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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以退为进的敲打

    渔娘听懂了三皇子的暗示,渔娘自然也知道三皇子知道她听懂了,谈完东北边境之事后,渔娘低头告辞。

    等渔娘走后,陆放从屏风后走出来。

    三皇子看他一眼道:“唐迁那里你可安顿好了?”

    陆放点点头:“那小子是个嘴严的,做事向来公事公办,不讲情面,在他那儿也套不出什么话来,我就过来了。”

    陆放指着门外,道:“您刚才把话说得那般明白了,梅夫人这样的聪明人,竟没有跟您献上忠诚。”

    三皇子轻哼一声,若是他三两句话就把人唬住,他父皇那儿,也不会如此看重贺家夫妻俩。

    三皇子倒是不介意梅夫人对他的态度,他只道:“舆图要紧,其他都是次要的。”

    陆放一屁股坐下,自在地张开腿,双手拍着膝盖:“这事儿也很要紧,咱们不在京城,那两位殿下近水楼台,咱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皇上同意三皇子暗中统领北方边境的兵马,说的是暂代,虽说这是皇上对三皇子的看重,但其中未必没有其他算计。

    “怕什么,只要父皇没变,我就不会变。”

    外祖父曾说过,他们兄弟几个,除了几个年幼的弟弟还看不出来,长成的皇子中间,他是最像父皇的人。

    若真如外祖父所说,他猜,父皇欣赏他这样的儿子,那必然是看不上大哥二哥那些手段。

    三皇子神态倨傲,野心写在脸上,陆放话到嘴边又咽下。

    也罢,皇上正是当打之年,身子也康健,还不到动手的时候,还能再看一看。

    渔娘隔日早上要走,三皇子妃给她送了两箱首饰,用的说辞是她们女儿家互相赠送的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陆放不知为何也送了渔娘两箱东西,或许是怕送首饰引人口舌,送的是两箱金子。

    渔娘觉得惊奇,这位狂放又有些心高气傲的平北侯府三公子,如今竟主动给她送礼,也真是奇了。

    陆放笑说:“梅夫人虽是娘子,却肯不辞辛劳为国效忠,原是我看低了夫人,这两箱子东西,算我给夫人赔罪。”

    “陆将军倒也不必如此见外。”

    大面上陆放对她也算客气,他心里如此如何想她,对她又有何成见,渔娘压根不在乎。

    陆放诚心送礼,渔娘自然大方收下,为了装这四箱子礼物,以及渔娘在宁夏卫买的好药材及其他土仪,渔娘命人在城里又买了一辆马车。

    自然,为了路上不耽搁,为了拉这辆车,又买了三匹骏马,花费不菲。

    渔娘笑着跟侯慎侯原说:“今年我再带你们一回,从明年开始,你们两兄弟就要自己出门办差,这三匹骏马到时候你们兄弟一人选一匹马,算是我这个当先生的送你们的。”

    “谢过先生。”

    侯慎和侯原兄弟激动又有一丝担心,他们怕自己不如先生许多,绘制出来的舆图不能叫皇上满意。

    侯原期期艾艾:“以后我们绘制的舆图,先生可能替我们把关?”

    “这是自然。”

    侯原喜滋滋道:“多谢先生恩德,我和堂兄铭感五内。”

    惜娘笑着跑过来:“先生,我可有?”

    “三皇子妃送你一匹小马,我瞧着极好,你还能看上外头买的马?”渔娘笑着点她额头。

    惜娘摸摸额头撒娇:“师兄有的,我也要。”

    “首饰你要不要?”

    “要的要的。”

    渔娘拍着箱子道:“等回去了,叫你选一套好的,留着你以后长大了使。”

    “哎!”

    师徒四个欢喜上路,陆放军务繁忙自然不能陪他们去阴山,指派了侯慎和侯原的族叔侯林带他们去。

    侯林在北方边境多年,北境一带他都很熟悉,更关键的是,边境上的各驻军对他都熟稔,叫他带路也便宜。

    踏上边境后,统领队伍的唐迁跟侯林熟络起来,看起来他冷脸不好接近,他跟侯林却能说到一块儿去,不过几日,两人似乎就成了老交情似的,每到一个地儿扎营,两人的帐篷也靠的近,甚至唐迁的小厮还会顺便给侯林送饭。

    阿青私下跟主子禀报:“唐大人从侯林那儿打听这边军营的部署和守将,侯林拐着弯问京城里的事,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哼,我说呢,侯林可是三皇子的心腹,怎么会被唐迁三言两语哄过去。”

    阿青笑道:“侯家子弟跟别的官宦之家不同,他们散落在各地军营里当差,家族存亡当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撇开这个,说到底也是各为其主。”

    就像侯林是三皇子的心腹,京城里的侯粱和渔娘跟前的侯慎侯原,心里只装着皇上。

    只要皇上还在,他们就不可能另投他主。

    因此,这几日侯林跟唐迁两人互相套路,侯慎和侯原都不参与,两人都埋头读书上进。

    侯慎是举人,侯原是秀才,渔娘除了教他们绘制舆图之外,也教他们科业,今年秋天侯原要考秀才,明年开春侯慎要考进士,渔娘可不许他们考得不好,败了她这个先生的名声。

    两人心理压力大着呢,路上只要不下马勘探地形,两人都在心里默背文章,生怕先生抽查到他们不会的。

    路上赶得紧,七月中旬,一行人到了东北朵颜卫,朵颜卫附近几个卫所的将军是出身山西的安伯霖安将军。

    这位,就是唐绍给渔娘提过的,他父亲受皇后娘家钱财,他父亲半路身死后,他也受皇后娘家钱财。

    只要不违背皇命,这位安将军心里,皇后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

    进城时,渔娘身上没劲儿,马车里闷得慌,她掀开车帘,刚好对上唐迁的眼神。

    过了会儿,渔娘撂下车帘,跟困得打哈欠的惜娘说:“你若是太困了,一会儿到了客栈,洗洗就睡吧。”

    惜娘揉了揉眼睛:“今儿不去见安将军?”

    按照之前的规矩,若是在野外就算了,只要进城,他们必要去拜见当地守军将领。

    “不用,咱们先休息。”

    到了客栈后,唐迁也一改之前的行事,他也不出门了,就守在客栈里。

    惜娘好奇:“唐将军,您今儿也不出门。”

    “不出,辛苦一路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

    惜娘抬头看天,这会儿才未时末吧,离晚上还早着呢。

    夏天天黑得晚,这会儿确实离晚上还早,唐迁若是上门拜访,这会儿去正是时候。

    可唐迁就是不去。

    惜娘也不傻,她猜唐迁和先生肯定有其他打算,也就不多问了,叫了水洗漱,就去先生屋里。

    渔娘这几日胃口不好,脸色也倦倦的,惜娘进门时正好看到医女给先生把完脉,正在说话。

    “夫人的脉象已经很显了,小的学艺不精,估摸着,大概不到两个月。”

    渔娘的小日子一向准,五月底时只来了一点就没了,后来出发去宁夏卫,六月干脆没有,这会儿才七月中旬,算一算一日,那肯定没到两个月。

    阿青忙道:“主子,东北咱们也快走完了,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后头的路程咱们慢着些吧。”

    医女也说:“夫人的身子骨自小就健壮,身子骨养好才能叫您这样折腾。前些日子你起卧都精神,那就不提了,这几日身上不舒坦,就要注意着些了。”

    叫医女说,若不是很急,夫人很该在此地歇息几日,把精气神养回来再出发。

    惜娘听得半懂不懂的,问:“先生生病了?”

    渔娘笑:“哪里就生病了,就是不太舒坦,仔细休养几日就好了,药都不必吃。”

    惜娘忙拉着先生的手:“医女说的是这个意思?您别哄我。”

    “不哄你,这几日你若是想出城跑马你就去,我要在此地歇两日看看情况再说。”

    渔娘虽然赶时间,但也不会用自己的身子和肚子里的孩子冒险,当缓则缓。

    孩子还未满三个月,怀孕的事不好往外说,只渔娘身边的丫头婆子知道,她们暗自护着主子,主子的吃穿用度都尽量妥帖些。

    安全方面也要上心些,阿青把林剑心叫到一边嘀咕了两句,林剑心立刻下去找贺瑞,叫贺瑞安排好主子身边的人手。

    贺瑞带着贺家梅家的护卫走了,留下唐迁安排士兵巡视客栈周边,又吩咐他的贴身小厮,有人来访再禀报他。

    东城外的卫所里,安家的私卫已经从城里往卫所跑了三趟了,听完禀报,安将军问:“你说唐迁没去将军府?”

    “没去,那位梅夫人也在客栈里歇着,没给咱们府上递帖子。”

    副将冷笑:“唐迁不过是京卫指挥使一个从五品小官儿,不说见到将军,就是见到我,他也要上来拜见的。之前他从阴山一路过来,哪个军营他们没去拜见?怎么就要对咱们另待了?”

    “将军,叫属下说,他就是看不起咱!”

    旁边一个谋士笑着又添了一刀:“唐家是国公府,咱们这些头颅系在腰带上的人,哪里值得唐家的少爷高看的?”

    “哈哈哈,唐家小儿也就是运气好,得了祖上恩荫。若是咱们安老将军还在,哪里轮得到他在我们跟前放肆。”

    身边属下越是为安将军不平,安将军心里的疑虑越是深,唐家可是皇上的死忠啊,还有那位梅夫人,也是皇上看重的人。

    有句话叫看人下菜碟,唐迁那小子这般区别对待他,是不是皇上那儿,对他有意见了?

    安将军顿时冷汗直冒,他收皇后娘家的好处,可不代表着他敢跟皇上对着干呐。

    他要敢如此,底下的士兵就敢反了他。

    “快,牵马来,本将军要回城。”

    第112章 渔娘回京

    强将手下无弱兵,能在当今皇上手下混出头的,还能在边境领个主将的职位,就算他们身上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肯定没有傻的。

    安将军这人心细得很,加上他拿皇后娘家的好处心虚,他没自信一定能瞒过皇上,所以唐迁这一来就冷待他,反而叫他心里惊得坐不住了。

    远离朝廷的边军怕什么?他们最怕皇上怀疑和厌弃。

    安将军快马加鞭到客栈,见客栈被围得紧,连忙亲自上前:“还请小哥通报一声,就说安伯霖来访。”

    守门的正是唐迁的亲卫,他上下打量安伯霖一眼,似笑非笑道:“原来是安将军来了。”

    守卫的态度,叫安伯霖更是心惊。

    “安将军且等着吧,小的这就去通报唐大人。”

    唐迁此时正在屋里洗漱,听亲卫报说安将军来了,他也不急:“请到大堂里,给他上壶茶。”

    “是。”

    安将军被请进门去,心里稍安。

    一壶茶送上来,安将军坐等,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安将军的心又悬起来了。

    等了又等,喝了一肚子茶水,安将军坐不住了,正要起身时,唐迁来了。

    “安将军对不住了,我等护送梅夫人一路前来,梅夫人身子骨不舒坦,我刚叫大夫上去瞧了瞧,这才耽误了。”

    唐迁冷着安伯霖,言语间却又很给面子,拿梅夫人当幌子,说话半真半假,安伯霖也挑不出错来。

    安将军笑道:“无妨,梅夫人身上挂着皇命,梅夫人的事情当然是大事,咱们哥俩见面的时候多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安将军四五十岁的人了,跟唐迁一个二十出头的人称兄道弟,唐迁笑了笑也没反驳。

    安将军眼神一转,打蛇随棍上,笑叹道:“唐老弟啊,这次你们路过我这儿能留几日?若是不着急,我这个做哥哥的设宴请你一回,上几壶好酒,来几道硬菜,叫你也尝尝咱们这边宴席的滋味。”

    “梅夫人要修养,我们估摸着要留两三日吧。”

    见唐迁肯接话,安将军说话的语气顿时活络了许多,他笑道:“你远道而来肯定乏了,今儿就算了,明日中午我叫我的副将来请你和梅夫人赴宴,你可别跟老哥哥见外推辞了。”

    “我嘛,一定去,就是梅夫人那边不太方便。”唐迁笑看他一眼。

    安将军笑道:“那也无妨,请梅夫人好好养着身子,等大好了,叫我夫人上门请梅夫人一回。”

    安将军来客栈前心里一直提心吊胆,有许多话想问,见了唐迁后回去,安将军在心里仔细揣摩唐迁的态度,似乎,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糟。

    但也不算好,要不唐迁那小子在他面前敢这样摆谱?

    副将等在将军府里,见安将军进门,他立刻就问:“唐迁那小子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不过叫我猜,皇上对咱们有不满,却还要用咱们,所以派唐迁来敲打敲打。”

    副将心稳了,顿时冷笑:“我就说吧,那小子就是命好出生在唐家,才叫他有机会近皇上的身,得了机会,如今都敢来敲打咱们来了。”

    “行了,明日我设宴请唐迁来,你们也过来,自己嘴巴记得把门,别什么话都往外说。真要叫唐迁抓住把柄,我也救不了你们。”

    安将军嘱咐道:“一会儿你再走一趟,老张老李那边你都去说一说,明儿不能出娄子。”

    “知道了。”

    副将心里憋屈得很,安将军拍拍他肩膀:“过两日等人走了,这地方还是咱们哥几个说了算。”

    如今边境还算安稳,这儿虽不比其他地方繁华,但胜在自在。

    何况,他还能从常家那儿拿好处,借着地利打猎收药材私下做点小生意,太平年间的将军能这样就很不错了,安将军可不想被卸职。

    “咱们一没勾结外敌卖国,二没贪墨军饷,三没军备废弛,唐迁那小子难道还敢空口白牙污蔑咱们不成?”

    那可就说不准了,在皇上那儿,他们这些边将,哪能跟常在皇上眼前转悠的勋贵子弟相比?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唐迁跟安将军说话的时候也没避着人,伺候的人听到之后就去禀报主子。

    唐迁站在门外,跟渔娘说明日宴请的事,渔娘只说了句知道了。

    唐迁私下里办的事渔娘不打听,也不掺和。军队里的事情,也不是她一个官宦家的女眷能掺和得了的,她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就行了。

    渔娘连着两日都没出屋,吃了睡睡了吃,到第三天精神头养回来了,说话都大声些了,唐迁见状,就问明日可能出发。

    渔娘点头说可以,唐迁就去安排了。

    阿青给主子奉上养胎汤,道:“今儿一早安将军府上来送帖子,安将军的夫人想请您喝茶,唐大人那边授意咱们拒了。”

    渔娘端起汤水喝了口,味道有点大,她微微抿嘴,放下:“然后呢?”

    “那边被拒了也没恼,将才吩咐人送了些土仪来,奴婢看过了,都是些上好的皮子,本地山里产的好药材,价值不菲。”

    “收了?”

    “唐大人叫我们收了,说我们若是不收,他们只当我们要回京告状。”

    渔娘微微一笑,说起来安将军也是在皇帝跟前当过兵的,皇帝是个什么性子,他们难道不知?

    她猜呀,除了唐迁这个明面上的,暗地里早有人把他查透了,知道他屁股没歪,要不也不会叫唐迁来这儿,雷声大雨点小地敲打他。

    “常家砸银子给安家祖孙三代人,这二十多年来不知道花费多少,真到用人时,我看他们也指使不动哦。”

    可惜那些银子了。

    不过也不奇怪,安家祖孙若真是有本事有心气的,也不会这么多年安居在这个地方,一点长进都没有。

    一方面说安将军是个鼠胆,背后却是皇帝对军队的控制力依然强横,不过一次简单的敲打,安将军这等手握重兵的将军也差点被吓破胆子。

    主仆二人说笑了会儿,渔娘起身要走,被阿青拦下:“主子,你的汤还没喝完。”

    渔娘皱眉:“要喝完?”

    阿青点点头,不容拒绝道:“要喝完,您别想打马虎眼。”

    渔娘叹气,喝吧喝吧,这会儿喝比晚上喝来得好,免得晚上频繁起夜。

    隔天要走,在城外溜达的侯慎、侯原和惜娘是兄妹三个回来,侯慎和侯原分别交上一份他们这两日绘制的舆图,渔娘对他们的绘图本事已经有七八分满意了。

    “再接再厉!”

    “是!”

    惜娘还没学这些,如今她只是个看热闹的,她问:“先生,明儿我们去哪里?”

    “明儿我们去呼伦湖,再北上去外兴安岭。”

    渔娘算了算日子,若是她身子骨撑得住,最多八月底就能回京。

    “原本咱们预计七月底八月初就能办完事回京,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要多花费些时日了。”

    “无妨,这勘探地势地貌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多耽误一月工夫也不算什么。”

    侯慎道:“索性咱们八月回京也不算迟,我听本地人说,再北一些的地方每年十月份才会大降温,咱们赶在降温前回京就行了。”

    侯原心想,若不是唐迁每路过一处军营都要耽误一两日,他们其实能按照原定计划回去的。

    渔娘看侯原一眼:“前日我叫你背诵的《留明》篇你可背熟了?”

    侯原顿感身上皮子一紧,连忙道:“快记熟了。”

    “快记熟了是什么意思?”

