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秦扶苏你坏事做尽
扶苏很想说自己其实挺收敛的。
按理来说他当上皇帝之后,肯定比当太子那会儿更过分。
可是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当皇帝的时候居然很安分,什么事情都没折腾过。
这不应当。
扶苏迷茫地眨了眨眼:
“可能是因为阿父不在我身边,没有人护着我,我就安分了吧?”
秦政听得辛酸:
“还说没受委屈,果然是骗朕的。”
他就知道,他不在的时候,那群人肯定要逮着他家阿苏欺负。
扶苏不知为何有点心虚。
他选择转移话题:
“皇后他们应该快毒发了。”
那慢性毒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拖了快两个月了。再不毒发,扶苏就要怀疑是假的,其实皇后弄来的是无毒的蒸馏水。
毕竟除了蒸馏水,他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是无色无味的,还能完美溶于水中不被发现。
可偏偏,金手指又认证了确实会中毒。但凡金手指没说谁中了毒,只说皇后买了毒葯,他都能猜一猜是不是买到了假货。
扶苏刚说完这话,隔天就听说皇后病倒了。
原本先服毒的应该是太子,奈何太子是靠着吃枣子中的毒。比起皇后直接喝掉了剩下的一点毒,他中的那个剂量显然轻得多。
所以皇后先表现了出来。
又或许,两人早就中毒了。只是这种毒在初期的症状没有那么明显,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才越来越严重的。
总之,皇后因为中毒的关系,原本就只拿回来了一半的宫权,又得被迫分出去。
贵妃原以为自己能拿到全部的宫权,这样和副后也没什么区别了。
没成想夏帝就防备着贵妃坐大,到时候二皇子再子凭母贵,太子地位将会不稳。
所以夏帝冷酷无情地将宫权切分,令妃位上好几个妃嫔一同治理,气得贵妃私下里砸了一套茶盏。
不过贵妃隐瞒消息的本事一流,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基本都是贵妃的心腹。父子俩之所以能知晓,靠的是修改器的剧透。
再说皇后的病情。
前面说过,皇后起初打的主意是让人误以为中毒者是染了时疫。既然她敢伪装成时疫,自然是因为这个毒的症状确实和传染病类似。
是以皇后这一毒发,不仅太医院没查出来是中毒,当成生病治了。还对外说可能具有传染性,建议封宫。
这一下把后宫都惊动了。
往日各宫娘娘都是要去给皇后请安的,倘若皇后染上的是时疫,她们这些人很有可能都逃不掉。
而且去皇后宫里请安,并不是单独自己前去。妃嫔们会带上宫女,再加上皇后宫里的人、皇后处理宫务时接见过的人等等。
不知道一共会牵连进去多少人,到时候人传人传人,数量会非常恐怖。
幸而皇后是近期发病的,太医判断就算是时疫,接触传染源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不然往前推到冬月,就有可能牵连到整个万寿节上露过脸的人了。
凤仪宫暂时被封闭了起来,不许旁人随意进出。太子都见不到母后,心情十分抑郁。
扶苏在上书房进学时,就听八皇子他们提起过。好像说是太子最近脾气很糟糕,偶尔碰到就容易遭受斥责。
他是长兄,他训斥弟弟别人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八皇子抱怨:
“二皇兄屡次三番被他针对,他真是越来越暴躁了。”
九皇子同仇敌忾:
“二皇兄又没有得罪他,他怎么这样?幸好他早就从上书房学成离开了,不然我们都得被骂。”
扶苏看向父亲。
秦政和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皇子名声好,竟连底下的弟弟们也喜欢他。虽然可能只是因为几人年纪小,还没生出夺位的心思,但最好还是不要放任。
不过要怎么除去二皇子,还得从长计议。
两个皇子还在嘀嘀咕咕。
忽然,有小太监跑进来报:
“太子殿下往这里来了!”
两人立刻闭嘴。
太子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默契地假装在认真上课。
没人想触他的霉头,之前二皇子分明什么都没做,就被他挑刺斥责。要是给太子看见他们不好好上课,那更是不得了。
夏帝好歹还是亲爹,罚也不会罚太狠。太子可不管那些,估计巴不得借机折磨他们泄愤呢。
太子皱眉看着屋子里的人。
几个伴读都低垂着脑袋看书,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
太子应该不会疯到拿他们立威,他们可不是太子的弟弟,身后还有高官,是太子需要拉拢的对象。
确实,太子直接忽略了伴读。
他冷冷扫向一个小太监。
别以为他没看见,刚刚就瞧见个放风的小太监跑回来通风报信,应该就是这人。
大概是上次夏帝突袭给八皇子和九皇子弄出了心理阴影,怕夏帝再来一次,才安排的人报信。
可他们没想过,叫人看见了他们玩报信这一套,恐怕会反惹得夏帝不悦。这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可惜从皇子到侍从没有一个发现的。
扶苏已经学会不去吐槽别人脑子不够用了,两个皇子才不到十岁,考虑不周很正常。只要别来招惹他,他就懒得管他们是不是个傻子。
被太子眼神扫过的小太监扑通就跪了下去,承受不住太子的逼视。但他还算有点小聪明,没有叫嚷着自己做错了、请殿下饶命。
这个时候主动认罪是下下之策,跪地已经是在表态请太子开恩了,承认犯错反而会引得太子有借口惩罚。
现在这个模样就不同了,顶多说一句小太监胆子太小,被看一眼就吓到了。
太子冷哼一声:
“雕虫小技。”
大家就当没听见。
太子看向两个质子,见他们安静地坐在一起练字,顿了顿也没去招惹。
父皇要拉拢他们,自己若是把关系闹僵了,只会惹父皇生气。原本就因为他母后治宫不严导致质子日子难过,再上赶着和人起冲突,以后更别想笼络住他们了。
太子心里还是有野望的。
他觉得他爹的谋划不一定能在有生之年完成,万一他爹死得早呢?到时候实施计划的就是他了,利用质子掌控秦渊二国、立下不世功勋的也会是他。
所以太子勉强挤出个笑容,问候了一句父子俩。秦政态度温和地同他虚与委蛇了几句,维持住了表面的和平。
之后太子就冷下脸去瞪弟弟:
“你们几个……”
六皇子打断了他们:
“我们年岁小,只在启蒙阶段。太子殿下不如去瞧一瞧三哥他们,也好考较一番他们的学业。”
他在暗示,太子现在需要提防的不该是年幼的弟弟,而是已经长成的那几个。
而且他们三个在太子跟前表现得还算乖巧,太子强行斥责只会显得自己是在欺负弟弟。
倒不如公然去隔壁,用难题考验三皇子他们。倘若他们答不上来,这不就有光明正大的借口训斥了吗?
太子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也罢,孤先去看看三弟他们。”
说着就走了。
扶苏叹为观止:
“六皇子都能忽悠他……”
六皇子也才十岁。
虽然支持嫡长继承制可以维持皇朝的稳定,大部分时候这个制度还是利大于弊的。
可现在不是大一统时期,乱世之中能力为王。
说真的,夏帝还不如培养个聪明儿子当继承人呢。不然万一他的霸业折戟沉沙了,指望太子替他完成吗?
秦政倒是看得很透:
“夏帝完全不考虑自己灭三国失败,他是按照大一统挑的继承人。若是立贤,他会担忧太子篡位。”
扶苏一点就透:
“原来是心虚了。”
夏帝自己上位就不光彩,等不及亲爹死亡直接动手了。像他这样的人,难免担忧重蹈覆辙,自己也被儿子给弑父夺位。
太子虽有些愚钝,却胜在好掌控。
只要太子还在一天,其他皇子就不能轻举妄动。除非他们想背上骂名,先弑父再杀兄。
现在这个局面就是,任何皇子想上位都困难重重。光杀夏帝没用,太子也得干掉。
可是杀一个的时候还能找借口,假装是意外死亡。夏帝和太子连续在短时间内暴毙,这个真没办法糊弄。
夏国儒学盛行,这么上位是要被戳烂脊梁骨的。在夏国名声这些比天大,就连夏帝也要为了名声妥协。
秦政淡淡地点评:
“愚不可及。”
怕被篡位就选个平庸的儿子,他还不如单纯是为了维持朝纲的稳定呢。
扶苏深以为然:
“这么一看,即便没有了太子,二皇子也当不上储君。但没了太子,二皇子就有可能随时动手发动宫变。夏帝既然畏惧这件事,必会迅速物色好下一个人选,及时立储。”
扶苏还挺好奇的,夏帝到时候会选谁。是提前预设到太子可能会死,已经想过备用人选了,还是临场现挑。
前座的八和九没有去管后头两人在嘀嘀咕咕什么,他们自己也在嘀嘀咕咕。
八皇子抱怨:
“他没事跑来干什么?万一他身上染了疫病,传给我了怎么办?”
九皇子十分认同:
“就该叫父皇把他关起来!”
然而已经几天过去,皇后宫里没有第二个发病的。太医也拿不太准,只能说是时疫的概率大,也有可能并不会传染。
禁足健康的太子也不像话,夏帝这才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不过听说太子祸害完二皇子之后居然跑去了上书房,还是气得眼前一黑。
他心里知道太子不见得百分百没染病,万一呢?万一是染病了还没发作,他这是想干什么?把所有弟弟都拖下水吗?
夏帝私下里痛骂:
“真是恶毒!”
