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爱情是反复无常的东西。恋爱的……
“哥, 这里。”
私人别墅的地库冷得要命,吹掉半身汗的璩逐泓一个激灵,从电梯上到二楼。
推门的瞬间,璩贵千抬起的手映入眼帘。
璩逐泓摘下墨镜, 轻飘飘的视线甩过去, 在触及坐在她另一边的那个眯眯眼男朋友时, 像触电似的, 扭过头。
某人自从过了明路之后就不装了、肆无忌惮了、耀武扬威了。
一路有人寒暄点头,今天这场聚会也是朋友带朋友, 认识的不认识的聚成一团。他眉心带了点烦躁,在妹妹身边坐下时,一股脑发在了洛城身上。
“这么早就下班了?在公司当太子爷吗?”
哪像他妹妹,谨小慎微, 上班打卡、下班还要恶补知识。
洛城脸色不变:“为了去接贵千下课, 午休时处理掉了工作。”
他和璩逐泓当了多年朋友,知道得顺毛捋才能压下璩逐泓的脾气。
前两天事情露馅的时候,他们两个深谈了一回。
楼下缤纷吵闹,露台上两人相对而立。
璩逐泓没有强压着朋友说承诺或是要求。
那种东西比纸还薄,一戳就破。
他冷静得不像话,并没有像璩贵千想的那样,爆发压了许久的情绪。
璩逐泓的表现也让洛城清空了杂思横飞的大脑。
他们也是多年的老友, 对彼此的熟悉并非作伪。
璩逐泓说:“我看着你呢。”
那是他们家失而复得的珍宝。
语言苍白无力。洛城卡在喉咙里的“不管发生什么, 我不会让她伤心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爱情是反复无常的东西。恋爱的甜蜜和酸涩本就是同一风味的两面。
于是他只能说:“好。”
二人心照不宣,这段关系的主动权从来不在洛城手里。
就像此时这场小聚里, 如果不是璩贵千主动牵了他的手,洛城要过很久才会问,你介意让大家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在璩逐泓回国依旧捣鼓着自己的电影事业, 毫无要重返“正途”迹象的时候。
在璩贵千考入华庆,继而被璩湘怡带在身边一整个暑假的时候。
很多人内心揣测的天平终于压到了持平的地步,狂轰滥炸的社交强度也往璩贵千身上倾泻。
尤其是,比起从小耳熟能详的别人家的孩子璩逐泓,他那不常露面的妹妹身上披了一层传奇色彩,更为神秘。
出海钓鱼不去、高尔夫马术不去……也不知道她的兴趣爱好是什么,更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引起了她的关注。
如果真的拿这个问题去问璩贵千,她的回答会是,有趣的事情当然要和真正的朋友一起做,捧场的人再多有什么兴味。
至于今晚,当然是因为她想看看哥哥和洛城是不是还在闹别扭,又不能真的让洛城在她家待到哥回来的时候。
这两个人,一个在她面前闭口不言,另一个就知道美色惑人。
璩贵千为什么迫不及待地让哥过来坐?
一则,当然是因为这个位子来来去去,都是来招呼寒暄的人,简直像动物园栏杆前的游客,不讲理地往里撒名片。
二来,璩贵千一手拉一个,颇有种左拥右抱的快乐,往左看,又往右看。
璩逐泓冷哼一声,问妹妹:“晚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椰子鸡。最近剧组筹备怎么样了?”
兄妹俩对话的时候洛城是不会插嘴的,他深知自己在璩逐泓那里的好感度还没有复原,只耐心地当个美貌挂件,不时捏捏璩贵千的手指,用小动作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璩逐泓看不到另一边的动静,揉揉眉心,略显疲惫:“选角搞完了,下个月开机。”
他第一次执导,初出茅庐,投资全靠自己的零花钱,处处都在省、处处都在抠,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接受妹妹的亲情赞助。
璩逐泓虽然不听劝,不肯改剧本、不肯为了小投资方接受网剧主角来电影圈刷脸,但他心里有数,这第一次尝试,大概率是赚不回本的。
演员全是电影学院里挖出来的,剧情还是相当离谱的古代科幻。
璩贵千是看过剧本的。
天马行空的剧情设定,古代劳役犯遇上外星人,两个不同维度的流浪者进行了一番有关生命主题的探讨。
相当哲学,相当有趣,但也过于无厘头。
璩贵千虽然很想鼓励哥哥一
定能马到成功,但从投资者的视角来看,这实在是一部风格太强烈的“实验室”作品,和市场流行的元素毫不沾边。
但她依旧捧场:“那记得叫我去看哦。”
她还没见过片场是什么样子呢,完全值得在上课和实习的间隙里挤出时间出一趟远门。
“行。”璩逐泓的第一反应是得找妈妈借辆房车,毕竟,总不能让妹妹来探班的时候,坐堆满道具的破吉普。
抿一口奶油利口酒,璩贵千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先一步说了出来:“钱不够跟我说,我偷偷转给你。”
本就不是封闭的环境,沙发后恰好有人经过,听到这话,彭地一声踢到了地砖,又三两步逃开。
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璩逐泓轻轻啧了一声,换来璩贵千肩膀耸动。
“你笑什么?”璩逐泓手臂一点,“马上大家都知道,我们家的钱袋子都在你手里,我一个做哥哥的,还得伸手向你要。”
“向我要怎么了?又不是不给。”璩贵千伸手一抓,带出洛城的胳膊,“喏,这个就是我的小白脸。”
璩逐泓也知道这段傅思思的故事,闻言,正想看洛城的笑话,却看到他乐在其中,于是挂起了冷若冰霜的脸:“一个怎么够?就等着以后,还有人一个个地给你送小白脸呢,再不然,掂量下自己的姿色来投怀送抱的,也不是没可能。”
就像在璩贵千的同事面前充当“小洛”那样,没有一丝窘迫,洛城眨眨眼,含着笑意说道:“那就要看我的本事了。”
璩贵千没转过头去看洛城,却颇为默契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腿,看得璩逐泓一阵牙酸。
太阳落下不久,三人也不能真像连体婴似的在沙发上窝一个晚上。
不时的寒暄、对话、交谈。人影来来去去,亲切地问着彼此的现状,不管心里是不是真的在意,总之面上是绝对的挂怀。
桌上的巧克力奶油利口酒顺滑醇厚,璩贵千多喝了两杯,好在度数不高。但她仍有瞬间会恍惚,慢慢地这么多年,攒鹅卵石似的,居然也积攒了这么多认识的人,从一个群体到一个群体,从一个圈子到另一个圈子。
倒好像应了那句话。人在有钱有势的时候,事事都是顺遂的,人人都是贴心的。
沉沉的一夜之后,璩贵千拎着老花包去上班,踩着打卡时间进了公司大门。
工位上堆满了文件夹,璩贵千刚打开电脑,旁边的王姐发给她一个文件:“下午的访谈对象介绍和访谈大纲,你先熟悉下。”
她们俩的工位并不挨在一处,好在王姐的位置靠窗,边上有空地容得下一把椅子,否则璩贵千每回只能蹲着听。
“上周让你去熟悉这个项目,你看得怎么样了?”
璩贵千回答:“资料全部过了一遍,我列了几个切入视角,待会儿发您。”
她怎么会不熟悉千千希望呢?
看她态度积极,王姐的表情松弛了一些:“下午你只能自己去现场了,我现在一坐车就晕。”
王姐藏在桌下的肚子高高隆起,身上还戴着托腹带,减轻腰部承受的压力。
璩贵千连忙说:“没事儿,我和您保持联系,您说话、我执行。”
属于傅思思的独特风格让王姐笑了一下,开始问:“这种两个部门合作的情况,可能会出现什么问题?”
这次是外宣部主导的项目。璩贵千粗粗浏览一遍访谈问题概要,就体会到他们的宣传导向偏向于正式宏大,展现集团的社会责任和项目的整体情况。
但由于受众不同等原因,数字营销组会更希望将采访等成果与创意营销活动相结合,结合独特性和可读性,提升传播效果。
他们不能喧宾夺主。
但也不能一点不插手。那拿回来的稿子就难做优化调整了。
“沟通中……风格和理念不相符的问题,难以找到合适的融合点。”璩贵千讲了自己的理解。
“嗯,”王姐点头,“稿子怎么改我先看看你写的主题,下午顺便问一下他们的发布节奏,能不能我们这里先做线上预热。”
“跟人家去现场的时候,对媒体那帮人,记得都叫老师,”王姐压低声音,眼神从她桌上的咖啡杯瞟过,“嘴巴甜一点,你先把东西塞到人家嘴里,再提要求,他总要想一下的。但不要多做事,你搬了一次三脚架,往后就都是你的事情了。”
璩贵千默默点头。
“去忙吧,我先看看你写的切入视角,待会儿约个会议室我们对一下。”
璩贵千两腿一撑,正要把自己连人带椅子挪回工位,又被王姐一把拽住椅背。
“待会儿问下法务,宣传部那边签的肖像授权包不包括线上的,不包括的话,你下午确认下哪几个可以放图。”
“嗯嗯,好哦。”
她放开手,璩贵千哧溜哧溜地滑着椅子回去。
访谈对象的材料不算多,足够她在会前看完,再整理一版思路出来。
手指移动鼠标,翻过几张简要介绍,并不是访谈人的生平,只是截取了那些与项目有关的部分。
和慈善项目结缘的经历,总归是暗含各人的辛酸苦楚。
抬头,喝一口水。
见底了的吸管杯滋滋作响,她又嘬了两下才反应过来。
妈妈当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做这些事呢?
失去孩子的家庭在团圆中流泪。经受暴力的花骨朵在换了安稳的环境后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因事故眼盲的孩子接受了手术后成功复学。
宣传的镜头总是要对准这样的人,才能给人希望。风雨之后见彩虹,等待有结果,磨难之后是坦途一片。
可在项目的运行过程中,太多太多的绝望、无力、挣扎、放弃的脸闪过,最后才有那么一些,珍贵的东西闪闪发亮。
空空的吸管杯放下,停顿过后继续翻阅,几页之后,屏幕上露出了熟悉又陌生的脸,一寸照片贴在纸的左上角,蓝底。
璩贵千往椅背上一靠,拿出手机给刘薇发消息。
回复来的很快。
“你在做那个啊?”
