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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太阴星上,星星点点的金红色月桂花徐徐飘落,新神们的身影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散去,连带着那一句句欢声笑语也随之远去,唯有亘古不变的清寂,伴随着馥郁花香飘荡向廖阔冷寂的宫室。

    眺望着胡博闻逐渐渺远的背影,嫦娥摸摸玉兔的脑袋瓜,蹲下身子将它轻轻放下,低头莞尔一笑:“去玩吧,我也要抓紧修炼啦。”

    天庭公务员制度在考试大典此后的流程,是由人族女仙姐妹们和公主们给新神们上课。而她这里要负责的差事,暂且是可以告一段落了。

    既然如此,那除了跟进云华家的事,她现下应当是能够专心修炼了。毕竟封神之劫启动在即,她有意在其中周旋,自然也得有配得上插话的实力才行。

    拍拍玉兔的脑袋,嫦娥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踌躇满志地向寝室大步走去。

    ——为了日后能长长久久地摸鱼,她一定会努力的!

    玉兔在地上仰起头望着她的背影,轻轻眨了眨眼。

    那曾疏懒柔弱过许多年的背影,如今当真是越发挺立了。莫名的,衣袂翻飞间竟还透出了几分蓬勃朝气。

    不确定地左右看了看身旁映照着的如雪月色,玉兔努努嘴,缓缓向月桂树下走去。

    吓死兔了,嫦娥忽然这么有朝气,害得它还以为自己错上了太阳星呢。

    唉……

    有些心累地轻轻叹息一声,玉兔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月桂树旁的土,半晌,才慢吞吞扒拉出舂桶。

    罢了罢了,虽然不知道嫦娥这几年到底为何跟打了鸡血一般斗志昂扬,但既然她想卷,那自己就陪着她吧。

    垂头静静盯了自己的舂桶片刻,玉兔双爪艰难将长长的杵臼高举过自己头顶——今日目标,先捣它十桶药!

    ……

    太阴水华凝起的清渺仙雾间,莹白月色如流水般浮动不定,远远望去,宛若一池波光粼粼的清澈湖面,静谧而又耀眼,令人不禁为之眼花缭乱,难以捕捉每时每刻的光影变幻。

    就在这光影变幻之间,三道若隐若现的霞光,自广寒宫七位公主暂居的殿里,悄无声息地向远方遁去了。

    “唔……这就是嫦娥和新神们的全部对话?”

    瑶池的榻上,玉帝坐起身子,捧着一卷仙锦,双眼微眯。

    闻言,站在最前的玄悦四公主大力点了点头,双目明亮,昂首道:“正是,嫦娥仙子与新神们在这堂课上的每一句话,儿臣们都已悉数记录在了这仙锦之上,绝无错漏!”

    泽德五公主和螭润六公主紧跟着点了点头,看向玉帝的目光期盼中又带了点紧张。

    王母见了,微微一笑,安抚女儿们道:“不必紧张,你们有如此孝心,父皇和母后自然是相信你们的。”

    玉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继续往下细细阅览,片刻后,目光却是停驻在了仙锦某一处,皱眉问道:“嫦娥是这么跟新神们说的——奖励给新神们的宝物,都是她、人族女仙和你们提供的?”

    闻言,泽德五公主立即脆声回答:“是!仙子之前和我们说了,会将我们做了什么都告诉新神,不叫他们忽视了我们的功劳~”

    玉帝缓缓抬起头,看着五女儿明媚开朗的笑容,听着她轻快喜悦的语气,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

    见状,螭润六公主纤长睫毛微微颤落,低垂的眸子闪动几下后,她方才抿抿嘴,慎之又慎地斟酌着措辞,轻声问:“父皇可是为嫦娥仙子未曾将宝物来处归功于天庭,故而不愉?”

    听到终于有个女儿明白自己的意思了,玉帝眉头略略舒展,可还不待他欣然承认再顺势教导女儿们也要有警惕之心,就听到了玄悦怒气冲冲的呵斥:“六妹不要胡说!父皇乃是堂堂天庭之主,三界谁人不崇敬仰慕?!”

    “以父皇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海纳百川的胸怀,怎么可能会贪图这一星半点儿的声望?!”

    呵斥完螭润,见她怔住不再瞎说,玄悦又忙不迭地替她向玉帝请罪:“父皇明鉴,六妹想来只是设计考场时琢磨了太多凡间昏君的行径,才一时头脑发昏,妄自揣摩您的心意。”

    她一脸端肃又焦急地看着玉帝,振振有词:“您坐拥三界,哪里可能像凡间那些眼里只有几亩地的昏君一样,成日净琢磨些不上台面的小事呢!”

    真·成日净琢磨些不上台面的小事·玉帝:“……啊这。”

    对上女儿那双盛满了崇敬孺慕的,乃至因觉得他被自己女儿误解了,故而真心实意地涌上了一层心疼之色的明澈双眸,玉帝本早打好腹稿要教导女儿们懂得警惕嫦娥的一席话,忽而就说不出口了。

    这还怎么说啊,他要是再往下说,那不就正应了玄悦口中那昏君的行径嘛!

    心中如鲠在喉,他脸色几不可见地一僵,尔后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可不是嘛,还得是你啊小四,懂得朕的心意。”

    面上干笑着,玉帝心里却是不由苦笑——唉,玄悦这孩子乖巧是乖巧,但就是太实诚了啊……

    不过……这样也好。

    对上玄悦那赤诚的面庞,他眉头又舒展几分——女儿这么信赖孺慕自己,总比私下里有小心思的好。

    余光里见六女儿螭润似乎有些低落地垂下了头,玉帝泰然自若收起笑声,板起脸义正言辞地对她说:“小六,这你就得和你四姐学学了,怎能如此揣测朕呢?”

    “唉,”深深叹了口气,在螭润紧张抬眸后,他痛心疾首地一拍扶手,“实在是叫朕伤心啊!”

    说着,为了立住自己正直高大的人设,他还皱起眉头,似乎颇为伤心地扶住额头,恹恹歪坐在榻上。

    里子已经丢了,总得把面子保住。

    新神们还不知何时能取代老臣们如今在天庭的地位,他们的敬仰尚能徐徐图之。倒是现在已经能做事的女儿们,正是用她们的时候,没的为了些许小事,就让她们的信赖破灭了。

    他这一番唱念做打之后,泽德五公主那是对此深信不疑。

    当即匆匆走上前,按着特意与鹊学来的按摩之法,时缓时重地给她“着实是委屈了”的父皇揉起了额头:“父皇息怒,您胸怀三界,我们姐妹都是知道的。六妹就是一时忙乱了,定然不是故意的。”

    手在玉帝额头穴位上揉着,她又一脸关切,语气无比情真意切地道:“儿臣曾听善医的人族女仙鹊言,虽则咱们神仙不至于像凡人一样动了肝火就易生病,但到底是有害于身体的。”

    “您统领三界,身负苍生的福祉,可万万不能轻忽了自己的安康啊。”

    享受着五女儿的吹捧和殷勤,人设再次立稳了的玉帝淡淡一笑,心中熨帖又得意:“安心,朕省的。”

    另一边,被玉帝当机立断调转枪头做了筏子针对的螭润,则是僵立在地,一时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不多时,那双澄澈杏眼里就蓄起了盈盈水色。

    只是她不觉得是自己猜错了父皇所思所想,故而也倔强地不肯认错,更微微仰起头强撑着双眼,不叫眼泪流出来。

    一直未曾出声的王母瞧着六女儿委屈又倔强的模样,不由心疼,柔声道:“小六,别伤心了。”

    “你也是想为你父皇分忧,母后懂得。放心吧,你父皇不会怪罪你的。”

    心知这次六女儿是为自己顶了锅,玉帝闻言微微一顿,掩起心虚与内疚,也对螭润摆摆手:“你这孩子,行了,别哭啦。”

    “你母后说得对,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略有些不自然地移了移眼神,他义正言辞道,“虽然朕当然不会为这么点小事就猜忌嫦娥的意思,但你说的话倒是提醒朕了——”

    “就算她未曾有抢功之心,但身为天庭神仙,她如此和新神们说,倒显得你们和她在天庭里有些格格不入了一般。”

    目光环视三个女儿,他故作漫不经心地吩咐:“你们姐妹七个稍后不是要给新神们上那什么思想品德课嘛?到时候,你们注意着点儿,到底得让这些初入天庭的新神们知道,朕身为天庭之主,那是时刻关怀着他们的。”

    “嫦娥和你们为他们谋来的福利,那也都是得了朕的恩准的。”

    闻言,三位公主敛眉垂眸,齐齐应道:“儿臣遵命。”

    ……

    走出瑶池,玄悦四公主缓缓停下脚步,唤住了正要掐诀架云的六妹螭润。

    让五妹先回广寒宫帮忙遮掩后,她带着螭润,漫步在莲池边。

    或许是今日王母的心情还不错,这一池莲花也竞相盛放,一朵朵的都在仙雾中亭亭玉立。

    嗅着那一阵阵清香,侧眸看了看始终一言不发的六妹,玄悦轻轻叹了口气:“六妹,委屈你了。”

    螭润顿住脚步,长睫轻颤,素来轻快嘹亮的嗓音中夹杂了一丝沙哑:“四姐,你也觉得我太自以为是了,是不是?”

    “父皇说他没那么想,都是我,妄自揣度圣意……”

    泪珠已然在眼眶中打转,她撑起双眸,抿起嘴看向四姐,神情委屈又倔强。

    孰料,玄悦却轻轻摇了摇头:“父皇是否那么想了,有什么关系?”

    “关键的是,你不能这样说出来啊。”

    对着面露不解的六妹,她无奈一笑:“我知你和我、五妹是一样的,都发自内心地盼着为父皇、母后做点事。否则,今日避过姐妹们来瑶池的,就不会是咱们三个了。”

    “只是,就算是要为父皇和母后分忧,那也是要细细思量的。”

    仰起头,望向瑶池上空看似在自由盘旋的仙鹤,玄悦脸上浮现出一丝怅然:“你今日点明此事,对父皇有什么好处?”

    “若传了出去,叫嫦娥仙子知道了,难免要对父皇心有介怀,今后当差也未必能有如今这般尽心尽力了。”

    “而要是叫那些妖仙们知道了,那岂不是给了本就不服父皇的他们,又一个攻讦父皇名声的把柄?”

    侧过身子,定定注视着已然怔忪了的六妹,玄悦语重心长道:“咱们既然要做最孝顺的女儿,做事之前,就得自己先想想,怎么才是对父皇和母后最好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玄悦四公主看着泽德五公主真心实意吹捧父皇的场景(扶额):没事,五妹你玩去吧。

    第113章

    “当啷,当啷……”

    清风携着清甜的桃花香气缓缓袭来,一树灼灼红桃随之舒展枝条在烂漫中摇曳,系于其上的赤绳与木牌也纷纷晃动起微笑的弧度,在广阔亭台间碰撞出了一曲清扬婉转的乐音。

    坐在莲池边,随手掷下几点鱼食喂了池中鸳鸯,月合老人转头,看向侍立在一旁的手下监官元阳:“如何?嫦娥的课也下了许久了,各司监官可有回禀?”

    不待元阳答话,他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已浮起了几分凉薄笑意,素来光滑如童颜的脸皮更是堆积了几层皱纹,语气笃定道:“连着上了这么久的枯燥课程,那些初上天庭的毛头小子,应当早就按捺不住了吧?”

    “被这些未来可能与自己在同一司里共事的老前辈们一撺掇,那肯定是一个个的都等不及要去寻欢作乐了!”