太监总管赶紧劝道:
“陛下息怒,太子殿下虽然日日都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却也不见得就染了那病。娘娘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还好好的,可见它并非传染病,只是太医误诊了而已。”
夏帝这才气顺了一些,觉得总管说的有点道理。
可他不准备就这么放过太子,到底还是下诏书斥责了一番。
往日里他很少斥责对方,就是为了给太子做脸。免得底下的其他儿子觉得太子也不过如此,生出取而代之的大胆想法来。
今日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而且太子也确实做得过分了些。
只是虽为斥责,也不过口头说上两句。实质性的惩罚依然是没有的,叫皇子们私下里很不服气。
太子也不服气,觉得自己都没干什么父皇就训斥他。
他想到在学堂里表现不错的四皇子,心里更怄了。四皇子母妃也得宠、自己还争气,父皇会不会越过他开始看中这个弟弟?
与这件事无关的二皇子大约是最不高兴的那个。
太子欺负他的时候,父皇一句话不说。太子欺负其他皇子了,父皇的聋哑突然就恢复了。
呵,偏心眼。
但他们的不高兴只持续了两天。
两天后,太医都确定了这病不会传染,重新开放了凤仪宫。结果好巧不巧,太子因为同样的原因病倒了。
夏帝当时脑子就是一嗡:
“太子病倒了,其他人呢?!”
后宫娘娘们也快疯了。
那天太子特意跑去接触了所有皇子,那可是她们的心肝肉。御书房很快迎来了宫妃们的哭诉求见,希望陛下替她们的孩子做主。
可惜没见着夏帝。
夏帝命人把她们都送回宫去了,还下令宫中戒严。从今日起,各宫都不许乱跑,直到再无人染病为止。
这次怎么也得观察个十天半个月,不能再轻易下结论说病症不会传染了。
秦政父子因此迎来了长假。
倒春寒的时节不比深冬时期暖和多少,秦政早就心疼儿子日日要早起跟着他一起去进学了。
以前为了迁就身体不好的爱子,秦政都下令将早朝改为了大小朝轮换,每逢小朝会就可以多睡半个时辰。何况扶苏每月还会“请病假”几次不去,都是为了叫儿子多休息休息。
来了新世界,身体都没养好,反倒要日日早起,也不知道是否会对发育有影响。
秦政把到点苏醒的儿子抱出来喂了几碗粥,吃完又给他摁回被窝里了,让他接着睡。解禁之前他不打算再叫扶苏早起,每日睡到自然醒再说。
扶苏崽困倦地换了个姿势,乖乖又闭上了眼睛。
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
立春之后又飘雪,扶苏吃完饭蹲在门口玩了一会儿雪。
秦政还记得自己以前答应过儿子,每年下雪要给儿子做个小雪人,于是跟了出去。可惜这里的雪下得太小了,只能勉强捏个巴掌大的雪人凑合一下。
扶苏还挺喜欢的,伸手戳了戳。
最后这个雪人被放在了回廊的木栏杆上,身边又放了一个大一点的雪人。两个雪人排排坐,正对着外头的雪景,像是在欣赏一样。
各宫禁足的日子略显平淡,却并不无聊。外头的消息传不进来,父子俩却可以通过修改器获取最新资讯。
今天是皇后的病迟迟不见好,明天是太子的病来势汹汹。
十天过去了,一直没见着有第三个人中招。各宫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开始紧张起来。
唯独皇后和太子出事,这也太明显了。除非皇后携带什么基因病,遗传给了太子,不然绝对是有人对他们两个下了手。
夏帝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聚焦到了贵妃和二皇子头上。
母子二人感受到了危机。
贵妃还算稳得住:
“虽不知是谁下的手,不过你我并未做过什么,倒也不必惧怕。本宫经营多年,哪怕有人栽赃嫁祸,也有的是法子洗脱嫌疑。”
贵妃并不担心自己被锤死,她能爬到这个位置,靠的可不仅仅是夏帝的宠爱,还有她的手腕。
二皇子点了点头:
“母妃所言有理,依您看,这次是哪一家下手了?”
贵妃眉头紧蹙:
“这件事太奇怪了。”
不是她,就得是其他排名高的妃嫔。
可是三皇子和他的生母贤妃脑子都不太好使,从上次他们被四皇子母子耍得团团转就能看出来。
四皇子倒是有一些可能,他生母昭仪背后还有丞相。保不齐就是想害了太子之后撺掇陛下另立储君,到时候哪怕二皇子居长也不怕。
没有嫡子的情况下确实需要立长,可他们这不是对皇后也下手了?后位空了出来,就可以再立一个新的皇后,出现新的嫡子了。
二皇子压低声音:
“说句难听的,若是母妃动手,完全不必杀害皇后娘娘。”
皇后不死,她就会一直占着后位。除了太子之外没有别的嫡子,那么局面才会对贵妃最有利,论长谁也高不过二皇子去。
别看皇后之前还有个养子七皇子,都没记入名下,不算的。哪怕她失去太子之后幡然醒悟,准备培养养子,也迟了。
先不说七皇子那性子能不能掰回来,就算可以,之前皇后把人养成了那样,夏帝还真不一定乐意将七皇子再交给她教养。
二皇子对自己还是挺有自信的:
“没有嫡子,父皇自然会选我。”
他觉得自己又有能力又居长,只要除掉太子,夏帝没有理由不培养他。丞相和四皇子估计就是这么想的,才非要把皇后一并除掉。
贵妃觉得昭仪在痴心妄想:
“就她,还想当上皇后,让她儿子被立为太子?”
一无圣宠,二无位分。
昭仪虽然也是高位,却比不得妃位,尤其是更高的四妃之位。
她拿什么争?
光靠一个丞相可不够,陛下必然会忌惮他们前朝后宫联合。继后、太子和丞相拧成一股绳,陛下怕要寝食难安。
二皇子的想法与母亲一致:
“何况昭仪擢升成皇后,也跳跃得太多了。不像母妃,本就距离皇后一步之遥。”
贵妃觉得这把稳了。
昭仪母子聪明反被聪明误,多此一举对皇后下手。要是她们没做这个,自己还不能轻松解除嫌疑呢。
贵妃笑容加深:
“陛下是圣明天子,自然能看出其中的猫腻,明辨是非。”
她很了解夏帝,知道夏帝看似不管后宫这些事情,遇到宫妃争宠互相陷害也从不深入调查。
那只是因为懒得管,并不代表他查不出来,也不代表他没看出某些人的猫腻。
夏帝从来都不是傻子,相反他非常敏锐。
这次的事情不是小事,想必夏帝不会继续姑息。他绝对要查个水落石出,任何人的小手段都无所遁形。
贵妃觉得自己只要等着就行了。
其他各宫的妃嫔倒是和贵妃看法相左,她们觉得事情八成是贵妃干的。就算查不出贵妃如何动的手,只看最大受益人是谁,也能确定真凶。
昭仪同四皇子说:
“贵妃这招倒是毒辣,若她能把自己摘出去,不露一丝一毫的马脚,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四皇子面色难看:
“可明眼人都能瞧出是她干的!”
昭仪微微一笑:
“不错,大家都能瞧出,可就是抓不住她的把柄,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四皇子见母妃还能笑得出来,实在是烦躁。他都心急如焚了,母妃难道就不着急吗?
昭仪呷了一口茶:
“有什么好着急的?皇后母子不该比我们更着急?何况你背后还有你表舅支持你,你怕什么?”
四皇子想到丞相表舅,神情松弛了一些。
他很快意识到母妃想做什么:
“您是要挑拨皇后和贵妃相争?”
昭仪唇角的笑容加深:
“若是皇后知道自己和太子时日无多,已经无药可救了,你猜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皇后一定会咬死了贵妃。
她才不管有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更得把贵妃母子毁了,不然等自己死后一切好处都得落到贵妃母子手里。
皇后咽不下这口气,怕是死也要拖贵妃一起死吧!
昭仪放下茶盏:
“这件事,我们还得推波助澜一二,这样才能确保皇后一定会在临死前把贵妃给带下去。”
四皇子深以为然地点头。
眼看皇后和太子都好不了了,想趁机浑水摸鱼的不在少数。
大多都是冲着贵妃去的,也有人悄悄给其他有子妃嫔泼脏水,但远不如讨伐贵妃的声势浩大。
贵妃自己也知道处境艰难,越发小心翼翼起来。宫中筛了一遍又一遍,解决掉了不少眼线奸细,那些人都仿佛是在做无用功。
扶苏每天吃瓜看戏好不热闹。
今天谁谁谁给贵妃下毒,明天谁谁谁安排人去皇后的贴身婢女身边嚼舌根,后天又是谁谁谁找人揭发了某个宫妃曾经做过的恶事。
质子所住的秦阁像是独立在后宫之外的地区,完全不受这些事情侵扰。也没有人有闲心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全都兴奋地等着分蛋糕。
完全不需要父子俩做什么,局势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总体还是在向着他们想要的方向发展。
秦政每日都会看一看剧透。
倘若发展偏离,他便会出手干预。不过目前为止还没偏离,也就用不着使用修改器了。
扶苏察觉到不对:
“太顺利了。”
秦政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毕竟夏帝也在引导。”
他们的目标和夏帝是一样的,都要借此机会废了二皇子。
之前说过,夏帝不会让聪明的二皇子当上太子,那样会威胁到他的皇位。
然而夏帝不肯,不代表二皇子一点上位的可能性都没有。所以父子二人该防备的时候还是要防备,决定尽早把人收拾掉。
现在就是个好机会。
夏帝确实知道贵妃没出手,皇后母子的事情不是她干的。
但那又如何?
