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密书
那本书里对王都的情况只有一段山河凋零的描写, 随着梁帝的死亡,这个强大的帝国很快走向了灭亡。
安十乌哪怕不算政治敏锐度极高的人,也知道虞钦的身份一旦曝光会在朝野上下引起多大的动荡, 届时只会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该相信我。”温雅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虞钦探起身子在安十乌修长俊秀的眉目之上落下一个湿热的吻, 晕开了他眼角的愁绪。
安十乌回神, 看着挤在自己怀中, 整个人无端柔情缱绻的虞钦,顺势环住他的腰:“我吵醒你了。”
虞钦低沉悦耳的笑声响起, 轻颤的尾音带了几分慵懒, 他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勾缠安十乌和自己纠缠在一处的青丝:“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三口了, 有爹爹、父亲、孩子的一家三口。”
安十乌没想到虞钦要说的竟然是这件事情, 整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恐怕此刻虞钦问他要私房钱,他也会毫不含糊的全部充公。
看着虞钦似乎消瘦了许多的轮廓,他眨了下眼睛, 在床下捣鼓了半晌, 再转身时手里多了一个带小金锁的朱红色漆木盒。
虞钦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那里藏了东西。
安十乌见他好奇的目光, 神秘一笑, 爬到床内侧,在床缝的位置找了半天, 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许,边找还边怀疑的看了虞钦一眼。
虞钦这下才是真的好奇了:“你是什么东西丢了吗?”
安十乌没有说话,他此刻的心情有些沉郁,突然指尖微硌,他又摸索了半天,缓缓拉出一根红绳。
虞钦期待了半晌, 看着他十分宝贝的绳子另一端系着一把钥匙,忍不住扶额笑道:“这是什么宝贝不成,你藏的这样严实。”
安十乌看他一眼:“这自然是宝贝。”
说话间他用钥匙打开了盒子,将盒子郑重推到虞钦面前:“这是我的全部身家了,以后都给你保管。”
说是给自己保管,脸上却是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态,虞钦坐起身,将盒子里那一叠纸契信物拿了出来。
他一边翻看,一边感慨不已,“你是什么时候将那些财物转移到钱庄的,还存了这么多家,你也不嫌麻烦。”
安十乌嘿嘿一笑:“兔狡三窟,万一回头哪家钱庄出了事我的银子岂不是要打水漂,而且存钱怕什么麻烦。”
虞钦又看了一眼盒最下层一排锃亮的小金猪,挑出几张看似是铺盒子的废纸出来:“这又是什么。”
安十乌凑过去看了一眼:“是我埋金银的位置,我怕自己忘记了就记了下来。”
虞钦挑眉,安十乌仔细辨认了一眼:“城郊白马寺南厢房甲字号舍一千五百金。”
藏银子都藏到寺庙去了,虞钦翻捡了一张,安十乌道:“城西温泉山庄存银三千。”
接下来不用虞钦问,他就将种种藏银的地方一一列出,令人眼花缭乱。
安十乌看着虞钦莫名震撼的神色不免得意又伤感:“唉……”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就见虞钦似笑非笑道:“之前不是说有没有孩子都一样吗,怎么如今我坏了身孕,就舍得将自己藏得这样严实的银子都给我。”
“唉……”安十乌又叹了一口气:“大概是身上担着的责任更加沉重了吧。”
虞钦笑了笑,看着他故作深沉的模样,拍了拍安十乌的肩膀:“我相信我们安小郎君以后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这个孩子的到来不仅让安十乌感到了沉甸甸的责任,就是虞钦心下也踏实了许多。
哪怕安十乌许下两心不移的诺言,也说了不要孩子也无妨的话,可人生一世,到底遗憾。
且这世界上最容易变的也是人心,他能确定此刻的安十乌诚挚温善,可几十年后的呢,当他看见别人儿孙满堂的时候会不会遗憾怨愤。
虞钦是个敢于赌注未来的人,但他更愿意将有些危机扼杀在摇篮里,这个孩子的到来恰到好处,而且……
虞钦眼神沉了沉,双手不自觉搭在平坦的小腹上,既然他那位父皇许下豪言,他又怎么可能不去争一争,一个没有子嗣的继任者难免令人心不稳。
他的孩子来的这样及时,那他当然不能拖后腿,这天下权势尊荣势必是属于他的。
安十乌不知虞钦的野心勃勃,见他不自觉又在摸肚子,笑眯眯凑了过去:“你也会是最好的爹爹,不过你现在摸他没用,他估计还是个小豆芽呢。”
嘴上这么说着,他自己却毫不犹豫的将手贴在虞钦肚子上:“我还是不敢相信,这里面就有一个孩子了。”
“再等几个月这里会变得圆鼓鼓,成为一个房子,住下一个调皮捣蛋的小人儿。”
安十乌描述的十分形象,虞钦脑海中也浮现出一个小娃娃翻来覆去的形象,又被安十乌那只大手摸得身体燥热,一把抚开他的掌心。
见安十乌失望的重新躺倒,他将盒子里标记了藏银地点的纸一把塞进安十乌手里:“你这符号应该是有规律的吧。”
安十乌见他感兴趣,便为他解释道:“其实就是一种加密记录的方法。”
“事先确定好一本书作为密钥。然后将需要记录下来的信息分解成单字或短语,并在书中找到这些单词或短语的位置。”
“接下来第二步就是用页码、行号和词序来表示对应的单字、短语,将他记录下来,就完成了。”
安十乌将那些纸重新放回盒子里:“主要是我藏的地方太多太杂,我怕自己忘记,又怕别人看到,为他人做嫁衣,这才想着用加密的手法记下来。”
这方法听起来是很简单,虞钦垂眸看着来回反复似乎毫无规律的符号,谁能想到他竟然记载着隐秘的信息。
他指尖轻轻点在纸上,若有所思,这样的手法倘若用来传递信息,即便被对方截获了也没有关系:“这些符号也能用来给别人传递信息吧。”。
这可不就是最简单的“书密”吗?原本他可能有着各种各样的缺陷,但这个世界阿拉伯数字根本还没有引进来,所以绝对万无一失。
安十乌感慨虞钦的敏锐,于是直接拿了纸笔,勾画这给他看:“这是阿拉伯数字,你看这些符号分别代表了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后面组合起来就是十、十一……”
虞钦点了点头,这些数字用来记账也更加方便,或许它本来就是用来记账的。
到底是聪明人只一眼虞钦就隐隐摸透了这些数字的基本用法。
安十乌见他时不时点头,那点好为人师的兴趣被激发出来:“刚才我也解释了,其实就是用这些符号来指示对应的字和词,你看这张。”
安十乌拿出一章记录最简单的纸片,指了指背面,虞钦看到一个大写的101。
下一刻就见安十乌抱了一堆书过来,随意划拉一本掀开书册折叠的位置标记着101。
虞钦看了一眼书名,《梦华鸳鸯录》是安十乌十分喜欢的话本子,描写十分香艳露骨,两人之前还据此讨教过几次,不曾想这竟也是安十乌的秘钥。
安十乌对虞钦似有深意的一眼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他神色郑重的指着书上的数字:“你看,10-5-2,意思是第十页第五行第二个词,对应的是“温泉山庄。”
“20-3-1,对应的是第二十页第三行第一个词,对应“存银””。
他的解释简单明了,虞钦按照他指点的办法,也很快找到了“三千”的信息,合在一起就是“温泉山庄存银三千。”
第62章 第 62 章 男儿当有凌云志
虞钦指尖轻轻拂过纸上的数字, 心中隐有想法,他抬头从箱子里拿出一枚小金猪放在安十乌掌心:
“这是给你的零花钱,干的不错, 希望你一直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虞钦眼神中有种独特的光亮, 安十乌勾唇没有解释。
老师在重要的时候拉出来用一用就行,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 他也逐渐明白了怎么去合理掩藏。
见虞钦这会儿心情不赖, 他终于忍不住道:“今天真是大起大落,没想到你竟然是皇子, 狸猫换太子这种事情, 我只在戏文里看过。”
他一副小心试探的模样, 虞钦却并不避讳:
“我以为这个秘密会永远被隐藏, 今天这个意外也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毕竟所有的知情人都无法承担被揭破真相的后果, 所以他们只会紧紧闭上嘴巴。
安十乌没听出虞钦的弦外之音,心中还疑惑原本的剧情中这件往事始终隐于尘埃之下,如今这般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摸着脖子上缠绕的纱布, 脸上终于有了两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今天我都要吓死了, 万一皇帝真的一生气将我们所有人都砍了头……”后面的话不好再说, 他轻轻拧动脖子, 已经结疤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虞钦眼眸微垂,视线落在他泛红发肿的手腕, 这大约也是那会儿被茶水烫伤的。而眼前的安十乌看似惊吓不已。
但从他仿佛随口一般的轻描淡写中,虞钦便知道他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当时那种情况的严重性。
他抬起手重重按住安十乌伤口的位置。
“哎呦……”安十乌猝不及防痛呼出声,趔趄着向后躲开虞钦冰凉的指尖。
仰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强烈的刺痛和突如其来的委屈令他看起来有些茫然。
虞钦瞳色漆黑,神色冷静到近乎冷漠:“疼吗?”