    又向池子里甩了一手鱼食,饶有兴致地看着鸳鸯们你争我夺的热闹场面,月合老人胸有成竹地笑道:“想来此时此刻,他们定然已是纸醉金迷,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斩钉截铁地撂下一句话,他便兴致勃勃地执起手边柳枝,向池塘里最霸道的那只鸳鸯“啪”得拍去:“这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啊,可是没什么耐性的。”

    可过了半晌,直将那只鸳鸯都拍得扑腾着翅膀飞远了去,身后的元阳都未曾出声。

    心中浮上一丝不好的预感,月合老人诧异回眸,就见元阳给了他一个拘谨而礼貌的微笑。

    月合老人无语:“……笑什么?答话啊!”

    垂在两侧的双臂局促地摆了摆,元阳拧着一张脸,还是艰难开口了:“回禀仙翁,新神们没应各监官的约。”

    “嗯?!”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月合老人皱眉追问,“这是为何?难道是嫦娥下了令,不许他们与天庭老臣们来往?”

    一想到是这种可能,他嘴角噙起了一丝不屑笑意,眉目亦是舒展开来:“同在天庭,同僚们友善往来才是正理。嫦娥若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教唆他们疏远同僚,那就活该被参一本了!”

    然而元阳窘然摇摇头,否认道:“并非如此。”

    “那是为何?”月合老人再次拧起了眉。

    元阳狼狈一笑,语气古怪又困惑:“监官们说,新神们一回了居所,就闭门谢客,一个个还嚷嚷着什么‘造福三界苍生时不我待,我等忝受天庭厚恩,理当夙兴夜寐自我提升,才不辜负嫦娥老师的谆谆教诲’!”

    月合老人眉头拧得简直能打结:“……啥、啥玩意儿?”

    他听到了啥?!!!

    元阳亦是一副“我不理解,我大受震撼”的表情,若有所思地揣测:“难道嫦娥仙子给他们下降头了?!”

    这么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大公无私……天庭多少年没有这样的神仙了,还真叫嫦娥一节课就给调教出来了?!

    “不、不会人人如此的,”月合老人转过神来,一个一个新神回忆过去,终于,双眼一亮,激动地一扬柳枝,甩起点点水滴,“申公豹!申公豹你问了没有?”

    “就算别的新神能被嫦娥忽悠着当了玉帝的好狗,此人小肚鸡肠,也必然不会被她三言两语动摇了心思!”

    哪料到,一提到申公豹,元阳的表情更古怪了,边抚着身上被溅到的水珠,边慢吞吞道:“他倒是没这么说……”

    可算猜对了一件事,月合老人舒了口气,脸上再次挂起笑容,矜持地问:“那他是如何答复的?”

    元阳慢吞吞道:“他问,监官们请他喝的酒,能增寿几年,请他吃的肉,又能提高多少修为。”

    “监官们答不上来,他就当场发怒,指着监官们的鼻子骂——”

    “骂?!”月合老人眉头不知是第几次皱起了,但还是对欲言又止的元阳追问,“他骂什么?”

    “骂得可难听了,监官们都没敢给我复述,”元阳为难地摇摇头,“只说,申公豹话里话外是气恼他们要耽误他修行,狼子野心要害了他的寿命。”

    “还说了,要是呈不上个什么能延年益寿千万载的神物,就别再没事儿腆着个脸去见他……”

    月合老人执着柳条的手一颤:“……延年益寿千万载的神物?!”

    哈,他倒是够贪心的!

    而今的天庭,也就是王母的蟠桃能有那般妙处,但凡神仙们得了,自己用还来不及,谁能舍得给他?!

    就是自己赶上蟠桃宴,那也是又吃又拿半颗不浪费的!

    头疼地甩了甩头,月合老人却还不死心,思忖片刻,又问:“那新神们之间的关系呢?”

    “不是说嫦娥给了奖励让他们竞争?那他们是不是更看彼此不顺眼了?”

    或许是因先前两次猜错答案都太打击自信,他语气急促了许多,一句又一句地追问:“有没有吵起来?打起来没有?”

    问完,他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元阳。

    而元阳的沉默,之于此刻的他——震耳欲聋。

    月合老人:啊这……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又是不可置信,又是不甘计划落空,他疑惑道:“这怎么可能?不过是一节课,难道嫦娥又把他们扔进了山河社稷图里,让他们做了一次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

    可这话才说出口,他自己就先否定了:“不对不对,山河社稷图乃是女娲娘娘的宝物,听说大典结束后人族那几个女仙就忙不迭还回去了,王母想借用赏玩一番都没成呢。”

    但既然不是这样,嫦娥又是怎么把那些出身不同还各个被吹捧得眼高于顶的新神们,给弄得团结一心的?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月合老人抬头看看元阳那讷讷不语的模样,再低头瞧瞧自己身旁那几根不知被何方高人趁自己要对考试大典捣乱时搞裂了的黯淡红绳,顿觉头痛不已。

    怎么自打嫦娥开始负责云华长公主一案后,他就好像事事不顺心了一般……

    难道嫦娥这人族之仙,就当真克制他们妖族?

    眸中闪过一丝不善之意,月合老人默默捏紧了手中柳枝。

    就在这时,元阳倒是左右看了看,尔后俯身在他耳边煞有其事地说了一则消息。

    “三个公主暗中回了瑶池?”月合老人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元阳点点头,也不再绷紧一张脸了,略有些欣喜地答道:“是。”

    说完,犹觉不够,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添了一句:“看来,玉帝这是不信嫦娥和人族女仙呐!”

    “呵,”信手拿起根断裂的红线,月合老人摩挲着那裂痕,冷笑中夹杂着一丝不屑,“这位陛下啊,当年初入天庭时,倒也还算得上心怀苍生。勾心斗角了这么多年,终究是越发小气起来了。”

    元阳更为大力地点点头,喜滋滋附和道:“可不是嘛!他手下本都没什么人可用了,好不容易出了个嫦娥愿为他奔走,他竟先昏头怀疑起人家了,也不怕叫人看了寒心,今后再没人投奔他!”

    眼珠子又转了一圈,他觑了觑月合老人脸色,一脸钦佩地放声说:“还得是您——运筹帷幄!”

    “这些年来一个个将他身边的人都策反、挑拨了,让他都不知道还能信谁……否则,他哪会有今日的草木皆兵!”

    瞥了眼忽而干巴巴吹捧自己的监官,月合老人倏然恍惚,不知怎么的,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红线,他双目直视元阳的眼,缓缓道:“你倒是挺欢喜的。”

    元阳也是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为何非但不见喜色,反倒像是升起了不愉,当即身子一僵,局促问道:“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是啊,是件好事,”月合老人不置可否地颔首,神色淡淡,“玉帝走错了路,于我们而言,自然是一桩好事。”

    元阳不解:“那您为何……”

    转过身子,目光落在那被他打得一个个偃旗息鼓没精打采漂浮在水中的几只鸳鸯身上,月合老人怔怔出神片刻,方才反问道:“阿元,你还记得,当年你我为何上天吗?”

    耳畔响起这久违的称呼,元阳不由一怔,半晌,才直起身子,缓缓道:“彼时妖庭初立,你我有意为天下有情妖牵上红线,故而追随符元仙翁,一道上了天来……”

    “是啊,”月合老人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冷笑,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夹杂着的却是自嘲与悲戚,“其实想来……玉帝如此,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初初上天之时,谁又不是意气风发、满怀志气?”

    “只是终究,再长远的志向,也会被这唯有方寸大小的池塘,一日又一日地消磨殆尽……”

    长长叹息了一声,他身形佝偻下来,望向在池中使劲扑腾着翅膀最终却只能飞起三尺高的鸳鸯,目光中盈满了浓重的悲凉:“池子小了,眼界自然也就小了啊。”

    若非方才忽然被元阳那小心翼翼讨好他的模样惊醒,或许千百年后,他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和自己看不上的人,早已成为了一种人。

    月合老人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实在叫人索然无味。这突如其来的感触,实在太过沉重,叫人没了一星半点儿算计的兴致。

    而被他这么一说,原本兴高采烈想看玉帝笑话的元阳,也不由心情低落下来,有些颓唐地喃喃道:“可不是么,这么小的池子,我当年在凡间,都是不惜得住的。”

    脑海中闪过那些年与雌鸳鸯在山川河流间嬉戏的美好回忆,再低头瞅瞅面前那都伸展不开他原形双翅的小池子,元阳不禁长长吐出口郁气。

    “罢了,再等等,”见元阳被自己勾着也生出了几分沮丧之气,月合老人却是提不起什么安慰他的心思,只喃喃道,“再等等,等我妖族再次壮大了,你我自然就不必再受这窝囊气了。”

    “届时,天高地阔,何处不能去。”

    这话,既是在安抚元阳,亦是在安抚他自己。

    近万年了,妖庭都只存在于记忆中了,他们要想如当年那般逍遥自在,却不知还要再等个几千年。

    转头看了看依旧神情颓废的元阳,月合老人顿了顿,敛下双眸,轻声道:“阿元,以后私底下,还是叫我二哥吧。”

    对着怔忪抬眸的元阳,他温和又无奈地一笑,却也没有多说几句的心思,只意兴阑珊地摆摆手,示意元阳去做事。

    挑拨、拉拢新神们的事看样子是要徐徐图之了,但把紫薇帝君赶下台的事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任他们再想偷得浮生半日闲,也还是闲不下去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月合老人: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呜呜呜呜呜……

    第114章

    渺渺烟水盛起一泓清冷月色,卷着几点金红色的花瓣,化作一道绮丽霞光,飘游向那一座座廖阔空旷、哦不,是火热喧闹的宫室。

    夙兴夜寐修炼了好几日的嫦娥,再次抱起捣药捣到手颤腿酸、蔫头蔫脑的玉兔,漫步在广寒宫里的一间间宫室外,笑眯眯立在窗子外往里探头。

    她的法律课是全体新神都能一起听的内容,是以需要广寒宫外那宽阔的场地来上课。

    但人族女仙姐妹们要给新神们上的课,则是要根据新神们自己的天赋与意向分科,或许不再需要那么大的地方,但却又必须要更多间隔——免得炼个丹啊、习个武啊的时候,不小心把隔壁课堂的学生给炸/揍了。

    故而,她就索性贡献出了广寒宫那近万年也没人住的空房间,给姐妹们当做了专业课的教室。

    此时,嫦娥站在教室的后窗外,静静观赏着新神们一个个奋笔疾书的背影,心中忽而升起了一阵诡异的愉悦之感。

    ——啊,这就是前世末法绝境时代凡间那些教导主任的快乐嘛?!

    明明是站在门外做贼般偷窥着学生们的一举一动,可一旦被发现又能反过来占据道德高地,理直气壮、义正言辞地训斥对方,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刺激!

    爽!

    怀揣着被新神们发现然后自己大义凛然到批评得他们怀疑人生的莫名期盼,嫦娥脸上浮现起兴奋的笑容,暗戳戳隐匿了自己的气息。

    嘿嘿嘿,让本主任来康康,今天要被揪住的是哪个走神的小朋友呢~

    不好好听课,可是会被抓的哦~

    “娥姐?娥姐?”背后突地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啊?!谁?!”正沉浸在“抓娃娃”美好臆想中,嫦娥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玉兔都甩出去了,一把抓住它两只耳朵捞了回来,才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去,却发现是一袭碧裳的牧。

    牧看上去却比她还疑惑,瞧瞧她的脸色,脸色古怪道:“你怎么了?趴在窗子上嘿嘿嘿地笑……”

    光从背影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若非气息没变,她还险些以为她被夺舍了呢。

    “啊这……”紧张地绷直身体,嫦娥干笑一声,“哈哈没事,就是看新神们一个个如此勤奋好学,我太欣慰了,太欣慰了。”

    为防姐妹发现自己乐子人的本质,她眼珠微动,连忙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儿?课已经上完了?”