皇后和太子说到底只是夏帝维朝堂持稳定的工具人,这对母子不行可以换下一对,就是麻烦了一点。
夏帝确实想查出真凶,却不是为了还皇后母子一个公道。纯粹是他很不满有人对国母和储君下手,这是在打他的脸。
而且不查清楚,万一后续扶上来的继后就是那个幕后真凶。别的倒也罢了,夏帝是真的不想让太聪明的女人和她生的儿子上位。
还是选个稍微蠢钝点的比较好。
夏帝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大事件剧透:
「夏帝欲立贤妃为后,立三皇子为太子。只等元后薨逝,便先立储,明年再将贤妃扶正。
夏帝秘密写下立后与立太子诏书,藏于牌匾之后。以此作为后手,以备不时之需。」
扶苏若有所思:
“三皇子和贤妃确实不够聪明。”
架不住好骗,非常容易掌控。
夏帝到这个时候还在坚持不立贤,他真的很执着,也很自负。
只是三皇子有些懦弱了,只会唯唯诺诺地听母亲的话,不够狂妄。这样的人是不敢弑父自己上位的,可秦政父子早就给夏帝安排好了和先帝一样的退场方式。
扶苏很快想到:
“这次的事情之后,二皇子不会死,顶多是被圈禁。不过我觉得应该不至于,被帝王厌弃之后成为透明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秦政立刻明了:
“三皇子不敢弑父,二皇子是敢的。二皇子倘若被厌弃了,他就只能抓住机会铤而走险。”
不造反就彻底断了登位的可能,为什么不拼一把?估计到时候新太子也会被弄死,三皇子很难斗过他二哥。
扶苏从夺位角度思考,给出了几种可行方案。在这方面他比父亲“经验”丰富一些,毕竟他也是镇压过几个有异心弟弟的人。
不像他爹,就一个王弟成蟜,数量上被扶苏彻底比了下去。
扶苏撑着下巴看父亲:
“阿父还是生得太多了。”
哪怕他能笼络住绝大多数弟妹,剩下的刺头也不少。毕竟足足二十多个弟弟呢,他又不是金子人见人爱。
秦政毫不心虚:
“朕生几个你也想管了?”
企图做你爹的主是吧?
扶苏叹气:
“阿父居然都不哄我一下,还要威胁我,我果然已经不是阿父最疼爱的小太子了。”
秦政伸手准备教训儿子。
扶苏立刻跳下椅子跑开了,小矮个子跑得倒是快。
可惜跑出去没多久,就被父亲仗着身高腿长给拎了回来。修理了一顿,终于老实了。
秦政抱着他坐回书桌前:
“三皇子一死,四皇子便成为最有可能继位的那个。”
夏帝还活着的时候,四皇子背后的丞相会是他上位的阻碍,夏帝不会让丞相的权势进一步扩大。
但夏帝都死了,那就没人能挟制丞相了。除非二皇子能把丞相一起搞掉,不过秦政觉得他还没那个本事。
扶苏蔫蔫地窝在父亲怀里:
“四皇子上位了也是丞相的傀儡,丞相不傻,也不像郭开后胜那样是个能轻易贿赂的奸臣,不能叫他们捡漏。”
秦政安抚地摸了摸儿子脑袋:
“五皇子随了他母亲静嫔,因不受宠位分低一向低调。这样的人倒是可以捧上去,却不是最佳选择。”
低调代表着他很有可能是在藏拙,或者单纯只是内向社恐。父子俩虽然和他的相处不多,只碰见过几面,却也眼光毒辣地分辨出了他是后者。
内向的皇子不是个好选择,这代表着他很容易被野心勃勃的朝臣给拿捏住,过于听从臣子的建议。
扶苏点了点头:
“还有六皇子也不行。”
六皇子算是二皇子之外,最上进的一个皇子了。夏帝生了那么多歪瓜裂枣,难得有几个不错的。
倒是后头的七八九,可能因为年纪小被宠坏了的缘故,一个赛一个的嚣张跋扈。
夏国有个这样的亡国之君挺好的。
“可惜年纪有点小。”
年纪小的话不一定能争过年长的哥哥们,还容易被朝臣架空。好在他们也不准备立刻就对夏帝动手,等个几年他们也就长大了。
七皇子是皇后养子,算半个嫡子。八皇子九皇子的母亲是妃位,想爬上继后的位置也比一般人的可能性大些。
到时候再运作,此事不急。
没过几天,皇后突然下了懿旨,说要妃嫔们前去侍疾。
太医已经确认这病不会传染了,还怀疑皇后是不是中了什么毒。皇后听完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弄来的毒葯,心中后悔万分。
却不是在后悔弄来毒葯害人,而是后悔当初没有做得更妥帖一些。本来应该二皇子病倒的,如今变成了她。
她深知这毒无解,她们母子死定了。
皇后不甘心。
再加上从贴身宫女处听来的风言风语,她彻底坐不住了。
皇后心想,自己当初是要害二皇子的。既如此,旁人用同样的招数反击,一定是在为二皇子出气。
皇后已经忘了她打算顺便坑害其他皇子的事情。
病重的皇后脑子不是特别清醒,她就认定了此事绝对是贵妃在报复。现在她命不久矣,贵妃却有极大的几率一步登天,她怎能不恨?
哪怕不是贵妃的儿子继位,也肯定是其他人的儿子。所以皇后直接不管不顾起来,趁着自己还活着,就是摆明了要折腾人。
妃嫔们开始两两成对,轮换着去凤仪宫为皇后侍疾。
组队人选也是皇后指派的。
她把那些有皇子的都打散了,免得那些人联合在一起。每日去的都是有子的和无子的,然后放任无子妃嫔在旁边休息,只盯着有子的磋磨。
贵妃才去了一天,就觉得身心俱疲。
汤药冷一点、热一点都要被挑刺,一有不顺心就把东西连药带碗挥到她身上。要不是她躲得快,就砸脸上了。
还有侍奉饮食等等,皇后铁了心要折磨她,堪称是花样百出。
贵妃完全无法理解,她都快死了怎么还那么能折腾?
看看角落里站着什么都不用干的另一位妃嫔,哪怕明知道皇后是故意弄个对照组来恶心她,挑拨离间想让妃嫔们都斗起来。贵妃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被恶心到了。
皇后怎么还不死?!
幸而宫中育有皇子的妃嫔多,十来日才会轮上她一次,贵妃这么安慰着自己。
然而等轮到生了五皇子的静嫔来侍疾的时候,皇后又临时把贵妃叫去了。说什么和贵妃最为要好,想多见见贵妃妹妹。
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好几回,闹得贵妃苦不堪言。
贵妃只能委婉地询问皇帝能否为她做主,她还不敢说得太直白。在夏国,妾侍侍奉主母是应该的,说出去没人会替她鸣不平。
结果夏帝只淡淡地表示:
“皇后病重垂死,你让着她点。”
言下之意人都要死了,忍忍吧,让她最后走得痛快一些。
贵妃只好忍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
倒春寒都过去了,秦国靠着卖炭狠狠捞了一波资金。夏帝一直在为炭价的波澜焦头烂额,干脆直接放任了皇后的一切行为,根本没空去管。
原以为天气回暖,市场能够恢复正常,自己也能腾出手来布局做别的。结果这还没完,那些可恶的商人又开始散播谣言,说万一寒潮再来一回呢?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只是概率小而已。贵族们不会介意为了这点小概率提前预备起来,什么都比不过自己过得舒坦。
何况随着天气渐暖,哪怕有这样的谣言,炭价也渐渐回落了。比起之前的夸张价格,现在的价格只是稍微偏高,还是可以承受的。
夏帝面色阴沉:
“这群商户——”
以前夏国没经历过这种大规模的经济战,虽然知道商户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却也没有太往心里去。
高高在上的帝王只觉得那些商人大都是散户,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还是吃了本界没有管仲的亏。
管仲帮齐国搞的经济战不知道给多少国家敲响了警钟,自那之后重农抑商才开始渐渐流行起来,生怕自己也步上鲁国后尘。
这里却没有,再加上以前是海国的商贸最发达,夏国还好。刚吞并海国几十年的夏国根本没有经验,直接栽进了这个跟头里。
这时,夏帝还没发现背后有人捣鬼。没人打过经济战,他疏于防备也是正常的。
但夏帝迟早会发现不对劲的。
秦政看着刷新出来的剧透:
「夏帝察觉到商户背后有受人指使的痕迹,然而如今闹得最凶的商户组成却很复杂。
有秦国的炭商,看起来却像是听闻夏国炭价上涨后顺势抬价,挤进来分一杯羹。
有夏国的经销商人,在最初寒潮来临时就有志一同地果断选择停售好炭,导致炭价开始飙升。
另有渊国的商人,趁机捎来新棉等保暖物品,借机跟着吃了一部分红利。
所有人看起来都有嫌疑。」
秦政轻笑了一声:
“如此看来,反而显得夏国商人最可疑了。”
当初嬴家只是停止售炭,其他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夏国商人,或者说原本属于海国、现在是夏国的商人们就立刻嗅到了不对劲。
这群当年在海国世代经商的商业世家太过敏锐,他们拥有充足的经验,知道怎么从蛛丝马迹里分辨商机。
所以一有苗头果断出手,显得格外整齐划一。在不懂商的人看来,就像是受人指示似的。
夏帝就是这么想的。
其实没那么复杂,人家就是正常做生意。嬴家利用了他们的敏锐,反向达成了目的,帮大秦打了个掩护。
但是别忘了,最初是秦政给嬴家写信让他们操纵炭价的。扶苏当时添了几笔,提示他们可以利用夏国本地的商人协助大秦达成目的。
嬴家家主在这个基础上想到了这么个毒辣的法子,秦政觉得还是自家太子更厉害一些。
秦政含笑握住儿子的小手: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扶苏迅速被甜言蜜语迷昏了头:
“阿父,我还有个法子彻底打消夏帝对大秦的怀疑。”
秦政并不意外:
“朕相信朕的太子,此事就交给你了。”
扶苏立刻积极主动地去干活。
秦政慢悠悠地翻开书信。
孩子生养了不利用岂不是白培养他成才了?这样就很好。
驭下之道,也包括怎么充分发挥每个儿女的人生价值。像是忽悠太子去干活,引导太子压榨弟妹们的劳动力,这些都是秦政玩腻了的手段。
如果太子不高兴了,那就哄他两句,告诉他弟妹们都是治国工具人,只有太子是不同的。
然后阿苏就会重新快乐起来,又变回之前的小甜崽。
秦政心情极好地写完回信。
低头看见扶苏认认真真地坐在那里琢磨怎么利用修改器,便叫人上了一盏蜜水来,哄着小孩喝了。
扶苏完全没发现这是阿父给他的甜枣,鼓励他接着干活的。开心地喝完,便依偎在父亲身边继续思考对策。
最后,他修改了几个字。
晚间夏帝去后宫放松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去了九皇子的母妃柔妃宫中。他原是想去见新入宫的云嫔,只是路过柔妃居所时忽然生起了进去看看的念头。
柔妃的封号和她的性格很像,但这只是她表现出的人设。想也知道能把九皇子养得和哥哥对骂对打,肯定不是什么柔弱人。
可夏帝就吃这一套,她很喜欢柔妃的温柔解语。
两人温存一番就下意识聊起了最近的烦心事,柔妃耐心听着。
听到夏帝在为商事烦心,也跟着附和了两句。提到自己娘家之前在夏渊边境做生意时,受到过渊国针对。
柔妃这人很擅长提供情绪价值,她不是一味地附和夏帝,哄夏帝开心。她也会说一说自己遇到的同类烦恼,把自己和夏帝塑造成一样的倒霉蛋,让夏帝将她当成自己人。
人都是喜欢分类的,把自己接触过的人分出不同的圈子。要进入自己人的圈子不容易,不是谁都有本事让别人把她当知己的。
柔妃这招屡试不爽,寻常夏帝听完都会更怜爱她一分,觉得柔妃果然最懂自己。
然而近日夏帝顾不上儿女情长了。
他是个敏锐的人,听到这番话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之前的剧透里,他就因为九皇子提起此事发现不对。如今自然也能发现,并且还会理所当然地把此事和炭的事情进行一个联想。
哪怕他们其实并非一码事,可在不怎么懂商业的夏帝看来,这就是一码事。渊国小动作太多,在夏帝心里已经没有可信度了。
夏帝匆匆告别柔妃,回去处理此事。
柔妃意识到这里头有猫腻,不敢耽误朝政,只好遗憾地恭送他离开。却不知道从夏帝进入她宫中起,这就是一个局。
扶苏修改完十分满意:
“夏帝这样多疑的人,会更相信自己推理出来的结果。”
他只是把事情发生的顺序调换了一下,夏帝就会上钩。何况夏帝本就对渊国偏见最深,这个屎盆子怎么都能扣上去。
至于柔妃为何会顺着扶苏的心意提起这件事,扶苏倒是没在这上头修改。
他很肯定柔妃会提,这是扶苏基于对柔妃的了解做出的判断。虽然他和柔妃并不熟,但搜集来的信息和几次碰面足够扶苏确认她是凭借什么获宠的了。
事情的发展与扶苏所料不差。
夏帝回去就加大了调查力度,重点调查那些夏国商户是否被渊国收买了。
收买这事最终没查到,却查到了一些渊夏两国商户频繁往来的信息。看上去像是正常生意,但却是背着人做的,显得十分可疑。
扶苏吐槽:
“那也要他们敢光明正大做生意才行啊!”
渊国因为和夏国关系太僵,闹得渊国商人做生意处处受阻。他们改变不了上层君王的选择,只能自己去适应。
所以为了少些麻烦,这才选择私下交易。不然直接明目张胆地带货物来大夏,没得卖出去就得先被官府为难,扣押收缴走一部分了。
现在打着帮夏国商人送货的旗号,假装自己只是个互送镖货的打手,各地县衙也就不敢随便插手了。
这年头的商人地位可不低,能经商的都是真正的贵族。
奴隶主时代的贵族是实打实的“血脉高贵”,和封建制时期的地主是两码事。
庶民想要翻身成为贵族不是一般的困难,哪怕如蔺相如那般的落魄贵族,坐到高位了也会被正统贵族出身的廉颇讽刺,何况单纯的庶民。
到了封建时期,有钱人都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地主,只不过不当官的话容易被人嘲讽是末流商人。
渊国商人靠着夏国贵族的威慑,平平稳稳地把生意做了下去。奈何遇到了个不懂行的帝王,就爱搞阴谋论,怎么看怎么觉得两边私下里接触就是别有所图。
再深入调查,那更不得了。
这群看似是夏国商人的家伙,几十年前还是海国的商人,并非纯血夏人。
扶苏乐得不行:
“阿父,我觉得夏帝现在肯定脑补了一个惊天大局。”
夏帝估计会觉得这是海国余孽和渊国勾结,妄图颠覆他大夏统治。居然一直没被他发现,掩藏了几十年,实在是太恐怖了。
夏帝怕是要寝食难安。
秦政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帝王多疑固然麻烦,但当这个多疑可以被他的敌人利用时,敌人只会觉得很不错,夏国有这样的帝王是它们的福气。
虽然夏国人自己可能会想骂街。
扶苏撸起袖子:
“我再给他加一把火!”
秦政替他把袖子放下去:
“天还冷着,不许任性。”
寒潮走后,天气就以更快的速度升温了。现在还是仲春时节,却隐隐有了夏日的酷晒。
今年的气候不太好,夏国的农桑收成肯定要受到影响。好在降雨还算正常,不然更灾难。
扶苏觉得热:
“天哪里就还冷了?”
秦政帮他把衣服理好:
“一会儿要出门。”
出去就冷了,外面有风。
扶苏反而觉得出去更热,因为太阳太晒。
像他这种稍微冷一点就畏寒、稍微热一点就畏热的体质,一年四季过得都很糟心。秦政认定这是儿子身体亏损了没养好的缘故,决定带他去一趟太医院仔细看看。
如果花银子请人过来看,请不了什么厉害的太医,他们懒得为了区区质子跑这一趟。
但是自己亲自过去的话,多给点银票,医术高明的太医还是愿意搭把手看一下的。
太医院离秦阁稍远了一些。
扶苏被父亲牵着走出去一半的路程就累了,后半程是秦政抱着他走的。太医看过之后说是体虚,开了一些补身体的汤药。
秦政见里头有人参,回去就让嬴家帮着寻摸好参。宫里买不到这样的好东西,他们不会给质子用的。
扶苏喝了半个月的补药,确实觉得身体舒服多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身体舒服不是因为补上了之前亏损的元气,而是神兽躯体需要的能量比较多,当质子的时候吃的东西营养不够。
碧月使银子也买不来太好的吃食,对父子俩来讲就是凑合。而且品种比较单一,老吃那几样怎么行呢?