    侯原顿时蔫儿了:“回先生,我还有最后一段没背下来。”

    “没背下来那就去背。今儿若是没背下来,晚上就不用睡了。”

    渔娘对侯慎说:“你负责检查,不许放水。”

    “弟子知道了。”

    侯慎拉着垂头丧气的侯原出去,惜娘也怕被先生问功课,也跟着两个师兄跑了。

    阿青笑道:“惜娘和主子小时候真像。”

    渔娘笑哼一句:“我幼时才不怕先生查我功课。”

    屋里没外人,渔娘靠着软枕看书,阿青吩咐丫头婆子进来收拾行装,明儿一早就要离开了。

    在这儿的最后一晚,渔娘的睡眠依然很好,隔天早上天不亮启程也没觉得困倦。

    一行人出城后,走了十多里远,一个不起眼穿着常服的小个子护卫跟上来说:“后头的尾巴回去了。”

    唐迁笑道:“看来安将军把咱们当恶客呀。等不及送咱们走,咱们走了还不放心,非要安排人盯着咱们走远了才放心。”

    唐迁身边的护卫笑道:“等到了北方其他几个卫所,爷肯定更能感受到什么叫宾至如归。”

    他们在这儿停留三日,安将军肯定把消息透出去了,另外那几家跟皇后娘家有勾连的,肯定做好了准备等他们去。

    唐迁心里自然有所准备,后头去北方其他军营他都不怎么跟他们废话了,该敲打敲打,该走人走人。

    渔娘也乐得如此,她也能早些回去。可北方山林里的路难走,动作再快,渔娘带着弟子勘查完北方边境再回时,已经是八月中旬了。

    “唐大人,前方二十里处就是开平卫的驻地了。”

    “那咱们赶紧着些,趁天黑赶到,咱们还能歇在城里。”

    接连两日风餐露宿,梅夫人的身子骨又有些不妥当了,唐迁怕出什么意外,一路都很照顾梅夫人。

    可梅夫人是女子,他不好近身,吃穿这些他一个外男管不着,只能在路途上安排妥当些。

    唐迁抬头看了眼天上的积云,他扯了下缰绳,胯下骏马调转马头小跑到梅夫人马车跟前。

    “梅夫人,我瞧这天色晚上恐要下雨,这天气不好宿在野外,咱们要紧赶一会儿路了,晚上歇到城里。”

    帘子未曾掀开,渔娘隔着帘子道:“都听唐大人安排。”

    唐迁皱眉,听梅夫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躺着的,难道身子骨更加不好了?

    渔娘身子骨其实还成,就是这两日不知道为何突然开始孕吐了,虽不算严重,到底影响了她胃口,早上更是一口都吃不下,身子骨不比之前也正常。

    马车跑动起来,阿青道:“还好是咱们回京的路上您才想吐,要不然事情就难办了。”

    渔娘也是这么觉得,她懒洋洋道:“到了开平卫,离京城就不远了。”

    “嗯,以咱们的速度,估摸着一两日就能回京。”

    开平卫,渔娘在心里默念:“阿青,我记得二表哥就在开平卫当差?”

    “奴婢记得好像是。”

    “不知道能不能见一面。”

    大舅舅和二舅舅家几个孩子,只有二舅舅家已经出嫁的大表姐,还有就是在开平卫当差的二表哥她没见过。

    说起来,这位二表哥林仁行,二十出头就考中了武进士,进了军队也没几年,如今已经是五品军官了,比他父亲,也就是渔娘的二舅舅还高半级。

    “二表哥是林家最出息的子弟呀。”

    阿青笑道:“这话您可别对外说,若是叫林家大公子、三公子和四公子听到了,他们定要跟您闹的。”

    说起林家的表哥表弟,渔娘算了算日子:“咱们回去的时候,今年乡试都已经考完了吧。”

    “考完了,今儿最后一科开考,咱们后日若是能到京城,正好是最后一日。”

    “四表弟今年一定能中吧。”

    “应是能的,四公子今年十九了,又才定下了婚事,任凭谁都想中了举后风风光光迎亲。”

    渔娘对四表弟那儿倒是不怎么担心,比起四表弟,她更担心温子乔。

    虽说如今他们家没那么需要温子乔这个助力,但毕竟资助了这么些年,也希望他能早日中进士。

    二十里路不算远,唐迁一行人紧赶慢赶着,赶在天黑下雨之前进了城,唐迁赶紧叫人去请大夫过来。

    渔娘拒绝了:“我睡一晚上就好了,请大夫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等回京再说吧。”

    渔娘被阿青搀扶着,她下意识抚着肚子。

    唐迁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连忙道:“梅夫人只管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安排下头人去办。”

    “多谢唐大人。”

    渔娘知道唐迁一定会去见开平卫的主官,她本想请唐迁打听打听她二表哥林仁行在不在,略想了下又算了。

    在开平卫歇了一晚上,隔天早上出发回京,后日上午他们到京城,今年乡试已经考完了。

    渔娘到家时候贺文嘉不在,来迎她的贺文茂和孟氏都笑道:“你走了没多久他也走了。”

    “去哪儿了?”

    “皇上点他为今年浙江乡试的副考官,爹娘知道后,也去了浙江,说是顺便回乡祭祖。”

    渔娘顿时秒懂公婆的意思,这是自己儿子出息了,不回去跟祖宗夸耀一番那怎么使得。

    孟氏捂嘴笑道:“正是这个意思。爹娘原本没打算去的,这不是正巧碰上了,怎么着也要回去一趟,若不是夫君要读书备考,爹娘还想叫我们夫妻都去。”

    渔娘唉了声:“还好你们没去,要不我千里迢迢回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多可怜呀。”

    孟氏看她脸色不好,脸颊都瘦削了些:“是不是路上病了?”

    “不是病了,是揣崽儿了。”渔娘拍拍肚子。

    孟氏和贺文茂先是震惊,随后大喜,最后是哭笑不得。

    “你怀的是咱们家的宝贝,说什么崽啊崽儿的,一点都不好听。”

    孟氏小心地拉着渔娘的手道:“真是苦了你了,怀着孩子还在外头奔波,这些日子定然难过吧。”

    只是略猜一猜就能知道,渔娘若是知道自己有孕肯定不会出远门,说明孩子是五月怀上的,她在外三个月,正是该静养安胎的时候。

    孟氏叫阿青过来,问渔娘路上的吃穿,听完阿青的话后,孟氏叹道:“唉,这孩子可真不容易。”

    孟氏扶着渔娘进屋,渔娘笑道:“大嫂,我也很不容易呀。”

    孟氏笑道:“这孩子是个坚强的,也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一在外奔忙,竟也怪怪的没闹腾。”

    刚才贺文茂已经叫管家去请大夫来家了,这会儿大夫看过脉象后,道:“夫人身子骨虽好,但也不好太过劳累,该好生养着才是。”

    “大夫放心,我都知道。”

    回来的路上,渔娘抽空补全了西北边境的舆图,这会儿就可以送进宫里去。

    差事交了,她也就心安了。

    渔娘跟孟氏说说笑笑,中午用了午食后渔娘回屋休息,御前大太监高九来梅家拿舆图时,她都不曾清醒。

    孟氏觉得这样不好,正想去屋里催渔娘起来,高九连忙道:“贺大夫人不用忙,咱家拿了东西就走,不用打扰梅夫人。”

    孟氏笑着解释道:“渔娘上午回来时就白着一张脸,她怀着孩子,一路上又没休息好,身子骨实在撑不住了,这才睡得起不来。多谢公公体谅。”

    高九笑呵呵道:“上午唐大人进宫禀报过了,皇上心里有数。皇上说这次辛苦梅夫人了,叫梅夫人好好休养,赏赐还在后头呢。”

    梅家内院的书房四周都有护卫守着,高九亲自进门拿了桌上摆着的舆图,乍一看,自己先惊了。

    梅夫人大才!

    这就是我大晋朝的北方边境全图啊!

    这份舆图送到太和殿,皇上一定满意至极。

    第113章 五经博士之争

    渔娘这趟出去属实累狠了,打发侯慎、侯原和惜娘归家,渔娘跟他们说了,归家后好好休息,等到九月初一再来读书。

    这几日在家不是吃就是睡,过了三五日后,渔娘缓过神来,才问起家里的家务事。

    这次出去匆忙,身上又担着差事,倒是没给亲友带什么伴手礼,也就不用送了。他们家不往外送礼,别家给他们家倒是送了不少。

    送的礼大多都给退回去了,那些不妨事,只有些帖子需要主子看一看。

    阿青送来一篓子帖子,都是这两日京城里各家送来的,渔娘略过许多不熟的人家,只看跟他们家有来往的,看完后渔娘笑道:“惠敏郡主和任二娘子没给我送帖子?”

    阿青也笑:“听说惠敏郡主嫌天儿热,上月就带着小郎君,叫上任二娘子母女俩去京郊避暑去了。”

    “哎呀,可真好,我也想去避暑来着。”

    “您这几日怕是不好出门,还是在家歇息吧。”

    皇上那儿,给他们家主子的赏赐还没下来呢,主子若是走了,到时候人家来送赏赐找不到人,到底不好。

    渔娘心里并不期待皇上的赏赐:“哼,左不过以皇后娘娘的名义送些金银财宝、庄子、土地罢了。”

    说实在的,她家不差银子,她对这些也没多大渴望,该有的都有了,就算再给她一个温泉庄子,也就那样。

    孟氏过来看她,就听到渔娘这般说,孟氏笑道:“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出去打听打听,京城里各家,有几户人家不稀罕温泉庄子?”

    渔娘见大嫂来了,忙叫她坐,她笑道:“说起来现在都八月下旬了,下月就是重阳了,温泉庄子里该安排种冬天的菜了吧。”

    “是该安排了,爹娘他们从南溪县过来时带了几样北方没有的菜种,已经交给你家管家了,试着种一种,若是能活,咱们冬天也能多添两道菜,别还是白菜、胡瓜、韭菜、辣椒地吃,也变一变口味。”

    “豌豆尖要种吧?”

    “种,等种出来了,掐了尖儿,无论是烧汤还是煮面,添一把进去,那可鲜嫩着呢。”

    “儿菜也种些吧,用来腌泡菜,做干盐,都好吃。”

    孟氏在闺中时并不太注重吃喝,也是嫁到贺家后,受渔娘和小叔子影响,如今对吃喝也精通起来了。

    “对了,安安怎么没过来?”

    “那孩子三岁多了,越发皮实,在家待不住,我叫婆子领她去沈家玩儿了。”孟氏走过来有些热,拿帕子擦擦汗。

    说起女儿来孟氏头疼不已:“原本我们想着叫她在家玩到五岁再请先生开蒙,我看我最多忍到明年就要送她去读书了。”

    “送安安出去读书?”

    孟氏笑道:“也是多亏了你,你不在家时,你大表哥三表哥来过咱们家里跟文嘉请教文章,闲谈时说起小娘子读书来,你大表哥就说他的闺女在太常寺少卿曹家的家学里读书,说若是咱们放心,也可把安安送过去,刚好跟桃娘做伴。”

    “哦,曹家呀。”

    渔娘笑道:“正月里我去大舅家拜年,桃娘还说请我去曹家讲学,后来不得空,就给推脱了。”

    渔娘拉着大嫂的手道:“若是安安也去,到时候我选个空时候去曹家讲一堂课吧。”

    “哎哟,那真是麻烦你了,回头叫安安谢谢你这个小婶婶。”

    “哈哈哈,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妯娌俩正说笑,大管家梅应快步进来,面露喜色:“禀主子,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了,意思是给渔娘的赏赐送来了。

    渔娘扶着阿青的手站起来,笑问:“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女官来送的赏?”

    梅应连忙道:“不是,来的是皇上跟前的大太监,高公公。”

    渔娘眉毛一挑,怎么来的是高九?

    孟氏忙催促:“我的老天爷呀,快别想了,咱们赶紧去接旨吧。”

    “大嫂别急,咱们慢慢去,高公公知道我走不快,他不会急。”

    她这个与国有功之人还怀着孕,难道叫她跑着去?皇上也不是那等冷漠无情之人吧。

    渔娘按照以往的速度走到前院,高九正在等。

    他见渔娘从二门出来,忙笑着道:“梅夫人身子可好?前几日咱家来时忘了说了,梅夫人若是不舒坦,可以叫家里人拿您的帖子去请太医来家里。”

    渔娘客气道:“多谢高公公好意,歇了几日,身子好了许多了。”

    高九见她脸色尚可,也就不说了,他笑道:“那咱们办正事吧。”

    家中下人已经摆好桌案和垫子了,渔娘扶着阿青的手跪下接旨,心道:这次整得还挺正式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梅氏羡渔幼得名师悉心教导,才学卓绝,尤以数术为盛……朕乃大晋朝开国之祖,当以天下黎民为己任,摒弃旧习,唯才是举人。垂询内阁诸公,今命梅羡渔出任国子监正七品五经博士,主教算学。望尔日后精进学问,终成天下名师,桃李满天下。钦此!”

    渔娘愣住了。

    她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皇上怎么可能答应叫她一个女子进国子监当先生?

    听圣旨上说,内阁各位大人都答应了?

    五经博士也包括算学了?看来皇帝通过贺文嘉看到算学真正实用之处了。

    虽说五经博士只是个七品小官儿,可这是国子监的官儿啊!

    许多年以后,若是她真的桃李满天下,朝堂内外都有她的弟子,那还了得?那些酸儒不得气炸了?

    一旁跪着的孟氏跟渔娘不同,她十分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时,她藏在袖中的手指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皇上圣明!渔娘遭的罪总算没有白费。

    高九笑呵呵道:“恭喜梅博士,梅博士接旨吧。”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渔娘双手接过圣旨,被阿青扶起来。

    高九还在跟前站着,渔娘忍不住打开圣旨。

    没错,高公公真是一句话都没读错,皇上真任命她为正七品五经博士!

    “梅博士,您一会儿还得进宫谢恩,可要跟咱家一块儿进宫?”

    渔娘忙道:“那最好不过了,请公公稍坐,我去去就来。”

    “哈哈哈,梅夫人不用如此客气,咱家今日上午除了来您这儿,就没有其他差事了。”

    高公公客气,渔娘自然也不敢真让人家久等。

    高公公这次过来除了圣旨之外,还送了五经博士的袍服过来,按照定例,七品官当着青袍。

    孟氏跟进门来,展开官袍忍不住惊叹:“文嘉就是一身绿袍官服,如今渔娘也穿上绿袍官服了,以后你们夫妻携手共进,用不了几年或许能换红袍。”

    渔娘嘴角微翘:“大嫂,您快别想那么远了,这身绿袍我穿不穿得住,还有的说呢。”

    孟氏立刻道:“皇上论功行赏,官儿都赏下来了,他们难道还要回去?”

    “大嫂,女子当官多少年没见过了?史书堆里翻一翻,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我虽只是个五经博士,那些读了一辈子书混不上官身的学子,朝中见不得女子分薄他们权利的官员,他们难道不闹?”

    朝中做事,怕出新,最喜有旧例可循。

    她开了女子为官的头,以后再有惊才绝艳的小娘子出现,后代皇帝若是肯用,只需一句循祖制,就能压下许多反对的声音。

    当朝那些小心眼的男子,能够允许?

    孟氏气得跺脚,她再不甘心她也知道,渔娘说的话真是一句错没有。

    渔娘张开手,任丫头伺候她穿衣裳梳妆,她笑道:“不过也不一定,这道旨意是皇上下的,内阁也同意了的,他们若是闹腾,皇上不松嘴,他们也没有办法。”

    最多,只是想办法针对她罢了。

    她是五经博士,就是个教书的,还叫她去教算学。在算学上,大晋朝能挑战她的人不多。

    她不惧!

    不过是换装的半刻钟,渔娘想明白了许多事,等她重新回到前院跟高公公一块儿进宫时,脸上的笑容叫谁看了都知道她尽在把握。

    两人乘一辆马车,高九笑道:“前日皇上在小朝会跟内阁和兵部几位大人商议军事后,皇上提议您为兵部郎中,跟侯粱同级,一块儿管着兵部职方司。侯粱最先同意,随后兵部尚书袁大人,工部尚书范大人,户部尚书姚大人都点头了,吏部尚书陈大人和礼部尚书、刑部尚书等都反对。”

    渔娘看向高九,这难道是拆房子开窗理论的实践?

    高九又道:“皇上说天下人不管男女都是他的子民,唯才是举不论出身,连出身都不论了,为何要论男女?皇上态度坚决,领头反对的陈大人最后退了一步,说,听闻您学识好,但做官跟读书终究是不一样的,您既以才学立功,不如赐你五经博士之职。”

    渔娘顿时笑了:“那我要多谢皇上肯选我。”

    不过,渔娘心里暗想,以皇上之前对她的态度,可没看出一点看重她的模样。

    高九也笑:“梅夫人可知咱家出身?”

    “高公公身居高位,难免被人暗中议论,我略听说过一二。”

    高九在前朝时六岁入宫,因聪慧又懂规矩,被皇帝跟前的大监收为干儿子悉心培养,后来,前朝覆灭后,又被当今皇上提拔到跟前伺候,从二太监变成了大太监。

    外头有人说他出卖旧主,是个两面三刀之人。贺文嘉曾跟她说过,高九若真是两面三刀之徒,以皇上的脾气,高九肯定活不到现在,更别说重用他了。

    高九微微笑道:“咱们皇上是真的心怀天下之人,他看重有本事的人。只要你有本事,就算你不得他喜欢,他也能叫你好好活着为国效忠。陈大人正是如此。”

    渔娘心头一跳,这也是能说的?

    高九玩笑道:“梅博士被吓住了?不应该呀,这点事情,贺大人应该跟您提过。”

    “高大人说笑了,我夫君回家从来不说朝堂上的事。”

    这话也不知高九信不信,不过信不信都不重要,但是话,渔娘必须这么说。

    春和坊离宫门近,从兰草街拐出春和坊之后,前头不远处就是宫门,高九最后说了一句:“民间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咱们皇上可是自己一路杀过来的皇上,只要您这儿不出娄子,一心向着皇上,您这个五经博士,肯定稳了。”

    渔娘垂眸,这皇帝,暗中究竟布置了多少探子?

    皇帝叫高九在她面前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她也有叫人拉拢的价值了?渔娘怎么觉得不太对呢。

    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她一个女子进国子监,是为了赏她,还是拿她做幌子转移注意力,减轻薛广他们在安徽推行国策的压力?

    或是暗中又有什么谋划?

    比如,皇帝是不是对这一两年暗中怂恿皇子争权的官员动杀心了?

    从马车上下来,看着朱红色蔚为壮观的皇城,渔娘缓缓舒了口气,她感觉自己已经卷入纷争了。

    以后想退,只怕不能了。

    可她为什么要退,这些是她应得的!

