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破石头(修)

    谁?

    楼下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衫身形偏瘦的年轻公子摇着扇子, 身后跟着一群人,声势颇为浩大。

    安十乌探头,眯眼打量着那人, 无论气势和外形都只比普通人强一些, 行为举止却十足的高调张扬, 能让这几个人露出如临大敌的神色。看来是家室不一般了。

    尤其是虞钦, 他面上神色不辨, 眼神却一直落在那人身上,直到他上了楼这才收回了视线, 下意识去摸腰间玉坠, 才想起来东西已经给了安十乌。

    安十乌眸中闪过沉思:“这人谁呀?”

    陆琪冷笑:“还能是谁, 咱们郡守家的大侄子, 正事办不了一件, 捣起乱来可是拿手的很。”

    正说那人,他就领着一群人从他们面前经过,看到虞钦, 他神色微愣, 随即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虞大人, 几日不见, 你身体可有好转,衙门里的大家伙都惦记着你呢。”

    陆琪冷嗤一声, 不待见的心思毫不掩饰,可这次他却没有吭声。

    安十乌捏着扇子在掌心轻扣,原来虞钦这段时间没有去衙门是托了病假,看来确实是受了上次那事的影响,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在其中扮演的什么角色。

    尽管他姿态摆的很谦逊,但安十乌还觉得有种莫名挑衅的感觉。

    虞钦倒不似众人一般, 微微颔首,神色一如既往的温雅疏淡:“李郎君几日没去衙门倒是对衙门的事情一清二楚,我原本以为李郎君今日会缺席这丰登节盛会。”

    虞钦这话一出,李凤鸣身后有人露出不忿的神色,被他抬手阻止:“我年轻莽撞做事总有不周到之处怠慢了虞大人,您心有不快是应该的。”

    他弯腰行礼,做足了谦逊的姿态:“就是难免可惜,今年这丰登祭祀你怕是没法参加了,毕竟祖宗之法摆在那里,原本我还以为大人今年会主持祭祀呢。”

    “可见民风也不是时时向着大人。”

    祭拜社稷是千古流传的习俗,即便梁朝废除国师之位,严厉遏制那些方士神婆、牺牲祭祀之风,这项习俗也留了下来。

    每年九月十八日拜祭社稷已成梁国定俗,这一日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会携重臣往灵台之处祈求社神和谷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按照旧例哥儿和女子无论是何身份,都不得参加祭拜活动,可他硬是凭着那些政绩、民意破例连着参加了两年。

    倘若今年新种推行顺利,他大约会代替郡守大人成为主祭,这也将成为他在后面官吏考核的重要依据。

    虞钦眼中有寒意闪过,置于膝上的掌心紧攥,突然手背上附上一抹温热。

    落在李凤鸣眼中就是虞钦对他的话始终无动于衷坐,那副目下无尘的模样,让李凤鸣感到熟悉的屈辱。

    他神色变了又变,安十乌挑了挑眉:“所以这祭祀活动你的郡守叔叔带你参加了几次。”

    他只站在原地不甘的看着虞钦,安十乌明白了:“就是一次也没参加过,看来哪怕有个郡守叔叔,倘若自己不争气也还是连登上祭台的资格都没有。”

    他自然没有虞钦的好涵养,看向安十乌的眼神里满是怒火:“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和虞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虞钦皱眉,正要呵止,安十乌却笑出了声,啪啪拍了拍掌心,这下子原本注意到的没注意到的都朝这边看过来。

    “这就对了,你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我觉得违和,这个情态一出感觉才对了。”

    “你们两个一看都不是一个级别的,你挑衅他做什么,越级碰瓷可不是好习惯,总不会你是想引起虞大人的注意,虞大人可是有未婚夫的。”

    不知从哪里传来嗤笑声,随后声音越来越大。

    今日楼里来的都是蓉城甚至是南平郡的权贵富商,对他们那点子事情显然多少知道些,李凤鸣可不就是越级碰瓷,他两人无论从职位还是手段都不是一个级别。

    李凤鸣初生牛犊不怕虎,以为自己有个当郡守的叔叔,就可以和虞钦掰手腕,听说之前才被打了一顿,如今看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丢人现眼的东西,滚回来。”一道粗犷的男声从楼对面传来。

    是李凤鸣的父亲,他朝着虞钦拱了拱手,虞钦颔首回应,沉静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无视了李凤鸣。

    李凤鸣领着几个狗腿子灰溜溜的离开,安十乌嘁了一声:“像这种在话本子里就是个小炮灰,空有身份德不配位,偏偏还自命不凡喜欢四处树敌,这不就是给人送菜刷进度的吗?”

    桌上的几人哄堂大笑,陆琪抱着头靠在椅子上重新打量起安十乌:“总结的挺到位,下次别总结了,郡守大人可不好惹,就是有虞钦你也不要这么放肆。”

    安十乌转头去看虞钦,虞钦摇了摇头:“无妨。”

    他这话不清不楚,也不知道是随便说话无妨,还是得罪郡守无妨,安十乌却一下子放了心。

    李凤鸣被父亲叫进去骂了一顿,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阴沉着脸。

    “公子,你消消气,老爷也是为你好,郡守大人偏向虞钦,您再招惹他回头说不定又要受罚,咱们今天来这里本来就是偷跑出来的,罪加一等。”

    小厮还要说话,就被李凤鸣踹了一脚:“蹲一边去,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

    什么叫郡守大人偏向虞钦,这就是说他们两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吗?

    李凤鸣眸色沉沉,看到大开的库房门,眼神一顿。

    他揣着手近前,抬手撕下盒子上贴着的纸条,端详片刻,沉声问道:“这些都是今日的募捐品吗?”

    “是,少爷。”李希不妨他就站在身后,转身恭敬回到。

    “我进去看看。”语罢他就要进库房,却被李希拦住。

    “少爷,马上就要开始募捐竞卖了,商会有规定这个时候不能进去。”

    李凤鸣眉梢紧拧:“我不过是看一下,难道你还怕我偷东西不成。”

    李希神色未变,笑道:“少爷,这是您舅舅的规定,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李凤鸣心不甘情不愿,最终在李希含笑但不容置喙的目光下只能转身离开。

    李凤鸣再返回前厅的时候,已经是募捐会要开始的时候。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他的位置与安十乌他们排在一处,虞钦作为朝廷官员也已经去了正北面上座的位置。

    虞钦白衣墨发,面如冠玉在一众已近垂暮的老大人中仿佛鹤立鸡群。

    陆琪见他时不时就往那边看一下,低声道:“才分开一会儿就坐立不安,你也太没耐心了。”

    晏殊君轻笑一声:“你这样的浪荡子自然不懂这样的感情。”

    安十乌沉默,索性放下酒杯:“我只是越发觉得虞哥厉害。”

    这些人中,他家世不算好,起点也比其他人低许多,但他真的走出了自己的路。

    而且今日看到晏殊君,安十乌总算想起来蛛丝马迹,这样光风霁月的虞钦最终是死于兵乱。

    番外里有提到虞熙生下第一个儿子后,那孩子身体不好,于是他便带着孩子去拜访了晏殊君。

    他家中世代从医,晏殊君和离后自己开了医馆,手下名医无数,自有一套养身体的秘法。

    那时候已经年近古稀的宴大夫对虞熙的孩子很另眼相看,因为从他身上,他看到了故友的影子。

    从安静寡言的儿时同伴,到声明斐然,矜贵温雅的白衣公子,再成为流转战场扛起军旗的一方势力,他这一生跌宕起伏,死的时候也轰轰烈烈。

    竟然还有战争背景,安十乌心下烦闷,盯着虞钦的方向冷冷发呆,这难道不是闲适慢热的种田文吗?

    他抱着质疑的态度套了半天话,最终不得不承认事实如此,晏殊君为人桀骜,虽然是个哥儿,却是个典型的刺头,从他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休夫就看得出来。

    他儿时同伴压根没几个,符合条件的就只有虞钦。

    所以现有的信息是:一、打仗了,时间估计就在几年后,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五年就能平息下来,所以才有虞熙借此腾飞,要不他一个商人不可能后来有那么大的势力。

    二、虞钦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好的亲民官员不当,走上了起义的道路,结果惨烈。

    三、当今皇帝寿命将近,皇位更迭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否则以他的强势手段,怎么会有后来的战乱。

    可这一切和虞钦有什么关系,或许是发生了什么,逼迫他走上了那条路,就虞钦这样子他会打仗,简直天方夜谭。

    已生华发却依旧精干锐利的郡守大人准时出席,原本嘈杂的厅堂一片寂静,他又象征性说了一番官话,募捐会这才正式开始。

    李凤鸣只看了一会儿就没兴趣再看下去,扭头发现安十乌定定看着虞钦的方向,语气嘲讽:“怎么,以为自己靠着脸皮攀上了大树,给一个老男人当赘婿,你倒是还有脸出门。”

    安十乌冷不丁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对自己说话,偏头见他看着自己,脸上也挂出了冷意:“关你什么事,你是狗吗?见着人就咬,这一会功夫就将我调查清楚,你对虞钦的关注不是一般高啊。”

    他这话实在粗鄙,不仅原本低声讨论的陆琪他们不说话了,就是旁边专心看捐品的人眼神也不经意朝这边飘过来。

    李凤鸣注意到北边席上也有人朝这边看,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偏因为现在的场合还不好发作。

    只好压低声音威胁到,“狗东西,嚣张什么,你嘴巴放干净点,回头有你好看的,别以为虞钦能护着你,他是个什么东西,你们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到底谁更嚣张?安十乌冷笑,额头青筋突起,拳头攥的咯嘣作响,他现在心烦意乱能打死一头牛。

    尽管如此,他还是注意到李凤鸣似乎口风转变了。

    刚才他对虞钦还表现的有些忌惮,怎么回来一趟态度变化这么大。

    “今天有什么想要的,你尽管开口,不要为不相干的人浪费口舌。”一双温热的手压在了他肩头。

    安十乌抬头,虞钦就站在他身后,一如既往的大方护短,他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台上,刚结束完一轮竞卖,李希已经开始报下一个物品:“接下来是虞钦虞大人的捐品,赤红珊瑚株……”

    梁国并不临海,所以珊瑚之类的摆件不仅仅是价格昂贵,还需要一定的渠道,他们在场的很多人甚至都只是听说过,不曾见过这东西。

    虞家不愧是巨富,虞钦手里不仅有,还舍得捐出来,想到他从前也十分大方,倒也不那么令人惊讶。

    丫鬟捧着一尺高的盒子上来放在桌上,李希小心翼翼,当着众人面打开,顿时脸色一变。

    场下亦是一片哗然!

    “这是珊瑚,是我没见识吗?这不就是一块红褐色石头吗?”

    “虞大人是把他家假山掰下来送上了吗?”

    “这……”

    “虞家巨富不至于如此,莫不是春风楼丢了人家的东西。”

    虞钦和安十乌几人也注意到场上的变故,待看到桌上放着的石块,两人具是神色一变。

    李希哈哈大笑起来,这会儿场下有些乱,他的笑声倒是不那么明显:“你虞家要破败了吗?募捐会拿出这样的东西糊弄,大人莫不是因为之前被百姓拦路,非要这个时候发泄心中不满。”

    安十乌一扇子丢到他脸上:“你知不知道自己真的很蠢,既然动了手脚就安安静静待着,非要跳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连说辞都想好了,看来确实处心积虑,只是智商不怎么高的样子,这样的人竟然都能当官吏。

    李凤鸣脸上抽疼,却顾不得,也没想到他一下子就怀疑了自己,顿时厉声呵斥:“胡说什么,他自己心意不诚还非要诬陷我,那东西本来就是那样子,还能被我换了不成。”

    安十乌懒得理他,台上李希定了定神,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请大家开始竞卖。”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

    虞钦神色微寒,看向李凤鸣时,眼底仿佛凝结的冰霜一眼就能将人冻毙其中。

    李凤鸣瑟缩了一下,后退半步,似乎似觉得丢脸,他又朝语气的位置逼近,微抬起下巴色厉内荏:“反正你们诬赖我也没用,一块破石头,还想拍卖出高价,好好回家抱孩子去吧,参加什么丰登节祭祀。”

    这是记恨刚刚安十乌嘲讽他的话。

    安十乌斜睨了他一眼,冷笑:“这样的人都能当官,蛮蠢又鄙薄。”

    他扔了手中折扇,转头扬声朝着台上道:“一万两银子。”

    全场哗然,一万两是很高,但今日这场合来的都是权贵巨富,不至于一万两也拿不出。

    大家震惊的是有人竟然用一万两买一块石头,这是直接将整场的价格拉到了顶峰。要知道南平郡历年来最高的竞卖额也不过是六千两。

    李凤鸣没有看到虞钦出丑,反而被一个他不曾放在眼里的狗东西挑衅,手指着安十乌,牙齿都咬碎了:“你是不是有病,花这么多钱买块石头,虞钦看上你什么,蠢吗?”

    这就恼羞成怒了?安十乌站起身,绕着李凤鸣走了一圈,上下打量:“我们虞家有的是钱,花银子买石头又怎么了,蠢货,你这样的还混什么官场,搅屎棍一个。”

    “你……”李凤鸣这辈子哪里被人指着鼻子骂过,面色青青白白,踹了一身身边跟着的人,嫌弃道:“都是群没眼力劲儿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还不把他给我拖出去教训一顿。”

    其他人眼神闪烁,看着一旁始终一口一口喝茶,视若旁观的虞钦,一时间不敢动作。

    “坐下喝杯茶。”虞钦拉了安十乌一把,他这会儿暴躁得有些反常。

    这么一会儿功夫,众人也都知道豪掷千金买下一块石头的年轻人和虞钦是一家。

    刚才的口角他们也都隐隐听说了一些,郡守家的大侄子确实蠢得没脑子。

    不过从前只知道虞家富贵,今日才算深有体会,一万两银子差不多是整个蓉城半年的税收,别人随随便便就能出手。

    很快,那块大石头就被送了过来,安十乌摸着石块半晌无言。

    虞钦以为他心疼,低声道:“回去我将钱补给你,你能这么维护我,我很高兴。”

    “两倍!”安十乌随手端起酒杯,仰头灌下,再放时竟莫名豪迈:“我说这不是一块破石头,这是泼天的富贵你信吗?”