安十乌抿唇,沉默相对, 正要摇头就见虞钦又要抬手。
他只能抬手挡住,闷声闷气道:“怎么会不疼。”
虞钦跪直身体,颇为居高临下垂眸看向安十乌,想到他不知死活的举动,目若寒潭,声音沉静如幽井,深不见底:
“下次遇到这种事情躲远一些,皇家的刀不长眼睛,就算真的砍了你的头也不会怎么样。”
“父亲不曾亏待过我,他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可他却对不起你……”
安十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虞钦食指摁在他唇间,打断了他的话:“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事情,余下的只看着就是。”
他很早就发现安十乌聪慧果敢,脑子里有无数宝藏,却对很多常识不解,他也一直都在帮安十乌补足这些缺陷。
但今日他发现了更加致命的东西,这个年轻烂漫的小郎君对皇权的畏惧心低到近乎于无。
株连九族这样鲜血累积的刑法,在他眼中似乎只是律法上冰冷的文字,可刑场上撒下的血确实鲜热滚烫的。
无论是无知无畏或是其他,这都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而如今的虞钦显然没有足够的实力护住他。
“我知道的,我当时也十分害怕,可难道当时的情况由不得我躲在一旁无动于衷吗?”
安十乌后知后觉体悟到虞钦警告的意思,可那样的情景下他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做些什么。
他下意识对虞钦分辩,却被对方冰冷的眼神锁在原地,再没敢吐出一个字。
安十乌看似认真反思的情态,虞钦却知道他心里该有的那份警惕还是过于清淡。
他拉住安十乌的手腕贴在自己结实的小腹上,语气缓慢柔和:
“我知道你的心,你是个有良心的人,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非个人足以撼动,下次若是再做其他事情想想我,也想想我们的孩子,好吗?”
安十乌见过很多模样的虞钦,或运筹帷幄,淡漠深沉,或温柔缱绻,沉静和煦,却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满眼后怕,神色期盼。
他指尖微动,手心似有血脉流淌,手背是虞钦素来寒凉的体温。
当时那样的情况就非要自己出头吗,难道就没有更加迂回的方法,安十乌扪心自问。
他心中清楚是有的,他完全可以想办法拖到虞钦到场,而不是因为莫名的心思非要自己强出头。
那个侍卫难道不会失手吗?那把剑之后有多少亡魂血溅当场,他为什么不曾深思就开始“伸张正义”。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自大,以后再也不会了。”他紧紧攥住虞钦的双手,直视着那双漆黑清冷的眼睛,满脸动容诚挚。
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已经下意识会轻视这些古人,来到蓉城后过于顺遂的生活,还有那几次出手愚弄世人的游刃有余,让他早已失去初来这个世界的警惕与谦忍。
虞钦不曾回应,心底却很满意他此刻的自省,他松开安十乌的手,重新在柔软的被子上躺下:“快睡吧,这几日恐怕清闲不得。”
安十乌盘膝坐在他身旁,见他已经闭上眼睛,知道虞钦心底的气还未消散,只默默将床边散落的纸张书籍收拾干净。
翌日,明书院。
微微抬起的窗框外,有竹声飒飒,秋风携裹着满室竹香,好一派秋意盎然。
安十乌老老实实跪在织满双线祥云纹的地毯上,微垂的眼帘掩去眼底的复杂。
身旁梁帝与虞钦的谈话愈加深入,从朝堂大势到党派林立,再到遍布前朝后宫盘根错节关系。
安十乌余光觑了一眼,提炼出来了两个意思:一是如今朝堂将要进入皇权更迭前兆,斗争激烈异常,势力混乱复杂。
虞钦突然出现可能会让本就你死我活的形势更加惨烈,甚至一着不慎可能他自己也陷入险境。
第二则是郑玄昭稳居太子之位三十余年,也遭遇了多次险境,哪怕有皇帝暗中帮衬,他的日子其实算不上好过。
但梁帝也直接向虞钦表明,接下来他不会管他,所有的腥风血雨能否趟过,只看他的手段与运气了。
这是在想虞钦表达立场,也让安十乌一个激灵,整个人越发清醒。
有风拂过面颊,鬓边青丝被冷风摧残晃动,如羽毛拂过心尖,徒留荒芜不定。
太子郑玄昭独自面对朝堂碾压,这就意味着梁帝将撤回了对郑玄昭作为唯一儿子的保驾护航,以他懦弱中庸的性子就好像将羊羔从坚固的铁血盔甲中剥出扔进狼群。
梁帝说这些话时语气漫不经心,安十乌甚至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讽笑。
或许这位曾经的父亲,如今的帝王来了兴致还会将这趟浑水搅得更加混乱,榨干郑玄昭的最后价值。
安十乌不难想象他最后的下场,呼吸凌乱几分,垂在身侧的掌心紧攥,心底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里是封建王朝,残酷嗜血,阶级分明。
郑懿君并不知自己和儿子联络感情的一番话不经意敲打了一个飘忽的年轻人。
他有许多话想和儿子说,可从来铁血的皇帝并不会对自己的儿子用不上那些虚伪的怀柔之道,只能将朝堂那些东西一一分析给他。
这样手把手的教导不仅让虞钦茅塞顿开飞速提升着自己的眼界和认知,也让梁帝对儿子更加欣赏。
“我曾经也这样提点过郑玄昭,可他并不能理解我的意图,只觉得这是我的敲,从而更加胆小甚微。”
“他所有的灵气似乎全都用在了吟诗作词,悲春伤秋的事情上,令人常常感慨不知像了谁。”
梁帝视线透过虞钦看向窗外,对郑玄昭的不满,他不曾也无法对人表露,这令他常常心生郁结。
如今对虞钦提起时只剩下满眼释然:“从前只觉得是虎父犬子,如今才明白龙生龙、凤生凤,不可同日而语。”
虞钦指尖摩挲着盛满蜜水的宓色瓷杯,温热的杯体令他心尖滚烫,他静静看着梁帝,坦言激荡:“风霜有何惧,男儿志兮天下事,但有进兮不有止。”
“好!好!好!”梁帝开怀大笑,多年的困顿忧虑一扫而空。
安十乌骤然回神,怔然看着相视而笑的两父子。
第63章 第63章 挡箭牌(修)
梁帝站在那处身材伟岸, 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幽暗深邃的眼眸此刻尽是酣畅淋漓的无边宽广。
虞钦只坐在光影交叠处, 衣摆如流云随风轻动, 手中折扇无意识敲击出舒缓的节奏, 一眼望去气质疏淡, 沉凝端雅。
只有和梁帝对视时, 一双清透凤眼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尽是傲视天地恣飞扬意。
这父子二人外形迥异, 内里却像了十足, 安十乌许久未动, 只觉得此刻的虞钦似乎击溃了身上层层束缚, 眼中心底另有一番广阔天地。
或许是心有灵犀, 虞钦突然转过头,看向安十乌时唇角不自觉勾起,那一眼在安十乌看来写尽了男儿意气, 自是风华万千。
“钦哥。”他轻唤了一声。
虞钦心下叹气, 这两日倒是让安十乌受尽委屈。
他起身对梁帝道, “父亲, 我知道你看他不顺眼,如今跪也跪了, 让他起来吧。”
这一声父亲语调不疾不徐,其下淡淡的温情却让梁帝嘴角弧度愈深,可想到儿子这声父亲是为了一个小白脸,梁帝垂眸对着安十乌冷哼一声。
虞钦只当未曾听见,扶起他后动作自然的帮安十乌整理略显褶皱的衣襟:“腿疼不疼,日后在父亲面前殷勤一些, 他爱屋及乌自然不会为难你。”
虞钦这话似在叮嘱安十乌,其实也是在告诫这位新认的父亲。
安十乌精准的抓住了话里的信息:“日后?”
他吞吞吐吐,看虞钦一眼,又不着痕迹扫过梁帝。
虞钦扶额:“没关系,你想说什么,说吧。”他这个阶段是想让安十乌不要太过轻视皇权,但绝不是想让他连话也不敢说。
安十乌在心下斟酌片刻这才开口道:“刚才陛下那番话无不透露王都凶险,连那位自小宫中长大的假太子艰难应对,咱们这会儿难道不应该避其锋芒。”
虞钦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问道:“你不想去王都。”
安十乌摇头:“那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我们基础薄弱贸然闯入战局难免伤己。”
而且皇帝刚刚的意思难道不是说想让太子继续挡在前面,企图令虞钦低调发育吗?安十乌上辈子看的许多狗血小说电视剧基本就是这个套路。
这两人一个老年姜,一个中年姜,哪个都比安十乌老辣,怎么听不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这种级别的榆木脑袋一般根本无法走到梁帝面前,偏偏一个是前儿子,一个是便宜女婿,梁帝额头习惯性青筋绷紧。
虞钦却摸了摸安十乌发顶,他每次这样动作,眼前这个已经比自己高了半头的郎君都会别扭的配合,有阳光的温度停留在他指尖,他笑了笑解释道:
“太子自然有他的去处,我们也有相应的安排,从前处于卑位尚且不惧官场腥风血雨,如今地位颠倒,不在这宦海风波中淌一遭岂不遗憾。”
安十乌点头,顷刻间心底涌起万千豪气,“你说的没错,反正无论什么路我陪你一起走便是。”
这可是虞钦,原书里草根出身还打穿了半个梁国的虞钦。
如今他们换了名正言顺的位置,未来只会走得更顺更稳。
虞钦几句温言软语就安抚住了长着利爪半狼半狗的崽子,看得梁帝心里泛酸。
他旁观者清,安十乌与虞钦相识不过一年,却是这世上与虞钦最贴近的人。
他的儿子和他一样,天生就是玩弄权势佼佼者,而他们这类人最擅长权衡利弊,从不可能令自己吃亏。
哪怕儿子面上看着和虞家夫妇感情深厚,心底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事情只要存在就是连时间也无法抹去的隔阂。
可这样的虞钦对安十乌却有十成的真心,最起码在此刻是绝对的赤诚纯粹,梁帝看得新奇。
不由想到自己年轻时也曾满腔热血爱上一个美人,可惜不过三年那份心动就丢失不见,只有无上的权利和俯瞰天地的孤寂始终伴随着他。
“朝堂凶险怕什么,孤执掌天下,执棋人难道会怕棋子伤人。”只有皇帝想不想护着,怎么可能会有护不住的人,梁帝嗤笑不已。
更是难得给了安十乌一个好脸,蓝颜枯骨过眼云烟,这俯瞰天下的快乐未曾登上山顶的人永远体会不到,而以后他的儿子虞钦将代替他拥有这一切。
帝王长久的真心,郑懿君只能说只有蠢货才会相信。他摸着打理精致的美须,不曾理会安十乌受宠若惊的眼神,对虞钦道:“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我们就回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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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儿日后该去王都了吧,他从未长时间离开家里……”
南苑,虞夫人眉眼轻愁,揪着手帕走来走去,短短几天时间她身上衣服变得空荡许多,看起来清减许多。
见虞老爷子只一个劲儿坐在那里发愣,半天不说话,她忽的停下,一手撑着桌子:“你说钦儿日后去了那里能不能应付的来,还有那个孩子他以后该怎么办?”