    渔娘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第114章 京城骂战

    渔娘头一回来太和殿,路上忍不住不经意地左瞟右瞟,暗中打量这座皇城最威严的所在。

    走到太和殿台阶下,她一抬头,和大殿门口的侍卫、太监等对上眼。

    渔娘缓缓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台阶,装作自己刚才并没有乱瞧。

    大晋朝,不对,几百年来头一个被授予官职的娘子啊,如今都能走到太和殿来了,任谁不想多看两眼?

    渔娘走的正门,一脚跨进太和殿的大门,门边的一个小太监偷偷吸气,渔娘微微侧头,笑看小太监一眼。

    她知道贺文嘉他们平日里进太和殿走的都是侧门,一是他们从翰林院过来走偏门方便,二是为了表示对皇帝的尊重。

    渔娘觉得不然,高公公既然带她从正门台阶上来,断没有叫她绕半圈走偏门的道理。

    她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会会错意?

    她肯定是没错的!

    渔娘大大方方一脚跨进门,从阳光下走进屋里,身上的绿袍官服似乎还带着天上的光。

    太和殿里常年坐在殿内犄角旮旯写起居注的史官们浑身一激灵,忙记下一行字:

    元吉二十年,八月二十一,帝与内阁诸臣议定,命梅羡渔为国子监五经博士,教授算学,梅羡渔着官服进太和殿谢恩,正门入。

    旁边两位史官都偏过头去看,他们今日也算见证了大晋朝第一位女官的诞生了。

    他们都知道,这位梅博士这一生,从今日起,以后只怕要流言缠身了。

    若是梅博士逝去之前他们还在,他们一定会为这位传奇的女子立传。

    想到梅博士年纪尚轻,两位年纪稍大的史官都看向中间年纪最小的那个,希望他能活到那个时候吧。

    史官们挤眉弄眼的工夫,那边梅博士已经行完礼,皇上赐座了,他们都竖起耳朵听皇上跟梅博士说了什么。

    “朕听胡商说,西域也不全是荒漠戈壁,往西的路上有金银铜铁等矿产,最西边的土地气候湿润,牛羊成群,养育了许多人口国家?”

    “臣,略有耳闻。”

    皇帝居高临下瞥她一眼:“朕听说你在收集西域的图纸?”

    “爱好罢了。”

    渔娘也知道,她那儿被盯得紧,她又无心隐瞒,皇帝知道这些不足为奇。

    皇帝坐下道:“侯慎侯原绘制的舆图朕瞧过了,虽比不得你,到底也够用了。有他们做例子,朕希望你去了国子监后,再选几个有天分的学子悉心教导,收不收弟子,都随你。这事儿做得好,你也算开宗立派,名留青史了。”

    “臣一定尽心竭力!”渔娘微微低头。

    “朕知你数术的天赋比肩贺文嘉,你既然当了算术先生,学问上也不得放松,朕现在算是知道了,要想治国,天下之事,哪行哪业都离不得算学。”

    渔娘眨了眨眼,姚大人等内阁官员同意她进国子监,这也是其中原因之一吧,这些大人还真的心怀天下。

    皇帝轻哼一声:“贺文嘉不得闲,你们夫妻一体,你去国子监好好教书,别学外头那些敝帚自珍的老头子。”

    渔娘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吭声。

    皇上这是说范先生那一众好友呢。

    正月里《数术全书》被一众数术大儒核验通过后,据说皇上礼贤下士,想请这几位大儒在太学和国子监教书,他们都给拒了,而且当日下午就离京跑了,一点不给皇上面子。

    渔娘不敢吭声,是因为带头跑的是范先生,如今都快八月底了,范先生回九江府之后连信都没写几封,只说叫他们夫妻自力更生。

    连嘲带讽说了几句,皇帝也觉得挺没有意思,他摆摆手打发她走,他道:“回去吧,你这样子也挺不容易,皇后那儿就不必去了。”

    “臣告辞。”

    赏官职是赏官职,赏赐钱物也不能落下。这次皇帝赏了她京郊一个农庄,并几样御用的好物件。

    回去的路上,渔娘只看了眼地契就丢开了,她端正坐在马车里,想着皇上最后说皇后时候的语气和脸色。

    冷脸,皱眉,不太尊重。

    皇上和皇后真生嫌隙了?

    “噼里啪啦……”

    突然一阵鞭炮声响起来,渔娘掀开帘子,只见大哥大嫂欢喜地站在门口,大管家领着两家下人放鞭炮。

    “恭迎主子归家!”

    下人们欢天喜地喊了一场,贺文茂又拱手贺喜:“恭喜弟妹荣升国子监五经博士。”

    孟氏牵着安安站在一旁笑,安安一身红衣裳,头上绑的两个小啾啾上也扎了两根串着金珠的发带,喜庆又可爱。

    渔娘扶着丫头的手下车,笑道:“大哥大嫂同喜。”

    “同喜同喜。”

    安安小跑过来好奇地扯渔娘的袍服,大声嚷嚷:“小婶婶,跟小叔一样。”

    贺文茂一把抱起女儿,笑道:“是跟你小叔一样,你小婶婶乃女中豪杰,比你小叔更厉害。”

    渔娘笑眯眯碰了下安安的小下巴:“不算什么,说不定哪日咱们安安也能穿上这身呢。”

    若有一日她的女儿也能这样……孟氏捂住胸口,快欢喜晕了。

    渔娘忙扶着大嫂,忍俊不禁道:“别堵在门口,咱们家去说吧。”

    “归家归家。”

    “渔娘进宫一趟可累着了?”

    “快传厨房洗锅造饭,你们主子还没用午食呢。”

    梅家下人今日都快欢喜疯了,不过身上的差事都还记着呢。

    厨房的管事娘子夏香听到前头主子叫饭了,意气风发大喊一声:“炖菜、烧菜装盘,小炒下锅,准备上菜。”

    “哎,咱们都听到啦!”

    圣旨是上午传的,谢恩是中午谢的,京城内外的各官宦人家,稍微消息灵通一点的,下午就都知道了。

    范家先送了礼来,跟渔娘一直有来往的唐国公府、洪国公府、姚国公府、安国侯府、周家等都送了礼来。

    平日里没什么来往的定北侯府陆家送了厚礼,渔娘猜他们看的是三皇子和陆放的面子才送礼给她做脸。

    这么一算,四公六侯中,竟有一半给她送了礼,她的人脉不弱嘛。

    林家得知玉娘成了国子监五经博士,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赶忙赶过来,见到各家送来的礼,大舅母黄氏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的官职是皇上定的,皇上偏向你,四公六侯中有一半肯定是支持你,愿意为你说话。其他几家没送礼的,我估计他们也不是想跟皇上对着干,应是你官职太小,平日里跟他们又没有来往,所以才不好给你送,免得面上不好瞧。”

    渔娘笑道:“任他们说去,只要皇上信我,任凭外头那些人怎么说,文人掐架,难道我怕他们不成。”

    “哎,你一个年轻小娘子,哪里知道那些人的嫉妒之心,说些脏的臭的,只怕污了你的清名。”

    渔娘安抚大舅母道:“我的名字上了圣旨,以后还会写在史书上,以后我可不是名字不为外人知的后院女子了。他们说了不算,史书是拿给后人评说的。”

    四表弟林仁高突然扑哧一笑:“表姐如此年轻,那些嫉妒看不惯表姐的人年纪大多比表姐大,就算他们想等到表姐死后乱写,坏表姐的名声,他们也活不到那个时候啊。”

    一屋子人顿时笑了,黄氏也忍不住笑,对林仁高道:“你这小子,别的不行,想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最机灵。”

    “哈哈哈,机灵就行了,哪管想什么。”

    林仁高又笑叹道:“可惜我和表哥们都在太学读书,没机会听表姐讲课了。”

    沈重光夫妻也来了,沈重光笑着进门:“恭喜梅妹妹了。”

    “沈大哥客气,快来坐。”

    沈重光坐下就埋怨林仁高堂兄弟三个:“你们跑得也太快了,不叫上我一叫,我若不是听别的同窗说起来,我都不知道家里竟有这样大的喜事。”

    林仁朴这个做大哥的替弟弟道不是:“怪我们没有想周到。”

    沈重光忙摆摆手笑道:“我故意说笑呢,前几日才考了举人试,许多同窗都等着考试结果,太学里许多人也无心读书,我今日去太学,其实也是去瞎转转。”

    渔娘笑问:“沈大哥听到什么消息了?”

    沈重光正色道:“是有点不好的消息,太学里几个先生说皇上昏庸,要进宫求皇上改了皇命,说女子为官,类同牝鸡司晨。”

    黄氏冷笑一声:“我记得年前文嘉的《数术全书》编写出来找他们核验,一个个读都读不明白,有几个怕丢脸还称病闭门不出。太学里那几个老货自己学识不精不知道自省,如今竟还有脸拦渔娘的路?”

    渔娘不着急,她道:“都是做先生的,他们若是不服气,那就比一场,看我不气死几个得红眼病的。”

    三表嫂耿氏一个没忍住,捂嘴笑出了声,屋里众人都大笑起来。

    大舅母拉着渔娘笑道:“你呀,以后也是要去国子监教书的人了,说话可要顾忌着些。”

    渔娘笑着点头,她知道分寸,故意这么说,是叫大舅母别生气。

    傍晚,大舅林长书下值骑马过来,他一进门就说:“渔娘准备准备,我听说有人上书求皇上卸了你的职,只怕要叫你去御前跟人对峙。”

    渔娘知道就会有这么一出,不过这几日应该不会,她猜皇上应该会压几日,等那些人都跳出来。

    内阁和六部尚书么,就如同陈方进,对她再有意见,也不会跟皇上对着干,只会唆使下面的人。

    下面那些人最后都钓出来,她这个幌子才算用处大。

    等等吧,初一十五才有大朝会,那些弹劾她的官员只有等到大朝会才有资格上朝。

    林长书见她想得周全,笑道:“挺好,你这性子像你娘,幸好不像你爹那般跳脱。”

    大舅母黄氏暗中掐他,你看你又来了,说渔娘好,像咱们林家人就罢了,怎么还要说妹夫不好?

    林长书连忙握住夫人的手,跟渔娘道:“皇上若传你入宫跟人对峙也不用怕,你是聪明孩子,我就不多说了。”

    “叫大舅为我操心了。”

    “这算什么操心,一家人这都是该做的。”

    渔娘留大舅舅一家在家用晚食,大哥大嫂自然在的,沈大哥夫妻也在,大家高高兴兴用了晚食,渔娘才送他们出门。

    屋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主子了,渔娘扶着小林氏和阿青回屋,叫人准备热水洗漱,她今日真是累得够呛。

    睡了一晚起来,隔日又精神了些。

    梅家贺家的管事一大早都出门去了,回来就禀报说外头茶楼酒肆都在说这事儿,举人试都比不过她一个女子进国子监教书叫人震惊。

    外头那些人听说她以女子之身进了太和殿,那些从来看不起女子的人都要疯了,一个个都说要去皇城外跪求皇上收回成命。

    “可有人去了?”

    “还没有人去。”

    渔娘轻哼一声,只会嘴上说说,就这点本事?

    渔娘打了声哈欠,摆摆手叫管家出去,这几日若无大事,不必来禀她,左右她要九月初一才去国子监。

    九月初一,她到底去国子监还是进宫跟人吵架撕拔,就看那些骂她的人尽不尽心了。

    下午侯慎侯原和惜娘来了,渔娘叫他们回去,这几日别出门跟人吵架,等她把事情平息了再来读书。

    惜娘激动地问道:“先生,您去国子监了,我可也能去?”

    “我能去,你自然就能去。”

    惜娘欢喜至极:“先生你要加油呀,若是碰上骂不过的,你叫我,我上门去打他们。他们一把年纪,总不好跟我一个小丫头计较。”

    渔娘笑着叫她赶紧回去。

    又过了两日,管家来禀新的消息,说惠敏郡主回京了,才进城就听到路边茶楼里一群读书人骂她,惠敏郡主毫不客气进去把人骂人一顿,其中两个嘴巴特别臭的还被抽了两鞭子。

    管家才禀报完,门房处的人小跑进来说:“惠敏郡和周夫人来了!”

    惠敏郡主和任二娘子一起进来,她们身后跟着一群抱着孩子的奶妈子,伺候的婆子丫头等,一行二十几人,好不势壮。

    孩子都抱来了,一看就是还没归家,刚进城就来她这儿。

    渔娘站起来迎她们,惠敏郡主看到她的肚子,气不打一处出来:“那群蠢货,只知道嫉妒眼红,一点本事都没有的下流种子,你一个小娘子怀着孩子在外头奔波他们一句不提,如今你得了点好处那些伪君子就要死要活,我呸!去他爹的!”

    随身伺候的管事媳妇儿忙劝:“小主子还在呢,主子您可别说脏话,叫小主子学了去怎么得好。再说,叫公主知道了又要训你。”

    惠敏郡主扭头见儿子睡的正香,她压低声音:“我才不怕,一会儿我骑马去街上,谁要敢骂梅姐姐,我抽烂他们的嘴!”

    渔娘笑道:“骂架罢了,我不跟外头那些人骂,他们有本事都去弹劾我,我跟那些当官的骂。”

    惠敏郡主赶紧点头:“对,你现在是官儿,跟那些不是官身的对骂掉身份,不值当!”

    渔娘劝她气大伤身:“你也别气了,赶紧回去吧,还有几日就是大朝会了,我骂战,我亲自去。”

    惠敏郡主可不是那么听话的人,今日是回去了,隔天叫上几个跟她一个脾气的夫人娘子们,骑马上街,若是听到哪处酒楼茶肆里有人说渔娘闲话,围上去就是一顿骂,有时候又骂又打。

    有些人年纪大的人脸上挂不住,仗着有点门路就跑去唐国公府、洪国公府告状,两家都是理都不理。

    惠敏郡主在家狂笑,把儿子交给唐绍带,她提着马鞭又出门了。

    惜娘知道后也赶着过来加入,她要替先生出气。

    唐绍把人送到大门口,见郡主领着人走了,叹气一声,抱着儿子去后院找他娘。

    唐国公夫人笑道:“惠敏爱管这事儿就叫她管,小五干娘就是咱们自己人,惠敏伸手,原是应当应分,谁也说不出咱们家的错来。”

    “我不是说她管梅夫人的事不好,我想的是,再有几日乡试就要张榜了,特别是贡院附近的客栈里读书人多,她这样打读书人,我怕她被宫里说。”

    “没事,你看你岳母都没吭声。”

    永安公主跟皇上关系向来和睦,皇上一众儿女中,永安公主最能摸住皇上的心思,永安公主既没有拦,这事儿就不算大事。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惠敏郡主领着人从外城打到内城,从白衣打到举人进士,竟没一个敢硬刚的。

    渔娘啧啧一声,真是文人造反,三年不成啊!

    太学里的情况通过沈重光和表哥他们传到渔娘耳朵里,渔娘都知道,渔娘想知道国子监是如何反应。

    八月最后一日傍晚,蒋雪村亲自来家中,渔娘叫大哥大嫂过来一块儿接待他。

    “国子监祭酒乃是皇上恩师白光白老大人的儿子,小白大人跟皇上的关系自是不必提,有小白大人在,国子监里明面上闹不出什么风波来。”

    蒋雪村笑道:“余庆的《数术全书》中,多有你的笔墨,余庆还在序章中提了你的名。再有,《数术全书》就是在国子监核验的,国子监那些先生学识不足,就算心中不满,想反对也底气不足,不用太在意。”

    蒋雪村今日来不是想说国子监的事,他来梅家主要是想说明日要弹劾她的官员名单,领头的人是孔家的孔御史。

    “这位孔大人最近几日上了四五份弹劾的奏折,不过皇上不乐意看,叫我等看一眼没有正事就丢开了。”

    渔娘心领神会,蒋雪村今日前来,既冲的是他跟贺文嘉的情谊,也看的是皇上的态度。

    不过渔娘依然领情:“多谢蒋大人告知。”

    蒋雪村笑道:“常听余庆说你既会写文章,又会说话,明日我们可要看梅博士大展神威了。”

    “蒋大人客气。”

    不过,渔娘确实忍了好几日了。

    吵架,还是自己来骂才解气。

    第115章 老畜生骂谁呢?

    九月初一,大朝会。

    都察院御史孔克己出列道:“启禀皇上,圣人有言:牝鸡司晨必会祸乱朝纲,颠覆朝政,请皇上收回命梅羡渔为五经博士之皇命。”

    “臣附议!国子监乃我大晋朝最高学府,哪能让女子踏足?天下学子都不会答应啊皇上!”

    “女子自来不如男,皇上您另选高明吧!”

    “求皇上收回成命!”

    大早会才开始不到一刻钟,大殿内跪了一半。

    皇帝轻哼一声:“孔大人,朕还记得二十年前,当年朕点你为二榜进士,天下人都骂你抛弃旧主,乃不忠之贰臣,远不及孙浔。那时候你说什么了?,你说改朝换代是上天旨意,不在乎前朝后代,只要贤能之人都可为官。二十年后听你如此反对梅羡渔,难道贤能之人还分男女?”

    蒋雪村、冯亭两人都在后殿整理文书,听皇上此言,两人心里都是同一个反应,皇上好骂!

    孔克己跪下道:“女子抛头露面,与男人为伍,名声体面全不顾了,这哪里是贤德之人?跟无从说贤能。”

    “孔大人的意思是,女子中,无贤德贤能之人?”

    一声女声突然在门外响起,殿内几乎所有人都转身了,孔克己看到梅羡渔站在门口,愤而怒斥:“这里是勤政殿,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哪里是你一个女子能来的?还不滚出去!”

    在众人注视下,渔娘一手扶着肚子,轻轻松松一迈脚,轻轻巧巧地跨了进去。

    渔娘笑道:“孔大人刚才说的什么话?下官怎么没听明白?”

