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流云寨 “你男人醒不过来了,你现在和……
没过一会儿,光头送了几身干燥的旧衣裳来和一小盆温水来。
“你家男人太高了,寨子里没他合身的衣裳,我拿了几件我的,先凑合给他穿吧。”
他们两个的衣裳都被雨给浇透了,沈京墨的中衣也落在了那个小山洞里,山上温度低,太阳还没升起来,她冷得直打颤。
收下衣裳和水,沈京墨分外感激,一连道了十多声谢。
光头笑呵呵地摆摆手:“你先给他擦擦,换好衣裳了叫我,我去喊老张头儿来给他瞧瞧伤。”
光头说完就出去了。
沈京墨顾不得清理自己满脸的泥污,抱着水盆放到床头,去脱陈君迁的衣服。
被雨水和鲜血浸透的衣裳一层层剥下,露出布满伤痕的皮肤,沈京墨看着他消瘦了许多的身子,眼中的泪几乎没有停过。
他腹部那道狰狞的刀口如今已经不再出血,可脸色却仍旧苍白如纸,沈京墨的双眼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只好转过头去擦。
可眼泪刚刚擦干就又涌上来,她只能一遍遍去擦,直擦到衣袖都湿了两大团,才总算能勉强忍住哭泣。
她手脚麻利地给他擦身。
陈君迁身上都是被雨水晕开的血污和泥浆,沈京墨搬不动他的身子,只能先把胸膛和腹部擦拭一遍,再艰难地把他翻过去侧躺,迅速地擦洗后背。
腿倒容易擦些,至少她现在脱起他的裤子来,不像当初从雁鸣山下捡回一条命后给他上药时那般害羞了。
等擦洗完陈君迁的身体,水盆里的水早都浑浊得不能再用了。
沈京墨也没工夫清理自己身上沾染的泥水,一层层给他穿上干净的衣裳。
光头比陈君迁矮上半头,身材倒是差不多的魁梧,可陈君迁穿上他的衣裳,竟还显得空荡,尤其是腰上,空出了很大一块,衣摆落在腰两侧,竟像盖了张小毯子似的。
他瘦了好多。
沈京墨鼻子一酸,赶紧给他盖好被子走到一旁,手忙脚乱地换好衣裳,打开门去叫光头来。
光头很快就带着一脸困意的老张头儿回来了。
那是个个头很矮的老人,花白头发花白胡须,脸如树皮布满皱纹,一双小眼睛就藏在两道皱纹里。
看见陈君迁腹部那条蜈蚣似的伤,老张头儿面露难色,摸摸这里碰碰那里,最后探了探他的额头,回头看向沈京墨。
“伤口是你自己缝的?”
沈京墨忙点头:“是……缝得不对么?我没做过,不知该怎么缝才……”
“针可曾过过火,或是用酒洒过?”
沈京墨一怔,摇头。
老张头儿又看了几眼那道伤:“只要今晚不发热应该就无碍。”
沈京墨总算松了口气:“那您可知我郎君何时会醒?”
“不好说,少则一两天,多则半个月。我也不知这伤口有多深,有没有伤及内里……看他的造化吧。”
老张头儿说完,又叮嘱了沈京墨几句,便打着哈欠走了,只说要是有事,就去他屋里喊他。
沈京墨连连道谢。
光头也没去送老张头儿,等沈京墨给陈君迁系好衣裳盖上被子,他看了眼天色:“大当家的应该醒了,你跟我来吧。别看我们哥俩把你带上来了,能不能留下还得大当家点头。”
沈京墨点头称是。
两人走出屋子关起门后,沈京墨看见院中有个水缸,便与光头说了一声,先去把脸洗净,再去见大当家。
缸里只有小半缸雨水,沈京墨费力地取了些来,冰凉的水挨到皮肤有些不适,但眼下也没有条件烧水,她只能飞快地把脸上的泥污洗掉,用衣袖擦干,与光头往外走。
昨夜在山下捡到她时,天黑着,她脸上又都是泥,光头并没看清她的模样,如今终于瞧见沈京墨的长相,他不由得一愣,连走路都忘记了。
沈京墨跟在他身侧,见他突然停住脚步,奇怪地问他怎么了。
光头被她叫了三次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接着往前走,边走边对她低声道:“大当家要是同意你留下来,记得白天也要把房门落闩。山上男人多,你家男人又动不了。”
他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但沈京墨已经听懂了,低下头去,对光头道了声谢。
光头带沈京墨走了不多时,沈京墨低着头,除了偶尔抬眼记下路外,遇到有人过来时都不敢抬头。
像她这样容貌惹眼的女子,在难以自保的情况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露面于人前。
更何况她现在要保护的不只是自己,还有陈君迁。
她不能有事,所以能少惹麻烦,就少惹麻烦。
一路埋头走到一间稍大些的屋子里,沈京墨能看见屋里站着许多人,虽然她低着头,只能看到人们的腿。
有人冲光头喊:“老程,你不是和尚么,怎么专门捡个女人回来?”
光头瞪了那人一眼,还没说什么,又有人出言调侃。
沈京墨听着一屋子男人荤素不忌的话,头压得越来越低。
这令人不适的感觉她体会过,在罗三的匪寨里。
男人们又说了一会儿话,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冷静地提醒道:“大当家来了。”
沈京墨微微抬眸,发现是昨晚救了他们的那个蓄须的男人,他此时就站在人群最前面,大概是没有参与方才的话题,她才没发现他也在场。
此时屋中分外安静,先前那些口无遮拦的男人如今一个个都乖乖地闭上了嘴,似乎对那位大当家十分敬畏。
沈京墨没敢再抬头,紧张地看着脚下。
能养出这样一群人的大当家,她怕会和罗三一样,那她就和羊入虎口没有区别。
很快,她听见一个轻盈的脚步优哉游哉地走了进来,紧接着冷铁与石头碰撞声传来,像是有人把刀放了下来。
“大当家,”姓程的和尚开口,“昨天我和老洪下山,捡了这个丫头和她男人回来。这丫头识文断字,还会绣花,还能驯马!南羌人的马那么烈,她一会儿就给驯成了兔子,乖得很!我们也给带回来了,三匹,都是好马。哦对对,她说她会管账,正好能帮老付一把。”
和尚说完,屋子里静了片刻。
沈京墨听见一声轻笑,紧接着是一道悦耳的女声:“看来你们这回是捡到宝了。”
一众男人也跟着笑,但不是先前那种放肆的笑,更像是夹杂着敬畏的陪笑。
沈京墨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流云寨的大当家竟会是个女子!
那女子跳下铺着虎皮坐垫的石椅,走到沈京面前:“听洪山说,你郎君是长寿郡的兵?”
沈京墨微微抬起头来,这才看清,眼前的女子并不像她所想的那般成熟,反而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个子比她稍高一些,整个人英姿飒爽,身后的石椅旁立着一把重刀。
沈京墨点了点头,把长寿郡如何被围、陈君迁他们如何守城、最终又是怎么帮助一城百姓逃出生天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她想,和尚昨天说过,流云寨的人只杀大越狗官和南羌人,可见这些人嫉恶如仇且仇视大越朝廷,倘若他们知道陈君迁是大越的官,难保不对他产生偏见,所以她将长寿郡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们,希望他们能看在他救了那么多百姓的份上,给他们夫妻二人一个容身之所。
等她说完,在场众人都沉默了。
片刻后,大当家对沈京墨道:“你跟我来。”
说完她便往屋外走去。
沈京墨愣了一下,身边的和尚推了推她:“大当家的意思是你可以留下来了,还不快跟上?”
大当家将沈京墨带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推开了其中一间屋子的门。
屋里乱七八糟地堆满了杂物,有个人正背对着门口,蹲在一堆杂物间整理着。
大当家对那人道:“你要的人找来了。”
那人没回头,一边整理一边道:“那就帮我一起整理,院子里有什么东西、数量多少,都要整理记录下来,还有……”
他说着缓缓站起身来,拖着一条瘸腿迈过堆积的杂物,朝沈京墨走来:“你从隔壁开始……”
话未说完,他看见了沈京墨的脸,顿时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沈京墨也是一样,过了好半天才惊讶道:“……付公子?”
眼前这个跛脚男人,分明就是当初给罗三通风报信的书生!
两人对视着,神情复杂。
大当家看看书生,再看看沈京墨:“你们认识?那就更好了。你在这里帮老付做事,换你和你郎君的吃穿,明白么?”
后面两句是对沈京墨说的。
沈京墨回过神来,乖巧点头。
“人给你留这儿了。”大当家对书生说完就要走,可还没走出两步就又拐了回来。
她打量了一眼沈京墨:“知道我为什么要亲自带你来么?”
沈京墨摇头。
“你这张脸太漂亮了。这山上除了我,基本都喜欢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这院子离你住的地方很近,出门往左,拐个弯就是。那院子现在只你们两个人住,记得把院门锁上,屋门也要落闩。”
这已经是第二个提醒她山上并不安全的人了。
“那群孙子有时候为了睡女人命都不要,以前山上也有过漂亮女人,后来她们要么挑一个男人跟了,要么就消失了。你或许救过长寿郡很多人,也可能会做很多事,但如果你出了事,我不一定会帮你,尤其是,如果占你便宜的是寨子里很有用的人,用处大过你,那我一定不会帮你。”
沈京墨定定地看着大当家的眼睛:“大当家也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大当家听到她这样说,不禁笑了出来。笑够了,她盯着沈京墨的双眼,问她:“你知道流云峰为什么叫流云峰么?”
沈京墨没有反应。
“那是因为我叫盛流云。”
她是这座山的主人,这座山因她而得名。
“单我那把重刀,这山上就没有第二个人能拿得起。胆敢对我不敬的,早就没命了。”
沈京墨此时终于明白,为何洪山说到大当家来了时,先前那些男人全都噤了声。
须臾,沈京墨对盛流云道:“我不会主动招惹麻烦,但若有人意图不轨,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盛流云意外地眯起了眼睛,等待她的下文。
“倘若我因自保而伤了大当家的人,大当家会因此杀我么?”
盛流云上下打量起沈京墨,看她那纤细的手臂怎么也不像能伤人的样子,笑道:“那你最好确保你把人杀了,毕竟死人肯定没有活人有价值。我的寨子里只需要有用处的人。”
*
盛流云走后,屋里就只剩下沈京墨和书生两个人。
回想起葡萄村因为罗三、因为他的通风报信而死的那些人,沈京墨的心情复杂难言。
书生的目光同样不敢在她身上停留,只好盯着墙角的灰尘。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爹”,沈京墨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小男孩便风一样地跑了进来,扑到书生怀里,抱住他的腿摇晃:“爹,我想骑马,程叔不让,你跟他说说嘛,我想骑马我想骑马!”
书生看了沈京墨一眼,蹲下身去抱住儿子:“山上哪来的马?”
“刚来的,有三匹,可漂亮了!我想骑!”
