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你、你为什么要突然这么说?”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张琬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却还是摇头。
哪怕是最初,张琬亦只是想结束婚约逃离坏女人罢了。
不过张琬感觉说出去的话,坏女人可能会更生气吧。
秦婵目光看着张琬欲言又止的模样,颇为认真出声:“你、难道是觉得这样的报复不够满意么?”
张琬并不理解坏女人的思绪,又担心手腕红线勒的越来越紧,连忙道:“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救命,坏女人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怕疼啊!
“那琬儿是什么意思?”
“我其实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我报复回去?”
诚然,坏女人是很可怕,但是张琬从来没有想过要故意伤害她。
打不过,惹不起,自己可以躲着,张琬不喜欢冤冤相报。
更何况坏女人还跟自己那般亲昵,张琬做不到致对方于死地。
没想,坏女人却神情认真道:“那琬儿要说到做到,不许记仇,你我两清。”
张琬听的茫然,眼露不解的看向坏女人,问:“什么两清?”
“我不再提你背弃赴约失信,你也不许再提我要淹死你的事。”说话间,秦婵反握住张琬的手腕,指腹轻巧拨弄红线,便松了束缚,没有先前那般刺痛紧迫。
张琬还在因坏女人的话而思考,并没有注意她的动作,只是察觉手腕细线明显松动,眼露意外道:“这是怎么办到的?”
秦婵面不改色的解释:“两只手间的线扣,双方挣扎的厉害就会形成更厉害的绞力,而只要各自退让就会停止束缚力道,减轻痛苦伤害,这听起来是不是很像我们?”
闻声,张琬并未立即应答,心里却连连摇头,表示不赞同。
“我没有想过报复伤害你,只是希望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张琬嗫嚅的出声。
“我倒宁愿你直接用行为报复伤害,否则若往后选择逃婚或者始乱终弃,无论哪一样,那绝对是不可饶恕的事。”秦婵低声说的温柔,俯身而近,姿态亲昵。
不远处有些行人瞧见以为是年轻眷侣,纷纷有意避开。
张琬看着坏女人比暗夜更黑的眸子,一点都不怀疑她的言语,颔首应:“那你呢?”
“什么?”坏女人眼露疑惑问。
“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张琬鼓起勇气般应声。
语落,四目相对,原本喧嚣的人群和蝉鸣似乎戛然而止,万籁俱静。
坏女人似是深呼吸着气息,面色透着探究狐疑,出声:“所以你以为我有身孕,方才去求神灵卜卦?”
张琬诚实的颔首应:“嗯,我看你一直都在吃安胎药。”
“谁给你说那是安胎药?”秦婵挑眉道。
“我猜的,你和巫史都说是调养药汤,可你很少生病到吃这么久的汤药啊。”
“你观察的倒是挺仔细,可是记性不太好,难道忘记我前些时日头疼的事么?”秦婵指腹轻点张琬额旁,颇为埋汰道。
语落,张琬错愕的看向坏女人,圆眸眨巴,视线从她玉白面颊移至纤细身前。
坏女人身段颀长,体态窈窕,并没有半点孕像。
张琬窘迫的面红耳赤出声:“如果没有孩子,那你怎么会如此急就要跟母亲提卜卦订婚期的事?”
秦婵理直气壮的应:“谁让你跟张亲王都不急,而母亲因及笄宴会本就不甚满意婚事,我若不提,一拖再拖,岂不是易生变故?”
这话说的张琬竟然都不知如何反驳。
谁能想到连母亲都对坏女人出现判断失误呢。
“而且怀孕需要孕丹,你几时见我吃过?”秦婵话语里带着明显调侃,美目间分明满是笑意,璀璨夺目。
张琬顿时脑袋低垂的更加厉害了。
这回纯粹是见识太少才闹出一场乌龙!
秦婵轻声溢出浅笑,随后不紧不慢又道:“更何况就算要孩子,往后也该是你才对。”
张琬羞得连忙摇头应:“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娘亲就是因此难产离世,我害怕。”
秦婵眸间的不满消散,于心不忍,神情缓和的唤:“别怕,此事以后再说吧。”
语落,秦婵手臂半揽住张琬,遮掩着些许行人目光。
张琬察觉到好些人偷窥而来,面热的转移心神,担忧的唤:“你的头疼每天都要吃药吗?”
“还好,只不过调配药物试试效果。”
“其实要不你试试抹额,老嬷嬷她们头疼脑热都会佩戴防风护暖?”
秦婵垂眸迎上盈盈关切目光的圆眸,颇为无奈道:“我年岁还不至于那般地步,你就别瞎出主意。”
语毕,秦婵想起她脑袋里的那些胡乱猜疑,抬手拍了下张琬额前,神色分外正经。
张琬茫然的看着坏女人,眼见她不肯答应,只得不再多言。
两人踏步往回走,周遭的人群没有先前的多,三三两两的行进离开,细碎话语声响起。
“据说今夜情蛊可能会出现,若是能得到,必定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别想了,情蛊哪有这么容易得到,而且谁知什么模样呢?”
三两行人身影离去,张琬偏头看向坏女人,没想却撞进她的沉静目光,果然她总是会偷看自己呢。
“怎么了?”坏女人说的寻常,毫无被抓偷窥的自觉。
“没什么,我听她们提及情蛊有些好奇,你知道吗?”张琬自然不可能去追究坏女人的偷窥,只得转而如常的问。
秦婵神情自若,思索道:“情蛊,蛊惑人心之物,具有奇特魅惑异香,使人成瘾。”
张琬一听,莫名觉得的耳熟,这怎么听起来很像当年越炘翻查古籍记载的原文呢?
虽然坏女人看过不足为奇,可是她竟然就这么一问就能背出来,记忆力真的可怕!
人和人怎么能差距如此之大呢。
待张琬收敛心神,才出声:“所以情蛊到底是什么东西?”
秦婵眸间深色的看了过来,淡淡道:“你莫非想找情蛊给谁用么?”
语落,张琬感受到重重危机,连忙摇头应:“没有,我只是好奇而已!”
总感觉坏女人刚才那淡淡的一句话,好像已经给自己判定红杏出墙的罪名!
“世上很多的危险都来自好奇,尤其是与实力不相匹配的好奇肖想,很容易招来杀生之祸。”
“我真没有肖想旁的什么人,你别生气。”
谁想坏女人却只是冷淡移开目光,咬字清晰的出声:“我没生气。”
见此,张琬反倒对自己的猜想更加深信不疑,指腹轻握住坏女人温凉掌心,红着脸出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语落,坏女人没有应声。
坏女人果然是在生气呢!
语毕,张琬便又自顾自道:“其实那天是我第一次偷偷出府,你是我第一个主动结交的朋友。”
结果,张琬就走上一条不归路。
当然这话张琬是不敢说的。
坏女人这才有所反应,神情缓和道:“真的?”
张琬脑袋像捣蒜一般的点,但凡慢一下都怕坏女人不相信自己。
“那你还好奇情蛊做什么,传闻里它的出现通常是用来使人迷失心智行欢愉之事。”
“啊,这么古怪嘛?”
张琬听的面红耳赤,有些不可思议,真没想到情蛊是如此作用。
坏女人却神情平静的毫无反应,淡然道:“古籍之中记载情蛊就是这般作用,可使人移情别恋,亦可使人动情爱慕,想来跟禾玉宝镜颇有相似之处吧。”
这话说的张琬瞬间对于情蛊没有半分期待好奇,暗想当初禾玉宝镜害的坏女人险些丧命。
那让人迷失心智的情蛊,恐怕亦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琬目光看向坏女人玉白面颊,月光之下更显清冷自矜,忽地冒出一个想法,这样的人若是中情蛊蛊惑,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一瞬间,张琬脑袋里浮现坏女人蹙眉情动的冷艳模样,张琬羞得连忙摇头晃脑,觉得自己有些龌龊!
“怎么不出声,现下不好奇了么?”
“唔、我突然觉得情蛊不是好东西,如果被谁得到,那人岂不是可以对任何人为所欲为吧。”
秦婵意外张琬的正义凛然,轻笑一声,纤长眼睫似染上银白光亮,清贵诱人,话语却说的很是自信道:“我就不会。”
张琬看的微晃神,圆眸眨巴的落在宛若玉菩萨一般的坏女人周身,心跳微快的应:“为什么?”
奇怪的心跳,又出现了呢。
上回午日节坏女人诊断过无大碍,张琬才迟钝的知晓这并非病症或傀儡蛊作乱。
可是现下坏女人并未亲自己,她只是看着自己简单言语而已。
张琬想起坏女人说她也常有这般感受,掌心莫名浮现饱满的触感,顿时面热的更加厉害了。
坏女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淡然,解释道:“我体内残存的雪蚕du液一般可以使人镇定清醒,并不容易被惑乱心智。”
“那你当初怎么还中禾玉宝镜的影响?”张琬收敛心神反问,紧紧握住掌心,却不敢去看坏女人,哪怕是她的薄纱裙摆都不敢,生怕生出无端念想。
太羞耻了!
“我那时为检查禾玉宝镜,所以接触的久,才无法避讳,情蛊却不同,它若出现,直接摧毁就是。”秦婵说的有理有据,不容置疑。
张琬见坏女人颇为自信,便没有多言,转而牵着她行进,出声:“好吧,不知那情蛊是像还魂蛊草一样的活物,还是如禾玉宝镜般的死物?”
秦婵随着张琬牵引漫步,心情不错,耐心的出声:“从诸多古老传闻里推断情蛊是一花的形态,它可以在夜间移动,找寻人类。”
夜风抚过,让张琬的面颊热意散了不少,亦让坏女人话语声显得有些飘远,只得稍稍偏头问:“情蛊找人做什么?”
“这个就不得而知,诸多说法,太过离奇,但我觉得大抵是在捕食吧。”
“你说一朵花在捕食人类?!”
当即张琬听的整个人都傻眼了。
秦婵看出张琬的胆怯惊奇,轻笑道:“别怕,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毕竟坊间传闻里的情蛊多是无害,有的说情蛊喜欢偷听有情人甜言,有的说情蛊喜欢偷窥美丽女子,还有的说情蛊能读心撮合有情人,太过离奇,或许本就不存在吧。”
可张琬听的更觉诡异,熠熠生辉的圆眸看向四周芳草林木,此时周围好些人都离开,不复先前热闹,只余姻缘树庞大的枝叶和草丛暗影,簌簌招展,动静细索,宛若其中藏着东西。
张琬掌心握住坏女人的柔滑玉手,毫无半点心猿意马,步履加快的出声:“我们快走吧!”
如果情蛊喜欢在阴暗处偷窥美人,整个国都还有谁容貌能比得上坏女人!
“你会不会太胆小了?”话语如此,秦婵并未阻挠张琬的动作,言语里却满是清浅笑意,很是喜欢她的主动。
“我这还不是为你着想嘛。”张琬没有去看坏女人神态,耳间却因她的笑语而发烫,暗想论蛊惑人,大抵她的威力也不差吧。
幸好坏女人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是端庄文雅姿态,哪怕表露的温和,亦透着冷雾般的疏离,并不会像此时这般诱人。
闻声,秦婵更是稀奇张琬的担忧猜想,询问:“你替我担心什么?”
张琬偏头看了眼坏女人,她的神情还算正经,美目间认真,不似调笑,正经道:“你长的这么好看,如果真有情蛊,肯定会被盯上,那不就惨了吗?”
语出,秦婵美目轻弯,狭长眼睫都跟着颤动,仿佛听到极其愉悦之事,一只掌心极为爱惜般捧住张琬脸颊,慢条斯理道:“若真是被情蛊给盯上,你该先担心自己才是。”
张琬莫名其妙的迎上坏女人专注清冽眉眼,疑惑的天真问:“为什么?”
“传闻情蛊会使人迷失心智情难自禁,那到时你可不得求我么。”秦婵纤长指腹似挠小猫一般,轻勾住张琬下颌,话语说的更是柔和,犹如温水一般平静,却又泛着阵阵涟漪,仿佛期待的紧。
“你、我才不会那样!”张琬羞得偏头避开坏女人的手,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想坏女人脑袋里想的比自己还要龌龊呢!
秦婵眼里清冽笑意不散,面上一副遗憾姿态,散漫出声:“这样么,据说情蛊的威力很是强劲,你就算要靠自己慰藉,但是话说回来,你会吗?”
张琬实在不想继续这个羞耻话题,偏生坏女人饶有兴致,非要自己回答,只得不去看她,拉着她自顾行进,支支吾吾应:“我才不信情蛊有这么厉害,你肯定是在骗我吧。”
语落,秦婵指腹勾了勾张琬掌心,淡笑道:“可惜,我是认真的想教你怎么取悦自己,说不定你会喜欢呢。”
“我才不想学!”张琬只恨自己一只手捂不住两只耳朵,只得尽可能拖着坏女人行进离开!
可恶,如果世上真有情蛊,还是请它赶紧把坏女人抓走吧!
第102章
不多时,张琬两人离开姻缘树,夜色中的身影模糊远去,许多人都已离开,徒留空旷。
寂静处,只余那些悬挂枝头招展的艳红姻缘符带,于暗色中融为一体。
国都的兰夜日,热闹会持续到很晚,风中祭香弥漫,经久不散。
子时过后,街道方才人群稀少,摊贩们收拾归家,连值守的祭徒们亦回各处庙宇。
两年轻女子却穿过寂静幽深巷道,身影重叠,衣物轻落,耳鬓厮磨,嬉笑言语。
忽地一阵芬芳花香四溢,墙角枝条舒展,其间带着小刺,诡异的攀升,可沉浸欢愉的两女子,却并未有半分察觉。
月明星稀,夏季末的热,随着入秋,渐而消散。
秋高气爽,祭月节的临近,坏女人变得有些忙碌,张琬亦有些心不在焉。
当然张琬并非因为坏女人忙碌而心不在焉,只是知道祭月节要卜卦定婚期,心里就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忐忑。
“哎,你要去吗?”越炘唉声叹气的问询。
“去什么?”张琬没反应过来有些木讷道。
越炘一副穷途末路般的衰相,完全没有半点平日里的张扬纨绔,出声:“我的婚宴,你要来凑热闹吗?”
张琬晃神,才想起在跟越炘聊她准备成亲事宜的痛苦烦恼,颔首正经道:“好,不过我没参加过婚宴,什么礼物比较合你心意?”
语落,越炘被逗乐,面上忍不住笑出声:“大礼就不必哈哈哈。”
其实越炘主要是想让书呆子请她母亲和那位圣女大人参加。
毕竟越氏一族实力不强,诸侯王族又各怀鬼胎,如果能请来太阴圣女压压场,必定会是个不错的表示。
可越炘见书呆子这么真诚,反倒显得自己心思狡猾虚伪,只好正经应:“咱两的关系,你不带礼都没关系,我给你包吃包住,绝不亏待!”
“原来参加婚宴还要留宿吗?”张琬意外道。
“当然不会,我这不是表示咱两关系好!”越炘挤眉弄眼的狡黠笑道。
张琬见越炘这么热情,心里有些感动,想起自己的忐忑,询问:“你不紧张婚宴吗?”
越炘面上笑容消失,故作乐观的应:“这桩婚事定了好些年,我现在有什么可紧张的啊。”
“但是我好紧张啊。”
“你也不要太紧张,王朝祭祀卜卦定婚期,通常都会择选在来年,所以还早着呢。”
张琬这么一听,方才松了口气,转而问:“那最晚能选在多久之后?”
越炘见书呆子满是求知欲,探手拍了拍她的肩,应:“根据我去年的多方打听,卜卦婚期只能择今年和来年,所以最晚的话亦是明年年底,否则视为仪式作废。”
这话说的张琬感觉明年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一年。
说不定,明年会是自己的一道坎呢。
“不过那位圣女大人精通祭祀术法,想来推断吉时婚期,应该不难,难道没有跟你提前透明过具体婚期?”
