪们源源不断地从外城汲取更多人口中巨大的财富利益,而外城所生产出的一部分昂贵的奢侈品则用于富豪消费。
这些强调了其手工艺品特质的产品,在这个机械工业泛滥的时代,往往能售卖出天价,但无论是制作这些产品的材料,抑或是这些产品的归属,都不属于仅仅“经手”了制作流程的外城人,因此巨额的利润与他们从不相关。
在夕阳余晖浸染的苍穹下,叶允开着她那辆骚包的死亡芭比粉越野车,穿行于这片疾驶的车流,右侧往前的是各色鎏金激光遍地的超跑,在平稳行驶的大道上发出轰鸣的排气声浪,尖锐的轮胎摩擦声割裂每个行人的耳膜。
左侧向后的车流经过的那一侧,则几乎像一群缓慢腾挪的钢铁岛屿,布满风霜与灰尘的重型卡车,像一群被压折了腰的佝偻纤夫,与这相距不过几米的浮华,像是相隔于光年之外。
坐在副驾驶的薛昼眠从车窗望出去,这种不协调的观感已经被人们潜移默化地内化成了规则的一部分,她回头看向手握驾驶盘的叶允,开口:
“来这里干什么?你应该清楚,如果在这种堪称城市大动脉的地方被拍到,从前威胁到你的那些人,今天也将继续穷追不舍。”
薛昼眠看向她,目光落在了一只吊在路灯上的监控探头:“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你还有可能侥幸逃出生天。”
叶允无声地笑了笑,她知道薛昼眠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中,将自己素脸出现过地方的监控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模糊,有能力插手到市政部门监控体系的巨型财阀,一定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让她可以在内城的一定范围内自由活动。
她想,薛昼眠也许也明白,无法堂堂正正出现在内城阳光下是怎样一种痛苦,因此才试图给她一个真空般的环境,甚至把她放在自己身边。
但叶允躲躲藏藏的日子真的就要结束了,几年来那些人从未搜到过自己的踪迹,他们大概是判断自己已经死了,才敢于将脑机重新推向市场。
而她今天,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
薛昼眠的瞳孔猛然放大,叶允温柔微笑的脸和她这匪夷所思的行为,都倒映在了她泛着微光的眼眸里。
随着叶允摁下一个按钮,越野车的顶部裂开一条细缝,透过它似乎能看见傍晚如血残照的夕阳暮色,两人的长发都被猎猎作响的呼啸海风席卷着,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薛昼眠看着那条缝缓缓地放大,漫天的红光洒落在二人迎风飘飞的发丝上。
于天穹飘游的赤色云霄给她一种奇妙的错觉,有时像一包包摞起来、最终撒得遍地都是的医用血浆,也像流泻抑或是爆裂的火山岩浆,而自己和叶允都被这片死亡的红光所吞没。
她实在觉得,叶允此举,实在无异于连人带车冲进滚烫的熔岩,最终还是会被摧枯拉朽的高温活活烫死,实在不甚明智。
而叶允则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她随意地撩动了杂乱的长发,迎着海风怒吼般的狂风大笑出声,驾驶着变形为敞篷的越野车,迎着赤色晚霞发出嘶吼般的欢呼。
薛昼眠看着监控探头僵硬地转向这边,在经过的一瞬间,朝着叶允的脸上投射出了网格状的红光,飞速地扫描过她的体貌特征。
“你被锁定了。”薛昼眠看着叶允,平静地陈述道。
“没咳咳,没事——”
叶允喊得实在太卖力,被风灌了满嗓子,一时间只能匆匆咳了两声,尬笑了两下。
薛昼眠都要被她气笑了,这种时候居然能笑得出来,叶允开着敞篷越野,以不要命的速度在香雪大道上狂奔,经过改装的车辆速度可以媲美治安官用车,但依然拼不过天上飞的。
薛昼眠不知道叶允要怎么逃,在她看来,现在只有束手就擒这个选项。
耳边嘈杂的风声裹挟着远处直升机轰击的奏鸣袭来,薛昼眠凝神望向天空,远看只有一个小黑点的直升机翱翔在天际,转瞬间却可以近在咫尺。
“你没有时间了,到底要怎么做?告诉我,我可以尽力保你,”薛昼眠作势就要拿起手机通知薛氏,眉头拧得像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等等!”叶允分出一只手,攥紧了薛昼眠的手腕,手机被措手不及地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啪”的脆响。
“你到底要干什么?!”薛昼眠也被她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弄昏头了,她看着步步逼近的治安官车群,头顶是盘旋着逡巡不去的治安官直升机,语气中含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和焦灼。
叶允的手臂放松地搁在车窗上,混合着治安官警示语和鸣笛声的疯狂尖啸传进二人耳朵里,她浑然不觉似的,对着薛昼眠露出一个看上去不怎么聪明的、似乎又带点羞涩的笑容。
“”叶允的嘴唇蠕动,说了句话,薛昼眠却因嘈杂的响动,根本听不清她的任何话。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明明隔得这么近,薛昼眠却要扯着嗓子吼,才能让叶允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叶允定定注视了她片刻,像是陷入了什么纠结的思想斗争中,片刻后,她弯着食指蹭了蹭自己鼻尖,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唇间。