“对的,本来打算我自己上的,不过我在这工作嘛,这样很像我们自吹自擂,所以问了别人,肯露脸的少,不过梁同学答应了。”
第92章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就像王姐暗示的那样, 璩贵千在和宣传部的人见面前先买好了咖啡和茶点。
只要她想,笑脸迎人不是难事。
别人实际怎么想不要紧,重要的是既然吃了她的东西,就不得不承一点情。
短暂车程后, 到达第一个目的地。
访谈地点随拍摄对象走, 第一处是个老小区旁的公园。
王姐说的对, 宣传部的人是挺难搞的, 对新人也全无照看的意思。
但傅思思不是会看人脸色的那种人,忽略潜台词地横冲直撞, 反倒很能拿捏场面。
摄影团队是合作多次的外部供应商,和宣传部配合默契,晴朗日光下几乎不用反光板,出来的没有废片。
璩贵千捏着手机, 除了给王姐反馈进展, 也在和刘薇聊天。
傅思思是左右不了宣传部的取向的,但是璩贵千可以通过刘薇完成施压。
访谈提纲已经过审核,刘薇又再次向执行团队重申了一遍原则:
模糊人影,不放特写,拒绝对苦难的二次挖掘,把重心放到事后举措中去,聚焦项目的机制和资源。
璩贵千立在众人身后。
公园凉亭里的对话清晰可闻。
“你是今年的实习生?”黑T恤的青年和她搭话, 胸口的工牌上写着媒体运营。
璩贵千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回答他。但说了什么, 她却全无印象。
那个小男孩看着白白净净的,穿着一踩就会发光的鞋子。
他很想去旁边的花坛捉西瓜虫。
两分钟后, 小男孩蹲在水泥墩上翻动草坪,他的妈妈就坐在旁边,牢牢牵住他的一只手。
近些年监控网络和人口普查日益完善, 公安和社会各界的打拐行动做得越来越出色。千千希望为这对父母提供的只是
一些经济上的有限资助。
寻子时迫切的人,互助群的一点消息,就能让他们满肚希望地奔赴全国各地,山水迢迢。
巨大的精神压力和不规律的出行频率让很多人失去了工作。一边穿梭在寻亲道路上一边打零工支撑生活的人不在少数。
千千希望承载不了所有,但开辟了一个子项目,只需要公安开具的报案回执和以本人身份证购买的车票就能够获得交通费用补助。
凉亭桌上的铁制饼干盒里,皴裂的手指翻动着各式车票和褪色的发票。
结束的时候,小孩的妈妈捏着他的手在公园的水池边清洗泥土的痕迹,一大一小相依,水声哗啦哗啦。
璩贵千拿起手机拍了一张他们的背影,上前询问是否能使用,得到了一个惊讶的微笑点头。
车辆驶出,后视镜里的人影缩小又缩小,直到一个转弯后再也不见。
车上的人谈论着刚才的见闻,驶向下一个目的地。
璩贵千并不知道访谈对象的顺序,但当车窗外的蓝色路牌出现第三人民医院的标志时,她还是迅速回想起了那些资料上的文字。
有她在,宣传部的员工们不方便讲寻常的组内话题,说话间除了唏嘘上一家的光景,又开始讨论下一篇谈话的方向。
三院周边全是小型商铺商贩,甜品店奶茶店均是一间一眼望到底的门面,没有清净的场所可容纳八九个人。这一次的地点不得不安排在周边唯一有包厢的饭店。
炒肝、卤煮。
去掉标牌上的小吃名称,这类不大不小的馆子总是类似的,玻璃门、门上的红色贴字、白色方砖地面盖着半旧的暗红塑料地毯,门边的海鲜箱空气泵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璩贵千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很难不串联起一些陈旧的记忆。
老板招呼客人,领着他们往楼上预留的包厢走,很是客气:“这会儿没人,你们用吧。”
“没事,我们待会儿打包点东西走,您看着烧就可以。”
做宣传、和媒体打交道的人都很会做人。
璩贵千落在最后,高声说了一句:“赵老师,我去买点饮料吧,路上好渴,你们先进去好了。”
“诶好,小梁,你去帮思思拿一下啊。”
璩贵千脚步一顿,差点在地毯上绊一跤,一只手搀住她又很快放开,于是她现在才反应过来,那个黑T恤的媒体运营也姓梁。
“走吧,这边。”
他们一人提着两袋清爽的气泡饮料回来。
踏上楼梯。
转弯。
包厢号是金黄的标签,颇为复古。
开门的动作是停顿,是打扰,也是非正式访谈不排斥的东西。
正在说话的赵老师转过头,顺水推舟:“喝点东西吧,我们来得太匆忙了。”
他起身,于是璩贵千的视线直接对上了梁方起。
他安静地坐在包厢角落,黑色T恤衬得肩线宽阔。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像一潭深水,现在被她砸出一个深涡。
当然,他又一次认出了璩贵千。
“思思,待会儿把发票给我,不能让你出的。”
璩贵千低头拆开保冷袋:“不用了啦,各位老师辛苦啦,我今天能跟着大家学习才是要交一点学费的。”
她把大家哄得很开心,吸管和塑料杯一一递出去。梁方起的那杯落在最后,全糖青提柠檬。
“给。”
目光相接。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思思,这杯是你的。”
身后有人叫她,璩贵千转身,接过小梁手里刚插好吸管的饮料,顺势坐在靠门边的位置上,翻开笔记本。
他们没有闲聊的时间,访谈很快继续。
梁方起的存在感不高,哪怕是做访谈对象的时候,他都是低调收敛的。回答问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偶尔停顿,像在斟酌每一个字。璩贵千注意到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平稳,仿佛在思考什么。
她坐在众人的背后,这是一个绝佳的观察位置。
在电影中,摄像机的镜头是个常用的意象。
黑洞洞的圆形,内部精巧的纵深延展,像极了人类的眼。
凝视、窥探。
三脚架就在她身前。
“所以,你选择了继续上学?”
“是的……”
某一个瞬间璩贵千感受到了一丝不适。
那种感觉就像不慎得知了普通朋友的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别扭,知道该放下但是又压不住窥私欲和好奇心。
但摄像头就在她跟前。
透过取景器看人的眼光消解了转瞬即逝的情绪,让她变得坦然。
梁方起的话语组织得干净利落,显现出谈话人不想渲染经历的意图。
但赵老师诱人开口的能力很强:“我听说你已经把助学款停掉了。”
什么听说,明明是写在资料里的东西。
“现在是已经工作了吗?”
黑框眼镜后的睫毛划出几道弧度,头颅没动,眼神挪动了几不可察的角度,对准了镜头:“我入校时报的是4+4本硕博连读项目,这学期开始进入医院实习培训,只有周末能够抽空继续家教和兼职。”
“因此,医药费的归还进度落后预期了。”
他是在对她解释。
璩贵千吸一口气泡荔枝水。
赵老师用赞叹的语言称许着,接着又提到了他连续三年拿到系里一等奖学金等等荣誉。
对话很自然地走向了这类宣传的套路。梁方起依旧言语不多,却给了他们想要的,一个社会普遍认可的优秀的人,表达出的恰到好处的感激。
“是的,如果那时候没有得到好心人的帮助,很难想象我会有后来的机会,我很珍惜。”
对话停在这里。
璩贵千靠着椅背,目光意外地锐利,一寸一寸描摹着身形。
头发比从前更长了,几缕发丝松散搭在额前,不如寸头精神;读书读得带上了眼镜,配上黑色双肩包,乍一看竟然像个乖乖仔了;露出来的手臂肌肉苍白却健硕,也不知道是怎么挤出的时间去健身房……
赵老师点了点头,笔盖戳着桌子,觉得还可以再加一些带有私人生活的部分,于是问他:“现在的工作怎么样?”
梁方起从善如流:“很累,但学到了很多东西。”
“你在内科还是外科?”
梁方起:“骨科。”
“也会进手术室吗?”
“是的,”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手臂微动,线条隐约可见,带着一种克制的力量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只有无影灯和微创刀,骨科的手术上电钻、锤子、锯子都有,有时候医生没劲了会让我们帮一把手。”
璩贵千扑地一声笑了出来,修车工上了手术台,干活的家伙还是同一套。
一时间所有人扭过头去看她。
小梁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白开水:“呛着了吧,慢点儿喝。”
他的身形挡住了梁方起的目光。
屋内离她最远的人收回视线,手指轻抚指腹的茧子,不言不语。
访谈结束后,他们没有立刻离开。
赵老师让店家烧几个菜打包带走,下午的时段他们占了空包厢两个小时,店家虽不在意,但赵老师不愿意欠人情。
等候的功夫,两个摄影团队的人去街上抽烟,一说,剩下的人三三两两跟上。
璩贵千最后检查了一遍包厢里是否有垃圾遗漏,慢了一步,出门时,暗红色地毯上有人在等她。 ”
你还记得我吗?“梁方起看她的目光略有些小心翼翼,好像在和窗台上只会随风飘的晴天娃娃说话。
“我想还是应该当面和你说一声谢谢,托你的福。”
她没说话,但眼神却清明不带疑问,于是梁方起就明白,她是知道他在说什么的。
“傅思思,是你真实的名字吗?”
没有必要解释,璩贵千点头。
第93章 好奇心驱使她点开了聊天框。
“傅思思, 是你真正的名字吗?”
没有必要解释,璩贵千点头。
梁方起低下头,能够看到璩贵千脖子上的工卡绳和她的背包带纠在了一起。
“噢。”他说。
沉默弥漫,临街商铺隔音不好, 听得到烟火喧嚣, 嘈杂的车流声此起彼伏。
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可谈论的。
狭窄的楼梯口传来小梁的叫喊:“思思——下来没?”
“那我走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小声说话。
但梁方起的手拦了一下:“你已经在工作了吗?”
话里带着些略显尴尬的关心和试探。
璩贵千突然明白他迟迟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了。
明明该在学校里的人突然带着工卡出现在工作人员里, 忙前忙后, 还是中间出现给大家送饮料的。
被当做奇怪的失学青年了。
“实习。”
“嘘,”她伸手示意, “他们不知道我是谁,不要说出去。”
呼吸。
他身上有消毒水的气味。
梁方起配合地点头,正想开口提示她,背包带缠在了绳子上:“这里……”
而心急的小梁因为傅思思迟迟没有回应, 三步并作两步, 脖子一伸,把他们俩面对面站在碎花墙纸前的画面看在眼里。
“怎么了?这么慢,”小梁伸手抓过璩贵千手上装垃圾的保冷袋,硬是凑近,“走吧,赵老师叫我们了。”
他转头,盯紧了梁方起:“还有事儿吗?”
璩贵千一向对小梁这种跟异性说过几句话后, 就把人视作自己的所有物的做法嗤之以鼻。
自我意识过剩。
她不喜欢被当做狩猎的对象。讽刺的是, 在她被叫做璩贵千的时候,在她拥有权力和金钱的时候, 反倒没有人敢这样做。
“梁同学,”璩贵千收回手,退开一步, 离他们俩都远了一些,“你的照片我会让他们做后期的,没必要担心哦,很帅气了。”
小梁的脸青了又绿,最后变成一团浆糊,挂在脖子上。
无端被扣上自恋的帽子,梁方起顺从地应了下来:“好的,谢谢你。”
“这里,”他还是没忍住点了出来,“绳子缠在一起了。”
皮质背包带和工卡绳绕了两圈,璩贵千不得不把两样东西都取了下来,她一手拎着包一手解,颇有些不得要领。
小梁酸言酸语:“下次出来工作就不要背这种包了,又重又装不下多少东西。”
璩贵千手上忙碌,嘴巴却空闲的很,暗讽道:“没有吧,还好啦,这包是没你能装,但够用了。”
旁边杵着的梁同学看她又把工卡绳往里绕了一圈,终于忍不住伸手,开口问:“你介意吗?”
他的手指还没碰到东西。
一副没她的允许,他就能原地不动,在这里看着她来回拆结直到天荒地老的样子。
“给。”
练过缝针打结的手指异常灵活,拨弄两下,工卡绳如游鱼穿梭,滑溜溜地呲溜出来。
“谢啦,我会盯着他们把你的稿子写得很好的,发布之前给你确认。”
梁方起收回手,微微低着头,目光平和:“好。”
三人往楼下走,小梁打头阵,步子敲得楼梯咚咚响。
他大步向前去丢垃圾的时候,身后二人距离门口的大部队还有三米远。
氧气泵咕噜咕噜,多宝鱼懒洋洋地吐泡泡。
大厅的布局不宽敞,两个人无法自如地一起走。梁方起自然地落后一步,突然开口:“尽量还是少用单肩包,会产生脊柱侧弯和高低肩的问题。”
突兀的一句话。
专业人士的建议还是要尊重的。
璩贵千点头:“嗯。”
没有同事在的时候她不会故意带上很多语气词说话。
但梁方起不知道。
他用指节推了推眼镜,斟酌后开口:“单侧不过重的影响不大,不是长期背没关系。”
璩贵千没来得及说话,迎面走来的赵老师老道地招呼起了梁方起,几句定稿流程介绍后,话赶话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
梁方起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几人身后用手机发消息的璩贵千,礼貌道别。
回去的路程中,车窗大敞,吹入傍晚的凉风,吹得上车后就滔滔不绝的媒体运营小梁脑袋上的浆糊风干了,变成硬邦邦的纸壳。
“你们觉得刚刚的男的帅吗,思思说他好看哈哈哈,我觉得有点土。”
璩贵千还在回复王姐的消息,但嘴皮子已经条件反射地挂上了傅思思的腔调:“啊?我说过吗?哦,你说那个哦,挺俊的啊。”
有人帮腔:“是不错啊,微调一下可以当明星吧。”
男人的妒忌很可怕。小梁嘴巴一歪:“放到择偶市场上会被避雷吧,八字不太好。”
车上的人面面相觑,对着窗外吐烟圈的摄影师都转了回来。他们不觉得背后说人有多么刻薄,交换目光间,是彼此心知肚明的调笑。小年轻闹矛盾嘛。
胃里小小地揪了一下。
璩贵千升起半扇车窗,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不会啊。反正我爸要是看到他肯定喜欢得不得了,做人还是要上进哦,不过我看还是善良最要紧。”
“思思年纪小但是看事情最透彻。”赵老师打过圆场,车内不再有人说话。
璩贵千按照刘薇发来的手机号输入搜索框,对着那个账号发送了好友申请。
留言框里,她习惯性输入自己的名字,又在发送的前一秒反应过来,改成了傅思思。
城市的夜景铺开。他们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入夜。
璩贵千婉拒了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提议,上楼在工位放下东西后,坐上了司机送她归家的车。
耳机里放着抒情慢摇的歌,似乎是某部影视剧的主题曲,而眼前是行道树错综复杂的枝丫。
从一个节点分出的两条世界线,结出来的果子都是这棵树的果实,可阳光雨露不同,含糖量和果肉的丰满程度也不会一样。
之前的匆匆一面,像是扳机,总要带出一点牵连的记忆,但今天借摄像头的打量,却没有勾起太多回忆。
好像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不同吗?