宫里什么都要钱,稍微稀罕点的就格外贵。再加上这年头能吃的肉菜品种本就很少,确实玩不出花来。
开春就好了。
天气暖和以后,野菜冒了出来。冬日里能吃的菜少,以后会多起来。
半个月下来,外头天气越来越热,寒潮焦虑就卖不动了。所以秦国果断放弃了继续卖炭——改去卖冰。
贵族们是存了冰的。
冬存夏用,这是古代社会常用的解决办法。将冰藏于地窖中,就能保存很久。哪怕外层的冰化了,里头还能留下不少。
只是气温太高的话,化得就更快一些。即便是在宫里,也时常会因为剩冰不足,无法兼顾所有宫妃。
所以那些低位的妃嫔,份例里是没有冰可以用的。而哪怕是高位妃嫔,也得限量。
没办法,内务司总得优先保证夏帝和太后他们这几个宫中巨头的用冰,其他所有人都得往后排。
碧月很快就发现今年花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冰用,内务司那边都在担心今年会比往年更热、酷暑持续时间更长。
所以经过粗略计算后,内务司决定不往外头卖冰了,便是高位娘娘来了也不好使。他们怕卖出去之后万一几个月后夏帝没得用,他们要掉脑袋。
气得宫妃们只好给娘家写信,通过娘家的手才能多些冰用。只是这一来一回,耗费就大了,运冰本来就有损耗。
扶苏便缺德地给嬴家支招。
硝石制冰在正史上最早出于唐末,但架不住扶苏不是正史来的。当年为了给他阿父运送鲛尸,齐地官吏就献上了这个方子,所以父子俩都知晓。
当前时代还没到开始生产火药的年代,开采硝石的不多。采来也是用于炼丹或者做药用,可以治疗多种病症。
不知道火药的国家自然不会把硝石列为战略物资,管控开采。秦国便可打这么个时间差,先把硝石矿弄到手。
小半年的时间足够秦政在嬴家里发展出一批只忠心于他的人,他们混迹在嬴家里,借用嬴家的权势帮真正的主上分忧。
硝石的法子就交到了他们手里,得到消息的首领并没有去问公子是如何知晓硝石作用的。
公子神通广大,他们只要照办即可。
仗着夏国不重视,下属们以商人的名义买下了几处山丘,说是要在山上种药材来售卖。
此举并未引起夏人怀疑,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他们确实在认真种药,也就没再多管了。
却不知这群人私下里取了山中藏匿的硝石矿,在做制冰的买卖。
硝石溶于水后会吸热结冰。
硝石水当然是不能喝的,可放在屋子里当冰盆用却不影响。再用另一个容器装上干净的水,放到硝石水中,这样干净水就能结出可以食用的冰了。
硝石水凝成的冰融化后,能够放在阳光下暴晒。等水分蒸干只留一堆硝石粉末后,这些粉末可以重复利用,再次制冰。
虽说反复利用的效率会降低,也不能用太多次。但能反复利用总比不能要强,做生意的就要讲究一个节省成本。
因着各家给宫里娘娘支援冰块这件事,贵族家里不少也缺冰用了。好在贵族可以往外高价收冰,不像娘娘们困于宫廷根本买不到。
秦国商人趁机出来卖冰,就解了燃眉之急。
这次秦国走的不是高价路线。
总用一种法子就没意思了,扶苏示意他们可以玩低价倾销。
高价和低价都会损害夏国的市场,经济战从来不是只有一种玩法。何况之前贵族大出血,现在不一定买得起天价冰。
秦政猜测儿子还有后手:
“低价售冰,此前冬天贮藏的冰就显得昂贵了。”
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才存到了夏日,结果冰块不再值钱。哪怕不管它是否值钱,也是自家在使用,贵族们也会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要知道冬日里雇人采冰、运冰,这些都是很费钱的。采冰又不是轻省活,还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开价很高。
贵族们相当于亏损了一部分投入。
“待到下一个冬日,他们恐怕会想着左右有人低价售冰,不如省点力气,今年就不囤冰了。”
这个套路是不是很眼熟?
管仲当年下令齐国人只能穿鲁布制作的衣服,骗得鲁国人纷纷放弃农耕全力发展纺织业。最后又禁止鲁布进口,拖垮了鲁国财政。
两件事看似不同,本质上是一样的。让对方对自己产生依赖,再打碎他们的希望。
只不过一个是买入,一个是卖出。
秦政问儿子:
“明年不卖低价冰了?”
扶苏露出纯良的笑容:
“是呀!低价冰太亏了,当然不能多卖了。第一年是为了打开销路才降价甩卖的,第二年肯定得恢复原价。”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看起来就像个天真单纯的小稚童。
秦政捏了捏小坏蛋的脸:
“借口一套一套的。”
明年贵族没囤冰,又着急想用,可不就是秦国开价多少便只能出多少了?经过一年的回血,想来那个时候夏国贵族肯定已经重新变得富有了。
秦政不期然想到一个词:韭菜。
秦政提醒儿子:
“明面上不能是秦人在做这个生意。”
扶苏明白:
“我已经让他们去信给秦王了。”
秦王手里肯定有很多别国的人手,保证怎么查都是他们自己国家的人。到时候就让他们出面卖冰,而且冰还得在秦国和渊国境内一起卖才行。
扶苏觉得,这次的卖冰最好伪装成正常的商业行为。不能次次都是渊国背锅,一个招数用多了夏帝会意识到不对劲的。
秦政问他:
“不同国家的商人都卖低价冰,明年又都卖高价,你准备怎么伪装成正常的商业行为?”
扶苏却说这很简单:
“阿父可知道这些商户之间会如何竞争?”
秦政恍然:
“原来如此。”
这头夏帝才发落了一批哄抬炭价的海国商人,并且问责了渊国商人。还没把尾巴扫干净呢,那边又闹出了新的幺蛾子。
听说是蛮国商人偶然发现了一种新式的制冰法子,开始大量出售冰块。
起初价格定得不算低,也就比市价低一点。想着多卖出去一些,就能多赚一些钱。
反正他们手里硝石多,成本堪称没有。卖多少都是暴利,多点少点也就不在乎了。
对他们来讲,能卖出去就是大赚。所以比起每块冰卖更高的价格,显然是稍微降降价,让想买冰的优先抢购他们家的冰才利益最大化。
可惜蛮国人不太懂做生意。
他们甚至没有防备别人的意识,商业机密很快就被打探了出来。
毕竟以前蛮国都是卖马的。
马这东西需要长期培养,一代一代才能培育出优质马匹。这玩意儿还看天生的基因品种,其他人偷师也偷不到,只能偷马回去配种。
硝石制冰不同,这个赚的是方子的钱。如果不重点防备的话,人家轻易就能学会,知道你是怎么制冰的。
所以渊国人很快就跟着卖起了冰。
而且为了赶在蛮国人跑来找他们麻烦之前赚够资金跑路,他们价格定得比蛮国还低,出货量却比蛮国更多。
这个时候,市场就开始出问题了。
贵族们很聪明,立刻意识到这里头有利可图。哪怕不去想办法和他们抢生意,总可以拖一拖,拖到冰价继续降低再买吧?
谁也不是冤大头,冰这种消耗品肯定是价格越低越划算的。
这下子两国的冰都不好卖了,只能持续降价,打价格战。期间还有其他正常的冰商被他们弄得高血压,跑来找茬。
他们可是正经采冰售卖的,成本不知高出多少。这两边跑来打价格战,受损最严重的可是自家。
起初只有蛮国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蛮国人存了很多冰呢。后来才发现了猫腻,知道他们有其他制冰的法子。
夏帝收到消息的时候,三方正打得不可开交。但冰价是越来越低了,直到低到一个程度,谁也不肯继续降。
夏帝皱眉:
“怎么那么多幺蛾子?”
不过夏帝仔细想了想,发现冰价降低好像对夏国影响不是那么大。
之前炭价那是提得太高了,导致大量贵族大出血。这降价又不会损害贵族的利益,反而大家都可以用到又便宜又好的廉价冰,这是好事啊!
恰逢后宫中皇后和太子到了弥留之际,夏帝要为继后和新太子铺路,没空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干脆丢到了一边去。
贵妃这段时间被皇后磋磨得很憔悴,往日里精心保养的美貌也大大失色,更引不起帝王怜惜了。
夏帝偶尔来看一眼皇后时,连眼神都不往她身上瞟,十分薄情。
贵妃心里警铃大作。
她开始焦急起来,便催促儿子在夏帝跟前多多表现。如果自己失了宠,那就只能指望儿子自己争气。
却不知道二皇子越是表现,夏帝越是厌烦他们。
直到这一天,有人揭发了贵妃毒害皇后和太子。
没有证据,他们可以编造证据。想要陷害一个人,方法多得是。
夏帝听完大怒,让人去彻查。
贵妃对此早有准备,并非随便就能被陷害成功。证据很快被她推翻,还牵连出了伪造证据的四皇子生母昭仪。
夏帝下旨令昭仪闭门思过。
但这件事还没完。
贵妃发现自己虽然洗清了嫌疑,夏帝看她的眼神却很冷漠。连带着看她儿子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看欣赏的孩子,而是君王在防备长成的敌人。
贵妃心里一个咯噔。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二皇子都错了,错估了夏帝的想法。夏帝是个人至中年的帝王,他多疑且狡诈,自卑也自傲,把权柄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贵妃因此惶恐不安,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要怎么破局。偏偏隔天又轮到了她侍疾,而皇后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
心不在焉的贵妃靠着身体记忆熟练地侍奉皇后,叫皇后哪怕发难也找不到借口,只能无理取闹。
可她的走神却给了皇后绝佳的机会。
一声尖叫划破凤仪宫长空:
“啊!贵妃娘娘杀了皇后娘娘!”
尖锐的叫声很快吸引来了众多侍从护卫,大家齐齐闯入殿内。就看见贵妃惊慌失措地握着匕首,而匕首正插在皇后的心口。
皇后抓着她的手捅向自己,抓得紧紧的,叫贵妃根本无法挣脱。
皇后露出一个癫狂的笑,她用气音轻声说道:
“行刺皇后,你儿子完了!”
贵妃目眦欲裂。
谁都知道这是嫁祸,然而昨日才闹出了贵妃被指责毒害皇后的事情。有些人总会觉得贵妃是不是不干净,莫非她真的下了毒?
秦阁里,碧月不太明白:
“皇后娘娘都要仙逝了,贵妃娘娘为何还要动手?这一看就是皇后娘娘故意为之,想要害了二皇子和贵妃。”
既然连她都能看清真相,陛下肯定也能看清吧?皇后的算盘只怕不会有作用,陛下不可能上当的。
秦政没有回应,只慢条斯理地落着棋子,自己和自己下棋玩。
扶苏坐在旁边围观,随口反问:
“是啊,皇后这个计谋十分拙劣,她自己难道不清楚吗?那她为何还要这么做呢?”
碧月努力思索:
“是皇后娘娘病糊涂了吗?”