而在下一刻,薛昼眠只能看见她飞扬的乱发凑近了自己的脸,有什么湿润温热的触感贴上了自己的皮肤,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从接触的地方泛开。
一个吻,带着几分诀别的意味,落在了薛昼眠的皮肤上。
薛昼眠惊愕地被定在了原地,她颤抖着手抚上自己刚刚被亲吻的地方,似乎还染上了点叶允滚烫的体温。
“你怎么但”薛昼眠欲言又止几次,好不容易话出了口,却几乎不成句。
两人身后的车辆闪着晃眼的红蓝色警戒光芒,鸣笛声连成一片几乎能把人震聋,天上直升机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二人覆盖。
就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叶允看准了时机,一甩方向盘,以一种寻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拐过了弯,将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的停车带里。
就在下一刻,笼罩在二人头顶的直升机落下一根特殊材质的长绳,叶允从驾驶室一跃而起,几步爬上了车前盖,将长绳扣在了自己的作战服上。
随后,她留恋的目光拂过薛昼眠愣怔的目光,落到了她耳边的碎发上,她像是摆弄一只珍贵的古董玩偶一样,捧起薛昼眠在追击过程中散乱开的发丝,低声道:
“再会了。”
而在下一秒,叶允按下长绳上附带的某个按钮,她就被极具收缩的绳索卷起,快速地带离了天空。
直升机也以最快的速度急剧爬升,带着吊在空中晃荡着往上爬的叶允,特意飞过了墨菲城市政厅的楼顶,随后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薛昼眠被应声而来的治安官护在身后,无意识地碰了碰那处被她吻过的皮肤。
还在隐隐发烫。
第 30 章
陈柚柚没精打采地从电梯里走出来, 顶着一头被她自己薅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长呼出一口气,按上了公寓的门把手。
一道散发着荧光的绿色光线扫描过她的手指和瞳孔, 紧接着“啪嗒”几声,开锁的机械响动声开始运转起来,她和许斐一同粉刷的、代表着新生的绯红大门骤然开启。
屋内是奶油色系的家装风格,柔和的顶灯洒落在许斐身上, 像是兜头泼下了一层流淌的阳光。
回家的时候, 看见她坐在家里等自己回家,陈柚柚疲惫工作中的风雪满身都像被消融了,她把挎包搁在门口的置物柜上,换了软绵绵的情侣拖鞋进门。
当她转头的时候,却发现许斐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她听见自己进门的声音,却不像之前那样欢呼着转过来,满心欢喜地要给她一个消除疲惫的魔力抱抱。
陈柚柚察觉到不对, 坐在许斐身边的沙发上,才发现她悄悄转了个向, 拿后脑勺对着陈柚柚,绵软的睡衣下躯体却在微微打着颤。
陈柚柚眼底一惊,动作强硬地扳过许斐的肩膀,看到她那张哭得满脸泪痕的脸,陈柚柚沉默地叹了口气,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指攥住。
“怎…怎么办……我……我不会跟他当面对峙……”许斐抽抽噎噎地哭,连话也说得含含糊糊。
“什么?什么对峙?”陈柚柚听得一头雾水。
“那个……白岁荣的事情, ”许斐好不容易哭完了,眼睛红肿一片, 睁着那双刚被眼泪洗过的水汪汪眼睛,“小叶老师抓到了他的证据,她说我可以拿着它去跟白岁荣对峙,逼迫他在保守秘密的情况下,跟我和平离婚。”
“这不是挺好的吗?”陈柚柚从家政机器人的机械臂手里抽出湿巾,仔细地给许斐擦脸,“你马上就能得到解脱了。”
许斐闻言浑身一颤,却像是突然又崩溃般猛地摇摇头,她捂着脸:“我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我和他都是救过彼此性命的朋友,他突然变成这副丑恶的嘴脸,我真的接受不了,要把这些年来发生的事都剖得鲜血淋漓,我我不行”
陈柚柚主动上前,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许斐慢慢地停止了抽噎和哭泣,紊乱的呼吸也逐渐平静下来,她的声音轻得像是微风的絮语:
“要是那天,我先一步把自己捅死在楼下,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
许斐是在学校里知道白岁荣的。
那时候她和女朋友在不同的两所学校,相隔很远,每周只能通过在线见面,青春期的恋爱都很单纯质朴,许斐想她想得抓心挠肝,又见不到面,就只能很土地把和她的合影设置成了手机桌面,以解相思之苦。
女孩们之间如何亲密都不为过,许斐的这一举动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这是她最亲密的好友,最多也就是感叹一句:“你跟你朋友关系真好。”
除此之外,就再无人探究,至少在校园里,许斐一直活得很安全。
而白岁荣则不一样,他不说脏话、不跟那个时期的男孩一样幼稚地互相追逐,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很孤僻地缩在一个角落里自己和自己玩。
而当白岁荣第一次看见许斐的手机屏保时,却微妙地挑了挑眉,他察觉到了两人之间过于亲密姿态。