是不一样的,可归根到底也没有那么不一样。
快到家的时候,手机屏幕一闪,显示好友申请被通过了。
璩贵千拎起包,下车奔赴属于自己的灯火。
**
有过这一次碰面,下一次二人在华庆校园中相遇时,打一声招呼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璩贵千收到曾嘉文的消息时,抬头遇上了梁方起。
凌如意挽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着中午要去哪个食堂吃饭。
周六璩贵千没有课,但为了做系里要求的志愿时长和政策课时长要求,还是要来学校打卡。
许多人会在政策课讲座签到完后就偷偷溜走。老师们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时不时来个签退,这下所有人都只能在教室里老实坐着。
由此还衍生出了代打卡服务。
不过,去听讲座的时候再怎么不情愿,抢名额的时候却都十分积极。
每学期都有固定的政策课时长要达标,内容稍有
趣些的讲座抢手的不得了。
幸好林瑶是班长,承担了在班群里发讲座信息的义务,开始线上预约的时候就会一并提醒她们三个。
顺着讲座的人潮从公共教学楼出来。
周末的学校比平时稍静一些,尤其是食堂一片。
转过白桦树围绕的路口,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璩贵千一开始并没意识到那是谁,她的注意力聚在了手机上,全靠凌如意挽着她走路。
两个女孩黏黏糊糊,璩贵千的青绿色背带牛仔裤很有夏天的活力。
曾嘉文:我明天回国!
曾嘉文:叫了老朋友们来接我,一起吧?顺便去新居帮我暖房,吃火锅哦。
璩贵千吸吸鼻子,没理解这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要回来,看样子还是要定居。
那个还躺在书桌角落的盒子悄悄冒了出来,挤走璩贵千脑海里原来的猪肚鸡大盘鸡和菠萝咕咾肉。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回复。
对待不熟悉的追求者可以斩钉截铁地拒绝,如果是死缠烂打的人就更不需要给对方留面子。
四两拨千斤的方法。
快刀斩乱麻的方法。
要不要去?
她希望曾嘉文邀请她是为了展现他退后一步的态度,却又隐隐猜测这其实是他进攻的前奏。
不知道怎么回复,璩贵千决定待会儿去京大找朱欣怡的时候问问她的意见。
小朱同学秉持着智者不入爱河的精神,思路清晰,旁观者清。
但出于某种不知名的恶趣味,事情往往会在巧合之下走向一个较为曲折的方向。
“贵千?”凌如意杵了一下她的手臂。
指腹戳到屏幕,发送了什么她暂时没空关心。
璩贵千一惊,抬头看到梁方起微微抬起的手。
“是认识的人吗贵千?”凌如意的声音里带了点兴奋。
一米。
显然梁方起听得到她们的对话。
而璩贵千暂时没空想名字称呼的事情。
她回答凌如意:“对。”
又对着梁方起露出惊讶的表情,眼尾轻扬:“好巧啊,今天不用去医院吗?”
梁方起的黑框眼镜没阻挡住他深邃平和的眼:“回学校开组会。”
“宣传稿要等到下周了,到时候我再约你个时间看下线上版本的删减。”璩贵千抬手揽过被风吹到脸前的发丝。
“好,”他依旧背着那个黑色双肩包,喉结微动,似乎是要说什么,但眉头一跳,保持了沉默,“回见。”
擦肩而过之后,凌如意小声吐槽:“好帅,实习的时候还有这种眼福?”
“相信我,这是个例。”璩贵千点点手机,在解锁的过程中,板鞋一顿。
“你刚刚……”
……叫我什么来着?
而梁方起还以为她叫傅思思。她加好友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个名字。
嘶……
麻烦,但还好。
要解释吗?
没必要吧,问起再说。
清晰的思路压过了小小的心虚,脑海中的气泡啪嗒啪嗒发出爆裂声,汇入空气。
璩贵千转过这个念头,再次开口:“没事,赶紧去吃饭吧。”
一低头,手机屏幕跳出来刚才的聊天界面,只是多了一条她并不记得的消息。
璩贵千:了
是刚刚的手误吧……
那边的气泡还在上下波动,璩贵千长按,正打算撤回。
但曾嘉文的消息比她的动作快。
曾嘉文:了是什么意思?
曾嘉文:我退网了吗?这是什么新梗?
手误二字还在输入框里,消息一条接一条,璩贵千咬牙。
这人手速怎么这么快,而且这个点不该是大洋彼岸的深夜吗?
曾嘉文:那就当答应喽!我出发赶飞机啦,马上见!
璩贵千嘴唇轻抿,一字一顿地删掉输入框里的字,决定自己再也不会在走路的时候回消息。
就算有人挽着她的手领她走路,也绝对再也不会。
嘟嘟,又一条消息。
但这回是工作软件。
璩贵千认命地点进去,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成子旭,被她在内心腹诽多次很爱显摆的NGO男,发来的消息。
他们没有什么工作交集,只能说是饭搭子的饭搭子会带来的饭搭子。
好奇心驱使她点开了聊天框。
“嗨思思[微笑],我有个朋友刚好和你一个大学,今天和他吃饭的时候,他说,那届没有傅思思这个名字呢[疑问]”
手机啪嗒往兜里一放。
璩贵千对着穿过树叶的阳光微笑,熏然欲醉。
还是吃饭最要紧。
第94章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于是璩贵千……
“那你到底去不去?”
京大图书馆后的竹林长廊里, 朱欣怡嚼着璩贵千带的糯米糕点,询问。
“去吧……”
回答的人脚尖一下一下点着地面,青绿色的牛仔背带裤在深色竹的映衬下更显得年轻稚嫩。
等她吃完饭再联系曾嘉文的时候,他已经不回消息了。
不知道是真的上了飞机还是故意让对话停在这里, 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竹影阑珊, 吹来的风也温柔。不过璩贵千嘴里说的话就没那么客气了。
“要是他表现出做朋友的姿态,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要是相反, 我就把那个盒子还给他。”
朱欣怡点点头,全无为曾嘉文默哀的样子:“挺好的。”
“不过, 你有和你男朋友讲过曾嘉文的事吗?”
“没有,”璩贵千扯了一片竹叶在手里,顺着脉络撕扯,“为什么要和他说?”
她的话有种理直气壮的坦率, 又带着货真价实的不解, 弄得朱欣怡怀疑起了自己:“这种事情不应该报备的吗?”
“需要吗?”璩贵千扯扯耳垂。
朱欣怡咽下豆沙馅:“不说就不说吧。”
这种事又没有普世皆准的方式。
“好麻烦的。”璩贵千更喜欢将与洛城相处的时间花在黏黏糊糊上,两个忙中偷闲的人,本来相处的时间就不多。
她皱眉,不太明显地弯下了嘴角:“而且万一他不开心了,我不是还要哄。”
朱欣怡略微无语地看了一眼口出妄言的好友,决定多吃几个她带来的糯米团子以彰显自己的态度。
让她来说,璩贵千谈恋爱和初中生对待心爱的手办没什么区别。
摆在展示柜里的时候是赏心悦目的, 把玩的时候也是发自内心的快乐。但, 好像是少了点什么。
到底是少了点什么呢?
朱欣怡在穿过竹叶的飒飒风声中眯起眼,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记忆宫殿里充沛的偶像剧家庭剧画面, 又翻过一堆言情小说中外名著的字里行间。
画面停顿在男男女女撕心裂肺的雨下拥抱、火里接吻中,夹杂着你爱我我不爱你你又爱我了的控诉和哭嚎。
朱欣怡打了个冷战,顿觉好友这样宛如吃西瓜只挖西瓜瓤的行为也没什么不好。
为了转移注意力, 她迅速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所以,那个人的消息,你回复了吗?”
她指的是成子旭的信息。
“没有。”璩贵千拿着调羹挖一勺芒果雪芭塞到嘴里,惬意地仰头眯起眼,把肩膀往朱欣怡那边靠。
保温盒功能优越,从家里送来的甜品一点儿也没化,停留在最美味的时候。
细腻的沙冰融化在嘴里,酸甜清爽、轻盈蓬松,一瞬间全世界的过错都得到了原谅。
工作软件上的私人对话页面还停留在一个小小的已读上。
但璩贵千不打算回复。
按兵不动。
同一个策略,对待两件截然不同的事。
转天在机场,璩贵千认真反思这是否属于一种战略上的懒惰。
灰色运动裤和黑色廓形上衣,宽松舒适的衣物包裹着璩贵千,鸭舌帽下翘起的发尾扫着锁骨。
接机口前的自动感应门开启又闭合,栏杆前零散站着数个等待的身影。
引人注意的除了左边带着长枪短炮和灯牌的成群粉丝,还有角落里一个捧着超大束粉白艾莎玫瑰的白手套制服男人。
璩贵千在人群背后放空自我,两手空空。
人情世故,既是接机又是温居,她本来看好了一个松石绿花形玻璃碗,临出门前改了主意。
就当她是忘了这回事吧。
接机口的门闭合又开启。
接机的粉丝团突然骚动起来,机场大屏上的航班动态显示已降落。
兴奋的窃窃私语汇聚起来,足以传进别人的耳朵。
他们等待的明星似乎和曾嘉文同一航班。
“希望晚上的饭足够好吃,对得起我宝贵的周末时间。”朱欣怡跟前排同学打完了一把游戏,转身,手上不安分地压了压璩贵千的帽子。
“火锅再难吃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吧。”
“所以是火锅吗?他没跟我们讲啊。”朱欣怡的眼神变得微妙,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璩贵千的肩膀。
接机处的门滑开,第一批旅客抵达。
小声的叽叽喳喳变成激动的熙熙攘攘。
挤进栏杆前是别想了,璩贵千略有些担心曾嘉文会不会和粉丝们等的人一起出来。
好在下一分钟接机口前就出现了他的身影。
接机粉丝的声浪就略提起来一些,在看清楚脸后又降低,但来接机的朋友们高高扬起的手没放下。
璩贵千配合得挥了挥手。
但比他们上前的动作更快的是捧着艾莎玫瑰花束的白手套。
“哇哦————”
不只是朋友们发出了起哄的笑声,显然这颇为浪漫的一幕也引起了另一边蹲人的粉丝们的注意,长枪短炮和手机有架起来的趋势。
谁都看得出来白手套只是递花的工作人员。
朋友们三言两语猜测着这花到底是谁给曾嘉文的。
落后他们一步的璩贵千咽了口唾沫,低头确认了今天穿的的确是运动鞋。
很好。
她压低了帽檐,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希望待会儿不要上演夺路而逃的戏码。
令她庆幸的是,接到花束的曾嘉文本人也表现出了诧异。
吵杂的进出口前他和白手套的对话传不到第三人的耳朵里。但看过花束中间的卡片后显露的无奈表情却是真实的。
那张浅金色卡片被他塞进了口袋。
行李车被白手套接过,曾嘉文朝着朋友们走来,目光中的欣喜在触及他们背后那个拖拖拉拉的人影时更洋溢了几分。
面对朋友的调笑,曾嘉文看了一眼璩贵千,无奈解释:“我妈妈送的。”
危机彻底解除。
璩贵千混在众人之中打了个不亲不热的招呼,势要把自己盯死在普通朋友的位置。
直到上了接机的加长版商务车,眼见着车辆行驶的方向朝着华庆和京大所在的方向去,璩贵千戳了戳朱欣怡的手,而后者会意:“你回来待多久啊?”
立刻有朋友发出了类似的疑问:“对啊好突然,要不是你说请吃饭我是不来接你的啊。”
“申请到了交换项目,”曾嘉文朝着朱欣怡伸出了手,一双眼尾上扬的杏眼却对准了璩贵千,“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请多多指教啦。”
深秋的京市明明还残留着夏季的余温,璩贵千却被北风吹到了心坎里。
没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拿起车内的矿泉水,拧开,一口气喝了半瓶。
朱欣怡转过头来,笑意盎然,根本没想掩饰自己看好戏的表情。
“不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朋友们摸不着头脑,“你现在读的是什么专业?大一就能交换?”