扶苏笑看了她一眼:
“你可以等一等陛下的裁决。”
夏帝的裁决就是,贵妃行刺皇后,赐死。二皇子不敬嫡母,罚回上书房读书,重新把孝经再学一遍,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回到朝中。
碧月都惊呆了:
“陛下何故如此?!”
扶苏晃了晃小腿:
“可能是因为,陛下觉得皇后娘娘不会无缘无故害贵妃吧。”
碧月突然懂了:
“是说贵妃娘娘之前下毒一事即便脱了罪,皇后娘娘也认定就是她做的。既然没办法用下毒的事情惩处贵妃,那就她自己给陛下一个处罚的借口?”
这里头就牵扯出一个问题,毒到底是不是贵妃下的。是皇后太偏执误会了贵妃,还是皇后看透了一切为自己复仇。
可真相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在夏帝宣判之后,这件事情便已尘埃落定。无论夏帝是为了维护皇后死后的尊荣才治罪贵妃,还是夏帝也认定这件事是贵妃所为,都改变不了结局。
从此以后,宫中所有人提起贵妃都必须说,是她行刺了皇后。
鲜活美丽的女子被关在这深宫里,为了权势和未来赌上性命争斗。一朝身死连清名也保不下,还要背负着旁人的构陷传之后世。
然后,被不明真相的后世人点评上一句“她们好傻,为了皇帝的宠爱付出一切,狗男人有什么好的”。
不,皇帝没那么重要。
她们拼的从来就不是爱情,而是权利、是地位,是想让自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希望以后能够一定程度上掌控自己的命运。
扶苏给宫外写了一封信。
不多时,民间便流传起了一则八卦轶闻。
说的是皇后给贵妃和二皇子下毒,结果自己收买的宫人曾经受过贵妃恩惠,不忍心害对方。但是干不好主子吩咐的事情,以后必然没有好果子吃,她便干脆将那毒下给了皇后和太子自己。皇后事败,便发疯污蔑贵妃,拖着贵妃和自己一起死,叫贵妃背负骂名身亡。
这个故事传得很广,但都是在民间流传。二皇子的下属偶尔听闻了,立刻前来汇报给他。
二皇子沉郁地听完:
“是哪里传出来的故事?”
下属回答:
“据说是那名宫人被处死前悄悄告知朋友的,不过属下没查到具体是哪一名宫人。倒是皇后偷偷买毒药的渠道,已经查了个七七八八。”
可以证明毒确实是皇后下的。
二皇子冷笑了一声:
“自作孽不可活,却害得我母妃陪她共赴黄泉。”
要不是她和太子都死了,二皇子说什么都要报复回去的。
不过她们死了也别想快活,等他上位,定要挖坟鞭尸,再把皇后的娘家一起给她送下去。
还有那个老不死的夏帝,不辨是非,他也不干净。
故事当然是扶苏传的。
他倒不是纯好心帮贵妃澄清,而是不悦皇后凭什么干干净净地死去,毒本来就是她下的。
现在故事只在民间谣传,以后却会越传越广。
夏国人之间的成王败寇扶苏不管,但是得罪了他和阿父的人他是不会放过的。顺便还能利用这件事达成自己的目的,希望二皇子不要让他失望。
秦政断言:
“二皇子废了,四皇子也受昭仪牵连,剩下的皇子没有势大的,夏帝或许会延迟立储。”
这次的事情被夏帝利用了个彻底。
他不仅废了二皇子,还打压了四皇子。两个对他最有威胁的皇子都翻不起风浪了,他便有了充足的时间慢慢考虑是否真要选择三皇子当储君。
扶苏询问:
“他觉得三皇子年纪太大了?”
夏帝一向认为自己还年轻,所以他大概率更青睐幼子。这样等自己老了,幼子也才刚刚长成,正好可以接班。
不像现在,立个年长皇子,过几年又要开始打压新太子。反复折腾一遭,不仅浪费自己的时间,还会惹得朝野动荡。
扶苏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不管他,他不立储是他的事。这次的下毒真凶夏帝似乎没有非要揪出来的意思。”
估计也是觉得对方帮他解决了逐渐长成的储君。而且查不出什么,干脆就放弃了。
说不得在夏帝心里,事情就是四皇子母子干的。贵妃一看就不是,只剩昭仪最像那个幕后黑手了。
秦政则道:
“既然他不立储,那就给他找点事情做。”
秦政递过来一封信,示意儿子看看。
扶苏接过一看。
夏国原本的冰商开始不管不顾了。
他们本就在冬日的煤炭上出了一大笔血,急需靠着卖冰回血。现在眼看卖冰不成了,自然要换个法子弥补损失。
于是这几个家族开始抬高手中其余商品的价格,通过增加这些商品的净利润来平账。
这番抬价也引起了其他贵族的跟风。
因为冬天出血的不止这几家,大家都出了血,都想赚回来。既然有人带头提价,那他们就跟着提好了。
这些被提价的商品并非基础的生活必需品,那个赚不到什么钱。庶民本来也不怎么参与消费,基本都是自给自足。
所以遭到提价的多是昂贵商品,到最后,大夏的物价整体抬高了一大截,谁也买不到便宜货。
可是买不到便宜货,就代表着自己日常消费这些奢侈品的时候,需要付出更多钱财,算是又造成了新的损失。
若想要补上这些损失,是不是只能将自家售卖的商品继续提一提价格?
恶性循环开始了。
夏帝原以为冰价大减不是什么坏事,反而对夏国有利。没料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算是尝尽了苦头。
他开始焦头烂额地调控物价。
扶苏真诚地表达了同情:
“不懂商业的帝王来调控物价,真是难为他了。他不会弄巧成拙,反而把事情搞得更糟糕吧?”
秦政:……
写作同情,读作幸灾乐祸是吧?
第222章 要搞就搞点大事,够癫才有意思
最近天气越发热了。
虽然夏帝很不幸地还是没有解决物价飞涨的问题,但因为飞涨的是奢侈品又不是生活必需品,其实对整个大夏的影响还是不大的。
除了贵族日子难过,其他都还好。
部分贵族想过哄抬其他物价,比如粮价、布价。毕竟眼看着就无法从其余贵族手里把亏损赚回来,难免将目光投射到数量庞大的庶民身上。
庶民手里的钱少归少,数量也不足。可那么多人加起来,就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资金了。
可惜,庶民自给自足惯了,要买的东西其实不多。粮食大多是自家产的,布料贵了那就不做新衣服,反正他们也习惯了穿着破破烂烂。
算来算去,似乎只能从盐价上下手。
巧的是,不少贵族家里还真掌握着盐场。尤其是临海的海国,海国商人里大半都沾手了制盐生意,这不正好?
结果他们这边盐价一抬,那头就冒出不少民间私自制盐的情况。
夏国并没有将盐收归官营,方便了贵族的同时,也方便了庶民们。
要知道在后世的王朝是不许百姓私自制盐的,因为官府还要靠着高价卖盐来收隐形税。要是都能自己制作,官府的盐不就卖不出去了?
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哪里能想到,庶民竟然能掌握利用粪坑边的土地制作粪盐的法子。
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可别以为人家都是傻子。
这法子虽然埋汰了点,可提炼出来的盐除了带点杂质,确实可以食用。
虽然这种硝酸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但想想当前的制盐水平,从其他地方得到的盐也没有比它好到哪里去。
要不怎么称之为“毒盐”呢?
这一回夏国商人们学聪明了,不再孤军奋战。提前商量好价格,才能避免互相打价格战互坑。
于是各地盐铺统一进行了抬价。
这一下子可就触到夏帝的霉头了。
你们贵族间互坑他不管,手伸到庶民里那不成。庶民日子过不下去,他这个帝王的皇位难道就能坐得稳?
夏帝很快出手惩治了那些商人。
这批商人里其实并不是全都被炭坑过大笔银钱的,有一部分海国商人跟着吃过卖炭的红利。之前就被警告过,这次立刻滑跪,把盐价调了回去。
盟友里有人背刺,统一价格搞垄断自然也就进行不下去了。哪怕他们能顶着夏帝的压力继续折腾,也架不住市场上盐价不同,庶民会去买低价的那些。
反扑中道崩殂。
众人意识到了夏帝的底线,不再把注意打到庶民身上。
不过事情到了这里,各家也开始冷静下来了。
自家的亏损说到底是流入了炭商的口袋里,一味地去从其他人身上坑钱,其实坑不到多少。若想回血,真正应该找的目标是之前大赚了一笔的炭商。
那么,炭商是有什么必买的物品,而他们这些“受害者”可以联合起来抬价,反坑回去的吗?
暂时没想到,却也叫这些人都消停了。
他们开始闭门琢磨,短期内不会再出来折腾。之前飞涨的物价也渐渐回落,市场慢慢恢复正轨。
夏帝:……
他之前费劲调控物价,一点用都没有。现在随便发个火,倒是有了意外之喜,这不是显得他很没用?