书生还是不信。
“是我带来的,”沈京墨突然开口,引得书生父子同时看向她,“南羌的马,很烈。”
小男孩此时才回头看向沈京墨,随即眼前一亮:“好漂亮的姐姐……”
书生在山上也听说了长寿郡的一些消息,见沈京墨精神萎靡,他对儿子耳语几句,打发他出去自己玩。
等屋里再次只剩他们二人时,书生对沈京墨道:“这里不是个好地方,夫人不该来。”
“我郎君受伤了,撑不到燧州城。”
那想必是很重的伤。
书生一顿,轻叹:“陈大人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说完,两人又沉默了。
书生默默打量着沈京墨。
自从葡萄村一别,他已有半年多不曾见过她,但她曾经善待过他,她的父亲也曾有恩于他。
书生又暗暗叹了口气:“这里的事不忙,夫人先回去照顾陈大人吧。我来流云寨也有几个月了,在大当家面前说得上话。今后夫人若是有事,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
沈京墨听得出,他是想要弥补对葡萄村的人犯下的错。
她不置可否,只对他道了声谢,离开此处回了她和陈君迁暂住的院子。
许是看在她刚来的份上,也可能是有书生帮忙,有人送来了许多劈好的木柴和米面到沈京墨院中。
这一天沈京墨都没有再出去,煮了些粥喂陈君迁喝下,又简单地洗了洗身上,天就不早了。
她把院门从里面锁上,回到屋里,把房门和窗子也都锁了起来。
山上月光很亮,借着这点光亮,沈京墨坐在床边,给陈君迁揉腿。
“张老先生说,不知道你何时才能醒来,要是在床上躺的久了,腿就废了,让我每天给你这样揉一揉,省得你醒来下不了地。”
沈京墨知道他听不见,但她还是想和他说说话。
“我们现在在一座山上的寨子里,这里有很多很多规矩,比如,晚上不许点蜡烛、不能烧火做饭,不能有光亮,下山需要大当家允许。
“这里人很凶,但也有好人。救我们上山的洪大哥和程大哥就是,张老先生也是,大当家也不坏,我还遇见了……”
她没再说下去,想来他也不想听见书生的名字。
“白天有人送了很多吃的来,但是我不会做饭,只能煮点粥。可是只喝粥,你身子肯定受不了。我想过,明天要不要拿粮找人换些饭食,可蒸饼馒头你现在也吃不了。所以啊,大人要是不想再吃带糊味的粥,或者水太多米太少的粥,或者米被煮烂的粥,就快点醒过来……”
沈京墨滔滔不绝地说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陈君迁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
揉了两刻钟,沈京墨的手都有些酸。她把他的腿放平,爬到他身边躺了下来,脸贴在他胸膛,一手紧紧抱住他。
只有感受到他胸口微微的起伏,她才能安心。
静静听着他的心跳,看着破旧的屋子,沈京墨控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他醒不过来怎么办,如果他伤得很重留下病根怎么办……
许多还未发生的令人惶恐不安的可能性在她脑子里轮番上演,压得她快要喘不上气。
从离开长寿郡到现在,她第一次有空闲的时间,不需要担心南羌随时可能破城,有粮吃、有柴烧,可她却忍不住去想可能发生的最坏的事情。
然后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发了多久的呆,直到困意再也无法抵抗,沈京墨抬头吻了吻陈君迁的脸,枕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次日沈京墨醒来时,陈君迁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她又煮了些粥,将从别处换来的馒头泡在粥里一起喂他吃下去,接着去隔壁的院子帮书生收拾杂物、整理账本。
说起来,流云寨并不像个匪寨,更像是一个建在山顶上的村落。这两座院子很偏,平日无人打扰,沈京墨有事情可做,就不至于胡思乱想。
天黑前,她回到屋里,做饭、烧水,给陈君迁擦身、揉腿,直到累得睁不开眼,才抱着他的手臂睡着。
第三天也是这样。
第四天也是。
第五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经是他们上山的第十二天,陈君迁还是老样子,不管沈京墨如何呼唤都没有醒过一次。
老张头儿每天过来为陈君迁看一次诊,次次都摇头表示他也不明白陈君迁为什么还没醒转,毕竟他肚子上那道伤都快愈合了,他身上也没有其他能致人昏迷这么久的伤病。
“他要是再不醒,以后可能就都是这副模样了。”
老张头儿毕竟只是个寻常游医,被战火所困才来到流云寨常住,看个头疼脑热还好,对于陈君迁这样的情况,他也无能为力。
沈京墨想过去请燧州城里的郎中,可燧州离流云峰尚有些距离,那里的郎中也不肯到这么远的地方看病。
就这样又熬了两天,在老张头儿照例来看陈君迁,又说出同样一番结论后,沈京墨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下午,书生跟和尚在屋里守着,看见沈京墨醒了,忙去叫老张头儿。
沈京墨先一步拦下了他们二人,说自己身子无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如今已经好多了。
两人不信,再三确定她无恙,才不放心地离开。
屋里总算清静了,沈京墨坐在陈君迁床边,看着他出神。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早在这些天里就流干了。
她凝望着陈君迁日渐消瘦的脸,不知以后的日子该如何熬下去。
他们用尽办法,从几乎不可能逃生的绝境里逃了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老天却又猝不及防地,给了她当头一棒。
就这样枯坐了半天,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无神的眼中蓦地亮起了光来,起身跑出了院子。
*
临近傍晚,沈京墨不知在何处蹭了一身一脸的灰,拎着水桶气喘吁吁地往院里走。
她得赶在天黑之前把饭做好,再把身上的灰洗干净。
她一路低着头,身边有人走过时,她的脚步就会加快几分。越来越暗的天色让她本能地生出几分不安,只有回到屋中锁好门窗,她才会觉得安全。
转过一个弯,沈京墨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院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见她回来了,那男人看着她咧开嘴,露出一口令人作呕的黄牙:“哟,回来啦?”
沈京墨不认识他,但看他那副表情,和那熟悉的眼神,她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龌龊的事情。
她没有理会,转头就走。
那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将她拦住:“别跑呀,这么晚了,还不回屋歇息?”
那男人故意把“歇息”二字咬得极重,沈京墨听了只觉得恶心。
她盯着那男人的动作,紧接着对他背后露出个微笑来:“洪大哥!”
听到洪山的名字,男人吓得脖子一缩,忙回头去看。
身后哪里有人。
意识到自己被骗,男人猛地转过身来,却发现沈京墨已经跑进了院子。
院门“咚”的一声重重关上,从里面传来上锁的声音。
沈京墨背靠着院门,急促地喘息着。
下一刻,门外传来“砰砰砰”的砸门声。
沈京墨被吓得仓惶离开门口,连手中的桶也忘了放下,抬脚往屋里跑。
可还没跑进屋里,砸门声就停止了。
那男人轻巧地翻过墙头,落在了屋门前。
沈京墨被这动静吓得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转身往院外跑,却发现院门竟被这人从外面插上无法打开。
墙头太高,她爬不上去。
这附近没有人住,就算白天有人,现在也都回住所用饭歇息去了,她叫也没用。
沈京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惶恐至极地盯着他,一步步往后退。
那男人见沈京墨无处可逃,也不急了,反倒慢慢逼着她走,仿佛在逗弄可怜的猎物。
“你男人醒不过来了,你现在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没听过一句话么,‘寡妇门前是非多’,就算今天我不来,明天也会有别人来。你不会觉得,凭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能在这山上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吧?”
那男人狞笑着:“我是流云寨最好的猎手,跟了我,对你有的是好处。”
第102章 苏醒 她委屈地哭了
沈京墨紧盯着那男人,颤抖着步步后退,却并未退到墙根处,而是在院中绕圈。
她在拖延时间,好让自己慌乱的脑子冷静下来,想想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歹人。
男人倒没看出她的想法。漂亮又柔弱的女人就像猎物,猎物能有多聪明?再如何拖延,最后也只能乖乖落入猎人的手掌心。
他张开手臂慢吞吞朝沈京墨走去,像在驱赶猎物进入陷阱时一般,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快感。
“门都被我锁上了,这儿也不会有人来,何必反抗呢?反正你也跑不到哪儿去,”男人步步紧逼,笑得猖狂至极,四下打量起小院来,“要不咱们去你屋里,当着你男人的面,让他看看,你跟了我,以后会过得多滋润。”
下流的荤话让沈京墨作呕,她又向后退了几步,脚下却撞到一个硬物,顿时失去平衡向后跌坐下去。
那是砍柴用的木墩。
除了第一天上山时有人送了劈好的木柴过来,之后沈京墨就只能自力更生,还是和尚心善,给她送来了木头,只不过劈柴需要她自己来。
她记得劈柴用的斧头就在木墩旁边。
跌坐下去的一瞬间,沈京墨的手往身侧一摸,抄起斧头指向正在靠近她的男人:“别再过来……”
男人看见她握着斧柄的双手都在颤抖,脚步也未停,走到她面前来,弯下腰,露出自己的脖颈,指着颈侧道:“还敢在我面前动斧子?杀过人么?知道该砍哪儿么?这儿!砍啊!”
沈京墨被他吼的一颤。
男人见状,更加确信她不敢动手。一个弱女子而已,给她兵器她也不会用,装装样子就想把他吓走?天真。
他将脖子又向前探去,脸上露出阴狠的笑意:“正好你把斧子送来了,不如你把它给我,我拿它把你那半死不活的男人弄死,然后你直接改嫁给我……”
男人说着就来夺沈京墨的斧头。
斧柄擦着他的手背而过。
男人感觉到脖子一凉,下意识抬手捂住,一股鲜血却从指缝中喷涌而出,洒落一地。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就看见沈京墨手中的斧子在滴血。
“你真敢……”他指着沈京墨,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刚才那一斧划破了他的气管,他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带着血泡咕噜声的残响。
男人慌了,在那一斧子落下之前,他从未想过猎物竟也会反抗。
他顿时慌了神,捂紧脖子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地转身向院门跑去。
浑然忘了院门早就被他从外面锁上了。
沈京墨看着男人踉跄着要逃,顿时想起第一天盛流云就和她说过的话——如果有人占你便宜,你最好确保能把人杀了。
这男人说自己是山上最好的猎手,最好的猎手一定比她这个帮忙整理账册的人更有价值。
放走他,她和陈君迁都没有活路。
斧刃上的血腥气不断刺激着沈京墨紧绷的神经,她看着男人脚下淋漓了一路的鲜血,握紧了斧柄站起身来。
男人已经扑到了院门前,伸出沾染了血的手去推门。可指尖还没碰到门板,就感到背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疼得他摔倒在地,痛苦地打起滚来。
血污模糊了他的视线,以至于他眼中的夜空都变成了暗红色。
暗红色的天幕下,他看见脸上溅染着点点血迹的猎物在他面前举起了利斧。
“放、过、我……”
男人后悔至极,本以为今晚能风流一夜,哪成想竟会送了命。
他目眦欲裂,惶恐地抬起手来挡在脸前,却从颤抖不已的指缝中看到了重重落下的斧头。
沈京墨一次又一次地挥斧劈砍,直到男人再也没了声息,直到斧头卡在了坚硬的头骨中拔不出来,她才筋疲力尽地松开斧柄,向后跌了两步,看着地上那一团血肉模糊的尸体,俯下身去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片刻后,沈京墨强忍着恶心站直了腰,看回那男人的尸体和院中的一地狼藉,正不知该如何处理时,余光就瞥见屋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一怔,随即飞快地抬眼看去。
屋门半开着,只穿了中衣的陈君迁虚弱地靠在门边,手中拎着一把凳子。
沈京墨彻底愣在了原地。
今天晚上的月光不算亮,风一吹,陈君迁的衣摆都在晃荡,仿佛他只是她的幻觉,不知何时就会随风消散。
她一时忘记了动作,也不知要说些什么,甚至就连脸上的血点也忘了擦去,只怔怔地盯着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直到陈君迁丢下手里的凳子,脚步虚浮又坚定地向她走来,一把把她拥入怀中,沈京墨反应了一会儿,才猛地将他抱紧,埋在他胸口低低地哭出声来。
陈君迁卧床多天,腿脚没什么力气,手却稳稳地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缓缓抚摸沈京墨的长发,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安慰她“没事了”。
沈京墨没哭多久就抬起了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陈君迁的眼睛,哽咽着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抄了条板凳出来,结果躺太久,腿废了,来晚了,”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声音有些干涩,“没受伤吧?”
沈京墨忙摇摇头,抬起颤抖不已的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可手挨到脸边,她才想起上面满是那男人的血。
她把手收了回来,看向尸体,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陈君迁的目光也随之看了过去。
两人沉默片刻,他率先开口:“得把尸体丢掉。”
沈京墨当然知道不能把人留在院里,她不了解这人在山上有没有亲朋好友,万一被人知道她杀了他,难保不会来找她和陈君迁的麻烦。
可是怎么处理呢?她杀过人,可从没抛过尸啊。
在陈君迁出现之前,她脑袋里乱作一团,根本想不到接下去该怎么办。
但他醒过来了,她突然就有了主心骨似的,什么都不怕了。
陈君迁左右看了看,感受着强劲得不寻常的夜风,问沈京墨:“我们在什么地方?”
“山上,流云峰顶上。”他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流云峰?”陈君迁刚刚苏醒,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却觉得这名字甚是耳熟,想了一会儿,他终于记起,流云峰是燧州和长寿郡相邻处的一座高峰,他当初修改长寿郡舆图时曾途经此地。
“流云峰东南侧有处断崖,那一侧都是突出的石壁,从那儿把人丢下去,不会被人发现。就算发现了,也可以说是失足坠崖,被石壁山岩撞碎了脑袋。”
陈君迁说完看了看月亮:“再晚些,等没人了,我去丢。”
沈京墨没想到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想好了如何善后,但他身子虚弱,刚一苏醒就夜半三更跑出去,万一被人撞见,难免惹出麻烦。
“我去,山上的路我熟悉些,不会撞到巡夜的人。”
“太重了,你怎么把人带到悬崖边?”
沈京墨忍着恶心最后看了那尸体一眼,坚定地对陈君迁道:“就这样定了,我有办法,你在这里等我。”
三更时分,陈君迁用木棍一点点挑开那人横插在院门外的树枝,沈京墨将装着尸体的麻袋拖到断崖处,解开袋子把人踢了下去。
断崖深不见底,宛如一张黑洞洞的大嘴,她只听见几声尸体撞在山岩上发出的骨头断裂的闷响,很快就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迅疾的夜风从山崖下倒灌上来,吹得她的发丝和衣裳胡乱飘飞。沈京墨静静地往崖下看了几眼,转身离去。
绕过巡夜人回到院中时,陈君迁已经把地上的血迹都打扫干净,斧头也被清理过了。
风很快吹走了最后一丝血腥气,整个小院干净如新,仿佛前不久那一幕幕从未发生过。
沈京墨看着重新紧锁的院门,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陈君迁揽住她的肩,带她回到屋里关门落闩。
沈京墨脱掉染血的外衣,等陈君迁躺下,她也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枕在他臂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肯挪开。
陈君迁也低头看着她,在她额头发顶一下下啄吻。
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了好半天,沈京墨在他衣服上蹭掉眼角的泪,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流云寨的情况,连同她必须杀死那人的原因都和他说了一遍。
说完这些,她把脸埋进他怀里,鼻音很重:“你昏过去前我就在杀人,你醒来我又在杀人,我还以为你会吓一跳,结果你第一反应竟然是帮我抛尸,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杀他。”
他们两个现在听上去倒真像一对亡命鸳鸯了。
陈君迁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轻叹了一口气:“我刚才的确懵了一下,然后我就想,那人竟然把你逼到不得不杀他的地步,我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你该多害怕、受了多少委屈……”
沈京墨摇摇头,想跟他说,这些天她变得很厉害,自己劈柴挑水,自己生火做饭,以前她怎么也学不会做不好的事情,现在她都会做了。
可看见他心疼的眼神的那一刻,她眼一酸,泪又涌了上来。
“山上的游医说你可能醒不过来了,”她委屈地哭了起来,“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
被南羌兵堵在山洞里时她害怕,被猎手闯进院中时她也害怕,但她最怕的还是他再也无法清醒。
陈君迁心疼得一塌糊涂,眼角也涌上了泪。
但他没有让她看见,低下头去吻上了她的唇,在她本能地合上双眼时,轻轻擦掉了自己的泪。
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他不能在她面前流泪。
自从离开长寿郡,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吻过她。沈京墨双臂环上他的脖颈,任由他轻柔地吻她柔软的唇,同时也努力回应着他的轻吻。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欲望的吻,不疾不徐,只为让她安心。
两个人吻了很久才分开,凉凉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床上,沈京墨看着陈君迁的眼睛,许久,提醒他:“我刚刚杀过人。”
杀过人,还冷静地商量如何抛尸,打扫现场,接着又在这里安静地接吻。
听起来像两个疯子。
“我也许昏迷了半个月,但我记得和你说过,你不是在杀人,你是在救我,”陈君迁纠正着她的说法,又亲了她一下,“会做噩梦么?”