上一次聚会本来要好好拷问这个仓促出国的人的,他却半途溜了。
和艾莎玫瑰挤在一起,曾嘉文清秀的眉眼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淡粉:“社会学,只要我想,四年都飘在外面也没问题。”
意有所指。
但有人充耳不闻。
曾嘉文的新居就在著名的京市最贵学区房中,夹在华庆与京大之中。
他家当年出国时走得干净利落,在京市住了两年的房子也出手了。眼下这一套大平层还是因为他要回来而临时置办的。
而从车辆拐入这条街开始,璩贵千跳起的额角就没停过。
父母的心思是相似的。这个小区是周边环境最好物业最负责的一个。理所当然,也是璩湘怡的选择。
所幸不是同一栋楼。
曾嘉文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甚娴熟地用钥匙开门,里面灯光大亮,辛辣锅底的香气扑面而来。
井井有条、温馨舒适。住家阿姨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热情地招呼主家和主家的朋友们。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人用调侃的语气叫他曾少爷。“曾少爷”本人放下巨大的花束,手臂微扬,用粤语说道:“唔使客气,坐啦。”
璩贵千嘴角微扬,拉着朱欣怡抢住了靠里的位置,右边是结实的墙,左边是贴心好友。
新鲜食材已经拾掇好了,琳琅满目,令人食指大动。现炒的香料撞上脊骨高汤,锅底咕嘟咕嘟地端上来的时候,曾嘉文也换了套新的衣服。
他匆忙冲了澡,发丝间还带着水汽,眼下由长途飞行带来的青黑也没有散去。
他需要的是妥善休息,而不是热闹的饭食。
璩贵千的视线一转而过,没有留下痕迹。她摘下了帽子,拢了拢被帽子压实的发丝,身前的灯光在她脸上拉下长长的睫毛影子。
留给曾嘉文的位置离她不近,一顿饭间,除了公共话题,二人没有丝毫交集。
曾嘉文的视线是在她指间瞥过好几次的,但他神色平静,并没有问出口,是否试过他送的礼物,又是否喜欢。
或多或少看出了曾嘉文的疲惫,朋友们并未打算久待。
新风系统很快带走了室内的食物气息。
璩贵千从洗手间漱完口出来,正看见曾嘉文蹲在进门处的玄关那里用剪刀拆开玫瑰花束的包装。
嘴边那句“要帮忙吗”被及时咽了下去,但曾嘉文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自然地开口:“来帮我扶一下。”
失去了偷偷离开的机会。
璩贵千轻拉裤腿,蹲下来,问:“你要把它们分瓶养吗?”
玫瑰已经剪过了刺,正是盛放的姿态,波浪状的边缘粉嫩夺目,渐渐晕至底部的浅白。
曾嘉文一瞬抬头,眼中的讶然被她瞧个一清二楚。
他又低下了头,用剪刀分开底部的胶带和包装纸。
“嗯,插瓶能养得久一些。”
“待会儿带一些走吧,”他停住动作,手指拨弄杯状花型,“实在是太多了,我妈妈想一出是一出。”
生怕她说出拒绝的话,曾嘉文又扭头朝向客厅的朋友们:“走的时候都带几枝花回去,不许忘啊。”
应答、嘻笑,也有人凑过来看他分花,指着几枝说我要这一些,被曾嘉文赶跑。
璩贵千没有帮上什么忙,只是替他接住了一些洒落的营养土,再在分束包装的时候帮忙贴透明胶带。
她做好了准备,或许曾嘉文会开口,那她也就知道自己会说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于是璩贵千也只能沉默。
曾嘉文开始打哈欠,但仍一丝不苟地检查了会被朋友们带走的玫瑰是否有枯
萎的迹象。
众人出门时俱捧着粉嫩的花束,也是颇为难见的场面。
去取帽子的璩贵千落在了最后一个,接过他手里的花,轻声:“谢了,回见。”
关上门。
阿姨在厨房炖着排骨汤。
曾嘉文转身把剩余的艾莎玫瑰全部插入敞口瓶,摆弄两下,对着花朵发了一会儿呆后,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已经有些皱巴的卡片。
“畀你钟意嘅女仔。”
第95章 梁方起眉心微皱,给学生补了多……
那一小束艾莎玫瑰最终还是停在了她的窗台上, 和白色纱帘一同随风起伏。
璩贵千有时会想,假如曾嘉文直截了当一些,或者,惹人厌烦一些, 她都有明明白白的理由可以把他推开。
伤一个朋友的心需要更多的勇气, 她是有那样的勇气的, 但当对方小心翼翼示好的时候, 再坚硬的心也难免软下一瞬。
那不至于让她惶恐,继而心烦意乱。
只是局面很像一场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 她不去看的时候,曾嘉文在加速狂奔,等她打量的眼神挪过来,他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这事悬而未决。
隔天去公司, 璩贵千在茶水间被成子旭拦住的时候, 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件悬而未决的事。
“思思,最近工作还顺利吗?我听说,你换组之后的表现挺不错的。”成子旭穿着件休闲衬衫,袖口挽起,拿着咖啡杯。
刚上班不久,茶水间人来人往,不时有人路过, 投来好奇的眼神, 点头打招呼后匆匆而过。
璩贵千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哎呀, 还好啦,我就是边学边做。你呢?最近忙不忙?”
“跟原来差不多,”成子旭挂上了一抹笑, 举起杯子抿了一口,“我前天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
“哦,那个啊,我好像忘记回了。”璩贵千作势拿出手机,刷刷刷,切换界面,忙得很。
“没事,”成子旭推了推眼镜,面上带了些犹豫,“这里不太方便。要不……我们中午再说吧?中午一起吃饭?”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这话既是抚慰,又是威胁。我知道你心里有鬼,所以不在公共场合谈论。所以你也可以放心,我不会贸然戳穿你。
璩贵千依旧是懒洋洋的表情,目光从他的金丝眼镜转到他不离身的咖啡杯,最后才定在成子旭的脸上。
不想撕破脸,那就是有所求。
有所求就好办了。
“中午不行诶,我和雨桐约好了一起吃饭,要不下次吧?”璩贵千的声音懒散又疏离。
成子旭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拒绝,笑容面具一僵,压低了声音:“那就再约吧。不过思思你确实是今年的应届生?我朋友说这一届没有这个人啊。”
“诶?不可能的吧。”嘴上说着惊讶的话,璩贵千手指绕着衣服上的流苏,不急不缓地打转。
“其实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这种事情被别人知道了不太好,我觉得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毕竟公司里人多嘴杂,万一有人故意针对你,也是挺麻烦的。”
比起当事人,眼神四处瞟的成子旭看上去更像是那个担心被发现的人。
璩贵千从成子旭的话里揣摩出了他的意思,抬手轻拢发丝:“嗯……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回去想想吧,没事的。”
“放宽心啦。”
被揭穿学历造假的人却在这里说这样的话。
璩贵千内心叹息一声,还是要把戏演全。
在成子旭眼里,她这样有恃无恐的态度是坐实了上头有人的传闻。否则她朴实的纸面背景绝通过不了筛选,更不要提现在连这纸糊的学历也不一定是真的。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璩贵千很抱歉在他心里给璩氏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也不能明白地告诉他,放心吧,没有抢占你们的名额,更不会利用关系降维打击。
歉疚只是一瞬。
反正成子旭暧昧不明的态度也证明了,他试图从这件事中得到一些好处,而非正义感驱动。
如是后者他该直接去找人事或者廉政才对。
“好吧,”成子旭依旧是友好的表情,“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帮忙。”
他眨了眨眼。
回到工位后,璩贵千第一时间和刘薇讲了这件事,让她关注一下后续动向。
妈妈的心血来潮把她架了上来,总不能现在溜走,那才是功亏一篑。
这恐怕就是高调做人的副作用之一。
哪能只有甜头呢。
璩贵千整理了上周访谈后宣传部给过来的稿子,按照先前定好的运营方向高凉了部分内容,重新排版定稿后给王姐审核。
她的肚子又大了一些,坐一会儿就要起身去走廊上转转。
当事人不觉得,璩贵千这个旁观者真是胆战心惊,还专门问过公司的产假政策。
其实是可以提前休假的,但王姐是放不下工作的人。
她给璩贵千的稿子提了几个无伤大雅的意见,交代完了下个月要交的提高用户活跃度和粘性报告的事情,又开始传达组内生存指南:
“假期有事就给我留言,看到就回。小事不知道怎么做找个公共场合问同事,汪姐人最好,可以多找她吃饭。大事直接找组长,你是小孩,多刷脸没坏处。”
璩贵千连连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我一路问到董事长办公室也不想打扰您休产假。
最终定好的线上营销稿发给美工前,璩贵千先找了各位当事人一一确认内容。
和梁方起的沟通略有些别扭,尤其是她看到加好友时聊天软件自动发送的傅思思三个字还挂在聊天记录最顶端的时候。
他也迟迟没回。
早上发的消息,到了下午四点多,璩贵千在给同事们分洛城送的下午茶蛋糕时,手机才响动。
消息框连续跳出几句话。
梁方起:抱歉,在手术室里。
梁方起:我都看了,没有问题,辛苦了。
璩贵千挑了一个小狗记下的表情包发送,随后才回:没事,你也辛苦了。
他们的聊天记录一直没有新的篇章,直到周五,璩贵千转发给他刚发布的稿件链接。
璩贵千:[鼓掌][鼓掌]
这回他回复得很快。
梁方起:谢谢。
短短两个字,那三个代表输入状态的小点还在来回跳动。璩贵千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新的消息跳出来。
或许是误触?人又进了手术室,手机忘在了储藏柜。
她熄灭屏幕,把视线聚焦到台前的ppt上,专心听课堂中其他同学的小组展示。
信号那一端的人其实并未离开。
梁方起摘下眼镜,站在昏暗的休息室里,只有屏幕发出的光照亮他的脸,挺拔的鼻梁上是眼镜和口罩边缘留下的印痕,盐霜结晶般留存。
身后刚下手术的师兄补觉的呼噜声轰鸣不断。
他的手指输入又停顿,删除又重新点上键盘,一个你字来回了十数遍,最后还是留下了空白。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灯光大亮。
“今天最后一台了,待会儿去吃点东西啊,我发现一家大排档的鸭头配啤酒真是绝了。”
在休息室小憩的人被惊醒是常态,暂停打呼噜的青年坐起身揉了揉眼,迷迷糊糊地响应。
梁方起一贯是冷淡的表情,带上眼镜后更显得冷峻自持,但也没有拒绝师兄们的邀请。
话是这么说,等这一群人把工作收尾又换了衣服出来也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
太阳落山,余晖洒在街上。
走在街上的几人除了身上残留的消毒水味儿、除了会在饭店里用吃剩的骨头拼一只完整的鸭禽,和寻常学生没有太大不同。
而与此同时,同一片夕阳照射的地方。璩贵千和室友们道别后沿着梧桐小路往校外走,在爷爷奶奶家门口看到了洛城的车。
她的脚步不由加快几分。
在干枯的葡萄藤下帮爷爷洗毛笔的洛城抬起头,擦干手后先她一步打开了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那样微笑着看她走近。
“好久不见。”他刚出差回来。
傅爷爷不着痕迹地咳嗽一声。
璩贵千把书包塞到他手里,歪过头去问好,又牵着洛城的手进门。
“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
行李箱还在车里,没回住处,迫不及待地来见她。
“不用这么急,我又不会跑,”她无奈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把他推到沙发上,“吃饭还有一会儿呢,休息一下。”
爷爷奶奶家里,璩贵千是没有胆量把人往楼上房间带的。
洛城捏着她的手并不反抗,浅笑之后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却看见朋友的冷笑。
璩逐泓把外套往沙发上一甩,故意扇起的风扑了洛城一脸。
“起来去端菜,厨房在那儿呢。”
登堂入室的洛城忍下了他的阴阳怪气,提着砂锅排骨出来的时候得到了奶奶“真懂事”的夸赞。
爷爷奶奶知道璩贵千和洛城在谈恋爱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说了一声,下次叫他来吃
饭。
而获得他们的喜爱对洛城来说不是难事。
用璩逐泓的话来说他就是帅得没有攻击性的那类人,像月亮温润润的,只要稍一装乖,最讨老人家的喜欢。
璩贵千和这两人在同一个空间的时候向来维持明哲保身的策略,不掺合不影响,偶尔表现下对哥哥的偏袒。
她默默把自己的餐具放到爷爷奶奶那边,离他们远些。
亲人虽然都已知晓,她和洛城没有明说过,却达成了默契,并没有把父母牵扯进彼此的生活。
那个层面,过于正式,也太早了。
对此璩逐泓相当认可:“有幸入赘的时候再见也不迟。”
他学艺术之后是显而易见地更毒舌了。
这里的饭菜上桌,那边的烟火升腾间更是人声嘈杂。
和师兄们吃饭聊天左不过是那些话题,论文期刊、手术见闻、教授八卦。
人声鼎沸、碗筷碰撞。梁方起喝一口啤酒,不时补充两句,筷子却没动几下。
厚实玻璃杯上聚集着冰爽气泡,入口的瞬间爆炸在舌尖,一路顺流而下。
师兄们谈起留院的话题,话里话外都在提点他,要早做打算。梁方起举杯示意,不声不响地往下灌,面不改色。
直到话题转到买房结婚的方向,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师弟似乎突然有了兴致,拇指按压下颌,黝黑的眼抬了起来。
打呼噜很响的青年讲着三环外学区房的价格涨幅。
旁边的人注意到了梁方起的视线,手腕一歪,杯子发出清脆的相撞声:“动凡心啦?”
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挪到了他身上。
梁方起的眼角沉积了一些酒精带来的微红,又被镜框掩盖,看不分明。
他慢吞吞地出声:“是,什么感觉?”
“什么?”