他没有表现出惊讶,却开始逐渐和许斐亲近起来,他时不时分许斐一口便宜的小零食,聊盗版电影院里刚上线的枪版新片,他们二人都心照不宣地察觉到了,对方和自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因此他们也依托着对方的保护,将自己隐蔽得更深,没人知道关系很好的他们只是朋友而并非情侣,更无人知晓,他们都是同性恋。
直到那一天。
许斐刚在家里吃完了午饭,从溃烂积水的小巷里一路轻快地避开脏污,手里拎着一盒舍不得多吃一口、预备拿来和白岁荣分享的新鲜水果,跨进教室门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教室里的同学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她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头,转而窃窃私语起来,互相示意着手机上的某个视频,发出桀桀的怪笑。
而当许斐也想凑过去看看时,那些人就会将手机屏幕的那一面藏起来,编一些乍一看就能戳破的拙劣谎言,不愿意让许斐看到视频里的内容。
许斐一头雾水,她完全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察觉到,这也许和白岁荣的消失有关。
一直到上课,白岁荣还是没有回来,下午上课的老师居然也只是看了他空缺的座位一眼,随后开始默不作声地翻开了书,不置一词。
许斐有点心惊胆战,她不知道和自己关系颇佳的白岁荣是出了什么事,却也不敢问不敢说,一直到那天结束,他也没有回来。
放学的路上,她突然被人掀动了卫衣背后的帽子,等到她摸了摸帽兜的内侧,里面被人放了一张揉皱的纸团,上面注明了一个地点,还加上了感叹号来标识问题的严重性。
许斐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乖乖女孩,外城夜晚的黑暗里藏着最危险的蛀虫,她一直被家人教导着放学后立刻回家,但在展开纸团的那一刻,她就有某种隐约的预感。
如果这次她选择不去帮忙,缩在自己阴暗的角落里做一只茍且偷生的虫豸,她将会抱憾终生,一辈子都不原谅自己。
许斐提前做好了准备,她已经编辑好了一段消息,只要她按下某个按键,自己的位置地点等相关信息,就会同时传到父母和当治安官的叔叔手机里。
她最后看了眼女朋友的照片,给自己壮了壮胆,推开了那扇通往天台的破败生锈的大门。
见到的惨状让她终生难忘,白岁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头上的伤口被血污覆盖,还在汩汩地淌血,他面色惨白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稳不住身形重新一头栽倒下去。
身边围着他的几个男生朝他吹着口哨,口中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他们叫嚣着发出不怀好意的奸笑:“你的视频我们看了,让人干.屁股的东西,也不知道后头能不能容得下小爷的木棍!”
许斐吓坏了,她的脚步像被灌了铅似的沉重,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但她看着白岁荣额头滚落的血渍,想起自己有一天或许也会遭到这样的对待,她真的无法就这样落荒而逃。
许斐迈出的步子几乎打着颤,但她仍旧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白岁荣身上,用尽自己最大的声音对着周遭的男生们吼道:
“我已经给我叔叔发了消息!他马上就到!你们你们赶紧给我滚!”
女孩羸弱的威胁并不能阻挡男生们的兴致,而她口中的“叔叔”却让认识许斐的男孩们忍不住却步,他们互相之间交换了眼神,确认了许斐口中叔叔的可信度,很不甘心地收起了动作,大声地呸了几声。
就算是校霸们,也根本惹不起许斐的治安官叔叔,毕竟在外城的治安官职权之大是超乎想象的。
这群乌合之众无趣地骂了几句,悻悻地做鸟兽散。
当最后一个提着刀棍的男生跃下台阶,许斐终于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泪,一半是被刚才的阵仗吓得,一半则是恸于白岁荣的遍体鳞伤。
她实在无法想象,如果自己也有一天被扒出女同性恋的身份,会不会也落到和他一样的结局。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哭得更凶了,许斐从自己的校服外套伤撕下一块给他包扎伤口,却因为视线模糊怎么都对不准伤口,给白岁荣痛得直喊。
“对不起* ,我笨手笨脚的,”许斐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怕继续弄疼了白岁荣,犹豫着收回了手,“我是个懦弱的人,没有能及时及时过来帮你对不起”
白岁荣的嗓子一阵喑哑,他已经因为声嘶力竭的呼救,声带撕裂到说不出话了,只能用气音发声。
“你你这不是来了吗”白岁荣对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不,最勇敢的人”
话音未落,白岁荣就猝然闭上了自己双眼,失去了意识,许斐感到他的身体一沉,下意识地托住他的头,温热的血液从她指缝里淌过,让从没见过血的女孩吓得浑身发抖。
许斐以为他快不行了,抱着他的上半身拼命地往楼下拖,女孩的恸哭声回荡在校园的天台上。
“谁来帮帮忙啊?!他快要死了!能不能有人来帮忙啊?!”
没有人响应她,只有远处传来的治安官车辆的尖锐鸣笛声,划破暮色四合的遥远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