她刻意压低的声线令虞老爷子骤然回神,神色几变化,先是惊诧转为愤然,再露出几分惶恐,最终只余冷漠:“那并不是你应该操心的。”
虞老爷子态度不好,虞夫人也不在意,她这几日也习惯了:“从前我们连打听他的消息都不能,如今反正已经这般了,又有什么好避讳的。”
话这般说,她还是重新坐下,沉默的一遍一遍翻看手里的平安符,她每年去给寺庙求符的时候都会多带上一个没有名字的,如今存下也有三十几枚了。
只希望这些东西真能护佑他们,哪怕梁帝看似每日不管不问,可虞夫人总觉得头上更像悬了一把刀,使人日日惊惶恐惧。
不同于安十乌对某些东西只从律法书上见过。出身世族李家的李蓉莲心里更明白,比起杀头,那些贵人们折磨人的手段不知凡几。
她近两日夜夜噩梦,不是被压着跪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只有遍地老鼠的水牢里,就是在额头刺字,或者剜掉鼻子,割掉手指脚趾。
有时候她还会梦见自己和哥哥像小时候被罚跪时一样并排跪着,身后是李家几百口人被按倒在鲜血淋漓的刑台上。
接下来的画面不是乱棍打死,就是被割掉头颅,剁成肉酱。
每次醒来浑身惊悸颤栗,显然即便是一贯柔弱天真的虞夫人也不会以为梁帝真就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了。
可她心里也清楚,他们大概率可以逃脱死刑,起码皇帝看在虞钦的面子上也不会杀他们。何况当年的事情,李蓉莲是在场,但她是被哥哥哭求这才不得已误入歧途。
当年李家势大,皇帝企图杀鸡儆猴,用一个有继承权的皇子保住岌岌可危的家族,她如何敢不答应。
那一切,她的哥哥李王君才是主谋,她最多只能算帮凶。
后来李蓉莲常常想那时候她除了被兄长、父亲逼迫,心底未尝不曾有隐不可察的小窃喜,她永远风雅无双、高高在上的兄长竟会跪在她脚边祈求。
多年的教养习惯下,那些情绪刚一冒头,李蓉莲便狠狠唾弃自己。
她告诫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兄长,为了李家,显然他们的努力换来了虞家三十年的权势煊赫。
这么多年她也自问对虞钦比任何人都上心。
虞老爷子看着李蓉莲又开始翻腾那些东西,下意识朝紧闭的窗户看了一眼,“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我们都是荒唐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比起李蓉莲糊涂一生的难得清醒。虞老爷子则是精明了一辈子只被套进一桩糊涂事中就再也难以脱身。
他当年是真的不知情,小儿子是老来子他当然惊喜万分。
可他的夫人回家后却日日惊梦不得安宁,时不时盯着孩子发呆。
李蓉莲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他强逼着问话,得知真相后只觉得天塌地陷,可已经如此他不可能将孩子还回去,也无法揭发真相,只能被动接受。
那是虞大山与李蓉莲闹的最僵的时候,李蓉莲伏低做小好几年,才慢慢挽回夫君的心。
接下来就是提心吊胆几十年,虞大山不惜逐渐断掉好友亲朋的联系,只为了落罪那一天不必牵连无辜,却安安宁宁晃眼三十余年。
就在他以为这个秘密会随着他们进棺材,真相猝不及防被揭发,虞老爷子才发现自己依旧无法坦然赴死,可他也再没有脸面对虞钦。
李蓉莲怔忪望着虞大山,一向敢闯的大商人何时这样颓丧瞻前怕后果。
她从身后抱住虞大山的肩膀:“你说钦儿……”
虞大山身子一僵,夫妻多年他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强硬的挣开她的胳膊:“你不想死就去求殿下吧。”
虞大山冷漠的一声殿下,击碎了李蓉莲的最后一丝侥幸:“我只是心疼……”
心疼她三十多年未曾谋面的亲生儿子,那个一出生就离开自己身边的儿子。
第64章 第 64 章 出气
梁帝垂眸翻看手中的书籍, 听郑康汇报虞家夫妇二人的反应,略显不耐将书仍在桌上:“愚蠢妇人,贪心不足。”
郑康弯腰上前, 捡起书:“陛下, 要将这些信报拿给殿下看吗?”
他也看得明白虞钦待梁帝不如虞家夫妇亲厚, 自然不愿他受蒙蔽。
梁帝摇了摇头:“他心里有数。”
虞钦并不知虞母那些小心思, 或者说知道了也不在意, 很多东西早已根深蒂固,只是大家都有默契的不去戳破。
他将积攒了几天的文书整理好, 抬眸远眺绿荫层叠, 这是安十乌教的办法, 可以缓解眼睛疲劳。
刘儒兴志得意满, 拿了新的文书在虞钦对面坐下, 仿佛不经意道:“虞大人也有这样门庭冷落的时候,你的任命文书还没有下来吗?”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何柏青、孙疏贞脚步一顿,仿若未觉般在各自位置上坐下, 两人相视一眼, 竖起耳朵开始看热闹。
刘儒兴在虞钦这里明明就讨不了几分好, 偏他非要撩拨一二, 尤其是上次河道上两人拌了几句嘴,算是撕掉了最后一分体面。
虞钦眉眼闪过厌烦, 也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他最近耐心少了许多:“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平白惹人厌烦。”
说着他将桌上的文书一一封缄,虽然要走,但无论是衙门的事情, 还是自己的人都要安排清楚。
刘儒兴双目怒斥,看着自己手上蓉城县令的任命却又轻轻吐了一口气:“你就嘴硬吧。”
他扫视了一眼此刻十分安静的几位同僚,只觉得虞钦就是装的:“之前他们都几乎默认你就是下一任蓉城县令,如今大人却更看中我,虞大人上蹿下跳这几年,不想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安十乌还未进门就听见这声张扬的挑衅,眨着眼睛看了一眼身旁垮着脸似乎别人欠他钱的郑康。
拢着袖子立刻用看蠢货的眼神看向刘儒兴:“说不定人家李大人只是看重你父亲或者叔父呢,得了便宜,就应该好好藏着掖着吗,你也不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这些日子光顾着虞钦和虞家的事情,倒是将这人忘了,边说话他又看了郑康一眼,据他所知皇帝这种生物大都十分小心眼,刘儒兴那般挑衅,梁帝就这么轻飘飘忘记这事儿了,安十乌怎么不信呢。
郑康活了多少年的老狐狸,还能不知道安十乌想什么,他将手中的食盒塞给安十乌,似笑非笑的看向刘儒兴:“朝廷官员任命可不是一个小小的郡守说了算的。”
他本就生的白皙,这些年在梁帝身边,白胖敦实仿佛一个大发面馒头,偏偏这腔调拿捏,活脱脱一个尖酸刻薄大反派。
安十乌毫不怀疑郑康的手段,见他一句话就让刘儒兴哑口无言,笑眯眯去拉虞钦:“咱们该回去了。”
“你倒是如鱼得水。”明明前些日子还和梁帝水火不容的样子,今日三言两语就让梁帝身边的大太监冲锋险种,虞钦不由好笑。
安十乌轻轻咳嗽了一声:“还不是沾你的光,要不别人认识我是谁,我就知道你们这儿有人不安分,特意请了厉害人给你出气。”
郑康一边漫不经心的应付刘儒兴,听见安十乌的话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唇。
虞钦朝两人看了一眼,滔滔不绝的郑康和哑口无言的刘儒兴,无声浅笑。
刘儒兴这会儿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可心下的不安,让他死死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无他,眼前这个人嘴毒是一方面,关键是他提起郡守实在有恃无恐。
这样的人要么是蠢,要么就是真的有依仗,那日回去后他坐立不安,多年官场的敏锐让他隐隐察觉虞钦的态度有些不对。
他虽然看不上虞钦这样挖空心思向上爬的模样,但不得不承认这人绝非嚣张无脑之人,那日冷静下来他隐约察觉安十乌似乎在故意激怒。
可那样的情况下激怒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刘儒兴想不明白,又派了人去调查那富商的底细,奈何人家手段了得,他的人无功而返。
刘儒兴只好沉下心等虞钦的后招,却不想他竟然真的安安静静,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被排挤空置的命运。
压着脾气好些时日,好不容易今日得了郡守大人的准话,刘儒兴志得意满想要炫耀一番,不想竟然又看见了那日在河道上陪在富商身边的人。
只是那日这个白胖子看起来恭谨低沉,他不说话的时候完全会被人忽略,要不是格外富态的体格,他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可今日再见,这人竟是十足的咄咄逼人,一上来就从气势上压制,让人连一句反驳的话也插不上。
他攥紧因气愤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强压着起伏不定的胸口,低声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何必受人挑拨,不知您府上是?”