“刚上山那几天每天都做,梦见被我杀死的那个南羌士兵。后来就不会梦见他了。后来的梦里,我只怕你醒不过来。”
“那今天不会再做了,”陈君迁收紧手臂用力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不想睡,”沈京墨依旧盯着他看,“怕一闭上眼,明天你又不醒了。”
“那我就一整晚都不睡,反正睡了半个月,一点儿也不困了。”
沈京墨浅浅笑了起来:“你身子还虚,不能不睡。”
“好,”陈君迁听话地立马闭上了眼,“我娘子这么厉害,睡在她身边,别提多安心了。”
沈京墨再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103章 吃醋咯 “你怎么从没这样叫过我?”……
听见沈京墨的笑声变得轻松起来,陈君迁睁开眼,一边亲她的脸一边提醒她:“明天早上把沾了血的木柴烧掉,衣裳也是。”
沈京墨“嗯”了一声,指尖轻轻摸了摸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明早张老先生会再来给你施针,你暂且装昏忍一忍,等他施完针再醒来。”
这样一来,既让人知道他醒了,绝了其他人的不轨之心,也省得日后人们发现那猎手不见了怀疑到她身上,毕竟她一个弱女子,没有别人帮忙,怎么可能敌得过一个大男人呢。
陈君迁听罢,握住她的手亲亲她的指尖:“这才几天时间,娘子考虑事情愈发周全了。”
沈京墨看着他的眼笑:“亏大人以前还是县令,如今竟会包庇我,还要与我做共犯。”
“大越都快没了,还管大越律法做什么。你平平安安才是最要紧的。”
沈京墨无声笑了笑,钻进他怀里,手指在他衣襟上勾勾绕绕,许久,道:“流云寨不是个好地方,等大人身体好了,我们就下山,去燧州城。我和玉娘说过,要她带村里人往西北走,爹和川柏他们一定会在燧州等我们。”
陈君迁此时最担心的也是陈大和陈川柏,但他虽然醒转,身子却还虚弱,流云峰距离燧州城又有些距离,眼下的确不是下山的好时机。
“听你的。”他应下沈京墨的话,给她盖好被子,两人安静下来,相拥而眠。
次日一早,陈君迁按照沈京墨的叮嘱,等到老张头儿扎了他几针后才装作刚刚苏醒,惊得和尚高呼“乖乖,老张头儿神医啊”。
老张头儿也没想到几针下去真能把人扎醒,拽着陈君迁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半天,皱纹里的小眼睛瞪得活像两颗蚕豆。
等他检查完,和尚乐得合不拢嘴,转身对沈京墨道:“妮子,你今儿别跟老付干活儿去了,哥哥帮你跟他说,谁也不许来打扰你们夫妻团聚。”
沈京墨知他好意,笑着应下:“多谢程大哥。”
和尚摆摆手,和老张头儿一起离开了。
不出她所料,陈君迁醒过来了的消息很快就在寨子里传开,往日常常在她院外游荡、跳脚往里瞅的陌生男人们终于不见了。
不过沈京墨也没有特地留意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她今日好不容易能歇息一天,自然要多和陈君迁待在一起。
用过早饭,沈京墨关起院门,扶着陈君迁在院里慢慢走起路来。
老张头儿临走前叮嘱,陈君迁躺得久了,腿难免使不上劲,这些日子得勤走多练。好在有沈京墨每日给他按腿,他如今走起路来只是觉得腿脚僵硬无力,走上一会儿便得坐下歇息,除此之外倒也没太多不便。
夫妻二人时走时歇,大半个上午就这样一晃而过。
临近晌午时,和尚给他们送来了饭菜,说是大当家的意思,几个馒头一碟青菜,还有半只烧鸡。
沈京墨受宠若惊,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大概在盛流云看来,陈君迁也是个有用的人。
她没跟和尚客气,端着吃食回了屋。
盛流云送来的饭菜味道一般,但比起平日的伙食堪称丰盛。陈君迁昏迷多日,许久没正儿八经吃过饭,沈京墨怕他吃太快伤着胃,一遍遍提醒他细嚼慢咽。
陈君迁听话地慢慢咀嚼着手里的馒头,撕下鸡腿来放进沈京墨碗里。
她爱吃肉,烤鸽子、烤麻雀、烤兔子,她都喜欢得紧。
陈君迁记得她的喜好,烧鸡身上的嫩肉都撕下来给了她,剩下一块发柴的胸口肉,他才夹过去吃起来。
刚吃完,碗里就多了一条鸡腿。
陈君迁一愣,抬头看她,顺手把鸡腿夹回给她,可筷子还没伸到她碗里,就被沈京墨拦下,鸡腿在空中来回推拉一番,最后又回到了他手中。
“我不想吃肉。”她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没再多说。
“不用让给我,我吃别的一样能……”
“我真的不想吃,不是体谅你,”沈京墨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将碗推到陈君迁面前,“这些都是你的。”
那些肉她碰都没碰过,全都原封不动地留给了他。
陈君迁没动筷。
沈京墨看了他两眼,干脆拿起鸡腿来塞进他嘴里,最后重复一遍:“我现在真的不爱吃肉,以后家里的肉都是你的。”
喂饱了陈君迁,沈京墨洗了碗筷,看了看晴朗的天,对陈君迁道:“大人要是困了就回屋里歇歇晌,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我陪你一起?”昨天晚上出了那样的事,他只觉得这山上都是洪水猛兽,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
沈京墨眼神闪躲,也没解释,留下一句“不用”,就匆匆出了门。
陈君迁腿脚不便,刚走到屋门口,就只来得及看见她关上院门时一闪而过的衣袖。
半个多时辰后沈京墨才轻手轻脚地打开院门,却没回屋,拎着水桶径直走进了厨房,将门关了起来。
陈君迁并没睡着,听见动静便起了身,等了许久,沈京墨提着一桶温水走进来给他擦身。
他乖乖被她按坐在凳子上,沈京墨关好房门,让他脱衣:“我先给你擦背,剩下的你自己来。”
陈君迁没说话,脱掉上衣,只着一条里裤坐在那儿,目光紧跟着沈京墨而动。
她洗净巾子后拧干,站在他背后轻轻擦拭。
这些天她日日帮他擦身,陈君迁身上干净得很,只是昨晚毕竟沾过血,不擦洗一下她心里总觉得别扭。
她垂着眼,没有注意到陈君迁正转过头来打量着她。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潮气,像是刚刚沐浴过,可衣裳却没换,裙摆蹭着些许黑灰。
也不知她方才去了何处,怎么弄了一身灰回来。
但想起她出门前不肯告诉他去向的模样,陈君迁没有追问,静静等她给他擦完背,把巾子塞到他手里。
他自己擦洗起来,她则背对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将脏的丢到篮里,打算和他的一道去洗。
陈君迁的衣裳搭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沈京墨伸手去取,手腕却被他一把攥住,不等她有所反应,他稍一用力,把她拉到了他腿上。
巾子被他丢进了桶里,“噗通”一声溅起几点水花打湿了桶边缘的地面。
他身上尽是温热的水迹,潮湿得让她不肯靠近,推搡着他的胸膛就要起身:“你腿这样,压坏了怎么办,快放开。”
陈君迁笑她也不会找个像样点的理由,搂紧了她的腰:“你这点儿分量能压坏什么?”
他说着就去抓她的手,展开她的掌心,看着上面新添的几道细小的、像极了擦伤的血痕,再看看一些已经愈合,颜色也淡了许多的旧划痕和磨出的小水泡。
昨夜他没看清,如今才发现,短短半个月,她的手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陈君迁的眼神变了又变。
沈京墨忙把手攥了起来不再给他看:“现在是不大好看,过几天我找张老先生要些药膏涂一涂,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得和之前差不多了。”
说罢怕他心里不好受,她又笑着蹭蹭他的肩,又装出一副刁蛮大小姐的样子“命令”他:“心疼我就快点养好身子,以后还是你伺候我!”
“好。”
沈京墨一愣。她只是开开玩笑,他怎么答得这么认真?
她吃吃笑出声来,陈君迁却还是那副心疼地皱眉的表情。
沈京墨忍不住想逗逗他:“我突然想起来,先前在长寿郡时,大人说还不如让我跟他走了。既然大人舍不得我过这样的苦日子,那不如送我去上京找伯鸿哥哥好了……”
话未说完,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陡然用力,将她迫向他。
陈君迁满目醋意地盯着她的眸子:“你叫他什么?”
沈京墨怔了一下,她原以为他会因为她说要去找傅修远而牵动情绪,却不想他关注的竟然是她的称呼。
“伯鸿哥哥啊,他字伯鸿,关系亲近的人都以字来称呼对方,我从小就这样叫他呀。”她故作不懂他不悦的原由,偏偏去解释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他大你几岁?”
“三岁。”
他眼眸微眯:“那你怎么从没这样叫过我?”
“我为何要这样叫你?”沈京墨笑着环住陈君迁的脖子,“叫‘大人’不好么?”
“我想听。”先前的低沉情绪被抛诸脑后,他现在只想听她也这样叫他一次。
沈京墨摇头:“不叫。”
陈君迁凑过来猛地亲了她一口。
她还是摇头。
他又亲,仿佛她不松口,他就不住嘴。
沈京墨让他亲得没招了,只好在他又一次凑上来时抬手抵在他唇上:“好好好,叫,叫行了吧?”
陈君迁满意地仰头看着她笑,等着听她唤他一声哥哥。
“不过……”沈京墨突然将手覆在了他眼上,“你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叫。”
陈君迁便乖乖合上眼,睫毛扫过她的掌心,有些发痒。
沈京墨将手指微微张开,透过指缝确定他闭着眼睛,她清了清嗓子,作出一副马上就要开口的样子。
陈君迁嘴角忍不住上扬。
下一刻,他却感到腿上一轻。
沈京墨猛地站起身来,在他反应过来前扯过他的脏衣服跑了出去,直到跑出屋子,才回过头来嬉笑着冲他喊:“我去洗衣裳,你不许跟来!”
被她戏耍一通,陈君迁哪肯罢休,当即就要来院里抓她。可他腿脚还未恢复,她却比以往更加灵活,他哪里能抓得到?
跑累了,他只好搬出板凳,坐在院里看她。等她搓衣裳搓得累了,他将水盆和衣服接过去,蹲在她眼前继续洗。
他走过来时,她警觉地看了他一眼,直到得了他“不会抓她”的保证,才把东西交给他。
沈京墨抱着膝盖看他洗衣服。他的动作很娴熟,洗得也干净,她看着看着,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一年前,刚刚到葡萄村时,他们两个也蹲在东屋的地上,她看着他洗她那只踩了白灰砂的绣鞋。
那时她觉得无望的日子,如今竟也教她怀念。
陈君迁很快就把几件衣裳洗净拧干,倒掉盆里的水,把干净衣裳放了进去。
衣服刚刚脱离手心,他的手就闪电般地抓向沈京墨的手臂。
却没想到沈京墨早有防备,躲过他的“偷袭”,抱着盆跑去晾晒,还得意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陈君迁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迅捷,转念一想,大概是她太过了解他,猜到了他会做什么。
接下去的半天,夫妻二人在院里屋里玩起了攻防。沈京墨洗菜,陈君迁就悄悄靠近,突然扑过来抓人,她却像是早就看穿他的心思一般,总是在最后一刻灵巧地溜走。
你追我赶了一下午,他竟一次也没逮到她,倒是把腿练得灵活了不少。
直到天色渐晚,两人暂时“休战”。沈京墨在陈君迁的指挥下做出了一顿像模像样的晚饭,味道平平,但他都吃光了。
饭后,陈君迁主动抱起碗筷去洗。沈京墨没和他客气,打打闹闹一下午,她早都累了,趁他洗碗时去洗漱了一番,随后早早躺了下来。
陈君迁洗漱完回屋时,她已经快要睡熟了。
他站在床前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轻手轻脚地去关门落闩,接着爬上床来,和她钻进同一条被子里,脸对脸躺下。
他太久没看见她了,以至于清醒以后,他的目光就只想在她身上停留。
盯着她瞧了半天,陈君迁屏住呼吸,在她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离开时,他发现了她嘴角一丝努力克制的笑意。
陈君迁顿时明白过来,她压根没睡,之所以装睡,大概是怕他再缠着她叫哥哥。
白天他抓不住她,现在她就躺在他面前,他哪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陈君迁一把揽住沈京墨的腰把她带进了自己怀里:“既然没睡,那……”
话刚说了一半,幽幽夜色中,突然响起了女子富有节奏的呻吟,透过后墙隐约却又清晰地传到两人的耳朵里。
刚刚睁开眼睛的沈京墨脸蓦地红了。
第104章 叫了 哥哥
女人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反而愈发高亢嘹亮,惹人躁动。
沈京墨皱了皱眉,压低声音对陈君迁解释:“晌午我出门时,看见有人搬进旁边那座院子,像是一大家子人,其中有两对夫妻……”
后面的话她就没必要再说了,反正他都已经听见现场了。
沈京墨面露尴尬之色,等了一会儿,见动静还未消停,她咬咬唇,伸手捂住了陈君迁的耳朵:“别听了,睡吧。我明日想办法提醒他们一下。”
陈君迁学着她的样子,也捂住了她的耳朵。
可那声音还是一个劲儿地往耳朵眼里钻,再怎么捂着也没用。
好不容易挨到隔壁偃旗息鼓,沈京墨刚松了口气,那边就又传来了动静,没过多久就再一次折腾了起来。
这次甚至还有不甚结实的床板撞在墙上的声音,夹杂着些许带了口音的说话声。沈京墨也不想听,可她现在已经能听懂南方三郡的乡音,就算想要听不懂都不行。
隔壁院子那一家人应该也是从战火中逃出来的,小夫妻流离失所,已有一段时间不曾亲热过,如今终于有了个安全的容身之处,待到其他人歇下就忍不住了,干柴烈火一碰就着,还不知要烧到何时。
沈京墨愤愤地紧闭双眼,把脸往被子底下一埋,心想他们再闹上一会儿也该累了,她就这样闭上眼什么都不想,怎么也能逮着个清静的当儿睡过去。
可陈君迁却不是这样想的。
沈京墨刚闭上眼,就发现那床板撞墙声变得更明显了,陈君迁原本捂着她耳朵的手,却不安分地落在了她的腰间。
即使隔着一层中衣,她也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灼热。
沈京墨慌忙抬眼看向他:“你就别添乱了……”
知道这墙壁隔音不好,她刻意压低了嗓音,只用气音说话,这句话说起来少了几分气势,反倒更显娇柔。
陈君迁干脆翻身将她压下,同样压低声音问她:“你睡得着?”