    “放肆!”

    “殿外护卫何在,还不快将此女叉出去!”

    渔娘更是得意,微微晃了晃头,官帽戴的更牢固了。

    冷眼看着孔克己及其他跪在地上弹劾她的人,渔娘道:“孔大人,说话别那么冲,什么女子,男子,贤德啊,贤能的,这些话说多了你自己难道还真信了?你要真信了,你这个从女子裤裆降生的老畜生,是不是立刻得撞柱而死,才能保全你的干净体面?”

    “放肆!梅羡渔你放肆!”

    孔克己气得跪不住,旁边两个人赶紧扶住他:“孔大人您别生气,女子自来尖酸刻薄,跟她们别计较。”

    “女子自来尖酸刻薄?呵,我还说男子自来就虚伪!”

    渔娘昂首道:“你们从生下来就趴在亲娘身上吸血,长大了又趴在姐妹妻女身上吸血,她们为你们做牛做马,卖身联姻,血泪流干了,你们得了好处后还要骂一句:在家从父从兄,出嫁从夫从子。”

    渔娘冷笑:“生怕你们家的女子日子过得太好了是吧?生怕她们哪日出头抢了你们的光彩是吧?生怕叫人看出你们都是狐假虎威的劣等肮脏的蠢货是吧?”

    “皇上,臣与此女之仇不共戴天,皇上若不把此女赶出去,臣立刻撞柱而亡,为大晋朝效忠!”

    渔娘露出看热闹的表情,顺嘴讥讽了一句:“比不过就比不过嘛,跪下认输就是,我也不能真把你这个又蠢又毒的老东西放在眼里。装什么装啊,你要真言行合一,你死一个叫我瞧瞧?”

    孔克己被逼到死角,只见他双眼充血,神情激愤,大喊一声:“皇上,臣为大晋朝尽忠了!”

    说着,他甩开扶着他的两人,埋头向右角的柱子撞去,渔娘自觉让开路。

    “孔大人不要啊!”

    “孔大人留步!”

    殿内这么多人,还不等孔克己撞上柱子,半途就被拦了下来,几个人滚作一团,孔克己呜呼哀嚎。

    “皇上啊!”

    殿内一半的人都怒视着梅羡渔,梅羡渔一点不害怕,她笑道:“怎的,都演上了?还是你们也要一块儿撞柱而死,以示清白?”

    渔娘大大方方道:“你们撞吧,我绝对不拦着。等你们死后,我一定亲自写一本札记,上面就写:元吉二十年九月初一,孔克己及……你等,才学口才皆不如五经博士梅羡渔,怒而撞柱,没死,再而撞柱,身亡。

    勤政殿清理打扫的小太监怒而骂:尔等老匹夫生前于国于家无用,死后还给我等添麻烦,为何不死外头乱葬岗去?”

    “皇上!”

    孔克己悲愤交加,人都快晕过去,晕之前不忘瞟了一眼站在右前方的吏部尚书陈方进。

    皇帝看热闹看得正开心,被孔克己喊一声,皇帝抬起头来问道:“爱卿们,咱们刚才议的什么事?”

    陈方进低头道:“方才皇上说,唯才是举。”

    皇帝嗯了一声:“陈大人说得没错,大晋朝唯才是举,梅大人是因绘制舆图及算学才能被举荐,朕和内阁商议后,命梅大人为国子监五经博士,众位大人可有异议?”

    殿内无人吭声。

    皇帝缓和语气:“朕也不是一定要叫梅大人为官,你们若是有谁能顶了她的职责,朕也乐见其成。”

    殿内还是无人说话。

    皇帝点名国子监祭酒:“小白大人,你如何说?”

    “臣闻工部、户部等都急缺有算数才能的官员,皇上此时叫梅大人去国子监,正好解了国子监的急难,臣自然求之不得。”

    “姚大人,你是内阁首辅,你又如何说?”

    姚炳道:“梅大人的才学无可替代,这是皇上及内阁都认可的事,其他人若是不服,等梅大人去国子监教学时,都去挑战就是。臣想,皇上一定乐见大晋朝人才一茬一茬冒出来。”

    皇上大笑:“姚大人说到朕心坎儿上了,朕要的就是有才之人。”

    渔娘机灵道:“臣也愿意接受天下才子挑战!”

    “好,甚好!”

    皇帝连喊了两个好字,又问陈方进:“陈大人原不同意梅大人为五经博士,可要当场挑战梅大人?”

    陈方进笑着道:“皇上这般问,倒是叫臣不好接话了,传出去,天下人还以为臣见不得有才之人,偏要跟皇上对着干。”

    “那陈大人是何意?”皇帝一定要追根究底。

    陈方进微微低头,拱手道:“臣,恭贺皇上得一有才之士,为大晋朝蒸蒸日上添砖加瓦!”

    皇帝放声大笑:“好好好!陈大人说的,正是朕心中所想。”

    刚才没有跟孔克己跪下的众位大臣都跟着笑,夸皇上圣明。

    谁料,皇帝语气突然急转直下,盯着孔克己目露杀意:“你等为了男女之别的偏见阻挠朕,一点不怕误了大晋朝的前程,不知是何居心?”

    孔克己这下真要被皇上这句话吓晕了:“皇上,臣冤枉啊!”

    皇帝把都察院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叫出来:“都察院三番两次出纰漏,朕已经不能再容忍,此事朕交给你们自查,若是查得不叫朕满意,都察院干脆取消了吧!”

    一直隐身的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人都吓傻了,两个老头子慌忙跪下:“臣等一定细查。”

    皇上今日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说这么重的话?

    他们都察院自老白大人致仕后,一直不都是在朝中应个景儿吗?

    好端端的,皇上什么时候动了要革了他们都察院的心思的?

    站在中间的范木秀心想:都察院里被世家那一派塞了多少人进来,两位御史大人难道心里不知吗?

    不过也是,这些年来朝中一直缺能干事的人才,稍微有点本事的都被皇上重用了,都察院空了出来,才给世家可乘之机。

    不过以后大概是不同了,等明年春天又是一年会试,朝廷又要进不少年轻学子了。

    这一年叠一年,朝中慢慢不缺人手了,都察院里浑水摸鱼的好事再没有了。

    到时候,世家再想闹腾点什么,再想借刀杀人只怕不能了。

    要杀就只能自己出头了!

    范木秀微微抬头看春秋正盛的皇上,估摸着皇上也快忍到头了吧。

    渔娘一回头跟范木秀对上眼,渔娘微微一笑,范木秀低下了头。

    渔娘只是个不起眼的微末小官儿,不过来都来了,这会儿也没人赶她出去,她就参与一下大晋朝的大朝会吧。

    渔娘自觉地走到国子监祭酒小白大人身后站着。

    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渔娘站在小白大人身后,此时她前后左右都是四品五品官儿,她一个七品的五经博士,还是女的,在其中真是显眼得很。

    小白大人轻轻叹了口气,皇上交给他的这个梅大人,嘴巴也太利索了些,说话直捅人心窝子,以后只怕不好管。

    现在的年轻人哦,一个个胆大心黑,他一个快知天命的人,以后只怕有的愁了。

    渔娘倒没有小白大人那么多愁,今儿一早宫里来人接她,她吃饱喝足了才来的,刚才跟人吵一架,这会儿困乏得紧,站着都能睡着。

    大朝会要散了,小白大人轻咳一声,渔娘眯瞪着睁开眼。

    小白大人瞪她:“精神着些。”

    四周的人都慢慢动起来,渔娘笑道:“大人见谅,如今我正在孕期,难免。”

    小白大人又叹气,也是无奈。

    这时,姚炳姚大人过来,渔娘笑着跟他问好 ,姚炳笑道:“跟你比起来,贺文嘉倒算是懂规矩的。”

    “您可别这么说,我先生和师娘从小教我规矩,要论起礼来,礼部那些大人不一定比我明白。”

    渔娘替自己说话:“我先生教我,碰上君子自然要以礼相待,碰上小人,自然不必客气。”

    姚炳点点头:“我倒忘了,你是前朝狂生孙浔的关门弟子。”

    渔娘笑着道:“多谢您还记得我先生。”

    姚炳跟小白大人说:“她先生是前朝狂生孙浔,她师娘是前朝国子监祭酒于家的孙女,也就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你父亲应该认识他们。”

    白光老大人在前朝时就是当今皇上的先生,也是大儒,白光认识文坛狂生孙浔和当时的国子监祭酒不足为奇。

    何止白光,小白大人年轻时也曾见过孙浔,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个不名一文的小人物罢了。

    “姚大人放心,我们国子监不是争权夺利的地方,我们国子监的先生和学子,都是一心专注学问之人。”

    小白大人一眼看出姚炳的用意,识趣地说出了姚炳想听的话。

    姚炳嘴角微翘,拍拍他肩膀走了。

    随后,工部尚书范江阔过来,范江阔对小白大人说:“去年秋天时,你爹塞给我一张图,说是要做一张茶桌,那会儿我没空闲,就撂下了。这几日有空,我亲手给他打一张上好的茶桌子送去。”

    小白大人简直无语问苍天,点点头,收下了范大人的贿赂。

    渔娘对范江阔笑着行礼:“您慢走。”

    范江阔点点头走了,兵部尚书袁峰、兵部左侍郎任得立、兵部郎中侯粱一起过来了。

    袁峰笑道:“梅大人,本官看过您绘制的舆图,也看过侯家那两小子绘制的舆图,比你差一线,不过我们当兵的没那么多废话,能用就行。”

    “您客气了。”袁峰是兵部尚书,他主动示好,渔娘自然要笑着接下。

    任得立笑言:“梅大人,以后您要在国子监教书,不如您多辛苦一些,再带几个咱们兵部的学生?”

    任得立是任二娘子的父亲,好姐妹父亲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渔娘跟他说:“皇上也有这个意思,但是没说要带兵部的人,不如您去问问?”

    渔娘看了眼侯粱。

    袁峰直接开口问侯粱:“侯大人可有意见?”

    侯粱心头自然不愿意梅夫人教导除了他侯家子弟以外的人,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只好大方道:“这是事关咱们兵部的大事,这事儿自然要您发话,下官没什么话要讲。”

    袁峰笑道:“那好,那好。”

    袁峰又问道:“小白大人,你们国子监文风蔚然,不会不叫咱们当兵的进你们国子监的大门吧。”

    “袁大人说笑了。”

    小白大人自然是应允的,那袁峰就心满意足了。走前他笑道:“梅大人,我们兵部是站您这边的,您教我们兵部的人可要用心些。”

    “下官身为国子监的先生,但凡学生有所问,下官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梅大人大气!”

    袁峰带着人甩袖子走了,大殿里没剩下几个人,渔娘也赶紧跟着小白大人出门。

    走到宫门口,渔娘实在是累了,就说:“小白大人,下官这就告辞了。”

    “慢着。”

    渔娘停下脚步:“小白大人有何指教?”

    “我名白音,我年纪四十余岁,梅大人称我小白大人可合适?”

    渔娘装傻:“哈哈哈,怪我,听诸位老大人这般喊您,就记下了。”

    那些老大人几岁?你几岁?

    白音瞪着梅羡渔。

    渔娘连忙道:“白大人,您有何话要吩咐我?”

    “按规矩,今日你该去国子监报到,你要这会儿跟我一起去,还是你自己去?”

    “我自然跟白大人一起去了。”渔娘连忙道。

    白音有心帮忙,渔娘跟着他一块儿去国子监。

    白音也是实在人,带着她去国子监里走了一遍,认识了一遍这会儿没在学舍讲课的其他五经博士、助教及直讲等人,又安排了一个叫韩密林的助教给她。

    “韩助教的祖父是数术大儒,跟你夫君的先生范江桥是好友。去年年底审核《数术全书》时,就有韩助教的祖父。对了,韩助教本人也帮着打下手了。”

    渔娘看向韩密林,韩密林对她笑着点了点头:“梅博士好。”

    渔娘笑着点了点头:“韩助教好,以后要麻烦你了。”

    “梅博士客气。”

    这下好了,她原本还担心国子监为了排挤她,专门给她找个不听指挥,只会给她找事的人。渔娘也很感谢小白大人,给她安排韩密林,肯定是小白大人提前想过的吧。

    白音叫人把课表拿来,给她排课。

    “算学虽重要,但也重不过五经,所以排课不算多。加上还有其他算学先生分担,你一旬只有四节课。”

    渔娘看了眼课表,算学及律学、书学等非五经学科,课程都不算多,且都排在下午。

    学子学了一上午,半下午正是精神不济的时候。

    啧啧。

    “皇上重视算学,可只要科考各学科的考查比例没变化,五经在学子们心中的重要性就不可能动摇。”

    白音知道皇上的意思,只是这不是他说了算的,要提高算学的地位,要改革,必须对科举从上而下进行改革才行。

    现在朝廷里大事颇多,改革科举牵扯颇多,短时间内应该改不了,只能先这样吧。

    渔娘明白他的意思,她对这个课表没有异议。

    “你的课其实也不用太多,毕竟你还要带弟子,还要做皇上安排的其他差事。”

    白音仔细看了看课表,没问题了,他对韩密林说:“把课表抄写一份交给梅大人。”

    “是。”

    白音还有事情,就先走了,屋里众人送白大人到门口,才止步。

    课表上今明两日渔娘没有课,她拿到韩助教抄写给她的课表摆摆手也走了,她后日再来。

    “梅博士慢走。”

    眼见梅博士走远了,屋里几个博士助教才说起话来。他们在国子监消息灵通得很,大朝会才结束,梅博士骂人的话就都传出来了。

    “嘿,我们都是男子,听到梅博士骂孔大人那些话都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孔大人就在当场,怪不得气得要撞柱子。”

    “要在前朝,孔家人说话那是管用的。到了如今么,不中用了哦。”

    “何止孔家不中用了,咱们也不是?太学还敢当面锣对面鼓地闹腾,咱们却是连闹腾都不敢。”

    “这还用讲?《数术全书》印出来半年了,人家夫妻俩对《数术全书》精通无比,咱们连第一章节都没学过去吧。”

    “咱们祭酒不是问过咱们嘛,比起接纳梅大人为先生比较没脸,还是咱们偌大的国子监,寻摸不出一个算学大儒比较没脸?”

    “唉,还是请梅博士来教书吧。”

    “对对对,我现在一想到年前审验《数术全书》的时候,咱们整个国子监里一句硬话都不敢说,被外头那些老头子骂成狗,现在想起来还脸红。”

    “这不就对了吗,咱们敢闹腾?是学识比人家好?还是比人家会骂?”

    到底有人不爽比不过女子,酸酸说了句:“到底是女子么,太计较。”

    “哈哈哈,信不信,你要现在跑去梅博士跟前说这句话,人家能啐你一脸。”

    韩密林听着同僚们的感叹,笑了笑没说话。

    渔娘以女子之身做官,还踏足太和殿、勤政殿,还在勤政殿里舌战群雄,大胜而归,京城里只要还有点心气儿的娘子都直呼痛快。

    好骂!简直好骂!

    这才一天过去,隔天茶楼酒肆中就说书先生说梅博士的书,说好的有,说不好的有,但不管是说好还是说不好,渔娘骂人那段话,都被一字一句地全说出来。

    经此一事,渔娘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声名大噪。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一群等着乡试放榜的学子气红了脸,说男子吸血母亲姐妹妻女那段话,简直是指着天下男子骂,比当年那本《青云志》的话本还过分。

    “诸位,难道你们就没有人想说句公道话吧!”

    激动者有之,岿然不动者有之,坐着一动不动的那人道:“什么是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你看看楼下那些娘子们喊破天的叫好声,不管你们认不认,你再扪心自问,梅博士话得话可有假?”

    有人不情愿道:“也不能如此说吧,一码归一码,梅博士当官你们当真不反驳?”

    “皇上不是说了么,唯才是举,你要反驳也容易,明日梅博士在国子监开讲,你去驳斥她就行了。”

    被气得跳脚的几个学子顿时歇气了,他们对自己在算学上有几分学识还是知道的,不用想也比不过被皇上夸了又夸的梅博士。

    “这就对了,咱们以后都是要当官的,需知谋定而后动。你们有空在这儿无能狂怒,不如回屋读几页书,就算过了会试,不要忘了后头还有殿试。”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既能进京赶考,聪明人还是占多数。

    当日下午,刑部和京卫指挥司的兵马围了春和坊、平安坊、三朝坊十几户官宦人家。

    被抓的,抄家的!

    士兵的呵斥声,破家之人的嚎叫声,响彻内城。

    各家都关门闭户,生怕自己家被连累。住在客栈里的那些考生也不敢说话了,这次事情只怕不简单。

    春和坊兰草街里也有一家被抄家,管家梅应来报:“抄家的那位是通政司左参议赵家,罪名是结党营私。”

    结党营私?和谁结党?

    “孔克己家呢?”

    “孔大人昨日被抓去刑部,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孔家如今还好,没被抄家,只叫京卫司的兵马围了起来。”

    渔娘拍着膝盖道,她就说吧,皇帝点她一个女子为官,肯定是打着一举多得的主意。

    她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不过跟一声不吭就下狠手清理门户的皇帝比起来,到底太嫩了。

    不过也挺好,皇帝动杀心,反倒叫那些盯着她的人不敢了。

    她也算没白当这个幌子。

    第116章 贺文嘉回京

    九月初三,渔娘去国子监上课。

    一打开门,惠敏郡主的车架摆在梅家门外。

    “梅姐姐,早上好呀。”

    渔娘顿时就笑了:“你今儿要送我去?”