郑康自然不吃这一套,见他这般沉不住气,轻蔑的睨了刘儒兴一眼,此刻虞钦已经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他立刻转头恭敬道:“公子,咱们是要回府吗?”
这变脸速度,谁说古人不会装逼,只看郑康这一番唱念做打下来,众人那神奇的脸色就知道了。
安十乌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睛里全是坏主意,虞钦手中的折扇点了点他的胳膊:“回吧,今日按时下值,刚好事情做得差不多了。”
安十乌一把抓住扇子,捏在自己手中,又看了一眼刘儒兴,勾了勾唇,点头扶着他准备离开,只是一边朝着郑康竖起大拇指。
郑康扬眉,神清气爽的敛回眉眼,转身又是一副端庄自持的模样。
他当年还没有混到陛下身边第一得力人的时候,就是靠这张嘴突出于其他人,可惜后来混出头了,整个人也沉寂下来。
他一个太监大总管,前朝后宫哪怕多少人背地里再骂,明面上都是捧着他的,那样的日子安逸,可也少了许多乐趣,今日这一遭证明他功力一如往昔。
临门出时三人和匆匆进来的衙官擦肩而过,再有就是身后隐隐传来刘儒兴近乎崩溃的声音。
安十乌特意转头听了一下,距离远了,却依稀能听见一阵兵荒马乱的安慰声。
见虞钦不露声色却倏然浅笑的模样,安十乌好奇道:“他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真如郑大人说的,官位有变吧。”
虞钦随口解释,郑康笑眯眯回道:“您料事如神,老爷和公子大度不将这些小事儿放在心上,咱们做奴才的却要上心,奴才一直盯着这事儿的进展,只是路途遥远,如今才见到结果。”
第65章 第 65 章 离开
几乎不用回头, 安十乌都能够想象到身后刘儒兴崩溃怅惘的情形,怎么不能说是大快人心。
有些人可恶又可恨,就像一只苍蝇搅得人不得安生, 安十乌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刘儒兴就是他最讨厌的人, 偏偏这人背景强横, 如今他也算罪有应得。
因为发生了好事儿, 回府的路上,安十乌心情极好, 给虞钦又是揉胳膊又是揉腿, 殷勤备至。
蹦跶最欢的刘儒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郡守是个聪明人, 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办, 虞钦在府衙剩下的这段时间,也能过的轻便一些。
只是没想到他们在临回府的时候遇见了意外的人。
“鑫哥。”安十乌率先跳下马车正好和迎面而来的明鑫兄妹俩对上。
“你们是刚回来?”明鑫拎着手里的篮子笑了笑,视线落在安十乌身后的虞钦那里。
“虞大人, 我做了几双鞋子和衣服, 给您送过来, 我要成亲了。”
虞钦扶着安十乌的手, 闻言微微颔首,精致狭长的凤眸弯起好看的弧度:“恭喜你, 我和安十乌到时候送你一份丰厚的嫁妆,以后的日子好好过,不要拘泥困囿于安家。”
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虞钦此刻看起来少了平日的清冷犀利,反而更加柔和包容。
安十乌看着一身雾蓝色长衫,身形纤长, 干练又不失秀美的明鑫,倒是十分好奇:“鑫哥,你这么快就找到成婚对象了,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担心明鑫贸然成婚是为了摆脱他那对无良父母,毕竟之前没有听他说过。
明鑫知道安十乌的担心,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他,眼中有笑意闪过:“是铺子里李掌柜的侄子李武。”
“这个人宽厚大方,做事情也精明仔细,是个很不错的人,我们两个之前一同在柜台帮忙,他之前探过我的想法,我觉得人还不错,就应下来了。”
既然是他认真考察过的人,安十乌自然就不会再说什么,回忆了一番因为去布庄看过明鑫几次,似乎有些印象,面上也就带了几分真诚的祝福:“那恭喜你。”
“就是发现这时间过的真快,这才多久,我就要当父亲了,而你也要成婚了,鑫哥以后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安十乌的感慨,引得虞钦轻笑不已,一旁的明堂却盯着这样神仙公子般的虞钦怔怔不语,直到虞钦抬眼淡淡看过来,他慌不迭的别开视线。
想想心里的几分不甘迫使他强撑着转头看向虞钦:“虞公子,我已经在这里找到了一份教书的活计,多谢你之前照顾我兄长。”
明鑫原本正和安十乌说话。
安二叔两口子原本打算留在蓉城,是打着赖上安十乌的念头。
明鑫如今也不想再惯着他们,所以一家人已经从那个院子里搬出来了。
那两人如今被明鑫送去做工,工钱全捏在明鑫手里,明鑫的夫家又是地头蛇,以后不敢随意找麻烦。
安十乌听他一番话,心中不由感慨他这个堂兄如今真的变了许多,蛇打七寸,借势威胁简直被他用的明明白白。
见明鑫不再言语,反而眉头微微蹙起,他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旁的明堂,就听见明堂轻声道:“虞公子,说起来我只比堂兄小了几个月,若是我再大些就好了。”
他拳头紧攥,神色难得的坚定,最起码安十乌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这样态度,只是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十乌正摸不着头脑,胳膊上传来毫不留情的力道,转头就看见虞钦似笑非笑的眼神,安十乌突然灵光一闪,好家伙,怎么一个个尽想着挖他墙角,还有这个明堂他可真敢想。
长得这么普通偏偏这般自信,他该不会以为只要有婚约,虞钦就会随便选一个人吗?他虽然也一无是处,但他是靠美貌取胜的好吗?
安十乌眯着眼睛,下巴微抬,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了一番明堂,直将他看得目光闪烁回避,这才嗤笑一声:“就算多几个月也没用,有些人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活明白,除了痴长年龄有什么意思呢。”
明堂没想到安十乌会这么说,心中越发不服气,他自小在村中就是被人夸赞的孩子,读书的时候成绩虽然说不上拔尖儿,但也还不错。
虽说他从未起过比较的心思,但真要论起来,怎么也安十乌只会油嘴滑舌,其实脑中空空的草包强。
明鑫只看他憋屈不忿的模样还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石头说的没错,我觉得明堂你还是要好好教书,多攒些钱。”
见明堂脸上还有些不服气,明鑫看了一眼仿佛事不关己的夫夫二人,声音微冷:
“我竟从不知你这样自视甚高,论相貌,你只能算五官端正,论才学你如今连个功名也没有,论人品,你虽说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的瑕疵,但倘若我成婚,绝不会选你这样耳根子软,没有主见的男子。”
“更何况,明堂你一穷二白,有哪个女子或者哥儿愿意嫁你,日后的婚事也该爹娘发愁头疼的了。”
他语气如疾风骤雨,毫不磕绊,明堂瞪大眼睛,看着从小对自己格外疼爱的兄长脸色惨白:“哥,你怎么能这样……”
当着安十乌和虞钦的面,被自己的亲哥哥贬的一文不值,名堂只觉得羞愤欲死。
偏偏此时传来安十乌毫不收敛的笑声,明堂转过头,死死盯着他:“你有什么好得意。”
安十乌指了指自己,眉梢轻佻:“虽然我也一穷二白,可我貌若潘安足以弥补其他不足。”
安十乌紧紧扣住虞钦的手,仿佛不经意间摇晃,见明堂死死盯着却被明鑫拉了一把,踉跄后退,到此彻底对明鑫放心下来。
他本就是刚强的性子,如今自己走出来不再困囿于亲情治住这几个人不在话下,日后定然能将日子过的不错。
明鑫抱歉的朝安十乌两人行了一礼,一把拽着明堂的胳膊离开。
本来只想报个喜,不想被明堂膈应了一顿,他心底打定主意这个弟弟也要好好调教一顿。
墨竹见两人走远,收回视线,掂了掂手里重量不轻的篮子,颇有些同情道:“郎君,明鑫公子可真厉害,瞧将他兄弟埋汰成这样。”
这幸灾乐祸的模样,安十乌笑眯眯睨了他一眼:“你阿兄上次不也将你耳朵拧肿了吗?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日后想来也是一个耙耳朵。”
墨竹的兄长早就成婚了,如今在虞家的庄子里当管事,他上次也是无意撞见人高马大,身形健壮的墨竹被人拧着耳朵拽出了二里地。
墨竹面色发胀,半天说不出话,从他身旁越过的王康也淡淡看了他一眼,墨竹大大翻了个白眼,耙耳朵不是虞家的传统美德吗?郎君笑话他的时候能不能先看看自己。
…………………………
明鑫的到来仿佛是一个开端,虞钦和安十乌二人也开始和自己相熟的好友道别,虞家其他人也安安静静蜷缩在府中,恨不得所有人都不要想起他们。
安十乌掀开马车帘子,门口矗立的石狮子依旧威风凛凛,两旁的空桐树却已经落叶微黄,显出几分破败,就像虞府未知的命运。
这些时日,郑康有意无意的教导,还有虞家近乎囚禁的状态,他也知道事情并不如他想的这样简单,可性命无虞已经算是幸运。
身后虞钦下巴贴在肩膀,顺着缝隙看了一眼他自小长大的地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随后扯下窗帘,贴在安十乌耳边的声音清润如兰:“你日后想要我们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第66章 第 66 章 你要帮我(修)
安十乌转身, 看着他温润明澈的眉眼,将人一把拉到腿上:
“这我倒没怎么想过,不过我觉得咱们家应该种满你喜欢的山茶花, 院中有小溪穿流, 有满园桃李, 暖阳温煦之时, 我们可以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细雨绵绵时,也能在窗下听雨打芭蕉……”
虞钦眉目缱绻, 心中不由也被他描述的景象吸引。