“喜欢?”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陌生的不可思议。
在他贫瘠的青春期和孤独理性包裹的前半生里,没有这种词汇存活的空间。
将要结婚的那一个兴冲冲地说着:“喜欢就是想呗,想见她、想亲她、想跟她吃一个锅里的饭!”
这种事哪里有统一的定义呢。
师兄们饶有兴味,让他说说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而他现在又是什么样的感受。
梁方起眉心微皱,给学生补了多年全科的优等生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会意的词汇,张口时略带茫然:“……痒。”
“不安腿综合征,蔓延到全身,用力,但也没有好转。”
“是这样的感觉。”
第96章 “我觉得他……不跟我说实话……
梁方起话音刚落, 几位师兄面面相觑。
不安腿综合征,是一种神经系统感觉运动障碍,多由缺乏微量元素引起。
腿部不适由内及外难以控制,患者只能通过活动肢体来缓解。
尽管大家都是学医的, 但这描述也未免过于……抽象?
很快有人出声:“我觉得在你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 十有八九就是了。”
他砸吧砸吧嘴, 补充道:“爱情啊, 百分之八十都是心理幻觉。”
将要结婚的人杵了他一下,发出不同意见:“少听他放屁。”
但他也赞同前半句话。
当你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脑海中的链接通道一遍遍加深,渐渐的,某个人的名字和那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挂钩,形成了固定通路。
很快有人反驳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 人岂不是可以催眠自己喜欢上另一个人?
对话朝着奇怪的方向前进,梁方起自斟自饮,阴影下的瞳孔辨不清明暗。
那一边的对话璩贵千并不知晓。
在金银花藤缠绕栏杆的门口送洛城回去的时候,月色如水洒在身上。
他叫的司机已经在驾驶座上等待。
一周未见,璩贵千不是恋爱中黏糊的一方,但仍没能直截了当地放开他的手。
“陪我回去?”他们的声音都放得低低的,既躲着屋内的哥哥, 又正合了夜色朦胧。
“不行, 待会儿哥送我回家。”
明天是周末,难得的时间, 他们要一起陪淑珍阿姨去复诊。
本来傅谐正陪着璩湘怡在新加坡出差,二人都特意为这件事飞回来了。
洛城知道她明天白天没空,于是沉吟后又问:“那后天, 一起去划船?”
“大概也没空呢……我想陪淑珍阿姨待一会儿。”璩贵千说着,手指把玩着洛城的袖扣。
“嗯,那我就只好耐心等待。”洛城的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
璩贵千抬头,轻轻啾在他的下巴上,换来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下周我哥就去外地开机了,”她的脑袋顶着洛城的臂弯,“周一可以来接我下班?”
“然后,晚上回我那里吃饭吧,想想吃什么?我从家里带一瓶白葡萄酒过去。”
这一刻果汁感起泡酒也没有她的絮语清爽酸甜。
洛城的车开走后,兄妹俩陪爷爷奶奶看了会儿电视后也离开了华庆。
车里的对话从朴实的家长里短开始。璩逐泓看着不食人间烟火,却意外地对这些事了如指掌。
满足了璩贵千对剧组工作的好奇,又问了她最近工作学习的情况。璩逐泓在二人私下相处的时候从不对洛城大加批判,只是在知道洛城下周三又要出差的时候,没忍住皱起了眉毛。
正巧遇上红灯,车身缓缓停住,一只大手伸过来揉揉璩贵千的头发。
“那下周岂不是没人陪你了。”
他说的像是她是离不开大人的小孩似的。
璩贵千摇摇脑袋:“你看我像三岁吗?”
璩逐泓抬眼过去,灯红酒绿的夜景映衬下,妹妹的侧脸微有些光晕浮动。
“难说,”他轻笑一声,“正好他也不在,下周末来探我的班吧。”
正巧洛城发来消息,他到了。
早点休息。
璩贵千回复,切换到日历,口中喃喃:“应该可以吧……”
忽一停顿,她搭在安全带上的手不自觉点了点。
曾嘉文两分钟前发的朋友圈,定位在京市,配图是城市夕阳,远方的云层和山峦,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剪刀手。
“远山不见我,而我见远山。”*
璩贵千的朋友圈几乎是卢比和holiday的相册。她不常分享自己的生活,但并不吝啬给朋友点赞。
一两分钟的功夫下面已经有不少共友的评论,大多是在打趣他,怎么突然文艺起来了,也有不少叫嚷着,既然回京市了,什么时候一起出来玩儿。
手指停顿了一
会儿还是没按下拇指图标。
璩贵千收起手机,把头转向哥哥,认真问:“怎么不动声色地拒绝别人?”
“……好问题,”璩逐泓深吸一口气,打开一丝车窗,一手掩在嘴边,遮住小小的笑意。
帮妹妹解决情感烦恼,义不容辞。
“算了吧你也没谈过。”
璩贵千深深怀疑哥上辈子也没有过,还不如她呢。
明明外貌能力都出色,却像一个亲密关系绝缘体一样,颇为神奇。
璩逐泓脸色一僵:“那说明我脱离了低级趣味,在寻找更高的价值追求。”
“是的,你说的对。”璩贵千深以为然,并给哥哥送上鼓励。
兄妹俩到家的时候爸妈已经在餐厅吃晚饭了。
没有飞行后的疲乏,璩湘怡捧着女儿的脸来回看了两圈,下了定论:“瘦了。”
“……你出门才三天。”璩贵千让厨师做两碗栗子糖水,她和哥陪着爸妈吃饭。
随着她去上学,而璩逐泓忙于剧组事务脱不开身,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总归是不如以前多了。
“让你爸看。”
傅谐抬头,两秒后回复:“我怎么觉得是胖了。”
“……你们清醒一点。”
和这对出差也要黏在一起的夫妻说不通。
璩贵千拿起勺子,手里的碗却被璩逐泓对调:“少吃冰,又贪凉。”
勺子转两圈撞不到一点儿沙冰,全是水和软栗子。
幸好味道不坏。
璩逐泓问:“淑珍阿姨已经休息了吗?”
她也是今天的飞机,回京市来做系统的身体检查。
没有什么病症,只是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下降。
璩湘怡拿起汤碗:“刚才去看过,睡了。”
比起他们,璩湘怡才是那个与李淑珍亦亲亦友的人。
前几年还保留着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走起路来比年轻人稳健得劲,教训外公外婆的时候更是虎虎生风。
一瞬间,岁月的痕迹就显现出来了。
在心里默默算着岁数,酸楚也难免涌上一些。璩贵千不由得抬眼看哥哥。
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个送走身边人的。
栗子融化在嘴里,瘫成软泥。
璩贵千问:“阿姨还去南方吗?”
“不了,”妈妈的停顿比以往长久,“不走了。”
**
从医院大楼往下望,树枝抖落叶片,簌簌落地,积成厚毯。
这是璩贵千熟悉的景色,就像鼻尖的消毒水味儿一样,组成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记忆。
不过是好的记忆。
腿部手术、祛疤,再后来每个月来见一次季医生。
蜗牛背着重重的壳。
听说季医生最近升迁了,倒是可以顺路过去恭喜一声……
思绪被身后的开门声打断。
璩贵千转身,先去看哥哥脸上的表情。
两双相似的眼睛对视,璩贵千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脚步雀跃,接替哥哥推过淑珍阿姨的轮椅:“回家喽——”
李淑珍配合地张开手拥抱风,银发飞起,搭在膝上的小毯子一鼓一鼓。
按电梯的时候,璩贵千回头看了一眼白色走廊中慢悠悠走来的青年,忽然意识到,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只是新老交替。
轮椅的把手硌在手心。电梯门反光,映出高高的人影。
“下午去逛公园吧?”璩贵千突然出声,观察淑珍阿姨的表情,“我推您。”
李淑珍站了起来,步子稳当,眼里既有笑意,又夹杂被轻视的不悦:“那就动作快点儿,一个个的都不饿吗?”
正给妈妈打电话的璩逐泓加快脚步。
那天他们留下了几张新的合影。淑珍阿姨坐在中间,他们俩蹲在两旁,一手按住一个年轻人的李淑珍笑得依旧张扬个性。
璩逐泓定好的开机日期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随意更改。与之相对的,璩贵千却没有那么多限制,起居多在山外青山,和妈妈一样留长了在家里的时间。
不过如今李淑珍的注意力可不在她们身上,她的新宠是holiday。
萨摩耶在璩贵千上大学之后并没有被冷落。璩贵千在华庆旁边的居所也有holiday的生活用品和敞篷车形状的狗窝。
但享受过在草坪上肆无忌惮撒欢的狗狗是很难接受楼房生活的。狗狗的小脑袋不明白为什么出门见到的不是一览无余的天,而是小小的电梯间。
所以多数时间holiday依旧留在山外青山,与在家休养的李淑珍一拍即合。
有一次璩贵千约会回来发现淑珍阿姨跟照顾holiday的佣人一起给萨摩耶洗澡,小狗抖毛弄了她一脸水,淑珍阿姨还乐呵呵地拍它屁股。
她们俩呢,在好几次早回家之后,被李淑珍下达了简明概要的指示:该干嘛干嘛去,少往她跟前凑。
holiday吐着舌头蹲在她旁边,附和的样子让璩贵千在心底轻骂一声,小没良心。
话虽如此,李淑珍实则还是很疼她。
她是唯一一个在知道了璩贵千目前的工作进展后偷偷给她出谋划策的人,并且充分鼓励璩贵千应该发扬扯虎皮做大旗的精神,抽空让刘薇去给她送个东西,威慑一下老板。
璩贵千:“……您猜我妈为什么不让我用真名入职。”
李淑珍颇有些老小孩的风格,撸着holiday的狗头告诫她:“别老顺着她,她自己当年怎么不从基层干起?”
“妈也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让我体验一下啦。”
李淑珍的眼神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算了,你们是亲亲热热的母女,我做坏人干嘛。”
璩贵千立刻挤开holiday把下巴往她手上一摆:“不可以这么说。”
holiday觉得好玩,蹭过来和她贴贴,两个脑袋并排,李淑珍开怀大笑:“养小孩还是好玩。”
璩贵千完全理解为什么她妈妈年轻时和淑珍阿姨最要好。
年龄算什么呢?她和李淑珍差的更多,但有些事儿还是只愿意和对方说。
恋爱这桩事,同爸妈讲总有些放不开。她哥是异性,又同她对象熟识,更难说出口。朋友倒是可以跟她一起吐槽,但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提出。
但淑珍阿姨就没关系,一切都刚刚好。
“我觉得他……不跟我说实话。”
“嗯……”李淑珍喝一口红茶,愉悦地眯起眼,不急不忙,“没事,多谈几个就好了。”
第97章 要么是想通了心意相融,要么是……
璩贵千失笑, 轻拍李淑珍的腿。
暖阳透过玻璃穹顶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映在桌中央的茶具表面,现出温润的光。
银发闪烁的老人坐正身子,摆摆手:“好了好了, 你继续说。”
茶香悠悠飘散, 花枝轻轻摇曳。
璩贵千整理了被打断的思绪, 开口。
起因是洛城有几次来接她下班时迟到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大事。
他也提前发信息跟她说了。
上车后问及原因, 他也只说,被工作绊住。
洛城来接她往往是自己开车, 一来不带司机去哪里都方便,二来更符合傅思思小白脸男朋友的人设。
还有一个原因璩贵千没说出来过,但她觉得洛城是些明白的。
她会觉得开车的洛城侧颜很帅气。
心照不宣的默契是一点小小甜蜜。
直到前一阵子,她下班时, 洛城的车停在路边, 后车窗摇下半扇,他端坐着闭目养神。
“这就是你的烦恼?”李淑珍看璩贵千的眼神颇有些无语。老太太见过了大风大浪,如今被小孩拖着去解决大麻烦,到地方一看,是让她把塑料袋的两边打个结。
璩贵千摇了摇她的手,不满:“听我说完。”
“他没说实话,但我看得出来。”
前两天, 难得的约会时间, 他们在璩贵千的校外居所里看一部讲述悠长假日的喜剧电影。
冰镇白葡萄酒的余韵还在嘴里,璩贵千去厨房拿冰块, 再回来时,看见客厅的顶光下,灰色衬衫的男人头颅向后仰倒, 靠在沙发上闭目。
璩贵千抱着冰桶,驻足歪头观察他。
太累了。
他需要的是陷在舒适的床榻上被毯子裹起来,而不是在这里陪她看电影。
“嗯……”李淑珍摇了摇勺子,金属与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呢?”