    任二娘子也从车帘后露出头来,笑道:“梅博士,我们都来送你。”

    “梅姐姐快来。”

    惠敏郡主没叫丫头,亲自掀开帘子,渔娘扶着她的手上车,三人坐在一起。

    渔娘:“前些日子多谢你们在外头帮我说话。”

    任二娘子捂嘴笑:“我倒是没出力,全是郡主领着人冲在前头。”

    “梅姐不用谢我,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门找点乐子。不过也就是前几日罢了,这两三天京城里的风向你们也知道,我都在歇着。”

    惠敏郡主嘴会看眼色了,什么时候可以闹,什么时候要乖巧,她最会看脸色了。

    说起这几日的事,皇上这次发威借的是渔娘这个幌子,叫不知内情的人说,完全是小题大做,不值得发这么大火。

    惠敏郡主压低声音道:“听说二皇子手下折损了不少人手,这几日二皇子称病在家,太医院里半数的太医都去二皇子府上了。”

    王侯勋贵们都住在西泉坊,若是有心留意,各家很难藏住事情。唐国公府距二皇子府不远,自然知道这些。

    “大皇子那边呢?”

    “大皇子那边少了几个人,不过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关注的人不多。”

    二皇子的人被打击的最多,大皇子虽然受损不大,惠敏郡主猜,以皇后的脾性,估计又要在后宫修身养性一段时日了。

    反正惠敏郡主是乐见其成的,皇外祖父肯管事,肯压着几个皇子,他们家也不用头疼如何在不得罪皇子的情况下把人打发了。

    渔娘对惠敏郡主的方向微微倾身,小声道:“北方边境上可有动静?”

    边境上的事情惠敏郡主肯定是不知道的,不过唐国公和洪国公他们肯定心里有数。

    惠敏郡主看了任二娘子一眼,用只有他们三人才勉强听得见的气声道:“应是换了几个人,唐绍的堂弟唐迁昨日离京了,我听说,二娘夫家的堂叔好像去朵颜卫了。”

    朵颜卫,渔娘上月才去过,那里做主的大将军是安伯霖安将军,她知道的呀。

    北方边境的守将小作调整,应是为日后做准备。

    任二娘子跟渔娘说:“不怕说给你听,我原觉得,你这次的事情虽然有缘由,可也闹得太大了,特别是短短几日内就闹的尽人皆知,离京城比较近的山东、河北等地的官员纷纷给皇上上书,我想也不至于如此。”

    “特别是你在勤政殿跟姓孔的那老头儿吵架,除了跟着起哄的那几个,三品以上的高官都不参与,这就显得很奇怪了。”

    你说这事儿不重要吧,闹腾得这么大,传得这般快,两三日内许多人家被抄家流放。

    你说重要吧,朝廷内高官不吭声。

    “若官员们都知道皇上的意思,孔克己他们何必闹这一出?惹皇上不快不说,还丢了官,全家老小都搭进去了,为的是什么?”

    任二娘子娘家夫家都很少掺和到党争里,许多消息她都没有来源,只

    能根据一点线索猜测:“你们说,世家是不是要到头了?”

    “世家真到头了,陈方进他们什么事都不做?不阻止?”

    消息不全,只能胡乱猜测罢了。

    三人说着话,已经到国子监了,今日国子监门口围满了人。外头人都在问梅博士家的马车可到了?

    惠敏君拍拍渔娘的手道:“管他们真的假的,是故意的还是假装的,总之你该拿到的好处到手了。”

    那确实是。

    “先生,先生,您怎么不等我们。”

    渔娘还未下车,惜娘和两个师兄骑马赶来,惜娘从马上跳下,有些着急。

    “你们来了。”

    渔娘有些心虚,她今儿抬脚就跟惠敏走了,倒是把三个徒弟忘了。

    惜娘轻哼:“好在我和师兄机灵,总算骑马赶过来了。”

    外头许多人在,渔娘不好说话,只道:“你们来得正好,跟我一块儿进去吧。”

    渔娘下马车,走到国子监大门前,身后围观的众位夫人娘子们激动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梅博士!”

    有人大喊渔娘,渔娘回身笑着跟大家摆摆手:“今日天气热得很,都早些回去,别晒中暑了。”

    “梅博士不用担心我等,我等想看着您进去。”

    “对,梅博士快请进吧。”

    渔娘笑着点点头,扶着阿青的手进了国子监的大门,她听到耳边传来又一阵欢呼声。

    惠敏郡主小声问:“我记得你前日就来过国子监了吧。”

    “那时候消息还未传开,京城里的人也不知道啊。”

    惠敏郡主今儿陪着来,主要是怕国子监的里师生欺负了梅姐姐,她特意来撑腰的。

    渔娘的出现打破了女子不得当官,不得进国子监的规矩,渔娘进去了,惠敏郡主、任二娘子、惜娘等也跟着进门了。

    惠敏郡主的身份特殊,加上祭酒大人没交代,门房拦都不好拦,就让几个女子都进去了。

    一行人簇拥着渔娘走中堂进去,走到底,一个转身消失在国子监的屋舍花草掩映中。

    门外有个小娘子欣羡,拉着她娘的胳膊问:“娘,等我长大了,也能进国子监?”

    那位夫人笑道:“你以后跟梅博士一样厉害,指定能。”

    女子当官,女子进国子监,原本以为是捅破天的大事,竟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成了。

    渔娘带着徒弟进学舍教书,一节课后,她的学识无可挑剔,那些暗中想看她热闹的人,彻底偃旗息鼓了。

    估计也是怕了皇上的刀,哪日就砍在自己脖子上,不管真老实还是假装老实,都规矩得很。

    后头,乡试放榜,去外地监考的主考官副考官也跟着回京了。

    贺文嘉回京当日家都没回,就跑去宫里替自己夫人道委屈,皇帝问了问他浙江的事,问过后也没赏他,只叫他滚。

    滚肯定是不会滚的,贺文嘉扭头去了翰林院。他去的时候正是中午休息的时候,大家都在。

    贺文嘉跟大家打招呼,十分不见外地问他夫人被欺负的事,一副他要亲自上门报仇的架势。

    “得了吧,你夫人嘴巴比你尤甚,没有旁人插手,谁说得过她呀?”

    “当时我就在后殿,我听你夫人那语气,若不是孔克己一直叫唤,求皇上做主,你夫人何止骂他又蠢又毒,还要骂他不忠不义,孔老大人一把年纪脸被打得啪啪响,也挺可怜的。”

    贺文嘉不满道:“你们站哪边的?”

    蒋雪村把他还未整理好的折子丢贺文嘉面前:“你们家这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自己看看,你先生联合十多位大儒上书,呵,这些大儒骂人一个比一个脏,专戳人脊梁骨,咱们同情孔大人几句还不行?”

    郭有德郭老大人坐在他惯常坐的角落,笑着慢慢悠悠道:“贺大人,我若是您呀,这会儿就家去歇着。左右圣心在你们这儿,那些人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

    贺文嘉一肚子歪主意过来,结果还没张口就听同僚们笑讽,他一拍脑袋:“得了,那我大人有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

    “哈哈哈,这不就对了嘛。”

    郭有德今儿心情好,多说一句:“贺大人你如今也是当过乡试副考官的人了,二十出头就是户部郎中,身上还兼着翰林院侍讲的差事,你前途无量,该把全副心思用到差事上才对,别为一点小事枉费心力,不值当。”

    “多谢郭大人指点。”

    贺文嘉出门准备家去,蒋雪村站起来:“我送送你。”

    蒋雪村送贺文嘉到门外不算,一直送到衙门外大街上,贺文嘉上马车,他也跟着钻进去。

    贺文嘉瞥他一眼:“有事?”

    蒋雪村笑了笑,往贺文嘉那边蹭了蹭,贺文嘉躲开:“你有事儿赶紧说,别磨叽。”

    “我想知道,你去浙江当监考官,为何接触浙江三大家族?”

    “你从何而知?”贺文嘉不动了,他看蒋雪村的眼神颇有深意。

    蒋雪村立刻道:“别误会,你知道的,我夫人是浙江人,上月我丈母娘过寿,我差遣家中管事去浙江送寿礼,我家管事认出你来,回来才顺嘴提了一句。”

    蒋雪村又解释道:“我岳父岳母家虽然比不上浙江本地三大家族,到底也是大族,他们也担心国策的事,我这个做女婿的,自然要关心一两句。”

    贺文嘉推他下马车:“没必要关心,国策怎么定的,下头人怎么办就是。”

    “哎,咱们可不是寻常友人,一句话都不肯透露?”蒋雪村拉着他不肯松手。

    “蒋雪村,你今年是不是过得太顺遂了,想给自己添点堵?”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是朝廷官员,不是包打听!耳朵若是伸得太长,小心被人耳朵连脑袋一块儿剁了。”

    蒋雪村被赶下马车,站在大太阳底下,他只觉得后背发凉。

    王苍不回翰林院了,贺文嘉去了户部,左士诚去了刑部,冯亭最近也常去吏部打听外缺估计快走了,他们这一批剩下一个肖秀根本比不得他,他最近好像是有些猖狂了!

    坏了,坏了!

    唉,也不算坏,好在还没坏事发生。

    贺文嘉进宫时,贺宁远和阮氏夫妻俩已经回到家中,带了许多礼物回来。其中给大儿子一家的多是些衣料、首饰、摆件等物。给小儿子一家的,多是些温补的食材及布料。

    多日前,贺宁远夫妻听说渔娘归家了,还怀孕了,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阮氏当是就说要回京。

    他们回来的半路上,又听说渔娘被皇上任命为正七品国子监五经博士,两人更是大喜过望。

    好不容易回来,阮氏一进门就拉着渔娘不撒手,不住地说:“我们不在家,可苦了你了。”

    渔娘笑道:“我可没受苦,在外头有阿青伺候,回家了还有大嫂关心,我心里可舒坦呢。”

    阮氏回京的路上,不知道听了多少人议论渔娘,船在淮安码头停靠时,阮氏还跟一个说渔娘不好的书生吵起来。

    这时渔娘说她哪里都好,阮氏自是不信的,她叹气:“你爹娘和师父师娘若是收到你送去的信,肯定心疼极了,都怪我们没有照顾好你。”

    “娘,您这是哪里的话,我只要在您身边啊,就觉得哪里都好。”渔娘笑道:“您别提这些事情了,过几天我去国子监上课,您跟我去瞧瞧?”

    “我也能去?”

    “能去,白大人体谅我不易,答应我可带人进去照顾,您若是不嫌弃,随时都可以去。”

    阮氏笑道:“那我肯定要去瞧瞧,那些读书人若是不讲理,我非要替他们爹娘管教管教不可。”

    贺宁远无奈笑道:“你们婆媳俩说得热闹,都没人管管我?”

    说话的工夫,贺文茂和孟氏夫妻俩进来,贺文茂笑道:“爹,您这么大了还要人管?”

    贺宁远瞪眼:“哼,你不在家读书,来这儿做什么?”

    “读书也需要休息。我过来是想问问爹娘,你们家来都不回去,抬脚就来梅家,若不是门房看见你们进后院禀报,我都不知道你们回来了。你们觉得这合适?”

    贺宁远扭头假装没听到大儿子的埋怨,问他:“安安怎么没来?”

    “出门玩儿去了,那丫头在屋里怎么可能待得住。”

    父子俩玩笑几句坐下喝茶。

    孟氏过去跟渔娘一块儿坐,婆媳三人许久未见,也说得热闹。

    贺文嘉归家,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的说笑声。

    四个多月没见渔娘了,信上说因怀孕在外奔波瘦了不少,他站在门口望向渔娘,回京的这些日子,好似养回来些了。

    渔娘看他站在门口打量她,只觉好笑:“傻子,外头不热?”

    贺文嘉迈脚进门,结果脚下一趔趄。

    “哎,你小心。”

    贺文茂离门口近,赶忙扶住他,笑道:“怎的,要当爹了,欢喜晕了?”

    贺文嘉不好意思,他刚才一直想渔娘,还没想孩子的事。

    “身子可舒坦?还吐不吐?外头有没有人气你?你别生气,孔克己不在京城,改天我有空闲了,我去山东曲阜孔家骂门去。”

    贺文嘉走到渔娘跟前,一连问话,好几个问题渔娘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了。

    阮氏见这傻儿子只觉得好笑,也不打扰他们夫妻了,起身拉着贺宁远走了。

    贺文茂和孟氏也识趣,只说晚上一块儿用晚食。

    这会儿午食都还没用,说晚食实在是太早了些。

    贺文嘉笑道:“爹娘哥嫂都走了,我陪你用午食。”

    渔娘这几日胃口不错,不过她吃得清淡,贺文嘉跟着她用饭,吃了几口觉得没味儿,叫厨房炒一盘酸辣口味的菜来。

    一会儿菜来了,贺文嘉连吃了几口觉得满足了,又伺候渔娘用饭,屋里没留下人,这时候夫妻俩才好说话。

    两人头一件说的就是朝臣弹劾她的事,贺文嘉道:“闹一闹也好,皇上说你是贤能之人,师父她们又替你说话,你以后的地位谁敢不承认?”

    贺文嘉也知道这中间掺杂了许多其他算计,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不过他觉得这些都不要紧。

    渔娘也如此认为。

    “不说我了,说说你,怎么好端端叫你去浙江了?”

    “安徽之后,不就轮到浙江了么。”

    渔娘放下汤勺,抬头看他:“叫你去?”

    “不一定,户部的账册还没料理好,我去不去说不准,不过田知府肯定要去。”

    贺文嘉从皇上那儿听到了准话,等过今年秋收后,田知府就要回京,估计要挂职在都察院,然后南下浙江推行国策。

    浙江官商勾结比别处严重,若不是田知府去,贺文嘉想不到别的人,有这个本事和背景,能把事情漂漂亮亮办下来。

    田知府回京,薛广和王苍也快回京了吧。

    田知府回京还要等到腊月去。薛广和王苍估计差不多也要到那时候。

    十月中旬,梅家、孙家人,进京赶考的温子乔、黄有功、朱润玉、汪直等人,坐船到了京城的东城码头。

    时隔二十多年再到京城,改朝换代,物是人非。梅长湖和孙浔都忍不住感慨,以为这辈子再不会来这个地方,没想到还有今天。

    林氏和于氏下船,林氏道:“十月才过半,这就冷了。”

    于氏接话道:“可不是,在南溪县住了这么些年,都忘了京城的气候了。”

    梅羡林和孙平都是头一回来京城,两人没那么多感慨,只觉得热闹。

    温子乔亲自抱着才半岁的女儿下船,妻子谢氏跟在一旁,笑道:“京城可真热闹啊。”

    温子乔笑着点点头。

    另外那边,黄有功、朱润玉、汪直三人来京只带了一个管事一个小厮,这会儿三人盯着下人搬行李,为了年后的会试,他们准备了许多行李。

    黄有功笑道:“三年前咱们跟余庆一块儿来京赶考,三年后再见,余庆已经是户部郎中,翰林院侍讲,咱们还是个举人。朱兄,汪兄,一会儿见了余庆,咱们可要叫他请咱们喝一顿好酒。”

    朱润玉想到余庆,也笑了笑:“为官三载,不知道余庆是何等模样了。”

    记忆中的余庆,还是个生机勃发的少年模样,如今肯定是官威非凡吧。

    黄有功他们都惦记贺文嘉,梅家孙家人心里第一惦记的是渔娘。

    “梅管家,你亲自去盯着,赶紧把行李装车,送去兰草街。”

    带来的行李太多了,梅长湖上马车前催促一声,梅家的管事忙过去盯着行李。

    这些都是老爷夫人给他们家小姐带的好东西,出不得差错。

    第117章 阖家团聚

    梅家、孙家人到了,贺宁远夫妻跟儿子儿媳在大门口迎接,三家人相聚,又是一番热闹。

    贺文嘉和渔娘一个在户部衙门,一个在国子监,都忙得很,等他们回家时,家中一切都安顿好了。

    贺文嘉扶着渔娘去东厢房给爹娘请安,林氏听得丫头禀报,小碎步从屋里,看到女儿的肚子鼓起,她连忙笑着过来:“五个多月了吧。”

    渔娘笑颜如花,推开贺文嘉,亲热地挽着她娘胳膊:“嗯,算算日子差不多。”

    林氏碰了碰女儿的脸颊:“这一两月吃喝歇息可好?”

    “都好,我胃口好得很,什么都爱吃,睡得也安稳。”

    母女俩说笑着往屋里走,把贺文嘉给撂下了,他摸摸鼻子,自觉跟进门,先给老丈人问好。

    梅长湖看着他,笑着点点头:“公务可忙?”

    “最近是有些忙,不过也还勉强过得,我前两日跟渔娘说,后日我休沐,咱们一家人去温泉庄子泡泡温泉。”

    “估计不得成行,我们既来京城了,肯定要去林家那边走一趟。你大舅舅也要当值,我们只得他休沐去。”

    “那也没关系,我们下月去温泉庄子也行。”

    渔娘跟着娘坐下,闻言插话:“爹,下月就是冬至了,下雪后过去泡温泉更舒服。”

    梅长湖笑道:“冰天雪地里能有温泉泡自然舒服。用你说,你当你爹我傻吗?”

    渔娘捂嘴笑:“反正温泉庄子是咱们的,您和娘,还有师父师娘他们,和我公婆去那边常住着也使得。”

    贺文嘉略显得意:“爹,娘,我们家如今有一大一小两个温泉庄子,还有个皇庄子,家里日常吃喝,偶尔给亲朋好友送一些菜蔬,这都消耗不了,每年地里还能有不少出息。”

    林氏问女儿:“你公婆家在京城没有庄子,肉蔬等你可给他们送了?”

    “送,爹娘他们也收,就是太客气了,逢年过节都给我和文嘉大红包,还是咱们占便宜。”

    贺文嘉笑道:“那没关系,爹娘的就是咱们的。”

    林氏笑着埋怨贺文嘉:“你们两个都是要当爹娘的人了,该顶门立户了,哪能还这般占老人家便宜?”

    “爹娘乐意给咱们,长者赐,不好辞嘛。”贺文嘉哈哈一笑。

    渔娘突然想到三皇子妃给她的首饰,她忙跟娘说:“有好几套大气又沉稳,特别适合我婆婆和您,我给师娘也留了一套,等我回去找找,晚上给您送来。”

    “晚上一大家子要摆宴,不着急。”

    “在哪儿摆?”