扶苏比他还意外呢:
“居然真叫夏帝把局面掰回来了。”
秦政拿走了他喝到一半的冰水:
“夏帝中途下旨训斥了他们,他们便从热血上头中冷静了下来。”
这一冷静,就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应对有问题,只是在无意义地内耗。
不过能达成这个情况,也多亏了做生意的本就是贵族,而贵族则多多少少都在朝中任职。不然夏帝一个君王特意下旨训斥寻常商户,很容易显得小题大做。
秦政觉得这个应对只能说一般。
国家制度有漏洞,夏帝不去修补,仅靠自己的权势威慑。下回换个没那么有威信的君王在位,下旨可就不一定有人听从了。
像这样涉及到整个行业的事情,也不该随便下个训斥的旨意。直接釜底抽薪颁布新政策,才是上上之选。
秦政不太看得惯如今夏国的情况,觉得缺少许多规范。大家行事都有些随心所欲,不仅是律法不够完善,官方建议的执行标准也没有一个。
哪怕不用法律强行规定某个商品必须定价多少,至少也得给出指导意见,建议价格定在哪个区间里。
超过区间,再由官府出面警告,屡教不改可以吊销营业许可。
想到这里,秦政顿了顿。
营业许可证是什么东西?他在哪儿听来的?怎么没有印象?
扶苏却趁着父亲走神悄悄伸手去够那碗还没被碧月拿远的冰水。
秦政立刻回神捉住他的小手:
“不许再喝了。”
虽是果子露,却加了不少冰片。扶苏身体虚弱,吃太多凉的要拉肚子。
扶苏眼巴巴盯着那个碗:
“我才喝了半碗,好浪费。”
秦政干脆伸手拿过去,一口饮尽:
“现在不浪费了。”
扶苏:……可恶!
碧月忍着笑取来鲜榨的果汁:
“小公子喝这个吧,虽没加冰,却也清凉解渴。”
其实并不清凉。
这个天气,常温的水都是带点温度的。如果把一盆水放在太阳底下晒,能晒到足够人傍晚洗澡的热度。
果汁虽是放在室内,却也没好多少。怕扶苏着凉,屋子里没敢用太多的冰,冰盆只有角落里放了几个。
扶苏喝了一口就推开了。
秦政也不管他:
“一会儿将井水中凉过的瓜切些过来,那个你可以稍微多吃点。”
碧月取出帕子,给扶苏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又说起最近新制了夏装,才拿去清洗晾晒。
她哄道:
“等晾干了就可以换了,比现在这一身轻薄得多。”
扶苏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那就好。”
没到下午衣服就已经晾干了。
自从扶苏住到秦阁来后,贴身衣物就没再送去浣衣坊洗,只把中衣和外衣送了过去。
是以衣服就晾在院后,小太监们时常去检查一下,发现干透了就急急忙忙过来通知碧月姐姐。果然得了赏钱,也不枉他们顶着大太阳来回奔波。
碧月取了晒好的水进屋,带扶苏去里间擦洗了一下身上的汗渍。一身干爽地换上了新衣,确实舒服了不少。
秦政见儿子出来,看了一眼:
“这衣裳就在阁内穿,莫要穿出去了。”
扶苏穿的是丝绸制作的衣裳。
真丝的衣服会比后世的冰丝面料还凉爽一些,非常适合夏日穿着。但质子不好穿得太张扬,哪怕丝绸在皇宫的主位们眼里压根不是什么稀罕货。
夏国的这群人,就爱看质子落魄低调,过得只比庶民好上一点。
扶苏坐回父亲身边:
“之前的衣裳穿着不太舒服。”
秦政立刻拧起了眉:
“怎么现在才说?”
他险些忘了,他家太子有多娇气。之前的衣裳布料是粗糙了些,哪怕外衣不好穿丝绸面料,里衣却不影响。
扶苏无辜地看着父亲:
“我忘了。”
神兽之躯抗造,不会再出现扶苏以前那种动不动过敏的小毛病。再加上扶苏经历过的世界太多,身体已经渐渐习惯了那些艰苦条件。
所以不舒服的衣服也能凑合穿,早不是当年的娇气太子了。
秦政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下回有哪里不舒服,早些说。”
秦政不明白,他就十年没和儿子相处,他家太子怎么变得这么能吃苦了。他特意娇养大的孩子,是想叫儿子人生过得一帆风顺的,而不是让他被人欺负的。
扶苏感觉自己解释不清楚了。
他这十年真的没有被人欺负呀!
接下来,扶苏被阿父拉着问了一大堆事,问得扶苏自己脑子都木了。终于回答完了最后一个关于“枕头是不是有些硌脑袋”,才被放过。
扶苏以为结束了。
结果一扭头看见他爹又开始问碧月,追问那些扶苏自己没去记的细节。最后列了长长一串清单,让碧月去找人淘换掉阁内的不少东西。
几天后,扶苏眼睁睁看着大家忙忙碌碌。今天把床单被罩换了,明天把桌椅物件改了,一刻不消停。
扶苏便去问父亲:
“这样会不会动作太大了?”
他们可是在别人的皇宫里待着,夏帝盯着他们呢。
秦政扫了一眼四周:
“朕有成算。”
之前秦政觉得生活条件还凑合,便不着急改动,多在夏帝跟前装一装懦弱,也好叫夏帝掉以轻心。
如今既然知道了儿子过得不舒心,自然不能继续这么下去。所以他就在夏帝的眼线跟前表露出了一些“得势便猖狂”的迹象,果然得到了夏帝的赏赐。
一个失势时唯唯诺诺、得势后嚣张跋扈的质子,对夏帝来说很好拿捏。
两天前扶苏上午睡懒觉那会儿,秦政被夏帝传唤过去交谈了片刻。
话题的内容也不复杂,就是夏帝暗示他秦王已经放弃了他这个儿子。如果他想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就得帮夏国干事,夏国可以扶他上位。
夏帝意味深长地说:
“没有朕、没有夏国的支持,你什么都不是。”
这是在警告秦政不要以后当上了秦王就翻脸不认人,夏国能捧他上去,自然也能将他给摔下来,他最好认清现实。
这次的谈话,秦政的表现在夏帝看来很不错。他想塑造的人设,夏帝完美领悟到了。
于是秦阁的待遇一下子上了好几个档次,而现在这架势,只是个开胃菜。
几天后,夏帝派了一队人来给屋内更换陈设。说是现在的这些布置,配不上秦国公子的身份,得换。
太监总管亲自来监督,倒不是来给秦政做脸的,而是来替夏帝给质子洗脑的。
他笑眯眯地说:
“陛下原还想给你们换个更好的宫室,不过既然公子不愿意,那便算了。这些新换的家具摆件都是极好的,公子瞧瞧,您可喜欢?”
前些天就特意安排了人来询问质子想要什么样的新陈设,秦政竟也不客气,狮子大开口往狠了要。
夏帝倒是不吝啬那点外物。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能用这东西养大质子的胃口也好。这里头不少都是他们夏国产出的,秦国可没有。
夏帝巴不得秦政多暴露出一些弱点,这样才好拿捏。
秦政熟练地应付太监总管。
扶苏意识到父亲想做什么,主动配合起来。他像个被宠坏了的不懂事小孩,要这要那,时不时问一句太监总管,什么什么东西有没有给他们送。
扶苏的态度过于理直气壮:
“我看八皇子就有,我也想要!”
太监总管被噎住了。
秦政还在那里说:
“应该有的,若是没有,叫公公再派人去取就是了。”
太监总管:……
果然熊孩子都有熊家长宠。
陛下原还担心两个质子关系太好,以后若是各自回国继位,难免联手。如今看来,两个蠢货联手也没用,加起来都没有他们陛下一人圣明。
太监总管回去回禀了此事。
夏帝的疑心病又犯了:
“果真如此?该不是装的吧?”
以前那么安静,现在突然变得这么嚣张了?
太监总管想了想:
“陛下有所不知,他们往日里可不是真正的安静。”
质子的事情一般是报告给他的,不是大事他就不会拿来烦陛下。尤其是这小半年来陛下十分忙碌,更没空了解这些了。
太监总管举了几个例子:
“陛下别看他们平日里不冒头,私底下小动作不少。那秦国质子自从被您培养后,便有人提前交好,给他送了银钱。”
夏帝眉头一皱,就要斥责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他。那些贵族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所谓,敢背着他结交质子。
随即想起来这件事太监总管说过。
只是那个时候他正为皇后和太子的事情焦头烂额,听完就丢开了。似乎还下令让人去查,不记得查出来的结果如何。
看样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太监总管也是这么说的:
“奴去问过了,那些都是在秦国有产业的。他们想着先和质子打好关系,日后便可以借势将产业扩大。”
夏帝顿时了然。
夏国人的商道产业扩张了,挤压的自然是秦国人的市场份额。这对夏国有利无害,难怪太监总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政和宫外的来往,次数多了肯定是瞒不住的。与其等夏人来查,引起夏帝的警惕,不如主动暴露。
所以他安排了这一出,让嬴家递进来的东西混在这些里头,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即便日后夏帝发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夏帝只会认为,秦国来的嬴家是看出了质子会被支持回国继位。嬴家大本营在秦国,当然要和秦国下一任君王交好。
太监总管继续说:
“他们起先只是试探着送点银钱,后来就越送越多。逢年过节都有贿赂送进来,有些还会送礼。”
这待遇和宫里受宠的高位娘娘都差不多了,只不过一个求的是日后发财,另一个求的是吹夏帝的耳旁风。
夏帝思忖片刻:
“收礼越来越多,在外时倒是没有把那些好东西放出来,看来是惧怕会被旁人瞧见。但私下里,应当早就用上了吧?”