“没有,她最近好忙,时常不回屋院。”
说起来,张琬有些时日没跟坏女人用膳,并非自己躲避,反而像是对方有意为之。
越炘没多想的应:“我忘了,祭祀卜卦婚期前是不能见面,按理你该搬出屋院。”
张琬意外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总之这是王朝贵族订婚成亲的规矩,据说是要避嫌,你跟王朝圣女的话,应该要求会更严格吧。”越炘解释的出声。
“那这岂不是意味可能有一整年见不到面?”张琬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个规矩。
越炘摇头道:“理论上是的,不过实际上嘛,你看我不也没逃过那个女人的修习监督,所以并不会真的一直不见面。”
张琬见越炘这么一解释,心情不知该怎么形容。
“哎,你马上就要参加卜卦定婚期,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越炘稀奇的打量书呆子,便又问,“你难道不需要摘抄祈祷神灵的祭词和相关的繁琐准备?”
去年越炘光是祭祀卜卦定婚期,就足足听府里的巫史讲解三个月的注意事项,更别提摘抄笔画繁琐难懂的祝词,现在想想越炘都觉头皮发麻。
“没有。”张琬摇头,完全听不懂越炘说的那些事项。
难道坏女人忘记让巫史教授自己了么?
越炘听的惊诧,顿时陷入沉默,难道跟王朝圣女联姻这么不走礼制章程的嘛?
两人各自停了声,课室外秋风凉爽,薄日当空,正是登高望远的好时节。
午后张琬回到屋院打算问询巫史,没想踏入堂屋却看见高座之上的坏女人,下意识避讳的顿步。
自己到底要不要避嫌回卧房啊?
巫史奉上茶水,有些困惑王女动作,上前安置席团,出声:“圣女正在等王女用膳,请坐。”
张琬颔首,这才坐在小桌前,掌心端起茶盏浅饮。
说来,坏女人近来都不怎么跟自己同桌用膳,兴许已经是在避嫌了吧。
不多时,菜肴陈列,堂屋内安静无声,张琬小口尝着酿肉,沉浸美味当中,忘记问询。
待两人用完膳,坏女人仍旧没有开口的迹象,静雅端坐,美目低垂,自顾翻看竹简,若非先前巫史言语,张琬都该怀疑她真的有在等自己吗?
张琬迟疑的唤:“今日不忙吗?”
坏女人神态娴静淡雅,却带着天然的疏淡,像水雾一般萦绕周身,却并不凌厉冷冽,温和的很,声音清浅道:“嗯。”
话语简短,态度不冷不热,让张琬摸不着头脑,只得转而问:“我听越炘提及祭祀卜卦要摘抄向神灵祈祷的祝词,有这事吗?”
堂屋内里并没有立即得到回应,秦婵不紧不慢的抬眸,目光看了过去,察觉张琬的关切,平静的颔首,薄唇却微扬的应:“有,不过我已经准备妥当。”
语落,秦婵没有继续看书,目光仍旧注视,在等张琬问话。
张琬眨巴圆眸误以为自己打扰坏女人看书,只得直白应:“越炘说那些要亲手摘抄,我近来无事,若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话,可以给我安排一些的。”
“不必,那只是小事而已。”秦婵并未迟疑的拒绝,视线看向身侧两名巫史,而后自顾翻看竹简,不再多言。
这模样比当初在藏书阁还要沉默寡言,见此,张琬没有再多待,自顾离开堂屋。
待张琬懒散的躺在卧房软榻,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真切。
自己这就要跟坏女人正式确定婚期了么?
可是为什么一点参与感都没有啊。
而张琬并不知自己方才跟坏女人几句言语,竟然是半个月内的最后一次。
傍晚坏女人就不在屋院,张琬独自用膳,莫名想起最初自己搬进屋院时的日子。
那会坏女人亦是如此忙碌不见人影,张琬不太喜欢一个人用膳。
时日辗转,祭月节的前日夜里,张琬就要沐浴焚香更衣,子时,随同巫史指引乘坐马车出祭庙。
车马一路披星戴月般穿过幽深空旷国都街道,其间悬挂银白祭旗,太阴祭徒列阵恭迎。
待夜色中隐隐看到森严壁垒般太阴圣殿时,张琬心里更是紧张的很。
这个地方真是莫名带着古老森严气息,让张琬觉得不太舒服。
马车停下时,张琬收敛心神,视线看着太阴祭徒们恭迎,有些意外郑重的场合。
从廊道穿过进入一处殿内,巫史止步退离,张琬只能独自行进其中。
太阴圣殿里的各处殿室都修建的高大宽广,当年张琬就已经见识过,现下仍旧止不住惊叹宏伟壮观。
簌簌冰冷清晰的铃声响起,就像凝结晶莹雪枝碰撞声,张琬被召回心神,视线看到殿内各处悬挂的银白祭铃,样式精美繁琐,非常漂亮。
张琬依照指示走进到深处,才发觉其间跪坐许多巫史,视线仰头看着如山一般堆叠的台阶,其上太阴祭司威严高坐,一惊,有些害怕。
这个卜卦的阵仗会不会有些太大了?
正当张琬不知接下来的动作时,殿内中央投落一道颀长身影,冷香浮动,鼻间清晰嗅闻到坏女人的气息,令人心安。
坏女人随即走近而来,一手轻搭在张琬身后,随即施力引领动作。
张琬惊得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却已经弯身同坏女人参拜太阴祭司,落座席团。
这速度真是让张琬防不胜防,半晌,回过神,目光稍稍移动,一下发觉坏女人的变化。
殿内诵词祭音混杂,似山谷幽深处的回音,浑厚而悠扬,神秘而庄重。
坏女人平日里很少会佩戴发饰,可此时的她墨黑发间却有似羽翼般银**美饰物,样式古朴,其间却符纹繁密,烛火之下,如月光浮动,更是映照的宛若玉石雕琢的菩萨。
张琬看的都移不开眼睛,心跳不自觉的微快,坏女人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呢。
一时之间先前充斥耳间的祭音诵词,连同那清脆的铃声亦骤然消失不见。
张琬目不转睛的看向玉身端坐的坏女人,她的清冽美目一如既往沉静内敛,宛若幽潭,无法窥视半分心神。
待视线下移滑过挺巧琼鼻,最终不知觉的停留在那诵读祭词的薄唇,耳旁才渐渐恢复些许声音。
不过只有坏女人的清润声音,而且张琬发现是她负责领导整个殿内巫史的诵读。
可是坏女人面前没有任何竹简,完全就像如常说话一般的轻松自在。
不过坏女人的声音带着比平日里调笑不同的泠然淡定,仿佛这只是她主持的众多祭祀仪式之一罢了。
正当张琬心思走神时,忽地那诵读薄唇微抿紧,幅度有些明显,玉白面颊亦似是染上淡粉,清丽诱人,美不胜收。
忽地,那宽袖之下的温凉指腹捏住时,张琬才一下回神!
坏女人,她这种时候竟然还能一心两用嘛?!
第103章
当然现下张琬是不可能说出任何询问话语,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有所动作,只能乖巧的移开目光,装作毫不知情。
此时殿外还是浓黑如墨的夜色,殿内祭火摇曳,祭乐空灵响起,众多巫史随之跳动祭舞,许多身影投落殿壁变化,宛若鬼魅的诡异感。
张琬看到殿壁中绘声绘色的天神壁画,其间还有诸多繁杂符纹,令人眼花缭乱。
祭祀,总是会给张琬一种危险又诡异的压迫。
可能跟上一世自己被皇长女以莫须有的理由献祭有关吧。
顿时张琬没有兴致再去好奇其它,转而从人群里找寻到母亲。
今日皇帝以及皇室宗族都出席祭祀,不过张琬却发现一道阴森目光。
令人意外,并不是皇长女张妤,而是那位有段时间不见的新齐王齐颖。
祭庙内的王女们只要继承诸侯王爵之位,就不必继续修习。
所以近来张琬没有再见过她,因而有些意外,对方如此执着坏女人,竟然会来参加今夜的祭祀卜卦。
不过很快张琬发现并不止齐颖,其余诸侯王族亦派出继承爵位的王女,其中就有越炘。
此时越炘无比规矩的端坐在她母亲越王身旁,让张琬看的陌生,险些没认出来。
还不待张琬细看,指腹忽地传来力道,有些突然。
张琬连忙收回目光心神,明亮澄澈圆眸看向清冷矜贵的坏女人,眸间满是无声问询。
坏女人面无表情的收回手,随即起身,姿态优美,见此,张琬亦跟随动作。
随即两人一同踏上高座台阶,行进太阴祭司前,张琬以为又要跪拜,便都已经做好准备。
谁想坏女人却不动声色握住张琬的手臂阻止动作,正身静立,清冽美目间有些无奈。
张琬心间后知后觉,窘迫的面热发烫,没敢有任何的动作。
此处殿宇之上有圆洞,很像当初坏女人关的地方设置,而阶梯高台之上设有平地大鼎,火焰熊熊燃烧,猩红摇曳。
十二位太阴巫史们身着宽大灰白衣炮,面上佩戴面具,环绕大鼎,手中法器震震回响,像细沙般颗粒感,却让张琬听的有些尖锐。
这种声音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见过呢。
殿外明月高悬,光亮从洞洒落高台,其间铜镜陈列,多道银白光辉撒落变换,宛若被人控制一般显示众人面前。
整个殿内映衬蓝幽冷光,仿佛天上冷寒月宫。
此时外面整个太阴圣殿场地,亦有太阴祭徒们虔诚席地而坐,大抵天上星宿亦比不过如此。
许久,太阴祭司抬手,殿内一切动静陷入沉寂,张琬亦松了口气,总感觉再听下去会受不了的捂住耳朵。
大抵是太阴祭司准备卜卦,便有巫史双手恭敬的奉上物件,从台阶走近而来。
张琬见是龟壳,知晓是要投掷鼎内灼甲求卦,其上已经有刻纹问词。
而且张琬发现这些刻纹有部分瞧着眼熟,好像类似当年坏女人掌心兆纹落下的疤痕。
不过一旁的锋利小刀是做什么用的?
很快当坏女人手持小刀划破纤长指腹,殷红鲜血滴落龟壳,张琬才明白用处!
随即坏女人根本不等张琬反应的机会,疼痛来的猝不及防。
待巫史离开眼前,视线看向眼泪泛红的王女,心间有些鄙夷。
如此一个羸弱不堪的王女,真是天生好命,竟然就这般迎娶王朝圣女。
而此时的张琬,正偏头无声控诉坏女人的恶行。
坏女人握着绣帕替张琬按住伤处止血,神情自若的迎上目光,虽不曾言语,美目间却毫无半分愧疚。
见此,张琬只得自顾按住包裹指腹的绣帕,视线看了眼坏女人的手伤,想起她先前对她自己下手亦是干脆利落,心间突然没法计较。
唉,大意了,越炘怎么就没告诉自己说要扎手啊。
高台之上的动静,众人多是看不太清楚,亦不会冒犯关切。
可齐颖却看的尤其仔细,眸间血丝密布,视线落在太阴圣女给张琬包扎的动作,心间更是嫉妒发狂。
此时不远处的皇长女张妤视线打量到来诸侯王女,这些人都是太阴祭司联盟的势力。
现在王朝两大祭司实力失衡,太阴祭司有太阴圣女的辅助,如今威望强盛一时。
今日祭月节,乃太阴祭司独掌的祭祀仪式,按理王公贵族是不掺和祭祀,否则有站队之嫌。
可偏偏太阴圣女的婚期卜卦定在今日,恐怕是太阴祭司有意向太阳祭司宣扬威名。
皇长女收回目光,视线停留在齐颖阴暗神情,暗想妒忌真是可怕,轻而易举就能摧毁理智。
说来,十二皇女太没用,竟然混进祭庙如此久都没能搅黄婚约。
对此,皇长女虽然亦是不满,却也心知肚明,只要太阴圣女不厌弃王女张琬,自己当然不能当刺头。
偌大的殿宇内里寂静无声,只余龟壳焚烧发出清晰动静。
另有多位巫史于一旁记录,不敢分神。
张琬亦屏息以待有些好奇,婚期卜卦,究竟会呈现什么卦象。
待殿内恢复静寂之时,便有巫史挽起宽袖取出龟甲,张琬看到通红冒烟的物件,蓦然想到坏女人掌心的伤。
哪怕过去这么长时间,坏女人掌心的疤痕仍旧有些明显,张琬现下亲眼看到龟甲,更是想想都觉得疼。
不多时,太阴祭司亲自审查卦象,巫史执笔等候记录。
半晌,太阴祭司仰头观星,缓缓出声:“神灵之卦,吉星呈像,已准许太阴圣女与王女张琬今日婚期之求,择选婚期之签。”
语落,张琬没听懂,偏头看了眼坏女人,以防自己出错。
眼见坏女人身形岿然不动,张琬自是没有动作。
随后又是那名巫史而来,张琬指腹隐隐作痛,圆眸睁大,不会还要来一回吧!
幸好巫史这回捧的物件不是锋利小刀,张琬看着坏女人拿起签桶,有些眼熟。
这跟上回兰夜出游求的胎儿平安符,好像!
坏女人抬手握住张琬一只手共同稳住签桶,美目低垂,其间显露无奈,似是生怕张琬走神,带动力道摇晃祈求。
签支碰撞发出的声银在空旷的殿内形成回响,直到签支落入祭盘,方才停止任何动作。
那签支模样张琬没来得及看就被巫史取走,递交给太阴祭司。
随即巫史将签支记录保存,并未宣读,张琬困惑不解,所以到底定哪天啊。
同时,殿宇内里祭乐悠扬响起,古老而布满繁纹的笨重青铜器具摇晃,发出令人意外的清灵悦动声音。
太阴圣殿外的国都各处庙宇都陆续摇晃祭铃,声音遥相呼应。
殿外的浓墨夜色亦在不知觉间一点点的消退,月亮斜斜低垂*,即将隐退。
天际朝霞撒落之时,太阴圣殿里的诸侯王族等人陆续告离,张琬看着母亲,迈步上前道:“母亲,您也要回府了吗?”
张亲王偏身看了过来,神色复杂的应:“现下是秋日,正是农忙时节,朝中还有许多政务繁忙,琬儿可要备车马送回祭庙?”
张琬见母亲如此说,眼眸微暗,摇头乖巧应:“琬儿不急,母亲请去忙吧。”
张亲王却并没有立即离身,而是迈步上前,很是警惕郑重的出声:“琬儿,这桩婚事还有回旋的余地,若觉得不合适,请务必告知母亲,不必顾忌其它。”
语毕,张琬目送母亲匆匆离开,想来确实很是繁忙。
张琬心思复杂的看着母亲身影远去,其实很是希望能够多待一会。
不多时,张琬从栏杆处看到太阴祭徒护送太阴祭司的座驾离开。
今日是祭月节,夜里似乎还有其它的仪式吧。
很快,坏女人从殿宇走出,张琬偏头看向她玉白面颊,清冷中透着木然,看不出多少情绪。
坏女人近来总是一副如此疏淡模样,全然没有前些时日的温和兴致。
张琬下意识退避目光,视线看向坏女人身侧的祭徒们,模样好些面生。
“今日夜里还有祭月仪式,要去参加吗?”坏女人停在身旁出声。
“不了,我有点困。”张琬摇头应声,总觉此时坏女人有些像佩戴假面,一点也不真诚。
大抵坏女人捉弄自己的时候都比现在更有真实感。
对此,坏女人并没有继续问,而是转而出声:“既然如此,那就安排车马送你回祭庙歇息。”
随行的巫长史迟疑道:“圣女,按照规矩……”
坏女人微偏头,美目间凝聚威严,话语轻慢的出声:“怎么,你是在质疑圣女的命令吗?”
“属下不敢。”巫长史应声,心间没有当初的造次,满是敬畏。
“那你们还不立即去办。”坏女人话语说的很轻,就像纷飞的飞雪,却透着凌厉的冷冽。
张琬身为旁观者都觉得有些避讳,眼见巫长史和祭徒们知趣退离,还有些不明白坏女人的火气。
待周遭陷入安静,东侧朝阳光亮越发明显,无声照落在坏女人清冷容貌,镀上金灿光芒,更是瞧着有些不太真切。
坏女人美目轻转,淡淡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张琬摇头,连忙移开目光,出声:“没什么。”
“那你为什么先前在殿内还盯得那么久?”坏女人玉身微倾,美目里映衬光芒露出琥珀瞳孔,虽仍旧没有其它神情却明显收敛锋利,变得温润许多。
“有、有吗?”张琬心虚的躲闪目光,没想到坏女人会察觉自己那会的打量。
坏女人自顾自的颔首,纤长玉手轻握住张琬的掌心,骨节分明的指腹缠绕指间,仿佛不甚计较般的说:“你可是差点害我分神出了差错呢,该怎么办?”