马车外王康眯着眼睛, 看向身旁坐着打瞌睡的墨竹, 垂下眼帘时唇角轻扬。
因为是集会的日子, 平日一个时辰的路程足足多走了近一倍的时间。
码头还是熟悉的样子, 来往停靠的船只却比那时安十乌来的时候多了数倍。
他扶着虞钦,跟在梁帝身后,本不该属于这里的他心中也难免生出不舍之意。
虞钦低头看了眼脚下相接的船只。
安十乌一把握住他的手, 语气宽慰:“现在不是离开, 而是重新出发, 倒是难得看到你这般离愁别绪。”
虞钦从准备离开到今日之前, 一直表现的有条不紊,安十乌只当他素来情绪淡泊, 没想到在此刻才初露端倪。
虞钦抬眸,漆黑的眼眸有安十乌看不懂的情绪涌动,不待他细看,虞钦已经一只脚跨上了船。
忍住回望身后的冲动,半晌,虞钦笑了笑, 看向安十乌时只剩下洒脱坚定:“走吧。”
安十乌没有再说什么,对外的虞钦永远身披无坚不摧的铠甲,将自己伪装成毫无破绽的模样,他一直很忌惮外人窥见他多余的感情。
他握住虞钦的手施加了力度,正要宽慰几句,身后有隐隐约约的呼喊,循着声音看过去,不知什么时候乌泱泱的人群朝这边汇聚:“你看那边。”
虞钦顺着安十乌手指的方向,人群汇聚仿佛一条大江浩浩荡荡奔涌而来。
他下意识退回岸边,安十乌也饶有兴趣跟他下了船,其他人也停下了动作。
蓉城商会大大小小的商人几乎都到了,李老板被众人簇拥着上前几步。
他是商会的副会长,一贯严肃的人,此刻脸上尽是伤感:“大人,此去一路坦途,前程似锦,我们真的不想你离开,没有你哪有咱们如今的好时候。”
李老板这番话倒是情真意切,以前他们也行商,可一个穷困的地方哪里有那么多银子赚,大家日子都是紧巴巴。
虞钦的出现就像是财神爷显灵,不仅是百姓能挣钱了,他们这些人更是挣得盆满钵满,更何况虞钦作为商户出身的官员,更能理解他们的不易。
可如今财神爷要走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必然是锥心之痛。
安十乌也认识李老板,他就站在虞钦身后,只看见对方一个大男人边说话还能眼泪不止,心中不由暗暗思忖,他们推选他出头是不是就因为这人泪腺发达。
李老板不知安十乌所想,若是知道肯定会痛骂安十乌败家子,不懂他们损失银钱的痛苦。
此刻被安十乌格外灼人的视线盯着,随意的吗,抹了一把眼泪:“我失态了,我们都知道大鹏直上九天,大人必然不会困于此,这是我们一起凑的,咱们这里卖到各地的东西,您带着留个念想。”
虞钦神色微动,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会做人。
他显然知道原则,贵重的东西自己不会收取,但这些东西虞钦便不好拒绝,这是他们的生财之道,又何尝不是虞钦的功绩。
虞钦望向他身后塞得满满当当的马车,朝王康点了点头,随即神色郑重对面前这些人道:“多谢你们,你们也保重。”
几人说话的时候身后已经聚集了一大片百姓,他们脸上多少能看出来风霜疲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等在码头。
有年迈的老者拎着篮子递给虞钦:“虞大人,这是我家用新粮做得甜糕饼,您带着在路上吃,我们家的粮食是乡里种出来最好的。”
有一人开口,其他人也纷纷挤过来。
“大人,这是我晒的肉脯、果脯都是好东西,我们家传了几代的手艺。”
“我家存的蛋,煮了一篮子红鸡蛋,吃了保管百病全消,大吉大利,您会好人有好报的。”
老百姓的心思总是十分淳朴,他们拿出来的东西虽然并不贵重,但都是他们手里最好的东西了。
安十乌看着脚下堆积越来越多的东西,甚至有人还织了薄如蝉翼的素纱衣,手艺不可谓不精致。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却依旧满心动容,有人放下东西时终于忍不住啜泣出声,立刻招来压抑的哭声。
虞钦望着这些百姓不舍的抹着眼泪,更是心头滚烫,这一张张脸或富态精致,或黝黑消瘦,此刻全都布满诚挚的祝福语伤感。
虞钦视线疏散,远处还有人在陆续跑过来,他忍住鼻子酸胀,双手阖起,深深行礼:“多谢诸位,希望你们以后万事顺遂,盛世平安。”
他声音清朗,带着无限希冀,安十乌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悄无声息退到一侧。
码头风声猎猎,虞钦的飘逸的长衫迎风而起,满目清越,安十乌只觉得从前在书中看过兼济天下的端方君子这一刻有了具象化。
莫名般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郑懿君,这位帝王眸色幽深又似乎划过一抹光亮,想到虞钦这些时日的转变,安十乌低声道:“虞大人很厉害不是吗?他和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郑懿君看了安十乌一眼,安十乌和他也算有了相处经验,并不去揣测他此刻的情绪,自顾自道:
“他天生就有一种济民救世的责任感,而且一直做得很好。”
郑懿君静静看着那些百姓一一和虞钦告别,安十乌的话也毫无遮挡传入他耳中,他想怪不得虞钦总笑骂安十乌小混蛋,那般亲昵随意。
一个纯粹俊朗,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小郎君日日相伴,就是谁也顶不住。
虞钦的优秀郑懿君比谁都清楚,所以安十乌这番话也说到了他心坎上,郑懿君勾唇,略带骄傲的视线落在他风华卓然的继承人身上:“你说的没错,有些人天生就有领袖风范,他很厉害。”
安十乌见他神色平淡,语调连起伏都未曾显露,却偏偏让人听出几分得意,这一刻他真切觉得他和虞钦不愧是父子,最起码这口是心非的本事都一样厉害。
不过也能看出来这位皇帝对虞钦应该十分满意了。
大概是假太子的平庸给这位帝王带来了沉重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像虞钦这样自带天赋的天选之子出现,这位皇帝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就像他从小就明白的道理,有时候一个人的好需要对比才能体现出来。
梁帝对虞钦的重视和纵容,让虞钦变得更加从容坦荡,似乎从前困顿住他的围墙轰然倒塌。
安十乌:“所以你以后一定不能偏心自己跟前长大的,虞钦一路走过来很不容易,如今有了厉害的亲爹,你要护着他让他少走些弯路。”
这就暗戳戳给前太子上眼药了,梁帝却没有生气,听着安十乌的话,他转头睨了他一眼:“呵,寡人非懦弱无能之辈,当然护得住他。”
安十乌闻言格外殷勤的挤开郑康,神色谄媚又好奇:“哪怕在朝堂权衡不得不妥协时,您也能这样坚定吗?”
这般幼稚的激将法,梁帝视线略过安十乌略带青涩的面容:“寡人是帝王不需要妥协,你说的那种皇帝如今都已经灭国了。”
明明不带情绪的一眼,安十乌却莫名安心。
其实也对,这位皇帝别看这段时间相处还算和睦,可他一看就是那种压迫感十足手段强硬的君王,君强臣弱,自然很多问题就不存在。
上辈子梁国分崩离析,战火纷飞,归根究底还是梁帝死了,否则这三分天下的格局还不知道什么样子呢。
郑康站在梁帝身后,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万分惊诧,他们这位陛下,虽说不是什么暴君,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
虎狼一样的君王对着殿下尽是温情,对安十乌竟也这般宽容吗?爱屋及乌,但也不至于此,郑康第一次有些看不明白自己伺候多年的主子了。
另一边王康估摸着时间上前提醒时间差不多了。
虞钦亲手接过一位妇人送来的吃食,面上带了几分伤感:“各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回吧。”
这一次他重新踏上船,身形洒脱依旧,却多了几分一往无前的锐气。
船顺风而起,速度很快,行驶了很远,隐隐还能看见岸边停留的百姓,安十乌拍了拍虞钦的肩膀:“我们进去吧,这里风大,你身子如今还是要小心一些。”
说来也奇怪,安十乌上辈子见过的孕妇,一般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整个怀胎十月,人要受不少罪,倒是虞钦十分幸运只有上次反应剧烈,其余时候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虞钦闻言收回视线,裹紧身上的披风,看向下人蹲身整理的的那些东西,声音松弛慵懒:“安十乌,我希望天下越来越多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你要帮我!”
第67章 第 67 章 空间升级
迎着他的视线, 安十乌莫名觉得肩担重任:“古所愿也,不敢请尔。”
他此刻十足真心,仿佛忘记自己从前一心咸鱼的梦想。
船身摇晃, 安十乌看着靠在自己身上身披薄纱的虞钦, 那衣衫果然轻薄无比, 轻纱之下虞钦冷凝如玉的肌肤若隐若现。
安十乌喘着粗气, 一把攥紧虞钦劲瘦的腰, 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下次不要随便勾引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虞钦点着他跳动的胸口:“我问过大夫, 没事的。”
虞钦只觉得此刻精神抖擞, 整个人仿佛被浸入湿热的温泉, 轻快舒爽。
安十乌年轻人第一次当父亲紧张过了头, 他倒是憋得住, 倒是苦了自己。
他指尖在安十乌胸膛轻点:“你当初还说没有孩子也不错,如今倒是格外用心。”
安十乌一把攥住他四处纵火的手指,仿佛羽毛扫过的触感消散,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抬起胳膊掀开小窗, 任风吹散房间灼热的味道。
虞钦视线落在他宽厚布满划痕的背上, 起身斜靠着窗户,安十乌满是得意的神色被他收入眼底。
“对呀, 没有孩子的时候我们两个二人世界也十分惬意美满,有了孩子之后家里又多了一个人。”
“这可是咱们的孩子,难道你不惊喜他的到来吗?”