    不该啊,牧擅长的是养殖,她就算只从配种讲到繁育,有生灵的成长时间在那里拖着,也该是课程里最长的一门啊。

    果然,牧摇摇头,诚实道:“没上完,早着呢。”

    “不过,”秀眉一挑,她脸上洋溢起了爽朗的笑容,“我看你分组讨论那法子挺好的,就学了来——教完基础知识之后,也下发了几只幼崽让他们先自己一组组自习,亲手实践一番体会不同种族的生长规律。”

    “所以啊,我每过一段时间去检查养殖成果就好啦,用不着时刻看着~”

    嫦娥:“……”

    这什么摸鱼潜力选手?!

    我都没特意教,竟然就能自行领悟摸鱼大法!

    还进一步开发了自习之法!还美名其曰为“亲手实践”!

    捂住了玉兔就要开始吐槽的三瓣嘴,嫦娥肃然起敬地站直身体,一本正经点点头,沉声赞扬道:“正该如此,就该让他们多实践!”

    “俗话说得好,实践出真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好了好了,”牧抬手止住她面无表情的机械式背诵,轻笑一声,“姐你就别拖时间了,我课自己能上得过来,不是来拉你当壮丁的。”

    要说此前仅在飞上娲皇宫时匆匆见过一面后,她们姐妹对嫦娥的印象还只是热心的同胞仙子。那都一起共事这么久了,她们这些能当上部落首领的人精,谁还看不出来这位仙子清冷貌美外表下那颗本质为咸鱼的心?

    唉,牧不由失笑——就她之前被岚拉着一起接新神们回天那次,可真是还没飞几趟,就双眼无神到和躺在案板上摆烂翻肚皮的鱼一样了。

    “哦,哦,”知道不是要让自己干活,嫦娥就放松了下来,当下颇有闲情逸致地笑吟吟邀请道,“那一起走走?”

    牧却是摆摆手,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不了不了,娥姐,我来找你是有另一桩正事。”

    神神秘秘将嫦娥拉远了课堂窗外吼,她来回看了看,确定四处没有新神后,方才手掌一翻,一枚散发着煞气的金珠出现在了她掌心。

    嫦娥瞳孔一缩,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灵珠子?”

    哪吒?!

    这什么意思啊?!

    不会又想把哪吒串成饰品给自己戴吧?!!!

    极为惊恐地瞪大了眼,她颤声道:“这、这……”

    嘿嘿一笑,牧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了格外憨厚的笑容:“考试大典结束后,我们不是先回宫里将山河社稷图归还给娘娘了吗?”

    “当时娘娘说,这灵珠子之前老是在莲池里挑衅烛九阴家的幼崽,他俩一闹就闹得一片狼藉的,惹得她老人家头疼。这次看我把它带走了,娲皇宫里能消停几日,就让我索性别再把它放回莲池里了。”

    “反正池子里珠子多的是,也不差这一颗半颗的。”

    嫦娥缓缓张大了口:“哦……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前世哪吒一见了东海龙宫的敖丙三太子,二话不说就把人家剥皮抽筋了。原来是早在娲皇宫就和人面蛇身的小烛龙有过瓜葛,敖丙这波是因为原形相似,被迁怒了啊!

    不过……

    这可是未来的哪吒三太子啊妹妹!

    你不要说的好像是什么地摊上的批发塑料珠子一样啊!!!

    按捺住内心熊熊燃烧却无处可释放的吐槽之魂,嫦娥又有些不解地问:“那你来寻我是?”

    双眼一亮,她一个大滑步,满含期盼地凑到牧身前:“莫非娘娘有什么吩咐给我?”

    这辈子娘娘可还没理睬过她这个后羿前妻呢,她还以为要像前世一样等末法绝境来临,娘娘才能暂且放下对她的迁怒,不计较后羿射杀了他们妖族九个金乌太子的旧怨,先以大事为重与她再次携手渡劫。

    难道如今为了哪吒的事,娘娘愿意理她了?

    对着娥姐如犬族幼崽般亮晶晶的一双明眸,牧深吸一口气,默默滑步拉远了距离,尴尬一笑:“那倒没有。”

    见那双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来,心知她是为了什么心事,牧无言地轻轻拍了拍嫦娥的肩膀以作安慰,才继续说正事:“我想着灵珠子身上煞气这么重,又正好赶上封神榜出杀劫现世,不若就凑个热闹,叫它也去人间走一回。”

    “要是磨去了煞气,再积攒点功德,正正经经得道飞升,来日也是给娲皇宫涨面子不是?”

    一听是要给娲皇宫涨面子,嫦娥也顾不上颓废了,当即振奋起来,点头肯定道:“这倒也是,那你打算具体怎么做?”

    双眉微蹙,牧有些纠结地瞅瞅手上的金珠,叹气道:“其实以前在娲皇宫我们讨论过此事,当时是打算若娘娘真被他们闹烦了,就将它托付给阐教的。”

    “人教只收了玄都大法师一个弟子,我们估摸着人家也瞧不上它一颗小小的珠子,回头被闹烦了再将它炼成法宝装饰……截教么,听说鱼龙混杂的,我们也怕他们煞气过重,再把它带的杀性更甚,那就事与愿违了。”

    “倒是听说阐教众仙道德高深,感觉是个能将它教化好的去处。”

    嫦娥了悟地点点头:“那姐妹们如今这是改主意了?”

    “是,”牧随意坐在走廊长椅上,下巴枕在双臂上,撇撇嘴,“道听途说果然不可信,只看赤精子和申公豹两个二代弟子都能被排挤得投奔天庭,就知道阐教不是什么好去处。”

    “截教弟子们上天前,好歹还一个个颇为留恋地和同门们告别呢。就他俩,裹了包袱就马不停蹄往天庭跑,好像同门会是什么洪水猛兽把他们困住一样。”

    “可也正是因此,”她转过头来,看向坐在一旁的嫦娥,苦恼道,“我们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要把这灵珠子放到哪里去。”

    “到底是娲皇宫里出来的小家伙,我们也照料了它这么些年,都给它照料出灵智了。”

    蹙眉点点手心不甘安宁滴溜溜转悠着的灵珠子,她怅然不已:“总不能真任由它独自漂泊孤苦伶仃的。”

    是不能任由它独自漂泊大杀四方吧?!

    想起前世哪吒的累累战绩,嫦娥简直槽多无口——没人看着,他自己去河边洗澡,就把东海龙宫的夜叉李良和三太子敖丙给打杀了;又是没人看着,他自己上城门楼子闲逛,就把石矶座下的碧云童子给射杀了……

    咱就是说,就凭他这副杀性,他能孤苦伶仃?!

    他是能让其他生灵都从一家团圆变孤苦伶仃吧!

    另一边,牧还在操着老母亲的慈爱之心,捧着在她掌心散发着暴躁气息蹦跶个不停的灵珠子,一脸温柔又忧愁:“这幼崽都是债啊——”

    “在身边的时候烦得不行,巴不得别的姐妹把它拿去戴着看管。可真要让它就此长久离了身边,偏偏又舍不得了。”

    长长叹了口气,她眼巴巴看向嫦娥:“所以啊,才想来请问你,这三界之中,可有什么适合它的好去处?”

    嫦娥:“……哈、哈。”

    没当过娘也没带过小娃娃的我,还真是很难理解你这种矛盾的心情啊……

    而且当日你和麦一唱一和要把它给我当首饰戴,竟然是要让我给你们看孩子嘛?!

    这什么坑姐的妹!

    不过……

    眸光几不可见地一沉,她抬眸对上牧的双眼,在对方愕然神情下,一把握住那只捧着灵珠子的手,目光灼灼问道:“牧妹,其实我对养孩子,一直都有兴趣的!”

    作者有话要说:

    牧: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在线等人接唱!)

    第115章

    一阵莹白月光在眼前粲然绽放后,牧满含期待地睁开眼。

    当日,娥姐说要亲自和自己一起在凡间教养孩子。

    这不,新神们所有课程甫一结束,她干脆利索地和天庭对接完新神事宜,再恭恭敬敬请示了玉帝和王母,又和各有打算的人族女仙姐妹们告别后,就马不停蹄地带着自己下界了。

    而到了这处能离杨家不远不近,既能实时监控他们又不至于被他们发觉,同时还可接触凡间人类的半山腰后,她便让自己蒙起双眼,说要给自己一个惊喜。

    想到芜她们现在住着的那座监视杨家的张宅,牧心中不由升起了淡淡的期许。

    眼下这地方可是娥姐打算起码要正正经经住个十几年的,再怎么变,应当都比那座空荡荡仅够奔波的姐妹们临时歇脚的宅子还强吧?

    而且比起充满远古莽野气息的娲皇宫,和举目唯有冷瑟瑟白雾的广寒宫,这宅子还要用来养孩子,那一定还会非常温馨了~

    越想,牧的心里越是涌上了期待之情。

    家人们谁懂啊,虽然她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但当年寿命到头飞上娲皇宫前,她部落里所有人住的还只是山洞呢。

    到了娲皇宫,姐妹们也是先吭吭哧哧挖了好几个山洞,直到凡间后代里住过屋子的姐妹上来了,才知道了这世界竟然还有一种东西叫房子!

    只是这些年她们寄居在娲皇宫中,已是大大打扰母神娘娘了,如何还敢再大兴土木,思来想去就只简单搭了几间可堪容身的小木屋罢了。

    故而,这么多年来,无论是牧还是其他人族女仙,其实心中一直有一桩淡淡的憾事——她们已许久没有独属于自己的舒服居所了。

    是以,当嫦娥说“可以睁眼了”后,牧毫不压抑心中的热切,雀跃地睁开了双眼。

    牧:“啊?这……”

    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她磕磕巴巴地和嫦娥确认:“娥、娥姐,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养孩子吗?”

    嫦娥施施然收回掐诀的手,满意地点点头:“是呀,此处山清水秀,多适合养孩子呀!”

    “可……”

    缓慢地环视了四周,确定自己没看错后,牧崩溃道:“这里是神庙啊喂!”

    抬起手,她指向面前正堂里的玉雕,脸上更是写满了“一言难尽”四个大字:“供奉的还是你我姐妹们的神像!”

    期待落空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要搞一个这样离奇又社死的住所啊?!

    这番操作,弄得她连伤感失落的情绪都来不及上涌,心里就被哭笑不得的情绪塞得满满当当了。

    还能不能更荒唐了?

    咱就是说,谁家正经孩子在神庙里长大的?!

    还是对着从小带大自己的人的神像!

    看懂了她那一脸的不可思议,嫦娥振振有词:“歧视!牧妹,你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神庙怎么了?这孩子生来不凡,诞生在神庙里,岂不是正应了它的天命?”

    被她一本正经胡搅蛮缠的话绕得头晕脑胀,牧冲她摆摆手,低着头琢磨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打算从头开始捋:“娥姐,我先问一个问题——如果这孩子要生在神庙,那咱们怎么扮孩子的爹娘?”

    “人家神仙的庙祝都是出家人,咱们的庙祝是一对夫妻?这你觉得正常吗?”

    嫦娥耸耸肩,一脸无辜:“我没说咱们的庙祝是一对夫妻呀。”

    闻言,牧微微松了口气。看来,娥姐还是有几分分寸的。

    接着,玉兔的话就打破了她的幻想:“牧啊,别想太美了,她就压根没打算给这孩子找对爹娘。”

    “哦,没想给找爹——什么?!没想找什么?!”