张琬不可置信的看着理直气壮的坏女人,眼露疑惑道:“我只是看你而已,怎么就让你分神了?”
“你不知道?”
“不知道。”
坏女人目光凝视半晌,似是无奈的微叹,指腹捏了下张琬掌心软肉,出声:“下不为例,这回就原谅你吧。”
张琬被说的更加满头雾水,视线落在坏女人沉静内敛的眸间,察觉出差异变化。
假如坏女人的眉眼是一汪湖,先前是飞雪弥漫,现下是波光潋滟,变化那么明显,毫不掩饰。
张琬被注视的有些怪不好意思,想要偏头避开,却被坏女人轻捏住下颌,耳旁听着她夹杂得意的轻笑,像柳枝拂过湖面撩动细碎水声,清浅却勾人。
“现下你总知道了吧?”
“嗯,我以后会注意的。”
张琬面热的点头,心里有些意外以及惊讶。
原来坏女人先前的脸红是因为被自己盯着看而害羞么?
真是不可思议,坏女人她竟然也会害羞的嘛。
这个猜想一点也不逊色前不久张琬误会坏女人有孕!
第104章
从两人认识这些年来看,坏女人几乎没有露出过半点羞怯。
哪怕极尽亲密时,坏女人亦多是主导而强势,而且熟练的很。
这么一想,张琬心里忍不住好奇,欲探目再细看。
没想,眼眸忽地一黑,温凉的掌心覆盖住一切,只留下袖中的冷香弥漫鼻间,张琬迟钝道:“怎么了?”
坏女人嗓音很轻的说:“你现在不许看我。”
“为什么?”
“没有原因,就是不可以。”
张琬听着坏女人如此应答,当然不可能挣扎动作,只得应:“好吧。”
可眼前的掌心并没有移开,张琬亦不觉害怕,而是转而身侧依靠着白玉石栏,耐心乖巧的很。
忽地,黑暗中传来坏女人轻声溢出的笑,清浅勾人,随即一手揽住张琬,嗓音透着散漫的淡淡道:“你不会困的睡着了吧?”
“没有,我只是觉得今日是祭月,那你夜里还会回祭庙吗?”张琬耳热的厉害,不好摇头动作,只得出声询问。
语落,眼前重新恢复光亮,坏女人清冽美目饶有兴致的打量道:“琬儿很想我回去吗?”
本来张琬只是随便寻个话题,没想会被坏女人反问,视线看着等待回应的坏女人,很是给面子的应:“嗯。”
如果说不想,坏女人一定会生气的吧。
午日节那时坏女人曾说要自己哄她。
“真可惜,我今夜很忙,没空回去陪你呢。”坏女人并未迟疑的应声,美目间却并无遗憾,反而带着矜傲泠然般的笑,分明是藏不住的愉悦。
“我又不是小孩,你去忙吧。”张琬突然有些后悔哄坏女人高兴了。
语落,坏女人笑意更甚,更近的揽住张琬,脸颊轻贴,似呢喃道:“那我安排车马送你今日回亲王府过节,如何?”
张琬难得没有面露喜色,眼露黯然的应:“算了。”
这反应许是让坏女人察觉到什么,她停了笑,颇为认真的询问:“为什么?”
“母亲很忙,没空陪我过节。”张琬收拾好低落情绪,故作寻常的平缓道。
“你知道你母亲在忙什么吗?”坏女人轻声询问,掌心轻抚上张琬眼角眉梢,安抚般的揉动。
张琬目光见坏女人离得很近,有些不好意思的应:“大抵就是朝廷政务一类吧。”
关于朝政,母亲通常都不会同张琬提及太多,而且有时宴客亦是颇为神秘,张琬自然更不会询问。
语落,坏女人似是若有所思的垂眸,突然的出声:“你想做皇帝吗?”
张琬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现幻听,圆眸睁大的看向神情认真的坏女人,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来真是一宿不睡都不行啊。”坏女人神色自若的出声,指腹停留张琬眼旁,动作轻柔,“这里都有些泛青了呢。”
张琬一听,没有多想,满是狐疑道:“真有这么严重吗?”
虽然因为一宿没睡,张琬现在确实困的厉害。
坏女人轻笑不语,一瞬间却又收回所有动作,施施然拉开距离,恢复先前疏淡姿态。
张琬看的暗自惊叹坏女人的变脸,还欲出声,忽地瞥见巫长史和祭徒们回来复命,心间有些蹊跷。
怎么感觉坏女人像是在避讳什么呢?
可坏女人从来都是想什么就做什么,更别提先下两人已经定期将要成亲,怎么反倒突然如此矜持?
张琬满眼的疑惑并未得到解答,而因为困顿,脑袋亦不甚清晰。
等张琬乘坐车马回到祭庙屋院住处榻上时,眼一闭就睡着了。
待再醒来时,祭庙屋院里洒满璀璨晚霞,张琬睡的一时有些懵。
夜幕低垂,晚膳过后,秋风中带着桂花清香,圆月当空,正是阖家团圆的时候。
张琬坐在庭院内看着膳食间陈列的小饼,耳间听着祭庙内的微弱祭乐,心想看来坏女人真不会回来可。
小饼软绵油香,其间馅儿更是掺杂各样甜食,张琬喜欢却不敢贪吃,只浅尝辄止。
“巫史,不如一块尝尝吧?”
“王女今日已与圣女定婚期,属下不能越矩。”
见此,张琬只得改口应:“好吧,那就做赏赐,如何?”
巫史见王女一番好意,只得颔首应:“多谢赏赐。”
祭庙之内祭司圣女的食物不会赏赐侍奉者,就好比皇帝分散祭肉只会给王公贵族,而不会给寻常宫卫。
更何况祭司和圣女都是掌握王朝祭祀力量的至高权利者,自然会更严格。
今日这桌祭月节小食虽是给王女品尝,其实都是按照太阴圣女的规制。
巫史不好拒绝王女的善心,方才应承答允。
张琬留了一些放在食盒,别的小饼都赏给巫史和祭徒们。
夜深人静,秋风凉爽,因着白日补觉,这会张琬并不觉得困。
所以张琬就在庭院里摆弄起许久没碰的铜笛,轻盈乐音断续溢出,于风中渐而飘散。
这般熬到临近子时,灯盏银白光辉撒落入庭院内里,一道颀长窈窕身影踏入内里。
夜风轻晃动墨发于身后翻飞,坏女人长身玉立,裙摆似浪翻涌,莲花移步,行至身旁。
张琬迟钝的瞥到投落的身影,偏头看到回来的坏女人,心间有些意外,怔怔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秦婵自顾落座一旁,身形微倾,眼睫似冷冽雪枝般簌簌招展,美目低垂,其间凝着淡笑应:“怎么,不是说想我吗?”
张琬后知后觉的回神,鼻间轻嗅冷冽清香,视线望着坏女人光洁面容,神态没有半分媚态,却带着莫名的诱,出声:“所以你是因为我才回来的?”
“当然,我想起某个可怜兮兮的人说不想一个人过节。”
“我、有这么说过吗?!”
秦婵一本正经的颔首,美目迎上张琬的惊诧目光,淡然道:“我想着你可能会偷偷哭鼻子,才回来瞧瞧,没想却深更半夜吹起铜笛,幸好不是在中元节,否则不怕招鬼么?”
张琬原本还挺感动的心,一下烟消云散,面红耳赤的解释出声:“哪有那么离谱,你分明是在嫌弃我吹的难听吧。”
坏女人有时候说话真是很扎心。
语落,张琬便打算起身回屋,以免受气。
没想坏女人却伸展手臂一把揽住张琬,美目含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听你吹奏,现在才嫌弃岂不是太晚了?”
张琬被禁锢无处动作,仍旧有些生气,偏头不去看坏女人,应声:“现在也不算晚,今日不是才定婚期了嘛。”
语落,秦婵抬手弹了下张琬额前,无奈的说:“怎么这么不禁逗啊,你我婚期定在明年冬日,现下正是关键时候,话可不许乱说。”
“什么意思?”
“午日节我让张亲王去向皇帝上书,此事母亲并不知情,想来若惹得不悦,就怕会找麻烦。”
张琬眨着圆眸,满是不可思议的看向坏女人出声:“所以你根本没跟太阴祭司请示一下啊?”
婚姻大事,坏女人竟然这么冲动的嘛!
秦婵神情平静的迎上张琬目光,微微泄力弯身依靠,纤长手臂交缠环固,像是仙鹤舒展羽翼般笼罩身侧,随意中透着慵懒出声:“我母亲太阴祭司跟你母亲不同,她只会给我挑选最符合利益的联姻势力,而你母亲只想挑选跟你合适的联姻妻子。”
那日在亲王府的言语,直至今日秦婵都记忆深刻。
张亲王为少女谋求的姻缘,并不在乎家族利益,甚至会不惜跟身为太阴祭司的母亲冲突。
所以秦婵要抓紧现在的空闲时间,必须在母亲没有新的人选之前将婚事落实,绝不能任由更改悔婚。
张琬听着坏女人冷静到近乎没有人情的话语,莫名想起前世她跟皇长女的姻缘。
难道坏女人亦是如此听命行事么?
“你这样做的话不怕你母亲处罚吗?”张琬想起坏女人曾经受过雪蚕处罚,顿时担心的连忙观望检查她的神色。
“我像是会让人轻易识出破绽抓住把柄的人吗?”坏女人美目轻弯,眼睫幅度变化,清冷中透着自信,淡然反问。
从庭院外照落的银白月光映衬在坏女人面颊,让她的肌肤看起来如瓷玉一般光洁细腻,张琬看的恍神,而后摇头,脱口而出:“你现在看起来更像抓别人把柄软肋的坏人。”
假如坏女神态平静时是一尊无情无欲的玉菩萨,那此时神态自信的坏女人,则看起来像鬼魅精怪,诡美而危险,却仍旧会使人入迷。
语落,秦婵抬手轻捏住张琬白净脸颊软肉,附耳轻声:“那我也是因为你才变坏,你逃脱不了罪责。”
清浅话语却带着极尽蛊惑,张琬耳廓泛麻的厉害,偏头避开坏女人的捉弄,面热的出声:“可我又没有让你去骗你母亲。”
谁能想到坏女人竟然会两头,不对,应该是好几头通吃。
太阴祭司肯定以为是母亲向陛下请求定婚期,母亲则以为是太阴祭司想要按实婚期。
自己更傻,还曾以为坏女人有孕,现下看来真是全被坏女人蒙在鼓里。
秦婵脸颊轻贴在张琬脸庞,心情不错的出声:“总之我是因为你才欺骗母亲,现下你我就是共犯。”
张琬一时竟然无法反驳,目光看着两人近乎重叠一处的地面身影,耳旁听着坏女人透过骨骼传来的声音,莫名生出两人共生一般的错觉。
“那以后如果你母亲跟我母亲面谈,岂不暴露?”张琬回神询问。
“我母亲现在跟你母亲关系不好,陛下亦在提防母亲,所以她们对彼此的话都不会信。”秦婵指腹把玩张琬垂落的发,不急不缓的说着。
张琬听的却有些惊诧,坏女人不仅欺骗她母亲,还甚至算计陛下,这样一比,自己似乎都显得没那么笨了呢。
语落,秦婵又不紧不慢的补充道:“更何况真到东窗事发时,早就木已成舟,她们亦奈何不了我们。”
对此,张琬只能感慨坏女人行事真是肆意妄为。
那可是王朝祭司和皇帝,她竟然都能面不改色的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哪里是共犯,简直是要自己一同殉葬吧。
“今夜的圆月这么美,你不打算想些别的事么?”秦婵气息离得很近,近乎呢喃道。
“有的,你等一下!”张琬想起先前特意留下的一碟小饼,连忙自顾起了身。
从盒中取出端近到坏女人面前,张琬挑选一块递近,满是真切的出声:“你尝尝,味道很不错的。”
秦婵神情有些愣,视线看了过来,颇为无奈道:“我可不是为吃这个而回来。”
见此,张琬眸间有些意外和困惑,满是认真的念叨:“可是祭月节,家人团圆都是吃小饼,我特意给你留的,真不尝尝么?”
语落,张琬见坏女人不为所动,有些失落,便欲收回手。
没想,坏女人却忽地咬住张琬指尖的小饼,姿态亲昵,鼻尖喷洒的呼吸都触手可及。
秦婵低垂修长玉颈,姿态文雅美观的尝着小饼,美目凝聚着笑意,认真道:“家人么,我更喜欢琬儿妻子这个称呼。”
张琬面热的看着坏女人,眼眸躲闪不及,嗫嚅出声:“那以后我每年都会给你准备小饼。”
说起来,团聚过节,一直都是张琬所期盼的事情呢。
第105章
秋夜明月里的清爽,随着绵绵细雨的来临,渐而变成如针扎一般的刺骨寒冷。
薄霜弥漫枝叶间时,浓雾未曾消散,越炘的婚宴邀请许多的世家贵族。
坏女人亦是要替她母亲太阴祭司出面,可是却没有跟张琬乘坐车马去赴婚宴。
避嫌,坏女人那时是如此交待的。
张琬自从知道坏女人隐瞒她母亲太阴祭司商定婚期,便更不敢暴露。
如今坏女人也很少回屋院,更多是待在太阴祭楼,或者不见人影。
越王府并没有齐王府那么富丽堂皇,却也是相当阔气,比亲王府更要宽广。
诸侯王族的强盛破坏王朝数百年来的尊卑礼制,连衣食住行方面都已经渐渐不再遵守过往规矩。
张琬看着宴席间婢奴们奉上盛酒的青铜器具就可以觉察端倪。
哪怕越炘一向都说越氏实力弱,可即便如此,财力物力也是非同一般,更不逊色日渐衰弱的皇族。
此时越炘忙着同她母亲越王接见宾客,只远远给了个眼色。
张琬会意,来时被越炘亲信牵引落座上席,视野很好,足以观览大堂。
张琬前不久见过越炘的母亲,不过那位越王妃却还是第一次见,有些意外。
越王妃看起来是位严肃沉敛的贵妇人,盘发静立,眉目间有些庄重威严,与其说是内妻,倒不如说远比越王更有气场。
难怪越炘对她娘亲远比对她母亲更加惧怕,据她说那只花蝴蝶就是越王妃从母族挑选的联姻人选。
所以说起来越王妃也是出自诸侯吴王一族的贵族血脉。
如此一想,看来诸侯王内部互相结亲的联盟势头,非常的稳固且长久。
张琬突然觉得皇族目前的处境,真是非常危险啊。
好一会,坏女人还没有来,张琬有些意外,没想自己出发的这么早。
又或许是坏女人不需要来这么早,毕竟太阴圣女的身份,她就算迟到亦没什么关系。
今日赴宴一事张琬有跟母亲书信,母亲政务忙碌,所以就安排给张琬。
张琬还是第一次替母亲同人往来,因而没有过多专注宴席美味。
忽地听闻脚步声,张琬抬眸,没想会是王女齐锌,她面色有些苍白,主动出声:“你来的真早。”
张琬抬手招呼的应:“还好,不如一道?”
齐锌颔首,盘坐席团,视线环顾一圈,神情严峻。
“待会你要小心。”这话语说的细微而认真,齐锌目光注视。
“为什么?”对此不解的张琬,疑惑的看向齐锌。
可齐锌却偏过头避开目光,抬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不再言语。
张琬见此,只得应:“好,你也是。”
语落,齐锌动作微顿,抬眸看了过来,蹙眉道:“你就这么相信我的话?”