自从查出来有孕,虞钦看似和往日一般的,但他默默减少了处理公务的时间,特意忌口, 那些孕夫的禁忌一清二楚。
这个孩子的到来对虞钦有着特殊意义,无论是出于私人感情,还是政治意义,他的到来都恰到好处。
虞钦拉过安十乌的手附上自己已经有些弧度的小腹:“安十乌,你才是上天的恩赐。”
他语气低哑,还带着事后的餍足慵懒,那双狭长精致的凤眸全是安十乌的身影。
安十乌轻咳一声掩下几分不自在,他揽着虞钦的肩膀,窗外是不断后退的万重山峦,连带着整个人心境也变得格外宽广。
若是从前虞钦这样说,他一定觉得他是在哄人,可偏偏他这句话戳中了事实,这两日他的系统竟然升级了。
安十乌悠悠叹了一口气:“我最近学了新的戏法,或许等你回归之后找到合适的时机,糊弄一下那些大臣也不是什么事儿。”
“反正先祖已经为你显灵了一次,就是再来一次也没什么。”
这话真不是空穴来风。
安十乌一只胳膊搭在窗口,看似欣赏两岸风景,实则注意力全在焕然一新的空间上。
谁能想到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仿佛鸡肋一般的空间到了这个世界竟然完成了一次升级。
原本只有二十余尺的采集通道变成了如今的万丈。也就是说假如眼前有一座矿山,安十乌能在顷刻间将它收入其中,而不必如从前受限于采集通道的容量小体积存入。
虽然这一项功能需要能量币,可如今安十乌已经摸清楚那些能量币的获取办法,如果没有猜错,他这次空间升级也是因为能量币量变达到了质变。
在白龙铃那次假冒龙王救人,安十乌就发现,只要他倚靠空间帮助了百姓,就能得到一定的能量币。
上次祈雨虽说初衷是帮虞钦稳定声望,却无意间安抚了民心,增强了百姓对虞钦的信服,在耕种防御灾害上更加有组织纪律,粮食减产也就没有那么严重,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实际上在祭祀之后能量币就有一定的增长,安十乌当时没有注意,他一直以为能量币只是采集资源的媒介,不想待秋收过后,竟大幅度增长帮助空间完成升级。
也是在这次升级系统还多了一个布图功能,船型半日路过两个城池,地图上都进行了精细的矿品标记,和虞钦相处这么久他也知道这份图如果补全将是怎样的大杀器。
这空间虽然主人是自己,但安十乌怎么看都觉得这简直是为虞钦量身打造的。
虞钦抬手转过他的脸,定定望向安十乌眼底:“这么尽心尽力帮我,安十乌,去了皇城就算有父皇,很多事情依旧会有你意想不到的凶险万分,你准备好了吗?”
他问得认真,眸色深沉如汹涌的汪洋,似乎能掩藏下一切风浪。
他倒不会清高说不用安十乌帮助,实际上安十乌的能力于他绝对是如虎添翼,但他希望他是深思熟虑之后,而不是被推着随波逐流。
那条荆棘路,一旦踏上除了攀登顶峰,还有可能会粉身碎骨。
安十乌收敛起随意的情绪,认真点了点头:“你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牵绊了,无论刀山火海我必然要陪你走上这一遭,而且你一定会成功的。”
毕竟虞钦可是书里盖章下论的胜利者,虽然最后被被人摘了桃子,可天崩开局走到那一步就知道他的厉害。
如今有了自己和梁帝,他要是失败,那只有一个可能,他也被人穿了。
安十乌十分笃定的姿态令虞钦轻笑出声,他将额头抵在安殊额头上,声音清越惑人:“你说的没错,我们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
说来可笑,他这一生似乎永远都在争取。
从养父母的偏心疼爱,到幼时读书的机会,再到后来走上政途。
虞钦庆幸自己幼年早慧,那份争夺之心让他过上了与其他哥儿截然不同的生活。
这几十年即便强硬如他偶尔也会产生疲惫倦怠,只有安十乌是自己撞上来,懵懵懂懂朝自己靠近。
他出现在自己身边,帮他赢得了大好局面,一场史无前例的祭祀更是引来了他的生父,虞钦从前计划中前路坎坷的未来,也因为这个人变成了天堑通途。
在安十乌身上,虞钦得到了毫无保留的偏爱,他抵着安十乌绵长纠缠的深吻,似乎要将这个人吞吃入腹。
王康因为习武的原因,比起常人更加耳聪目明,屋里隐隐的动静让他抬起的手有些犹豫。
只是看着缓缓停下的船舶,他到底敲了下去,动静不大却足以提醒白日胡闹的两人。
“公子,我们要准备下船了,接下来要走陆路。”
房间里静了一瞬,半晌安十乌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知道了。”
顺江而下,他们其实已经行驶了大部分的路程,剩下三分之一的路程要靠马车。
一行人下船后,岸边早有车队等候,说是商队,可所有人动作精悍,目光冷凝,腰间配刀剑,只一眼过去就让人觉得胆寒。
两人将梁帝送上马车后,安十乌目不斜视扶虞钦上了后面的马车。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安十乌抽出一个抱枕塞在虞钦身后:“马车不比船上,你今日也劳累了许久,先歇一会儿,你要是实在难受一定要说出来,好吗?”
虞钦笑了笑,他并不觉得疲惫却还是顺着安十乌的力度躺在他腿上。
哥儿身体不似女子娇弱,所以受孕也并没有安十乌以为的那样凶险难耐,但安十乌实在是个负责人的夫君和父亲,虞钦自然不会打击他的积极性。
安十乌看着虞钦恬淡的容色,索性也合上了眼睛陪他安睡。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骤停,车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虞钦摁了下额角,睁开了眼睛,安十乌同样被惊醒,下意识扶他起身。
安十乌:“外面怎么回事?”
“郎君,有流民拦路,前面已经在处理了。”王康带着几分寒意的声音响起。
他们这个车队,看似普通,实则全是精锐,而且本来也没有特意伪装,就是为了震慑宵小,百姓最是趋利避害,今日这般怕是来者不善。
虞钦眸色一沉,看了安十乌一眼:“你在车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安十乌只是警惕心欠缺又不是傻,哪里能看着虞钦去外面,但也也知道拦不住这人,只好跟在他身后。
一群手持精刀的护卫像一座墙死死挡在最前面,安十乌透过缝隙眼尖的看到刀上有血。
两具身体横在路上,只有他们身下不断渗出的鲜血,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这是……
死人了!
即便是这样鲜血淋漓的画面,却也只逼得那些人后退几步,他们依旧堵住前路不曾离开。
那些人干枯惨白仿若骷髅,却一层层慢吞吞再一次聚拢,明明他们面色麻木,此刻眼睛里却仿佛泛着光。
安十乌侧过脸,视线却无意瞥见路边架着的一口锅,锅下是早已凉透的灰烬,喧白的骨头散落一地。
他还未反应过来,虞钦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别看。”
安十乌突然灵光一闪,只觉得浑身汗毛竖起,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冰冻,双耳嗡鸣。
惊慌不定间,一只手紧紧握住他发凉的指尖,滚烫的热度令他面前找回几分理智,虞钦沉静的声音响起:“别怕。”
安十乌嘴唇张合,他说自己不怕,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第68章 第 68 章 一叶孤舟
半晌, 安十乌拉下虞钦遮住自己眼睛的手,眼睛死死的盯着那里,闷声道:“人骨?”
虽是疑问, 但两人心里都明白安十乌说的是事实, 虞钦抿唇:“这是一群饿疯了的畜生。”
安十乌胃里翻滚, 上辈子加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人吃人的画面, 此刻所有言语都显得惨白匮乏。
那些护卫都是绝顶的好手, 不过几息,就将情况控制下来, 砍了几个领头的刺尖儿, 剩下的人就是一盘散沙。
安十乌站在一旁, 见虞钦停在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面前。
少年抬头, 木讷的眼睛微动, 他身旁的中年男人连扑带爬,却死死的挡在少年身前:“贵人,我儿子没有坏心思, 他是被逼的, 您要杀就杀我吧。”
刚刚的一番争斗, 显然他们都知道面前这群人不好惹。
虞钦声音冷凝, 眼神犀利如剑透着刻骨的冰寒:“你们从哪里来?做这些勾当多久了?”