“我……”犹豫了短短一瞬,沈京墨决定撒个小谎,“我能。”
“我不能。”陈君迁接完她的话,低头就吻了下来。
自从长寿郡被围,他们也有快两个月没亲热过,沈京墨哪能受得了他这样急切的吻法,没两下腰便软了,脑袋也嗡嗡发麻,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了他脖颈。
但她还是很快找回了理智,轻轻推他:“你才刚醒,身子虚,腿也不方便,要不算了……”
陈君迁握住她的手腕继续吻她,边吻边反驳:“腿不好才要多动,正好让你看看我到底虚不虚。”
沈京墨被他逗笑,他便趁势吻得愈发深入,直吻到她脑袋发懵才许她喘息片刻。
借着这片刻机会,她提醒他:“这儿可没鱼泡。”
“又不是没用过别的法子。”不进去,他照样能伺候好她。
沈京墨却向旁一躲,连连摇头:“你没刮胡子,扎腿。”
他昏迷这些日子,下巴上的胡茬长出不少,昨晚她就摸过,那长度已经有些扎手了,今日她肯让他亲,已经很不错了,可他要想亲些别的地方……
想也别想,她最怕扎。
陈君迁听了一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的确有些扎手:“你白天怎么没提醒我?”
沈京墨瞪他:“提醒你好让你干坏事?”
陈君迁反驳:“怎么是坏事,明明是你我都舒服的好事。”
沈京墨伸手去捂他的嘴。
陈君迁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拽了起来,扶着她的肩,让她两手撑在窗沿上。
这间屋子的床就摆在靠门这侧的窗下,虽说窗子锁着,可明晃晃的月光还是能透过窗纸照亮了窗下这一小块地方。
沈京墨还没弄明白他要如何做,陈君迁炙热的胸膛就贴上了她的背,两手按在她大腿两侧让她并紧。
沈京墨脸色胀红,但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这样也好,至少不必担心会怀孕了。
陈君迁憋了快两个月,开始怕吓着她,还想放温柔些,可很快沈京墨压抑的闷哼就从她捂着嘴的指缝中漏了出来,他一听便再也忍不住,大开大合地自由发挥去了。
一折腾就是一刻多钟。
这法子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不能任意调换位置,偏他时间又久,沈京墨跪得累极了,腿还得用力并紧,连带着腰都在发抖。
她仰着脸,透过窗纸,看着天上模糊的一轮明月被窗格分成几块,最后又汇聚成了一团颤抖不停的光斑。
……
陈君迁拿过衣服来给她清理的时候,沈京墨已经没有一点动弹的力气,趴在窗沿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山上入夜不让生火,凉水又太冰,陈君迁只能简单给她擦擦,等天亮之后再烧水清洗。
擦完,他把衣服一丢,一手托住她小腹将她捞进怀里,从腰向上,沿着脊柱一点点啄吻,直到在她光滑的肩头轻咬一口后,他把下巴搭在她肩上,和她同频喘息。
沈京墨靠坐在他怀中,凭他给予的支撑才没有滑躺下去。
两人紧紧抱了一会儿,等汗落得差不多了,她钻进被子,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隔壁的小夫妻不知何时就停止了,沈京墨昏昏沉沉地想,要不是她一直紧掩着嘴,三更半夜扰人清梦的没准就是她了。
陈君迁也在她身后躺了下来,却还不觉得困。他和她贴得极近,一低头就能吻到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肩。
他不知餮足地又亲了她好几下,沈京墨困得厉害,反手推他,却被他握着手臂转过身改为平躺。
他半支起身子覆在她身上,趁她困得无法思考,一边亲她,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话,想要诱哄她叫一声“哥哥”。
沈京墨是困,可也没困到那种地步,推他两下见推不动,便睁开了眼瞪他。
“这都一整天了,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儿?”她不过就是随口一叫,他还惦记上了。
“他才大你三岁,你就叫他哥哥,我大你七岁,你叫我两声哥哥不过分吧?”
沈京墨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但她没力气纠正他,手指戳戳他的胸膛,边戳边道:“人家有字,而且字还好听,我叫伯鸿哥哥叫着也开心。你又没有字。”
寻常百姓有些连名都不会起,随便叫个猫啊狗啊、老大老二之类的,还有用生辰日期做名的,总之能知道叫的是自己就够了,至于什么字、号,压根用不到,自然也不会费脑筋去起一个。
“没有字,你叫我的名也可以啊,”陈君迁不依不饶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我的名也好听。”
这话倒也没错,他的名的确好听。
沈京墨微微眯起眼睛来,问他:“当真要我这样叫?”
“嗯,不叫今晚就别想睡。”
见他这样“威胁”,沈京墨只好妥协。
她环住他的脖子:“好吧,说好了,我叫了你就放我去睡觉。”
陈君迁“嗯”着点头。
沈京墨手臂微微用力,把他拉向自己,唇贴在他耳边,在陈君迁满心欢喜的期待中,轻轻唤了他一声——
“黑枣哥哥。”
陈君迁脸上的笑容一僵,猛地来挠沈京墨腰间的痒肉。
沈京墨想躲已经来不及,痒得笑个不停,只好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贴,腰肢左扭右闪,嘴上却还不肯服软:“大人非要我叫,现在又来欺负我!”
陈君迁知她是故意的,只是她贴得他太近,他的手施展不开,于是低头去咬她的耳尖:“重新叫。”
沈京墨缩着脖子一躲,偏过头来对上他的眼:“原来大人还想多听几次?好呀!往后我每日这样叫你三百遍,听习惯就好听了。黑枣哥哥,黑枣哥哥?黑枣哥哥!”
第四声还没叫出来,她的嘴就被陈君迁狠狠堵上了。
他一连亲了她三次才停下,“恶狠狠”地在她挺翘的鼻尖上咬下一口:“行啊,你叫一次我就亲你一次,一天亲三百遍,亲习惯就好了。”
沈京墨眼前一亮,像是抓到了他话中的漏洞:“那我不叫,你是不是就不亲了?”
“想得美。”他又亲了一下。
沈京墨笑嘻嘻地在他怀里蹭了蹭:“既然叫也要亲,不叫也要亲,那还不如多叫几次,不然我岂不是很亏?黑枣哥哥!”
陈君迁眯着眼睛听她一连叫了好几遍,缓缓点着头,冲她露出一个假笑,躺了下去,一推她的肩将她转过身去,背对向他。
沈京墨大感意外,他竟然肯让她歇息了?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就扣住了她的膝窝。
沈京墨顿时被吓清醒了,她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她!
可她腿到现在还在抖,再来一次,谁吃得消?
她转过头去瞪他:“不许再……”
刚扭过脸,他的一条胳膊就顺势从她的脖颈和枕头之间的缝隙里钻了过来,回手扣住她的下巴,不容抗拒地吻她,另一只手按在她腿侧帮她施压并紧。
沈京墨这下连挣扎都来不及,他这次比前一次还要久,好在这次她能躺着,他要闹就随他闹去,她反正是撑不住要睡了。
只是沈京墨怎么也没想到,她好不容易睡过去没一会儿,就被这人闹出的动静给摇醒了。
她腿上满都是湿哒哒的汗,又酸又乏,再这样下去,明日他的腿是练好了,走不了路的就要换成她了!
听着身下的床板吱呀作响,沈京墨略有些懊恼地想,早知如此,还不如遂了他的愿,叫他一声君迁哥哥。
但今夜他这般放纵过后,她是绝对不会那样叫他了!
第105章 秋千 “那好看、懂事、会疼人的二十五……
因着陈君迁初醒,沈京墨才得了这一日清闲,转过天她还是得去帮书生整理账册和杂物。
她起身时陈君迁还在睡着,大概是身体原本就未完全恢复,昨晚又太过放纵,累着了。
沈京墨下床穿衣的动静很轻,没吵醒他,热了些昨天剩下的饭菜,简单吃了几口后,把剩下的继续放在锅中温着,出门去了。
她出来得很早,太阳才升至半空,西边的天还残存着些许暗蓝色。
隔壁的院门开着,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坐在门槛上择菜。
沈京墨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昨日她一家住进这座院子时,她刚好拎着水桶回来。
看见她,沈京墨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昨晚的动静,脸顿时便红了。
她脚步慢了下来,有些犹豫地看看那姑娘,不知该不该去提醒她一声。可那种事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沈京墨咬着唇,踌躇半晌,还是决定不说了。
可她这一犹豫,那姑娘便好奇地看了过来,一眼便瞧见了沈京墨脸上尚未消退的红晕。
昨天搬进来时她就见过这位漂亮姑娘,只是当时兵荒马乱的,便没能与她认识。如今又在家门口遇见,这就是缘分。
她当即朝沈京墨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姐姐早呀!”她也不知道她们二人谁更年长,但沈京墨看上去远比她沉稳,想来应该大她一些。
沈京墨没想到这姑娘会如此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也回给她一个微笑。
“昨天我们就见过,没想到今儿又遇见了。”姑娘笑着搭话。
沈京墨顿了一下,笑道:“我就住你旁边的院子,出来进去的,肯定常遇见。”
姑娘“哦”了一声,随即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僵,眼神略显闪躲,不敢再大大方方地直视沈京墨:“我还以为隔壁没人住……”
说着,她的脸也红了。
这下她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沈京墨看见她时脸上会浮现出两团红晕了。
早知道隔壁有人,她昨晚就收敛着些了!
沈京墨见她那副神情,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了,没再多说话,只是与她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说自己还有事做,须得离开了-
昨天她没去干活,今日便特意早到了一会儿。收拾了半个多时辰,书生才带着儿子过来,看见她那间屋子开着门,愣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叮嘱儿子就在院中玩,不要到处乱跑后,便进屋去做自己的事了。
沈京墨听见了屋外的动静,但没理会。
虽说当初就算没有书生,罗三也不会放过葡萄村的人,但他毕竟帮助过罗三,沈京墨没办法不对他心存芥蒂。
所以这些天她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尽量避免与书生碰面,免得大家都不自在。
收拾了没一会儿,院外突然传来了和尚爽朗的笑声,听上去似乎是在逗书生的儿子玩。
沈京墨循着声音下意识地抬了下头,就看见和尚站在她门口笑:“妮子,我和你洪大哥今儿要进城一趟,你有没有啥需要的?”
有些东西寨子里可以自给自足,比如肉和菜这些山里能打到、地里能长的,可像盐巴、布匹之类的,就得有人定期去燧州城采买才行。
沈京墨知道他们会定期下山,却不知就是今天,和尚冷不丁一问,她一时还真想不到有什么可买的。
思来想去,她对和尚道:“程大哥要是顺路,可否帮我买几本书来?兵书也可,诗经也可,话本一类的闲书亦可。”
和尚有些意外地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山上百十来号人,从没有一个提过要买书,他去了好几趟燧州城,都不知道那里的书铺门朝哪开呢。
“妮子,大哥不识字,没法挑。要不这样,你想看啥你就写下来,到时候让老板直接给你拿。”
沈京墨笑了笑:“是我疏忽,程大哥稍等片刻。”
她找来纸笔,写下一串书名,待墨迹干透,交给了和尚。
和尚把纸叠起来往胸口一塞:“得嘞!诶妮子,你白天这么忙,要这么多书,啥时候看啊?”寨子夜里又不让点蜡烛。
“不是我看。我郎君身子尚未恢复,怕他闲得无聊,买来给他看的。”
虽说陈君迁现在没仗可打,但他之前的兵书还未看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接着读下去,也算有始有终。
和尚一听乐了:“你们读书人真有意思,伤成那样了也不能断了顿。你不给自己买点儿啥?”
沈京墨摇摇头,和尚便走了。
他一走,露出了站在门框旁边,睁着一双大眼睛偷偷看她的小男孩。
书生的儿子还小,不懂他们大人之间的事,虽然爹说过很多遍,不让他去打扰对面屋里的漂亮姐姐,可他还是忍不住。
见沈京墨看了过来,小男孩转过身去哒哒哒地跑开了。
*
快到晌午时,沈京墨放下手头的账册,回去用饭歇晌。
一进院,她发现厨房里静悄悄的,心道陈君迁若是醒了定会起来做饭,不该到了这时候还不生火。
难不成是不舒服了,到现在还没起?
沈京墨心里一紧,赶忙往屋里跑去。
推开屋门,正好与桌旁摆菜的陈君迁对上视线。
她这才放下心来,低头一看桌面,惊讶道:“哪儿来的这么些好菜?”