张琬实诚的摇头应:“我不知道,只是你特意来告知,没有道理敷衍相待啊。”
齐锌神情复杂的抿紧唇,还欲言语时,爆竹声响,充斥堂内,一时无法言语。
张琬亦被突然的爆竹声吓得一愣,心里觉得齐锌有些古怪。
待这一阵闹哄动静过去时,张琬想要出声问询,齐锌却已经离开席桌。
偌大的堂内,宴席交错,宾客众多,张琬不好去唤,只得没有多想。
张琬大早间吃的肉羹,此时已经消耗殆尽,便执筷尝了些身旁太阴祭徒检查的食物。
根据越炘提及越氏一族祖籍东南,食物味道跟国都口味不同,而且多食鱼虾蟹类。
可想而知要把这些食材运进国都,兴许要比这场婚宴还要耗费财力人力呢。
张琬品尝才发现食物都带着干爽清新香味,大抵掺杂独特香叶。
不知为何,张琬想到坏女人,她应该会喜欢的吧。
正当张琬心思分神时,堂内忽地落入寂静,众人亦停下交头接耳动作。
张琬原本还沉浸在鱼肉无刺无腥的美味,亦随之停筷,探目观望。
从外进入堂内的坏女人和太阳圣女,她们身旁跟随赤白衣袍的祭徒祭卫,其间捧着悬挂小祭铃的法器,想来屋外还有祭祀幡旗招展,阵仗简直夸张。
张琬第一次参加婚宴,并不知具体规矩,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位圣女落座高处。
而后则是越王和越王妃,至于其它越氏贵族则准备婚宴进程,气氛骤然变得肃穆森严,不复先前酒席热闹。
让张琬想起祭庙修习时的教导,王朝祭祀负责婚丧嫁娶,又可以说是人的生老病死,一切都归祭祀。
所以坏女人出席婚宴,大抵是有祭祀卜卦的仪式任务。
张琬莫名有些心虚,好像只有自己是真来祝贺吃席呢。
清脆空灵祭铃声响起时,越炘少见的神色正经,探手轻握住金器系带一端,目光看了眼身旁吴沂,随即踏步走了过去。
张琬看着越炘她们进入屏风之内,火光跃动时,开始灼甲卜卦。
两队巫史祭词诵唱声之中夹杂森严飘渺祭乐,沙沙作响,让张琬脑袋有些不适。
这有点像上回在太阴圣殿的感觉呢。
张琬看着天旋地转的宴会堂内,掌心轻扶住案桌,想尽可能不要影响婚宴。
越炘是第一个邀请张琬参加婚宴的朋友,这种时候出现变化,恐怕就该闹出不吉利的名声。
许久,张琬缓过神来时,卦象之词被解析诵读告知众宾客,越王和越王妃已经在喝越炘她们的喜酒。
张琬恍惚的回神,只觉耳旁充斥残留的鸣叫,方才那一瞬还真是漫长啊。
自己为什么会对这种祭乐感到难受呢?
不多时,越炘向宾客一一敬酒,方才踏步走来,嬉笑的唤:“怎么样,你还吃的惯吗?”
“嗯,挺好吃的。”张琬不欲声张的打起精神,视线落在越炘面上,她看起来并没有前些时日的焦急忐忑,反倒挺开心的样子。
“我跟你讲这种海鱼要蘸特质蘸料,你尝尝。”越炘一副热情模样的招待。
张琬配合的尝了口,顿时被辛辣上头的气味呛得两眼弥漫泪花,咳嗽不止:“好辣!”
越炘也没想到书呆子这么大反应,忍俊不禁的连忙给她递茶出声:“喝水,多喝水,就没事!”
待茶水缓和些许刺激,张琬仍旧觉得喉间不适,却也不好直说,哑着声出声:“好多了。”
见状,越炘松懈道:“幸好,这桌给你准备膳食,太阴圣女可是早早就命人检查食材厨子,如果出差错,真是大麻烦。”
张琬意外越炘的话,视线看向那处屏风,隐隐可窥见坏女人静坐身影,没想到她会安排的如此仔细。
只是坏女人连婚宴主人家的厨子都调查,未免有些太强硬了吧。
幸好越炘看起来并没有异样,而是转而道:“你可以尝尝别的,比如胥余浆液。”
张琬不敢轻举妄动的谨慎问:“这是辣的还是咸的?”
“放心,它不辣不咸是甜的哈哈哈。”
“真的?”
见此,越炘笑意更是明显,连连点头,就差举手发誓。
张琬这才配合浅饮小口,圆眸微亮道:“嗯,好喝。”
清甜回香,很不错的味道。
越炘自豪道:“你喜欢就好,这东西在国都很难得。”
张琬看着越炘笑容,直白说出疑惑问:“我怎么感觉你今日成亲好像很高兴。”
语出,越炘笑容有些僵硬,眼眸躲闪,而后收拾着情绪,一本正经说瞎话的问:“我有吗?”
张琬抿了口胥余浆液缓和辛辣,坚定且实诚的点头应:“嗯,你有。”
语出,越炘向来纨绔放荡的神态变得有些异常,当初的麦黑肌肤因注意防晒而变得白皙许多,微微发红,支支吾吾的出声:“错觉,我纯粹只是因为喜欢人多热闹而已。”
语毕,越炘没有多留,借着招呼其余宾客的由头,火速离开,颇有几分逃之夭夭的架势。
张琬莫名其妙的看着越炘背影,圆眸满是不解,心想她这是怎么了?
堂内宴席恢复先前的热闹,觥筹交错间,张琬忽地察觉视线投来,偏头张望那处高座。
屏风遮掩坏女人的神情,只余模糊纤长体态,让她如水中月一般朦胧冷艳。
此时越王和越王妃正举杯跟坏女人言谈,看来她应该没有心思偷盯着自己吧。
自从张琬察觉到坏女人会偷窥自己,原先的惊讶意外,现下像是发酵一般变成膨胀的羞涩,其中带着隐约的喜意。
张琬面热的低头没去看坏女人,尝着各样食物,又喝了不少清甜胥余浆液,很是喜爱。
正当张琬再欲让人备些胥余浆液时,坏女人身旁的巫史却来到身旁,弯身恭敬道:“王女,圣女叮嘱您今日用食需有度,如今天凉,胥余果浆液不可贪饮。”
张琬惊诧,回想先前感觉到的目光,只得颔首应:“好。”
眼见巫史离开复命,张琬好奇的看向高座,仍旧看不清坏女人神态。
没想张琬反而看见一个熟人,王女越青,她正在越王妃身旁招待宾客,两人关系似乎很是不错。
越王妃面色露出少见的宽和,方才她见越炘都没有如此神态,张琬心间暗自意外。
今日是越炘的婚宴,怎么越王妃对她反倒没有多少喜色呢?
而且越青似乎颇得越王妃信赖,忙前忙后的张罗打点。
张琬觉得有些奇怪,正当心间疑惑时,谁料巫史去而复返一般回到身旁遮掩视线,抬眸不解唤:“我没有贪饮,怎么回来了?”
巫史欲言又止的恭敬道:“圣女命属下来送王女回祭庙屋院早些歇息,以免看恍心神,劳累身子。”
天知道,太阴圣女怎么就一下察觉王女盯着越氏旁支王女,巫史闻声会意时,心间都捏了把汗!
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旁系越王女当初跟王女可是在祭庙传出过不少风言风语呢。
闻声,张琬更是满头雾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累,坏女人她咋一眼看出来?!
第106章
夜幕低垂,越王府灯火通明,席间酒水不停,热闹喧嚣。
张琬虽然困惑坏女人的突然安排,不过还是听从吩咐打算离席。
从一侧行进的张琬,想起自己替代母亲来赴婚宴,便欲同越王或是越炘告别,如此才合礼数。
于是张琬起身离席,踏步去找越炘,没想她正跟一些人饮酒喝的正在兴头。
张琬顾忌自己的名声不太好,并不想让那些宾客连带对越炘避讳,于是脚步一转,打算去找越王。
没想,张琬却看见走近而来的越王妃以及越青,抬手行礼。
“王女客气,可是饮酒过量要寻处歇息?”越王妃话语说的客气却礼数周全,并没有看起来那般严肃。
“多谢越王妃关切,我不善饮酒,今日身子不适,欲告辞。”张琬回言答谢,视线瞥见越王妃身侧佩戴一方绣着兰草的佩囊,样式陈旧,却又保存的很好。
越王妃并未更多关问的出声:“既然如此,青儿去安排相送王女,不可怠慢。”
“是。”越青恭敬的应道。
张琬听着越王妃对越青的称呼,能感受到倚重信赖,摇头说:“不必叨扰,巫史自会安排妥当。”
语落,越青动作停顿,视线瞥见不远处的巫史,眸间深色浮动。
越王妃的目光亦稍稍停留一瞬,视线打量般停留在王女张琬身侧的圣女玉令,出声:“原来是太阴圣女的吩咐,那就不耽误王女,改日再邀约尽兴赴宴。”
张琬莫名感觉到越王妃的微妙转变,仿佛先前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王女。
可是一提到坏女人,越王妃忽地对自己颇为重视。
不对,又或者说这位越王妃是对坏女人重视吧。
张琬颔首,没再多谈,随即同巫史离开温暖热闹的堂内,踏步行进廊道,寒风拂面而来,让人清醒不少。
风中隐隐还能听到宾客们的恭贺言语,如此热闹喜庆的场面,以后也会出现在自己和坏女人的婚宴,张琬一时想的有些面热。
忽地,巫史顿步,张琬不明所以的抬眸敛神,便见坏女人从一侧廊道徐徐走出。
夜幕中的红灯光亮映衬的艳红,可身着莲白衣物的坏女人却更显灼灼其华,宛若静影璧玉,光洁不染。
说来,两人只是有一阵子没见面而已。
现下张琬却觉得坏女人美的更让人不敢直视,好似一块精美雕琢的锐利寒冰,光芒四射,却又不可触碰。
张琬思绪纷飞,还不知坏女人是出来休息还是要离开,因而顿步,没有立即出声动作。
毕竟避嫌是坏女人说的。
没想,坏女人主动漫步走近,美目低垂,一言不发的打量,颇有几分不高兴的意味。
张琬直直迎上清冽中透着幽深的目光,心间难得不觉畏惧,反而觉得宛若静谧山林,隔绝一切喧嚣嘈杂。
忽地,坏女人探手而来,张琬还以为她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自己,谁料却被弹了下额头,有些疼。
张琬无辜的望着坏女人一本正经的面容,满是不解问:“干嘛?”
坏女人毫无愧疚的收回手,美目间满是深意,淡淡道:“没什么,只是琬儿以后记得不要像好色之徒一般盯着旁的女子看,否则我可能就不会再让琬儿出来见人。”
闻声,张琬完全不懂坏女人莫名其妙的话。
而坏女人也不等张琬询问,便自顾命巫史送行,转身留下一道冷淡身影。
车马缓缓行驶离开越王府前,国都街道此时并无多少车马,夜黑无月,更显漆暗。
马车里虽有琉璃灯盏斜挂一角,却并不算明亮,张琬半依靠软枕思索坏女人的话语,恍然大悟的睁大圆眸,面红耳赤的嘟囔道:“我只是在看人而已,怎么就是好色之徒了啊。”
坏女人真的是一直都在偷窥自己呢!
如此一想,张琬才没有愤愤不平,心间只觉得意外。
坏女人,那样一个孤傲的人,竟是在妒忌越青么?
张琬想问,奈何现在不太可能,只得转移心神。
马车的车轮转动声很是明显,张琬松懈一直紧绷的心神。
宴席上虽然没有什么人会跟张琬交谈,但其实张琬却紧张的不行。
待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过街道,张琬已然有些困顿疲乏。
因着第一次参加婚宴,张琬昨夜有些过于激动忐忑,一直都没怎么睡安稳觉呢。
正当张琬阖着眼眸昏昏欲睡时,原本行驶的车马却悄然减缓速度,随行的太阴祭徒祭卫们,纷纷停止动作,诡异的静止。
无声无息间,黑暗中有藤蔓缠绕华贵马车,其间艳丽的花团绽放垂落,宛若装扮成花车。
无数花瓣舒展,花香浮动,马车内里的琉璃灯盏隐隐照出藏匿暗色的红雾,而沉睡其中的张琬毫*无察觉,只余耳后盘旋的黑痣般傀儡蛊盘旋。
寂静街道,原本沉静的马车,突然间行进,蹄声急切,消失暗夜之间。
天光微明时,国都街道满是太阴祭卫与官卫,酒楼茶铺悉数被盘查,许多人身着内裳开门,冷的抱怨腹诽。
“大清早,这是怎么了?”
“别说了,昨日半夜里国都好些地方就已经被盘查,咱们这里已经算晚的了。”
“所以到底在查什么犯人?”
语落,众人都不敢提,只有一卖茶的老妇人小声道:“据说那位前不久跟太阴圣女卜卦定婚期的王女昨夜失踪,现下生死未卜,太阴圣女下令彻查。”
语出,众人一听是那位棺材里出生的尸胎,顿时都觉晦气,没有再出声。
待笼罩国都上空的浓雾散去时,各街道的盘查却没有消停。
太阴圣殿里冷幽空寂,茶盏声轻碰发出清脆声,随即有一道声音不紧不慢响起道:“一个王女而已,这般大力搜查闹得满国都风言风语,岂不让人看你这个王朝圣女笑话?”
秦婵美目低垂藏匿担忧神色,故作镇定的应:“母亲,她是女儿已经卜卦定婚期的妻子,若是不清不楚失踪,岂不更显得颜面尽失?”
语落,茶盏碰撞声骤然消停,太阴祭司居高临下的投落目光,威压十足的出声:“你是在质疑顶撞本尊?”
“母亲误会,女儿只是觉得事出蹊跷,可能……”
“跪下!”
秦婵纤长身形一顿,美目凝聚冷意,却只得弯身行参拜听训之礼。
见此,太阴祭司阴沉眸间方才显露几分满意,轻蔑道:“再大的蹊跷也不是你擅自调动国都所有太阴祭卫的理由,那王女张琬莫说跟你定下婚期,哪怕已经与你成亲,亦是随时可以舍弃,今日如此鲁莽,实在令人失望。”
秦婵俯首,心间沉闷的近乎停止呼吸,低声应:“母亲所言极是,请母亲处罚。”
太阴祭司却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自顾起身离开高座,不甚在意的出声:“你就且跪着吧,至于搜查一事立即停止,此事交由都卫官处置,再不许大动干戈。”
语落,让深秋的冷更为明显,玉砖像是寒冰一般,整整两天,秦婵才踏出太阴圣殿。
霜寒雾重的早间,薄日出头撒落沁人凉意的光亮,却像利刃一般的锋利,轻而易举就能刺穿全身血肉。
秦婵从来没有这么挫败无力,过去那些引以为傲的天资聪颖,权利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巫史备着马车亦在外等了两天,连忙上前,恭敬唤:“圣女,都卫官命人告知已经找到失踪的马车。”
秦婵眉目微颤,苍白的薄唇抿紧成直线,身形一顿,嗓音似是干枯般近乎低哑,话语微弱的几不可闻,淡淡道:“她、她在里面吗?”
这话巫史险些就没有听清,目光细细打量,这样子的太阴圣女,简直就像枯枝一般的易折,莫非遭受太阴祭司重罚不可?
“没有,马车是空的,并不见王女。”巫史收敛错愕的应声。
“那看来对方是求财,马车在哪里发现?”秦婵这才偏过头,像是如释重负的出声。
可巫史却有些不忍,艰难的出声:“马车在国都外的护城河道,水流很重,马车被拖拉出来时,里面已经满是淤泥,许多物件都被冲入下游。”
言外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秦婵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径直走过,冷冷落下句:“去河道。”
巫史没好多说,心想秋冬之际的河道寒冷异常,莫说数天,哪怕半个时辰都足以令人丧命。
更何况那马车的马匹亦被淹死在河道,可见当时的情景有多诡异。
一路来到护城河道,巫史避着寒风口,却见太阴圣女毫不在意,甚至往河道旁踏近,心间一惊唤:“圣女小心!”