中年人被他这样盯着,头皮几乎炸开。身子止不住的哆嗦。
眼前贵人的眼神, 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死肉,可他依旧坚定的挡在儿子身前:“我们大都是从宁银县来的,一个村子来逃荒,如今只剩下这些人了。”
虞钦视线扫过,抱头蹲在那里的流民大都是中年男性,再就是长成的少年人, 没有老人,女人,更没有小孩子,几乎瞬间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虞钦沉默不言,安十乌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下意识牵住他的手。
中年人察觉到两人的动作扯了扯嘴角,却仿如僵尸般难看。
他的夫郎也十分娇气,可最后却黄土为伴,他们甚至只敢偷偷将他掩埋在碎石堆下,生怕被那些饿疯了的人刨出来尸骨无存。
或许是察觉到面前人罕有的悲悯之意,又或许是憋了太久,中年人忍不住啜泣:“我们那里先是经历了旱灾,又经历了洪涝,今年又有蝗虫过境,饿死了许多人。”
“大家实在活不下去了,这才成群结队预计南上寻一条生路。”
“可这一路上其他地方也并没有好多少,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只好一路往前走。”
“先是老人为了给孩子省下粮食,故意摔落山崖,再是女人为了家里人换一捧粮食自卖自身,最后是体弱再也坚持不下去的孩童被活活饿死。”
“我们明明勤勤恳恳工作拼了命的活着,到最后还是活不下去。”
中年人声音嘶吼,额角突起的青筋鼓胀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开。
安十乌不自觉后退一步,人群中有哭泣声传来。
他心里发闷,有一股东西似乎要破涌而出,却生生被憋在胸腔,让他也忍不住眼角发涩。
“所以你们就吃人吗?”安十乌双拳紧攥一把锤上身旁的树干,双目死死盯住眼前人。
明明是怒吼出的情绪,实际上只有喉间溢出点点呢喃。
虞钦从身侧一把抱住安十乌,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拧着眉用干净的手绢替他渗血的手掌。
安十乌愤然暴怒令中年人麻木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没有,是几个畜生丧尽天良,我们没有吃人。”
或许是未知的命运让他不必再忍耐,这一刻,他终于捂住眼睛嚎啕出声。
这一路他亲眼看见人变成了畜生。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再坚持下去,可孩子是他唯一的牵挂,他只能强迫自己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
甚至在他们煮水烹肉时,他不敢再劝说,因为他不知道是否自己和儿子在那几个人眼中也只是一坨活命的血肉。
“爹……”干瘦的少年眼珠子动了动,嘴唇干裂出血的咸腥,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死死的抓住父亲仿若枯骨的手臂。
虞钦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安十乌,仿佛信仰被打碎,只余下恍然无措。
他朝身后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拿了一小袋干粮。
虞钦将装满饼子的袋子扯开,捧到安十乌面前:“去吧。”
另一旁有人看到这一幕蠢蠢欲动,呼喊这自己也没有吃过人,都是王大他们六个兄弟吃人肉,却被一连排的钢刀逼回。
安十乌回头看了一眼,他并没有接袋子,看着虞钦沉静包容的眼眸,抬手捡了几个饼子递给面前的父子二人。
见那两人狼吞虎咽,他不再理会,将虞钦手里的粮食递给身后的护卫,这才对他道:“没有害人的给他们一点粮食想办法安置一下,害了人的按照律法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虞钦摸了摸他的头发:“好!”,护卫闻言转身去办。
虞钦带安十乌离开,看着眉眼清癯却无端多了些许锐气的安十乌,竟觉得莫名欣慰。
梁帝眸色漆黑,只静静看着,这么些年过去,已经很少有什么能牵动他的情绪,这天下众生皆苦。
见虞钦和安十乌过来,他转身回了马车。
数百人的车队留下几个人善后似乎没什么变化,可刚刚压抑的气氛却始终笼罩着一行人。
因为流民拦路耽误行程,傍晚扎营的时候他们不得不选择露宿荒野。
安十乌归置好行礼,合眼靠在树上,听山风拂过树梢,心底烦躁的情绪却怎么也无法消散。
虞钦手臂上搭了一件披风走过来,他没有打扰安十乌,而是静静地靠在他身侧。
风将熟悉的暖香送到安十乌鼻尖儿,身旁那人的体温隔着衣衫却依旧精准的传向安十乌。
他睁开眼,视线落在虞钦如水墨画般隽永的侧颜。
虞钦像是察觉的到什么,唇角带起淡淡笑意,那一笔勾勒的风华绝代眨眼便鲜活起来。
他侧身,胳膊抵在安十乌胸前,将他整个人逼向树干:“想我了吗?”
安十乌这段时间又长高了一些,整个人身高直逼一米九,虞钦湿热暧昧的呼吸恰好打在他下巴,安十乌只觉得被无数小勾子勾挠。
他低头蹭了蹭虞钦的鼻尖,即便身体蠢蠢欲动,却还是哑着声警告虞钦:“不要胡乱撩拨,你现在身体吃不消。”
“是你一直有所误解,安十乌我只是怀孕了,并不是瓷娃娃,安十乌我想你了。”虞钦指尖轻巧的勾开腰带,熟练探入。
掌心拂过手下紧实的肌肉,感受这年轻的爱人一点点僵硬,他微微勾唇,一只手按下安十乌的脑袋吻上他温软的唇瓣。
明月,晚风,伴着点点星辰,安十乌今日的吻格外激烈,甚至带了几分凶狠,虞钦的回应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明明从前亲吻过无数次,却没有哪一次比得上此刻深刻美好,令人觉得心安。
安十乌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虞钦扯开露出精装的上半身。
夜色掩盖下,虞钦毫不遮掩的目光痴迷,湿热的舌尖一点点舔食着安十乌剧烈滚动的喉结,双手生涩的动作。
白日里光风霁月,清贵自矜的虞钦在夜色掩盖下彻底顺从了欲望的支配,毫无廉耻的品尝玩弄着自己年轻的爱人。
一阵剧烈的喘息,两人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虞钦低头在安十乌肩膀重重咬了一口:“明日让王康给你弄点补汤。”
他清冷的声线带着几分沙哑,月影如纱安十乌看不清虞钦此刻的神色,却依旧听出了几分不满。
他一把抱起虞钦向后走了几步,让两人的身影彻底隐在树丛后。
虞钦衣衫整齐,只有修长光洁的双腿盘在安十乌腰间,背后抵着的树干让他连闪躲也不能,只能被动成为一叶单薄的孤舟,在名叫安十乌的汪洋中起伏不迭。
第69章 第 69 章 雄狮老矣(修)
接下来的一路, 在梁帝有意无意的安排下,安十乌和虞钦他们见证了洪涝、旱灾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他们也遇见了山匪流寇, 被阻拦打劫……
快到王都的时候甚至还碰上了贪污、欺压百姓, 当地知府肆意抬高粮价, 贩卖官粮以获取利益。
一路见闻, 虞钦处事越发老练, 他很快就学会利用手中权柄。
梁帝嘴上没说,满是褶子的眉间却早已舒展, 索性在回城前彻底将威虎军的管控移交给他。
就是安十乌一个现代人看了都要说不愧是亲爹。
威虎军代表着戍卫王都五成的兵力, 和御林军一里一外威慑四方, 是梁帝在朝中生杀予夺的利剑。
虞钦意气风发的同时, 愈发沉凝性情, 可真要说起来,真正改变巨大的反而是安十乌。
不是虞钦保护下的繁花锦簇,安十乌看到了这片土地上那么多人食不果腹, 衣不蔽体。
那些见闻让安殊亭褪去了骨子里源于现代安定社会的清澈烂漫。
再加上长身体的缘故, 半年下来安十乌由内而外脱去青涩, 真正变成一个可以担当的稳重青年。
安十乌自己不觉得, 虞钦被美色迷惑,梁帝却看得真切。
这会儿他看安十乌已经从儿子的宠妃变成有潜力的左膀右臂。
左膀右臂此刻正发挥自己的用途, 小心翼翼虞钦进门。
时年正值盛夏,虞钦穿着宽大的外衫,曲线笨重,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一进宁王府大门,安十乌索性一把将虞钦拦腰抱起:“这府邸占地宽广,走过去太累了。”
虞钦条件反射勾着安十乌的脖子嗯了一声。
托着自己腰身的手臂结实有力, 每一步都走的沉稳,他因为炎热而烦躁的心思也安定下来。
梁帝久居王都早就适应了这里的气候,看着安十乌那副紧张忧虑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模样,心下满意:“他还不错。”
陛下高兴,郑康便也笑,下一刻就听梁帝道:“皇儿喜欢俊美的郎君,你将王都年轻儿郎的画像筛选一二。”
梁帝一开口郑康约摸就知道陛下是觉得儿子生产辛苦,奖励他呢。
作为梁帝身边屹立不倒的大太监,他立刻笑眯眯道:“太尉家的小郎君陛下您有印象吗?生得剑眉星目一表人才,骑射功夫也十分出众。”
他这一提梁帝还真的有些印象,确实是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
论懂事贴心会哄人已经有安十乌珠玉在前,正好来个张扬的类型。
“哪家郎君温柔善解人意些。”梁帝又问。
郑康又提了御史大夫家的长公子:“肖郎君自小身体病弱,因为受不得心累,所以家中对他没什么要求。”
“但他心思细腻,喜爱风月山水,画得一手好画,及冠之时更是一曲高山流水名扬四海。”
“……”
他如数家珍可着劲儿的薅朝中的三公九卿,全是家世好、才情高、规矩不错的郎君。
梁帝面上不说,心下十分满意:“待皇儿生产过后,那些人的画像资料全都送过来。”
宁王府作为皇帝登基前的府邸,当真是宽广恢宏,安十乌抱着虞钦走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到正院。
内室放了冰盆,空气骤然凉爽。
原本候着的下人摆好茶水糕点一一退下,王康和墨竹也告退去清点行礼。
安十乌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十分注重锻炼,抱着虞钦走了一路呼吸沉稳,神色不变。
只是到底天气炎热,一进屋他就脱了外衫,只留下里衣。
虞钦掏站在一旁,低头动作轻柔帮他擦拭额头的汗水:“累不累?”