璩贵千把电视关掉,往他身上披了毛毯,又调高了中央空调的温度。
均匀的呼吸声比睡觉的holiday还轻,节奏分明。她在一起一伏的声音里给哥哥发信息。
璩逐泓也不知道洛城最近忙不忙。男生之间的友谊像煮熟的面条一样松散,就像多问一句彼此最近怎么样都会让他们煮过劲似的。
但幸好,这位大忙人不是她唯一的消息来源。
顶光将人的皮肤衬得格外剔透。璩贵千恍然发现,他眉心什么时候多了几道不起眼的细纹。
有很多人争着将消息往她耳朵里送的大小姐稍微打听了一下,就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男朋友疲惫缺觉得像是六点起床的高中生。
“让我猜猜,他的弟弟妹妹坐不住了?”老太太的每一条皱纹都是智慧和岁月的积累。
“大概吧。”璩贵千没说的太明白。
而且那不是重点。
淑珍阿姨捏着璩贵千的手,反复打量,把那当成了holiday的爪子:“你想帮他处理一下?”
敲打敲打他爸,让他知道什么是分寸。或者早些把遗嘱公证了,省得闹个没完。
璩贵千立刻皱眉,把手伸那么长不是她的习惯:“他自己会处理好的。”
很奇怪。
璩贵千并不想牵扯到彼此的家庭或是父母中去,那比赤诚相见更让她无所适从,亲密得……过分。
李淑珍却没明白她的执拗:“只要你开口松松手,他爸不会不识相的。”
洛城的私生弟妹们突然发力使劲,何尝没有璩贵千的缘故呢。
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很小。流言八卦,一眨眼就传遍了。
洛城会因为和她的关系的缘故得到很多人的另眼相待。
好的坏的,表面上说的都是强强联手、更上一层楼。
背地里当然也少不了风言风语,说他借了近水楼台的便宜,早早抱住了金疙瘩。
“我看过他的日程安排,密密麻麻地。下午的会挪到中午去开,挤出时间来接我。好几次陪我吃完饭还要回公司,不是助理接电话的话我根本不知道。”
璩贵千没有多少恋爱经验。
她问:“是男人都有一些古怪的自尊心吗?忙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又不是需要哄了才能睡觉的婴儿。”
被瞒着的那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一开始当然是内疚和难过。
随即是怀疑自己,是否忽视了恋人的感受和状态。
再然后是挫败,似乎没有被当作另一个成年人在沟通。
“我不需要这样。”璩贵千斩钉截铁。
这一刻李淑珍脑海里浮现出叛逆时期璩湘怡的脸,虽说事情截然不同,两个人的表情却如出一辙。
臭、倔、硬,较真、容不下沙子,都是被宠出来的脾气。
李淑珍悠悠叹一口气:“那你跟小洛说了吗?”
该做事的时候别儿女情长。
“……他觉得我在说气话,然后跟我道歉,说下次一定不睡着了。”
“嚯,”李淑珍乐了,难得带上了一些京市腔调,“这小伙子。”
璩贵千方才讲来龙去脉的时候还挺精神,现在却有些蔫巴巴,把玩着桌布。
这是矫情吗?
璩贵千有时候会担心,自己是不是沉溺在糖水般的世界中太久了。
只是沟通的问题吧。
讲完之后心情虽然没有阳光明媚,但积蓄的气球破了一个口子,缓缓往外放气,反而让她觉得好了一些。
李淑珍:“没什么事儿,你们觉得讲不通就先放一放呗。”
要么是想通了心意相融,要么是放冷了一拍两散。
“嗯,他出差了,”璩贵千支起脑袋,“我周末去找哥哥,您跟我一起吧?”
李淑珍挂上慈祥的笑,嘴唇轻启:“不去。”
谁也别想让她离开温暖的轮椅。
“好吧。”璩贵千并不强求,抬手给她添茶。
只是在奔赴京市邻省的影视城前,璩贵千还有两天班要上。
且其中一次她还要在组内分享一次近期品牌营销方法及市面优秀案例的展示总结。
这本来是王姐的工作,在休产假前,她为璩贵千争取了这次机会。
“让老板记住你,”王姐说完之后又补充,“不只记住你这个人,要让他知道你是能干活的。”
报告的详尽程度有王姐做的往期报告参考,在休产假前,王姐帮她删减了报告的枝叶末节,定下大纲。
小组会上十分钟的报告并不能让璩贵千紧张焦虑。
她旁听过股东会议,也有在阶梯教室几百双眼前讲ppt的经验。
只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加速奔跑之后的成就感,是无法不伴随心跳加速的。
而在这一刻她好像突然又明白了一些妈妈的用意。
偶尔,脱掉自己的名字和光环,赤脚奔跑,会有不一样的体验。甚至有种安心,因为你知道得到的评价完全是因为交付出的答卷,而非答卷上的姓名。
周五放学后璩贵千直接从爷爷奶奶家出发,坐车去哥哥所在的影视基地。
三个小时的车程,在车上她浅浅睡了一觉。
醒来后已经快到目的地,手机上陆陆续续多了好几条消息。
座椅依旧平放着,璩贵千打开了车厢顶灯,迷蒙的双眼睁了两遍才完全打开,一个个回复过去。
哥问她到哪了,到了想吃什么。
“大少爷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洛城发来的晚餐照片,说遇到了一家很好吃的槐花蜜,回来的时候给她带。
“好。”
想了想,手指轻动,又补上了一句“早点睡觉”。
朱欣怡在吐槽思政课上分到的小组同学不干活。
“气!直接分配任务吧,不给浑水摸鱼的机会。”
几个群聊的消息看不过来。自从曾嘉文回来之后,他们的四中同学群又热闹了起来,隔几天就嚷着要聚。
璩贵千一概当没看到。
但私聊的消息就不能无视了。
曾嘉文的头像上的小红点里挂着九条新消息。
点开一看,居然是好几张狗狗的照片。
黄色小土狗眼睛黑亮黑亮的,嘴边是一圈黄黑相间的毛,乍一看像糊了的老面包,潦草中又带着些可爱。
但是也很眼熟。
曾嘉文:千!我收养了一只小土狗。
曾嘉文:是小区里的保安大叔捡的,物业不让在门卫室里养了。
曾嘉文:我就把它带回来啦。
曾嘉文:这种小狗吃什么粮好啊?还要准备羊奶吗?
难怪她会觉得眼熟。
黑色的迈巴赫从漫长的高速公路上转弯,驶入县道。两侧的树木后退,蹭出层层光影。
璩贵千抬手调高了座椅靠背,掀开毛毯,整理了身上的棕色皮衣外套。
重新拿起手机,她仿佛能看到曾嘉文在台灯下对照着“如何和女生搭讪”的书本,圈出了其中一条“寻找共同爱好”的要点。
璩贵千发过去宠物医生的联系方式:可以咨询他。
现在曾嘉文脸上的表情,一定跟他以前每次做解析几何算不出正确答案,唉声叹气的样子差不多。
曾嘉文:好嘞!
曾嘉文:小狗真的好可爱,不过保安大叔说它可能会长到很大。
是吗?
璩贵千又点开前面的图片,坐在脸盆里的小狗耳朵微折,脚掌有半个小土豆那样大。
曾嘉文:不过我说没关系,带走它就肯定会好好养大。
璩贵千想了想,回复了一个大拇指。
屏幕上,一边是连续好几条消息,一边是孤零零的表情,长宽对比明显。
司机开口提醒她:“小姐,快到了。”
周围确实是热闹起来了。
小县城独特的氛围体现在街头巷尾,这一片大约全是靠影视基地吃饭的商业区,小吃摊众多,铁锅炖和烧烤店能并排开上好几家。
曾嘉文又发来了消息,絮絮叨叨,按照医生指导做的每一步都分享给她。
璩贵千每一张狗狗图片都看了。小土狗的尾巴在屏幕上留下残影,还有几张能看到曾嘉文按在它后颈上的手。
不过她没再回复。
车停了。
穿黑色羽绒背心的人敲了敲车窗,弯腰露出熟悉的脸:“下车,赶上收工夜宵了,带你吃铁锅炖大鹅。”
第98章 光很晃眼,璩贵千低头把脸埋……
土豆大白菜和粉
条在一个大锅里咕嘟咕嘟, 吸满了浓郁酱汁。
璩贵千很久没有和许多人围在一起抢着吃饭了,她坐在哥哥旁边,有些放不开,而璩逐泓不住地往她碗里夹菜, 直到碗里冒出了尖尖才满意。
饭桌上的气氛不错, 解决剧组的主创都是年轻人, 唯一的中年制片人大腹便便, 乐呵呵地喝着杯里的旺仔牛奶。
璩贵千动筷斯条慢理。
编剧、演员、摄像,她看了一圈, 把目光放到了正格外朴实地撕扯鹅腿的璩逐泓身上,没忍住偷偷拍了张照片发在家庭群里。
意外。
璩逐泓在外人面前一向有些偶像包袱。话少、冷酷、容易不耐烦。
璩贵千来之前以为自己会看到他拿个大喇叭满场训人的画面。
但眼前这个头发耷拢在额前、穿着羽绒背心、抢菜姿势异常熟练的人,真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感慨,工作给人带来的改变。
璩贵千在这里只能待两天, 周日下午就要回京市去, 周一上班。
璩逐泓只简要介绍了妹妹的名字。开朗的年轻人们在饭桌上也要看导演的脸色,乐呵呵地给璩贵千讲剧组的趣事。
影视基地三教九流众多,人流量巨大。他们这个不知名的小剧组外观平平无奇。最引人注目的是还是自己出资的璩逐泓。
不少周边剧组的制片人知道了这个班底是这位导演兼主要投资人自己拉起来的时候,都明里暗里来套近乎。
一个过于鲜明的有钱、爱玩、天真的富二代。
投资回报比是什么?不管。预期收益和目标人群怎样?不知道。一看就是吹一下电影理想而不用看就能拉来钱的理想主义好青年。
这简直是各类制片的金疙瘩。
璩逐泓在外依旧话不多,但他没有拒绝投机者们,只是递给了他们公司投资部的名片。
员工们看到各类青春校园恐怖悬疑片的提案时如何困惑暂且不提,璩逐泓和他的剧组在这里获得了良好的人脉基础。
行个方便结善缘, 能出钱的就是捧在手心的活菩萨。
璩贵千饶有兴趣地听着这些事。当着许多人, 她的话不多,只在谈及璩逐泓的时候露出浅笑, 给众人留下了温婉的印象。
璩逐泓自己投资的剧组并不像影视基地的一些团队那样起早贪黑地赶进度。他没有财务指标悬在头顶,多数时候团队成员们能够保持体面健康的作息。
休息了一晚之后,璩贵千跟着他们去片场观摩。
真实的拍摄场景要琐碎无聊得多。大块时间都花在调试设备、光影测试、走位确认上, 璩贵千逛了一圈影视基地里这座被璩逐泓改装过的仿古建筑后,演员连妆造都还没做完。
“无聊了?去车上睡会儿吧?”璩逐泓递给她大豆拿铁,指指身后的房车。
为了赶早晨的光线拍摄,剧组早上六点就集合了。来陪哥哥的璩贵千配合着他的时间表,已经很久没有起这么早了。
“不了,”她打了个哈欠,坐在璩逐泓旁边的露营椅上,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我看会儿书。”
片场的嘈杂声没有中断过,人来人往,地面上是铺设的轨道和各类线材,几乎人人都扯着嗓子说话。璩贵千素面朝天,灰色帽衫的帽子戴了起来,半遮住脸庞。她支着脑袋,不时拿着电容笔在屏幕上圈圈画画,在吵闹的世界里辟出了一方天地。
带好了头套的男配角蹲在她旁边,清秀的脸上化了特效妆,额头和脸颊上断断续续的擦伤。他知道自己身上血呼啦差的,故意离了她的椅子半米远,支着脑袋看过来,颇为乖巧。
“是学习资料吗?好用功啊。”
璩贵千抬头,微微一笑,调出封面给他看:“是工作上要看的书。”
这一本讲的是某个线上社交产品营销的策略、方法和工具,从商业价值到投放复盘都有涉及。
“哇,”他眼里满是惊叹,“这么厉害的吗?”
“没有很厉害,是因为不懂才要学的。”璩贵千指间夹着电容笔回复。
“那我就不一样,无论什么书,看两行我就要睡着了。”男配角笑起来时露出两个虎牙。
头套的几缕发垂下来沾到了脸上的血浆,痒得很,他自己看不到,又担心弄花了妆,小心翼翼地去捏发丝,两次都落空。
“别动。”
璩贵千正要帮他拿掉粘在脸上的头发,前方传来调度的呼喊:“荣小四呢?”