    牧惊得险些跳了起来,她甚至还和当年在部落时一样不讲究仪态地掏了掏耳朵,企图证明是自己耳朵不够争气听错了。

    玉兔微微一笑,再次打破了她的幻想,闲闲说道:“嫦娥就没想和你扮一对夫妻给这孩子当爹娘!”

    “那是打算将它投入凡人夫妻的腹中?”牧心中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对面那一人一兔的礼貌微笑破碎了她最后的奢望。

    崩溃地挠了挠头,牧破罐子破摔地问:“那谁来教养它?还是任由它自生自灭?!”

    “哎呀,你先别急,”眼见她已经散发出了“毁灭吧”的摆烂气息,嫦娥温声安抚她,开始细细给她讲自己的打算。

    “我是没打算给它找对爹娘,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只能爹娘教育人的道理,咱们给新神们当了那么久的老师,这不也是教育人?”

    “我是打算咱们在这庙里做两个道姑,这样一边在凡间引导守护生灵,一边也可以做它的两个师傅,一齐教养它。”

    “我们当老师教养它自然是合理的,只是……”牧还是无法理解,蹙眉道,“为什么不给它找对爹娘呢?别的凡人小孩都有爹娘,就它没有,岂不让孩子伤心?”

    闻言,嫦娥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说实话,牧以为爹娘重要,在她看来其实还是凡人思维惯性所困。事实上,在如今洪荒的修炼者之间,师生关系可能比亲子关系更为密切。

    就说三教的弟子,可能早都忘了自己爹娘是谁了,又或者生下来就没怎么见过爹娘,但对于他们的师尊,则必然是最为尊敬的。

    而且有了前世的回忆,嫦娥可不觉得有亲情线对哪吒和他爹娘是件什么好事——

    哪吒因为有了爹娘的牵绊,被龙王拿父母做威胁,才只能削肉剔骨妥协谢罪;

    而李靖和殷夫人这对凡人爹娘因有了哪吒这不平凡的儿子,又是惹了神仙仇家又是被哪吒追杀、入梦的,也是受了不少罪。

    是以,就算是为了自己和牧的安宁日子,她也绝不会上赶着当哪吒的爹娘,免得真应验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命运线。

    ——索性直接占了阐教太乙真人的位子,给这一世的哪吒当个老师。

    至于没了这“命定”的徒弟,太乙真人要去哪找个弟子给他挡劫,那就是他的事了。

    上一世,哪怕上了天庭之后,哪吒可都是很尊敬他这个师尊呢。

    不过涉及前世之事,嫦娥自然无法和盘托出,只能说:“一来嘛,要是如你所言将它投入凡人腹内……它到底是娲皇宫出来的孩子,又身有煞气。我实在不觉得,哪个凡人能有福气当得起它的爹娘。”

    “倘若来日压不住它的煞气再因此招来祸患,岂不是平白害了一对无辜的夫妻?”

    抿抿唇,她脸色更加凝重了几分:“再者说,你照料了它这么多年,应当能看出来,它要是进了凡人的肚子,怕是不会像凡人婴儿一般只需怀胎十月就能出来……”

    说实话,每次想到前世殷夫人怀了哪吒足足三年六个月,嫦娥就不寒而栗。

    ——寻常凡人女子怀胎十月,就可能要忍受整整十个月的孕吐、骨痛、漏尿等等同时挑战人类生理和心理极限的困境。她着实难以想象,殷夫人忍了三年半的折磨,得有多痛苦。

    所以,就算是出于身为女子的同理心,她也绝不会找个女子来代.孕!

    想到这里,嫦娥直视牧的双眸,斩钉截铁道:“这等苦难,没必要找个女子来吃!”

    见牧恍然点头后,神情同样严肃了起来,她淡淡一笑,又继续道:“至于为何要生活在咱们姐妹的这神庙之中,又为何你我要扮作两个庙祝而非一对夫妻教养它……其实,也是我的一点私心。”

    怀抱着玉兔,抬脚向正堂的方向走去,迈过了并不算高的门槛后,仰头望向那一座座人族女仙玉像,凝眸静默片刻后,嫦娥才启唇问道:“这些日子以来,凡间的香火,你有收到吧?对神魂有作用吗?”

    闻言,牧微微一怔,浅浅一笑后,又不禁怅然地点头道:“嗯,都收到了,有作用的。如今,大家的神魂都稳固了不少。”

    想来是公务员考试大典叫她们这些考官出了次风头,自那日后,她们这些连人族后辈都不再记得的老祖们,竟也开始陆陆续续收到了三界各处传来的香火。

    虽还比不上三皇五帝那些小辈的,但于她们这些早被人族历史遗忘的人类而言,也算是一重慰藉了。

    ——她们的人族后辈们啊,还真是爽利,向来只拜有用的神,不会被废物的神灵糊弄了。而她们在这么多年后,还能再对人族做些事,也算是不枉成仙一回。

    目光对上神像那俯视众生的温柔眼眸,嫦娥勾唇,眸中浮现出一缕缱绻笑意:“可见凡间的信仰,对姐妹们是有用的。”

    “牧妹,你说,若人间有一座神庙,在其中向神灵祷告后,能当真庇护寻常百姓安宁平和地过日子,保佑他们风调雨顺……是否会有更多的神庙为这位神灵建起,有更多的香火为这位神灵所燃烧,有更多的功德为这位神灵降下?”

    “这……”听到这里,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需要香火和功德的,哪里是能自己修行的嫦娥,分明是她们这些神魂还都等着修复的人族女仙啊!

    有些动容地张张口,牧侧眼看向嫦娥。

    她若是出于这一重考虑,那自己就算心疼灵珠子化形后没有爹娘,也是万万不能阻拦的了。毕竟,这牵扯的不止自己一个人的福祉,还有许许多多姐妹们的生死……

    想到这里,牧心中微微一沉。

    就是为了趁势加快修复神魂的速度,玄和火她们在给新神们结课后,才会执意要去北俱芦洲闯荡一番,打算多杀点孽妖积攒功德。她们嘴上是说得轻松,可谁还不知道,她们就是打算拼死一搏呢。

    身为带领人族披荆斩棘闯出妖族魔爪的祖先,但凡恢复了点力气,她们就又是当年那个宁愿在烈火中放声长歌,也不愿偏居一隅苟且偷生的首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找的那版《封神演义》里写,哪吒是被太乙真人未经允许直接塞殷夫人肚子里的……咱就是说,这什么代,孕机构行为啊……

    第116章

    眸中满是心有余悸地后怕,牧不由垂下眼——幸好,有嫦娥思量周全,否则要是听了自己的,那就是耽误姐妹们的大事了。至于社死什么的……

    那肯定还是神魂先活着最重要!

    长睫微颤,她又不禁感动——果真,嫦娥从不是什么冷冰冰的月宫仙子,永远都是对她们一腔热忱的姐妹啊。

    “哦,对了,还有,”眼看妹子就要当场上演一出热泪盈眶的感人戏码,日常习惯性尴尬的嫦娥连忙出言打断施法,补充道,“让灵珠子只认你我为师而非爹娘,这也是为了好在人间传教。”

    “你想想啊,”拉着牧转过身看向堂前庭院,她兴致勃勃地带着牧发散思维,“咱们庙里自己养了个孩子为前例,那没准就会有百姓愿意把孩子交给咱们——甭管是他们自家养不起的,还是发了善心在路边捡的,能救下更多孩子的命,不也是一桩好事?”

    “而我们能将很多孩子自小培养好,就算他们的寿命可能赶不上参加下一届天庭公务员考试……但这样的孩子长大后在凡间行走,不也能造福苍生?”

    牧被她说的也浮想联翩起来,双眼晶亮地猛然抬眸:“还真是!”

    想起了些什么,她又若有所思地拧眉道:“要是要养很多孩子的话,那乾坤圈和混天绫可就不能立刻给灵珠子了,免得它控制不好,到时候伤到别的孩子!”

    “还有,也得更严地管它,凡人孩子可比不了小烛龙,经不起它的煞气折腾!”

    似乎是想到了未来灵珠子化身的小孩会怎么横行霸道欺负其他小孩一样,牧越琢磨脸色越沉重,看上去俨然是一位已经被熊孩子折腾到憔悴的老母亲了。

    默默瞧着她这幅样子,嫦娥略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神。

    咳,小哪吒啊,这辈子没有骄纵你的慈母殷夫人和熊师傅太乙真人,只有铁面无情的严师×2……

    接下来的日子要不要听话,你自己看着办叭~

    加油!

    ……

    初春的风本就透着料峭寒意,再夹杂了深山老林里终年不散的浓雾水烟,更是叫人后脊骨都窜上了一阵幽冷之感。

    “阿嚏——”

    被那钻入脊背的寒意惊得一抖,钱六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可惜身上只有几片能勉强蔽体,实际上连衣服都称不上的粗抹布。故而,他只得大力搓了搓手,企图搓出点热气儿来暖和暖和身子,免得还没走到目的地,自己就先冻死了。

    “六哥,没事儿吧?”他身后的孙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双手抱头蹲到草丛里半晌,见没有什么山鬼妖魅从林子深处猛地钻出来后,才心有余悸地快走几步,凑到他身边问。

    “没事,”钱六压低了声音,一脚深一脚浅地轻轻踏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呵斥道,“你小声点儿,就快到了,别被发现了!”

    “嗨,”孙三对他的谨慎却不以为意,随意扯了把才刚冒出嫩芽的小草,叼在嘴里嘬着那鲜嫩的汁水,“就算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那神庙里就两个弱女子和一个小娃娃,还能把咱们兄弟二人怎么办?”

    他们兄弟今晚趁夜色前来,乃是因最近村子里传的一桩奇事。

    前些日子,村子里的猎户上山打猎,结果却是一瘸一拐回来的。这原也没什么稀奇的,猎户嘛,成日里净往山上跑,总有不幸遇上猛兽被伤着了的时候。能捡回条命来,已算是幸运了。

    但引起他们兄弟二人注意的,却是那之后的发展。

    树枝被山岚吹偏,泠泠月色落在孙三眼中,将他眼底的贪婪映得清晰可见。

    那猎户当初被山中野兽伤了后,据说,并不是靠着他自己死里逃生的。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两个带着小娃娃的女子救下了他,不仅驱走了凶猛的野兽,还采了山中的灵药给他,才叫他不至于一命呜呼。

    而当猎户回村子里修养好之后,他们全家上山去向恩人们道谢,才知道那是人族女仙神庙的庙祝,今后会一直在这座山里的神庙修行。

    每当想到那猎户家人描述的神庙,孙三就心头一阵火热,萧瑟山风似乎都浇不灭他心里的火。

    扒拉开碍事的新枝,他快步凑到钱六身边,嘿嘿一笑:“六哥,你说那神庙里的玉像,会是什么玉雕的?”

    “也不知能卖多少贝币,听说好些大贵族都很喜欢这玩意儿呢!”

    钱六也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致,眸中同样闪起贪婪的光,低声道:“可不是,听说那些大贵族自那劳什子考试大典之后,都开始祭祀这些人族女仙了呢!咱们把她们的玉偶献上去,正是时候!”

    提到这人族女仙,他又有些踌躇地停住了脚步,望着那已经能隐隐窥探到飞檐的神庙,不自信道:“你说……这神庙里的玉像真能引来神仙吗?咱们就两个人,可别惹怒了神灵。”

    “噗,”嗤笑着吐出嘴里的草,孙三自信摆手,“六哥!这有什么好怕的?”