    虞钦闻言一顿,想到安十乌格外广博的眼界,他随手拿出的东西都是世所罕见,而被他称之为泼天的富贵。

    他狭长的凤眸看向那块除了外形潦草实则平平无奇的石头:“我给你三倍,回去再告诉我。”

    两人靠的极近,哪怕说话声音压低,还是被同桌的几人尽数听了进去。

    陆琪还特意多看了几眼,摇头叹息一声:“色令智昏,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们总念叨我算什么。”

    三万两银子,把陆家变卖了估计才能凑出这些钱,他长得也不赖,虞钦要是早这么拿钱砸他,说不定,他忍忍就从了。

    关键时候晏殊君反而是最靠谱的:“今日虽然将石头买下来了,可这举动也招了不少人的眼,虞钦处事素来低调,我怕会有不好的言论。”

    他没有明说安十乌过于高调,哪怕他是为了帮虞钦,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甩出这么多银子,怎么看都有点小人得志的意味,更何况这钱最后肯定还是虞钦出。

    可这是虞钦的人,无论怎样该由虞钦管教。

    安十乌听出了晏殊君的言外之意,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却想了许多。

    舆论这东西就是一把双刃剑,从前虞钦靠着民心破格当了官被百姓拥戴,今天别人也能靠着舆论动摇他的名望。

    或许今日过后人们会议论眼红虞家这极致的富贵,又或许会人置喙虞钦为参加祭祀不惜花巨资买一块石头,贪慕功利,说不定那些流言中自己也能占许多分量。

    这么想想那搅屎棍这一招处理不好确实会沾一些臭,可既然是双刃剑,为什么不能为虞钦服务。

    反正再过几年就要打仗了,他的金饭碗一个不好就会碎掉,再小心谨慎也没什么意思。

    虞钦眯着狭长的眼,望着郡守那处,语气微凉:“那就尽管过来好了。”

    人心确实是个多变的东西,从前那位公允精干的郡守大人老了,有了私心、软肋,做事也畏缩起来。

    第32章 第 32 章 分家

    丁鹏咋舌不已, “那你当心,有些事情我们不好正面出头,但是需要其他帮忙的你尽管说。”

    他家中比不过虞家富贵、也没有像虞钦这样有本事的人顶门户, 只一个李凤鸣找麻烦他们就没法招架, 可不代表他什么都没法为朋友做。

    这意思就是暗地里有什么事他都愿意出面, 安十乌挑眉, 虞钦这几个朋友都挺有意思。

    一直没说过几句话的王元涛低头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叠东西:“李凤鸣放印子的收据, 足足一千三百两。”

    这显然不是当场就能拿出来的,安十乌整个人向后懒洋洋的靠在椅子里。

    王元涛看着浓眉大眼一脸正气, 一身浅灰色长袍, 头发用发带束得整整齐齐, 哪怕这般友人闲聚, 他都是规规矩矩坐在那里, 没想到一出手就是重量级的东西。

    虞钦抬眸看着几人:“这些事我自己来就是,你们不用掺和太多。”

    话虽这么说,安十乌还是察觉到他的语气不似平常冷淡。

    刚才那场风波算是勉强被揭过, 虞钦也和捐卖最多的三人一同监督将银子转到府衙。

    一番折腾下来, 满桌的酒肉差不多也凉透了, 安十乌早就吃饱了, 这会儿和陆琪坐在一处,两人一左一右眯着眼打盹儿。

    陆琪是昨晚和红颜知己厮混了一晚, 安十乌也这样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虞钦见晏殊君频频看向两人的眼神,抿了口茶:“他昨晚熬夜看了一宿《长平纪事》。”

    晏殊君见他说话刻意压低了声音,想来不是为了体贴陆琪,虞钦这样情绪内敛的人,不想对一个人偏爱起来这般明显,可世上最是人心难测。

    “我年少时也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 最终才发现所谓的爱慕敌不过岁月,也绕不过门当户对,我以为从我身上你能吸取一些教训。”虞钦耽于情爱,坠落凡尘,这是晏殊君从不敢想的事情。

    他这话一出,丁鹏几个人全都停下了动作,安十乌和陆琪也不约而同睁开了眼。

    安十乌默默坐直了身子等待听故事,陆琪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得到了安十乌一个冷眼,然后他朝虞钦身边挪了一下。

    虞钦将倒是没什么避讳,语气淡然:“我看人的眼光从不会出错。”

    “过去的事情总要放下,你若是气不过休了他,再让他回到自己该有位置就行了,毕竟曾经相爱也不好做的太绝。殊君,执念太深,只会苦了自己。”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和缓。

    大概又是一个富家公子遇上了凤凰男负心汉的故事,安十乌撑着下巴,只觉得虞钦还是心软。

    丁鹏看了一眼安十乌,连忙道:“说的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谁敢让虞钦吃亏,虞钦只会让他最后赔的连裤子都不剩。”

    陆琪脸色发黑:“是在说我吗?”

    他不过是小时候偷拿了虞钦一罐蜂蜜,虞钦就骗着将他爹的宝贝砚台扔进了井里,最后被他爹光着屁股撵的满街跑。

    这件事是他的人生之耻,丁鹏给晏殊君解围干什么要牺牲他。

    安十乌没忍住笑出了声,见有人看过来,轻咳了一声敛去嘴角笑意:“我不会的,我发誓永远对钦哥忠诚。”

    他眼神比当初入党宣誓还要坚定,毕竟他和虞钦又不是真的伴侣,他们是单纯的金钱交易关系,最多他捞点外快,偶尔给虞钦当个小弟。

    安十乌一本正经举起右手,虞钦抿了口茶,唇角含笑,乍一看还真像一对真心恋慕的爱人。

    “二叔,几位叔伯好。”虞熙和齐家兄弟突然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这样的盛事,虞熙和齐家兄弟二人自然不会错过。

    他们都是在家里领月钱的公子哥儿,自然没有纳入竞卖的东西,也买不起那些被竞拍的珍品。

    可安十乌随意挥霍万两就为了买块破石头,虞熙脸色黑沉,这一次齐昱升也不知道怎么劝。

    男主出现必有事端,安十乌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神态自然的收回手,却见对方突然看向他。

    “我想见识下一万两银子买来的珍宝是什么样子的,刚才离得远看得不够清楚。”

    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安十乌随手将身旁装着石头的盒子推给他:“看吧。”

    要不说安十乌对男主失望,比起虞钦来他做事精明太过又多了几分斤斤计较。

    别说这石头还真不是废物,就算是,只凭它能让虞钦继续去参加丰登节祭祀这一万两银子就花的值得。

    虞钦无法参加丰登节祭拜,表面上只是失去了一次对外表现的机会,实际上一旦真的退让,他想要重回打破性别的差别待遇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祭祀活动,代表着一种态度,今日虞钦让了以后的许多次,当他和那些男人一起面对抉择时,他都必须和今日一般退让。

    虞熙低头看像桌上简陋的石块:“不是花重金买来的珍宝吗,怎么就这般随意。”

    他以为安十乌至少会心虚一下,没想到对方倒是毫不客气。

    不过脸皮不厚也不会给他二叔当赘婿,这般想着他眼神中不自觉带了几分轻视。

    安十乌是真的有些烦他:“我花虞钦的钱,与你有什么干系,隔房的侄子管到叔叔房里吗?”

    虞熙听他这样理直气壮,脸上的笑意再挂不住,冷声强调道:“虞家是有钱,可也是爷爷辛苦赚来的,你这般挥霍就是不妥当。”

    那是二叔自己的钱吗,那明明就是虞家的钱,二叔要用银子无可厚非,可安十乌凭什么这般挥霍,自己也虞家人,取一千两银子却还需要拿条子。

    安十乌脸上笑意戛然而止,静静看着虞熙,片刻后突然转头对虞钦道:“分家吧,我不过是用了点钱就被人说三道四,不分家这个日子没法过了。”

    主要是实在太烦了,虞钦为虞家提供了这般庇护,用个银子竟然还需要听人唧唧歪歪,剧情里虞钦倒台,虞熙反而跟上一层楼,这其中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虞钦没想到安十乌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错愕的看了安十乌一眼。

    安十乌抬着下巴直视他的眼睛,就在他以为虞钦会拒绝的时候他竟然出乎意料的同意了:“我回去就和父亲说。”

    陆琪手里端着的酒杯都掉了,清脆的陶瓷掉落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虞熙一下子慌了神。

    他只是看不惯安十乌没分寸一副贪婪得意的模样怎么就扯到了分家,他定了定神,声音格外笃定:“爷爷不会同意的,二叔,你这样太伤爷爷和我父亲的心了,我们一家人还比不过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吗?”

    这个安十乌是什么狐狸精吗?

    他怎么敢将分家的事情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

    第33章 第 33 章 分家

    有些事情即便是当着亲近的朋友也不好明说, 虞熙自以为握住了把柄,却不想自己先被安十乌拿捏了。

    他气定神闲而来,又灰溜溜离开, 安十乌觉得挺没意思, 便和虞钦率先离开。

    刚才在酒楼不方便, 上了马车, 安十乌将手上抱着的鎏金纹漆木盒打开。

    昏暗的马车中原本就称不上好看的石头显得越发灰扑扑:“三万两买一块石头, 虞大人你就心里这么笃定。”

    “你那几个好友现在说不定正在讨论你色令智昏。”

    虞钦把玩着手中折扇:“你介意?”

    和聪明人说话省心,但有时候少了那么点乐趣, 晏殊君和其他几人若有似无得暗示敲打他不是听不明白。

    虞钦的回护他也心知肚明, 安十乌耸肩:“当然不介意, 毕竟我好处实实在在到手, 多几句闲话也不会怎么样。”

    虞钦似乎是笑了笑, 带着安十乌看不懂的情绪,不过他也不在意:“这是赤铁矿石,看品相纯度很高, 这种铁矿一般规模都不会小。”

    为了打制铁锅炒菜, 安十乌前前后后忙碌了一个多月, 对这方面不说知之甚详, 也总算不是两眼一抹黑。

    这个时代冶铁技术发展薄弱,铁器作为重要生产力工具, 自然珍贵无比,一座赤铁矿带来的收益将远远不止三万两。

    假使虞钦最后真的走上了那条路,一座独有的铁矿将成为他坚实的底牌。

    “铁矿?”虞钦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拿起手中看似普通的石块细细端详。

    他又看了安十乌一眼,似乎是在确认。

    安十乌点了点头:“是铁矿,我绝不会看错。”他静静看着虞钦, 没有错过他脸上一丝表情。

    虞钦惯常冷静的眼中闪过惊诧、喜悦,随即转为凝重看向安十乌:“我会去找人鉴定一番。”

    不怪虞钦谨慎,各郡铁矿基本由一些传承多年的世家把持,他还是三年前机缘巧合花花费天价才买下了一座,规模并不大。

    倘若安十乌所言为真,他眼神中有锋锐划过。

    那一瞬的虞钦让人觉得似宝剑锋芒必出,安十乌心中一跳,面上不动神色:“没错,我掐指一算,铁矿位置在西南邙山川谷间。”

    邙山川谷,那里山川连绵,有死湖、迷魂林被人成为禁忌之地,那里竟然有铁矿,安十乌又是怎么知道的。

    虞钦眼中有一丝狐疑,那石头在台上只一眼他就看出玄机,还这般笃定指出铁矿位置,这真的只是靠博学就能有的眼力吗?

    可想到安十乌之前那些不为人知的手段,他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我会让人秘密查探,倘若为真报酬绝不会让你失望。”

    这就是要追加银子的意思,安十乌笑了笑,眼中有星光闪烁。

    他就喜欢虞钦的大方,见他这么快就收拾好情绪,脸上笑意愈发真诚:“我说过,虞哥你日后无论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

    “为什么?”这话虞钦不止听过一次,安十乌也确实都是这么做的,他似乎从来不吝啬将自己有的好东西给虞钦。

    安十乌愣了愣,学着虞钦的模样,摩挲着手里的玉佩:“因为你是虞钦,你值得。”

    安十乌不是生来无所畏惧,莫名失去一切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身边都是豺狼虎豹,他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潇洒,从民和乡出逃那半个月他也会忐忑。

    被下人拒之门外他也会对未知的明天担忧。

    虞钦是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他欣赏、肯定、信任他,就像今天他说这不是块普通的石头,他们都觉得他是为了挽尊信口雌黄,只有虞钦无条件的相信他。

    虞钦垂在袖中的指尖抖了一下,血液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沸腾起来,他看着安十乌的眼中有涟漪氤氲;“你今天的话永远不会变吗?”

    “什么?”

    安十乌疑惑,街边同时响起的叫卖声遮盖了虞钦略显沙哑的声音。

    突然马车一个颠簸,安十乌被甩了个踉跄,虞钦下意识扶他,马车突然急速停下,迅猛的惯性让两人滚作一团。

    摔倒那一刻,安十乌下意识垫在了虞钦身下,后背磕地,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虞钦死死攥着安十乌胸口的衣服,半晌马车终于停稳,他半撑着胳膊仰起身,垂眸,微凉的唇在安十乌眼尾处轻轻落下。

    突如其来的亲吻让安十乌瞪大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鼻息间浓烈炽热的山茶花香,和对方湿热的呼吸格外清晰。

    “公子,你没事吧?”王康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虞钦轻笑一声,在安十乌脖颈处深深咬下一口。

    “闹市驾车慢一些也无妨。”他慢条斯理起身,低头随手打理了一番凌乱的衣衫。

    安十乌躺在地上看了他半天,他眉眼清冷,举止斯文悠然,和平日似乎没什么不同,可脖间刺痛提醒着安十乌刚刚的一切不是错觉。

    他捂着脖子重新坐回原位,一时间心乱如麻:“你没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不太妥当吗?”