桌上鸡鸭鱼肉小青菜什么都有,色香味俱全,就连馒头也做了花样,丰盛得像要过年了似的。
“大人不会一上午都在做菜吧?”沈京墨净了手,惊喜地坐到桌前,拿起筷子都不知该先吃哪一道。
陈君迁和她一起坐下,一边给她夹菜一边笑道:“不是我做的。隔壁那户人家祖上是御厨,他们家男人都会做饭。据说寨子里有些无儿无女的老人家,自己做饭不方便,便找了这么一家会做饭的来。咱们住隔壁,正好沾沾光。”
沈京墨听他解释完,不禁颇感意外,毕竟她刚上山时盛流云就说过,流云寨不养闲人,没想到她竟会好心收留无儿无女的老人。
看来这位大当家也不像她自己说的那么冷血。
这顿饭沈京墨吃得很舒心,虽然鸡鸭鱼肉她还是一口没碰,但那几道青菜都做得有滋有味,她没忍住就着菜吃完了一整块馒头。
陈君迁一开始还笑着看她吃饭,吃到后头,他就皱了眉:“以往我做菜你顶多吃半个馒头就饱了。要不我明儿跟隔壁学学厨艺?”
沈京墨啃馒头的嘴一停,夹起一筷子青菜喂到他嘴里:“行啊,那我以后可有口福了。”
吃完了饭,陈君迁把碗筷一收,拉着沈京墨往院里走。
院子一角有两棵树,树中间盖了一块很大的布。沈京墨刚回来时就注意到了,但没来得及掀开布看看下面究竟是何物。
来到白布前,陈君迁松开她的手,扯住白布一角,回头看她:“猜猜是什么?”
沈京墨猜不出来,摇了摇头。
陈君迁笑了,两手用力一拉,白布哗啦啦地落了下来,露出一架插满了鲜花的秋千。
沈京墨顿时张大了双眼:“你做的?”
陈君迁点头,走到秋千后面,把秋千推向她:“不坐上来试试?”
沈京墨抬头看了看拴在树上的麻绳,陈君迁立刻向她保证:“绝对结实,连我都撑得住。”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沈京墨提起裙摆坐了上去,等她抓好两侧的绳子,陈君迁便轻轻推起她来。
秋千架上和麻绳缝隙中插着五颜六色的野花,轻轻一推,花香随着徐徐清风扑面而来。
沈京墨闭上眼,深深嗅着花香味。
正午的太阳有些热,可树下却凉快,她不停荡高又落下,落下又荡高,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陈君迁看着她笑,眼中也满是笑意。
玩了没多久,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沈京墨睁眼看去,才发现竟是书生的儿子。小男孩躲在门后,只露出半张脸来,羡慕不已地看着她的秋千。
见她停下来,小男孩扭捏地横跨一步露出整个身子来,小声说他也想玩。
山上小孩不多,书生每日忙着整理账册,就把他丢在院子里,连个一起玩的人都没有。
沈京墨看着小男孩亮晶晶的大眼睛,跳下秋千,招招手让他进来。
小男孩一愣,立刻笑了起来,小跑进院里爬上秋千,转头看向她,示意她来推他。
沈京墨没有拒绝,走到小男孩背后轻轻把他推了起来。
陈君迁被冷落在一旁,略有些不满。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特地等她离开才起身,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扎好这个秋千,想陪她放松放松,可她才玩了没多久就被别人抢去了。
沈京墨倒是没注意陈君迁的表情。这秋千是为她做的,绑得稍微高了些,她怕一不留神把小男孩摔着,因此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
一开始小男孩还有些腼腆,到后来便玩得高兴了,一遍遍喊“再高点再高点”,直到沈京墨快没力气了,他才停下。
跳下秋千,小男孩扑向沈京墨,抱着她的腿,睁大了一双清亮的眸子看她:“姐姐好好,我想要姐姐做我娘!”
一旁的陈君迁顿时黑了脸。
沈京墨看了看陈君迁的表情,蹲下身对小男孩笑:“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否则这位哥哥可要生气咯。”
“姐夫。”陈君迁沉着脸纠正道。
沈京墨抬起脸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快回去找你爹爹吧,以后不许一个人乱跑,听见没有?”
男孩还小,自然是听不懂的。但他很听话,小小的身子扑进沈京墨怀里,松松抱了抱她,而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他们的院子。
沈京墨目送着他消失在院门口,站起身来看向一脸不悦的陈君迁,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他才多大,你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陈君迁还是不高兴:“你不是不喜欢孩子?”
“谁不喜欢孩子了?我只是怕生!而且也不喜欢孩子哭闹。但是漂亮懂事又可爱的孩子,那就不一样了!就像可爱又不乱叫的小猫小狗,我都喜欢得紧!”沈京墨仰着头晃了晃脑袋。
陈君迁听罢,一把揽过她的腰把她按进怀里,问:“那好看、懂事、会疼人的二十五岁男人,你喜不喜欢?”
沈京墨咬住唇,眼睛左右乱转:“这个得看心情。”
她刚说完,他就猛地将她抱了起来,转身往屋里走去:“我有办法让你心情好。”
“大白天的你别胡来!”
“谁要胡来?”陈君迁低头看她一眼,一本正经道,“我抱你去歇晌。”
第106章 特别的日子 “一年前的今天,我在武凌……
沈京墨一点也不信他没动那些心思,陈君迁刚把她放到床上,她就往床里一滚,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陈君迁把屋门关好,脱鞋上床,躺在了床铺正中间。这床原本也不大,就算沈京墨贴着墙根躺,也躲不了多远,陈君迁一伸手就把她捞进了怀里。
她就知道!这人每回嘴上都说得正经,手可一点都不客气!
沈京墨正要说他,却见陈君迁乖乖闭上了眼,把她的脑袋往怀中一按:“知道你觉得我好看,那也不能白天就乱来。睡觉。”
埋在他胸口的沈京墨:……
这人惯会倒打一耙!
不过陈君迁这次的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抱住她之后就再没乱动,似乎真的只是想歇个晌。
沈京墨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地躺了一小会儿,觉得他应该睡着了,小心地挪动身子从他怀里出来。
抚在她背上的手微微施力将她按了回去,发顶被他轻轻吻了一下,陈君迁的嗓音带着半睡半醒时的含糊微哑:“干什么去?”
沈京墨身形一顿,抬手推了推他:“热……”
眼下都快五月了,就算流云寨比葡萄村地处偏北,又建在高山顶上,晌午时分天也热起来了,他抱得她这么紧,热气散不开,闷得她脸都红了。
陈君迁听完睁开了眼,不满地看向她:“那小孩儿你都让抱。”说完反把她抱得更紧了。
沈京墨这下听明白了,忍不住气笑出声:“大人现在怎么什么醋都吃?厨房有醋,去吃够了再回来。”
陈君迁耍混不撒手。
沈京墨拿他没办法,只好又陪他躺了一会儿,才拍拍他的手臂:“我真的该起了。”
她语气平淡且认真,不是先前与他玩闹时的样子。陈君迁不知道寨子里是不是有规定,但她歇晌的时间也太短了。
他没有立刻松开她,顿了一顿才平躺过去,让她枕在他胸口,搂着她不想放开:“以前我在县衙,每天放值才能看见你。现在你天天忙着整理账册,我又得等你结束才能看见你。咱俩什么时候才能整日都在一起。”
沈京墨听着他叹气,笑着支起身亲亲他的脸:“那有什么办法,我要努力干活养你呀。”
他还没完全恢复,不宜操心劳力,他们夫妻要留在流云寨,只能靠她。
“等到咱俩吃喝不愁、也不用顾虑打仗的那天,兴许大人就能梦想成真了。”
沈京墨这话说起来轻松俏皮,陈君迁却更觉得心疼。他说过要给她买大宅子,要带她回上京过好日子,可现在却还要她如此辛苦。
他深深看了她一会儿,仰起头来亲她。
“哎!”沈京墨向后一躲,指尖按下他的下巴,“你再睡会儿,醒来以后,借把刮刀把胡茬刮掉,不然不许亲我。”
陈君迁试探着往她面前凑,都被她用力抵住了。他反复偷袭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好松开力气跌回枕头上,哀哀怨怨地看着她。
沈京墨才不管他是什么表情,笑了他两声,起身下床理好头发出门去了。
*
流云寨里乱七八糟的杂物很多,有的已经很有年头了,上面落满了厚厚一层灰,沈京墨得把东西清理干净,分门别类,再编写一本名录账册,看似简单,可实际做起来却很耗时间。
除了整理账册,她偶尔还要帮寨子里的人缝补些衣裳被褥,加上她性子和善,人又漂亮,愿意找她帮忙的人就更多了。
沈京墨并不介意别人来麻烦她,相反,她觉得这样更好——与她交好的人越多,她在流云寨的日子就会过得越好。
今日下午也不例外,她忙得脚不沾地,直到暮色四合。
山上没有蜡烛,要是回去得晚了,她和陈君迁就要摸黑吃饭了。沈京墨可不想那样,见天色暗下来了,便匆匆往回家走。
走出账房的门,陈君迁已经在门外等着她了。
沈京墨一喜,小跑到他身边问他怎么来了。
陈君迁握住她的手:“天快黑了,来接你。”
她笑:“这才几步路,我又不会丢。”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解释。
到家后,沈京墨更惊讶地发现,短短一下午的时间,陈君迁竟将屋中所有的家具摆设全都换了个位置。
原本靠在窗下的床被挪到了旁边的墙下,角落里的柜箱放到了后窗下面,先前床的位置如今放上了一张小桌,乍一看,竟与他们在葡萄村的屋中摆设一模一样。
沈京墨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又是做秋千,又是折腾这些,你打算在这里常住?”
陈君迁催她赶紧吃饭,坐在饭桌前他才答她:“我没那个打算。但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所以要隆重一些。”
“什么日子?”
陈君迁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沈京墨边吃边想,可饭都吃完了,她也没想起来今天有何特别之处。
陈君迁吃得快,等她吃完,他去洗碗。
沈京墨今天着实累得不轻,洗漱过后就上床了。
她小睡了一会儿,陈君迁才锁好院门回屋来,洗漱过后也钻进了被子里。
沈京墨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身边床板一沉,还没等陈君迁躺好就闭着眼摸到了他怀里。
陈君迁抱着她调整了下姿势,好让她枕得更舒服些。
她的额头刚好抵在他下巴上,沈京墨伸过一只手来在他光洁得没有一丝胡茬的下巴上满意地摸了半天,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你再不告诉我,我可就真睡了。”
陈君迁低下头来,对上她困顿朦胧的双眼,笑了一声:“一年前的今天,我在武凌山上遇见你。”
沈京墨愣住了。
她眨眨眼睛,困意似乎随着他的话消散了些许。算算日子,她的确是四月底去到永宁县的。
可一想到他今日的种种表现,她又不禁笑他:“第一次见面的日子而已,这也值得庆祝?那从今天起,往后每天都可以庆祝了,第一次让你牵我的手,第一次让你和我同住一室……”
“那就每天都庆祝,庆祝完一轮,再庆祝第二轮。”
沈京墨在他胸口轻轻拍了一巴掌,笑着嗔他:“才不要,想想都累。”
“那就庆祝重要的日子,”他记得她说过,沈府最重要的日子有三个,她和她娘亲的生辰,以及她爹娘成亲的日子,“我们也这样?你我的生辰,还是成亲那天。”
沈京墨想了想,离他的生辰还有大半年,她的就更远了,只是成亲的日子……
就是六天后。
她躺回床上沉思。
一晃一整年都过去了,她怎么觉得才嫁给他没多久呢。
既然是两人的大喜之日,她肯定得送他些什么。过去母亲会绣条手帕送给父亲,可他又不爱用,再说眼下也没有好料子给她挑,就算有,她大概也无暇去绣。
要是送他些别的……
他似乎又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吃穿他都不挑剔,附庸风雅的爱好他更是没有。
苦思冥想半晌,她也没想到送他什么好,干脆直接问他:“大人喜欢什么?”
“你啊。”他答得干脆。
沈京墨无奈:“不是说我。是问你喜欢什么吃的,还是想要什么用的,或者爱做些什么事……”
话说到一半,见他要开口,她立马瞪他一眼:“不许说我!”
陈君迁闭嘴了。
片刻后,他笑问:“在想六天后送我什么礼物?”
“你都提示得如此明显了,我能听不懂嘛。”
她最不擅长的就是给人挑礼物,尤其是碰到陈君迁这种除她之外“无欲无求”的,就更无从下手了。
她躺直身子,盯着亮堂堂的窗户继续想。
正思考着,眼前突然就黑了下来。
陈君迁掀起被子,把她从头到脚都盖住,他也钻了进去。
屋中静悄悄的,被浪翻滚一阵后,底下传来她闷闷的声音:“身子还没大好呢,今早都起晚了,还不悠着点儿?”
“明天休息,今天不行。今天特殊。”
听他鬼扯,他就是馋,而且明天肯定又会找些别的借口纠缠她做这事。
但他今天的理由实在让她不好拒绝,沈京墨在他胳膊上掐了两把,反倒半推半就地让他把衣裳给脱了去。
过了好一会儿,被子突然被掀开,陈君迁赤着身子下了床。
沈京墨从凌乱的被子底下探出头来喘息,借着月光,瞧见他从水盆里捞出了一个泡软的鱼泡。
她一怔:“哪儿弄来的?”