    “当然是咱们家,跟你公婆大哥大嫂说好了,他们晚上就过来。”

    梅长湖跟着嘱咐一句:“趁这会儿时辰还不晚,你们抓紧去小宅子一趟,文嘉的几个同窗都住过去了,你们该去一趟。”

    贺文嘉:“好,一会儿我们去拜见了孙先生和师娘就去那边。”

    “对了,小宅子那边地方不大,我做主留下了温子乔一家四口,叫他们跟孙平,和你们孙先生住东跨院。”

    “娘,我们知道了。”

    贺文嘉和渔娘夫妻俩去东跨院,一进门请安后,渔娘就关心师娘身子骨:“您冬日远行身子骨可受得住?”

    “受得住,自张老神医和晓月给我治了后,身子骨一直养得挺好,这一路行来连咳嗽都没一声。”

    于氏笑得温和,上下打量渔娘一番,先是看她肚子,又见她脸色红润,就拉她坐下。

    对面,贺文嘉给孙浔倒茶,孙浔喝了,才道:“你的《数术全书》编得精妙,今年我去了叙州府几趟跟府学里的先生一起研究,倒研究出许多趣味来。”

    贺文嘉笑道:“您去府学是去找许耕许先生吧,我范师父说许先生学艺不精。”

    于氏忙嗔怪道:“你这孩子,哪能这么说先生的?”

    “哈哈哈,不是我说的,是我师父说的,他说他教过许先生算学,许先生学艺不精还去当先生,这可不好,这下《数术全书》刊印,他若是再不细细研读精进,以后被学生问住,只怕脸上挂不住了。”

    想到许先生几次跟他抱怨范江桥,孙浔微微一笑。

    师徒四个刚说了会儿话,温子乔夫妻、孙平和梅羡林进来了。

    “见过贺大人,梅大人。”

    “给二爷,梅夫人请安。”

    “见过姐夫,姐姐。”

    贺文嘉笑着道:“都是自家人,别客气,快来坐。”

    一年未见,渔娘见弟弟又长高了许多,连忙招手叫他过去,拉着他看了看,扭头跟师娘说:“二郎小时候胖墩墩的,又爱吃,我生怕他长成一个走不动路,出门都要人抬的大胖子,如今倒是长得越发长条了,真真是青竹沐光华,少年迎风来。”

    这又是嫌弃又是夸的,梅羡林不知道说什么好,红了脸道:“姐姐快别说了。”

    屋里几人都笑了。

    渔娘扭头看孙平,也笑夸道:“听说你今年也考得秀才廪生,还没祝贺你学业顺利。”

    孙平微微低头:“不敢当梅夫人夸奖,我不如二郎许多。”

    “你们是年少好友,虽不是打小一块儿长大,那也不差什么。不出意外的话,你们以后是相偕一生的朋友,你们之间没什么好比较的。要比呀,就一块儿跟外头的人比。”

    于氏笑着点点头:“渔娘这话说得在理。叫我说平儿哪里都好,就是要对自己自信些。”

    孙平抬起头来,笑着点点头。

    孙平想到几天前他们在淮安府码头碰到孙族长和孙允,浔大伯拒绝教导孙允,孙允看他时的眼神羡慕又嫉妒。

    他孙平一个任人欺凌的孤儿,如今不仅有了新的家人,还有锦绣前程等着他去挣。孙允在他这儿,再无法居高临下了。

    渔娘又问到温子乔,说起会试,温子乔道:“不敢说有万分把握,我自觉希望不小。”

    孙浔颔首:“学识到家了,安安稳稳考完就好。”

    贺文嘉和渔娘顿时就明白了。

    时辰不早了,贺文嘉和渔娘还要去小宅子那边,温子乔、梅羡林和孙平跟他们一块儿去。

    渔娘拉弟弟跟她坐一辆马车,贺文嘉跟温子乔、孙平坐一块儿。

    一行人到小宅子,马车刚在宅子门口停稳,黄有功就大笑着跑出来,回头跟朱润玉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我黄举人如今身价高了,连咱们贺大人也要上门拜访我了。”

    “我这不是听说叙州府才子黄举人,文曲星下降,明年会试定能高中,特意来拜见嘛。”

    贺文嘉一撩袍子从马车上跳下来,笑着拉过来,两人抱一抱,又拍拍肩膀。

    朱润玉快步跑出来,闻言大笑一声:“你们两个,多大的人了,还这般稚气,叫人看了像什么话。”

    汪直跟在朱润玉身后出来,贺文嘉笑着道:“汪兄好呀,小宅子里不甚宽敞,叫汪兄受苦了。”

    “贺兄哪里的话,我还要谢谢贺兄收留,如今这年月,想在春和坊这么好的地段找套宅子,找不找得到且不说,我都付不起银子。”

    梅羡林小心扶着姐姐下马车,看到梅夫人也来了,黄有功、朱润玉、汪直等都来问好。

    两相问好后,大家进门,渔娘闻到厨房飘过来的香气,正好瞧见沈重光夫人谭氏,她笑道:“嫂子今日可忙坏了。”

    “也不忙,都是下人们做事,我就是使使嘴罢了。”谭氏笑道。

    沈重光还跟渔娘说:“你也别觉得咱们人多住一块儿不自在,咱们几个读书人之间互相请教,都有助益。”

    渔娘来时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看到一院子外男,渔娘才发现她考虑得不周到,谭嫂子住这儿只怕不方便。

    渔娘就笑着道:“我师娘也来京城了,我记得以前在南溪县时,谭嫂子最喜欢跟我师娘说话。我刚才去跟师娘请安,师娘也想您了,嫂子不如去那边,跟我师娘住一段日子?”

    “这,只怕不妥当吧。”

    “没什么不妥当的,您若是想去,把几个侄子侄女都带去,刚好安安那孩子喜欢往你家跑,你们过去,她指定高兴坏了。”

    谭氏还在犹豫,几个女儿都眼巴巴地望着她,年纪最小的女儿还说:“娘,去找安安。”

    沈重光也劝:“你想去就过去住几日吧。”

    听夫君也如此说,谭氏就点头答应:“麻烦渔娘妹妹了。”

    “不麻烦,家里房子多,住得开。”

    谭氏也松了口气,原先他们一家人在这套小宅子里住得倒也宽敞,如今来了许多外男,确实有些不方便。

    天儿不早了,贺文嘉和渔娘要赶回家去,今儿不能留下用饭,几个商量好等他休沐再好好聚一聚,他们就回了。

    回去时梅羡林去跟他姐夫一块儿坐,渔娘拉谭氏和他的小儿女们一块儿,挤了一点,不过也没什么,一会儿就到家了。

    这时,贺家一大家子都到梅家了,安安看到她的好朋友们,欢喜笑着跑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小婶婶说,叫我们和娘来你家住几日。”

    安安快活大笑:“那沈小妹妹跟我住。”

    阮氏和林氏看到谭氏顿时知道渔娘怎么把谭氏叫来,怪她们没想周到。

    于氏拉着谭氏说话:“你这孩子,知道我们从南溪县过来了,你也不来家里,等我这个老婆子去请你不成?”

    “您老别冤枉我,我哪里敢呢,教我婆婆知道我敢这样,肯定要骂我。”谭氏笑道:“这不是知道您才到家,想等您歇一晚上,我再来嘛。”

    谭氏夸道:“咱们六七年没见了吧,您气色越发好了,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于氏笑眯了眼:“都是渔娘为了我费心。”

    “渔娘孝顺。”

    大人在说话,孩子们在屋里奔跑打闹,前院后院哪里都热闹。

    偌大的一套宅子叫贺文嘉和渔娘住着,这几年几乎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今儿住满了,以后只怕有的热闹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也挺好!

    第118章 说好的严父慈母

    进京这几年发生了许多事情,贺文嘉跟渔娘说,他感觉自己在往前走,有时候也被推着往前走,一年又一年,今天家人亲朋相聚,他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渔娘何尝不是如此,当年进京时他们两人还十分稚嫩,现在也在京城扎根立足了,还能稍稍庇佑身边亲近的人。

    “贺文嘉,咱们俩这些年,还算做得不错吧。”

    “嗯,我做得一般,你,尤其好。”

    渔娘扭头看他,眉梢眼角都是笑。

    可是在风云涌动的天子脚下,要想持续站稳脚跟,不被推倒,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小夫妻两人跟亲朋好友亲热了几日,对自己手里的差事依然要全力以赴,还要时时关注宫中和朝廷的动向。

    十月一过,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待到冬至后,渔娘把家中长辈送到温泉庄子住几日,她回京时碰到田家的车队。

    田家回京带的行李很多,一行数过去十多辆马车,看起来风尘仆仆,一猜就知道他们肯定是日夜兼程低头赶路过来的,顾不得容貌。

    从叙州府来京城,路上若是想轻松些,坐船肯定是首选。可坐船花费的时间多,田知府回京等不得,肯定是不走水路。

    再说,田知府夫人是姚炳姚大人的侄女,姚夫人出身陕西潼关,他们夫妻一去叙州府就是六年,这次回京,田夫人若是想回娘家一趟,走陆路比走水路顺利多了。

    这么一盘算,渔娘几乎都能猜到田知府一家走哪条路回京。

    渔娘今日休息,不着急回京,吩咐马夫往后退一退,让田家人先进城。

    田家的管家看到了,忙去禀报老爷夫人,田知府只说知道了。

    天夫人姚氏笑道:“你自来对贺家梅家那一对小儿女十分喜欢,今儿怎么就这般疏离?”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反而要疏离些才好。我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事,平白牵扯他们做什么。”

    姚氏轻叹:“老爷做的都是大事,我一个妇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照顾照顾家里罢了。”

    田国柱握住姚氏的手:“我心里有成算,你只管在家等我,我一定安安稳稳办完差事回家。”

    “好,我信你。”

    不信也没其他办法了。

    他们夫妻知道这次进京处境艰难,怕祸及儿女,他们把几个孩子都送到潼关姚氏。有姚氏庇护着,至少在潼关,没人敢害他们。

    渔娘跟田国柱也算有默契,两人不相见,各自管好各自的事情吧。

    也是因为田国柱的态度,渔娘心里几乎已经确定,田大人去浙江,应是不会牵扯上贺文嘉。

    渔娘才归家,半下午京城下起了大雪,渔娘在家看书,等到傍晚贺文嘉还不回来。

    “夫人,您是双身子的人了,可饿不得,您就别等了。”

    “知道了,上菜吧。”

    渔娘独自用完晚食,外面天色昏暗,渔娘不想看书,把小林氏叫来说说话。

    正巧了,小林氏正有话想跟夫人说呢。

    小林氏笑道:“头一件事就是给小主子找奶娘的事。原来我们准备了三个奶妈妈,老夫人来了后从家里带了两个咱们自家的来。”带来的那两个开奶都一个多月了,如今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们如今都在喂自家孩子,等三四个月后咱们小主子降生,正正好续上。”

    “有五个备选?”

    “正是,名单在这儿。”

    小林氏送上准备好的名单,单子上头一个就是阿朱。

    “阿朱还没到日子吧。”

    “估摸着腊月里能生。原本名单里没有阿朱,阿朱自己愿意,加上阿朱婆家大嫂也在奶孩子,顺便能替她照看,想了想,就把她的名字添上去了。”

    小林氏笑着道:“阿朱打小陪着您长大,到底情分跟外头的人不一样,选她,咱们也放心。”

    渔娘平日里要去国子监教书,在家还要教弟子,得闲了还要读书,料理家中人情来往之事,靠自己奶孩子不现实,渔娘也不纠结了。

    渔娘道:“阿朱既愿意,那就先定下阿朱。”

    除了阿朱之外,渔娘又选了一个贺家的奶娘。

    小林氏见状心里便有数了。

    又说了会儿话,外头天色都黑了,渔娘捂嘴打哈欠,等不了了,她要洗漱准备睡下了。

    渔娘起身,看了眼外头的大雪:“叫厨房留个灶眼别熄火,锅里留些骨头汤,等他回来了,给他煮碗热腾腾的骨汤面吃。”

    “哎。”

    “一会儿你去东跨院瞧瞧,若是温子乔和二郎孙平他们还在读书,问他们可要加顿夜宵,若是要,也给安排了。”

    “是。”

    渔娘回屋洗漱歇息,困倦得很,倒头就睡,连贺文嘉什么时辰回家的都不知道。

    隔天一大早,雪停了,外头被地上的积雪映衬得十分亮堂。

    贺文嘉起身惊动了渔娘,渔娘睁开眼,就着窗外的一点点光亮,看他在穿衣裳,她懒懒问道:“昨儿什么时辰回来的?”

    “快子时才回来。”

    贺文嘉穿好衣袍回头笑道:“多谢你惦记我,我半夜回来吃了一碗热汤面才休息,肚肠暖乎乎地入睡,十分舒坦。”

    渔娘笑哼一声,伸了伸胳膊,要起身。

    贺文嘉忙道:“可别,如今你身子重,不必跟我一块儿,你再睡一会儿。”

    “睡够了,我想陪你用早食。”

    渔娘掀开被子起身,有火墙烘着,倒不是十分冷。

    渔娘道:“你最近真是忙,我又睡得早,若不是早上跟你坐一坐,咱们夫妻一天到晚都说不上一句话。”

    外头的丫头听到屋里的动静,掌灯进来。

    “听你的,咱们说说话。”

    贺文嘉背着暖光蹲下,给她穿毛茸茸的短靴。

    今天早晨有一碟香菇青菜包子,一碟豆干腊肉包子,另配小米粥、瘦肉粥及几个小菜。

    贺文嘉先给她盛了一碗小米粥,说起昨日衙门里的事。

    “昨儿田大人回京,皇上在太和殿见他,我当时正好在,我听皇上跟田大人说话的意思,田大人肯定不会在京城过年了,过几日就要去浙江。”

    “想赶在明年开春前把事情理出头绪,怕影响明年春耕吧。”

    贺文嘉也觉得是这样。

    贺文嘉道:“薛广和王苍快回来了。”

    “安徽的事情了了?”

    “嗯,安徽的人口、土地、人丁账册昨儿送回京了,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太和殿,就是为了跟户部和工部的大人们办理账册的事。”

    “没做完吧?”

    “没有,今儿还要去。皇上十分看重,一定要咱们在他眼前把事情做好。”

    理清安徽如今的人地赋税,和往年一比较,就知道薛广和王苍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若不出意外,薛广回来后应该是走马上任礼部尚书,入内阁。王苍任吏部右侍郎。”

    渔娘一惊:“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出京两年,回来直接就荣升正三品吏部右侍郎?这也太吓人了,推行国策的功劳就这般大?”

    贺文嘉笑道:“推行国策的功劳确实大,一代新人换旧人,现在位居四品高官以上的官员,一半以上都有过被点钦差,成功推行国策的功劳。”

    当然,也要人活着回京才行,死在外头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说功劳虽大,这也是个要命的活儿。

    “不过嘛,那些大人们都不如王苍升得快。王苍能一步走到吏部右侍郎的位置,一是因为陈方进早有算计,前户部右侍郎前年就想致仕了,愣是被陈方进多留了两年,上月才让人走,就是为了给王苍留个机会。”

    “只这个?还有什么说法?”渔娘问道。

    “另外,皇上本来也想推个人出来,陈方进这一两年低调做人,皇上估计也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如了他的意,选王苍当这个出头人。”

    渔娘放下勺子,叹道:“王苍以世家子的身份入仕,他又踩着江苏、安徽的地方大族升官发财,若是没有陈家帮他,以后皇上但凡要找个人送给地方大族出气,不选王苍选谁?”

    陈方进推了一把,皇帝也顺水推舟,王苍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了,以后更不好回头了。

    “王苍若是想保全自己,真到了那一日,若是能推个比他更大的人出来,他或许能逃过一劫。”

    渔娘说的就是如今的世家头子陈方进。

    不过,这也要看皇上准不准,还要看陈方进有没有余力,以及,王苍担不担得起骂名。

    陈家不仅对王苍有知遇之恩,王苍的夫人还是陈家人,王苍若是推陈家给自己挡刀,他的名声就彻底烂了。

    “皇上那儿……”

    “你难道以为皇上是个心软之人?”