    “那俩女的要真有神仙保佑,就不该是采了山里的药给周大个儿治伤,而是立刻就施展法术,当场把人治好!”

    眼中流露出不屑之意,他讥诮道:“呵,还说什么‘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过就是自己没本事,才忽悠人的!”

    “也就是周大个儿傻乎乎的,还被骗得以为她们是什么神仙下凡呢!”

    “再者说了,就算真有神仙又怎么样?咱们都穷得快活不下去了,要是早点投胎,说不得比这辈子还更好过!”

    听他这么有理有据地一分析,钱六心中那一星半点儿的畏缩之情也不见了,转了转眼珠,一缩脖子,和孙三脑袋挨脑袋凑在一起,露出一口大黄牙嘿嘿笑了起来:“也是,要我说,两个女人带个小孩儿在山上住,也没个男人跟着,肯定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说不得,那孩子就是她们和哪个姘头生的!”

    兄弟俩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畅想了一番“两个□□的风流韵事”,孙三伸出粗糙厚实的食指挖了挖鼻孔,用路边的草蹭了蹭后,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可不是!所以啊,咱们今晚去,没准儿正合了她们的心思呢!”

    “到时候,咱哥俩,嘿嘿,一人一个,正好!”

    双眼浑浊到仿若灌进去了几大坛子黄汤,他有些不舍地咂咂嘴,却还是大义凛然拍拍胸:“六哥放心,一会儿问清楚了哪个是没被人碰过的,就给你了!”

    “弟弟捡另一个!”

    满意地抬起还沾着鼻涕的手,钱六拍拍孙三那两块蔽体破布遮不住的肩头,安慰道:“你也别觉得老哥哥我占了便宜——生过孩子的女人,肯定还更能生呢!”

    “回头啊,没准咱们兄弟两个,还是你先当上了爹!”

    对视一眼,两人都难掩兴奋地笑了起来,即使有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惊起了林中一片鸦声。

    颇感晦气地捡了颗石头丢乌鸦,两兄弟又不约而同纷纷开始在地上找粗一点的树枝——虽然嘴上和兄弟吹牛皮说那俩女人一看自己定然就会饥渴难耐地从了,但其实他俩都心知肚明,他俩真要是那种人物,哪至于三四十了还没个婆娘,平常更是被村子里的女人们绕着走,就连爬寡妇墙都得被人家拿石头打下去。

    是以,眼瞧着马上就要到了神庙门口,他们赶忙开始找起了能敲昏女人的粗树枝。

    他们能欺负的,也就是这无亲无故的孤身外村女人了。

    然而就在兄弟俩难得勤劳地做事时,一道充满好奇的声音忽而从头顶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谁?谁?!”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坏了本就有些做贼心虚的二人,颤抖着问了一句后,钱六一个跨步躲到孙三身后,而孙三则是迅速双手抱头蹲下身子,将钱六暴露了个明明白白。

    钱六:“……”

    僵直站在孙三身后,纵然恨不得抬起腿一脚给他踹个狗吃屎,钱六还是被吓得一动不动。

    那道声音着实太过诡异了,混着深山老林里的幽冷之气,从脑后飘飘摇摇传来,听上去嗓音还那么稚嫩,语气还那么童真……

    就、就好像不谙世事的山中妖魅,兴致勃勃地要用天真又残忍的方式惩罚胆敢冒犯它的人类。

    被自己的种种联想吓得腿软到开始抽起筋来,钱六欲哭无泪地在原地战栗,就算又冻得想打喷嚏也极力忍住,只盼望那鬼魅对一动不动的自己失去了兴趣,尽快离开。

    可他的希望落空了,那道声音从脑后转移到了头顶前方,说的倒还是一样的话:“你们在干什么?”

    “神仙在上!我等没有冒犯之意啊!”

    被那存在极快的转移速度惊骇得再也站不住,钱六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他向来不太灵光的大脑却在这电光火石间灵光一闪,顺势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拜了下去:“求您了!放过我吧!我给您磕头了!我上有老下有小,真不能出事啊!”

    又攒足劲儿狠狠推了一把身前的孙三,他半点儿没有愧疚地卖了自己这个狐朋狗友:“您瞧瞧!他比我肉多!要吃吃他!”

    “谁要吃你了?”那稚嫩的嗓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透着明晃晃的嫌弃,“我可看到了,你脏兮兮的,手上还沾着大鼻涕呢!”

    被钱六大力推倒的孙三狼狈趴倒在地后,先是不可思议地扭头看了眼这卖朋友的混蛋,旋即恨恨一咬牙,转脑袋就当机立断跪在地上狠狠磕头:“您吃他!我肉臭!三个月没下河洗过澡了!蚊子都嫌丑不来叮的!”

    “他一个月前才洗过澡!比我好吃!”

    他可听出来了,这位神仙爱干净!把自己说脏了,一定能活下来!

    想到钱六毫不犹豫出卖自己的话,孙三目光中闪过狠厉之色,还要再张口给他添一把火。

    “好了好了,我不吃你们!”隐匿在高处的存在打断了他,再次嫌弃地道。

    而知道没有了性命之忧的二人,松了口气之余,又颇有默契地同时转了转眼珠,停下了磕头,暗暗向上窥去。

    要是能抱上个神仙的大腿,他们又何必冒险去劫都不知道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直接请神仙赐下些金银,自己去买漂亮的处.女不是更好?

    心里噼里啪啦打着好算盘,兄弟俩缓缓抬高视线,却在触及那一双在树枝前晃荡着的小脚时,愕然停住了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教育要从小抓起!(握拳)

    第117章

    钱六和孙三的视线微微一顿,借着树枝缝隙漏下来的清浅月色,眯起在夜晚远远不如白日里好使的眼睛抻着脖子看去。

    那小脚上套着一双白底金纹的千层底布鞋,鞋上光滑的布好似是传说中贵族才会穿的丝绸,一瞧就和他们身上黯淡无光的粗糙麻布截然不同。

    且随着一双小脚的来回晃悠,那两只鞋子顶上坠着的两颗大珠子也颤颤而动,在月光照耀下不时反射出明亮的光。

    本就不大灵光的双眼被那光刺得又眯了眯,钱六和孙三的眼底再次翻涌出深切的贪婪。

    或许是欲望的催动,又或许是心底某种猜测在呼之欲出,他们继续抬高视线,果然,那比成人小了好几圈的脚,就不是属于一个成人的!

    ——粗壮的横斜树枝上,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小娃娃扶着身旁的树干坐在上面,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一双清澈明透的圆圆大眼睛,还充满了好奇之色。

    “呼——”

    兄弟俩一下子卸了力,不再紧绷着酸痛的身体,大咧咧歪坐在了地上。

    原来不是什么山中鬼魅,只是个装神弄鬼的小道童!

    想象中的可怖存在没有出现,只出现了一个看上去毫无威胁的小娃娃,他俩心中的恐惧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甚至因自己竟然给个小娃娃磕起了头,而升上了不小的火气。

    双手撑在背后,孙三恶声恶气冲那小道童嚷嚷道:“好你个装神弄鬼的小东西!还不快下来搀你大爷我一把?!”

    出现在这神庙附近,又是一身道袍的小娃娃,他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定然就是猎户周大个儿家人说的,那两个道姑身边的孩子。

    既然知道了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娃娃,他自然要把方才磕头的利息给讨回来!

    右手悄无声息摸上了身侧的石头,孙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凶恶之色。

    至于这大晚上出现在树干上的小道童是否有什么能制住自己的神异之处……

    哈,那根本就不在孙三的考虑范围内——就这小娃娃的身形看上去也有五六岁了,他们村子里孩子五六岁的时候,为了能摘点树上甜果子骗过饥肠辘辘的肚子,那不也是一个个早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爬树?

    不足为奇,实在是不足为奇。

    但那小娃娃却不像他村子里那些傻憨憨的小孩儿们好骗,听了他这大人的话,非但没下来,还晃荡着两只小脚丫,在树枝上歪着头继续问:“是我先问的!你们在干什么?”

    似乎有些不解这两个人方才的种种举动,小道童还抽了抽鼻子,白白嫩嫩的小脸儿上透出更多疑惑神情:“为什么还争着要我吃对方?”

    钱六、孙三:“……”

    小道童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起这话,俩人顷刻间就想起这茬子“旧恨”来了。

    ——是啊,刚才这家伙还要坑自己呢!

    手早就摸上了石头,孙三想都没想拿起一颗本要扔小娃娃的石头就往钱六身上砸:“好哇!枉我将你当成了好大哥!一有事,你竟然就先把我推出去了!”

    钱六却没半点儿气弱,适才孙三口口声声叫这小娃娃吃更干净的自己的事儿,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狼狈躲过孙三的偷袭,钱六顺手就执起了一根粗壮的树枝,狠狠打在了对方肩上:“嘿?!你还好意思说我!嘴上说着把我当大哥,结果就是让人家先吃我!”

    “就你这个孬样子,活该村头寡妇都看不上你!”

    先是肩头吃了个剧痛,又是旧事被翻出来扎心,本来扔出个石头就消了火的孙三心头泛起更旺的火气,也不再顾忌着不敢捡太大的石块,双手抓起块脑袋大的石头就往钱六身上砸去,嘴上也开始骂骂咧咧翻起对方的旧账来:“你就比我好?!不知道是谁半夜里翻人家墙头被发现了,光着腚被人家兄弟追出了二里地呢!”

    俩狐朋狗友那是越说越上火,越打越上头,不多时就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直接以牙还牙,赤手空拳扭打在了一起。偏偏他们俩还都是没学过什么正经招式的,打着打着,就开始往各自下三路走。

    直到互相捏住了对方的把柄,才不由齐齐一僵,投鼠忌器停下了动作,僵持着用眼神对彼此展开一场无痛凌迟。

    “怎么不打了?”树枝上,看了半天热闹的小道童颇为遗憾地问。

    对视的眼神一顿,打得忘乎所以了的两人这才想起树上还有个旁观者呢。

    打了这么一通,他们对彼此的火气也算是消了几分,冷静下来后,逐渐想起了正事。打架总是有机会打的,但要是今晚错过了机会打草惊蛇把人吓跑了,再想有个抓老婆的机会可就难了。

    心意在这一刻相通,钱六给孙三使了个眼色,二人缓缓放开对方,前者挪到树枝对应的地面下,后者则是一个蹬腿,就吭哧吭哧往树干上爬。

    幸好,他们虽懒,但因为馋,这么多年还是没丢下爬树偷鸟蛋的本事,此时爬个树也是手到擒来。

    比起小道童的重量,孙三的体重自然是重上了不少,一爬上小道童所在的那一根树枝,枝条就被沉沉压了下去。

    小道童方才看热闹看得兴致勃勃,不自觉就挪到了枝干中央。此时似乎是被骤然下落的树枝吓了一跳,双手一把抱在枝条上,睁圆了眼质问孙三:“你要干什么?!”

    孙三嘿嘿一笑:“小东西,大晚上的不在家睡觉,果然是个没爹的孩子!”

    “过来!带爷爷去你家找你娘!今儿晚上,爷爷给你当爹!”

    说着,他就往前一扑,打算一把捉住这小娃娃,当做稍后逼着那俩道姑就范的人质。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了这人质,还怕那俩当娘的不听话?

    树下,钱六也兴奋地向上张开了双臂。要是孙三那小子没抓住人,叫小娃娃掉了下来,他在树下接住也是一样的。

    总之,他俩兄弟一上一下一左一右,绝不可能叫这小东西跑了!