秦婵神情自若的顿步,蹙眉,喃喃自若道:“那么多随行祭徒,不可能一具尸体都找不到。”
话语说的细微,却满是固执,巫史不敢反驳。
“回圣女,属下亦有同都卫官协查,河道目前没有任何尸首,仿佛失踪一般人间蒸发。”
“失踪,可有查过国都近来的失踪案件?”
巫史颔首应:“是,据说从兰夜起就陆续有人失踪,至今约莫有近百起。”
秦婵神情严肃的看着宽广河道,心间怀疑一切,却又无处可寻,眉眼更是阴霾。
早知就不该让张琬离开自己的视线。
寒风肆虐,时日变化,飞雪飘落之际,国都内外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失踪的不祥王女。
银装素裹,各处宅屋商铺悬挂的符咒桃木于风中摇曳,更显肃穆萧瑟。
猩红炭火烘烤沸腾的茶水,齐王府的漆黑内里,墙壁处藤蔓缠绕,花团不畏严寒,鲜艳欲滴的绽放。
齐颖正弯身精心照养着花团,偏头看向屋廊外窥视之人,镇定道:“小锌,出来吧。”
此时外面的身影迟疑动作,随即踏入内里,王女齐锌审视的看向眼前人阴郁面色,不忍出声:“长姐,张琬她死了吗?”
“你怎么会关心她的死活?”齐颖神态闲散的应,话语里带着凉意。
“张琬从来没有针对长姐,她实在不应该遭受长姐的迁怒。”齐锌犹豫道。
话音刚落,齐颖却轻笑的出声:“小锌,你当初给她投du时,可没有如此优柔寡断啊。”
齐锌顿时神情微变,目光看向了然于胸的长姐,惊诧中带着恐惧,出声:“原来长姐早就知道。”
又或许,自己亦在长姐的算计之中,齐锌不禁心寒。
“当然,张琬是造成如此齐国乱象的真凶,只要找到她,她必死不可!”齐颖眼露杀意,不复温润气度,阴沉道。
语落,满屋的花枝盘旋而动,绒毛如锋利针刺,更似毒蛇牙齿,齐锌看的心惊,仓皇倒退出内里,呼吸冰冷空气,方才得以恢复心神。
长姐,她一定是疯了。
不过听起来张琬好像没有在长姐手里,那她会落入何处,齐锌有些心生困惑。
鹅毛大雪纷飞,河道冰冻数里,山岭间更是如同裹住丧布一般素白。
山洞之内泉水涌动处散发热雾,张琬惊醒时,整个身段浸入其中,圆眸看不太真切昏暗内里。
只见暗处一人身影朦胧走近,她给自己嘴里塞进一颗东西服用。
张琬无法拒绝对方的动作,却知道是她把自己一直困在这个黑漆漆的洞里。
心间的惊慌渐而变成困惑,张琬最初没法出声,现下才尝试开口,嗓音干哑出声:“你想害我做什么?”
对方摇头,淡淡应:“我救了王女,只是现在情蛊仍旧没有彻底消散。”
张琬半信半疑的看着这人,模糊看见她好像没有五官,吓得一愣,才发现对方佩戴半截青灰面具模糊五官轮廓,方才如释重负般应:“我怎么不知什么情蛊的事?”
明明自己那夜乘坐车马离开越王府回祭庙,结果再醒来就在黑漆漆的洞内,浑身无力,喉咙发疼,脑袋更是晕眩厉害。
对方话语说的很轻,却颇为认真,出声:“情蛊会使人做出任何违背自愿的事情,痴迷其中,王女没听说过么?”
“我大概听过一点点,但那不是传闻吗?”张琬记得坏女人在兰夜时曾用来吓唬自己。
“情蛊是太虚大祭司圣物的一种,如今为人唤醒操控,王女中了毒,一直都在喊一个称呼。”
“谁?”
张琬疑惑的看向走向一旁的清瘦身影,只见对方像在生火,微光亮起时,有些刺眼。
对方声音平静道:“阿贞姐姐,王女一直都在喊这人,她对王女很重要吗?”
语落,张琬半个脑袋泡在温热水池,脸蛋通红,支支吾吾半天,才点头应:“嗯。”
真是丢脸啊!
幸好坏女人没有听到,否则她绝对会以此取笑自己,还是年月不限的那种!
第107章
山洞里的热雾缭绕,将张琬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闷,不复平日清亮,虚弱无力的唤:“你送我国都吧,到时我会重金答谢。”
那人侧对身望着猩红火焰,仿佛不为所闻,沉默寡言的像个影子。
见此,张琬有些不明所以,目光看见她指间像是握住一截木棍置于火上烘烤,其间烤着细长的肉,散发焦香。
半晌,那人才踏步走近,很是认真的问:“王女不记得我了吗?”
张琬陷在水池,仰头看向这人,因她背着光,面容更是看不真切,摇头茫然的问:“我们见过吗?”
语落,对方弯身而近,颇有几分压迫意味,虽然转瞬又戛然而止般消散,不过还是让张琬察觉到压迫。
对方递出手中木棍烤制的肉,神态藏匿青灰面具之下无法分辨,木然道:“王女不记得就算了,吃吧。”
张琬迟疑的看着蜿蜒狭长的奇怪肉串,颜色灰黑,份量不多,警惕应:“我还不饿,姑娘你自己吃吧。”
刚才的变化,张琬感受的明显,心知绝对不是错觉。
语落,对方没有继续多言,自顾进食嚼着肉,动作规律而麻木,目光仍旧盯着张琬。
张琬被看的有些奇怪,又碍于自己此时周身没有衣物,只得老实泡在水池,询问:“你要是不方便送我回国都,可否借给我一身干净衣物?”
对方不答,抬手转而指着一旁晾挂的衣物。
“多谢,对了,我还不知如何称呼姑娘?”张琬感激道。
“阿雪。”单雪看着黑暗中仍旧澄亮的明眸,神情带着些许期待。
这个名字张琬没有半点印象,便没有多想的应:“我一定会报答阿雪姑娘的救命之恩。”
闻声,单雪眸间微暗,有些失落,迈步转身回避。
不多时,张琬穿上自己原本的衣裳,却发现那枚圣女玉令不见了。
想问,张琬又觉若说出口,反倒有质疑对方偷窃的嫌疑,因而没有询问。
张琬从山石洞内向外张望,才发现十分幽深,而且颇为曲折陡峭。
现下张琬不知自己昏迷多久,偏头唤:“阿雪姑娘,我可以出去看看吗?”
对方颔首,仿佛毫不在意般的模样出声:“王女随意,不过恐怕走不回国都。”
张琬困惑,勉强行进到洞口,没想被猛烈的飞雪糊了一脸。
眼前茫茫雪岭不见尽头,漫山遍野,荒无人烟,难怪她会说自己走不回国都。
明明上回只是晚秋,可现下张琬觉得大概已经过元日年节。
自己消失这么久,母亲和坏女人肯定会很担心的。
张琬心急,却也没有草率行走,眼见外面天色黯淡,很明显不是出发的好时候。
于是张琬只能转回洞内,没想那人不知何时亦走出昏暗处。
这人距离张琬不远,面上半截青灰面具遮掩的严实,而剩下半张脸样貌寻常,不过感觉真有点眼熟!
张琬眨巴圆眸,心间错愕道:“你、是你!”
那个在祭庙屋院机关里让自己救她的女子,禾玉宝镜的操控者!
单雪神情平静的迎上目光,清晰感知到忌惮,平淡道:“王女,看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
这话落在张琬耳间,莫名有些杀气。
张琬连忙移开眼睛,惜命的摇头应:“没有,我就是听说的。”
救命,自己真的不是被绑架了嘛?!
“不管如何,这里是国都之外的荒山野岭,很多动物都在觅食,所以如果王女私自出逃,可能会成为它们的食物。”
“它们,这里还有谁?”
张琬茫然的向外张望,天际间不知觉陷入昏暗,山洞外隐隐看见跃动的数条飞窜而过的狼影,顿时心生畏惧。
两人从外回到洞内深处,没有寒风,暖和许多。
夜幕无声笼罩山岭,狼嚎声不断,张琬心惊的坐在烘烤火堆旁,尽可能跟对方保持距离,出声:“所以阿雪姑娘逃出来就一直躲在这里吗?”
单雪盘坐一旁,指腹用粗布擦拭锋利的长剑,认真出声:“偶尔会出去,不过大部分都要待在这里,为了躲避那些小东西的追查。”
“小东西是指什么?”
“那些像眼睛一样悬空天上的小东西,王女的那位未婚妻子很可怕。”
语毕,单雪掌心捡起些石子击打洞外黑暗处,随之传来凄厉叫声,渐渐远去。
张琬一听,想起坏女人养的那些云雀,深以为然的颔首应:“是的,你不放我,她也会找到我的。”
坏女人那么聪明,还有自己体内的傀儡蛊,应该不至于完全没有办法吧。
“现下太阴圣女的那些小东西在冬眠。”单雪说的很轻却认真。
“你怎么如此了解?!”张琬眼露意外道。
单雪迎上王女灼灼掌心往火堆添加干柴,焰火腾飞,动作利索而干脆,出声:“我躲藏这么久,自然有所了解,而且主人亦发觉太阴圣女的厉害,所以才一直束手束脚隐藏动静。”
这话说的张琬莫名生起坏女人背着自己干大事的错觉。
“你的主人是当初放出河神以及还魂蛊的幕后黑手吗?”张琬一时脱口而出,脑袋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说出心声。
现在自己成为人质,说话好像得客气!
“嗯,主人赐予我力量,而且主人打算报答王女。”单雪却没有在意用词,直白而实诚道。
张琬一脸茫然的看着客客气气的对方,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似乎没有那么恶劣。
难道她们想拉自己入伙嘛?!
“我不需要什么报答,只要阿雪姑娘放我回国都就行。”张琬摇头,尽可能委婉的表达拒绝。
“不行,主人已经知晓我救助王女,而且正在研制解除傀儡蛊的办法,王女真的不考虑吗?”单雪有些疑惑道。
张琬一听,没想对方话语说的这么动听诱人。
原来还有别的人能解坏女人给自己放的傀儡蛊。
“你主人为什么要好心帮我?”张琬疑惑且提防的问。
语落,单雪无奈的抿唇,指腹握住木棍拨拉火焰,出声:“看来王女的记性真是不好,当年主人负伤曾接受药物馈赠,可还记得?”
张琬一愣,若有所思的应:“我记得,但我当时是被骗的,根本不知那个人是幕后黑手。”
如果张琬知道那个人害得皇室大半血脉丧命献祭,早就让人把她绳之于法。
语落,单雪神情一顿,欲言又止的看着过于赤诚的王女,却到底没有出声,手中木棍从炭灰之中拨落出几个灰扑扑的圆滚滚的物件,提醒道:“这种话最好不要在主人面前说,否则王女可能会难以离开。”
张琬一顿,老实巴交的点头应:“嗯。”
这个人虽然害死老齐王,还是坏女人亲口认证的穷凶极恶之徒,但是她人还怪好的样子呢。
“吃吧。”
“吃什么?”
语落,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声,只余木柴烧的咔吱作响。
单雪看着过于身份娇贵的王女,只得抬手拿起地面圆滚滚的灰黑物件,一点都不怕烫的动作,出声:“这是烤地瓜,王女难道以前没吃过么?”
张琬睁大圆眸看着对方将其掰开露出明黄颜色的内里,有些眼熟的印象,点头应:“吃过,但是我从不知道它烤出来的外面是这个样子。”
灰扑扑的像块炭,外皮更是皱巴巴的厉害,其间满是细屑炭灰,实在不太干净。
语落,单雪平静的面容少见露出错愕,而后迅速收敛,将其中一半地瓜递近到模样白净的王女面前,解释道:“那王女小心些吃,记得不要吃外面的皮。”
张琬接东西的动作一顿,窘迫的面热,脑袋如捣蒜一般应:“嗯,这个我知道的。”
见识太少,丢了个大脸呢。
不过等张琬尝到绵密甜滋滋的烤地瓜,心思就被抛到脑后。
“好吃!”张琬亮着眼,满足的说道。
单雪微愣的迎上清澈目光,而后垂眸,自顾的移开视线,话语很是简短的出声:“王女喜欢的话,可以都吃掉。”
张琬一听,心想她人可真好!
此时的张琬满心感慨,却全然没有想到,因为自己这句话,整整吃了连月的烤地瓜。
终于张琬吃到实在有些反胃时,才忍不住询问:“没有除烤地瓜以外的食物吗?”
“嗯,现在冰天雪地没有其他的菜,烤地瓜最适宜储存饱腹。”
“那你都不回家吗?”
闻声,单雪神色毫无变化道:“我是孤儿。”
张琬惊讶的一时没了声,眼露歉意低声唤:“对不起啊。”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那你想你的家人吗?”
语落,单雪掌心折断枯枝,眸间不曾抬动半分,应声:“我是被家人遗弃的孤儿,所以我一点都不想她们。”
这下张琬顿时再也不敢问了。
救命,真是说多错多!
于是张琬没有再提关于家人以及过节的任何问题。
不知觉间,外面的飞雪消融露出青绿,天气晴朗,枝繁叶茂,山岭一幅欣欣向荣景象。
渐渐的,张琬知道她会定期出去寻柴火或购买食物之类,而且基本都不会对张琬采取任何限制自由的措施。
不过张琬还是心里生起偷跑的念想,便暗自记着每回的时辰数目。
早间,对方给张琬服用一颗药物,偏要收拾物件出洞。
张琬皱眉咽下药物,心间忍不住疑惑的问:“这些天你一直给我喂的是什么药?”
单雪探手缠绕掌心纱布,眸间迎上亮闪闪的目光,柔和出声:“这是用来对付王女体内的傀儡蛊,好让它陷入休眠,不至于作乱。”
两人话语停顿,洞内只有水声,没有别的交谈。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张琬发现对方性子跟坏女人有些相像,非常安静少语。
不过对方看起来比坏女人要更显得真诚相待,甚至有些朴实,基本上有问必答,看来很努力的在报恩呢。
“这样啊,那你主人怎么这么久都没露面?”张琬以为会有机会见到幕后主使,还打算询问她的意图。
谁想时日变化,临到逃跑,张琬竟然一面都没有见到。
是的没错,张琬打算今天趁其不备,偷偷开溜!
“不知,兴许主人大抵是在国都之内有事吧。”单雪并无担心的应道。
话语又一次结束,这回张琬没有再询问,只打算等对方离开就赶紧跑路!
没想她佩戴斗笠遮住面容,却又并未离开,而是难得主动出声:“今日是集会日,王女有什么想吃的吗?”
张琬一愣,有些心虚以及愧疚,摇头应:“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劳烦破费。”
待会自己就要跑没影,只会白白浪费钱财。
语出,对方似是不太满意,视线看着张琬,又问:“真的?”
张琬不敢对视目光,只得点头应:“嗯,你早去早回吧。”
不对,最好晚点回,这样自己能多些时间。
终于那人提剑踏步离开山洞,张琬如释重负的呼出长气,特意默数静候。
待三百个数目结束时,张琬亦踏步出山洞,目光看着远处的太阳,国都方位在东。
山岭行路,比张琬想象的难,道路蜿蜒,怪石嶙峋,很容易脚滑。
张琬衣物沾染不少灰土碎叶,鞋底更是黏住厚厚红泥,行走极为不便。
从早间跑至午后,才终于堪堪望见一处官道,张琬不敢耽误。
热汗迎风,有些发冷,张琬眼见官道就在山坡之下,心生欣喜。
没想,小腿忽地刺痛一软,当即张琬猝不及防的倒在地面。
张琬还没抬眸就看到粗布衣袍,心头一紧。
对方神情平静,没有怒意,亦没有怜悯,有些跟坏女人相像。
不过坏女人更多的如冷月般孤傲,而眼前人,仿佛历经磨难的沙石坚毅。
寂静无声处,山风之中传来微弱的祭铃声,车马由远及近,灰白幡旗招展,太阴祭徒列队行进,蔓延不见尽头。
张琬眼眸一亮,想要开口,喉间忽地被一点,随即失去声音,圆眸凝聚惊恐。
可对方却视而不见,探手拉起张琬,手臂似锁链一般,由不得半分抗拒。
张琬挣扎推搡都无动于衷,眸间看着官道的车队,唇间试图发声一般的奋力张开。
秦婵,救我!