那是角色的名字。
“来啦!”男配角蹦了起来,两手拎起自己破破烂烂的囚袍,一溜烟跑到刑架旁边站好,让道具老师给他缠上锁链。
满场走动的璩逐泓回到了监视器后,坐在璩贵千旁边灌下半杯美式,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白色大喇叭,拍了两下后开始指挥场内摄像机的定位。
璩贵千掀起帽沿,默默地看着他工作。
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训话讲戏的时候,一双丹凤眼在皱起的眉头下极有压迫感。他有条不紊地用大喇叭组织各项工作,不时走到摄像机旁边去微调拍摄画面的光影角度。
游刃有余。
璩贵千喝口拿铁,拍了好几张他的背影,发到家庭群里:我们家大导演的工作照。
半分钟后爸爸返了一张妈妈穿着棕色西装吃早餐的照片,图上的人半侧过脸,表情无奈而又无可奈何:我们家董事长的出发照。
璩贵千偷笑一声,眉目弯弯。
爸很潮,连什么是出发照都知道。
前方的璩逐泓转过来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他没空看手机,不知道自己劈头盖脸训人的照片正被爸妈审阅。
璩贵千摇头:“不用,这里挺有意思。”
一日的剧组生活观察让她对工作状态的哥哥有了新的认知。
喝完了拿铁,午饭后又是一杯满满的美式。璩贵千喝了一肚子咖啡,晚饭没什么胃口,除了中途起来溜了两圈活动身体外,就在那张露营椅上就着剧组背景音和自己的营销案例书过了一整天。
璩逐泓好几次让她先回去,都被她否决了。
待在酒店还不如回京市。
在这里有吃有喝有座位,也就只有璩逐泓会觉得她在这里坐一会儿是受苦了。
下戏已是八点出头,璩贵千一直陪他到了最后,舒展着脖颈往外走。
身后又有人叫他确认器材表,璩逐泓一捋额发,手里的鸭舌帽重新戴上:“等我一分钟。”
“嗯。”
璩贵千站在路边,身前是条狭窄的道路,车来车往。她双手插兜,仰头时帽衫滑落,露出乌黑细腻的发丝。望着黑色夜空下闪烁的小光点,璩贵千暗自猜测那是飞往何处的航班,脚下滑动出一个小圈。
有人叫她。
转身,是上午说过话的男配角。他的戏份不重,却是个背景板一样时刻存在的角色,立在主角的囚室外。璩贵千看了一整天,他也就带着血浆妆在木头刑架前站了一整天。
身后的喇叭和引擎声络绎不绝,八九点对于影视基地而言正是忙碌的时间。
“找我吗?”
背景音里有轻轻的引擎熄灭声,车门打开又无声合拢。
“嗯,”他露出腼腆的笑,清脆又果断,“你有对象吗?没有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吗?”
真诚直白,突然,却不让人讨厌。
短暂的怔愣后,璩贵千正要拒绝,肩上却传来触感,手里的包被人接过,接着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好意思,她有男朋友了。”
鼻尖传来熟悉的须后水味,璩贵千抬头,发丝蹭过洛城的耳朵。
“事情提前解决了,”洛城眼里是淡淡的笑意,“小小的惊喜。”
男配角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夜色里对面剧组的镝灯照得四处亮堂无比,洛城抬手帮她整理了头发,手指停留在耳垂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想你。”
璩贵千没有说话,抬头时对街的模拟日光晃过她的眼,也给洛城的脸打上了清晰又明亮的光,让他的每一寸表情都无可遁形。
思念、期待、欢欣、爱恋。
光很晃眼,璩贵千低头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让脸颊与棉麻布料相触,摩擦间产生近似依恋的安全感。
“嗯。”她的声音又轻又柔。
璩逐泓捏着墨镜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他的喉咙口压住一声冷笑,一把抓过洛城,肩膀一撞:“过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从他手里把璩贵千的包接过来甩在肩上,璩逐泓故意把手向后半抬。
无奈的璩贵千识相抓住。
“订酒店了吗?这附近的套房很抢手。”
璩贵千:“他跟我住。”
一个眼刀立刻就飞了过来。璩贵千歪头,理直气壮:“你那里晚上一个人接一个人地去,他刚落地,需要休息。”
就像昨晚似的,他们俩没说几句话,先是编剧来对飞页的内容,又是调度来协商演员妆发时间,最后是灯光来问器材租借。
洛城笑眯眯的脸就在旁边,璩逐泓的手臂箍着他肩膀的力道又大了一些,皮笑肉不笑:“是需要好好休息了,看你憔悴的。”
走出了这片灯火通明的区域后,月光的存在感变强了一些。
如纱如练,从笼罩在头顶,变成起伏在窗帘间。
进房间前璩逐泓的臭脸格外明显,但被璩贵千忽略。
她压着有话想说的洛城,洗漱后立刻把他埋在了床铺里。
枕头上有她头发的香气。
而她就在旁边。
背上的手拍打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是从孩提时代起培养出来的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安心又踏实的节奏。
璩贵千没有换衣服,二人隔着被子,冲淡了旖旎。
她的视线一开始聚焦在洛城闪烁的睫毛上。
蝴蝶翅膀轻轻扇动,挂起的风像他的出现一样吹得人心慌。
她说:“不许想东想西,睡觉。”
璩贵千一手支着脑袋,半靠在床头,另一只手维持着轻轻拍打的节奏,直到察觉他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规律。
被子下露出半个脑袋,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
这个人,一定又是压缩了所有工作,压榨自己的精力。突然飞回来又不提前通知,下飞机就往影视基地开,行李箱都还在后备箱里。
璩贵千的视线从他的脸上飘到了阳台没拉拢的窗帘外透出的夜色。
玻璃窗外的天空是靛青色的,附近光污染的结果。不是夜的黑,又终究不是天光将现的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璩贵千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肩颈后动作轻缓地下床,小声地合上门,在这一层的露台前找到了指尖夹着烟的璩逐泓。
第99章 世间所有恋人的相拥,都是相对……
璩贵千摊开左手。
半仰着头的青年眼睛一横, 老实地从兜里掏出了剩下的半包烟:“不许告诉爸妈。”
打开盖子取出一支,用他放在桌上的打火机点燃,璩贵千微挑眉毛,随意将头发往后掀, 拉开椅子:“没有那个打算。”
猩红的一点映在夜幕中。她的动作不太熟练, 但还是完整地吐出了一口烟雾。
璩逐泓肩上披着外套, 惊讶:“什么时候学会的?”
璩贵千反问了他相同的问题。
两双眼对视, 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避开了这个话题。
璩逐泓将剩下的半支烟按灭在玻璃杯里, 又长臂一伸捏过她手里刚点燃的,一同淹在了水里。
“对身体不好,少碰。”
璩贵千搓搓手指,学着他的样子, 把腿架在了第三张椅子的椅背上, 惬意地仰头,欣赏并不美丽的夜空。
明天又是紧锣密鼓的一天,许多人都睡了,走廊安静得很。只是露台外不时传开动静。还有醉酒的人口齿不清地大呼小叫。
璩逐泓:“他睡着了?”
“嗯。”
璩贵千的脚尖一下一下勾着,不知是什么歌的旋律:“回去之后,我让管家给你找个厨师过来。老是吃盒饭不好,给你开小灶送过去。”
高油高盐, 更何况他忙起来的时候连吃饭都顾不上, 过了饭点再匆匆扒拉两口冰凉的食物,更加食不下咽了。
“好, ”璩逐泓没有拒绝,“怎么还不去睡?”
今天起得这么早。
女孩的手垂落,指节条件反射地跳了一下:“睡不着。”
“唔, 那聊聊?”
就像他们曾经固定的晚间散步活动。
沉默之中璩贵千维持着平静的表情,等天空中尾部闪烁红点的飞机越过了对面大楼的边界,她才说道:“等我回去,得去见下季医生。”
璩逐泓交叉在腹部的手轻微动了一下:“挺好的。”
定期和心理医生聊聊不是坏事。他保持了克制,不想小题大做。
“为了最近发生的事吗?”
对面的楼只剩下最后一扇亮起的窗户。
“我好喜欢他,”璩贵千微微侧头,声音很轻,比草间的风声响不了多少,“喜欢,但是喜欢在让我害怕。”
“害怕什么呢?”
害怕他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我,而我拿不出同等的东西回馈他。
璩贵千的手去够桌上的烟盒,点燃一根后没有放到嘴边,就那样夹在指尖,看它静静燃烧,最后灰烬落到地上。
她不想带着一身烟味回去,洛城不知道她会抽烟。
“很难说明白。”
璩逐泓挤出干巴巴的话语:“慢慢来吧。”
“嗯。”
璩贵千的脸上呈现出细微倦意,她掏掏口袋,找到两颗薄荷糖,分一颗给旁边的人:“最后五分钟。吃完就去睡觉。”
夜雾起了,空气微凉。
掀起被子的时候另一半床上的人似有所觉,手臂微动。
和哥哥的相处让璩贵千的心绪平稳许多,她抬手熄灯,戴上眼罩,拉好被子,缓缓下沉,不让床垫的起伏惊醒熟睡的洛城。
一边是空落落的凉意,一边是很难忽视的热源。
璩贵千侧躺着,背对着恋人。被子里的气温一点点上升,最后与体温趋同。温热的身躯无意识地从她背后凑近,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间,呼吸打在后颈上,痒痒的,肌肤下一寸一寸地埋伏着跃跃欲试的草籽,试图破土而出。
睡吧。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背部与柔软而有韧劲的胸肌相触,好像融化在黄油中的面包胚,呼吸起伏间身体靠得更近,吐息交错而过。
世间所有恋人的相拥,都是相对论最好的佐证,在那静止的怀抱里,时间换了一种流淌的方式。
**
冬天到来的时候,这一批实习生已能够轻车熟路地在璩氏总部大楼中穿行,抱着笔记本电脑穿梭在各个会议室间。而在公历年又增了一位数的时候,与元旦假期一并到来的还有实习生们的中期考核。
对待数量众多如工蚁一般的实习生,部门领导是没有功夫花费好几个下午的时间坐下来听他们逐个讲述不甚成熟的述职报告的。尤其是当这其中的一多半都不会留下来的时候。
他们只需要按照格式交上一份自我考评,重点项目与任务、角色贡献与成果展示、工作能力展示、自我评估与反思、未来提升计划。
所有人都不吝惜在字数和语言上下功夫,而璩贵千交了一份近乎完美的答卷。
她把自己的换组经历包装成了对职业路径的思考重构,结合近期参与的重点专项、王姐休产假后接手的日常运维和一些调研报告,量化参与度和贡献,突出了快速上手的学习能力和独当一面的职业素质。同时在他人评价板块中她邀请到了数个横向部门的高职级。
踏实恳切的态度、言之有物的项目、切实可行的计划。
报告上交之后璩贵千没有把心思花在猜测和内耗上,她带上了精心挑选的棉织床品四件套和羊绒家居服套装,去月子中心探望王姐。
王姐还没有完全从生产中恢复过来。她的面孔圆润了一些,精神头却没有从前上班时好。但见到璩贵千来探望,王姐还是很高兴,示意她放下东西来床边坐。 ”
小孩抱去洗澡了,不然你可以抱抱看。”
“不了,”璩贵千连忙推辞,“我是来看看您的。身体还好吗?”