    算盘打得叮咣响,两人脸上都不禁露出亢奋又得意的猥琐笑容来。

    可就在这时,那理应大惊失色的小东西,却没有如他们想象般哭喊起来,而是慢条斯理地在来回摇摆的树枝上缓缓站起了身子,双脚稳稳立在枝头,对孙三扬起了笑容:“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啊。”

    “可惜了,我不打算有个爹呢。”

    搞不清这小子又在装模作样说什么鬼话,贪欲熏心的孙三却没被他三言两语吓退,目光牢牢盯住他脖子上那一瞧就很值贝币的金项圈,大嘴一咧,就要张开双臂向他扑去:“哈,这可由不得你想不想、想——”

    撂下的狠话还没说完,孙三就骇然发现,自己扑的动作前半部分是完成了——身子顺着脚下的力道向前腾空而起。

    可后半部分却没有按计划实现——离那小东西的金项圈还差着不远的距离,整个人就被身后不知什么存在提溜在半空之中,上也上不去,落也没落下。

    而在地上,钱六的情况也算不上好——额头上挂满了汗珠,双手慌张地阻挡在身前,后背则是紧紧挨在树干上,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

    只因为,就在他跃跃欲试打算抓即将从天而降的小道童时,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的后腰。

    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什么灌木,他烦躁地向后一摆手,结果手背却蹭过了一个喷吐着热息的湿热之物。

    毫不夸张地说,钱六当时汗毛就立起来了!

    “哇”得向前一跳,身子紧贴在大树上,他心有余悸地向自己方才的位置一瞧,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一只吊睛白虎,正身体力行向他展示着何谓“虎视眈眈”。

    片刻后,钱六与孙三再次恢复了最初的模样,老老实实跪在了树下。

    只是这一次,与上次跪着时不同,他俩一左一右各添了一位陪审——左白猿,右白虎。

    还是身形庞大壮硕,一看就能一拳一个人类弱鸡懒汉的那种。

    被毛茸茸的老虎尾巴有意无意地撩了一下后背,钱六情不自禁颤抖一下,却是半点痒意都未曾感受到,只觉得那地方好像“唰”一下失去了知觉,跟已经被硬生生咬下来一块一样。

    浑浊的泪混着脸上大颗大颗的汗水砸到地上,他憋着满腔恐惧,终于为今夜的计划感到了深切的后悔。

    呜呜呜,能驱使得动这两头大野兽,那俩道姑,果然不是寻常人啊!

    怀着竟然真冒犯到了神人的惊慌,他再也没了先前的嚣张,在那神仙童子一张口让他们详细说说今晚的计划时,就忙不迭将两人的打算交代了个一干二净。

    自然,再慌张,他也不至于忘了把自己挑干净,再次将锅都推给孙三:“神仙明鉴!都是这厮撺掇的我!不然我哪敢啊?!”

    “刚才,可是他爬的树追的您!我在树下,那可是生怕您掉下来受了伤,才想接着您的!”

    又一次被背刺了的孙三狠狠瞪了他一眼,也张开口打算反过来推锅。

    “够了,我听明白了,”然而,重新坐回树枝上的小道童打断了他,定定看了二人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你们不是想给我做爹,是想给她们当相公啊!”

    “那没事了。”

    在二人愕然的眼神下,小道童笑眯眯一歪头:“我可以带你们回神庙。不过,绿衣服的不许动。”

    “白衣服上绣着黄色桂花花瓣的那个,就随便你们啦。”

    语罢,晃荡着双脚,那张天真无邪的小白脸上露出了期待看好戏的狡黠表情。

    哼!让大师傅老管着自己,那就别指望自己也保护她~

    颇感可惜地低头瞅了瞅下面那俩刚才都吓尿了的两人,小道童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遗憾之色——唉,就这俩货色,也对大师傅做不了什么,顶多恶心恶心她。

    作者有话要说:

    孙三、钱六:最烦这种扮猪吃老虎的人了!看着就烦!呜呜呜呜饶了我吧!!!

    第118章

    “白衣服上绣着黄色桂花花瓣的那个?”

    一道清冷的嗓音,蓦地在身后响起。

    小道童一下子从树枝上蹦跶起来,再也不见了方才怡然自得的模样,大气不敢喘地转过身,颤悠悠低头行礼:“大师傅、二师傅。”

    “哟,可别。”

    身上穿着“白衣服上绣着黄色桂花花瓣”的嫦娥抬手,唇角噙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我可当不起您这声大师傅,不都让他们对我随便了吗?”

    故作伤心地沉沉叹息一声,转过头,可怜巴巴看着身旁一起瞧了半天热闹的牧,她煞有其事地感慨道:“妹啊,看来我这个大师傅做的还真是失败,小詝这是巴不得我被人害了啊。”

    牧无奈一笑,嗔怒地瞥了缩努力起脖子减少存在感的小弟子一眼,劝慰道:“小詝还小,慢慢教,会懂事的。”

    嫦娥看着面前那也紧跟着挤出讨好笑意的女娃,眸色微深,并未为了这“还小”二字释然一笑。

    这女娃,名为灵詝(音同“嘱”,三声)。

    不错,不是男娃哪吒,而是女娃灵詝——这一世灵珠子的转世。

    之所以是女娃而非男娃,倒不是她的主意,而是牧想着若今后这孩子要回归娲皇宫,终究还是女儿身来得更方便些。故而,在牧本人一票赞同、嫦娥和玉兔两票弃权的情况下,今生的灵珠子,就变成可可爱爱的女孩子啦~

    而之所以名为“灵詝”而非“哪吒”,则是因这辈子灵珠子不会再是李靖家的三儿子,那自然也不必遵循他家的起名顺序,再叫“李某吒”。在嫦娥的建议下,牧就取了与“珠”发音相似的“詝”字,寓意智慧、知识。

    如此一来,这两个字便既有了先天脱俗的灵气,又有了后天入世的智慧。也算是她们两个师傅,对这孩子的殷殷期盼了。

    咳,取完这名字,嫦娥转过身就暗暗祈祷——但愿小灵詝这辈子,既有她自己在外面不惹到事的灵光,也有惹到事她自己能摆平的智慧。

    可惜,一大通话絮絮叨叨祈祷完了,她望遍漫天神佛,竟终不知能将这涉及到前世回忆的心愿托付于谁。

    算了,还是自己担着吧。

    深吸一口气,硬逼自己耐起心肠,模仿起后世末法时代凡人幼儿园老师们那温柔可亲的模样,嫦娥蹲下身子强挤出微笑,平视灵詝柔声循循善诱地问道:“小詝啊,来,回答大师傅,这么晚了,为什么不睡觉啊?”

    灵詝:“……”

    奇怪得很,明明大师傅的样子很温柔,但每次被她如此温柔地对待,自己都情不自禁双腿发颤……

    小娃娃的身子蓦地一颤,晶莹剔透的双眼中冒出两汪泪花,顺着还带有婴儿肥的小脸蛋儿就滑落了下去。

    当泪水坠在下巴边缘时,小灵詝奶声奶气张口了:“大师傅,对不住,我睡不着,听到有动静就出来了。”

    轻轻抬起手,嫦娥抚摸着她头上毛茸茸的小帽子,略有些欣慰地点头:“不错,吃一堑长一智。上回说谎还把锅推给大白被我发现了,这次就知道直接承认自己错误了。”

    唉,养孩子可真不是个容易的活儿,尤其是这种一生出来就精神力旺盛到爆表的。

    想想灵詝刚化形时说她几句就要上房揭瓦,还敢仗着她自己的天生神通来反抗自己和牧的管束……再看看如今,都已经能够熟练动用心眼子这一存在了,嫦娥不由颇感欣——

    欣慰个毛啊!

    每当嫦娥一想起明明自己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都不用操这份老母亲的心,偏偏为了三界和平安定,为了苍生少一些飞来横箭和抽筋扒皮的骇人新闻,当日不服输地和牧主动请缨带孩子,就不由心累地暗暗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这等月明星稀、夜黑风高的良辰美景,自己既不能优哉游哉地去看杨家人又有什么热闹,也不能安闲自得地去听新神们搞了什么事情,就得蹲在这极适合玩现实版大逃杀的深山老林里,做无论什么电视频道都能无需任何剪辑裁切即可完美播出的家庭教育节目……

    微微侧脸给了自己一个自抱自泣的心疼表情,嫦娥麻木地转过头,瞬间熟练切换为人民幼师专用微笑脸,对被她上一句揶揄到心虚低头的小灵詝继续温声问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你为什么睡不着呢?”

    说着,她的嗓音愈发温柔,简直齁到能拧出糖水来,只是配合着她的话语,就明显没那么动听了:“是白日里的功课不够多,导致你晚上不够累,所以才睡不着的吗?”

    “还是夜宵吃太多了,肚子胀到了,所以才痛得睡不着?”

    对上那双倏尔睁圆的大眼睛,她微微一笑,这次笑容倒是更为真切了,似乎全然不知自己将要说的话有多残忍:“来,小詝啊,选一个吧,是白天多加功课,还是晚上不吃夜宵了?”

    灵詝:“……”

    这什么极限二选一?!

    这和让我选被打左脸还是被打右脸有什么区别?!

    眼瞅着大师傅抬起的手就要抚上自己肚皮来检查自己是不是真吃撑了,她猛地双手护住肚子,浮空退后了一大步,才心有余悸对着笑容依旧温柔的大师傅眨眨眼,一脸乖巧地求饶:“大师傅,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这次别罚我了,好不好嘛~”

    “哟,”嫦娥微微挑眉,颇有些惊奇地真情实感赞叹道,“看不出呀,我们敢指天骂地的小灵詝,现在都会撒娇啦?”

    “这招又是从哪学的呀?”

    歪在脸颊两旁的长耳朵微微一动,默默停止了吸大猫这项下凡后新开发出的娱乐项目,玉兔从白虎身上冒出个头,在一上一下、一小一大两团白雪团里亮起一双红眼睛:“不好意思,我教的。”

    “嗯,教得不错,”嫦娥点点头,捏捏小灵詝那因婴儿肥而显得格外可爱乖巧的小脸蛋,顺势给她来了个延伸教学,“呐,记住咯,以后撒娇这招得看准了人用,得是会心疼你且没真对你生气的人才能用。”

    “像你大师傅我啊,这次可就真对你生气了,”对着那骤然顿住的笑脸,她笑容转淡,一项一项给孩子数,“不听话早睡可能导致你自己今后长不高、没力气、变秃子,不听话天黑出门可能导致完全不知情的两位师傅为你担忧,不听话明知有坏人还和他们近距离接触可能导致你遇上危险我们都来不及救……”

    “最后,还欺师灭祖想看你大师傅的笑话,深深伤害了你大师傅我对你的一片关切之心。”

    瞧着那越来越低的小脑瓜,嫦娥伸手给小灵詝摆正了岌岌可危就要掉下去的帽子,叹了口气,无奈道:“要是只犯了一个错,原谅也就原谅了。”

    “可你犯了这么多错,不仅会伤害到我和你二师父,还可能会伤害到带你出门的大白、小白和玉兔,更会伤害到你自己……这叫我怎么能不罚你?”

    被大师傅絮絮叨叨在耳边数落了自己半天,灵詝心虚愧疚之余,又觉自己双耳都像是飞进了无数只小虫子,在里面“嗡嗡嗡”地叫唤,直把自己叫得头晕脑胀、天旋地转。

    此时见大师傅终于停下了话头,她松了口气,怕再被念叨,连忙上下来回甩着脑袋:“是是是,您罚我吧!罚我吧!”

    求求了,可别再说了!我知道错了!!!

    啊啊啊,我宁愿白天再加一个时辰二师父的课,也不想再听大师傅念叨了!