“隔壁中午杀了鱼。”他边说边回到床上,戴好后,又把被子一拉,蒙在了两人身上。
被底漆黑闷热,沈京墨昏昏沉沉地回想起中午吃鱼时他那副高兴的表情。
闹了半天根本不是因为有鱼吃,是因为有她吃!-
这一夜因为有了宝贝鱼泡,陈君迁像是好不容易摆脱了约束,把她翻过来折过去,什么手段和花样都使出来了,折腾了好半天才完事。
他最后一次去洗鱼泡的时候,沈京墨忍着周身的酸软,把被子裹在身上,死死压住边沿,再也不肯让他进来。
反正天渐渐暖和起来了,他就算不盖被子也不会冻着。
陈君迁知道她是真受不了了,没再乱来,安分地在她身边躺下。
等到后半夜沈京墨热得厉害,睡梦中把被子踢到一旁,他一伸手,把人捞进怀里美滋滋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沈京墨醒后,看着盆里漂来漂去的鱼泡,想起陈君迁昨晚那一桩桩“恶行”,没理会他的讨好和索吻,瞪了他一眼,扣好衣领处的衣扣,遮住脖子上的红痕。
她暗暗下定决心,今晚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他得逞!
第107章 可疑 她似乎有事瞒着他
两天后,下山采买的和尚终于回来了。
他挨家挨户去送买来的东西时,沈京墨在账房里就听见了他爽朗的笑声。
她忙着做自己的事,没有去听院外的动静,可和尚嗓门大,话音还是传到了她耳朵里。
“今儿不是该打猎了么?老王那懒蛋又跑哪儿去了?”
听见“打猎”二字,沈京墨写字的手一顿,侧耳去听他们的对话。
“不知道啊,找了他一早上了,屋里也没见着,同院人说有几天没见着他了,我这不挨个问问,看有没有人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嘛。”
他们说的老王是谁,沈京墨不知道,但如果她猜的没错,八成就是前些日子闯入她院中的那个男人。
“滴答”,笔尖上一滴墨掉在了账册上,把她刚刚写好的字晕染得看不清了。
沈京墨忙收回神来,正在思考如何补救,一抬头,就看见书生沉默地站在她门口。
她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也不知书生在那儿看了她多久,虽然就算他看见了她出神,也不一定会联想到原因,但她还是下意识地目光闪躲了一下。
“有事么?”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无波无澜。
书生看了一眼身后,门外有人探出头来,往屋里瞧。
“寨子里有个姓王的猎户不见了,他们来找人,想问问夫人是否见过。”
沈京墨眨眨眼睛,看看书生,又看向门外:“猎户?住在这附近么?”
言下之意是她只认得住在附近的人,而且也不知道什么猎户。
门外那人走了进来,站在书生旁边,给沈京墨描述起王姓猎户的长相来。
沈京墨这下确定了,他们要找的就是被她丢下悬崖的那个男人。
她听完来人的描述,一脸无辜地摇摇头:“不曾见过。”
来人犹豫了片刻,又问:“夫人真没见过?”
姓王的是个色胚,遇上沈京墨这样的美人,就算她已嫁做人妇,也肯定会想办法调戏一番,她不该没见过他。
沈京墨还是摇头:“我除了在账房做活,平日极少出门,就算有人来找,也多是老人和姑娘家,的确不曾见过什么猎户。”
来人似乎还是心存疑惑,正要再问些什么,一旁的书生开口了:“王正不安分,以往也不是没有偷偷下过山,想也知道他这次又是去做何事。”
上个月王正就因为私自下山逛花楼挨了罚,这个月他还敢这样?
来人不大信。但一想到那色胚的德行,似乎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这个死人。等他回来,我非揍他一顿不可!今儿要进山,他不在,得少猎多少猎物?”来人重重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那人走后,沈京墨看了书生一眼,没有与他说话,低下头去继续整理账册。
书生在门口默默站了一会儿,走过来,帮她处理起账册上的墨迹。
沈京墨在一旁看着,轻轻道了声谢。要是他不帮忙,她就得把这一页重新誊抄一遍,又要浪费许多时间。
书生头也没抬:“夫人一家于我有恩,亦善待我儿。我说过,会尽我所能帮助夫人与陈大人。”
沈京墨怔了一瞬,抬眼看他。
她总觉得他刚才这番话,并不单单是指帮她清理墨迹这件小事而已。
察觉到她的目光,书生将干净的账册交还给她,什么也没多说,退了出去。
随后小半天,沈京墨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挨到晌午,她放下账册,脚步匆匆地回了家,将寨子里派人寻找王正的事告诉了陈君迁。
陈君迁也被人问询过,幸好有和尚为他作证,王正失踪后他才苏醒,两人压根不可能见过面。
“不用担心,就算他们找到尸体,也不可能联系到你我身上,更何况,你不是说过,这大当家只看重有价值的人,”陈君迁给毫无胃口的沈京墨夹了些菜,宽慰她道,“刚才他们问我身子如何了,会不会打猎。”
沈京墨一愣:“你如何回答的?”
“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帮些小忙。”
陈君迁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让她安心吃饭,他则继续说:“他们每过几天就会下山一趟抓些猎物回来,其余时候都很清闲。”
猎手在流云寨是很有价值的人,他越有用,他们在寨子里的日子就会越好过,她也不必每日那么辛苦,生怕做得不好便会失去这个容身之所。
而且她托和尚买的那些书也到了,做个清闲的猎手,他才有时间读。虽然他现在不是长寿郡的果毅都尉了,但多读些书总有好处。
沈京墨听他这样说,也没什么好反对的,他一旦成了猎手,那个王正还找不找的回来,对于流云寨来说也就不重要了。
她唯一担心的是他的身体吃不吃得消:“你才醒了几天,别太累着,程大哥他们很好说话,你再多歇息几天也没事的。”
陈君迁应下她的话,沈京墨才终于肯吃饭。
饭后两人只歇了一小会儿,沈京墨就照旧起身出了门。
她不在怀,陈君迁没兴致歇晌,干脆取了本书坐在屋门口读。
那是本兵书,以往他觉得这种书最是无趣,晦涩难懂就算了,还多是些他早就明白的道理,却没有任何实际运用的例证,看了也是白看。但经历过长寿郡被围后,他便改变了看法,如今家中有好几本书,他却最先选了这本来读。
晌午的太阳很烈,他坐在阴影里,也不免觉得眼睛酸痛。看了一会儿,陈君迁将书放下,打算休息片刻再继续,这一抬头,刚好瞧见和尚背着箭袋和弓走了进来。
“陈兄弟,我们上午人手不够,没打到多少猎物,现在准备再下山一趟,你来不来?”
陈君迁正想活动活动,便将书放回屋中,接过弓箭,跟和尚一道往外走。
路过账房门外时,他叫住和尚:“我跟我娘子说一声,省得她担心。”
走在前面的和尚转过身来,颇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但陈君迁没有看他,径直走进了账房,和尚只好闭嘴等他。
院里几间屋子都紧闭房门,她也不嫌热。陈君迁这样想着,推开了她那间屋门。
屋中没人。
他一怔,随即又推开其他几间房门,结果也都是空的。
陈君迁顿时慌了神。
她每天都不怎么歇晌,用过饭后很快便说要来账房整理账册,他以往只觉得她辛苦,却没成想她竟不在这里!
寨子里不全是好人,她万一……
他转身跑出院子,直言沈京墨不见了,他要去找人,今日不能跟和尚他们一起去打猎。
和尚看着他一脸焦急之色,却是笑了。
“妮子没和你说她上哪去了?”
“说来账房了,可里面没人。”陈君迁说完就要将弓箭还给和尚,和尚却没接。
“别慌,跟哥哥走吧,”和尚笑呵呵地说完,见陈君迁一脸困惑与忧虑,干脆拉了他一把,“走吧!”
看他那样子,似乎知道沈京墨去了何处,可问他他又不说,只神秘地看着他笑。
陈君迁彻底糊涂了。不过和尚这副不急不忙的反应,至少说明沈京墨没有危险,他这样安慰着自己,脚步却不由得加快,与和尚一道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上山那晚他昏过去了,没走过这条路,如今看着四周苍翠的山林,陈君迁却没有半点欣赏风景的心情。
和尚一路都在观察他的表情,看一次,脸上欣慰的笑就加深一分。
快到半山腰了,陈君迁还是没见到沈京墨的影子,不由得问和尚:“程大哥,我娘子她……”
和尚没说话,抬手一指前面。
陈君迁顺势看了过去。
小山道狭窄的转弯处,沈京墨提着小木桶,边低头上山,边擦着脸上的汗。
陈君迁忙小跑过去帮她提桶。
沈京墨本来在埋头走路,压根没注意到有人来,陈君迁伸手过来时把她吓了一跳,看清是他后,她的眼神又闪躲了两下:“你怎么来了?”
“去打猎,想跟你说一声,结果你不在账房,”陈君迁看了看她来时的方向,“下山去了?”
沈京墨摇摇头,没有把桶给他:“要去打猎就早些出发吧,我这就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沈京墨接着往山上走,“这路我熟,你快去吧,别让程大哥久等。”
路过和尚身边时,沈京墨和他对视了一眼,和尚一脸老父亲看女儿的微笑,冲她点了点头。
等沈京墨走了,和尚拍了拍陈君迁的肩膀,拉他继续赶路。
他肯定知道些什么,陈君迁一边回头看沈京墨,一边询问和尚他俩在神神秘秘地做些什么。
和尚摇摇头:“妮子不说,我也不能说。”
陈君迁皱眉,却听和尚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啊,真是有福。”-
流云峰附近猎物不少,一下午过去,众人满载而归。
陈君迁猎到的尤其多,和尚本打算带他去大当家面前好好表扬一番,他却婉言谢绝了和尚的好意,迫不及待地回去找沈京墨。
此时天色已晚,他到账房时,沈京墨已经回家热好了饭菜在等他。
趁着天还没全黑下来,两人匆匆吃了饭。他刚放下筷子,沈京墨便抱起碗筷要去洗。
陈君迁一把将人抱到了腿上,箍着她的腰不让她走:“你这些天不好好歇晌,下山做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沈京墨不答,推搡着他的胳膊,“我要去洗碗。”
陈君迁手上的力气松了些,却没把她放开:“程大哥都和我说了,你还瞒着我?”
沈京墨一惊,但旋即就反应过来,笑他:“你少诈我,程大哥不可能说。”
陈君迁没想到她一下就看穿了他的计策,只好夸张地叹了口气:“娘子太聪明了……那我只好来硬的了?”
说罢他猛地将手伸向了她腰间的痒肉,狠狠挠了起来。
沈京墨腰间最怕痒,被他这么一闹,咯咯笑个不停,身子快要扭成一根麻绳了,偏又逃不掉,笑得两眼都是泪花。
她很快就笑得没了力气,只好趴在他肩上求饶:“告诉你也可以,你不许笑我,也不许拦我。”
第108章 一周年 他很满意她的礼物
“我去拜山神奶奶了。”
沈京墨说完仰起脸来,对上陈君迁诧异的目光,给他解释:“上山那晚我看见半山腰有个破败的神庙,问了程大哥,说原先是供奉山神奶奶的,后来不知为何渐渐没人去了,庙也就荒废了。”
她揽住他的肩,神情分外认真:“上山后你一直不醒,张老先生说你很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我实在没法子,就想到了那座神庙。”
“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他们两个分明都不信鬼神。
“我也是没办法,病急乱投医嘛!”她委屈地扁了扁嘴,“我花了一天时间,把奶奶庙打扫干净。然后你就醒了。”
陈君迁听罢一愣,原来她被王正堵在门口那天,是下山为他祈福去了。
“所以你这几日晌午都在奶奶庙?”他回想起这些天她的反常之处,“不吃肉也是因为这个?”
他这么一问,沈京墨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我又没拜过山神奶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就说希望她保佑大人平平安安,快些醒来,我愿意每日为她打扫神庙,而且终生食素不占荤腥。人家求神拜佛不都是这样讲的嘛……”
陈君迁哭笑不得,捏捏她脸上的软肉:“我是听见你的动静,怕你有危险才醒的,和山神奶奶有什么关系?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还只吃素?”
“大人不还相信真有画中仙吗?”沈京墨拂开他的手,“我把神庙打扫干净的当晚大人就醒了,万一山神奶奶真的灵验呢?”
“不可能……”
“我不管可不可能!”沈京墨打断了陈君迁的话,认真地看着他,“每天打扫神庙又没多累,一辈子不吃荤腥也并不难。我就是……
“想要大人往后都平安康健。”
*
时至五月,流云峰上百花盛开,空气都浸透了清甜的花香。
沈京墨早早做完了手上的活,趁天还亮回了家。
小院的门虚掩着,还没推开,她就闻到了阵阵饭菜的香味,心情不由得更加明媚,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厨房里,陈君迁一个人热火朝天地准备着晚饭。沈京墨进去时,灶台上的大铁锅冒着热气,一旁的台子上摆着两碟菜,都用大碗扣着免得凉了。
她背着手凑过去,闻闻这个嗅嗅那个,眼睛亮晶晶的笑看他:“大人厨艺见长啊。”
陈君迁一脸骄傲地“嗯”了一声,毫不谦虚地应下了她的夸奖,转头去看她藏在背后的手:“拿的什么?”