王姐显然不想多说家事,丈夫在上班,她的妈妈露了一次脸后没有多留。
在陌生的环境里,外向的傅思思也难免会收敛一些。璩贵千坐在软椅上捏紧了手里的包,鼻尖是充盈的奶味儿,好在这里的隔音做得不错,房门关上后听不到婴孩啼哭的动静。
她们的话题中心最终还是落到了工作上,王姐也只对这些最感兴趣。
璩贵千在那里坐了半个小时,有二十五分钟里,王姐孜孜不怠地问着最近组内发生的事情。谁拿到了今年的项目评优、谁和谁最近走得更近、谁的工作岗位有了调整。
说得口干舌燥,璩贵千出门时王姐还意犹未尽,只是她喂奶的时间到了,只能让护士代为送她出门。
也正是在元旦前后,成子旭终于表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先前的短信与简短的对话并不是终结,成子旭好几次在午休时间邀请璩贵千去咖啡馆品尝新品。
有几次璩贵千拉着别的实习生一起,有外人在,成子旭比她更想守着这个秘密待价而沽。而躲不过去的时候,璩贵千靠装傻充愣应付了过去,贯彻了傅思思夸张的为人处世风格,狐假虎威的同时并没有给对方过多的信息。
在成子旭心里,她显而易见是个有一定能量的人。但也仅此而已,否则她应当直接空降在某个部门,而非从实习生开始参与竞争。
中期考核提交后,成子旭在一次午餐后堵住了她。挖去春节假期,离留用结果和最终的定岗轮岗公布已经不远了。
他蠢蠢欲动的心终究付诸了行动,直言自己心意的岗位是总经办。
“很好啊,”璩贵千用吸管搅拌着冰块,“不过很难吧。祝你成功。”
他的履历确实很出众。哪怕璩贵千并不喜欢成子旭夸夸其谈的风格,但还是承认这一点。
“帮我一把吧,”成子旭在公司永远穿的是各式衬衫,冬季则多一件羊毛衫,洁白的衬衫从领口翻出来,“帮我说句话?我知道后面轮岗不会再开放总经办的位置了,我很需要这个机会。”
“同一届实习生也是难得的缘分。我们可以守望相助的,或许有一天我能帮上你的忙呢?”他说话的语气是很诚恳,但正如璩贵千不喜欢他的原因那样,成子旭的自恋自傲真的体现在他的每一个细胞中。
璩贵千摇了摇冰茶,冰块撞动声钝钝的。
“不行的。我没有那个本事,”她撕扯着手中的咖啡馆纸巾,一点点把那个商标图案从纸屑中抠出来,说话时漫不经心,“至于大学的事情,如果你想说出去的话,就说吧。”
成子旭把她的无畏当做了有恃无恐,脸色并不好看,但并没有当场恼羞成怒地离开。
“好吧。”
半分钟后他整理了心情。
对于璩贵千而言,春节假期是难得的喘息时间。放假前的一段时间她过得并不轻松。学业紧张,而璩贵千并不打算接受低空飞过。
闭卷考试的科目需要大量时间准备,往日积累的录音稿和课程PPT打印出来积成了小山,论文结课的科目更是数千字起步,据她所知有不少人都是奔着万字以上在写。
与此同时璩贵千还要应付工作上的琐事,王姐休假期间这一个全职人力空缺中的所有流程事项全部交到了她这里,比起其他实习生,璩贵千投入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正职才有机会接触的流程审批事项,她也对公司内部的OA系统和审批逻辑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并数次和刘薇吐槽这些繁琐交叉的审批链条。
好在考试周虽然漫长得看不到头,也终究有熬过去的一天。
璩贵千好几年没有这样期盼寒假和过年了。
今年是一个暖冬。
在她终于有精力抽身考虑自己的私事的时候,璩贵千才猛地反应过来,她和洛城已经连续几周只在周末时见面了。
且见面的地点多在图书馆和公共教学楼。
在接连几次的学习和工作中断、拖慢进度后,洛城被璩贵千勒令,禁止来她家、禁止去学校附近的住所找她、禁止二人一起出现在私密空间。
字打着打着手就不在键盘上了,书看着看着眼睛就不在纸上了。身体里像是装了磁铁,不知什么时候就挪到了一起去,一个转念间头一歪,另一边的人就顺手把她搂进了怀里。
璩贵千认为这不是自己意志力薄弱的问题。
她把这归咎于冬天。
第100章 但那个念头太短暂了,比指间的……
她把这归咎于冬天, 但在春天的脚步靠近的时候,情况依旧没有好转。
摘下防蓝光眼镜,钛金属落在木质桌面上近乎无声。但洛城灵敏地捕捉到了讯号,手中的游戏机落在地毯上。
咚的一声。
手指穿梭在发间, 轻巧摘掉她脑袋上的发箍, 细细密密的酥麻感从脚尖蔓延往上。
面前的阴影下撤, 实木顶灯露了出来。说不清是因为眼前灯光刺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璩贵千微眯的双目渐渐染上水光。
像融化的红豆绵绵冰。
亚麻衬衫的皱痕非常明显,但这个时候她顾不上那么多。思绪被海浪卷走前, 唯一的念头是,昂贵的沙发果然物超所值。
在这张物尽其用的沙发上他们度过了厮混厮磨的两小时。
眨眼间还是中午,一看天色却到了黄昏。
璩贵千趴在某人紧实的胸膛上,手臂耷拢在边缘, 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羊毛地毯。
让酥软慵懒的午后无尽延长的想法散不去, 比回家吃饭更有诱惑力。
但想到今晚是元宵节的阖家聚餐,璩贵千实在不想在迟到后面对长辈们憋笑的目光。
她的想法似乎通过潮湿的肌肤传递给了恋人,于是洛城低下头亲亲她的眼睛:
“……抱你去浴室?”
“再过五分钟。”
五分钟又五分钟,拖到拖无可拖为止。
吹头发的时候洛城看了一眼时间,先一步拿出了她要穿的衣服,挂在卧室的衣帽架边。
“晚上还回来吗?”
室内温度适宜,他只穿了一条格子家居裤, 赤着上身在桌前整理她的背包, 把电脑和工作笔记本叠好往里放。
“不回来了。”
得回家住。
还没有开学,没有夜不归宿的理由。
吹风机发出呜呜的声响, 璩贵千透过镜子的反射看到了他将眼镜放在盒子里的模样,心念一动,想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回去, 吃顿晚饭。
洛城并不曾在她面前刻意提起过家里的事。但她仍然知道,过年时他只除夕和初一那两天回去陪两边的老人吃了一顿饭。
母亲在热带海滩享受单身生活,而父亲带了新的家庭招摇过市。
但那个念头太短暂了,比指间的水汽蒸发得更快。
“好。”
把她要带的东西都规整好,洛城捡起地毯上的游戏机。
屏幕发出咕啾一声,电量告急。
璩贵千在门口的穿衣镜前整理头发,镜子里的女孩双眸明亮、肤色白皙,耳垂上的珍珠简洁大方。
一双手从身后伸来,丝巾绕了两圈围住脖颈,手指灵活地打了个蝴蝶结,接着轻轻扯了扯。
“好了。”
出门变得更艰难了,但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待。
穿戴整齐的女孩仰起头,刚抹好的润唇膏在他嘴角一碰:“再睡一会儿吧。”
他们身上的香气是一样的,暖融浅淡的沐浴露味儿。但与此同时,基因决定的独特生理气味混合在一起,变成了隐形的隔膜,圈出两个世界。
“休息够了,”洛城套上卫衣,在廓型设计中显得有些清瘦,“晚上要征用你的书桌了。”
可怜的研究生在假期也有组会要开。
“春天的时候,或许我可以挑个时
间,带些礼物,去和璩阿姨见一面?“他说话的时候用手指帮她梳理着头发,视线相触时柔软至极。
璩贵千垂在一边的手轻轻勾了勾,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车辆一路驶入山外青山,冬日的松柏青翠,间或有鸟儿的啁啾。
幸好没来晚。
璩贵千将外套交给佣人,一路穿过灯火通明的走廊,转弯时恰好遇上端着冰激凌碗出来的璩逐泓,两人顺势拥抱了一下,并肩往客厅走。
“工作弄完了?非要出去。”
说的人无意,听的人心虚。
半个白天里,璩逐泓陪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淑珍阿姨,麻将桌上风水轮流转,无论别家怎么转,他是唯一不变的输家。
甫一露面,璩贵千被拉着坐到了几人中间。淑珍阿姨的脚边坐着holiday,见到她出现后翘着尾巴过来讨要抚摸,得到之后却又转了个圈蹲回壁炉旁边,爬下变成一个大号汤圆。
过年时的红灯笼柿子盆景还摆在餐厅的一角,喜庆热闹。
坐下吃饭的时候璩贵千已经感觉到了些许热意,她抬手解丝巾,走过身边的璩逐泓顺手接过,本想帮她放到沙发上去,一低眼,瞧见她后颈上有个嫣粉的印记。
手上一僵,刚要抽出来的丝巾又被他压了回去,顺手在那个位置打了个松垮的结。
怎么了?
璩贵千转头,茫然的眼神落在他眼里。
璩逐泓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后槽牙对着不在场的人紧了紧:“没事,系着吧,当心着凉。”
这一段小插曲完全没有影响到大人间热闹的氛围,尤其是许久未回京的璩简和王曾柔。为了李淑珍的病,他们这次会在京市多留一段时间。
到了这个岁数,饭桌上逃不过的话题是儿孙辈的婚姻大事。
谈着谈着就说到自己家的小孩,并排坐着的两兄妹立刻被几个老人的眼睛扫过。
还好,他们也只是略提一嘴。
自家的小孩总是最好的。但提起贵千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傅爷爷顺嘴提了一句,小伙子看上去挺清爽。
这话却捅了娄子,璩简立刻变了脸色,在桌下扯李淑珍的袖子。
后者毫不留情地撇开他的手,继续吃自己的饭。
“是吗?”老头子只觉得自己被桌上所有人孤立了,一股悲愤油然而生,还带着孙女交朋友了居然没人知会他一声的哀伤,但没人理解。
老人家总是要哄的。
傅谐放下勺子,语气温和:“既然你们谈了有半年了,什么时候抽空,让我们见一面吧。”
璩贵千第一时间去看妈妈的表情,见她面不改色地喝汤,就知道这是父母商量之后的决定。
想咬筷子,但她忍住了,往右一看,璩逐泓的脸色不明显地臭了一些,而外公外婆倒是颇为期待。
“等开春吧,最近有点忙,马上就到留用考核了。”
祸水东引。
桌上的话题风向立刻变成了为什么把宝贝孙女送出去给人看守复印机。
他们对实习生的认知还停留在好多年前的刻板印象,璩贵千没好意思点明那不是自己的工作内容。她和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眼睛眨啊眨,表情透露着讨好。
璩湘怡不着痕迹地点点头,下巴一抬,接下了埋怨。
大家的注意力被转移,璩贵千小声叹了口气,只有身边的哥哥听得到。白毛衣的璩逐泓手一歪,不动声色:“新来的厨师这道拔丝山药做得很好。你试试。”
赶在年前,剧组的拍摄工作都已经完成,只等年后演员进棚补拍几个特效镜头。剪辑和后期的工作都将在京市完成。璩逐泓每日朝九晚五,生活相当规律,在剧组清减下去的体重立刻补了回来。
“妹你是不是瘦了?开学前就在家住吧,外面的厨师做得肯定不如家里好。”璩逐泓往她的碗里夹了几块排骨,说话的声音与窃窃私语毫无关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说给桌上的其他人听的。
果然。
“好像是有点。”
“你看我就说,这么小的孩子上什么班!你那么多员工非要压榨贵千吗?”
“这两天要好好补一补哦,冬天滋养最有效果。”
三言两语,她接下去是别想出门了。
璩贵千动作缓慢地偏过脑袋,眼里的不可置信很好地愉悦了璩逐泓。他拍了拍璩贵千的后背,眼眶弯弯:“听见没有,多吃点,晚上早点睡。”
这点小心思当然不是禁足令,但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璩贵千每次出门,都免不了被问一句,去哪?多久?记得回来吃饭。
气温反复了几次,春天没有正式到来。二月的最后一天,新学期开学一周的忙碌暂歇,璩贵千背着黑色双肩包从学校回来的路上,转进小区,在公示栏前遇到了遛狗的曾嘉文。
他牵着遛狗绳慢跑,橙色羽绒服十分亮眼,脑袋上系着根白色的运动发带。
见到她,均匀的呼吸停顿,白雾消散在空气中,紧接着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停在她面前。
“下午好。”璩贵千先打了招呼。
几个月前还能坐在脸盆里的小土狗现在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曾嘉文说的没错,这只小土狗在营养跟上后立刻展现出了强大的基因力量,如今已经和威风凛凛沾的上边了。
曾嘉文养得很精心,黑黄色的狗狗毛发顺滑、眼神清亮,见到生人时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
“威廉,坐。”
指令立刻得到了执行。
“看,没骗你。”曾嘉文空着的左手抬起,微微调整了一下发带的位置。
璩贵千知道它叫什么。
它的主人一直更新着小狗的动态,有时是在朋友圈里,有时是私发给她。
或多或少,有时她也会回复两句。
窗户纸没有捅破的时候,他们是高中同学,是认识许久的朋友,是有过共同记忆的人。
在曾嘉文的示意下,璩贵千摘掉手套,在holiday身上练出来的摸狗动作十分娴熟,有外国名字的田园犬不多时就惬意地眯起了眼。
绑起的头发在她弯腰时垂落在一侧。
同行一段路,曾嘉文没有让沉默占据太久。他的视线放在前方的威廉上,注意力却聚在身侧的人身上。
手指挠了挠鼻尖。顺溜的舌头转了好几个弯,才吐出一句话。
“最近不忙吗?”
话说出口,曾嘉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暗恨自己在该巧舌如簧的时候却在扯些寒暄的场面话。
年前有几次同学聚会,璩贵千只抽空去吃了一顿饭。她说自己很忙碌,这没有骗人,但缺席的背后也多少有避开曾嘉文的意思。
“开学了,是有一些。”
“那你今天……”他没说完。
“哦,”璩贵千装作才反应过来的样子,“我住在这里,最南边那一栋。”
这个小区占地不小,有好几个进出口,他们从没有遇上过。
“……这样啊。”
威廉摇晃着尾巴,为看到路边一根掉落的树枝而兴奋,他的主人却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了一句这样无力的话。
她没有说过。
就住在相隔不到三百米的两处,她没有说过。
而我们居然也从没有遇到过。
包上的挂饰随着步伐发出隐隐的碰撞声。
噗通噗通。
璩贵千没有用余光去看他的表情。
“我们……”曾嘉文停住了脚步,“我们谈一谈吧?”
在璩贵千不得不转身看他的时候,她才突然发现,这个青春时代的朋友有一双很会说话的眼睛,此刻正泫然欲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