他侧脸依旧清隽端雅,一件水红色外衫搭配白色底衬身形修长挺拔,一眼看过去气质出尘清艳无双。
忽略他圆润的肚子,虞钦即便是怀了身孕,依旧好看夺人眼球。
安十乌坐着的角度正对着虞钦,看了这么久,他如今也慢慢习惯虞钦的模样。
将近九个月的肚子即便是弯腰也有些艰难,安十乌双手扶着虞钦的腰让他站的更轻松一些。
他高大的身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微微仰着头方便虞钦动作:“不累。”
他抬手摸着虞钦的肚子道:“这个调皮捣蛋的小混蛋今天乖不乖,有没有闹你。”
虞钦在他身侧坐下,还未回答,肚子里的小家伙仿佛挑衅般踹了一脚。
虞钦皱眉的同时眼睛里满是纯然的喜悦。
“不要这么说我们的小蛮奴,他这样调皮还不是学了你。”
即便是虞钦,为人父之后也忍不住走入怪圈,不好的地方都是学了伴侣,优点就是继承了他的。
安十乌莫名被连累,自然是一声不吭笑眯眯捧着茶杯喝茶。
自从小家伙能动之后,安十乌自觉地位下降,说实话他还真有些不习惯,毕竟原本虞钦最宠溺纵容的是他。
他故作深沉,虞钦怎么不知道这是又吃醋了,好笑的同时放软了身体靠在安十乌肩头。
“一想到以后有个像你的孩子,我恨不得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捧给他。”虞钦勾了勾唇。
从前并不理解为什么有些人能为了孩子不顾一切。
如今他才算明白一个血脉相连的小东西,在你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活跃,他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日后也会成为你生命的延续,这实在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安十乌轻哼一声,抚着虞钦肚子的手越发轻柔:“幸好陛下将你第一次露脸的机会安排在生下孩子后。”
不是说挺着肚子就无法示于人前,世人多以貌观人,虞钦本就在民间长大,倘若第一次亮相不能树立威信,日后恐怕会有许多不便。
安十乌言语未尽,虞钦却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时候他才察觉有些眼界是只靠聪明无法抵达的,就像梁帝这段时间的教导,虞钦才明白威严这种事情无外乎是玩弄权术的手段和权柄的附加值。
作为梁帝唯一的孩子,也是他选定继承江山的人,虞钦最不缺的也是那两样东西。
如今他们迟迟不露面,一方面是梁帝想要借机磨砺教导,另一方面恐怕就是这位皇帝在清除朝堂某些不安定因素。
雄狮老矣,有些东西就开始蠢蠢欲动,可它也在日薄西山之前为他的孩子铲除一切障碍。
第70章 第 70 章 生子
事实证明钓鱼执法的巧妙亘古适用, 不过是半年多的时间,平日里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全都跳了出来。
梁帝就算不在王都,也将那些人杀得干净彻底, 以至于西市的刑途场被鲜血洗了一遍又一遍。
清凉殿内, 一片寂静无声, 连同添茶打扇的小宫女也轻手轻脚。
也不知是最近的腥风血雨, 还是帝后合起来演的一出好戏, 反正前廷后宫都知道王君病重,不见外人。
而外人口中卧病在床的王君正捏着铜匙拨弄炉中熏香。
有宫女行色匆匆而来, 声音中带了两分慌乱:“殿下, 刘廷尉贪污受贿、残害百姓被判腰斩, 刘家人全部流放。”
铜匙抖动, 好不容易聚起的香散做一团, 李王君竟有片刻失神,是他听错了什么吗?
“你说谁被腰斩了?”他猛地回头,声音嘶哑, 死死盯着眼前的宫侍。
来人又重复了一遍:“廷尉大人被腰斩了。”
一个茶杯迎面甩过来, 侍从脑袋贴着地, 面上一片惨白。
李王君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无力的坐下,口中呢喃:“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宗室?”
“父君!”太子妃哭红了眼,顾不上失礼闯入殿中:“您帮帮刘家,我父亲必然是被冤枉的。”
李容玉见她这般哭哭啼啼,脑子都要炸了:“行了,现在是哭闹的时候吗?往常屁股不擦干净,现在知道哭了。”
李容玉向来雍容温雅, 他突然发怒太子妃顿时不知所措:“父君……”
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李容玉闭了闭眼。
这个儿媳妇儿,平日看着果决傲气,行事颇有决断,没想到真遇上大事儿反而不顶用。
可出事的是太子的岳父,也是他最大的盟友,他之前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
不知怎么的,李容玉有种莫名的心惊肉跳之感。
“你父亲怎么会突然被判罪,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受李容玉的影响,太子妃定了定神,说话也冷静了许多:“我们也不知,家中传来消息,父亲今日休沐正陪母亲用饭的时候,府中就被围了。”
“三公当堂会审判罪,即刻处决。”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再次痛哭。
李王君定定坐在那里,视线看着太子妃,又好像看向别处,脑子却越发清醒。
三公会审,必然是皇帝的意思。
之前皇帝杀了许多人,他以为是在为太子铺路,可这次一言不发将刀挥向太子的外家,相当于斩断了太子的双臂。
没有了刘家的维护,太子如何压得住那些朝臣。
陛下到底在发什么疯?李容玉死死攥着双拳,指缝渗出了鲜血也毫无所觉。
梁帝此刻还真的在发疯,他的妃子生孩子是天经地义,可换到儿子身上,梁帝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接生的太医已经进去两个时辰了,只有一盆盆的血水进进出出。
梁帝大马金刀坐在门前,面色黑沉,安十乌也在一旁急得抱着拳头走来走去。
有接生的侍人从屋里出来,安十乌连忙上前:“怎么样了,这么久还没生,是不是有危险,不行,我要进去看看。”
“您可别添乱了。”侍人耐着性子劝了一句。
他还没见过那个大男人夫郎生产的时候要进产房的,要不是眼前的都是贵人,他指定要破口大骂。
梁帝本来就烦,看见安十乌晃来晃去声音中带了几分怒气:“钦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去给他陪葬。”
这位皇帝脾气有时候是真大,而且很多时候看他不是鼻子不是眼的,但他拱了人家的白菜,受点白眼也没什么。
不过今天,安十乌可没心情体谅他,他是第一次见人生孩子,完全没想到竟然这般鲜血淋漓,偏偏太医说这很正常,生产也很顺利。
安十乌趴在窗户下,盯着静悄悄的产房,想要喊一声虞钦,又怕扰乱他,只觉得心跳的十分厉害。
屋内。
虞钦咬着麻布,拳头无意识拧着身下的被褥,整个人汗如雨下,眸光却是锐利如箭。
一旁太医看得啧啧称奇,哪个哥儿生孩子像他这样闷声不吭,且这一副刀枪不入的强硬模样,不像生孩子,倒像是要上战场。
虞钦这会儿顾不得别人的目光,而是顺着太医的引导再次调整节奏聚力。他这辈子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任人摆布,所以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哇……哇……”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虞钦眼前一黑,嘴角却不自觉勾起。
他身体因为惯性泄力,偏过头嘴里的绢布随之掉落。
有阳光透过窗户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影,哪怕对方没有出声,但虞钦肯定那就是安十乌。
“安十乌,别怕。”他张口喊一声,肚子却疼的一阵抽气。
安十乌听见虞钦虚弱的声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忍不住揪起。
太医眉开眼笑打开门,看着已经起身等在门口的梁帝,面容顷刻转为恭谨:“恭喜陛下,生了个健壮的小郎君。”
王康连忙将孩子抱过来给梁帝看了一眼,只见这位不苟言笑的帝王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孩子的脸蛋儿,仰头哈哈大笑。
“王太医重赏,皇儿的身体你还要多费心。”
王太医跪地谢恩,面上是纯然的喜悦,心底却咋舌不已,没想到真是陛下的老来子,他们陛下当真是老当益壮。
梁帝不知太医的误会,看着这个新生的小娃娃稀罕极了。
抱着这个小娃娃,他再次觉得血脉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他也曾抱过玄昭的长子,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虞钦只来得及看一眼小蛮奴,就被眼眶通红的男人紧紧搂住。
颈间一股湿热,他拍着安十乌后背的手一顿,使了个眼神让房里的人都出去。
虞钦:“吓坏了,太医说我养的很好,本身底子也不错,生产很顺利。”
他一番劝导,身侧这人不仅没有宽心,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
虞钦动了下肩膀,捧起安十乌的脸,果然哭得连鼻尖都红了,认识这么久,他还从未见过安十乌这般情态。
虞钦心里感动又好笑,声音中也带了几分:“你都当父亲了,别哭了,小心我们的小蛮奴知道笑话你。”
安十乌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心脏一抽一抽的:“早知道我们就不要孩子了,这太遭罪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虞钦握住安十乌的手,他之前才觉得安十乌变成熟了,听到他这话忍不住摇头:“他是我们的孩儿,也是上天的恩赐,虽然很痛苦,但是值得不是吗?”
而且他本就不易怀孕,这个孩子已经是意外惊喜,哪里还能奢望,但安十乌能体谅他孕育之苦,总归令人欣慰。
王康抱着孩子回来,就看到这夫夫二人难分难舍,哦,是他家大人又在哄他的小郎君了。
他看了眼怀中还没来得见自己父亲一面的小少爷,十分有眼色的抱着孩子去了隔壁房。
…………
小蛮奴的到来令往日沉肃寂静的宁王府多了几热闹。
无他,这小家伙实在太能哭了,明明是才出生不久的小婴儿,一点不顺心就嗷嗷大哭。
一开始虞钦和安十乌生怕他身体不舒服,找太医看了却说十分健康。
安十乌观察了好一阵才发现这小东西只刮风不下雨,就是在找存在感,偏偏不论是虞钦还是梁帝都十分惯着他。
他们祖孙在宁王府内其乐融融,丝毫不管外面闹翻了天。
之前虞钦生产的时候,宁王府太医进进出出,李容玉自然也得知了皇帝在外竟然有了新生的孩子。
他这会儿只觉得天塌了,作为郑玄昭的父君,他清楚的知道能力平庸的太子想要登基最大的依仗就是梁帝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