山风吹拂马车悬挂的祭铃,其中闭眸的人,似假寐养神,却端坐如玉山,岿然不动。
车马之外光明灿烂,可沉浸梦靥头疾之中的秦婵,却一次又一次的陷入冰冷河道,其中漩涡流转,危险万分。
“秦婵救我……”那道清亮嗓音满是恐惧,秦婵一眼就看到湿漉漉的熟悉面容,即将被吞噬殆尽。
“停下。”秦婵蹙眉出声。
官道之内所有的人马停止动作,巫史不敢凑近,在外请示:“圣女,有何吩咐?”
语落,却并没有立即出现回应,巫史心间起疑。
没想太阴圣女却忽地推开车窗,玉面美目满是凌厉杀气,令人畏惧。
巫史连忙避开目光不敢张望,心间只觉得自从王女出事,太阴圣女较之以往更要冷酷无情。
“刚才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回圣女,属下并无察觉。”
这片山岭满是怪石,地势陡峭,荒无人烟,连匪徒都不曾聚集一带。
语落,太阴圣女却并没有收回身形,而是蹙眉出声:“立即取玉笛。”
巫史不敢怠慢的应:“遵命。”
玉笛之音骤然响彻山岭之间时,原本的青天白日,霎那间变成灰蒙蒙的暗夜。
随行的太阴祭徒们,面上满是崇敬与畏惧,很快乌黑密集的云雀成群而至,如同暴雨来临前的黑云,强势而危险。
张琬发不出声却能听出坏女人的笛音,并不如当年元日年节祭祀般悠扬飘渺,反而带着肃杀般的凌厉,让人心悸。
云雀的羽翅扇动声似浪潮一般回响山岭,如影随形,更是令人头皮发麻。
张琬明显感觉到扛着自己的女人,脚步快了许多,忽地眼前一黑,心惊的想,这群鸟不会敌我不分吧。
天,坏女人她到底是在救人还是杀人啊?!
第108章
山岭之内的尖锐鸣叫声充斥耳旁,张琬的眼睛看不见,反而更觉恐怖骇人。
云雀的撕咬与抓挠都非常锋利,当初张琬只是瞥见一眼受刑的犯人死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吃肉,简直是人生阴影。
而现在,张琬觉得这群云雀像是疯了一般,手臂忽地刺痛时,整个人吓得不轻,埋头藏匿,不敢有任何动作。
难道是坏女人冬日忘记给它们喂食,所以现在都饿疯了跑出来觅食不成!
许久,张琬脑袋里都满是挥之不去的尖锐鸣叫声,心神不宁。
待眼前黑布被掀起显露光亮,张琬才发现回到熟悉的山石洞内。
张琬呆若木鸡的垂落目光,视线看向眼前人,眼露惊诧。
只见鲜红血液正浸染她的面颊,突兀明显,连脖颈亦有多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血肉狰狞翻出,可她却神情平静的处理伤处,眉目间不见半分情绪。
这时候按理不该出声才对,可张琬却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只是当张琬想要开口,才想起自己被她弄成哑巴,根本说不出话。
空旷的洞内,只余布条撕裂开来的阵阵声音,让张琬觉得自己的良心仿佛亦在被撕裂处罚。
明明她是困住自己的坏人,却也是方才护住自己的人。
人,都这么复杂的嘛。
正当张琬心思乱飞时,喉间被对方轻点,微痛袭来时,刺激的发出声:“咳、咳咳!”
单雪收回手,站在面前,目光打量王女白净面颊,并无伤痛,稍显安心。
张琬承受打量目光,才发觉对方满身狼藉血污,仿佛她才是被控制无法言语的弱者。
尤其是对方额前的一道伤,鲜血横流,让整个人看起来冷丝丝的恐怖。
见此,张琬更是心虚,迟疑的出声:“阿雪姑娘,只要让我回国都,以后你的衣食起居都可以负责到底,绝对不会再忍饥挨饿,如何?”
单雪不语,直直迎上王女澄澈干净圆眸,宛若一方水镜,清晰照落自己的狼藉模样,心间抵触,随即移开目光,不为所动的摇头,自顾自踏入沸腾水池,清理伤处以及脏污的衣物。
张琬亦连忙偏过头,不去看对方,耳旁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并不懂她的心思。
既是报恩,却又qiu禁,可她对自己平和的几乎没有脾气,哪怕因自己出逃遇到危险,竟然都不曾质问。
张琬整个人还没有从方才的危险之中回过神,脑袋里想的乱,心脏发抖的厉害。
说起来,刚才坏女人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呢?
可惜先前太过慌张,没能留下记号什么。
正当细想时,张琬抬手,视线落在手背血淋淋的抓痕,有些无奈。
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救援,坏女人她会不会太狠了些啊!
张琬想缓慢站起身时,却发现自己左小腿仍旧发麻一般的吃疼,行走不便,有些困难。
“哎呀。”张琬不舒服的叹出声。
“怎么了?”单雪闻声,从水池出来,探手简便的系住长裳,走近而来。
张琬看着她面上仍旧佩戴青灰面具,周身因热泉浸染,肌肤泛着些许正常的嫣红,额前的血痕更是突兀,摇头出声:“没事,我只是有些腿疼不能动。”
语落,对方弯身轻握住张琬的小腿,指腹轻点两下,解开穴道出声:“可以了。”
说罢,还不待张琬反应,这人又离开身侧,像是去找药处理伤。
张琬缓慢的起身行进,才发觉真没事,心里松了口气。
刚才张琬还以为自己要成为残疾了呢。
从一侧行进,张琬视线落在洞内多出的一些物件。
那个早间空的大背篓,此时满是物件,地瓜堆积如山,其间还有油纸包的物件,看起来鼓鼓囊囊,份量不轻
张琬自顾坐在火堆旁,探手加柴,这段时日别的没学会,就会生火。
大雪山里最需要火源,不能熄灭,所以对方教张琬添柴加火,张琬也很认真的学。
哪怕先前出逃,张琬都特意加满柴,所以现下洞内的火势还算可以。
张琬用陶罐烧了些热水,自顾小口喝着,眼见对方走近,便又倒了些在小陶罐,出声:“你渴吗?”
单雪颔首,坐在一旁,抬手接过陶罐饮尽,很显然渴的厉害。
见此,张琬又给她倒满一碗,眼见对方又一次喝光,再欲倒时,对方出了声:“我不渴了。”
“哦,好。”张琬这才没有动作。
随即对方拿出背篓里的油纸包,展开细绳,露出整只鸡,张琬看的两眼发光,心想这不会是幻觉吧。
待整只鸡被置于火架烘烤,待滋滋冒油时,张琬鼻间轻嗅,才确信无疑。
“吃吧。”单雪一手握着木棍,将整只鸡递到王女面前,话语仍旧平静。
“你给我,自己不吃吗?”张琬险些禁不住诱惑,矜持的偏头问。
单雪不语,一手拔出小刀,割断鸡腿,而后用油纸包递进说:“王女先吃。”
张琬这才双手接过油纸包裹的沉甸甸大鸡腿,喉间吞咽口水,认真出声:“谢谢,不过你不用等我,我们一人一半就够吃。”
语落,单雪颔首,知晓这位王女病弱食量不大,方才自顾持刀进食。
两人一时无声,张琬有些怕烫的小口吃着鸡腿,没想对方进食速度之快,令张琬瞠目结舌!
不多时,张琬还在错愕,对方已经吃完一半鸡肉,骨骼堆积,干干净净。
“我其实只吃一个鸡腿就够了,别的也吃不下,你都吃了吧。”张琬觉得对方这样的武力,肯定没吃饱,便如此劝说。
可这回并没有得到回应,那人自顾起身拿了个几个地瓜放进火中,随即去收拾物件。
张琬看着对方清瘦并不高挑的身段,莫名觉得她好像不高兴了。
可张琬的食量并不大,哪怕是坏女人亦曾经说过,所以才会调理膳食均衡。
而如今张琬因为病了一场,再加上整日吃的清淡,食量胃口大减。
所以张琬吃完鸡腿,便用油纸包包裹半边鸡身,其中还有不少鸡胸肉呢。
对方很快收拾出物件,像是行囊般堆叠,没有注意动作。
张琬没有打扰,熟能生巧从炭中用木棍扒拉地瓜,小心翼翼的掰开两半递给她出声:“你没吃饱,先吃吧。”
单雪迟疑的抬手想接过地瓜,却被顺势塞进油纸包的物件,蹙眉问:“王女不喜欢吃鸡肉?”
张琬摇头应:“其实我的胃口不好,这些热的,一起都吃吧。”
语落,张琬转而去水旁洗手,看到对方的药罐,探手拿了一些。
待张琬回到远处,油纸包的鸡骨头已经啃的干干净净,心间还是忍不住惊讶进食速度。
单雪偏头迎上目光,视线落在张琬手里的药罐,以及她手背的伤道:“我帮王女吧。”
“不用麻烦,涂药就好了。”张琬自顾往手背伤处摸着药膏,其实有些疼。
但是张琬不太想暴露心思,毕竟对方伤的更重呢。
“明天我们要离开这里,王女早点睡吧。”
“为什么?”
张琬探目看到对方额前的伤痕,意外的问。
单雪神情平静的应:“太阴圣女已经发现我,肯定会封山搜索,这里很快会暴露。”
这个消息还真是振奋人心啊!
当然张琬并不好直白表露喜悦,只得问:“那我们要去哪?”
单雪移开目光,看着猩红的火焰,半截青灰映照火光,更添危险,出声:“王女会告密,还是不说为妙。”
额、张琬无言,这人真是个实诚性情啊。
“好吧。”张琬没有再追问,视线落在她额前伤痕,指腹挑起药膏,出声,“我给你额前的伤,抹些药吧?”
大抵对方没看见她自己额头的伤,所以好像没有处理呢。
没想对方身形迟疑,明显的躲闪动作,不过又控制住的没有起身,迟疑的颔首。
见此,张琬才敢给对方涂抹枪药,视线看着她的半截面具,出声:“你放心,我不会碰面具,但是你怎么一直佩戴面具?”
从张琬被*囚禁至此,对方衣食住行都没有解开面具,哪怕出洞佩戴斗笠遮掩亦不曾解开。
若是隐藏身份,可明明两人当初有见过面的啊。
张琬还没收回手,对方先行避离动作,神情沉郁,自顾起身。
从洞内向外洞走去时,对方送来模糊的字眼,“我的脸现在很丑。”
闻声,张琬愣在原地,没想会问到对方隐私,顿时没有继续出声。
半晌,张琬都不敢出声,低头望着自己衣裙,才发现衣物破损不少,几乎全是被云雀抓挠的痕迹。
幸好张琬穿的仍旧是去年晚秋的衣物,又因体弱,没有更换,颇为厚实,否则非得见血不可,那些小家伙下嘴也太狠了吧!
夜幕深深,山岭之外火龙弥漫,山风呼啸而过,宛若野兽鸣叫,很是瘆人。
许多云雀们盘踞枝叶中,一身莲白衣物的秦婵,视线落在利爪缠绕飘落的绯红衣缕。
王朝百姓大多粗布衣裳,颜色灰暗,可这衣缕丝质绵滑,绣制精细,秦婵绝不会认错。
那日张琬就是穿的这么一身鲜亮衣物去参加婚宴,她没有死!
巫史从枝叶间行进而来,抬手撩开荆条,心间不明所以,低声唤:“圣女,此处并没有发现人烟痕迹。”
夜幕之下,太阴圣女长身玉立,负手落在身后,秀美眉目略带锋利,神态却没有多少变化,沉着出声:“那就扩大搜索的范围,悬崖峭壁山涧峡谷,只要能藏人的地方都不能放过。”
“遵令!”巫史没再多言,只得立即动作。
无声无息间,日夜变化,灿烂光辉陷入山石洞内,其间热雾缭绕,空旷无人。
太阴祭徒们陈列在外,巫史暗自惊讶,没有想到竟然真有人藏匿居住。
秦婵目光巡视内里,除却早已熄灭的火堆,还有其它陶罐生火用具,看来是个时间长久的窝点。
忽地,秦婵视线落在火堆处摆放石块,其中有一枚灰白石,粗糙刻画兔头,歪歪扭扭,一看就力劲很弱。
“立即加派人手,扩大附近山岭的盘查范围,另外命人在各处官道搜寻可疑人等,切忌不要打草惊蛇。”
“圣女,如此动静,恐怕需要向祭司通报,否则怕是会不悦。”
巫史冒着危险委婉的提醒,上回太阴圣女受罚,整整两天没有出过太阴圣殿。
那位太阴祭司的心性非同一般的毒辣,若真触霉头,恐怕对亲生女儿也不会手下留情。
语落,秦婵蹙眉,薄唇抿紧,神情冷冽,抬手道:“那就先修书一封回国都,简明书写疑似发现幕后主使的藏匿窝点,请求指示。”
巫史弯身恭敬的应:“遵令。”
日上三竿,天气渐热,人来人往处,吆喝声不停。
繁忙市集之内,一位粗布衣物的年轻女子,佩戴斗笠遮掩面目,她身后背着沉重的大背篓,步履不急不缓,穿梭其间。
而此时背篓里被封住穴脉的张琬,整个人晕的想吐,却又没有多少气力。
谁能想到这人比坏女人还要说话不算数,竟然半夜直接把自己弄晕带离山洞。
一路颠簸的行进到热闹处,张琬听到许多话语声,猜测可能是进城。
不多时,热闹声音渐渐远去,张琬连忙将袖中指腹的白石碎屑,从背篓缝隙里悄然抖落。
许久,张琬终于又听到谈话声,连忙停了动作。
“姑娘,一个人孤苦无依,现在租住我家的旧院,想来没有工作,倒不如做个生意,如何?”
“不必,我只是租个住处。”
语落,张琬感觉到阿雪姑娘要转身离开,连带背篓跟着换了动作,转圈的有些晕。
可另一人却不依不饶,探手按住发出枝丫声的木门,话语里带着威胁意味,狠狠道:“姑娘,你瞧着遮掩面目肯定丑陋不堪,若被卖入贵门做婢奴还算走运,否则若是进馆里,这等脾气怕是得被罚死不可。”
闻声,张琬恨不得竖起耳朵,心想这人竟然是人fan子,真可恶!
不过张琬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跟被拐卖没差,突然更同情自己。
正当张琬心思分神时,长剑出鞘铮铮声,很是清晰,可见何等锋利。
随即砰地一声倒地,伴随戛然而止的短促惨呼声,张琬惊得大气都不敢出,暗想这是怎么了?!
随即阿雪姑娘的脚步声再度行进,张琬能感觉到背篓被放下,随即不再移动。
张琬艰难偏动脑袋,背篓的竹盖却纹丝不动,只是稍稍露出一道缝,气力短促,没再费力动弹。
入目,是一处老屋,内里陈设很是简陋,四面灰墙,没有别的。
而外面院子光亮充足,那挥动的剑锋反射出凌厉光芒,张琬不自然的眯着眼。
可张琬还是看到阿雪姑娘手中鲜血流淌的剑锋,以及她脚旁血淋淋的尸首,此时早已是七零八落的尸块,可见下手之狠。
张琬这时才对坏女人当初的话语,有了真切感受。
这位阿雪姑娘平日里对自己非常温和,而且食物之类更是从不亏待,但并不妨碍她真是个非常恐怖的杀人凶手!
忽地,阿雪姑娘停止动作,很是灵敏的偏头看了过来,眉眼间透着阴冷杀意。
张琬吓得顿时闭紧眼眸,可耳间却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心顿时都悬到嗓子眼。
救命啊,坏女人如果看到那只兔头就赶紧来救自己!
现在自己该不会要被杀人灭口了吧!
骄阳当空,热风拂面,官道之间,许多行人注目投望一道颀长身段,如雪松林立,清寒料峭。
山路间官道,其中有些零碎不起眼的白色石屑,莲白裙摆与之相互映衬,一双纤长玉手轻捏住些许碎屑,幽深美目间浮现思索。
秦婵缓缓将另一掌心刻画兔头的石块与之对比,材质吻合,山石与泥土不同,只有可能是被故意撒落。
线索,还是诱饵?