    安十乌直白的目光定定看着虞钦,仿佛要探明他的心底。

    虞钦整理袖口的手一顿,眼底有流光闪过:“我亲自己的未婚夫有什么不妥?”

    安十乌下意识看向马车外,一帘之隔,王康就在外面赶车。

    此刻他已经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看虞钦,亲不亲这样的话随便能挂在嘴上吗?到底谁是古人。

    他这样做贼心虚的模样,虞钦扬眉:“你既说钦慕于我,我二人也还有几日便成婚了,如此这般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他每一个表情都透着认真,安十乌几乎要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他俩成婚不是权宜之计吗?他以为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安十乌不是男同,就算这个世界哥儿属于第三种性别,可在安十乌眼中还是觉得别扭。

    此刻,他的金饭碗正试图越过界限,又或者他只是为了拉拢自己?安十乌视线落在铁矿石上。

    虞钦几乎要被气笑了,他抬腿直接跨坐在安十乌膝上,四目相对,虞钦的眼神极具压迫,声音也带了几分凉意:“你之前在想什么?”

    那般想法一瞬间被击溃,身体相触带来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让安十乌刚刚平复下来的思绪越发混乱。

    安十乌强迫自己冷静:“我们之前似乎约定是假成婚。”

    虞钦眼睛微微眯起,抬起安十乌的下巴:“成婚就是成婚怎么会有假的?难道你从前所谓的钦慕也是假的吗?”

    是真是假虞钦会不知道吗?偏他此刻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安十乌这才想起,好像自始至终虞钦都没有明确他们是假成婚。

    可从前自己明里暗里的暗示,虞钦也没有戳破。

    “你喜欢我?”安十乌最终只能得出这样一个定论。

    一个八尺高的英俊男人被挤在马车一角,仰着头,明澈深邃双眸都是自己的倒影,虞钦心底那股气忽然散了一些:“否则我为什么要和你成婚?”

    是呀,虞钦没有非要成婚的理由,他不是那个需要靠妥协换取机会的男主,而且他对自己一直很好,甚至好的有些纵容溺爱,如今想来假如不是喜欢的话,绝做不到这一步。

    安十乌不算迟钝,只是他先入为主,觉得虞钦这种性格冷淡、心怀天下的人根本无心情爱。

    可纯洁的金钱关系一旦沾染了感情,一旦一方不够真诚的话就会造成亏欠与辜负。

    他眼中情绪实在复杂,虞钦指尖描摹安十乌的眉目:“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是每个人都会向往的感情,所以下次不要说什么假结婚这样的话,真心不可践踏,对吗?”

    眼尾仿佛被羽毛扫过,安十乌心跳莫名,他想说或许婚事可以重新商量一下,可看着虞钦狭长秀雅满是认真的眉眼,这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

    喜帖都已经发出去了,而且虞钦之前婚事诸多波折,这次成婚本来就备受关注,今日募捐会之后更会人尽皆知,他贸然提出退婚,只会将虞钦推至于风口浪尖。

    可他也不愿意欺骗虞钦:“我大概可能喜欢娇娇软软的小姑娘。”

    虞钦轻笑出声:“连小姑娘手都没摸过的喜欢?”

    他指尖勾着安十乌温热的掌心,十指相扣:“可你刚才也很沉迷,不是吗?”

    虞钦的直球安十乌一个也接不住,怎么能有人顶着一张风光霁月、矜贵出尘的面容说着这样大胆放肆的话。

    “既然不确定试试就是。”

    试什么?不等安十乌问出口,虞钦就用了更加直接大胆的行为告诉了他答案。

    马车晃晃悠悠,本来半个时辰的路程莫名增长了三倍。

    还未进府,虞钦和安十乌就被下人告知虞夫人有请,安十乌下意识看了虞钦一眼。

    看来今日买石头的事情府里也知道了,以虞大夫人的性格,这么大一笔钱应该比挖了她的心都难受,所以这次她又有理由搬出虞老夫人。

    虞钦笑了笑,夕阳映衬下是从未有过的柔和:“等成婚后分了家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他从前是无所谓,大嫂就算再蹦跶也影响不了大局,最多就是惹人厌烦,但安十乌是个怕麻烦的人,如此一劳永逸也是好事。

    两人到前厅的时候,虞老夫人果然早就等在那里,虞大夫人,虞家大哥、还有虞熙都在。

    四人坐在一处,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只见原本还有些忧虑的虞老夫人逐渐展颜,虞熙更是在一旁忙前忙后添水奉茶,乍一眼还真是其乐融融。

    “君亦回来了。”虞大夫人一抬头就看见虞钦和安十乌一前一后进了门。

    虞钦颔首:“听下人说母亲找我有事。”

    坐在上首的虞夫人瞬间敛去神色:“钦儿,听说你和石头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了一块石头。”

    虽然她喊的虞钦,视线却落在虞钦身旁的安十乌身上。

    安十乌屁股还没坐稳,就迎上虞夫人审视的目光 :“婶婶,是我买的,我用的自己的银子。”

    看着这张与虞钦有三份相似的面容,安十乌无不感慨,难道是虞钦在娘胎时将他娘的心眼全吸走了。

    上次的事情才过去多久,她就又被大房的人推着出头。

    这下子虞老夫人还没有开口,虞熙倒是先说话了:“你来虞家时一穷二白,如今张开就是一万两,倒是阔绰得令人震惊”

    他折扇点着手腕,虞熙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唬人,在一瞬间像极了虞钦,只是比之前者少了几分震慑。

    安十乌挑了挑眉:“提醒一下,不要总是模仿你二叔,画虎不成反正犬类,看得人眼睛疼。”

    这已经不是骂人了,而是赤裸裸的羞辱,虞熙当即脸色一变:“你说八道什么?”

    “没人和你说过吗?你某些时候的举止言行真的很像你二叔。”安十乌意味深长眼神让虞熙仿佛脸皮被扒了下来。

    人总会下意识去模仿自己崇拜的人,或许是出于憧憬又或者只是习惯使然,可最一旦最初的憧憬夹杂人心易变,只会徒增难堪。

    安十乌这话一出,整个大厅除了虞钦始终神色未变,其他人都下意识朝两人看去。

    也是凑巧,今日两人都穿了一身白色长袍,大概是出自同一个绣房,就连深灰色腰带的花纹也隐隐相似。

    同样的玉冠折扇,乍一看真有几分相似,只是虞钦神色淡然,一眼过去更加清贵绝俗,不显山不漏水却能让人察觉出他无形的威视与震慑。

    虞熙倒也是芝兰玉树,风姿绰约,只是比起他的二叔,所谓的明珠公子与之皎皎冷月立刻相形见绌。

    气氛实在尴尬,还是虞老夫人看不下去打破了这一室沉寂:“他二人是叔侄,相似几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们现在是说今日募捐会的事,虞家虽然富贵,但绝不能用来与人意气之争,随意挥霍。”

    她刚才还算平和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谴责。

    原本哪怕今日安十乌做错了事情,看在他年纪小又突然乍富的原因,只要他认错,也算是给老大家一个交代。

    偏他非要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将这一家子挑拨的不得安宁。

    虞钦看了屋里众人一眼,眉眼微沉:“王康,去找老爷子过来,我有事要说。”

    虞老夫人顿时脸上挂不住:“我就说他一句,你找你爹干什么,又想指望他护着你,这次无论是谁说话都不好使。”

    安十乌望着虞钦面无表情的侧颜,悄悄扯下腰间的玉佩塞进他手里。

    虞钦有个小习惯,生气或焦躁时总喜欢摩挲那块玉佩,今天在春风楼安十乌注意到他好几次手都捞了个空。

    他将玉佩放好刚要收回手,却被虞钦一把抓住,挣了下没挣开,心里就知道他又在装腔作势吓唬人,好在广袖宽敞刚好遮住两人交握的手,安十乌索性由他去了。

    虞钦抬眸,声音中喜怒不辨:“有些话我也说倦了,倒不如一次分辨清楚,免得日后徒增麻烦。”

    李蓉莲看着虞钦略显凉薄的眼眸不知怎么心下有些不安,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大儿媳。

    李云依转开脸装作没看见,实则心里也在打鼓。

    家里其他人没有感触,她是真正知道虞钦的手段,他若有些怒气还好说,一般就是当场过。

    这种意图不明的话才更让人忐忑,因为你不知道他憋着什么招数,她可不像虞老夫人那么天真以为虞钦是找虞老爷子撑腰的。

    只有虞熙还记得今日他在春风楼说过要分家的话,此刻他忘了刚刚的羞耻,上前站在虞老夫人身后:“祖母,今日这事儿就算了吧,咱们家也不差这点钱,安郎君肯定也记住这次的教训了。”

    虞城听见儿子的话连忙笑着应和:“就是娘,石头以后也是咱们家的人,用点钱不算什么。”

    李云依正心神不宁,冷不丁听见丈夫的话,不着痕迹瞪了他一眼,还这点钱,就他大方,哪个当大哥的像他这么窝囊。

    大儿子和孙子都递了台阶,李蓉莲顺势就下,她神色微缓,摆了摆手:“算了,下不为例。”

    她这个儿子她有时候看着都发怵,有本事也太有主意,反倒时不时让他们为人父母的都不得不退让。

    李蓉莲自认已经向儿子服了软,虞钦却恍若未闻,只低头观赏着茶杯上的花色。

    虞老爷子半路上已经听王康说了事情的经过,进来时就唬着个脸:“不过是一点银子,用了就用了,老子赚的钱不给儿孙用难道还带进墓里去。”

    他这话说的重,屋里的几人不论真假脸上都带了几分羞愧,虞城作为大哥,连忙表态:“爹你这是说什么呢,呸呸吐掉,今日这事情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熙儿娘心窄,我回去说她。”

    他这样一番话,老爷子脸色总算好了一些,他视线略过大儿媳,直接看向虞钦:“钦儿你今日让爹过来是什么想法。”

    又是这样,李云依抿唇,手中的绢帕恨不得撕烂。

    明明虞城是虞家原配嫡长,可老爷子总格外偏爱继夫人生的幼子,哪怕他是哥儿,他还是将他捧得高高在上,死死压在虞城头上。

    虞钦起身,上前两步,微微躬身:“父亲,不日我也要成婚了,我想请您主持分家。”

    虞夫人怔愣,反应过来后神色大变:“钦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原来虞夫人和虞老爷子商量的是给虞钦找个好人家,出嫁时再以嫁妆的名义,分割给他一半财产。

    后俩和他定亲的人换成安十乌,虞夫人就想着全家人住在一起,不妨等他们二人百年的时候再找借口将遗产平分给两家。

    虞夫人从未想过亏待虞钦,但是分家这个话,在家中有长子的情况下,无论如何是不能摆在桌面上的。

    第34章 第 34 章 分家(修)

    虞钦张口就是这样的要求, 虞老爷子竟然都没有出言拒绝,反而是目露思索,李云依心里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

    “娘也觉得钦哥这话说的没有道理吧, 我就没有听说过哪个哥儿还要分娘家家产。”

    虞老夫人突然被儿媳质问, 板着的脸上有羞愧, 以至于她甚至无颜回应李云依的问话, 李云依多了解这位继母, 一下子仿佛找到拿捏她的点。

    “我以为我家夫君答应钦哥成婚住家里已经是疼爱弟弟了,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人心不足。”

    她或许是出于忌惮不敢直接怨怼某个人, 而是似是而非的抛出一个问题表明态度。

    虞老爷子对她那些小心思心知肚明, 转头看向从进门就存在感很低的大儿子:“城儿, 对你弟弟的提议你怎么看。”

    她妇道人家不知轻重, 虞家从前虽说也还不错, 可论真正走到如今这一步,绝对要仰仗虞钦,否则就是小儿闹市抱金, 只是蓉城的官员大户就能将他家吞噬殆尽。更何况他们本就亏欠虞钦。

    虞城看了一眼妻子, 这才对虞钦道:“咱们家里能到如今这一步多亏了弟弟, 本来家产就应该有他的, 如今分了也好,免得徒增波折。”

    李云依有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 他也说过不止一次,但她总有自己的想法,虞城这么多年夹在中间也不好受,倒不如就此决断。

    虞老爷子目光欣慰:“你还算明白事理。”

    安十乌也对这个素来稳重寡言的虞家大哥刮目相看,只是分家这事儿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了解。

    “什么明白事理,是窝囊吧, 我算是看透了,虞城就是这个家里的仆人。”或许是被愤怒憋屈冲昏了头脑,李云依有些口不择言。

    她倏地站起身,指着虞夫人:“娘就不说了,她偏心虞钦我可以理解,毕竟这是她唯一的亲儿子。”

    “可爹,虞钦是你疼爱的小儿子,你想给他分家产,那虞城呢,你把他当什么,您难道不知道分家这事儿一闹出去,所有人都会怎么说虞城。”

    李云依眼眶发红,因为气急,身子微微颤抖,虞熙连忙上前扶住他。

    虞夫人被儿媳妇儿指着鼻子,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是心下产生了几分犹豫。

    李云依虽说爱斤斤计较,可有一点她说的没错,这个世道就没有哪家给哥儿分家产的,从前虞老爷子提起时她就觉得不妥,可想到钦儿,她只能装聋作哑。

    如今被人指出来,她又觉得无地自容:“老爷,要不就算……”

    “夫人慎言。”虞老爷子制止了她将要出口的话,安十乌观望了这场精彩的对峙半天,突然开口:“虞老夫人是不是想说要不就算了。”

    虞钦不屑与人争辩,安十乌却不然,他虽然咸鱼,但该争取自己利益的时候从不会退缩。

    既然分家由他先提出,他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装聋作哑,家产本来就是虞钦该得的,凭什么要让出去,何况还是被他的母亲让出去。

    虞老夫人被夫君阻拦,又听到安十乌说话,总算想起静静坐在安十乌身边的虞钦。

    虞老爷子有心,但虞夫人还是觉得虞钦有本事,就算分得一点家产也不过锦上添花,倒不如算了,落个清净也成全兄弟情谊。

    安十乌见她一脸为难看着虞钦的模样,挪了一下凳子,桌木移动的咯吱声刺得人头皮发麻,重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也巧妙的挡住了虞老夫的视线。