沈京墨正想偷尝一口刚出锅的菜,听他这么一问,立马站直了身子往门口退了两步:“现在不许看,吃完饭再说。”
陈君迁这便确定了,那是她为两人成亲一整年准备的礼物。
“行,”反正礼物又不会跑掉,他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去屋里休息一会儿,饭马上就好。”
不多时,陈君迁将香喷喷的饭菜摆上了桌,还特意把其中最诱人的一盘放在了沈京墨面前。
盘子里整齐地摆着几块核桃大小的肉片,色泽焦黄诱人,似是鸡肉。
要不是她刚刚进院时瞧见了“二红”,她都要怀疑他把那只小母鸡给宰了。
沈京墨忙把菜换到他面前:“都说了我不吃肉……”
“这不是肉。”陈君迁把菜给她放回去,夹了一筷放到她碗中,一脸期待地让她尝尝。
沈京墨不大信,拿筷子戳了一戳,那紧实微弹的质感,分明就是鸡肉。
她不敢吃。
陈君迁笑着给自己夹了一块,一口咬下去,露出里面颜色稍浅的部分给她瞧:“不骗你,真不是肉,是百叶,豆子做的。只是吃起来像肉。”
沈京墨仔细看了几眼,这才咬下一小口尝了尝,眼前突然一亮,这东西的确不是肉,但吃起来与肉极为相近,内里更是比肉还要有味道。
她几口吃完一块,又立马夹了一块。陈君迁看见她眼里的光亮,就知道这道菜他做对了——她每次吃到合口的东西时,眼里都像有星星似的闪闪发亮。
除了这道菜,桌上其余的都是常见的青菜,唯独做法与以往不同,沈京墨吃得高兴,问他莫非真的去隔壁偷师了。
陈君迁竟真点了点头:“前天打了几只兔子,送了方大厨一只,他一高兴就教了我几道菜。你爱吃的话,明儿还给你做。”
沈京墨一听却犹豫了起来:“这东西不好做吧?”一层一层的,看着就很麻烦。
“不难,把百叶裹紧煮熟就行了,”陈君迁笑眼看她,“娘子为我祈福不能开荤,我总得想办法弥补一下。”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就辛苦大人啦!”
饭后,两人一起将碗筷洗刷干净,沈京墨回到屋里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没见过的玩意。
陈君迁抱着胳膊靠在门上看她找。
找不出来,沈京墨干脆直接问他:“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大人的礼物,不会就只有刚才那一桌菜吧?”虽然那一桌饭菜做起来肯定花了他不少时间。
陈君迁扬起嘴角,缓缓摇头:“我的礼物要晚些才能拿出来。你的礼物呢?”
沈京墨看了看天色,外面还有些许余晖,好在屋里已经昏暗得看不清她胀红的脸色。
“我的也要晚些。”
陈君迁听罢,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这礼物正经么?”
沈京墨下意识就要反驳,可张了张嘴,又心虚地移开了视线,顿了顿,反问他:“你的呢?”
陈君迁面不改色:“不太正经。”
沈京墨:……
她的脸皮要是能和他的一样厚就好了。
两个人默默对峙了片刻,沈京墨率先败下阵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袱丢到他怀里,眼睛看向别处,余光却观察着他的反应。
陈君迁接住包袱后没急着打开,轻轻捏了捏。包袱很轻,里面的东西很软很薄。
借着背后透进来的月光,他打开了包袱。
里面是七八个缝好晾干的鱼泡。
陈君迁一时没忍住,鼻中泄出一声轻笑。
沈京墨的脸却因为他这一声笑,顿时烧了起来,忙不迭解释:“你可别以为我是在暗示你什么!我只是……若是你的生辰,我肯定会送你用得到的东西。但今天是咱们两人的日子,我自然要送咱们两个都用得到的!所以才……”
逃出长寿郡时她没带多少银子,她就算想送他些好的贵的也没钱。这几天她苦思冥想,最后想起来,鱼泡很好找,针线她也有,这东西虽说能用不止一次,但也时常要换新的防止破漏,所以才偷偷做了好几个。
“我针线活比你好,缝得密,这几个也好好洗过泡过,不用次次拿药粉泡也没有腥味……”
沈京墨认真讲着这份礼物的好处,想要以此证明她是认真考虑精心准备后才送了他这份礼。可说得越多,陈君迁脸上的笑意就越浓。
好像她在邀请他做什么似的。
沈京墨不说了,背过身去连看都不肯再看他一眼。
陈君迁又笑了她一声,没有急着过来和她说话,慢悠悠地走到水盆前,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鱼泡放进水中泡。
沈京墨侧目一瞥,又慌忙收回了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目光在屋中乱飘,看看房梁再瞅瞅墙角,仿佛在检查这屋子建得结不结实,忙得很。
将剩下的鱼泡收好,陈君迁不疾不徐地走到她背后,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攥成拳头伸到她面前:“我送你的礼物。”
沈京墨看了过来。
陈君迁拳头一松,露出躺在掌心里的坠着小铃铛的红绳。
沈京墨一把把他的拳头又合上了,回过头瞪他:“这屋子隔音这么差,你还想弄这个?”
“动静很轻的,隔壁听不见,”陈君迁在她耳边使劲晃了晃铃铛,“不然我在屋里摇,你出去听听看。”
“我才不去!”
一刻钟后,沈京墨红着脸出了门,在院里院外,还有隔壁方家附近转了一圈,又红着脸回了屋。
幸好此时天色已晚,人们都已各回各家,没人瞧见她的窘迫。
推开房门时,陈君迁还在屋里四处转圈踱步,红绳缠在指尖摇晃个不停,真如他们成亲那晚一般。
见沈京墨回来了,他才停下手里的动作,颇具信心地问她:“听不见吧?”
沈京墨瞪他一眼,小声“嗯”了一声。
陈君迁走过来,一把将她抱起,放到了桌上,捞起她的脚腕来,将红绳缠了上去。
铃铛搭在脚上,轻轻一动就叮铃铃作响。沈京墨脸上的红晕久久都无法散去,等他系好便立刻将脚收了回来,作势要跳下桌去。
陈君迁抢先一步将手撑在她两侧,将她困在了他与桌子之间,不待沈京墨作何反应,俯下身来吻她。
沈京墨没有挣扎,红着脸闭着眼,任由他在她唇上舔舐吮吻。
屋中寂静,唯有啧啧水声惹得她脸色愈发红艳欲滴。
半晌,他松开她的唇,对上她迷蒙的水眸,轻声问她:“你哪儿弄来那么多鱼泡?”
“……别问!”
“你不问问我哪儿弄来的铃铛?”
“不想问!”
挨她瞪了几眼,陈君迁学乖了,讨好地亲了亲她唇畔,换了话题:“咱俩成亲那晚你可没让我上床,今天是不是该补上?”
沈京墨不满他的控诉,辩解道:“那时你我说好了只做假夫妻……谁让你当时不和我说实话?”
陈君迁不顺着她的话说,自顾自诉起苦来:“别人洞房花烛和和美美,我洞房却连你的手都没握过,还睡了一夜草棚。不怪你,怪我命苦,一辈子就成一回亲,连个像样的洞房花烛夜都……”
沈京墨懒得听他鬼扯,抬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今天补给你,满意了吧?”
陈君迁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沈京墨答应完,手环上他脖子,要他抱她到床上去。
陈君迁却没听她的,反倒动手剥起她的衣裳来。
她赶紧去按自己的衣扣,连带着把他的手也抓住了:“你又要在这儿……?”
他回答得干脆,拂开她的手继续解衣扣:“你答应要补给我的,那就要按我洞房时想要的来。”
沈京墨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人那时就想……
“色胚!”
第109章 重逢 “护她安稳即可”
直到过去足足一个来时辰,轻盈的铃铛声在屋里不同地点时轻时重地响了三四回合,才终于停息。
沈京墨用仅剩的力气环住陈君迁的脖颈,像只小猴子一般挂在他身上,任他把自己清理干净放回床上,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毫不意外地起晚了,睁开眼时,陈君迁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见她醒来,他凑过来在她脸颊肩头落下一连串的吻。
沈京墨没好气地把他推开,腰酸腿软的感觉到现在也未退尽,她看见他就来气,忍不住哑着嗓子咬牙切齿道:“要是成亲那晚你敢这样对我,我第二天就与你和离!”
陈君迁被她推得向后一仰,又像个不倒翁似的弹了回来,逮住她边亲边问:“那现在呢?”
沈京墨被他问住了。
她看着他眨了几下眼睛,目光向一旁闪躲,拿肩膀搡他:“还不去做饭烧水?”
说完她就转过身去背对他,打算再歇一会儿才起身。陈君迁没眼色地探过脑袋来,看见她微微扬起的嘴角,他也咧开嘴笑了,在她手臂上狠狠亲了一口,起身干活。
擦完身用过饭,陈君迁说什么小夫妻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分开不得,非要送沈京墨去账房。沈京墨懒得理他,他要跟便跟着好了。
今早起身花了些时间,等他们到账房时,和尚早就在院中等着她了。
听见沈京墨的脚步声,他从院门内探出头来,朝她招招手:“妮子!今儿早上在山下捡了一对父子,来拿些东西,老付说在你这边,得请示了你过了帐才行。”
沈京墨赶紧小跑几步过来:“哪里用得着‘请示’我,程大哥拿完和我说一声就是了。”
陈君迁跟了上来,与和尚打了个招呼。
和尚笑呵呵地让开路,露出院中站着的那对父子。
沈京墨和陈君迁一抬眼,全都愣在了当场。
“爹?!”
“陈兄?”
*
沈京墨端着几盘吃食推开屋门时,陈大红着眼眶看了过来。
陈君迁的眼睛也有些红,接过她手里的碗筷,分放到陈大和谢遇欢面前。
沈京墨也坐了下来,四人围坐在一张小方桌前,谁也没有动筷。
陈大不时抬起袖子擦擦眼泪,看看儿子,再看看儿媳,一言不发。
沈京墨错过了几人团聚的开头,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好看向谢遇欢。
谢遇欢的绯红长衫上净是灰尘和划痕,从不离身的扇子也丢了,人更显消瘦,昔日风流不羁的公子,如今只剩一身狼狈。
收到沈京墨的目光,谢遇欢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陈大,轻叹一口气,低声给她解释起来。
“川柏……没了。”
短短四字,犹如雷击,沈京墨瞬间失去了反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她回村那日,村里人还都安然无恙,她已经提前让谢玉娘带村里人去燧州,怎么会……
陈大压抑的哭声低低传来,陈君迁也转过了脸去。
谢遇欢深吸了几口气,艰涩地继续解释。
南方三郡被大越割让给南羌后,长寿郡破,永宁县相继陷落,谢遇欢孤家寡人走得容易,却不想在前往燧州城逃难的路上遇见了陈大。
那时陈大浑浑噩噩,险些没有认出他来,谢遇欢照顾了他很多天,陈大才恢复清醒。
谢遇欢问他陈君迁和陈川柏为何没有和他在一起,陈大回想了半天,话还没说出来半句,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谢遇欢费了一番工夫才弄明白,长寿郡出事时,陈君迁不在家中而在郡里,陈大与陈川柏一起出逃,却在半道遇上了小股的南羌兵。
陈川柏没逃出来。
陈大侥幸逃过一劫,却已然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至于一同出逃的谢玉娘等人,也全都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彼时,他的长子与儿媳在长寿郡生死未卜,幼子死在南羌的铁蹄下,陈大一夜之间头发全白,被谢遇欢救下后,也是整日以泪洗面。
沈京墨听完,许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她与陈川柏相处并不久,但陈川柏一向敬她,她也喜欢这个活泼的小叔。更重要的是,陈君迁很疼他这个幼弟,如今闻此噩耗,他定比她更难过。
沈京墨的手从桌下伸过去,默默握紧了陈君迁的手臂。
陈君迁看了她一眼,反手攥住了她的手,微微汗湿的掌心颤抖不止。
他问谢遇欢,为何不在燧州城呆着,反而来了流云寨。
谢遇欢目露愤慨,皱了皱眉:“燧州容不下我们这些流民。”
陈君迁闻言也皱了眉头。他原还打算身体好些后,与她一起去燧州城生活,谢遇欢这话又是何意?
只听谢遇欢接着道:“南方三郡归了南羌后,他们将周边各村的百姓驱赶到了城中生活,要他们定期上供钱粮,供不上的就带去南羌为奴。先前万寿郡和永寿郡的百姓几乎都被南羌人杀光了,唯独长寿郡逃出去小半座城的人。南羌人要求周边各城将长寿郡的流民交还给他们,否则便继续向北攻城。燧州已经开始抓人了,我和陈叔被官差追到流云峰附近,幸得程大哥相救,才没被抓回长寿郡。”
谢遇欢说罢,重重一声长叹过后,不再言语了。
沈京墨听了,只觉得心中凄寒。
他们坚持了那么久,从一开始期待朝廷会派兵救援,到后来听天由命,好不容易挨到逃出生天,却又一次遭到大越的背弃。
更让她难过的是葡萄村的人们。她早早让他们离开,以为能让他们平安无事,却不想还是没能救下任何人。
事到如今,除了在流云寨中继续躲藏,他们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沈京墨看向陈君迁,而他看过来的眼神中,有着一样的迷茫和悲恸。
*
豫州。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晚,即使已入五月,北方的夜晚仍旧寒冷。
洛水河畔,着一身玄色云纹大氅的傅修远长身玉立,眺望着漆黑得看不见尽头的奔腾江水。
从永寿郡逃出来的三万大军在他身后安静地扎营造饭。
不多时,行舟带着一个姑娘走了过来,对傅修远行过礼后便走到了不远处候着,留那姑娘单独与傅修远说话。
姑娘穿着宫装,对傅修远屈膝行礼,低着头等他吩咐,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他的侧脸。
傅修远转过身来,姑娘立时收回了视线。
“妙意。”
听他唤她的名,姑娘抬起头来,赫然是玉城公主身边的大丫鬟。
傅修远取出一个荷包递到她面前:“拿上这些,明日一早我会派人送你离开。”
妙意顿时愣在了原地。
回过神来,她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驸……公子,求求您留下妙意吧!妙意愿意一辈子伺候公子!”
“妙意,听话。”
傅修远语气淡淡,却不容抗拒。
妙意眼中的泪瞬间便落了下来,抬头仰望这个她从不敢肖想的男人。
“公子,妙意自知并非忠仆,可妙意对公子绝无二心。您身边只有行舟一人,如何伺候得来?妙意只想留在您身边……公子若是不放心,可以将妙意的舌头割去!”