若是线索,平日里看着呆呆傻傻的人,这时竟然没有慌到六神无主的地步,想来还算安全。
若是陷阱,那人究竟要意欲何为?
秦婵收敛神情,抬眸看向远处的城楼,有些意外是国都。
那个人竟然把张琬藏回国都,还真是胆大包天。
不管是陷阱还是阴谋,这一回秦婵都必须要尽快动作,绝不能错过机会。
第109章
夜幕笼罩,繁星闪烁,国都各处街道都已封市,寂静无声处,只余老屋油灯微亮晃动,照亮一角。
张琬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是毫无血色,喉间不能出声,手脚亦没什么力气,整个人被搀扶半躺坐着矮榻,脑间回想鲜血淋漓场面,视线见对方端着羹汤,有些犯恶心的摇头。
单雪看着王女虚弱不堪的模样,就像瓷白的人偶,微蹙眉,没有言语,抬手探过去。
可张琬却被吓得一个激灵,满是提防,谁想对方的手只是停在自己额前,像是试温。
很快,单雪没有察觉不对劲,只得收回手,心里以为王女不爱吃,便自顾进食,几乎一眨眼就喝完粗粮羹汤。
今日背王女走了许久,单雪真是饿的有些厉害。
张琬看着对方纯朴而直白的关切,试图张嘴出声,喉间微痛,没敢继续强行动作。
单雪瞧见,抬手轻点王女喉间,出声:“王女想吃什么,我可以去买。”
“咳咳、不用麻烦阿雪姑娘,现在这时辰夜市都闭门了吧。”张琬缓和气息,有气无力的应声。
本来张琬就身子不太好,又因为逃跑而耗尽心力,实在没什么精气神。
“那王女要喝水吗?”说话间,单雪已经去倒水,转而递进到面前。
张琬只得抬手接过水杯,抿了小口,视线瞥见她掌心亦裹着布条,其间沾染干透的血迹,一时之间想起埋在外院的尸体。
“呕!”张琬顿时刺激的弯身干呕,五脏六腑都好像难受的翻江倒海,偏偏又没有进食,除却先前喝的一口水,再没有其它。
单雪一把手扶住王女,掌心轻拍身背,不敢用力,视线落在她白净好看的面容,一瞬都不曾移开,话语里没有急切,平静道:“王女早点休息吧。”
很快张琬被搀扶平躺在榻,油灯亦被吹灭,皎洁月光自窗户撒落,对方身形不动,像是看守一般的姿态。
见此,张琬自顾闭上眼,整个人裹住笨重被褥,脑海里浮现尸首与鲜血,闷声唤:“阿雪姑娘,为什么要杀那个人?”
语落,话语并没有得到立即的回应,张琬以为对方不高兴,当即没有再出声。
半晌,单雪抬手轻按实被褥缝隙,视线肆无忌惮的落在安静闭眸的王女白皙细腻的面容,莫名想起新生婴儿,话语轻轻道:“她该死,所有欺辱我的人都该死。”
张琬听的心惊,眼眸睁开,只模糊看见对方青灰面具中那双风平浪静的眉眼,麻木中透着残忍,像野兽。
见此,张琬没有再言语,很快意识昏昏沉沉,失去一切心神。
这夜里张琬睡的糊里糊涂,一会像是行走在沙漠,一会像是陷入沼泽,总是处于水深火热,不得安宁。
骄阳当空,国都闹市繁华拥堵,车马云集,一处老旧巷道外却被太阴祭卫们层层包围,水泄不通。
巫史于一旁走近,恭敬汇报:“圣女,山石碎屑就撒落在这条无人居住的老旧巷道,不过没有更具体的发现。”
秦婵视线看向灰暗巷道深处多道房屋,破败不堪,清冽目光落向盘旋空中的云雀们,心生不安,蹙眉出声:“这里有尸首的味道。”
闻声,巫史疑惑不解,视线跟随太阴圣女投落在最里间破败的老屋,随即听令命人潜入。
待木门被破开时,血淋淋的尸首曝晒悬挂院内,此时血肉分离,枯骨毕露,已经无处分辨样貌,绯红衣物包裹残缺尸体,其中华贵玉牌才显露身份。
此情此景,饶是是见多残忍刑罚的巫史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强忍着移开目光,没想到王女会被害了!
可太阴圣女却毫不避讳,径直踏步上前,步履匆匆,完全没有往日里的冷静自持。
午日当空,虽不灼人,但是光晕的变化,却令人难以直视。
张琬迷糊醒来时,只觉得眼前光亮太过刺眼,整个人迟钝回过神,才发现换了地方。
此时张琬所处一个很是干净整洁的屋内,其间陈设用具一应俱全,只不过自己被禁锢在药坛,除了脑袋什么都动弹不得。
不多时,阿雪姑娘从外面走近,她身旁还有一位腿部有残疾的人,她行进的缓慢,气势却不卑不亢。
明明又是一张陌生的脸,张琬却通过那双宛若干枯树洞的眼睛认出此人是那位幕后主使,心间紧张,不敢出声。
糟糕,自己根本不知怎么突然转移地方,坏女人她可能找不到自己了!
“好久不见。”幕后主使拄着拐杖上前,语气里依旧透着沧桑,甚至比过去更加的苍老。
“你、你们到底想拿我做什么?”张琬尽可能掩饰胆怯的询问。
语落,对方自顾自绕着黑坛行进出声:“王女体内的傀儡蛊很难对付,不过若是能得到操控者血液,我就有法子引出傀儡蛊。”
张琬有些看不见绕到身后的对方,更不信她的话,视线看向恭敬站在不远处佩戴青灰面具的阿雪姑娘,出声:“这世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你们这么做有何目的?”
“别无目的,我只是需要王女来获得太阴圣女的鲜血罢了。”
“抱歉,我跟太阴圣女并不熟,恐怕没有办法办到。”
语落,幕后主使绕着行进到张琬面前,神情掩藏在假面之下,面部仿佛套着一层毫无生气的娟纱,语气平静道:“王女难道不恨对你下傀儡蛊的太阴圣女吗?”
张琬看着对方毫无生气的眼睛,有些畏惧移开目光,迟缓的应:“这是我的私事,你不用操心。”
幕后主使果然是盯上坏女人了啊。
语落,屋内一时没有声音,张琬随即下颌被捏住塞进药丸,幕后主使自顾离开屋。
“咳咳!”张琬想要吐出东西,却已经来不及,满心惶恐不安。
“王女为什么不答应主人的提议?”青灰面具的单雪迈步走近,掌心端着茶水,递近问。
张琬并没有喝,圆眸直直盯着她有些冷淡的模样,认真应:“我若是答应就要做害人的坏事,对吧?”
语落,单雪收回递茶水的动作,摇头不理解的道:“这是好事才对,主人替王女解傀儡蛊,王女替主人对付太阴圣女,很公平。”
闻声,张琬竟然无言以对,心想自己现在的处境还不叫强迫,她们怕是理解能力有问题吧?!
假如不是怕有生命危险,张琬真的很想对她们质询理论。
片刻,单雪掌心露出一块白色山石,神态自若的出声:“我先前对王女实在是太过大意了。”
张琬错愕的看着自己的作案工具,心生惊恐的问:“你怎么知道?”
“本来一直都没发现,只不过那夜王女发热需要送医照顾,所以我才看到此物,真是有些意外。”
“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肯放人?”
张琬这下真是毫无办法,苦着脸,心情沮丧的很。
单雪却没有半点动容,指腹转动山石,无声凝视王女楚楚动人的模样,心间微软,话语却并未显露波澜,自顾出声:“王女那夜发热昏迷不醒时,又唤那个人的名字,很多遍。”
这话语说的没头没尾,让张琬很是困惑,视线望着对方,疑惑的出声:“谁?”
“阿贞姐姐,这个人是王女的心上人么?”单雪问的很是随意,仿佛就是随便的闲聊罢了。
“啊?!”张琬惊得瞳孔放大,脸颊通红,支支吾吾没有说出半个字。
单雪视线落在不擅撒谎的王女面容,仍旧神态寻常的样子,却将指间山石飞出窗外,精准击打中一只羽毛颜色青绿浓艳的翠鸟,它此时正奄奄一息的流露殷红鲜血,触目惊心!
“既然王女心里有别人,为什么还要顾虑太阴圣女安危,何不直接听主人吩咐行事?”
“因为我不想做害人的事,而且你现在抓我是因为要对付太阴圣女,根本不是报恩,简直毫无信用。”
张琬才知道自己竟然是因为坏女人而倒霉,现在想想该不会是自己替坏女人中招吧。
毕竟那夜原本张琬是不用乘坐坏女人安排的车马。
闻声,单雪摇头应:“我救王女报恩跟要挟王女是两回事,而且现在另外好些人手都在抓捕王女,所以囚jin并非坏事。”
这话说的张琬很是怀疑,目光直直看着对方,出声:“可既然当初我救你,你就该送我离开才对,怎么能抓我?”
“可王女曾说不用报答,莫非忘记了么?”单雪很是坦荡的应道。
“你……!”张琬一口气险些没缓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停了话。
不多时,单雪探手关上窗,以免被发觉踪迹,话语声有些远的响起,自顾自道:“王女倒也不必担心性命不保,王女对主人有恩,而且亦有其它作用,所以现下可以衣食无忧。”
张琬却听的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有些生气的出声:“我本就衣食无忧,再来你说救我也是空口无凭,谁知道是不是你和幕后主使在装神弄鬼。”
自己平日里很少跟人结仇,谁会想用什么情蛊害自己,所以张琬不相信她和幕后主使的任何话语。
语落,寂静无声处,单雪动作一顿,身形停在灰暗处,目光迎上王女不悦质疑的目光,全然不复往日坦诚热切,心间微微不适,偏过头,淡淡应道:“王女说的是,不过很快王女将一无所有,想来那时自会来求主人。”
张琬听的更是觉得毛骨悚然,视线慌张的看向对方,出声:“你什么意思?”
“我在那家老屋里特意留下一具尸体,那人年岁身段都跟王女极其相似,而且一身衣物配饰齐全,想来任凭谁都挑不出半分破绽。”
“你、你想要让大家以为我死了?”
单雪颔首走近,神态平静温和,没有半点愧疚的应:“遗忘远比死亡更可怕,而王女只能做出跟我一样的抉择。”
语毕,单雪探手停在王女的侧脸,挽起水雾沾湿的发丝,动作轻柔。
张琬却觉得可怕,偏头避开动作,满是不悦的看向对方阴森眉眼,出声:“不会的,她一定会认出我。”
单雪并不气恼,自顾收回手,眉目显露疑惑的问:“她是指太阴圣女,还是指王女的母亲,又或者是那位心上人阿贞姐姐?”
这话一出,张琬谨慎的没有应声,并不想暴露自己跟坏女人的关系。
“不管是谁,恐怕先找到尸首的太阴圣女,现下正忙着治伤吧。”
“你说什么?”
单雪却没有再言语,很是漠然的移开目光,转身出屋。
张琬心里却越发后怕,如果坏女人是因为自己的引导而中计,那岂不是非常的危险!
窗外的光亮分外明媚刺眼,可亲王府前满是雪白丧条祭灯,宛若冰霜寒窟。
亲王府前堂内里近百余名祭徒们诵唱念词,而棺椁之中的尸骨,残缺灰黑。
灵堂旁的颀长身影,仿佛不死心般静立,良久,秦婵步履维艰的行进,巫史于一旁看的不敢出声。
那日尸体之中另外藏有机关,若非太阴圣女反应及时,否则恐怕亦要跟着丧命不可。
幕后主使的手段真是狠毒至极!
第110章
亲王府的丧事,并没有多少人参加,灵堂之内更是冷清寂寥,全然没有半分夏日热烈。
秦婵视线落在棺椁里的尸骨,纤长指腹将两块圣女玉令镶嵌一块,声音分外清脆冷硬。
待整个棺椁被封住时,秦婵移开目光,墨眸似深渊一般不可窥测,偏头看向神情肃穆的张亲王,出声:“事已至此,还请亲王务必配合行事,不可激进,静观其变。”
张亲王迎上太阴圣女幽深目光,沉沉道:“当然。”
两人身形静立灵堂幽暗处,哪怕此时堂外光亮明媚,却更显不可分辩。
时日变化,夏日久旱无雨,农务艰辛,朝堂事物十之八九与之相关。
早朝皇帝召集百官问询农田事宜,视线看向农官,蹙眉出声:“今夏无雨,恐怕会耽误秋日农收,可有勘察情况?”
“回陛下,京畿之内有近四成出现不同程度旱情,其余地方亦不乐观。”农官谨慎应答。
“如此情况,太宰怎么不早些奏请?”皇帝的质问声清晰回响宫殿内里,更显威严肃穆。
百官惶恐俯首,张亲王神情恍惚的出声:“臣着手置办小女丧事,耽误国务,还请陛下处置。”
语落,众官不言,皇帝目光看向张亲王,有所缓和道:“罢了,太宰先注重身体要紧吧。”
这场朝会结束时,百官陆续退离,偌大宫殿内分外幽静,皇帝居高临下的看了过去,缓和出声:“朕现有四位皇女,其中十二皇女最为年幼,可过继太宰膝下血脉,如何?”
张亲王沉着眸隐忍怒意,回拒道:“不必,臣已无心培育,谢陛下挂怀。”
语落,皇帝面色微变,目光如炬的看着太宰,出声:“既然如此,那太宰就在府中多歇息,至于朝事,朕会命皇长女兼任处置妥当。”
“是。”张亲王弯身谢恩,随即退离宫殿,眸间只有无尽的恨意。
除了皇帝,谁还会想要对付琬儿,分明是想要斩除后患!
既然皇帝先行不义,那就不要怪自己翻脸无情!
宝座之上的皇帝看着身影远去,眉眼的关切不复存在,太宰近年蠢蠢欲动,多方动作,现在没有血脉,只会一场空忙碌。
这些年皇帝自觉待张亲王不薄,可当年传位一事,到底不容泄露风声,现在皇族势微,绝对不能出现失控。
那个王女死了正好,若是不死,皇帝亦是要派人除掉性命,斩草除根!
宫殿之外骄阳光亮灿烂,更显殿宇恢宏壮观,却无法照亮深处黑暗。
热意不断攀升,蝉鸣喧嚣,风中透着灼烧的气味,令人难耐。
不知从药坛泡多久的张琬,四肢无力,甚至不能支撑行进。
那位阿雪姑娘每日都不怎么离开视线,几乎整日整夜的监视张琬。
“你完全可以杀死我,这样岂不省了麻烦?”张琬看着对方给自己系上一身干净衣裳,心间颓靡,沮丧道。
“我只杀该死之人,而王女是我的恩人。”单雪视线落在王女白皙到透明的面颊,指腹替她整理着衣物,动作轻柔,毫无其它情绪的应声。
张琬听的只觉得她比坏女人还要性情冷漠黑暗,简直令人心生绝望。
坏女人再如何性情古怪,至少会生气,会不悦,可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麻木。
可她只会心平气和的杀人,面上不带半点情绪,仿佛就像扫落树叶一般随意淡然。
忽地,张琬被对方在眼前蒙上黑布,视线模糊,随即被带离原处。
许久,周遭逐渐出现人声以及车马行驶而过的嘈杂动静,太阳照落增添温暖。
张琬能够感觉到人群的热闹,还有温暖阳光的存在。
待枝丫的木门声音响起,张琬眼前恢复光明,自己出现在一家民房小屋,有些破旧。
估计跟最初住的老屋在同一片老城区,所以才会如此破败。
对方自顾收拾用具,搬出一张藤椅,让张琬躺在院中光亮处晒太阳。
张琬眯着眼看着蓝天里的骄阳,视线转而又落在院内的歪脖子树。
歪脖子树生长的枝繁叶茂,还有一颗颗的青果,细看,才发现原来是颗枣树。
“你就不怕我喊一声吗?”张琬偏头回看坐在一旁晾晒药材的阿雪姑娘,虚弱出声。
“这附近现在是国都人人避讳的鬼怪禁区,所以别人听不见。”单雪抬眸迎上王女澄澈目光,其间没有那时的猜忌生气,只有平静温和,解释道。
闻声,张琬倒也没有怀疑,毕竟王朝百姓特别迷信鬼神之说。
想来,任何尸体出现的地方,寻常人都不会去。
所以这里确实是当初租住的老屋附近地区呢。
张琬自己想着大致的位置,又晒了好一会,才发觉体力有所恢复,抬手想去端茶。
没想,对方反应更快,主动端起递近道:“喝吧。”
这阵子张琬一直都是如此被照顾,面上却仍旧不太自然,所以还是选择抬手接过杯盏,出声:“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单雪收回垂落的手臂,沉眸看向被光亮照的肌肤雪白的王女,迟疑道:“主人想要让王女体验失去贵族身份的待遇,或许就会接受条件。”
“什么意思?”张琬意外的抬眸看着对方,却又看不清她的眸底,只得移开目光询问。
“放心,王女并不会死,只不过可能要吃些苦头。”单雪语气颇为认真的说着。
张琬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回应,明明是要折磨自己,她竟然能说出保护的语气。
这可真是令人一言难尽啊。
“所以你指的苦头是什么?”