    他趁机缩回被虞钦攥着的手吗,清了清嗓子,尽量敛起面上多余的情绪:“我其实很好奇您到底是不是虞钦的亲生母亲。”

    他才起了个头,虞夫人却猛地瞪大眼睛,虞老爷子眼皮子一跳,一把按住李蓉莲的手对着她摇了摇头。

    转眼看向安十乌,沉声道:“小石头,就事论事就行,不要阴阳怪气伤你婶婶的心,我还没有耳聋眼花,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老子还没死那就是我的家产,什么顶梁柱儿子,老子需要谁顶梁,儿子算个屁。”

    他目光巡视一圈,大儿子闷声不吭,刚才蹦跶不已的李云依也偏开了脸一言不发,虞熙低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虞老爷子这话就差明说其他人再闹,他不介意将虞家都分给虞钦,关键年轻的时候就是舍弃了自己的父母祖宗出来自立门户,他是真的做的出来这种事情。

    虞老爷子的威慑一如既往的靠谱,安十乌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刚刚虞老夫人的震惊慌乱,老爷子一瞬间的应对也令人深思。

    但眼下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安十乌暂且压下心底的疑惑,笑了笑,“我只是替虞钦难过,他在外面高高在上,无人敢当着他的面妄言,回家倒是把没受过的气全补上了。”

    明明他俊朗的眉目尽是温和,语气也恬淡平静,说出的话却带着刺透骨血的尖锐,老爷子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虞钦,半晌无言。

    虞老夫人终于定下心思,可安十乌又往她心底划上一道口子,给这个往日和睦的大家庭打上了一层阴霾:“人与人相处本来就会有磕磕碰碰,家里人和外人怎么能一样。”

    安十乌不置可否,眼神落在李云依这对母子身上:“大夫人虽然小心思多,惯爱斤斤计较,可她对虞熙的利益从来都是分毫不让,这一点她作为一个母亲比婶婶你要合格一些。”

    “婶婶对虞钦不能说不爱,可你的爱实在容易动摇,性格温善不争不抢的是你,凭什么将虞钦的利益让出去。”

    虞钦紧捏着手中折扇指尖泛白,他抬眸定定的看着安十乌,素来刚硬的心仿佛被什么戳了一下。

    安十乌察觉到身旁的视线,转头就望进一双幽深静默的眼眸,鬼使神差般握住虞钦的手,掌心似玉的触感带来些许微凉,安十乌却摸到了他指腹处的薄茧,是他多年写字练剑留下的。

    虞钦这样的人会有累的时候吗?安十乌突然脑海中闪过这个疑问,他似乎总是坚不可摧的模样,淡然强大到不将一切困难放在眼中。

    可人是血肉之躯,哪里会不累,安十乌心下一酸,这次换他紧攥着虞钦不放。

    被当成对照组的李云依发出一声冷笑,安十乌倒是巧言令色,几句话说得爹娘哑口无言,但他们现在说的是一个哥儿凭什么分走虞家的家产。

    李云依:“什么虞钦的利益,虞家的生意不是爹和我夫君多年奔波呕心沥血攒下的吗?”老爷子气势深沉说一不二,但安十乌她可不怕。

    安十乌充耳不闻,今日的关键也从不在李云依身上,他对着虞老爷子夫妇继续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个大家庭本来就是各有立场。”

    “婶婶和大夫人是觉得虞钦一个哥儿,按照俗例不配分虞家的产业,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虞家如今最赚钱的那两支商队是虞钦当了县丞之后才建起来的吧,还有船运,也是靠着虞钦才拉起来的。”

    “这只是明面上的,上面的官员,还有跟在虞家身后的那些商户,他们和虞家合作固然有虞家诚信安妥的原因,这其中难道就没有虞钦的撑腰吗?”

    “虞钦今天有分家的资格,不是因为老爷子疼他,而是因为那是他应得的,人不能太贪婪,既要又要那就真没什么意思了。”安十乌声音淡淡,眼神轻飘飘扫向李云依,最终定格在虞老夫人脸上。

    既然今日已经闹得这样难看了,有些话不妨撕开了说,虞老夫人没什么大毛病,对虞钦也疼爱,可她有时候确实拎不清,也或者很多事情她都清楚,但息事宁人就不会那么烦心了。

    安十乌也不指望她改得了耳根子软的毛病,但人菜就不要事事往前冲。

    安十乌的质问让虞老夫人怔愣不已,她转头去看虞钦,虞钦始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也未曾出言打断安十乌的话。

    虞老夫人心底不住发沉,钦儿心里是不是也这样认为的,是不是在他们眼中她甚至不如过分精明又小家子气的李云依。

    “钦儿,我……”虞老夫人嘴唇微动,想要说她从未这样想过,可安十乌的每一句话就好像踩在她心上,彻底道破那些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思。

    在虞钦漆黑凤眸的注视下,她最终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第35章 第 35 章 铁板烤肉(修)

    前厅一片寂静,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低调隐身数月的王婆子行色匆匆走了进来,额头还带着细细的汗,她低头在李云依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李云依先是惊讶, 随后脸上露出几分焦躁慌张, 最后狐疑的偷瞥了虞钦一眼。

    “你做了什么?”安十乌心底隐隐有预感, 一定是虞钦动了手段。

    一个哥儿提出分家是绝对不合规矩的事情, 更何况他们不仅要分, 还要公平公正的分。

    主意是安十乌愤然之下突然提出的,没想到虞钦回了府就直接摊开, 一切都很仓促, 可他还是觉得虞钦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虞钦勾了勾唇:“打蛇打七寸, 我这位大嫂要让她安分些小打小闹是没有用的, 你必须一棍子打在她的痛处, 她才会长记性,且记得更久一些。”

    李云依的七寸是什么,虞城和虞熙, 但这两人是虞钦的亲人, 以他的护短绝不会将注意打在他二人身上。

    安十乌眉头轻蹙, 虞钦轻笑不语, 他索性不猜了,反正之后总会知道。

    李云依几步之外看着虞钦漫不经心的和安十乌低声说话, 心中陡然警醒,她扯了扯嘴角,对着厅堂众人道:“分家吧,我同意分家。”

    语罢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整个人仿佛失了气力。,身后的王婆子连忙上前半步让她靠着,

    李云依眼睛闭了闭, 这个节骨眼侄子李玉因为放印子被抓。这种熟悉的突如其来的一闷棍让李云依彻底冷静下来。

    其实安十乌有一点说的没错,因为虞钦的缘故他们家受到了许多从前没有的便利。

    就像这次王妈妈说因为放印子抓了好多人,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风声,可偏偏他们就像是被蒙了眼的瞎子。

    侄子李玉只是一个小人物,他何德何能在第一批抓人的时候就被直接关进了牢里。

    李云依突然改口,再结合刚才神色紧张的王妈妈,不用想就是虞钦出手了,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有时候都替李云依累的慌,明明她在虞钦面前没有一合之力,偏偏每次跳得最欢,还有他夫人……

    “阿蓉。”他唤了一声还在发愣的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挤出一抹苦笑:“老爷,我……”

    “我没什么好说的。”她几乎不敢去看老大夫妇二人,还有老二淡漠的眼神。

    明明她只是想让家人都好,可偏偏事情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现在老大一家一定觉得她偏心自己的亲儿子,而今天之前她也确实认为自己对虞钦一片慈母之心。

    可今日却有人告诉她,她做的很不好,从她下意识为了虞家和睦一次次逼着虞钦退让的时候,她就已经辜负了虞钦。

    虞钦这么聪明一定也早就察觉了吧,所以今天他才会借着安十乌的口将心底的不满说出来。

    虞城见反应最大的两人都松了口,事情终于有了定论,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家里这几个他是一个也招架不了。

    他能力平庸,多年兢兢业业也就堪堪守住家业,虞家要平稳的传下去还要倚靠弟弟,而且他爹也早透漏过一些,虞家的家财以后会分虞钦一半。

    至于虞熙,他的意见此刻根本没有人在意。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虞钦。

    虞钦放下手中茶杯,将此事盖棺定论:“那就从今日开始盘账,具体怎么分父亲你决定,一个月内清点分割清楚。”

    安十乌也没想到分家这么大的事情,就这一会儿功夫就商定好了,他还以为会闹个天翻地覆,周折不断。

    不过刚才的场面也确实不怎么好看,还有虞钦,从虞老夫人院子出来后就表现的格外沉默。

    他拽了一下虞钦的胳膊:“你没事吧?”

    虞钦现在满脑子都是铁矿的事情,倘若是真的,怎么将它私密的保留下来,还有后续的开采都是很繁杂的事情。

    索性一进府门他就派了亲信去查探,最迟七天就能得到具体结果。

    听到安十乌的声音,虞钦回神:“担心我?”

    他眼神直白热烈,眉目流转间更带了几分春风得意,安十乌心里呵了一声:“我就是想问你要不要吃铁板烤肉。”

    虞钦想安十乌一定不知道他现在就像一只刚刚破壳的小乌龟,一点风吹草动就让他缩回龟壳,可就是因为这样就越让人想戳一下。

    他笑了笑,终于收敛了肆无忌惮的目光:“自然要吃的,今天解决了一桩麻烦,又收获了泼天的富贵,刚好尝尝你心心念念的吃食,好好庆祝一番。”

    回到院子的时候,厨房已经送来了肉片蔬菜,架好的小泥炉也点上了火,安十乌熟练的刷油将羊肉片平铺在铁板上。

    虞钦就坐在安十乌对面,见他开始忙碌,偶尔给他递个东西:“你倒是熟练,我以为男子都不愿意接触庖厨之事。”

    安十乌头也不抬:“我母亲从小教导我,男孩子要勤快会做家务才能讨女孩子喜欢。”

    虞钦正将桌角的小竹篮掀开,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那你这手艺可真是浪费了,以后讨不到小姑娘喜欢。”

    安十乌听他语气不善,挑了挑眉:“虞大人还有两幅面孔呢。”

    安十乌这话绝对不是挑刺,虞钦今日这表现堪比人设破碎,明明就是矜贵风雅的谪仙公子,说起话来非要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

    说话间视线触及腰间玉佩,他一把拽下,递还给虞钦:“你的玉佩,今日谢谢你。”

    刚才在老夫人院里原本说要还他的,结果后来一打岔又被自己收起来了。

    虞钦并却不接:“你留着吧,给你了就是你的,你平日不是最喜欢这些,也从未见你客气过。”

    这枚玉佩和其他东西能一样吗?认识他这么久,安十乌从未见虞钦摘下过,如今却舍得将这东西送给自己。

    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佩,约摸是常年被主人握在手心把玩,玉坠上的纹路已经不清了,只隐隐能分辨出上面一个君的字样。

    “这玉佩对你一定很重要,你还是自己收好吧。”

    很重要吗?应该吧,那是虞钦一场大梦之后雕刻的作品,是他对自己的提醒,但他敢说安十乌想的一定不是这些,虞钦看他一眼:“我说了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会让人变蠢。”

    他指尖捻起一朵山茶花,语气漫不经心,还是解释了一番:“那是我十岁的时候自己磨制的第一块玉,因为玉质极好花纹独特所以就一直留下来了。”

    安十乌愣了愣,“这样吗?那我就收下了,我其实也一直觉得将自己重要的信物给别人挺蠢的。”

    他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将已经烤熟的鱼片夹在盘子里放在虞钦面前:“尝尝看。”

    还不是现代狗血剧泛滥,他才会猜测这玉佩是什么重要的信物或者藏着什么秘密。

    虞钦见他将素白的山茶花点缀在滋滋冒油的羊肉上,神色似笑非笑:“原来我精心培育的花就是用在这个地方,你还真会想。”

    所以那日他用来哄自己的花其实是打算装饰烤肉用的。

    安十乌仔细端详了一番:“你说了不过是几朵花,给我也没什么,而且确实很漂亮,尝尝看。”

    虞钦夹了一筷子,一点辛香压下了羊肉的腥膻,使得肉香愈发浓郁,口感也是滑嫩细腻,怪不得安十乌惦记了这么久。

    见安十乌满脸期待,他真心实意称赞了一句:“很好吃。”

    肉再好吃,想到安十乌刚刚的话,虞钦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你猜到了对吗?”

    安十乌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听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所以你真的不是你爹娘亲生的?”

    虞钦并不意外他的敏锐,安十乌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着丰富的联想力。

    “对,所以你想好了吗,也许我的身世会很麻烦,你还要和我成婚吗?”

    “那就算了吧。”

    他飘忽随意的回应,虞钦猛地抬头,眉眼间霎时染上了沉沉暮霭。

    安十乌:“你现在的样子恨不得要吃人,所以不要说这样的话没有意义,就算我想反悔,难道你就会善罢甘休吗?”