妙意越说越激动,傅修远轻叹一声,制止了她的话:“我若不信你,当初就不会用你。让你离开,也不是因为那件事。只是我此去上京太过凶险,你留在我身边不安全。我已为你在豫州买了一处宅邸和两间铺子,加上这些银两,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妙意双目含泪地听着,没有去接他的荷包。
傅修远等了片刻,弯下腰,将荷包放在了她面前的地上。
“进了豫州城,你便不再是妙意,你不曾伺候过公主,也从未见过我。在上京和长寿郡发生的一切,都要忘干净。”
话落,傅修远转身离去。
不远处的行舟看了妙意一眼后,小跑着跟上了傅修远。
妙意一人瘫坐在河边,任凭凄厉夜风将她满是泪痕的脸吹得冰凉。
“公子,您先前不是挺关心妙意姑娘的吗?怎么不让她继续跟着咱们了?”进了军帐,行舟边给傅修远倒水边问。
坐在案后,傅修远拿起一封英王给他的信,听到行舟的问题,他没抬眼,目光却也没有聚焦在信纸上。
透过军帐未合拢的帐帘,他远远看见河岸边那个哭到发抖的瘦弱身影。
妙意是他的一颗棋,从他不得不尚公主的那天起,他就把她划归到了自己的棋奁中。
玉城公主的几个贴身大丫鬟里,妙意心思最是活络,办事也最妥帖,玉城离不开她,但却并不喜欢她。相比之下,愚蠢的妙容更得玉城的青眼。
于是他不时让行舟代他向妙意表示关切,更在前往长寿郡的路上救了她的命。也正是当时玉城的不闻不问,让妙意彻底倒戈。
至于他要如何利用妙意这颗棋,连行舟都不知道。
起初,他并未想要取玉城的性命。他背后有傅家,沈京墨还在长寿郡等他,他只能忍。直至玉城对沈京墨展露杀意,他才下定决心,激她主动随军,利用永寿郡的战乱将其除去。
但景帝疼爱玉城,就算他做得再谨慎、把自己摘得再干净,也难逃保护不力的罪责。
所以他需要找一个人扮做玉城,回京后,在合适的时机死去,好让玉城这个人在景帝眼皮底下消失,以此确保他不会被牵连。
那人便是妙意。
只是他不曾想到,景帝竟会被熹王杀死,他先前的担忧都不复存在,妙意自然也没了留下来的必要。
他自忖不是个良善之人,倘若没有熹王谋反,妙意的下场定不会好过。如今让她平安离去,已是她最好的结局。
收回神来,他让行舟出去等候,随后唤来数名亲卫。
这些人是他的心腹,武艺高强,有些连沈京墨都不曾见过。
五名亲卫跪在傅修远面前,等候他的吩咐。
“留在长寿郡的人传来消息,她出了城,但不在燧州。你们即刻回返去找,找到了,务必护送她平安回京。”
“是。”亲卫得了命令,立即起身便走。
“等等,”傅修远顿了顿,犹豫半晌,改了主意,“她若不愿回来,切莫强求。留在她身边,扮做寻常百姓,护她安稳即可……不必回报。”
第110章 江平澜 “我是不是说过,再让我见到,……
谢遇欢和陈大上山那日,盛流云诸事缠身,没有见他们二人。
和尚知道了他们是沈京墨的家人后,便安排四人住在了一起。
重逢的第一天,不管陈君迁去哪,陈大都一步不离地跟着。这是他在世上最后一个血脉至亲,他怕一转眼就又找不见了。
这一夜陈君迁守在陈大床边,直到他睡着也寸步未离。
转天一早,小院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沈京墨跑出来开门时,陈君迁也刚巧打开门,站在陈大屋门前。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沈京墨拉开了院门。
门外是和尚笑呵呵的脸:“妮子,你招呼你爹和你兄弟一声,大当家等着他们呢。”
沈京墨面露难色,朝和尚苦笑了一下:“程大哥,我爹他身子不大好,可否让他留下歇息?”
和尚一听挠了挠光秃秃的头:“妮子,上山的人都得让大当家过一回眼,这是规矩。”
他都这样说了,沈京墨也不好再说什么,让他稍等片刻,她去叫人。
正说着,陈君迁身后的房门被人猛地拉开,他一回身,就被陈大撞在了身上。
陈君迁慌忙扶住摇摇晃晃的陈大:“爹,没事儿吧?”
陈大睡得不踏实,陈君迁在门口站了片刻,他便从噩梦中惊醒了,见儿子不在身边,急匆匆出来寻找,连鞋也忘了穿。
陈君迁看见他赤着脚下地,忙将他扶回屋中坐下,帮他把鞋穿好,反复安抚他山上很安全,直到陈大的情绪稳定下来,他才敢离开片刻。
谢遇欢住在陈大隔壁,院外的动静他一早就听见了,是以陈君迁刚敲了两下门,谢遇欢便将门打了开来。
好生休息了一夜,谢遇欢的精神明显好多了,若不是陈君迁刚刚得知幼弟殒命,心情正沉痛,他肯定会跟他开开玩笑聊聊天。
相比之下,陈君迁熬了一夜,脸色比他这个被官差追了一路的人还要难看,声音嘶哑地告诉他,流云寨的大当家要见他。
谢遇欢一怔,询问他原因,随后理了下头发和衣襟,问他:“这位大当家是男是女,可要我梳洗打扮一番再去,留个好印象?”
陈君迁无奈地抿下唇,但还是如实道:“大当家是个女子,名叫盛流云。”
谢遇欢的表情瞬间一僵,怔怔地眨眨眼,目光有些闪躲:“我昨夜偶感风寒,头晕目眩,还是不去了……”
说完他就要关门。
陈君迁一把扶住门框,微微皱了下眉,奇怪地打量了他一通:“这是规矩,不去就不能留在山上,你难道想被送回长寿郡?”
“送回长寿郡也好过去见这位大当家。”
谢遇欢低声嘟囔了一句,陈君迁并未听清。
两人在门口僵持了不多时,谢遇欢长叹一声,认命般地松开了手,随陈君迁往外走,边走边道:“待会儿站远点儿,别离我太近。”
陈君迁不解,谢遇欢却没再多做解释。
陈君迁搀扶着陈大,五人一起去见盛流云。
聚义堂里的人们分站两列,和沈京墨上山那日一样,吵嚷喧闹得快要把房顶掀飞。
和尚把人带过来后,就扯了扯沈京墨和陈君迁的胳膊,让他们站到旁边去,只留陈大和谢遇欢在中间。
陈君迁不放心地看着紧张的陈大,余光留意到谢遇欢时,才发现他始终低着头,看上去似乎比陈大更加紧张不安。
少顷,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洪山轻轻咳了两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一身红衣、脑后插着一支彩色野鸡翎的盛流云缓缓走进屋里,将沉重的大刀靠在石椅边上,让堂下二人抬起头来。
陈大先抬起脸来,盛流云问了他几句话,都由陈君迁代为回答了。许是体谅陈大,她很快便同意陈君迁扶陈大到一旁歇息。
这下人群中间就只剩下了谢遇欢。
盛流云微微眯起眸子,叫他抬起头来。
谢遇欢没有动。
见他竟敢如此不听话,众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和尚在侧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切勿惹大当家不悦。
谢遇欢还是没抬头。
屋中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看向盛流云愈发阴沉的脸色,个个压低了脑袋,连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后,盛流云从石椅上站起身来,一把握住了手边的重刀,刀尖拖地,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大当家……”陈君迁不知道谢遇欢为何如此反常,担心地想要为其解释,却被和尚制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屋中央的两人身上。
“铮”的一声,盛流云的刀重重架在了谢遇欢颈侧。
那把刀沉重无比,压得他的肩顿时一斜。
屋中有人发出克制的低呼,似乎已经预见了谢遇欢人头落地的场面。
沉寂片刻后,谢遇欢终于抬起了眼,看向一脸冷漠的盛流云,露出了他一贯如狐狸似的微笑。
“好久不见。”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盛流云看着这张欠揍的笑脸,手中的刀微微施力,压得他不得不弯下腰来,刀尖锋利,已然割破了他的衣领,再深几分,就会见血。
“我是不是说过,再让我见到,就把你剁碎喂狼,江平澜?”
*
“江平澜……?”坐在谢遇欢屋中,陈君迁一脸审视地盯着他,“别让我审,自己招吧。”
谢遇欢没有看他,双手环住面前的茶杯,看着静静漂浮在茶水上的碎茶叶:“谁还没有些小秘密呢?”
“你的命是靠我以后一个月多打二十只兔子换下来的,我总得知道这些兔子究竟保住了什么人。”
陈君迁说完,屋中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谢遇欢嗤笑了一声,云淡风轻道:“江湖儿女,哪能没几个仇人呢?”
“你和大当家有仇?”
“她都快把我剁了,这还看不出来?”
“那江平澜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还没有傻到会给仇家留下真实名姓的地步。随口瞎编的。”
陈君迁将信将疑地又看了谢遇欢几眼:“你们是在何时何地结仇的?”
谢遇欢这次没有即刻回答他的问题,顿了顿:“这就不是二十只兔子能换到的秘密了。”
陈君迁拧了下眉头。
谢遇欢垂下眼去,将杯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杯倒扣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陈兄,世人皆有隐秘,我亦不能免俗。我可以向你保证,这秘密与你无关,更不会害你与家人受牵连。我仍是你认识的谢遇欢,你依然可以相信我。只是这个秘密……我想自己留着。”
*
之后数日,沈京墨愈发忙碌起来——
从燧州出逃的长寿郡百姓越来越多,他们不敢再往南走,又无法北逃,只得围聚在流云峰附近。燧州官差知道流云寨这帮人专杀欺压百姓的官吏,不敢靠近,这些流民才暂得喘息。
大概是得了盛流云的吩咐,和尚和洪山这几日下山的次数多了起来,每次都要带回七八个人,其中有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也有亟需照料的老人和伤员。
新来的人都要登记造册,领用的器具也要过账,幸亏还有书生和谢遇欢帮忙,沈京墨才没累倒。
今日一早,和尚他们又带人回来了。
沈京墨还在账房点数,就听见院外远远传来他的大笑声。她将手里的账册一放,来到院门口瞧了一眼。
和尚打远就看见了她,冲她挥了挥手,大步走上前来,一指身后的人群:“燧州城的狗官都疯了,敢追到咱脚底下抓人!要不是我跟老洪带了些人在附近转悠,这么多人都得让他们给抓走咯。”
沈京墨看着他背后灰头土脸的人群,少说也得有二十来个,不禁面露难色:“这么些人,寨子里无处安置啊。”
“大当家说了,先让他们在聚义堂休息会儿,吃点儿东西,她会一一过目,不会全留下。刚才是形势所迫,才把他们都带上来避避风头,等那群官差撤了就让他们下山。”
沈京墨边听边点头,目光一一扫过他身后这些人,随即露出一丝疑惑之色,小声询问和尚:“这些人都是从长寿郡逃出来的?”
“是啊,问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沈京墨听罢没再接着问,把人数仔仔细细清点了一遍后,让和尚先带人去聚义堂,她会告诉隔壁方大厨送些吃食过去。
和尚咧嘴一笑:“得嘞,你办事哥哥放心!先走了!”
沈京墨笑着应下,目送这些人离去后,眉头又不禁皱了起来。
思考片刻,她转过身回了家。
陈君迁今日不打猎,在屋中陪着陈大。沈京墨也不忍心让父子俩分开太久,将陈君迁叫到门口来与他说话。
这些天陈君迁一直守在陈大身边,冷落了她,见她此时突然找他,立刻起身走了出去,却未将门关严,留了半个背影好让陈大安心。
沈京墨将和尚带回许多长寿郡流民的事告诉了陈君迁:“可我看其中有些人不大像是从长寿郡出去的,想叫你与我一道去看看。”
“哪里有问题?”
“我们离开长寿郡前曾断粮多日,城中百姓面黄肌瘦,这短短半月哪能养得回来?那里面有几个人不像受过这等苦的。”
陈君迁听罢沉默了片刻。
沈京墨耳尖一红:“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小题大做了?”
“不。燧州城在抓长寿郡流民,警惕些不是坏事。我和爹说一声就走。”
沈京墨点点头,陈君迁便回屋去了。
不多时,他打开门,与她一道找到方大厨,与他说了几句话。
方大厨虽不理解,但很配合地照办了。
一刻钟后,方大厨和陈君迁抬着一口大锅来到了聚义堂,沈京墨跟在最后,手中抱着高高一摞碗。
“山上能吃的不多,大家排成一列来领。”
陈君迁说罢,与方大厨一并分发吃食。
沈京墨则站在队伍一侧,静静观察着这群人。
这些人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挪动起来有气无力,摇摇晃晃。
沈京墨的衣袖忽得被人轻轻一扯,将她拉到了人群最后的一根足有两人宽的立柱背后。
“小姐。”
沈京墨先是一惊,可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待她看清面前这人的长相时,不由震惊:“霍一?你怎会在此……”
“公子不放心小姐,特命霍一来接小姐回京。”
沈京墨一时怔然。
先前分别时,他急需回京勤王,不想竟半道分兵回来接她。沈京墨知道,傅修远手下虽有三万大军,但都不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兵,他身边真正可信的,只有那支人数不多的亲卫。
勤王这等凶险之事,他竟还敢遣心腹来找她!
见她震惊不语,霍一继续道:“小姐,先前您不愿随公子离开,说放心不下长寿郡的黎民百姓。如今他们已经离开长寿郡,留在流云寨也算有了落脚之处,您不必再为之忧心。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今日启程,很快就能追上公子的大军。”
沈京墨张了张嘴,才发觉喉咙干涩难忍。
不等她说些什么,聚义堂另一头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摔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