“现在王女手脚无力,形同废人,主人打算让王女每日只能乞讨度日。”
说罢,单雪自顾自端着空的茶盏,进小厨房添水。
徒留张琬听的一脸茫然,心想这是什么鬼惩罚?!
炎炎烈日,街道旁灰扑扑的乞丐人群聚集,而过于整洁干净的张琬自成一派,更是形成显明对比。
张琬见过往行人避讳自己的目光,有些好奇自己的脸被那位阿雪姑娘到底易容成什么丑模样。
明明现在是青天白日,这些人竟然看自己像见了鬼一样躲避不及,想来必定是奇丑无比。
可惜现下没有镜子,更不见水,张琬瞅着自己空荡荡的破碗,别的乞丐会动会喊,自己却一个声都发不出去。
更别提透露求救的打算,张琬觉得那个幕后主使真是有病!
现在每天张琬被送往不同街道地点乞讨,简直比在祭庙修习还要早起晚睡。
“你这个丑八怪占着这么凉快的地,赶紧让开!”一乞丐撑着腰怒目而视,气焰嚣张道。
“啊?”张琬艰难的发出单音,仰头才发现自己所处地有遮阴,而其它地盘早就已经直面烈日,晒得滚烫。
正当张琬打算往里移些距离,没想这乞丐却已经不耐烦,抬手偏要推搡动作。
然而,还没有等到肢体触碰,这乞丐忽地捂住手腕,惨叫出声:“哎呦!”
话语声落,鲜红血液从乞丐手背止不住流淌,张琬看的满眼意外。
“你、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鬼东西?”乞丐立即眼露避讳,惊恐的大声嚷嚷道。
此时许多的乞丐闻声而动,张琬想要解释,却又因发不出声,只得闭嘴。
很快这条街的乞丐都消失在滚滚的灰尘,张琬皱眉屏息,很是不解。
刚才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
张琬想不明白,只能偏头察看四周,那位阿雪姑娘不知躲在哪里,完全看不见人影。
暮色时分,张琬已经热的有些嘴唇泛白,目光看着街道摊贩们忙碌身影,一时觉得自己太过脆弱。
这些摊贩大多年岁不小,一站就是一天,吆喝声不停,日复一日都不曾停歇,真是非常的劳苦。
忽地,一角粗布衣裳显露眼前,张琬收回目光。
单雪视线落在王女不太好的面色,担忧的弯身,低声道:“王女,还不肯低头么?”
语落,张琬没有犹豫的拒绝,还欲出声,眼前一黑,顿时没了所有画面,晕眩的让人心慌。
再醒来时,张琬躺在老旧屋内,鼻间嗅到的都是药汤味道。
对方正用帕巾给自己擦脸,张琬迎上她的目光,虚弱的出声:“我想回家,你真的不能帮我吗?”
“不能。”单雪毫不迟疑道。
“那你杀了我吧。”张琬实在不喜欢这样被人控制拿捏的感觉。
语落,单雪安静的看着王女,没有应声动作。
见此,张琬绝望的没有再出声。
因着得暑热,张琬卧床在榻休息很长一段时间。
等到张琬再出门乞讨时,正好下过一场暴雨,天气凉快不少。
早间,泥土腥味和芳草味混杂,车马来往不停,许多人的目光投落张琬这方,或是避讳或是鄙夷,总之是一种嫌恶。
“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脸,竟然还能出来见人,真是吓死人!”
“阴阳脸都是恶鬼附身,按理就该抓起来献祭才是!”
其中一些人毫不掩饰齿间恶毒言语,张琬下意识低垂头颅,心间好奇阿雪姑娘给自己脸上抹的东西,看来到底多丑啊。
待那些人离开这条街道,张琬才重新抬起脑袋,暗自呼出气息。
这些人比祭庙的王女们的言语要更加直白难听,言语亦更加粗俗,张琬最初听的手足无措,现下才堪堪勉强能够装作充耳不闻。
忽地,街道渐而变得热闹,清灵的祭铃声悠悠响起,太阴祭徒们身着灰白衣物队列出现在眼前。
那华美车马座驾缓缓行驶而来,灰白祭旗摇曳,铃铛声更加清晰。
远处抱着油纸包的单雪见此,快步动作,却还是赶不及,只得故作寻常行人,以免招惹注意。
那位太阴圣女手段真是极其可怕,上回那么远的山坡,自己竟然都能被觉察,现下必须小心!
此时沿街观望的百姓们越来越多,张琬已经被完全遮挡身形,甚至有些担心会自己被踩踏而心惊。
正当一人脚步后退,身形不稳,张琬无法动作躲避,当即心惊!
单雪抬手及时推开,眉眼满是敌意,那人看的害怕,满是歉意道:“抱歉。”
随即对方悻悻离开,单雪方才收敛目光,弯身检查王女周身,选择守在一旁。
此时周遭许多人都在争着仰头观望,议论声不停,断续传来。
“今年雨水太少,旱情入夏更严重,皇长女为增修沟渠,忙碌数月,才得以引水灌溉农田。”
“还得多亏太阴圣女法术灵通,及时求得昨日那场暴雨,否则今年农田都得颗粒无收。”
“是啊,陛下要立皇太女,这位皇长女必定是有望继承大统。”
“何止啊,据说皇长女同太阴圣女私交甚密,而现下太阴圣女又取消婚约,没有婚配,兴许两人不简单。”
张琬听着刺耳的言语,不敢相信坏女人竟然背信弃义的取消婚约。
可惜人群密集,张琬想去看,却除了行驶而过的车轮,再没有其它。
人群随之移动散开时,周遭才落得冷清,张琬仍旧探目观望空中翻飞的旌旗,喉间想要出声,却只引起剧烈的疼痛和咳嗽。
“咳咳!”张琬伏身无力的急促呼吸,眼眸凝聚着泪花,心生不甘。
坏女人,她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单雪探手轻拍王女身背,视线警惕落向行驶远离的车马,只见那帘布之内的太阴圣女端庄矜贵,容貌昳丽。
可这么一个光洁美丽的太阴圣女,竟然会给未婚妻子下傀儡蛊,又联想当初种种可怕手段,单雪本该选择立即离开,却还是赶在王女周身。
或许,单雪从心里不希望王女恢复身份,脱离自己的控制。
夜幕低垂,国都街道渐而空旷,张琬心情沮丧,沉闷无言的被背回屋,整个人颓靡成一团倒在矮榻。
单雪递着蒸好的鸡蛋羹,却见王女视而不见,闭眸更不曾言语,心生困惑。
“王女现下不吃,待会可就不好吃了。”
语落无声,单雪只得端起碗筷欲离开房屋。
没想,身后却传来微弱的声音唤:“我要见你的主人。”
单雪面上没有喜色,心间只有无尽的迟疑,掌心端着的鸡蛋羹,却不知觉间晃散了。
傍晚时分,张琬被秘密带入一处庭园,幕后主使坐在其中,沧桑目光打量而来,出声:“王女决定了?”
张琬颔首应:“嗯,不过我只会取太阴圣女的一份血,别的做不到。”
“当然,王女于我有恩,本来就只是互相协作而已。”*
“现在可以安排我离开了吗?”
幕后主使掌心拿起一处形状似星状的祭铃,轻摇晃的出声:“不必急,很快王女就会被找到。”
祭铃声一阵阵响起,张琬眼睛有些晕眩,浑然不知自己耳侧的傀儡蛊恢复移动,警惕道:“你在做什么?”
“王女别误会,这是一个解除麻痹傀儡蛊的阵法,想来很快那位太阴圣女就会发现,并且有所动作。”幕后主使神情坦然地说着,视线看向张琬,“不过王女最好守口如瓶,否则会错失解除傀儡蛊的机会,往后余生都会受制于人。”
张琬微蹙眉颔首,心里不太相信这个幕后主使的话,又或者说,现在自己不相信任何人。
屋外黑暗处,蝉鸣喧嚣,夜间热浪不减,足以烧融一切。
单雪犹豫的看着主人命手下带走王女,犹豫道:“主人真的就这样相信王女吗?”
“对付太阴圣女,只是其中之一的计划而已,王女张琬可不只是如此用途,若利用这个诱饵从而引起多方冲突,那才是真正的价值。”
“是。”
人声消退,夜风中清灵声幽幽响起,祭庙屋院内的某处檐铃,摇晃不停。
秦婵神情严峻,清冽目光落在黒坛之中,水面翻滚涟漪,其间若隐若现的翻涌。
没想到沉寂这么久,傀儡蛊竟然重新恢复动静,难道又会是陷阱么?
上回秦婵并非因为那具血肉枯骨而被假象迷惑,只是心有余悸,不敢再贸然步步紧逼。
既然对方要让张琬假死,想来另有计划,秦婵受制于人,自然只能配合到底。
否则秦婵不敢想象下一次张琬是否真会成为一具尸首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绝对不是秦婵愿意看到的场面。
夜幕低垂,时日变化,秋叶泛黄,一辆马车不停的行驶变道。
张琬眼前被蒙住黑布坐着车马,不知要去哪,只是记着时日有月余之久。
幕后主使答应放自己离开,该不会是出尔反尔吧?
寂静山岭,忽地多道利箭飞来时,嗖嗖声急促响起,车马陡然停止行进,马啸声阵阵!
原本想事的张琬,亦冷不防的身形栽倒,有些吃疼。
张琬脑袋卖力磨蹭马车,挣开眼前的黑布,视线落向近在眼前的锋利箭支,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箭支制作的精良,而且并不像寻常土匪等的武器。
还不待张琬细想,马车帘布被沾血的刀锋挑开,黑衣人展露眼前,张琬一片震惊。
寒光闪过,张琬吓得闭紧眼,没有预想的疼痛,脸颊撒落温热液体,血腥味道弥漫,随即眼前黑衣人栽倒一旁。
张琬不敢动的屏住呼吸,耳旁听着外面的厮杀,已经完全分不清到底有几拨人在打斗。
不过张琬知道自己的行踪,一定被幕后主使给透露出去,果然对方没安好心。
先前自己在国都沿街乞讨那么久都相安无事,现在反倒变得危机四伏,肯定另有阴谋。
“琬儿?”一道清润嗓音于暗夜响起时,张琬还未回神便落入温凉怀中,清冽馥郁的冷香夹杂浓郁血腥味道冲入鼻间,有些过于熟悉。
可张琬不太想睁开眼去看薄情寡义的坏女人,却能清晰感觉自己的脸,正被薄唇触碰亲吻,下意识想起飞溅的鲜血,偏要避开亲密动作。
“别动。”坏女人没有一点久别重逢的宽怀,话语认真固执,修长手臂禁锢力道越发重。
让张琬都有些透不过气,朦胧间的听着坏女人清润声音透过骨骼传递耳旁,温柔唤:“琬儿别怕,没事了。”
话语很轻,却带着明显的颤,坏女人很少会这样的说话,仿佛害怕的是她而不是自己。
张琬禁不住睁开眼,视线落在坏女人清冷侧脸,马车内里昏暗,看不太清她的神情,更无法辨别虚实。
但是坏女人明显不对劲,她的心跳快的厉害,张琬听的非常清楚。
可惜张琬此时没有办法出声询问坏女人跟皇长女的事,正当迟疑时,外面响起一道声音。
“圣女,王女还好吗?”皇长女的声音满是关切,却让张琬听的有些膈应。
“她很好,只是出不了声。”坏女人这才稍稍松了些力道,指腹检查张琬脉搏,镇定自若的应声。
张琬都怀疑先前是自己的错觉,偏过头气的不想去看坏女人,果然她们两关系密切!
正当张琬生闷气,外面似乎又来了一队人马。
蹄声阵阵,脚步急切,很快张琬就看到母亲焦急身影。
“琬儿!”张亲王踏步走近,视线落在血污面颊,不敢乱碰的担忧道。
“张亲王放心,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坏女人主动出声。
这话让张亲王稍显放心,便欲探手带张琬回府。
没想太阴圣女却避开动作,蹙眉泠然道:“但是琬儿的喉咙不能出声,恐怕有别的问题,现在需要回祭庙检查。”
闻声,张亲王神情严肃的陷入迟疑,视线望向一旁的皇长女,颇为警惕的出声:“小女当初就是在圣女的看护之下失踪,现在请恕本王不能信任。”
语落,气氛明显有些剑拔弩张,张琬不能出声,只能指腹捏住母亲的衣袖。
张亲王垂眸,抬手顺势搀扶张琬半条手臂,便要带她离开。
可太阴圣女却仍旧没有松开动作,面上阴沉的唤:“张琬。”
闻声,张琬并没有停止动作,而是用着力道靠向母亲,不愿去看坏女人。
“圣女,琬儿身体不好,两族婚约又已取消,还请自重。”张亲王没什么耐心的低沉道。
语落,太阴圣女这才沉闷的松开手。
见此,张亲王护着孱弱的小女,立即由护卫陪同上马。
张琬偷偷看了眼坏女人那方,皇长女已经走近她的身旁,心想她都没有反驳母亲言语,看来婚约真就成一桩笑话。
这夜过后,张琬一直待在亲王府里调养,并没有回祭庙,更没有再见过坏女人一面。
老嬷嬷最初还会因为张琬不能言语,很是担忧念叨,每日都会请巫史卜卦。
待时间一久,老嬷嬷亦不抱有期望,只有想法子熬各种补汤。
霜寒雾重,天气愈发冷,母亲每日都会来看张琬,不过更多的时候非常忙碌。
整个亲王府增加许多的防卫,午后,张琬一身厚重衣物行走院内,沐浴冬日暖光。
屋檐下的清脆鸟鸣声响起时,张琬偏头看了过去,便见到颜色墨黑的云雀,只觉得像是监视,心生郁闷抵触。
张琬收回目光,打算回卧房,然而,刚穿过一道回廊。
蓦然,一角粗布衣物显露眼前,张琬整个人险些撞到对方,下意识后退,心间惊诧不已。
单雪神情平静的抬手搀扶王女手臂,**身形,脚下却步步逼近,目光打量她白净娇俏的面容,平静的出声:“王女莫非以为只要躲在亲王府就能安然无恙么?”
张琬心生后怕,暗想这种压迫感真是一点都不逊色坏女人。
寂静处,张琬退步,背靠着梁柱,已然无处可躲。
连从外投入廊道的薄凉光亮都被对方挡住,张琬紧张的呼吸急促,因为无法出声,掌心握紧,决定给她偷袭一拳!
可张琬的手臂却被对方轻而易举的挟制,目光看着眼前步步紧逼的阿雪姑娘,满是惊恐。
救命,她不会是来杀人灭口吧?!
此时两人身影重叠,几乎融为一体,亲昵至极,仿佛偷情私会,完全足以令旁人误会。
而原本鬼鬼祟祟的胖云雀,此时正歪着圆滚滚的脑袋,正义凛然的偷窥私密举动。
半晌,胖云雀极速扑闪翅膀,眨眼间离开亲王府,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