    虞钦睨了安十乌一眼:“自然不会,从来没有人能抢走我的东西,也从来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这话实在狂妄,安十乌也有些习惯虞钦撕下温雅的面具,露出真实霸道的模样,一个政客,一个日后回去战场上挥斥方遒的人谁会相信他温和的表象。

    “所以谈论这些没什么意义,身世麻烦就麻烦吧,这个世界的麻烦事情还少吗?”总没有比起义造反、战乱将至更麻烦的事情吧。

    反正他不好在这个时候和虞钦取消婚约,虞钦这个面白手黑的男人也不是那么轻易能打发的。

    今日在马车上那番较量,安十乌心底明白自己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直。他索性顺其自然将一切交给时间,就像虞钦说的,先试着相处看看,实在不行了两年后再和离。

    九月实在是个忙碌的季节,安十乌和虞钦的婚事没剩几天,祭拜社稷的事情迫在眉睫,虞钦这几日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安十乌也被老爷子抓着清点账目,进行财产盘点分割,也怪不得李云依不愿意,虞家一半的家财富贵到超出常人想象。

    两个新郎繁忙不已,也幸好婚礼不用他们操心,这几日虞府已经被漫天的红色包裹,下人们各个喜气洋洋。

    虽然那日有些尴尬,但虞老夫人在对虞钦的婚事准备上依旧毫无懈怠,就算最开始几日她有些躲着安十乌,后来在安十乌的热情下,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候。

    婚礼的前两天,两位新郎才从繁忙的事务中抽出身。

    虞钦的婚事按老爷子和虞老夫人的想法是要大办,可正好遇上天灾,他和安十乌两人商量了一下打算一切从简。

    可哪怕真的从简,以虞家的准备来说也简不到哪里去。

    请来的客人一再缩减,最后也有二十桌,除了虞钦的同僚,商会重要的合作伙伴,再就是虞家这边几个重要的亲戚。

    倒是安十乌这边只有安明鑫一个亲人,虞钦便让晏殊君带着他坐在一处。

    也怪不得原主被说像是入赘,就是此刻,有好些人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若有似无的打量。

    好在他们有什么想法都只能憋在心里,毕竟没有哪个蠢人会在别人的婚礼上指指点点,那就不是贺喜而是结仇了。

    只有李云依面上言笑晏晏,心里止不住的发苦。

    第36章 第 36 章 成婚(修)

    因为前几日分家的事情, 老爷子不待见她,以前就算有矛盾他多少还顾忌自己作为长子长媳的脸面,如今府中结亲这样的大事, 竟全都是婆婆出面打理。

    要知道她婆婆已经不管家里这些事二十多年了, 刚刚不少人话里话外都在打探, 她只好解释说虞钦的婚事实在重要, 婆婆不放心, 只能亲力亲为,至于其他人私底下怎么猜测, 她实在也顾不上。

    她侄子李玉还在牢里关着, 婚礼过后虞家的家财有一半就要交割给虞钦, 她是真的后悔之前不应该招惹虞钦, 闹了这么一场反倒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自己却里外不是人。

    虞熙知道她如今心情不好,可今日毕竟是二叔大喜的日子:“娘,你别想太多, 二叔好不容易成婚, 我们要为他高兴才是。”

    她是该高兴的, 眼高于顶的虞钦最后还不是嫁了个乡下人, 看着今日一身青衫清俊隽秀的虞熙,李云依帮他整理了一番衣领:“我当然替他高兴, 熙儿,嫁人是女子和哥儿第二次投胎,你可不要被冲昏了头脑给我找个乡下破落户回来。”

    “过日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猜今天大家笑嘻嘻的,私下会怎么议论这桩婚事。”

    虞熙一愣,关于二叔和安十乌的婚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

    就像所有人都不知道虞钦为什么会选择安十乌这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男人一样, 虞熙原本也不明白,可现在听了母亲的话,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齐大非偶罢了。”

    他心里想的更多,比如母亲如今确实一心要将他嫁出去。

    他二叔分出去后,他就是小弟弟继承家业唯一的绊脚石,大约也算不上绊脚石,可能在大家眼中虞家的家业跟他完全没有关系,毕竟他也不像二叔能绝对影响家族的走向。

    虞钦和安十乌两人迎了一下午客人,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喘口气,就听见这样一番话,眉头当即拧了起来。

    安十乌倒没什么反应,毕竟她说的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问题,他重重咳嗽了几下,声音清朗有力带着张扬的笑意:“钦哥,这几日我和父亲一起盘点账册忙得脚不沾地。”

    “过几日你有空的话,咱们去泡温泉吧,刚好我想在咱家温泉庄子上种些果树。”

    花园里仿佛瞬间归于寂静,偶尔传来几声蛙叫格外清晰,安十乌冲着虞钦扬了扬眉。

    虞钦朝着假山后看了一眼:“回吧,要不前面该等着急了”

    两人回去后又是一阵推杯换盏,到陆琪那桌的时候,大家有所顾虑不敢灌虞钦,倒是将安十乌逮住敬了好几圈。

    虞钦实在看不下去,正要将安十乌喊走,不料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虞大人,恭喜你,我二哥腿瘸了,行不了远路,今日我代他敬你两位一杯。”

    说话的是个年轻小哥儿,约摸十八九岁的样子,脸上笑吟吟的,却让桌上原本热烈的气氛归于沉寂。

    安十乌对瘸腿两个字十分敏感,毕竟他刚刚脚受过伤,也知道虞钦的第二位未婚夫徐清河就是因为断了腿,所以一蹶不振远走他乡,至今杳无音信。

    其他人也隐隐察觉对方出现在这里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陆琪反应最快,正要将徐清云带走,安十乌就已经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

    “多谢你和你哥哥的祝福,来者是客,钦哥不怎么喜欢喝酒,不如我代他喝了这杯。”

    话说的宽和大气,酒喝的也干脆利索,一连两杯端的是豪爽大气,立刻迎来一阵起哄叫好。

    徐清云脸上笑意凝滞,挡在他眼前的却是安十乌含笑却不容拒绝的眉眼,他只好不甘不愿咽下杯中酒水。

    满口辛辣刺激让他咳嗽不止,眼角更是溢出浅淡的水迹,徐清云硬生生吞下喉间的难受,擦去嘴角的酒渍,声音铿锵有力:

    “当初我兄长满心欢喜等待和钦慕之人成婚,不曾想他命薄至此,一场如镜花水月的婚事换了一双断腿,虞大人这么多年午夜梦回之时有没有一丝愧疚。”

    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虞钦并未答他的话,徐青云不由自语道:“应该是没有的,毕竟当初兄长退婚的时候你连犹豫都不曾就应下了。”

    “如今这位郎君看着倒是年轻康健,和当年的二哥一般意气风发,只希望你不会落得我哥那个下场,最后惨遭抛弃。”

    前面如果是对虞钦退婚不满,后面就是单纯的挑拨离间,安十乌轻笑出声:“多谢你提醒,只是和钦哥成婚是我毕生夙愿,别说只是瘸腿了,就是要了我的命我都愿意。”

    他转向虞钦,行动间两人宽阔的婚服紧紧纠缠不分彼此,他紧紧握住虞钦的手,面上是彷如信仰般的坚定。

    晏殊君、丁鹏几人满眼震撼,就见安十乌眉眼温柔沉溺,继续深情款款道:

    “我这辈子都不敢想象安家祖坟应该是冒了青烟,钦哥竟然会看的上我,前些日子我腿脚也受了伤,那时候我就想着自己本来就配不上钦哥,倘若瘸了腿,就更不般配了,退婚是不得已,可我不舍拖累钦哥。”

    安十乌声音中带了微不可察的哽咽:“好在最后在大夫的精心照料下痊愈,才有了我今天的好日子。”

    他说起这些十分感慨,眉目间尽是对爱人的眷恋幸福,虞钦任由安十乌握住手,神色纵容的看他满嘴胡扯。

    徐清云一个养在家中的小哥儿,看着安十乌的情态半天反应不过来,嘴角的弧度也变得僵硬:“你是真心这样想的?”

    安十乌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老实孩子,郑重点了点头:“公子,你兄长与我皆是性情中人,可否为我二人引荐一番,或者留个方便的地址,我想与他结交一二。”

    他满眼殷切上前一步,徐清云忙后退:“不用了,我哥哥如今不愿认识陌生人。”

    明明安十乌满腔情真意切,徐清云却觉得浑身难受,不自觉捏着指尖,他哪里有哥哥的消息,他们全家人都不知道哥哥如今年在何处。

    若不是兄长亲笔书写的平安信年年不落,他们甚至都要怀疑哥哥是不是也像其他两人一般出了意外。

    今日他也只是听说哥哥曾经的未婚夫又要成婚了,心中不甘,这才悄悄跑了出来。

    来的时候并没有想自己过来之后要怎么样,后来被两人琴瑟和鸣,无比默契的举动刺激这才冲动开口。

    大约是他排斥的态度太过明显,安十乌肉眼可见有些失望:“好吧,那等你哥哥想认识外人的时候,请你务必要帮我二人牵线。”

    安十乌大有喋喋不休之态,徐清云则满脸震撼而不自知,虞钦手指点了点安十乌掌心,示意他适可而止。

    见他终于消停,这才对着徐清云抬手作邀请状:“来者是客,不妨坐下喝一杯薄酒。”

    年轻的小哥儿看着二人这般举止,重重吸了一口气,瞪大的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反正我不会祝福你们的。”

    终于鼓起勇气说完,他微红着眼睛匆匆离去,虞钦示意下人跟着。

    目送徐小公子离开,安十乌转身,自如收回格外夸张的情绪。

    陆琪已经用折扇挡住脸,侧身做出一个呕吐的表情,被丁鹏狠狠踹了一脚。

    只见他突然站起身,举起酒杯对安十乌和虞钦道:“我没想到你二人感情这样深厚,安郎君,愿你和虞钦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他神色复杂中又带着钦佩,同时也隐隐生出几分知己之情,同样一份卑微隐忍的感情,安十乌如今已然如愿。

    自己的心意何时才有归处,陆琪怎么会不明白,他显然也对安十乌的话信以为真,眼疾手快抬起折扇挡住晏殊君。

    然后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丁鹏一眼,见他终于识趣收敛,不由松了一口气,这个眼盲心瞎的家伙,被收拾了这么多次还不死心。

    李云依好戏看得兴致正好,不想刚刚在门口还气势汹汹的小哥儿被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一场闹剧消弭于无形。

    一直注意着虞钦二人的老爷子和虞老夫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这门亲事他们已经盯了这么久,临门一脚可不能再生意外了。

    好在之后一切顺利,等新人进了洞房,两位老人家瘫坐一处,相视而笑。

    贴满喜字的婚房中,烛火跳跃,晕黄色氛围中,安十乌一身水红色绸衣倚着床昏昏欲睡。

    虞钦推门进来,见他这般模样心思繁杂,他并不叫醒安十乌,只是拿了干燥的白绢,坐在床边细细帮安十乌擦拭还带着水珠的头发。

    安十乌本就是浅眠,这点动静下立刻醒过来,揉了揉眼角坐起身,眼睛半睁半合,声音低哑含糊:“怎么才回来,你洗澡太慢了。”

    虞钦见他就这么随意靠着床帐,眉梢轻蹙:“你头发还湿着,擦干再睡。”

    安十乌转头,这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拿着绢帕:“长头发很麻烦,擦头发也很麻烦。”

    他自觉的坐回来,虞钦便继续手里的动作:“当和尚不麻烦。”说话间将安十乌一缕青丝撩至身前。

    因为刚刚洗过澡,两人离得又近,安十乌可以清晰的闻到虞钦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是区别于所有人的感觉。

    彷如他此刻的指尖带着无限温柔。

    那身艳丽的红衣穿在他身上格外清艳出尘,今日的虞钦看着和往日十分不同,安十乌不由怔愣出神。

    虞钦勾了勾唇,修长的指尖在他发顶轻轻按摩,仿佛不经意划过他耳后:“要是嫌麻烦以后我帮你擦就行了。”

    虞钦一直知道安十乌不喜欢下人贴身伺候,他也觉得那是一个好习惯,他喜欢自己的东西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安十乌倏然回神,偏了下头,任由虞钦指尖滑落:“今天那个徐家的公子是怎么回事。”

    第37章 第 37 章 洞房(修)

    本就是随意寻个话题, 一出口才发觉这话问得不太合适,他忙去看虞钦。

    虞钦神色自然收回手,随意拨弄着床边凌乱的桂圆, 神色不以为意:“那是徐清河的弟弟, 从前两人关系十分亲近, 大概是听说你我成婚了, 为他哥报不平。”

    安十乌见他并不忌讳, 盘腿坐好,问出了心底一直以来的疑问:“你不觉得之前你的三个未婚夫频频出事是巧合吗?命格鬼神这一套也就骗骗别人, 可连着三次这般离奇, 你会不会被什么人针对了。”

    虞钦捏红枣的手一顿, 安十乌立刻精神抖擞, 一把捂着他撺成一小堆的“枣、生、桂、子”:“我就说不是意外, 可外界传的鬼神莫测,什么说法都有。”

    虞钦微凉的手紧贴着安十乌的掌心,只觉得手背的皮肤滚烫灼人, 他抬眼看着安十乌烛火下愈发俊朗惑人的模样撇过了视线:“自然不是意外。”

    只这四个字可满足不了安十乌的好奇心, 虞钦却并未继续解答, 他撑着胳膊躺下, 一只手勾上安十乌的衣带,光滑的丝绸瞬间滑落, 露出安十乌结实挺括的胸膛。

    如今的夜还有些凉,安十乌一个机灵,立刻拉上衣服:“你干什么。”

    虞钦深邃的黑眸静静看着身侧青年:“自然是睡觉,不然你以为一对新婚夫夫洞房时应该干什么。”

    “等等,我们前几日不是这么约定的。”安十乌抬手打住。

    “我记得我们当时说好了,以两年为期限试着培养感情, 如果合适的话就在一起,不合适的话就分开。”

    虞钦点头:“我当然记得,可这和我们睡觉有什么关系。”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夫君躺在身边,虞钦觉得只有圣人才会无动于衷。

    这就是硬生生的耍赖,偏安十乌觉得自己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按住虞钦探向自己腹肌的手,缓了缓微起波澜的思绪:“我们还是约法三章吧,签个书契,你如今在我这里信誉存疑。”

    虞钦看了安十乌一眼,见他神色郑重,誓有自己不答应今日就不睡觉的样子,翻身下床,安十乌披起跟在他身后。

    新婚之夜不去洞房花烛,反而窝在书房,整个梁国恐怕也只有这夫夫二人。

    虞钦执笔,安十乌略思索道:“第一,两人以培养感情为目的相处,在接触期间不允许随意动手动脚。”

    这第一条就十分有针对性,虞钦半晌未动,安十乌被他看得心虚,轻咳了一声:“算了,就写可以进行适当的身体接触,但必须要经过对方同意,不得强迫。”

    虞钦嘴角溢出一声轻笑,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安十乌不知道怎么的莫名从中听出几分轻视,他心下暗恼,偏偏人家他下笔利落,只好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第二条呢?”半晌虞钦写完,安十乌也大致打好了框架。

    “双方在磨合期间若遇见心仪之人,可告诉对方解除契约关系,不得隐瞒。”