    渔娘扯了扯嘴角,皇帝若是心软之人,他也当不了皇帝。

    陪贺文嘉吃了顿早食,渔娘彻底清醒了。送贺文嘉出门后,渔娘也不休息了,她在屋里走了两圈,抬脚去书房写她的《山河畅游·西北》篇。

    是了,她除了要教书,要养胎,要处理家事之外,她还要抽出不多的时间用来写她的游记。

    渔娘认真写书时心力十分集中,脑子里也不想朝廷里的糟心事了,她把她眼睛看过的山河,脚下走过的路,心里飞扬过的思绪,都透过她的笔触,一笔一画地写出来,汇聚成文章,融成书籍。

    冬去春来,四季流转,一晃眼已是两年后。

    元吉二十二年冬天,渔娘的《山河畅游·西北》篇,初稿已成。

    这两年中发生了许多事,先是元吉二十一年春天,渔娘诞下麟儿,随贺家心字辈,取名贺心蕴。因为孩子生下来头发多,家里人给他取了个叫毛毛的小名。

    四月,会试开考,贺文茂中状元,进翰林院任翰林院修撰。

    贺文嘉的同窗们,汪直落榜,黄有功、朱润玉、温子乔都中了二榜进士,三人都没考中庶吉士,他们跟这一年大半的进士一块儿,被皇上打发到江西福建一带任官。

    他们一去,当地原来的地方官被轮换了许多,大家都看得出来,皇上这是为了给几年后在江西和福建推行国策做准备。

    除开浙江,这两个省,已经是最后还未清算田亩,查隐户的地方了。

    渔娘舅家那边,大表哥和三表哥考中进士,两人都留京,一个进了兵部,一个去了户部。

    四表弟林仁高没考中,五月时迎娶绍兴府雷家大房二小姐为妻,梅家、贺家、孙家都去吃了喜酒。

    这一年里,学了渔娘本事的侯慎侯原两兄弟,都领命出京去各地绘制舆图。

    渔娘在京城也没歇着,她从国子监里选了几个有心跟她学绘制舆图的学生细心教导,兵部那边送了三个职方司里的六品小官儿跟她学习,她也一并教了。

    隔年,元吉二十二年夏天,平北侯府长孙陆集回京,陆集十岁的大女儿陆晴空拜渔娘为师。

    到这儿,正式拜师渔娘的四个弟子中,男女各两人。

    元吉二十二年是个好年份,这一年里,生了安安后多年没怀孕的大嫂孟氏怀孕生下儿子,取名贺心衡。

    三表嫂耿氏,四表弟媳雷氏、惠敏郡主、任二娘子,还有远在南溪县的张大娘子也生了孩子,这一年里真可谓喜事不断。

    除了自家人之外,成婚快六年的王苍夫妻俩,终于生下了他们头一个孩子,王苍给孩子取名王南溪。

    贺文嘉和渔娘听说他的孩子叫这个名字后,半晌没说话。

    自王苍从安徽回京荣升正三品吏部侍郎后,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这一二年里因皇上看重和陈家扶持,王苍如今已经是世家年轻一代中的领袖,外头都传他可能而立之年就能位列尚书,入内阁,走上官场顶峰也指日可待。

    王苍只是陈方进的侄女婿,却连陈家本家子弟对王苍都要避其锋芒,在外人瞧来,他的人生再顺遂不过了。

    贺文嘉惆怅:“南溪南溪,我也想回一趟南溪县了。”

    “做梦吧。”

    贺文嘉也不纠结,他笑道:“爹娘孩子都在咱们身边,不回去也行。”

    渔娘看他一眼:“我听说,贺大人要高升了?”

    贺文嘉笑道:“你从何而知?”

    “猜的呗。”

    这两年里,如果说王苍是朝堂之上的新星,闪烁着熠熠星辉。那贺文嘉就是地上的一棵树,埋头地里吸收养分,沐浴风雨。

    用人听得懂的话翻译一遍,贺文嘉日常要做的就是跟六部衙门扯皮,听内阁差遣,偶尔还要挨皇上的骂,兢兢业业地干活,今年好不容易弄出一份皇上满意,内阁勉强满意,六部反对不了的各部门记账规矩。

    再简而言之,贺文嘉弄出了一份具有大晋朝特色的账本模板及入账出账流程!

    贺文嘉:“平心而论,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若不是皇上和姚大人支持,这套东西别说叫下头官员使用,我估计弄都弄不出来。”

    这套东西弄出来后,从边疆到中央,收钱用钱都有了一整套规矩,签字、盖章、备案等规矩一块儿用上,贪官再想从衙门套点银子花,就没那么容易了。

    磨了这两年,渔娘觉得贺文嘉身上仅剩的少年气被磨掉了大半,捏捏他的脸,渔娘笑道:“小可怜,羡慕王苍当官当得顺利吧。”

    贺文嘉的脸颊被揉作一团,他轻哼:“不就是侍郎么,本大人早晚也能当上。”

    “你要升侍郎啦?”

    贺文嘉眉梢眼角都是笑,矜持地微微点点头:“反正姚大人是这般跟我说的,还没定呢。”

    “我的老天爷呀,姚大人说话那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呀,肯定准呀!”渔娘抱着他的脸猛亲一口:“咱们贺大人厉害呀!”

    贺文嘉咧嘴笑,他也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厉害的。

    “你松开我,脸都叫你揉红了。”

    “不要嘛,再揉揉,奴家的小手暖和,贴贴,给贺大人暖暖脸。”

    “哎,别闹,我听到毛毛的声音了。”

    “胡说,毛毛今儿跟我娘去林家了。”

    “真的,你仔细听听。”

    夫妻俩在矮榻上闹腾着呢,毛毛那个小不点儿,一摇一晃地跑进来,眼泪汪汪地喊娘。

    “哎哟喂,娘的心肝宝贝儿哎,这是怎么了。”

    毛毛小鼻子都哭红了,一下扑到娘亲怀里就说:“小舅舅坏,小舅舅不抱毛毛。”

    年十三,已经长成青松一般翩翩公子的梅羡林无语地站在门口:“你也不瞧瞧自己胳膊上的肉,谁家还不到两岁的孩子像你这般压手?从出门去林家我就一直抱着你,还不许我歇?”

    聪明的毛毛小肉包打小聪明,听到小舅舅说他胖,哭得更加可怜:“毛毛不胖。”

    渔娘眼睛一横,瞪梅羡林,梅羡林立刻道:“姐,你有空工夫瞪我,不如去跟爹娘他们说说,也劝一劝先生和师娘,给毛毛少喂点。”

    渔娘理不直,气也壮:“毛毛比你小时候差远了,你说他作甚?再说了,冬天孩子身上穿得厚,不一定是他胖还是他身上衣裳重呢。再说,就算他胖,你哄着他多走两步就是了,惹他做什么。”

    梅羡林冷笑:“姐,我记得我小时候对我可没这样过,你不是嫌我胖,不许我吃点心,就是催我在院子里跑圈。这才多少年过去,你可别假装不记得了。”

    渔娘抱着儿子心虚地扭开头。

    梅羡林眼睛微微一横:“姐夫,你怎么说?”

    “那个……”贺文嘉轻咳一声:“当年……你姐也是为你好。”

    梅羡林简直对这对夫妻无语,扭头就走。

    毛毛一抹眼泪,挣扎着要下地:“小舅舅,等等毛毛。”

    渔娘悄悄推开一点窗缝,见二郎抱着毛毛走了,轻哼:“你看看他,他自己说毛毛胖,又不叫毛毛走路,又把人抱走了。”

    贺文嘉笑道:“你有没有觉得,二郎对毛毛,就像当年你对他,嘴上嫌弃心里又舍不得。”

    渔娘一咬牙:“这样不行呀,我原本指望二郎的,二郎也是个嘴硬心软的,见不得毛毛哭。爹娘他们和师父师娘也指望不上,家里总要有个人管一管毛毛吧。”

    “你管?”

    渔娘心里一颤:“我管?”

    贺文嘉叹气:“算了,还是我管吧,现在年纪小就算了,等他开始读书,他要是还胡闹,我定要狠狠管教他。”

    渔娘眼睛冒光,拉着他胳膊道:“好,家里以后靠你了。咱们家还得是严父慈母。”

    贺文嘉叹气,在朝廷里忙差事,回家还要板着脸管儿子,顿时觉得自己越发不容易了。

    渔娘趴在他肩头:“哎,等咱们空了,生个女儿吧,女儿不怕宠坏。”

    贺文嘉先是搂着她腰笑,随后又是摇摇头:“最近几年内,只怕不能。”

    浙江的事情快解决了,听说田大人很快要去福建。南方各地的地方大族退居江西福建的不少,越到最后越难办。

    朝堂之上,皇上提拔的寒门官员越来越多,吏部尚书的陈方进自从把王苍退出来后,他自己慢慢不出现在人前,称病的时候越来越多。

    皇上没说,贺文嘉在皇上跟前多年,却看得出来,皇上对陈方进却越发忌惮。

    另外,听说北方边境越发不安稳了,三皇子把持着北方边境一线,明里暗里大大小小的仗已经打了好几场了。

    加上今年北方干旱,许多地方歉收,北境草原上只怕更加难过。今年冬天还没过一半,谁也不知道鞑靼会不会南下。

    南北,内外,都快到最后关头了。

    第119章 风雨欲来

    今年是个寒冬,冬至才过京城里就冷得不得了,各家的老人和孩子许多都生病了,城内的大夫,甚至宫里的太医都忙得脚不沾地。

    渔娘早有准备,两家爹娘,还有师父师娘都去温泉庄子住着了,这次大降温对他们倒是没什么影响。

    渔娘和贺文嘉都是身上有差事的人,两人经常外出,渔娘怕从外头沾染了脏东西害儿子生病,干脆使人把儿子也送去温泉庄子。

    又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天气,贺文嘉冒着寒风骑马归家,鼻子都冻红了,眼睛都被寒风吹的迎风流泪,叫渔娘好一顿埋怨。

    贺文嘉笑了笑:“不是我不爱惜身子,是今日衙门外的马车太多了。”

    贺文嘉脱掉氅衣,吸了吸气,轻咳一声:“大家都怕冷,今日各家都叫了马车来,你想想六部九卿多少人?这么多马车都堵在衙门外头,我看没有半个时辰都出不来。”

    贺文嘉接过渔娘给他的热汤,半碗热汤下肚,他舒坦地长舒一口气:“马车里也冷,与其堵在街上受罪,不如骑马早些回来。”

    “这么冷的天在那儿堵着,许多老大人只怕又要病一场吧。”渔娘叫丫头去厨房提饭。

    贺文嘉点点头:“我这般年轻的都觉得受不住,年纪大的更是了。”

    贺文嘉又笑:“还是郭有德郭老大人会算日子,上月他上书致仕,上了三回书,前几日皇上才点头答应。这一两天正是冷的时候,他刚好在家烤火,不用出门受罪。”

    郭有德郭老大人是个妙人,在翰林院待了大半辈子,那叫一个眼明心亮。

    渔娘也是知道郭老大人的,前几日他致仕,渔娘还叫人给郭家送了一份礼,郭老大人回了她一副自己写的字,这幅字还在她书房摆着呢。

    饭菜摆上来了,夫妻俩坐下用饭,热汤热饭热菜,吃得叫人心里暖暖的。

    如贺文嘉和渔娘猜测的那样,这一晚上过去,隔天许多老大人都生病告了假。不过好在这几年年轻一代渐渐起来了,几日上官不在,也不要紧,差事都能继续办着走。

    内阁中就不一样了,内阁中如今年岁最轻的都到知天命之年了。年纪最大的,已经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了。

    这一晚上,五位内阁阁老,一下病了四个,都来不了了,内阁的差事都落在内阁首辅姚炳手里。

    可怜姚炳也是有春秋的人了,如今还要这般劳碌,姚炳也是心累。

    姚炳一边心疼自己,一边忙碌。得空想到了薛广,这老小子武将出身,还是内阁中年纪最小的人,身体也这般不经事?

    薛广其实也觉得自己身体壮得很,谁知道吹一吹寒风就病了,他心里想着应是前几年去江苏和安徽时吃了大苦头,所以身子不行了。

    老臣们生病,年轻的臣子活蹦乱跳,姚炳忙不过来,随口点了几个年轻人来内阁帮忙,其中就有贺文嘉。

    贺文嘉才忙完皇上交给他的差事,各色账册模本才印刷好送去地方,他正等着验收成果,结果就被姚大人叫去了。

    内阁的文书对贺文嘉来说都是驾轻就熟的,他在翰林院时就没少处理,姚炳指他为领头的,其他几人的文书都要叫他过目了才算,出事了姚炳只找他。

    贺文嘉虽然想躲懒,姚大人这么说,他也只能答应了。

    贺文嘉几人去内阁帮忙,说起来是个好差事,也是姚大人看重他们,其他没被点到的人都眼红呢。

    这一忙碌三五天,风雪天也过去了,京城的街边堆积成山的积雪来不及清理,宽敞的街道狭窄了一半,每日要去衙门办差的大人们出行依然辛苦。

    天气稍微转暖,病了几日的老大人们也渐渐好了,贺文嘉在衙门里撞见了,笑着跟诸位老大人们问好。

    位置上稍高的老大人们,比如内阁中的几位,他们复工了,就该去给皇上请个安。

    陈方进慢吞吞地从大门外进来的时候,皇帝不让他行礼,立刻叫人太监给他抬张椅子过来。

    “谢皇上赐座。”

    陈方进慢慢坐下,又拿帕子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弓着身子笑道:“臣这一二年里,身子越发不行了,差事也办得不好,愧对皇上对老臣的看重了。”

    “哎,说这些做什么,爱卿的本事朕心里有数。”

    “年轻时候不爱惜身子,老了就要受罪。想起来二十五六年前,皇上才起兵不久,拉拢了许多兵马,粮食不够吃,臣带着阖族老小去江南替皇上采购军需,抢买粮食时好几次跟其他几方人马打起来。”

    “那时候年轻啊,被砍一刀不过是巴掌长的伤口,养几天就好了。如今到老,身上的旧伤发作,这儿酸那儿疼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药石不灵,这时候才知道后悔。”

    “二十多年前过去了,我们也老了。”陈方进的话叫皇帝动容。

    陈方进笑道:“是臣老了,皇上还龙精虎猛着呢。”

    皇帝笑骂:“朕比你小几岁而已,你老了难道朕还年轻?”

    陈方进微微低头,笑道:“不能都以年纪论,皇上健壮,臣身子已衰败。没那个心力当差。”

    陈方进深吸一口气,好似下定决心似的:“臣,就不占位置了,给年轻人让座儿吧。”

    陈方进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折子,捧着,双膝跪下:“请皇上容许老臣致仕,荣归故里。”

    皇帝嘴角的笑容渐淡:“爱卿要致仕?朕舍不得。”

    “臣如今已垂垂老矣,于国无用,于家还稍有点用处,能帮着照看照看孙子。活了一辈子,到老也能享几日天伦之乐,臣心里甚是安慰。请皇上开恩!”

    皇上侧眼看了高九一眼,高九忙出来扶着陈方进起身:“哎哟喂,陈老大人哟,皇上心里放不下您,您若是走了那怎么得了。再说,老了怕什么,世上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衙门里的年轻人都还指望您指点几句呢。”

    陈方进配合起身,又坐下,笑道:“高公公说笑了,如今朝廷能人辈出,不差我一个。”

    皇帝道:“高九说得对,年轻人再聪明,不如你们有成算,朝廷还需要你。致仕之事,以后别提了。”

    陈方进双手置于膝上,背脊微微弯曲,叹道:“皇上,一代更比一代强啊,如今户部里贺文嘉贺大人做事最是踏实细心,吏部有王苍,刑部有左士诚,兵部、工部及其他各院里年轻一辈出头的也是越来越多,皇上该多任用他们才是。”

    “臣这一辈子,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跟着皇上起兵平定天下,到了臣这个岁数,只盼望皇上好,盼望大晋朝繁荣昌盛。”

    “除此之外,再,别无所求。”

    陈方进一番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皇帝却一个字不信。

    陈方进走后,留下的致仕书,皇帝略看了几眼丢开,问姚炳:“他真是想退了?”

    刚才皇帝跟陈方进说话时,姚炳就在后殿喝茶,这会儿姚炳走出来,也看了陈方进的上书,看完后才道:“面上看,应该是想退了。”

    陈方进也确实生病了,不过不算大病,去过陈家的太医禀报过,他这病只要好生养一养,再活十多年不成问题。

    陈方进今日用哀兵战术,皇帝姚炳都是不信的。

    这些年皇帝对陈家盯得紧,姚炳自然也是如此。打从上月起,还没进冬至,京城里陈家人就动起来,收拾行装,说是今年要回老家襄樊过年,高调得很。

    皇帝略一想:“这是想金蝉脱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金蝉脱壳他又能去哪儿?”

    据姚炳所知,这些年陈家人老实的人,自从十年前土地上交朝廷后,这些年南来北往的做生意,交税也老实,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那是为了给王苍让位置?”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这不可能。

    陈方进那个老东西心思深得很,对陈家族侄都没这般伤心,何况王苍只是他一个侄女婿。

    这些年在陈家的支持下,王苍面上风光,皇帝和姚炳心里还是有数的,陈方进手里的人脉并没有多少交到王苍手里。

    皇帝细细一想,突然笑道:“姚炳,贺家那对夫妻,这一二年里可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贺家夫妻么,贺家梅家一大家子都在京城,平日里来往的都是那几家人,平淡无奇的很。

    这对夫妻,要说唯一值得说道的,大概就是跟贺家有牵扯的人家,家中子弟都出息。

    叫姚炳说,贺文嘉和梅羡渔这对夫妻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俩看似年轻,做事却很稳,一步一步走来十分踏实,不骄不躁,如今也走到这个位置了。

    他们的亲友也似他们夫妻,不管读书的、经商的还是做官的,不管职位高低,一个个都极为稳妥,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先生教得好。”

    “他们自己也是聪明人。”

    “也赶上了好时候。”

    姚炳越说心里越羡慕,他的儿孙里,无论男女,能出一两个这样的孩子就好了。

    皇帝自觉猜到了陈方进的小心思,陈方进这个老东西,想把贺文嘉那小子拉出来,那小子躲还来不及,那可是个小滑头。

    陈方进上折子致仕,君臣二人都没放在心里,略说了两句,也就放下了。

    他们如今最关注的是边境。

    都知道今年干旱叫草原部落不好过,加上今年又是个寒冬,朝廷是预备着鞑靼要南下劫掠的,边境上军队和粮草都备足了。

    这些年里因为梅羡渔之功,有了更加翔实的地图,武将们早已经把边境研究得十分透彻了,推演了无数回,只要鞑靼敢南下,他们就敢叫他们有来无回。

    北方边境一片肃杀,京城里因为慢慢临近过年,街上越来越热闹了。平民百姓家中热闹,朝廷也热闹。

    一般人家因为年节上富足的吃喝欣喜,朝中因陈方进一道接一道的致仕奏疏议论纷纷。

    有人暗中问到王苍跟前,说陈老大人致仕,是不是为了给他让路?

    王苍淡淡一笑,只说这是无稽之谈。

    贺文嘉也被人问了,他当着众人的面说:“朝廷用人以才,讲究的能者居之。这位大人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这吏部尚书的位置是陈家的吗?他走了还要找个传人继承吏部尚书的位子?这位大人问这话到底是什么居心?”