    见孩子认错态度还算良好,嫦娥轻轻颔首,站起身子给她布置作业:“一个月内抄写完天条,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看着当即苦起张小脸儿的小灵詝,她眼底笑意更甚——法律意识和知识的普及,就是要从儿童抓起!

    唉,可惜小灵詝如今才正式诞生几日,灵识还不足以承载她直接将所有天条直接灌输进去。否则的话,现在就可以直接布置自行分析天条影响的作业了呢~

    怀揣着对未来升级加量学生作业的“美好”期许,嫦娥摆摆手示意小灵詝先让开,自己则是迈出一步就漂浮在了钱六和孙三面前。

    因为要抓在树上的熊孩子,故而她和牧现身时,那是直接散去了隐身之法,突兀出现在二人前方半空之中的。而眼见着自己真惹来了能飞的神仙,方才还嘴上不干不净的钱六和孙三,登时就吓得萎靡在地里。

    嗯,由于此前已经被小灵詝吓出了所有库存,是以这一次倒没有吓尿,只是夜风一吹,二人胯间便不免一阵清凉……

    嫌弃地瞥了眼两人脚下那半干不干的土地,嫦娥别过眼,默默提高、挪远了悬浮的位置——啊啊啊啊啊,太恶心了啊!!!

    压抑着体内不时翻涌起的呕吐感,对这两个有意要干肮脏事的凡人,嫦娥懒得再演一出什么扮猪吃老虎的戏码,单刀直入诘问:“你们两个有手有脚的人,为何不努力耕田,靠自己致富、娶媳妇?”

    没想到神仙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听着似乎并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钱六跪在被自己“灌溉”得很有几分潮湿的土地上,眼珠一转,抬起脸赔笑道:“神仙啊!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计较了吧!这真不是咱们兄弟懒,实在是这日子不好过啊!”

    在嫦娥居高临下的打量下,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装起了可怜:“您别看我有手有脚,可这世道,就算老老实实种了一年地,那又怎么样?要是风调雨顺种好了,就得献给贵族老爷们;要是风吹雨打种不好了,那又得自己饿肚子!”

    孙三这次也与他颇有默契,在一旁声情并茂地哭丧:“可不是嘛!这日子没个奔头,我们是太绝望了,才一时糊涂的啊!”

    “哦——原来如此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二人暗暗松了口气时,嫦娥平淡目光落到了他们身上,“那要是没有这些后患,想必你们是愿意勤劳致富了的?”

    二人才心有灵犀地诌瞎话说了句“那肯定的啊”打算应付过去,只见面前的神仙轻飘飘一抬手——他们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猛然开始朝山下撒开腿狂奔而去。

    目送着骇然尖叫的二人背影消失在丛林中,小灵詝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不敢去招一瞧就憋着什么坏水儿的大师傅,轻轻扯扯二师父的衣角,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二师傅,大师傅打算怎么惩罚这两个坏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灵詝:又被加作业了呜呜呜呜

    第119章

    山脚村今日可出了一档子稀罕事!

    山脚村嘛,顾名思义,就是山脚下的村子。

    自然,这不是村子的正式名称,但因着这村子也就是由几十年间各地难民稀稀拉拉一家一家凑起来的,所以至今都没个什么正经的名字。和村子里百姓有走动的人,平日里便常以“山脚下那个村子”来指代,说着说着,这也就成了村子的非官方常用名称。

    而近日山脚村的那档子稀罕事,还要从天亮时说起。

    彼时,天才蒙蒙亮,村子里其他人家都还沉沉睡着。唯有钱家的老人们,因为家里的独苗苗成日偷鸡摸狗不务正业,没法子,只得自己多劳累劳累。

    披上根本御不了寒的两块破布,热水都没喝上一口,只随便塞了块凉透的粗饼子垫肚,老人们赶了个大早,哆哆嗦嗦踩在泥泞的小路上,冒着山上飘落下来仍带着几分清寒湿气的蒙蒙细雾,打算将昨日没割完的杂草都抓紧割完。

    钱家老夫妻彼此搀扶着小心翼翼迈过那坑坑洼洼的田埂,仰头瞧了瞧别家还空无一人的田地,浑浊的眼中透出了更多沉沉暮气。

    唉,但凡家里的孩子能干点事儿,自己何至于这么大岁数了,还得遭这种罪啊!

    不过……没法子,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苗,真要把孩子逼急了不回家,又或是像他哥哥们那样累死了、病死了,到时候遭罪的不还是自己。

    罢了罢了,且熬着吧,趁着身子骨还能动,赶紧给孩子多攒点儿家业。好歹得给他娶个媳妇儿,不然以后自己不在了,家里连个能伺候他的人都没有。

    怀着对钱六未来深切的担忧,老两口强自打起精神,拿起以前年长儿子们用石头磨出来的耕田器,摸了摸那已被岁月磨平的棱角,仿佛还能感受到儿子们的余温……

    怅然一叹后,二人低头默默走向自家田地的位置。

    可就在他们即将抵达自家田地时,等待他们的,却是地里不时传出的响动。

    老两口当时就急了——自家就这么三亩地,要是被什么野兽或坏人祸害了,那一家人可怎么办?!

    情急之下,他们是腰也不痛了腿也不酸了,悄摸摸捡起地上的石头,隔着一段距离,抡起来就往田里头狠狠一砸。反正如今地里还都没播种,没庄稼能被砸坏,倒霉的只会是在他家地里捣鬼的贼!

    孰料,石头落进去,倒是果然听见贼的哀嚎声了,可还不待钱老汉得意,他身旁的钱家大娘就一声惊呼,一把按住自家老汉跃跃欲试还要再砸贼人的手:“别愣着了!是小六!”

    尔后,钱大娘一扔石头,着急忙慌地就往地里头跑。钱老汉愣了愣,也回过神来,一脸惊疑不定地进了田里。

    我家那泼皮儿子,这么早跑地里,是要干嘛?!

    长久没见过儿子乖巧的模样,老两口扶起了被砸得歪倒在地的钱六时,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败家儿子,不会是打算把地卖出去吧?

    他们钱家在山脚村里也算是最早来的那一批,这几块地还是当年钱老汉和前头几个儿子一骨耜一骨耜开垦出来的。纵然几十年来钱家前头几个儿子一个个累死、病死了,只有老两口艰难维持着,但也算得上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良田了。

    这两年不是没有人将主意打到钱家的田上,但钱家二老牵挂着钱六以后的生计,那是说什么也不肯换给别人家,急眼了就跑到村长家门口一躺,哭天喊地呼唤着儿子们的在天之灵。都是一个村子的,钱家又算得上是山脚村的老村民,人家被他们这么一闹,自然也不好再多言,只得就此作罢。

    可要是自家这个傻儿子打算把地给别人……

    想到这个可能性,老两口就两眼一黑。

    幸而,钱六此时此刻出现在地里,还真不是打算卖地。

    或者说,“出现在地里”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打算!

    在爹娘一脸绝望的神情下,同样一脸绝望的钱六动作迅速敏捷地从地上爬起来,与往日懒惰的样子截然相反。而当他站起来后,腰就弯了下去,拿着磨了一夜才磨出来的新鲜耕田器在地里继续耕作起来。

    钱家二老:“……六儿啊,你这是在干啥?”

    这勤劳的身影、娴熟的操作、利索的速度……这还是我家那自己盛饭都嫌累的懒汉儿子吗?

    钱家大娘更是担忧地皱起眉,上前来摸他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是没发烧,但离死快不远了!”一脸绝望的钱六语气绝望地喊出了这一句,只是配合着那仨字儿一喘、气若游丝、干涸嘶哑的状态,他悲愤的呐喊并没有产生出想象中掷地有声的效果。

    有些耳背的钱老汉甚至还问了句:“啥?你说啥?”

    “水……我要水!”

    感谢亲娘慷慨的亲情帮助,手上还不停干农活儿的钱六仰起头,“咕嘟咕嘟”艰难灌下五大口冷水后,才一边身体麻木地干着活儿,一边嘴上用不再那么沙哑的嗓音将昨夜的事说了出来。

    当然,能将自家爹娘哄得心甘情愿一把年纪还亲自下田养活自己,颠倒黑白的本事钱六还是有的。

    所以在他的口中,自己就成了那为了给爹娘找个儿媳妇分担家务,于是深夜冒险上山,结果却被糊涂神仙不分青红皂白就惩罚在田里冻了一宿,还停不下来必须时时刻刻劳作的可怜娃。

    抬手摸了摸自家四十多岁小儿子那长满皱纹的脸,触摸着那又冷又干的脸皮,再听着儿子委屈巴巴的“如实”叙述,钱家大娘顿时就怒了——

    这什么不懂好赖的瞎道姑?!我家这么好的儿子,我疼都来不及,就是让你这么欺负的?

    别人家的仙女下了凡,那都是又干活耕田织布又生娃繁衍子嗣,还会在男人要娶皇家公主时懂事地留下大笔金银后自行离开……

    怎么你区区一个还不是神仙的道姑,竟然敢这么欺负人?!

    怀揣着对儿子深切的心疼,和对那素昧谋面的道姑的恼怒,钱家大娘一面让钱老汉护住了自家可怜的孩子,该喂饼喂饼、该喂水喂水,一面则是自己大步流星向村子里走去。

    金红色的朝霞落在钱家大娘的肩上,钱六望着自家亲娘那英雄般的背影,绝望了大半宿的脸上,终于舒展出了一丝幸福的希冀。

    娘诶,你老儿子今后的幸福生活,就靠你争取了啊!

    而肩负着“保护可怜小儿子”这一伟大使命的钱家大娘,可谓是大娘讨伐未半而中道崩殂……

    饶有怒气地狠狠灌下一大口水,她“咚”得将村长家的石觥磕在木桌上,怒气冲冲道:“她们仗着会一点妖法,就这么欺负人!”

    “村长媳妇,你赶紧去地里叫他回来,这事儿他当村长的必须管!”

    一锤定音后,钱家大娘就揣起手坐在村长家温暖的屋子里,坦然等待着比自己稍小几岁的村长媳妇去跑前跑后。

    村长媳妇:“……”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停下推动纺轮的手,转头礼貌而坚决地婉拒了钱家大娘的要求:“这可不好吧?”

    “神仙把你家老六变得勤劳,可见是心疼你们夫妻俩年纪这么大了还要自己耕田。这不是好事吗?我们要是横加阻拦,才是误了你们家老六的机缘呢。”

    其他聚在村长家身边一起纺布的村中媳妇们也齐齐附和道:“可不是!这真是桩大好事呀!”

    “你该珍惜神仙的法术,赶紧让你家老六多做点活!不然要是哪天他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累的不还是你和你相公?”

    更有甚者,跟没瞧见钱家大娘越来越挂不住的脸色一般,还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来了:“还想把好事往外推,哪有你这么傻的?这要是我家孩子能碰上这种好事,那我不得高兴坏了!”

    “可不是!这种好事咋没让我遇上呢?她家老六又懒又馋的还不孝顺,还不如把这好事让给我儿!”

    “够了!”没得到预料之中的反应,钱家大娘没好气地挥开凑在身边的女人们,拔腿就往外走,“累的不是你们家孩子,你们当然不着急了,一个个还在这里瞎掰扯!”

    哼,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要不是着急救孩子,她非得挠花了她们的脸不可!

    她就不信了,这么大一个村子,就没人愿意和她一起去找那俩道姑的麻烦!

    而在她身后,眼瞅着钱家大娘气呼呼离开的背影,村妇们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或鄙夷或唏嘘或幸灾乐祸的表情。

    “好心好意给她出主意,还倒打一耙……活该她儿子被神仙罚!”