    虞钦提笔蘸墨,笔锋犀利宛若游龙,灯光下他低垂着眉眼,沉静肃然,安十乌心下啧了一声,第一次理解了灯下美人这个隐喻。

    见他行笔慢了下来,安十乌若无其事收回视线:“第三条,介于安十乌用婚约帮虞钦抵挡了很多麻烦,在他严格遵守契约但两人培养感情失败的情况下,和离时虞钦应支付安十乌相应的安置费用。”

    安置费用这几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生怕人听不清似的,虞钦抬头似笑非笑看着安十乌,见他目露心虚东张西望,倒也没说什么。

    年轻的党员同志始终不忘初心,安十乌见他这般干脆,袖手绕到虞钦身后,略微侧身看去:“怎么样,我说了约法三章,就只有三条,你有什么要补充的也可以加上。”

    虞钦正好放下笔,将契书推到安十乌面前:“依你所言便是,你看看。”

    安十乌探头看了一眼,又是鸟篆,他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这些雅士都喜欢用这种抽象的字体,之前的婚书是因为习俗正式,如今写个简单的契约也要用这种鲜少得用的字迹。

    将学习新字体提上日程,安十乌不动声色,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你将名字也签上。”

    虞钦依言写下自己的名字,安十乌立刻拿起契书,在灯下看了几遍,等墨迹全干,他终于安心:“回去休息吧。”

    转身时却不小心撞上虞钦,他下意识扶了一把,正要叮嘱他不要站在人身后,唇角却覆上一片温热。

    “……”笔墨崭新的契书掉落在地。

    感受着青年僵硬到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虞钦倾身,一只手勾着安十乌的脖子,另一只手指尖探入衣襟,在他胸口挑衅般的画着圆圈。

    安十乌喉结滚动,心跳如鼓,浑身的血液仿佛全部凝结在胸口那处。

    唇角一阵刺痛,他陡然回神,身体微微后退,后背却一把抵在桌上,只能慌乱呵斥:“诚信做人,你别胡来。”

    虞钦睨着安十乌通红的侧脸,呼吸纠缠间尽是青年身上清淡彷如阳光的灼灼气息,掌下肌肉充斥着力量的厚重。

    三十多岁的年纪,他早已不是不通人事的青涩少年,哪怕没有亲身经验,也足以评估眼前这具躯体绝对的力量感会多么令人痴迷。

    此刻,年轻伴侣的青涩紧张恰到好处取悦了虞钦,他笑了笑安抚般摸着安十乌的侧脸,带着无限引导与暗示:“今晚的圆月真美,我不胡来,但我允许你做任何事情。”

    他贴着安十乌的耳迹,挥手成风熄灭了桌边点点星火,转身勾着他倒在桌案上。

    这下整个书房一片漆黑,真的就只剩下一轮清冷的月,隐隐可见宽敞的桌案上人影交叠。

    骤雨初歇,秋夜渐寒,安十乌随意提了件衣服裹着虞钦将他抱回卧室。

    似乎亲近过后,再同床共枕也少了许多尴尬,听着耳边节奏逐渐均匀的呼吸声,虞钦勾了勾唇角。

    他朝安十乌怀里钻了钻,两人最大面积的肌肤相贴带给人无比的满足与安全感。

    虞钦爱极了被青年强健的身躯死死压制的感觉,抬起手轻轻抚摸安十乌布满粉色印章的喉结,素来平静的眼眸中多了年少时都未曾有过的志得意满。

    他早就说过他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属于他的东西别人也别想抢走,哪怕是毁掉。

    对于安十乌所谓的慢慢培养感情,虞钦只能感叹他孩子气的想法,很多机会稍纵即逝,每一个人也都在向前走,守在原地都是人们对忠贞爱情的想象。

    或许今天安十乌没有遇见喜欢的姑娘。那明天呢?虞钦不想去赌那份老天安排的幸运,也不想连要求安十乌不许收别人荷包的资格都没有。

    安十乌睡觉向来很沉,今日却格外不安稳,梦中一直玉白色的大蛇紧紧缠绕着他赤裸的身躯,喘息汗水,朦胧云雾,格外的危险诡秘。

    骤然清醒,意识还有些混沌,额头贴上一只微凉的手,他条件发射般抬手攥住。

    转头,身旁的虞钦微微探起身,狭长的眼尾泛着潮红,让他原本清冷如玉的侧颜平添几分柔魅。如瀑青丝下露出白皙如玉的手臂,有意无意贴着安十乌侧脸,一道道荒唐的痕迹晃得人眼花。

    黑暗仿佛能释放人心底的恶魔,可此刻卧室烛火通明,作为人的羞耻感重新回归,安十乌喉结微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一阵沙哑的轻笑声:“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三个前未婚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安十乌不为所动,虞钦总知道怎么勾动人心,但此刻遇上的是心如止水的自己。

    安十乌只要一想到自己义正言辞甚至书面写下约法三章,结果虞钦不过是勾勾手,他所谓的自制力便溃不成军,心中不由一阵气恼,反正他绝不承认自己肤浅至此,色欲熏心。

    他一动未动,仿佛自己是将要取经的唐僧,而身边那人正是诱佛犯戒的妖精。

    虞钦扬眉,指尖百无聊赖的拨弄着安十乌的耳垂,看着它重新染上深粉,好看的凤眼中有波光流淌。

    “薛风啸大约是真的运气不好,踏青那日下台阶时摔了一跤,不知碰到了什么要害之处,所以才会突然离世。”

    “徐清河则是不想困在薛家,故意折了腿,如今人在北境军营。”

    安十乌心道果然,他就说绝不可能那么巧合,不过徐家听说对这位二公子十分疼爱,可虞钦偏偏用了一个困字。

    既然只有薛风啸是真的倒霉,徐清河的腿是假装的,那沈文该不会也没死吧。

    “沈文确实只是以假死为借口离开了蓉城。”虞钦解答了安十乌的疑惑。

    安十乌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不小心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了。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不会这些你也参与其中了吧?”

    他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震惊不已,却见虞钦意味深长的笑了:“不然他们怎么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做得这般天衣无缝。”

    安十乌静静的看着虞钦,这两家家世具都不凡,好好的大少爷非死即伤,家中怎么可能不慎重,也只有虞钦这样在蓉城一手遮掉半边天的人出手他们才能顺利离开。

    只是安十乌依旧不解:“可他二人为什么非要这般呢?而且偏偏是你的未婚夫一个个全都做出这样震惊世人,瞒天过海的举动。”

    他们倒是志在四方实现理想,却让虞钦声名俱损,也就这人是虞钦,换了旁的哥儿许是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为什么呢?虞钦支着胳膊躺在枕头上,脸上神色早已恢复了波澜不惊:

    “徐清河是徐校尉的二儿子,徐家武将出身,起复不过三代,上面有大力磅礴,武艺出众的长子,徐清河作为第二子身形文弱,在学武这方面天资愚钝,自小生活在大哥的阴影下。”

    “他想靠战场上的实绩证明自己,又明白家里绝对不会同意,所以自己想了法子,去边疆为梁国开疆扩土去了。”

    听着挺让人热血沸腾,可虞钦看着温善,却绝不是为了别人的理想宁愿损伤自己的人,他在为百姓做实事的过程中可从不吝于为自己塑造名望。

    安十乌没有提出心中的疑问,只静静看着虞钦,听他继续道:

    “至于沈文,他是继长子,父君早亡,后来进门的主夫对他不够慈爱,他家中素来彪炳书香门第,沈文读书却一塌糊涂,约莫是继承了舅家的优势,他反而更擅长那些铜臭腌臜之物,如今天南海北的做生意去了。”

    只说不慈是给双方都留了脸面,沈文生父出身商贾,明明沈家最初就是看中对方丰厚的嫁妆才结成亲事,后来每每提起却讳莫如深。

    大约卑劣的清高,和对亡者的心虚吧,这样的内情下,沈文的日子怎么会好过,所以沈文走的时候毫无留恋选择了死遁。

    虞钦平淡的语气中多了两份感慨,见安十乌趴在自己身侧,眼神专注,语气越发柔和:“很多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对那些所谓克夫说法半信半疑,你是唯一一个始终不曾动摇的人。”

    “寺庙祭坛可以拆除,可人心底的迷信短短数十年怎么可能拔除,我不信是因为擅长打假。”安十乌嘴角含笑,不由想起上次白龙村的时候虞钦莫名震撼的眼神。

    见他情绪放松,虞钦不动神色靠近:“和他们的婚约都是家里顺势而为,最后那些流言纷纷更是阴差阳错,从前不曾深想,如今觉得或许是老天怜悯只为了让我等到你。”

    第38章 第 38 章 敬茶(修)

    他清透的嗓音如玉珠落盘, 眼中的温情比烛火更令人心生摇曳。

    安十乌却突然反应过来:“不对。”

    他猛然坐起,漆黑的眸中早已不见丝毫困意。

    虞钦嘴角笑意微凝:“什么不对?”

    “老爷子和你娘在为你挑选夫婿人选的时候绝对是精挑细选,几番权衡过的, 那两人就算生活确实不易, 又怎么可能艰难到一个两个都跑了。”

    他目光灼灼看向虞钦, 竟有几分莫名的犀利。

    安十乌还没有说出口的是, 两人过去数十年都忍下了, 怎么和虞钦一订婚就志气勃发,非要出去闯荡证明自己。

    安十乌一如既往的能抓住重点, 让虞钦一番情意抛给了瞎子, 他无奈的捂着眼睛轻笑一声:“大约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他丝毫不提自己的刻意引导, 毕竟确实如安十乌所说, 家里在给他挑选未婚夫的时候选的都是品行端正, 颇有才能的青年才俊。

    虞钦那时候满心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正好手底下缺人,这些人就是现成的手下。

    虽然不愿意承认, 但他当年确实也有着年轻人的激进毛躁, 也就是这些年随着年龄阅历增长逐渐沉淀下来, 也才意识到事业很重要除了理想壮志, 生活中还有许多不可忽略的东西。

    安十乌抬眼,虞钦确实是个很有领袖气质的人物, 这样的人总会吸引一堆志同道合的人效仿追随。

    这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似乎书中隐隐记载过,在起义刚刚爆发,先冒头的那些起义军还基本都是草台班子时,虞钦已经迅速拉起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与此同时,他手下还有源源不断的钱粮支撑,那段时间, 虞钦声名大噪,他治理的城池在战火纷飞年代一度成为百姓心中的朝圣之地。

    可也正是这般,他成了许多世家大族的肉中之刺。或许那队兵马并不是临时组建而是早有预谋。

    安十乌心思百转,目光落在虞钦脸上,那副面容依旧斯文淡然,在他心中的印象却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翌日清晨,庭院里的下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墨竹捧着盛满见面礼的木匣静静站在门边,晨曦从微黄逐渐透亮,他心底逐渐堆积的焦灼终于露出几分:“都已经这个时候了,郎君和公子怎么还未起身。”

    语罢,他仿佛不经意看向王康,虞钦不在场的时候,王康永远是一根沉默的木头,墨竹见他始终不为所动,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抬手准备敲门,却被一把剑横斜挡住:“不要打扰公子休息。”

    “可是马上就要到奉茶的时候了,总不能让一屋子人全都等在那里。”墨竹转头,浓重的眉眼看向王康。

    王康声音一如他这个人毫无波动:“公子不应声不要打扰,他需要休息。”

    王康跟在虞钦身边多年,只认准一点,维护好虞钦的要求就行了,他这位公子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至于其他人会等或者怎么样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屋内,虞钦支着头,指尖勾着安十乌散落在自己手边的一缕黑发,听见门外的动静,他眉头微不可察的蹙起,好在外面很快安静下来。

    虞钦收回视线,眉眼深深盯着安十乌沉静的睡颜,落下一个淡淡的吻:“安十乌……”

    他轻声呢喃,沉睡的青年下意识将人连带被子往怀里拢了一把,两人彻底贴合在一处,再无分毫间隙。

    虞钦不由得放轻了呼吸,却见身边人捏着鼻梁已经醒过来:“什么时候了。”

    他声音沙哑低沉,仿佛一下从人的耳边钻到心里,虞钦勾了勾唇:“巳时了。”

    巳时……九点多了,安十乌倏地睁开眼睛,惊坐而起,眼神空旷的盯着布满喜字的卧室,猛地转头:“坏了,要迟了。”

    说着他拎起床边柜子上放着的衣服一边穿,一边将虞钦的衣服递给他:“赶紧收拾吧,老爷子他们一定等着了。”

    匆忙间叠放整齐的衣服纠缠在一处,虞钦坐起身帮他扯开衣带:“不用着急,反正已经迟了,等半个时辰和一个时辰有什么区别吗?”