    贺文嘉当场把话顶回去,那位本想来贺文嘉跟前卖个好的人,没卖成,讪笑两句,灰溜溜走了。

    贺文嘉正色直言,却没讨得好处,还引来许多闲话。

    你贺文嘉如今还没当上户部侍郎呢,说话倒是越发大声了,连跟他平级的同僚都要硬呛两声。大官儿还没当上,官威倒是越来越足了。

    不过也不奇怪,皇上器重他,首辅大人重用他,朝廷中的实权位置,有一个算一个,贺文嘉的同年同窗、师友亲朋,至少占了一小半。

    文官和武将,他哪里说不上话?

    还有他的夫人,看看她收的女弟子是什么门第的?

    自从梅羡渔去国子监教书后,人脉又拓宽了多少?

    贺文嘉不偏世家,不偏寒门,但是真要论起来,他独成一派,把世家都压下去了。

    渐渐地,文嘉党的名声就传出来了。

    小年一过,朝廷封印,各家摆年酒,到处串门儿,文嘉党的声名越传越广,关于贺文嘉的风言风语越发多了。

    休假才几日,贺文嘉和渔娘从许多人嘴里听到文嘉党三个字,贺文嘉冷冷一笑。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他和文嘉一个人就比世家还厉害了?

    陈方进那个老匹夫自己想走就罢了,为何拿他当挡刀?

    渔娘却觉得不尽然:“发酵的这么快,传得这么广,不全是陈家的功劳,我看其中还有人浑水摸鱼。”

    两三年前皇后就盯上了他们夫妻,他们装傻混过去了,皇帝却嫌皇子们手伸得太长了,后头借渔娘去国子监当官为幌子出手,抄家的流放的,那时京城里多少人家家破人亡。

    这两三年里,他们家越来越好了,他们家的亲友们也越来越好了,见皇上没再提,皇子们或许又蠢蠢欲动了。

    夫妻俩关上门来商议,商议后觉得皇上对他们夫妻目前应该没有杀心,也就暂且放下了。

    闹吧闹吧,国事当头还这般不顾里外,皇上拿着刀在背后盯着呢,一砍一大片。

    第120章 贺文嘉王苍反目

    范家跟贺家如今也是一体的,贺文嘉每年都去范家拜年,今年自然也去。

    与往年不同,夫妻俩大年初二这日去范家,范江阔给了毛毛一个大红包后,专门把他们夫妻两人叫到书房说话。

    范江阔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叫他们夫妻沉住气,在外少说话。

    贺文嘉和渔娘都笑了,他们难道还不够沉得住气?

    范江阔指着他们夫妻俩训道:“像前些日子,余庆跟人老头子争什么争?陈家的事关你什么事?人家就怕拿不到你的把柄,你还专门给人送去,蠢不蠢?”

    贺文嘉也不辩解,就听着罢了。

    范江阔又说渔娘:“春山你也是,别看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里头明争暗斗多着呢,你一个女子本来就不易,更该谨慎些。”

    “是,您说得对。”

    范江阔轻哼一声:“范江桥不在,老夫也是长辈,该尽些教导之责。不过老夫毕竟不是你们的先生,话,老夫说了,听不听,在你们自己。”

    贺文嘉笑道:“您老的话我们怎么敢不听?您放心,我们心里都有数。”

    贺文嘉和渔娘一句都不顶嘴,范江阔反而觉得不自在,他问:“孙浔不在家?怎么不来范家喝茶?”

    渔娘笑着回话道:“不在,先生和我爹娘没回京,今年我们家都在温泉庄子上过年。”

    “哼,他倒是个心大的。”

    也不能说心大吧,孙浔,范江桥,这两个当先生多年,都知道自己徒弟的秉性脾气,他们不是不关心,他们只是对弟子很放心。

    贺文嘉夫妻还是把范江桥的话听进去了,大年初二去范家拜年,大年初三去林家拜年后,夫妻俩就闭门不出。家中也不待客,整日在家陪儿子玩儿。

    等到元宵节过了,大年十六,渔娘的四个弟子相约上门来。

    侯慎和侯原在外奔波了一年,年前赶回京过年,后日正月十八两人又要出京办差,所以提前来先生家告辞。

    惜娘和小师妹陆晴空没什么事,都随两位师兄过来给先生请个安。

    渔娘叫人把毛毛带出去玩儿,问侯慎和侯原两人今年要去哪儿?

    “听我爹说,我们要去南方。”

    “具体点。”

    “是去江西和福建。”

    渔娘眉头微皱:“谁安排的?”

    侯慎犹豫,侯原却立刻道:“听说是皇上的意思。”

    渔娘看向侯慎,侯慎微微点头:“是先生猜的那个意思。”

    “只叫你们去?没说安排人保护你们的安危?”

    “安排了,从京卫司调的人手,陪我们一块儿微服出行。”

    渔娘心里还是觉得不稳当,她想了想道:“我家有几个熟悉两广地方的护卫,风俗口音都懂,我安排四个跟你们一块儿去。”

    “多谢先生。”侯原笑着道:“我昨晚上还跟堂兄商量想跟您借人手,偏我堂兄不好意思说。”

    “你们都该知道此事关系甚大,钦差跟前至少还摆着大队人马保卫着,你们两个不多带点人,死在外头都没人知道。跟性命比起来,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侯家猜到了皇上叫侯慎侯原去江西的缘由,渔娘心里自然也明白。皇上这是怕这一二十年退到江西福建两地的地方大族团结起来跟朝廷对着干,所以安排了各方人手提前进入,给田国柱他们做支应。

    京城还为文嘉党的事闹腾着。

    陈家那边因陈家儿女年前就出京了,陈方进独自在京城过年,皇上还重赏了他。

    勋贵官宦之家年酒还吃着。

    王苍家客来客往也正热闹。

    在京城人眼里,京城里依然还是一片繁华地,京城松弛,距京城千里之外的福建江西气氛却是越来越紧张。

    侯慎和侯原家中还有事,渔娘也没留他们,叫他们赶紧回去。

    渔娘跟惜娘,晴娘说:“近来京城里吹什么风你们也都知道了吧,这段时日乖觉些,我这儿就别来了,等风头过了再来。”

    惜娘笑道:“先生怕什么,我听我大伯母公主娘娘说,他们捣乱没用,皇上不会信他们。”

    晴娘也说:“我祖母也说了,有些人狗急跳墙而已,不用怕。”

    “有没有用先不说,咱们没必要硬碰是不是?万一一不小心被狗咬一口,即使要不了命,难道不嫌狗嘴脏?”

    惜娘和晴娘笑了,都点头答应,跟他们师兄一块儿走了。

    正月二十三,宫中开印前一日下午,范木秀身边的小厮去了趟梅家三思书铺买笔墨。傍晚,书铺的掌柜就去了春和坊给主子送账本。

    渔娘笑着跟贺文嘉说:“范师兄去都察院当御史才两年多,不仅摸清了里头的门道,如今跟同僚们关系也到位了。”

    “可不是,在我心里范师兄一直是个在外头奔波做实事的人,像现在跟人玩心眼儿这么厉害,要换两年前我肯定是不信的。”

    在外头那些人嘴里,范木秀也是文嘉党的一员,都察院里的御史要弹劾贺文嘉,竟有人给范木秀送消息,可见这关系有多到位。

    “别说笑了,你说明日若是有人弹劾你,会弹劾你些什么?”

    “呵呵,不管他们弹劾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们喷口水。”

    “贺大人厉害了,以后继续保持。”

    “梅大人客气。”

    夫妻俩装模作样地互相鞠躬作揖。玩闹了会儿,渔娘笑道:“我的终稿差不多要改出来了,过两日我打发人去庄子上问问师父,若是没问题,我就赶早送御前去,叫官坊给我刊印。这事儿当年皇上可是答应过我的。”

    贺文嘉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我记得你不是听孙先生建议,把西北改成北境吗?增添了许多的内容,这就写完了?”

    “差不多了吧。”

    “怎的,特意赶出来,是要给我分担分担火力?”贺文嘉笑问。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这是顺便的事。”

    贺文嘉哈哈一笑,一把抱起夫人转圈,好险没吓着渔娘。

    渔娘给他胳膊一下:“别闹了,快放我下来。”

    “不放,再转两圈。”

    “放下我。”渔娘往门口看了眼,脸都羞红了。

    “再转一圈,最后再转一圈。”

    贺文茂轻咳一声:“文嘉跟我出来一下。”

    说完,贺文茂扭头就走。

    渔娘着恼,狠拍他肩膀:“说了叫你放我下来。”

    贺文嘉笑嘻嘻,放下夫人:“你先去洗漱,等我一会儿回来。”

    渔娘瞪他,这人真是脸都不要了。

    贺文嘉去外院跟大哥说话,说的久了点,等他回内院卧房,渔娘搂着小肉球已经睡着了。

    贺文嘉叹气,等到开春了,天气暖和了,该叫毛毛这小子自己住一屋了。

    这么大的孩子,哪能天天跟爹娘一块儿睡。

    不像话!

    家有家的温情,外头的风雪还是要人去面对的。

    风雪盈门的早上,贺文嘉穿好官服出门,冷着一张脸。跟着伺候的小厮管事都不敢吭声,大管家梅应把自家爷送出大门口,目送马车远去,这才关上门。

    贺文嘉早有准备,他准备先去户部衙门点个卯,再去太和殿那里给皇上请安,再卖卖惨之类的。

    结果,没等贺文嘉实行自己的计划,他刚进衙门,御前大太监高九送来给他升官儿的圣旨。

    “恭喜贺大人,打从今日起,你就是吏部右侍郎了。”

    “吏部右侍郎?”

    贺文嘉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难道不应该是户部右侍郎吗?短暂当了两年的户部右侍郎老大人刚卸任,这个位置不给他,还能给谁?

    贺文嘉展开圣旨一看,还是真吏部右侍郎,一个字不差。

    “高大人,原来的吏部右侍郎高升了?”

    高九笑道:“您是问王苍王大人吧,王大人调到户部,他是户部右侍郎。”

    贺文嘉又是一惊,这是什么操作?

    他进吏部,王苍进户部,姚炳姚大人跟陈方进不得打起来?

    陈方进肯叫他把手伸进吏部?大晋朝建立以来,吏部一向是陈方进做主,他今日进吏部,陈方进难道真要致仕了?

    贺文嘉脑中闪过许多想法。

    跟贺文嘉一样,一大早到衙门点卯的六部九卿官员们,都被皇上下的这两道圣旨搞蒙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蒙我也蒙,大家一起蒙。

    本来商量好的弹劾贺文嘉,攻击文嘉党,这下临时取消了,姚炳一派和陈方进一派的人手都在商量该怎么办。

    姚炳自觉户部无事不可对人言,被手下人问到跟前,他只一句话:“往日怎么办的,以后就怎么办,这有甚好商量的?”

    吏部就不同了,吏部右侍郎的执掌差事都摆在那儿,贺文嘉若是进去,就相当于在世家里插入一根钉子,他们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可皇命不可违,能怎么办?

    贺文嘉都没去太和殿给皇上请安卖惨,拿着圣旨拍拍屁股就去吏部上任了。

    “那谁,给本官指一指路,吏部右侍郎办公的公衙是哪一间呐?”

    没想到贺文嘉来这么快,吏部许多主事、郎中都手忙脚乱地前来拜见,一个个拉着贺文嘉说话。吏部左侍郎来了,又带贺文嘉走访户部各衙门,这一圈忙下来,一天都过去大半了。

    这程序走完,该跟他交接公务了吧。

    吏部左侍郎还说尚书大人今日不在,许多文书要陈大人签字才能给他看。

    贺文嘉不悦,吏部左侍郎又笑着说:“陈大人身体不爽利,所以今日就没有来,不过陈大人明日应该会来。真是对不住,叫贺大人稍等一日了。”

    贺文嘉故作不解:“陈大人还没致仕?”

    户部一干人等顿时无语了。

    不管如何,人家才来,怎么着也该给点面子,吏部左侍郎提出他做东,晚上请贺文嘉及同僚们去崇德楼喝酒。

    “可别了,公务都没接手,差事也没办一桩,哪好意思喝酒,咱们呀,下回约吧。”

    贺文嘉拱手道:“诸位大人,本官今日来得匆忙,估计你们还没准备好,今日就算了,明儿一早本官再来交接公务。辛苦诸位大人了。”

    贺文嘉十分不给面子地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这事儿不好办啊。

    有些文书不好交给贺文嘉看,可人家是上官,不能真把人晾着啊?就是陈大人来了,也不敢明着这样干啊。

    “不着急,等下值了去王家问问,看看王大人在户部那儿今日如何。”

    王苍在户部么,没什么可说的。

    跟贺文嘉一样,主官姚大人不在,户部左侍郎客气带他去户部溜达了一圈,回来后就把公务交给他,还说有不明白的直接去问姚大人即可。

    户部和吏部的作风摆在一块儿一比较,那真真是,叫人说不出话来。

    一个吏部郎中说:“吏部也是朝廷的吏部,文书交给贺文嘉看看也没什么不得了,说起来,吏部的这些事皇上大多都知道。”

    “那怎么能一样,吏部一直是咱们……如今陈大人才不好就放了个钉子进来,你乐意?”

    这不是跟户部的人换个官儿这么简单的事情,贺文嘉进吏部,里头的门道深着呢。

    再说了,贺文嘉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吗?他插进来,吏部真要从铁板一块变成四面漏风了。

    世家最后的一道防线,用不了多久就会崩溃。早晚的事。

    要说会恶心人,还是皇上啊!

    陈方进不是上书要致仕吗?如今看他还走不走了?

    贺文嘉以为隔天他会在衙门见到陈方进,没想到他根本没见到人。没见到人更好,他正想见见吏部的文书,看看里头隐藏着多少事。

    贺文嘉才坐下,就听到太和殿传唤,皇上叫他过去。

    贺文嘉跟太和殿里的太监们大多有几分交情,匆忙赶去太和殿路上,贺文嘉从传话太监那里听完了事情。

    大概事件是,他主持做的账册模板在山西那边推行出了问题,缘由是太原府同知沈从鸣联合太原府知府暗中准备了两套账本,侵吞太原府税赋,皇上震怒。

    几位内阁大臣和户部的主官都在太和殿,听那意思,要任命他为钦差,亲自去太原府处理此事。

    大冬天的,贺文嘉全身冒汗,瞬间想到了许多事。

    这件事往小了说,是他办事不力,叫他亲自去太原处理此事,算是功过相抵。

    往大了说,沈从鸣是贺家梅家的故交,沈从鸣贪污渎职侵吞赋税是不是受他指使,是不是他贺文嘉大开方便之门这就不好辩解了。

    除了他贺文嘉,还有谁能提前知道账册模板是什么样的?不是他给的账册模板,沈从鸣他们又如何把两套账册做得如此真?

    贺文嘉呼吸急促。

    这次若不是世家为了延后他进入吏部的脚步,只怕不会这么轻易地叫他自己处理此事,等着他的,应该是弹劾!

    贺文嘉自是不怕人查他,拿沈从鸣当幌子又如何?

    可皇上那儿,又是如何想的?

    贺文嘉一脚跨进太和殿,就被皇上训斥:“贺文嘉,瞧瞧你做的好事。”

    贺文嘉利落跪下:“臣愚昧,请皇上直言。”

    “呵,你丢了朕的脸,还要朕给你解释?”

    “臣不敢!”

    皇帝怒火冲天,把贺文嘉训了个狗血淋头,最后留下一句:“朕会安排刑部官员跟你去太原府查案,若是查出来跟你有关,别怪朕手下无情。”

    贺文嘉忙道:“臣领旨谢恩!”

    皇帝和内阁官员走了,贺文嘉满头大汗,狼狈地站起身。

    贺文嘉冷眼看着王苍,一甩袍子出门去。

    贺文嘉回吏部衙门,王苍在半路上拦住他:“别回去了,回家吧,准备准备下午就去太原府。”

    贺文嘉讥讽道:“沈大人是什么人我知道,你应该也心里有数吧。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了,你算计我,还把沈大人也带进去,你还有良心吗?”

    “余庆!”

    “别叫我!”

    贺文嘉怒声道:“你王大人如今风光发达了,是不是早就忘了当年沈大人的庇护之恩?人家施恩不求报,你还要反插恩人一刀,我贺文嘉没你这样狠毒的朋友。”

    贺文嘉再不想跟他说话,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王苍独自站在风雪中,茕茕孑立,身影消瘦。

    贺文嘉如了他们的意,在刑部官员和京卫司的监督下离京。

    风雪天骑马去太原府,要受老大罪了。

    太原府里,也不知道世家安排了多少眼睛盯着贺文嘉,要拉他下马。

    渔娘不着急,不担心,她忙了两日把她的《畅游山河·北境》篇最终定稿后,带着孩子把书稿送去京郊温泉庄子。

    渔娘一到庄子里,头一件事就是安抚爹娘,叫他们别担心,贺文嘉没事,沈家也不会有事。

    渔娘跟贺文嘉一样,他们都相信沈从鸣不是那样的人,他若是真想贪污渎职,以前当县令的时候机会多得很,做的隐秘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何必在这个时候伸手?不要命了吗?

    安抚好爹娘,渔娘去先生那儿,师徒俩花了三日把书稿订正。

    孙浔叹道:“你真要把这本书刊印出去?我看着,皇上那儿不见得会把你写的这些东西叫天下人知道。”

    渔娘淡淡道:“也不全是为了给贺文嘉分担,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每一个朝代都在跟北方草原部落打仗,又是为了什么呢?总该有人说清楚,叫天下人,叫后代人都知道。

    “罢了,你做你该做的事吧,印不印,看皇上的意思。”

    “是。”

    渔娘把儿子留在庄子里,她带着订正后的书稿回京。

    这时,贺文嘉早换了身上的官服,换上了便装,一行人快马加鞭往江西去。

    田国柱田大人在江西失踪了!

    据说是反贼所为!

    皇上不信!姚炳不信!

    贺文嘉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