    “当我们傻吗?真跟她去了,那不就是上赶着得罪人家神仙?到时候她儿子没救出来,再把我们给搭进去!”

    “就她这么拎不清,一味宠溺她家那个懒汉儿子,迟早要吃亏!”

    “嗨,管她吃不吃亏呢,吃亏了最好!就她家那个懒汉老六,她还好意思拉着村里小姑娘要给自己选儿媳妇……早点吃亏了,也省得村里姑娘们成天提心吊胆的,碰见他们家人都得赶紧逃!”

    “可不是!”

    伴着钱家这新闹出来的笑话,这一日,聚在村长家里一同纺织的妇人们,可是有了调剂生活的佐料。而托她们的福,仅仅是中午给自家下田汉子送饭的工夫,这新出炉的佐料就迅速在村头村尾传播开了。更有那爱看热闹的乐子人,拿着饼就跑到钱家田地旁,就这钱六汗如雨下辛勤耕耘的珍稀景象,津津有味地吃起了午饭。

    而无论是被钱六调戏过的村中女子,还是被他偷鸡摸狗招惹过的村中男子,在听到钱家大娘的打算后,就都笃定道:“咱们村子,肯定没人愿意和他们家一起去找山上神仙的麻烦!”

    可偏偏,还真有那么一户人家,一听这事,就立即响应了钱家大娘的号召。

    作者有话要说:

    钱家大娘:我儿子好惨!

    第120章

    这积极响应钱家大娘号召的,倒不是她的什么亲朋好友,更不是什么义薄云天的大善人。之所以她一说就应了,实在是无可奈何,不得已而为之。

    因为这家人,正是孙三的家人。

    钱六在田地里辛勤耕作的同时,巧了,孙三也在经历一样的事。

    只是不同于钱家老两口是自己在田地里发现自家儿子的,孙家人发现孙三的,却是他的几个妹妹。

    孙三不像钱六,因前面走了好几个哥哥才独享了有心理阴影的爹娘的宠爱。他之所以能在孙家获得独宠,则是因他是个实打实的独苗——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堆妹妹。

    对于一心想再生出几个儿子的孙家老两口而言,孙三那一堆妹妹无疑是噩梦般的存在。但对于孙三本人,却是一桩大大的妙处——他可以肆意享受爹娘独一无二的温柔,同时还能拥有一堆免费又听话的奴隶。

    而这些奴隶被他爹娘驯服的,甭管心里服不服气、认不认命,明面上无疑都将他这孙家唯一男丁当做了说一不二的主人,那是半点儿不敢让他受苦受累。

    是以,今早几个还没出嫁的妹妹一在地里见到了她们的“主人”,再一听孙三骂骂咧咧说了事情经过,那是一下就慌了神,忙不迭地跑回家把还在暖和被窝里酣睡的老爹老娘薅了起来。

    老人家上了年纪,本就觉少,昨日儿子还彻夜未归,更是心里惦记着,直到快天亮了才将将入睡。被女儿们一掀被窝,冷气往身上一灌,登时就冻了一个激灵,双眼还闭着,脑子还蒙着,嘴已经张开要骂人了。

    可偏偏,这几个女儿一边拉人,一边还在嘴上催促着他们这对爹娘走快点,说什么哥哥被神仙惩罚了这种大事,她们几个“赔钱货”,那可是不配置喙的,到底还得要爹娘赶紧拿个主意,帮哥哥免除了惩罚才是。

    这话说的确实在理,孙家二老被唬住了,也顾不上骂女儿,套上仅能蔽体的单薄衣服,是水也顾不上喝、饭也顾不上吃,穿上鞋就跟着女儿们跌跌撞撞往地里跑——老孙家的独苗苗呀,爹/娘来救你了!

    不过这救儿子的方法嘛,孙家二老一开始主张的还是自力更生路线。

    不像钱家只有两位老人能做事,孙家除了老人还有几个从小就在地里干活的女儿,多年下来早锻炼出了一身的力气,此时便是妥妥的实用工具人。

    在孙家二老的英明指挥下,几个女儿们先是牢牢抱住了孙三的四肢,企图通过制止他行动的方式,让他停下那辛苦的劳作。最初是成功的,虽然孙三的身体一直在挣扎,但一个懒汉的力量终究抵不过几个勤劳农人的力气,没一会儿,就被牢牢压制住了。

    可还没等孙家二老松口气,孙三絶望的声音就再次响起了:“不!这样不行!”

    原来,被压在地上的他虽然不再种地了,但也根本没能得到预想中摆脱法术自由活动的美好结果。反倒是身体一直在法术的强制下和妹妹们的压制抗衡,比起劳动时有张有弛的节奏,此时全身绷紧了使劲更让他的身体受不住。

    此计不成,孙家二老又生一计。

    心疼地看着在地上哀嚎手疼脚疼哪儿都疼的儿子,孙老爹闭了闭眼,下定决心,递给媳妇儿自己的拐杖:“砸吧!”

    砸吧,把儿子砸晕了,让他睡着,没准就能摆脱惩罚了呢。

    总不能他人都昏过去了,身体还会种田吧?

    那倒不会。

    但问题是——笑死,根本砸不晕。

    明明这儿子平日里在家中看上去就体弱多病,连帮家里运几根妹妹们砍完的柴火都走一步喘十步的,偏偏此时倒是□□得很。他娘狠下心往他头上砸了三下,眼看着额头上包都砸起来了,人还没倒下。

    “啊哟,这可怎么办啊?!”

    孙家二老这下是彻底没法子了,一屁股坐到田埂上,看着儿子不知疲倦般的劳动,心疼得泪簇簇往下流。

    孙家大娘更是气得抓起孙老爹的拐杖就往女儿们身上打,边撒气边骂:“都怪你们!要是勤快点儿把活儿都干完了,还用得着你们哥哥这么累?”

    “早知道就赶紧把你们嫁出去,给你们哥哥换个媳妇儿回来!要不是为了给老孙家找媳妇儿,他至于大晚上的跑这一趟?!”

    把锅全扣在女儿们身上的她俨然忘记了,当初有人看中孙家女儿们上门来提亲时,就是她这个亲娘为了留着女儿们给家里干活儿,才将女儿们的婚事一拖再拖,直把她们都拖成了无人问津的大姑娘。

    孙家女儿们站成一排,面对亲娘的喝骂,躲也不躲,只是垂着头,面色麻木地等待即将落到肩头的拐杖。

    就算躲,又有什么用呢?她们早习惯了,躲闪带来的,只能是无尽的喝骂与责打,还有累了一天还要失去晚饭饿到肚子烧得慌,和大冷天夜里被赶出门只能跑到鸡窝里才勉强入睡的惩罚。

    但这一次,当她们习以为常地紧闭上双眼后,身上却没有传来熟悉的痛感。

    是挨打太多,已经感受不到痛意了吗?

    眸中闪过一丝悲凉,孙家女儿们的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

    “啊!疼疼疼疼疼——”

    孰料,身后的田地里,却传来了孙三一连串儿的痛呼声。

    一听到儿子的叫喊,孙家大娘也顾不得训女儿了,赶忙凑到儿子身旁嘘寒问暖。

    而孙老爹瞅瞅还傻愣愣站在原地的女儿们,抬起巴掌就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女儿背上扇:“愣着干什么?快去!你们哥哥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你们还在这里傻站着?!”

    不料,当那恶狠狠不带一点温柔的巴掌落到孙家女儿背上时,地里的孙三再次发出了一声尖锐爆鸣:“啊!谁打我背?!”

    这下子,就算是孙家二老再愚昧迟钝,也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了。

    孙家大娘一把扯过一个女儿的手臂,试探性地使劲掐下去,果然,儿子又捂着手臂叫起了疼。

    “这……”

    老两口不禁面面相觑。

    这什么情况?

    怎么想打女儿,反而是儿子被打疼了呢?

    难道是兄妹几个痛觉互换了?

    孙老爹秉承着严谨的实践求知精神,踹了孙三大腿一脚。

    很好,狠狠跌在地上抱着大腿哭天抹泪的,还是孙三。

    孙老爹不信邪,还想再试试,却被不想逝逝的孙三叫住了:“你可别试了!赶紧让我妹她们回家躺好,啥也别干了!”

    “万一她们磕着碰着,那倒霉的都是你儿子我了!”

    就这样,兵荒马乱又小心翼翼地把女儿们护送回家后,孙家二老疲倦地坐回田边,望着儿子那辛勤耕作的背影,怜惜不已。

    “唉……不就是想进一下神庙吗?那道姑也太小气了,仗着会点儿法术就这么折腾人,也不怕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可不是!你说就她这样也能当神仙?人家神仙都发金子、发媳妇儿的,她这叫邪神还差不多!”

    没了女儿们泄愤撒气,老两口只能窝在一起愤愤不平地埋怨着那小气还记仇的神仙。

    钱家大娘就是这时候找上他们的。

    顺理成章的,两家人一拍即合,商量了一会儿,让当爹的各自留在地里看孩子,两个老大娘就哭哭啼啼地登上了山。

    ——这自然是出于底层百姓一些淳朴的小心机了。

    虽说这一整天下来嘴上和心里对那道姑都不算尊敬,但两家老人到底不是真傻,眼见着儿子遭了殃,当然不敢就那么蛮横地上门,免得赔了儿子再折爹娘,把自己也给折腾进去了。

    于是,就派出了两家的老母亲,去和神仙走卖惨怀柔路线。

    想方设法自己救儿子耗费了一上午,等钱家大娘拽着孙家大娘气喘吁吁爬上山抵达神庙时,已是日暮时分了。

    晚霞晕染过广阔的天际,洒落下淡金色的光,笼罩在神庙那高高的门墙上,为其镀上了一层神秘圣洁又庄严的滤镜。

    一路上心中暗骂不止的二人驻足在神庙外,心中头一次产生了微微的怯懦踌躇之情。但想想自己那可怜的儿子,一咬牙一跺脚,还是走上了前。

    神庙的门,就是在此时缓缓敞开的。

    孙家大娘虽然年纪大了,可不像钱家大娘只能自己干针线活熬坏了眼睛,有几个女儿代劳家务的她,还远远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故而,在钱家大娘眯着眼睛使劲瞅时,她很清晰地观察到——没有任何人在门后,那门就是自己开的!

    神情一凛,她仓惶落后半步,催促着钱家大娘打头。

    忧心自家儿子的钱家大娘瞅了瞅她畏缩的表情,回头甩给她一个不屑的眼神后,瞬间换上张哭丧着的脸,率先踏进了神庙之中。

    “神仙啊!求求您,收了神通吧!”

    “我们家钱六知道错了,您就饶了他吧!”

    眯起眼在那宽敞空旷的前庭里扫视了一圈,钱家大娘终于找到了道姑打扮的嫦娥,当场就哭嚎着要扑倒在她身上,孙家大娘也哭哭啼啼跟在她身后。

    一想到素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儿子此刻还在地里辛辛苦苦地干活,她们心里就止不住地发疼。愁苦悲切的神情,配合苍老面容上那两行浊泪,全然是两位惹人同情的老母亲。

    可身为一个神仙,一个未雨绸缪早打听清楚了方圆十里所有人家情况的神仙,嫦娥要是能被她这幅样子顺利糊弄过去,那这么多年不都白混了?

    一个眼神甩过去,让窗子里兴致勃勃探出小脑袋的灵詝继续做功课,嫦娥指尖朝前轻轻一点,就定住了两个老婆子的身体。

    在二人惊慌的眼神中,她意味不明地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虽然要尊老……但我一个巫妖之战时期的人,现在都快一万岁了,所以还是你们尊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