    “他们只会更高兴。”虞钦语气悠然。

    安十乌转头,男人上半身未着寸缕,只有身上的锦被松松垮垮遮住大片风光,他不紧不慢,气定神闲的神态顿时提醒了安十乌。

    虞钦都不紧张,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紧张的,想明白后,手上的动作也逐渐慢下来:“我还以为你醒来会喊我,没想到你今日也起晚了。”

    他随口一句,注意到虞钦皮肤上的斑驳忽然反应过来虞钦起晚的原因,顿时间尴尬不已,可心底却隐隐透出他本人都没有察觉的窃喜。

    虞钦轻笑一声,看着安十乌纠结的神色,好心的放过了他,白日的安十乌总会不自觉披上一本正经的皮囊,昨夜那种程度已经够了,过犹不及。

    他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去穿里衣。

    他这般反应,安十乌松口气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又有隐隐的失落,见虞钦长发被拢在衣服里,倾身帮他取出。

    光洁如雪的后背上一朵蓝色的山茶花开得格外妖冶,昨夜竟然没有注意到,安十乌用手戳了戳:“你肩胛的位置有一朵花,似乎是蓝色山茶花。”

    “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那种花呀,不过刺青应该会很疼。”而且他记得古代似乎只有犯人身上才会有刺配,虞钦这样注重己身的人竟然也会愿意将花样刺在身上。

    虞钦闻言,偏下头顺着安十乌指尖望去,隐隐只能看见一点蓝色的花瓣,解释道:“那是个胎记。”

    胎记?安十乌不信,凑近一些,确实没有明显纹路,浑然天成仿佛长在血肉里。

    后背湿热的呼吸打在皮肤上,虞钦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燥意,拉好衣衫:“从小就有的,几岁的时候还是乌青的一团,没想到后来竟然形状清晰起来。”

    安十乌叹为观止,见虞钦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连忙加快了动作:“真的很漂亮,比纯白的山茶多了些别样的感觉,可惜在背上你看不到。”

    “而且我还是第一件见有人的胎记会是形象逼真的一朵花。”他笑了笑,穿好鞋子站在床边,给虞钦递过去腰带。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似乎在其他地方也看到过,可他这辈子到上辈子认识的人都是糙老爷们,谁配身上长这么好看的胎记。

    虞钦睨了他一眼:“是有些可惜,不过现在赶紧去敬茶吧,等时机合适你可以尽情欣赏。”

    调戏了一番年轻的郎君,虞钦携安十乌到了前厅,果然虞老爷子、虞老夫人坐在高堂之上。

    大房全家人包括两岁的小虞童都在,小家伙捏着一块点心啃的正开心。

    等安十乌两人一进来,虞老夫人是肉眼可见的喜笑颜开,老爷子也放下手中糕点,对安十乌招了招手:“石头,快来,你今日看着精神真好,看来休息的不错。”

    “还有钦儿,看起来也气色红润。”老爷子是真的惊喜这两人相处和谐,不到尘埃落定他始终不放心,如今再看又佩服自己的眼力。

    虞夫人看了虞老爷子一眼,攥着虞钦的手臂“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有机灵的小丫鬟端了茶水过来,安十乌和虞钦当即在堂前跪下给虞老爷子夫妇敬茶。

    安十乌立刻上前两步:“爹、娘,儿婿给您敬茶,希望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爹,还有娘,请您二位喝茶。”虞钦跟着跪下。

    喝了茶,交换了见面礼,安十乌捧着手里敦实的大金猪、晶莹剔透的翡翠挂件脸上笑意越发浓郁。

    等到了李云依这里,她笑着搬出一座金镶玉的送子观音:“望你二人之后相敬如宾,子孙满堂。”

    祝两个男人子孙满堂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安十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笑着说了感谢的话,神色自然的接过沉甸甸的观音。

    很多时候他总是忘记这个世界的哥儿也能生孩子,不过他这位新出炉的大嫂不愧是长袖善舞的人物,今日这做派谁能想到他们前些日子还为分家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李云依面上释然欣喜,实则心中肉疼不已,这原本是她花了大价钱给自己求的,可今晨娘家递了话过来,李玉在牢中担惊受怕,整个人瘦的几乎脱了形。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她哥哥说了,郡守的侄子李凤鸣,从前在蓉城多么嚣张跋扈的人,这次也被抓进了牢里,而且他放钱的金额大的吓人,势必会判罪,哪怕有他叔叔帮忙也不行。

    昨日座上宾,今朝阶下囚,他前日在春风楼诋毁虞钦时多么嚣张得意,如今在牢中却只能苟延残喘。

    哪怕没有确凿证据,可从小看着虞钦长大的李云依有种强烈的直觉,那是虞钦的教训,此事之前她从未想过虞钦胆子这么大,郡守这样的官也不怕得罪。

    敬完茶后,一家人安静的吃了一顿早饭,虞钦因为成婚有三日沐休,李云依便顺势提出要将家中的库房清点分类一番,请两人帮忙。

    其实就是将家里库房的钱财也分一下,外面的账务李云依不清楚,可之前一直是她管家,所以这一举动也算是变相对虞钦卖好。

    目送李云依离开,安十乌和虞钦看着小院厢房里堆满琳琅满目的物品,语气感慨万分:“咱大嫂能屈能伸是个人物。不过这库房的珍藏是真丰厚,也幸亏你院子够大,要不还真不知道放哪里。”

    虞钦捏着折扇,勾唇:“你喜欢的话,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安十乌眯着眼睛,看着靠窗户的位置有两箱金元宝在阳光照映下闪闪发光,随手拿起手边一张双面绣画,上面是一群贵族在庭院中饮茶赏花的景象。

    流觞曲水,歌舞升平,好不欢乐,想到虞钦日后那一堆麻烦事,他语气无不遗憾:“现在说这些都是空话,奢靡享乐的生活终究是与我无缘。”

    如果是昨夜之前他还能想想自己以后和虞钦和离了,这些东西都是自己的,可昨夜之后他们关系发生了实质改变,之后的相处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安十乌也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骨子里竟然这么传统,这一点他还比不上虞钦一个古人洒脱。

    许是他语气实在遗憾,虞钦朝他手上的彩色屏风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手指点了点小屏画的落款:

    “这屏画仿绣的是明心居士的成名画作,是一幅醒世之作,可不是什么纵情享乐,宴饮休憩的好景象。”

    第39章 第 39 章 蓝色山茶花(修)

    “许多人将这幅画称为亡国之景, 流离之音,你羡慕他们什么,早入黄泉吗?”

    安十乌朝虞钦手指的方向看去,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一时间却又无法抓住, 只是听了虞钦的解读之后神色愈发沮丧:“那我手气还挺好的。”

    虞钦目露不解, 安十乌勉强打起精神, 将屏风放回原处:“先回去吧,我现在不想看见这些东西。”

    即便是婚假休息, 虞钦也不是真的一点事情都没有, 尤其是铁矿的事情有了眉目, 他更忙的脚不沾地。

    从进了书房坐到桌前, 虞钦头也没抬, 紧赶慢赶处理完十分紧急的事情,他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抬头, 就见安十乌窝在矮榻上捧着画本子看得入神。

    虞钦捏着手帕擦手, 一边在塌边坐下:“总窝在那里, 脖子不难受吗?”

    安十乌将画册合上扔到一边, 坐起身:“你忙完了。”

    窗口有风吹过,送来几分凉意, 也恰好翻开了灰色封面的画册,两个纠缠的肢体叠在椅子上衣衫半褪,如隐若现。

    虞钦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原来你喜欢这些。”

    说着拿过来随手翻开一页,还未看清似乎是马车上的场景,安十乌忙将画册一把夺过来:“你要看我回头借你就是, 这本就算了,是陆琪的珍藏,回头要还他的。”

    他这样活波跳脱,虞钦倒是放下心来,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位置:“那温泉庄子,今日你还想去吗?”

    “当然去!”安十乌清润的嗓音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期待,他本来是为了故意讲给李云依听的。

    整个蓉城只有两座温泉庄子,一个是郡守家的,一个就是虞家的,老爷子分家的时候将庄子划给了虞钦,足以让李云依辗转反侧了,只是没想到虞钦记在了心里。

    两人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从书院归家的虞熙,安十乌还热情邀他一起去泡温泉,被虞熙神色尴尬的婉拒了。

    宽敞的竹亭里安十乌整个人浸在水中,蒸腾的水汽熏的人皮肤发红,头脑发热,也冲洗掉了满身的沉重。

    人在安静松弛的环境中总容易追忆往昔,曾经被散落在记忆深处的碎片也比平日清晰许多。

    他回想着现代的父母,交好的朋友,还有那本和自己穿越异世界息息相关的小说,安十乌忍不住眉头紧蹙。

    一双手从腰间穿过,背后紧贴着男人赤裸的身躯,安十乌却仿佛毫无所觉,半晌他猛然睁眼:“我知道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他转身看向虞钦时神色格外激动,虞钦略微松开力道,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你想起什么了?”

    “蓝色山茶花,我确实见过,只是之前总想不起来。”

    虞钦闻言神色先是错愕,倏而轻笑:“不过是血肉中生出的一朵花让你这般大惊小怪。”

    掌心撩起一捧水浇在肩头,雪色的肌肤,蓝色的花朵,交相映衬,越发清透诱惑。

    随即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忽的眯起眼睛:“莫不是你还看过其他人的背。”

    虞钦微微侧身的举动令安十乌一怔,随即解释道:“我以前看过别人种出了蓝色的山茶花,如今竟在你这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实在惊奇。”

    虞钦自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自然生长的山茶花还有蓝色的,将信将疑看向安十乌。

    安十乌笑了笑:“当初我因为好奇还学了一番,等日后有空了,我尝试培育出来一些给你装饰卧室。”

    虞钦扬眉,放软了腰身,勾着安十乌的脖子,整个人仿佛挂在他身上。

    他素来握笔的双手此刻如水蛇般游荡,安十乌闷哼一声,虞钦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你那画本上画的那样精彩,你不想试试?”

    一个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一个热血莽撞最易撩拨,安十乌看着虞钦不知死活的模样,心中一团乱麻急需发泄,他双手用力,一把抱起虞钦。

    在他无意间溢出的惊呼中,将他笔直的双腿盘在自己腰上。

    虞钦因为失力,下意识紧紧环着安十乌的脖子,仿佛钢铁般禁锢蛮横的手臂,让他肌肉紧绷,不得不如藤蔓般死死咬住安十乌。

    安十乌眸色愈深,颈间青筋隐隐凸起,面色隐忍,动作却始终不疾不徐,在身前男人失神间骤然如暴风雨侵袭。

    虞钦只觉得自己如海上航行的孤舟,正经历着惊涛骇浪,细长的眼眸逐渐泛起红润,只有水面波纹荡漾,挡住了底下涌动的暗潮。

    院中阳光正好,安十乌目光虚无落在亭台随风飘荡的青色帷帐间,狭窄的躺椅上虞钦修长的身体缩成一团紧紧依在安十乌身上。

    有风将纱幔吹开一道缝隙,刺目的阳光偷偷溜了进来打在虞钦脸上,安十乌侧身帮他遮挡了阳光。

    虞钦轻轻皱起的眉头不自觉舒展,无意识又忘安十乌身边挤了挤。

    安十乌看着他安心依赖的模样压下几分复杂的情绪,心底一软。

    他今日其实说谎了,这个时代真的有另外一个人身上同样有一枝蓝色山茶花。

    随着它的凋落,这个朝代也迎来了向灭亡之际。

    书的最后一页番外有一段隐晦描述,凌乱的殿门旁象征着警醒的宫廷宴饮图零散破碎,就像这个即将支离瓦解的王朝,屏风之后暴怒的帝王终于不甘的闭上眼睛。

    他结实有力曾经可以支撑山河的手臂缓缓滑落,只有一朵绚丽的蓝色山茶花还在盛开,似乎是炫耀或嘲讽着这个王朝曾经辉煌的过往。

    安十乌心中隐隐明悟,或许不是虞钦的身份过于路人,反而是太过惊人,所以才会被人们讳莫如深,甚至几乎从不被提起。

    蓝色山茶花也不是随便有人可以长出的胎记,普天之下,皇帝的母亲刘皇后身上有,当今的皇帝有,虞钦意外的也有。

    安十乌长长吁出一口气,虞钦便是睡得再沉也该醒来了,他扣着安十乌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声音带着几分沉闷的睡意:“你今日是怎么了,从早上敬完茶出来就情绪低沉。”

    “你该不是后悔了吧?”虞钦突然翻身坐起,一时间忘记这不是家中宽敞的床铺险些掉下去。

    安十乌拉住他的胳膊:“这种事情怎么后悔,我只是觉得咱们如今成婚了,我总不能还和往日一样懒散,总该也为你做些什么。”

    虽然很多事情他还没有想明白,但他知道那个悲壮的结局,虞钦如今许多谋划也逐渐明晰,他应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么虞老爷子和虞夫人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或许他走上起义是阴差阳错,但这个男人心中一定也有不甘和野心。

    钱财、兵戈、民心,虞钦的计划其实很完备,只看表露出来的这些,这些年下来也可圈可点。

    或许按部就班下来他真的能够实现自己的野望,可他也确实时运不济,皇帝并没有支撑那么久。

    当今只有一个儿子,民间只道太子仁善,其他的传闻再是没有,那大概也就只剩下仁善这个优点。

    可这份优点出现在帝王身上倘若没有匹配的智谋与手段支撑,那无异于灾难,也不怪他在皇帝薨逝后稳不住局面。

    要在后面突如其来的祸乱中保有足够的实力,虞钦现在低调发展模式明显不再适合,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凝聚力量。

    他愁眉苦脸了半天就在发愁这个,虞钦心下好笑:“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了,我不用你为我做什么,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很多人都问过他为什么选择安十乌,在他们眼中安十乌没有家世,背景低微,能力平平,和这样的人成婚没有一点好处,倒不如找个家世相当能在仕途上帮助他的伴侣。

    可虞钦不需要这些,对爱人真诚,对生活热情,能让自己身心愉悦的伴侣已经是十分难得,安十乌身上的每一个优点简直就像为他量身定做。

    安十乌知道虞钦误会了,可他心中忧虑终究无法示人,他反扣住虞钦攥着自己的手,是不能急,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皱眉思索半晌,偏偏越是心神不宁越理不出头绪,见虞钦神色悠然趴在那里看自己笑话,他忽然灵机一动:“丰登节,你之前不是在发愁祭拜社稷的事情吗?我有办法让他们所有人大吃一惊。”

    虞钦参加祭拜礼,无非是想要向外界宣扬自己,营造声势名望,有什么比大型封建迷信更加煽动人心。

    安十乌瞬间来了精神:“你说假使我们在丰登节祭拜礼上搞个小表演,就像上次祭祀龙王时一样,日后那群人会不会将你奉若神明。”

    安十乌视线虚无,空间右上方有黑金色文字:“检测出近四日内地表水资源新增50毫米,请宿主做好采集准备。”

    没错,安十乌有个十分鸡肋的自然资源采集系统,最开始发现的时候他一度很惊奇,甚至幻想过自己是不是什么天选之子。

    第40章 第 40 章 苍蝇(修)

    但现实教会他不要异想天开, 别的主角空间不是有包治百病的灵泉,就是有大片肥沃的黑土地提供种植,最不济就是放个东西也成, 只有他的空间灰蒙蒙一片, 连储存的功能都不具备。

    直到某一天他阴差阳错打破了花盆, 掉在地上的湿土在无意间被收入空间, 本来浓雾笼罩不见五指的虚无中显现出空间信息。

    自然资源采集系统, 信息显示他的空间可采集种类就包括了水、土,还有一些基础常见的石块之类, 即便如此也足以令安十乌惊喜万分。

    那时出于新奇, 他还专门跑去郊外收集不通颜色的土壤、还有各种形状的鹅卵石, 只是随着学习生活逐渐忙碌, 他就忘记了这事儿, 却不想如今换个朝代,倒是发掘了不少新的用处。

    安十乌目光灼灼满眼期待,虞钦眉头紧蹙:“我们是成婚了, 但我还是希望你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而且丰登节是梁国盛事, 朝廷又十分忌讳以神学为名蛊惑人心, 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冒险。”

    他这样散漫随性的人,突然这般有上进心, 虞钦心底莫名复杂,以安十乌的手段这所谓的小表演最后一定声势浩大,虞钦却并不想他这么做。

    上次在白龙村是为了救人逼不得已,可在丰登节装神弄鬼,性质便大为不同,虞钦不想让安十乌以为用鬼神之说摆弄人心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说起正事虞钦整个人都透着严肃, 从安十乌怀中坐起。

    两人四目相对,安十乌因他格外慎重的态度神色微妙:“这怎么能是冒险呢,而且我就是随口一提。”

    刚刚有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看到了曾经的教导主任,那种生怕孩子一不小心干坏事的郑重其事简直如出一辙。

    虞钦提的这个问题他倒不是没有考虑过,而是相信以他的能力一定能解决。

    当然让安十乌下定决心的一点,是他的真实身份,就算被人抓住大搞封建迷信,皇帝还能将亲儿子杀了,要知道算上虞钦他总共就只有两个孩子。

    这些思量自然是不能告诉虞钦的,将虞钦凌乱的衣衫理了理,他温声道:“我没打算搞神学,我信奉的是科学,根据推算,四日后大雨倾盆,届时整个南平郡的缺水问题将迎刃而解”

    虞钦一愣,第一反应就是祭祀的正日子在两日后,恐怕来不及,随即他为自己下意识的想法感到荒谬:“人如何能算天。”

    他这话,安十乌极不认同:“人凭什么不能算天,有经验的老农可以根据蚂蚁搬家,鲤鱼跃湖看出大雨将至,有经验的船民可以根据盐罐的潮湿度推断海潮将至。”

    “现在不过是算算四时气象而已,我曾经可是学过多年。”这可不算说谎,当年安十乌确实在知名教授手底下正儿八经学过天文的。

    虞钦定定看着安十乌,下意识摸索着手腕,确实有精明的农人可以根据经验测算晴雨,可人力真的能推算到几日后的大雨吗?

    他眉梢不自觉拧起,安十乌笑了笑,后退一点拉开些许距离,指尖搭在他手腕,一只拇指大小的金色光鸟在虞钦指尖停留了一瞬,随即化为点点星光。

    虞钦蓦然瞳孔紧缩,盯着虞钦指尖的视线仿佛能穿透血肉,这已经是第二次看到这只神鸟了,比起上次的形体小了许多。

    他记得安十乌当时说那是光影的效果,可此刻他们被青帐团团围住,密不透风,又哪里有阳光映射。

    半晌,他终于收回视线,浑身卸力倒在安十乌怀中,声音有些虚幻:“让我想想,让我再好好想想。”

    安十乌抬起胳膊,承接他靠过来的力道,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垂望过来的眼眸坚定而温柔:“我不擅长那些谋算的事情,但我知道一点,你在任上这般艰难筹谋,无非就是因为哥儿的身份。”

    “可大家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能分出强弱的不是性别,而是个人能力,你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同,勇毅坚韧,哪怕整个世道对哥儿、女子轻视束缚,你也能清醒的为自己谋求公平,为百姓做出实事。”

    虞钦抬眼看向安十乌,神色动容,可以区分强弱的当然不是性别而是世俗人心,哪怕他如今早已不算弱者,可那些人依旧可以轻易用性别攻击他。

    即便是十月怀胎生他的父亲,最初不也是以保护为名,毫不犹豫的放弃了他,哥儿的身份在他这里生来就是原罪。

    虞钦线条分明的五官在光影中模糊不清,只有微微泛起凉意的指尖紧紧扣着安十乌的手:“和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你才对。”

    父亲和母亲养育他多年,大约是抱着补偿的心态,他们竭尽全力对他好,好到所有人都羡慕不解那份极致的偏爱。

    但在他们心里哥儿总是难堪大任,当初的放弃虽是无奈但却是最好的选择,只有安十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惋惜和共情这些所谓弱者。

    他双手紧握,素来坚定柔韧的黑眸中不经意倾泻出一分脆弱,三分嘲讽,还有故作的蔑视。

    安十乌抿唇,抬手遮住虞钦的眼眸,温热的掌心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后背:“所以以后的路我会陪着你走下去,我也想你走的更远些,走得再顺利一些。”

    视觉的黑暗让虞钦整个人格外敏感,他耳边安十乌近乎蛊惑的低沉嗓音:

    “你已经做到了最好,不要过于忧虑,上次乡民拦路是有些不好的传闻,那些人嫉妒打压又能怎么样,你不是依旧站的比他们所有人高亢挺直。”

    虞钦嗯了一声,闷哑的嗓音仿佛撞在安十乌心头,安十乌收紧双臂:“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如棉,心中仍有鸿鹄志,他日登顶笑苍天。你注定要翱翔俯瞰天地,那些人不过是过客。”

    “心中当有鸿鹄志,敢能登顶笑苍天。”虞钦声音清透有力穿出帷幔在院中久久回荡,仿佛雷霆万钧击碎了这些时日沉积心底的阴郁,眉目间尽是释然。

    他翻身将安十乌整个扑倒,绵长热烈的吻如火山迸发,几乎将人灼伤融化。窄小的竹木长椅颇有节奏的咯吱作响,配合着两人剧烈的喘息。

    半晌,安十乌衣衫大敞露出结实流畅的胸膛,双手紧紧环抱,眯着眼将虞钦按在怀里:“我在说正事呢。”

    虞钦脸贴着他激烈起伏的心脏位置,强压下胸腔的冲动,发泄般咬了安十乌一口。

    嘶,安十乌吃痛一把捂住他嘴,虞钦眼中闪过笑意,仰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修长的指尖戳着他还带着汗迹微微滚动的喉结:“我再想想。”

    哪怕他声音含糊,但安十乌还是接收到他的意思:“为什么?”

    他脸上的餍足惬意戛然而止,说了这么多他自己都有些血液沸腾,准备和虞钦一起大干一场,狠狠打烂那些人的脸。

    虞钦没有回答,他脸上翻涌的情绪早已归于平静,这条路他一直都是孑然一身,诚然他手下有许多愿意追随的人,可安十乌和他们都不一样。

    明明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他懂自己的困顿与不甘,愿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予帮助。

    可他说的那些还不是时候,如今的虞钦不需要任何人过多的瞩目。

    这一日他和安十乌都在庄子上厮混,年轻有力的躯干恨不得宣泄掉身上所有精力,可惜婚假到底还是被迫中断。

    前些年准备祭拜事宜的一直都是虞钦,因为村民闹事说是影响不好,今年便交给了何县令筹备。

    因为程序陌生他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所以急忙喊回来在休息的虞钦。

    埋头忙碌了一上午,将参加祭拜的流程一一核对,虞钦这才带上文书和拟定的参与人员名单去找何县令,见到郡守大人也在时,他还颇为意外。

    李遥舟垂眸翻看着虞钦递上来的文书,眉头先是拧起,随后舒展,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虞钦的目光仿佛看待后辈一般和善:“辛苦了,等这几天忙完让你好好休息几日,正好陪陪你的夫君。”

    夸赞了虞钦几句,他稍稍拉下脸对何县令道:“何大人你做事还是粗糙了些,不如虞大人细心,处理政事只是勤勉还是不够的,最终的是立场,什么人该站在一起你心里必须有数。”

    这话说的何柏青一证,忙点头,面上尽是自愧不如朝虞钦拱了拱手:“下官日后定当勤勉,多向虞大人学习”

    虞钦微微颔首,眉目低敛下有讽意闪过,转瞬即逝。

    何柏青笑了笑重新站好位置,他混了一辈子早就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哪怕被当面敲打,也能面不改色的恭维“对手”。

    或许敲打的不止是他,反正他也早就习惯了有位十分能干的下属。

    这几年下来他也看明白了自己就是给对方占着位子,如此又何必再去为难年轻人,还不如给自家留一份善缘。

    就是可惜这位能干的下属和儿子没有缘分。

    他低眉垂眼,李遥舟屡了一把胡须。

    从前满意的下属和睦如今竟格外刺眼,他语重心长对何柏青道:“也不必这般谦虚,何大人在任上还是为百姓做了不少事情的,虞大人作为年轻人还要向前辈多学学。”

    何柏青看虞钦一眼,忙道互勉,李遥舟冲着一旁的虞钦摇了摇头:“虞大人到底年轻,但有时候太急功近利也非好事,最近民间对你意见很大,隐隐有流言说正是因为哥儿不洁致使谷神降罪,南平郡这才遭遇大旱粮食减产。”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端起手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虞大人,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最近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属下倒是一时间道忽略了这些。”虞钦面上喜怒不辨,李遥舟心下越发复杂,还是继续道:“我看这次丰登节,你就不要再参加了。”

    他定定看着虞钦,就这么轻飘飘的两句话将虞钦过去多年的努力全部抹除。

    虞钦心下微冷,沉静漆黑的眼眸看了李郡守半晌,郡守大人微眯着双眼,略带压迫的气势扑面而来。

    多年来相得益彰的同僚似乎就此形同陌路,半晌,虞钦莞尔,微微拱手,一如往日般斯文端方:“依大人就是。”

    在他决定对李凤鸣动手的时候,他心下就已经有预感,这条路注定孤身一人孤注一掷,因为和他利益相同的只有他自己,想到这里虞钦突然一顿,如今还有一个安十乌。

    安十乌说的没有错,利用县令蛊惑挑拨百姓是大逆不道,可他只是潜心祭拜,老天降下恩泽是怜悯百姓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说哥儿脏污触犯神灵,这样的理由他早就听够了,就像安十乌说的,哥儿的身份仿佛天堑,似乎轻易就能抹杀他的努力。

    倘若他诚信祈祷感动上苍降下雨水他们还能这么说吗?

    虞钦的反应实在平淡,没有辩解,没有利诱,也没有威逼,他好像就这么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李遥舟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对站在一面神色茫然的何柏青冷声道:“何大人,你资历最老,又仁义体恤百姓,这次祭祀你代本大人主持。”

    “嗯?”让他主持丰登礼,何柏青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郡守大人的意思,脸上不由带了几分欣喜,连忙拱手:“谢大人,我一定好好做事,不辜负大人厚望。”

    当初有传言说虞钦会代替郡守主持今年丰登礼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要知道整个南平郡有三个县,大大小小的官员怎么也有几十个。

    可只有虞钦得此殊荣,所有人都明白这代表了一种信号,大家私心里都觉得虞钦日后必定要平步青云,不过除了个别脑子不好的,其余人也都心悦诚服。

    毕竟虞钦的能力有目共睹,无论是修路筑坝,引进商队,扶持商会,他不仅让百姓过上了好日子,也肥了他们的口袋。

    岂不知从蓉城这个地方走出去,光是评级调任都比其他人有优势的多,更何况这次朝廷推广新粮种,大家跑断了腿,但百姓始终心有顾虑。

    虞钦提出自掏腰包,来年以高于三成的价格收购粮食时,这样的气魄不仅镇住了百姓,也让其他官员松了一口气。

    果然,之后整个南平郡的新粮耕种如火如荼,天下九郡,他们这一处独领风骚,一度成为朝廷的重点关注对象。

    本来粮食可能减产的事情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以为改革总要承担分险,非是人祸,朝廷也没什么可说的。

    可最后闹的沸沸扬扬竟将所有责任都推到虞钦这里,只能说他还是差了些运道,或者挡了有些人的路。

    相比于何柏青的激动,虞钦也只是淡淡的朝他贺了一句,他这般态度让李遥舟抱着几分戏耍的心思彻底淡了下来。

    虞钦真的能完全不在意吗,李遥舟当然知道不可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虞钦为了出头付出了多少,他有一颗强于所有人的勃勃野心,这也是李遥舟曾经看重虞钦的地方。

    这样的人如今让他后退,又岂会甘心,偏虞钦今日这般表现,只能说明这人不仅城府颇深,心思也极善隐忍。

    这样的人最是记仇,就像毒蛇潜伏,稍有不慎就会一口吞噬敌人。

    李遥舟挥了挥手,转身静静看着窗外微黄的落叶,还有虞钦孤清的背影,既然注定为敌,他就不会给对方反噬的机会,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站的位置偏了。

    两人从后院出来的时候,何柏青收敛了脸上浅淡的欣喜,喊住了虞钦,低声道:“虞大人,你这次对李凤鸣出手太冲动了,那毕竟是李大人视若亲子的侄子,他那样的人迟早会有天收,何必牢你费这心思。”

    虞钦没想到何柏青会叫住他说了这么一番话,略沉吟了一番:“什么人也逃不过理法,我拿证据办事,就连郡守大人也不能说是我的错。”

    得罪李郡守当然不是一件好事,可虞钦明白,一旦被苍蝇发现缝隙,后面就会有无数只苍蝇涌上来,尤其是近些时日有些人蠢蠢欲动,李凤鸣自然要被他拿来杀鸡儆猴。

    而且这只鸡背景越强大,才越有震慑力。

    看出他的不以为意,何柏青没再说什么,觉得虞钦再老练,阅历上还是差了些。

    郡守大人是不能拿他怎么办,但他只需要稍稍露出不满,虞钦日后在衙门就不会太好过,年轻人有本事就容易手段激烈,一出手直接雷霆一击,郡守大人当时估计都没反应过来。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有哮证,一到秋日就会发病,过几日估计也主持不了祭拜礼了,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