太监总管点了点头:
“冬日里那会儿,他们可没少用钱买炭和加餐。还有些零碎的东西,也都摆出来用了。”
特意提到那些东西,言下之意就是它们用起来其实是有点逾制的。不是逾了公子身份,而是逾了质子这个身份。
秦政原来没想那么早就暴露自己得势后“猖狂”的一面,为着儿子才调整了计划。这倒是问题不大,早一点晚一点都差不多。
夏帝通过太监总管理顺了思路。
原来质子一直都有小动作,只是先前没敢闹到明面上。
是他最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又见那质子有些心思浮动,特意挑明了自己的打算,质子才彻底不再收敛。
那就没事了。
夏帝不以为意地说:
“既如此,他要什么,你们就随着他的心意来。只要不是特别逾制的,也不必阻拦。”
夏帝认为,用点身外之物就能把人养废,实在是再划算不过。
秦王把他儿子送过来,不论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是真的臣服还是阳奉阴违,都不要紧。只要他把控住了秦国质子,一切就会顺着他的心意发展。
夏帝给秦阁多配备了一些宫人。
甚至加设了一个小厨房,调了两个御厨过去。
扶苏吃上了规格比往日高得多的餐食,都快比肩太子待遇了。而且由于大夏作风奢靡,这待遇远超秦国君主的水准。
扶苏看着三十几盘的菜肴:
“阿父当初好像也没这么奢侈。”
别说他阿父了,他都没这么奢侈。要不是他胃口大,一盘菜吃一口就得饱了,夏国可真是有钱。
御厨是新来的,也不清楚质子的口味。把拿手菜都做了一份送来,请两位公子品鉴一二,给个准话。
扶苏以为他们得到准话后,以后做三餐就会正常做了。结果下一顿还是这么多菜,只不过上来的菜品换了。
扶苏不由感慨:
“他们居然会做这么多道不重样的菜肴。”
每天想菜色都得想到头秃吧?
结果扶苏高看他们了,他很快发现每天的早餐是一样的,午餐是一样的,晚餐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早午晚各自不同。
就那近百道菜,反反复复地做,御厨是懂偷懒的。
不过想想菜品的数量,又能理解了。不然还真要他们一个月三十天不重复?那也太为难人了。
倒是碧月去问过,回来说道:
“下个月就有新菜色了。”
这菜是根据时令来的,有些食材过季了,对应的菜肴自然得替换成新的。
秦政对吃饭没什么意见:
“膳房那边叫碧星他们盯着点,莫要让人动了手脚。”
秦阁里侍奉的宫人越来越多,难免有不少来历不明的。膳房那些也不一定就靠得住,不过总比每日从大膳房叫餐安全。
他们应该没有得罪人,不至于被针对性报复。
碧月点头:
“公子放心,奴婢省得。”
小膳房的出现在夏天看来用处不大,但等到冬日就很有用了。往常冬日里大膳房送来的饭菜都没什么热气了,实在离得太远。
如今能吃上热乎的,秦政还算满意。他叮嘱碧月去问太医要了食补的方子,交给膳房照着做。
基本都是些点心茶饮,以前做起来不方便,秦阁里就一个小炉子能温一温吃食、煮点茶。
扶苏临睡前有牛乳喝了。
夏国人喝不惯这个,容易拉肚子。所以份例里虽然有牛乳羊乳,一般也是拿去做成点心的。
这东西多,使点银子就能买来,哪怕供扶苏日日喝也供得起。尤其最近天热容易放坏,膳房很乐意把多出来用不完的牛乳便宜点卖给秦阁。
扶苏是西北人,祖上还是游牧起家,无论是喝牛乳还是吃牛羊肉,都非常适应。他从小在王宫里就是这么吃的,反而觉得夏国的口味不是很合胃口。
碧月最初不太赞同给小公子喝这个。
结果公子喝完活蹦乱跳,夜间居然当真睡得更好了。碧月一时有些怀疑,她们小公子确实是渊国人,而不是秦国或者蛮国来的吗?
扶苏喝奶喝得浑身奶味。
天气稍微转凉后,之前因为疫病、守孝、酷暑等种种原因,停了许久的上书房重新开启了。
虽说停了课,但皇子们可不会闲着。停课只是代表皇子不用去上书房学了,实际上先生还是要每日来给他们上课,换成上门讲课而已。
正好皇子们都住在一块,对先生来说也不算是困扰。夏帝挑了个空着的宫室给他们当学殿,这几个月该学的都在学。
只有质子没去。
一开始是各宫戒严不让乱跑,后头就是秦政心疼儿子不肯去了。反正夏帝也没发话,他们就假装课彻底停了,问就是不方便往皇子们的居所赶。
开什么玩笑?这么热的天,夏帝都不让他自己的儿子们去上书房进学了,他们这些质子难道就要顶着大太阳出门学习吗?
秦政是不干的。
去了也是继续启蒙,这学不上也罢。留在家里他还能教教儿子深奥的东西,父亲的本事扶苏还没全部学完呢。
可惜最近恢复了上书房的课程,扶苏没法继续窝在家中偷懒。不得不被迫每日早起,跟着阿父出门进学。
大半年前,扶苏还是个小矮个。现在他已经长高了不少,不好再像之前那样被父亲抱来抱去了。
秦政还有些遗憾:
“朕的阿苏又长大了。”
他家太子总是长得太快,不给他留充足的时间享受养崽的乐趣。
不过这段时间伙食越来越好后,秦政发现自己个头窜得比扶苏还快。可见公子正也亏了身子,父子俩都在进补。
夏宫中很懂享受,稍微地位高点的人都有车舆坐。不像后头有些朝代,只能坐轿子,还得高位妃嫔才有资格。
大秦其实也有这方面的规定。
但大秦更偏爱车舆,基本不用轿撵。秦政经常想起来就给儿女们赐车舆,方便他们在宫中往来。
车舆虽比轿撵颠簸些,却不容易因为轿夫踩滑而摔倒。有了弹簧等更具优越性的减震措施后,在平整的宫道上坐车也很舒服。
——车里还能放点太子爱吃的零食和爱玩的玩具。
扶苏打着哈欠跟着父亲上车,上去之后就靠着父亲开始睡回笼觉。马车轱辘辘地往前走着,速度不快不慢,声音却颇有规律,很是催眠。
秦政往他嘴里塞了块糕点。
方才扶苏因为困倦,没吃多少早膳,等去了上书房就不让吃了。先生很不喜他们在学习的地方用餐,午膳都是在隔壁的膳厅用的。
扶苏闭着眼睛咀嚼了一下,睡觉打盹也不妨碍他吃东西。
秦政轻笑了一声:
“小猪。”
扶苏立刻睁眼:
“我听到阿父骂我了。”
秦政并不承认:
“睡你的。”
扶苏于是又乖乖闭上眼睛接着睡。
等到了上书房,碰见了久违的八皇子和九皇子。两人可能是几个月没见,有点记吃不记打了,见到父子俩就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八皇子没忍住先开口:
“渊桑你身上怎么一股子奶味?没断奶的小屁孩!”
扶苏充耳不闻。
这人骂的是渊国公子渊桑,和他秦国太子秦扶苏有什么关系?趁着先生没来他还想再睡一会儿呢,没空和人吵架。
八皇子见他梦游一样找到位置就趴下了,觉得没意思。嘟囔了一句比猫还能睡,就去找伴读玩了。
先生到后,一眼就看见了他。
难得有人会在他跟前趴桌上睡觉,八皇子他们都做不出这种事,怕被先生找去向夏帝告状。
先生轻咳了一声。
扶苏立刻意识到是先生来了,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坐好。
一扭头,发现右手边多了个人。
二十多岁已经成年的蛮国王子脸色很臭的坐在第四排仅剩的空位上,倒是没占扶苏那个闲置的案几。
他对于自己一把年纪还要来上蒙学班很是不爽,可他确实是个“文盲”来着。
蛮国王子成年后才被送来夏国为质,在此之前接受的都是蛮国教育。
蛮国的教育严格来说培养出来的算不上文盲,识字这些都是教的。可架不住文风昌盛的大夏觉得这个水平就是文盲,还不如大夏的启蒙班。
夏帝突发奇想把他也送来了,显然不安好心。主要是想试试成年王子能不能洗脑,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扶苏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有预感,上书房要重新热闹起来了。这蛮国王子绝对不安分,而且他必然能和皇子们闹起来。
有了新的刺头,想必八皇子和九皇子也会把注意力放到对方头上,没空再来招惹他们父子俩。
扶苏给阿父使眼色。
秦政替他把书本翻开:
“先生要开始授课了。”
就算有热闹看,也要等课间。
扶苏心不在焉地听着课,对先生讲的那堆“孝悌”故事丝毫不感兴趣。那是用来规范臣民的,统治者听听就得了。
扶苏把注意力放在刷新修改器上头。
来点有意思的大事件,他想玩!
这几个月他和父亲不怎么动用修改器,因为不想养成对它的依赖。权谋上靠自己的本事才最稳妥,修改器就当个获取情报的工具,或者偶尔找个乐子。
就在扶苏反复瞄向修改器的时候,它终于动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一种“看你这么想被剧透,我就满足你吧”的无奈感和宠溺感。
——成神之后到底是不同的。
神的地位特殊,气场会压制拥有主角光环的气运之子。所以一不小心就容易将他们取而代之,或者同样享有主角待遇。
这就是明明主角应该只有一个,父子俩却都掌握了修改器的原因。
他俩一人穿成了主角,一人虽然没穿成主角,却穿成了能和主角抗衡的大反派。然后共享金手指,气运上平分秋色。
扶苏想要,金手指便满足了他。
这是属于世界中心的牌面。
剧透刷新中,倒计时一刻钟:
「上书房来了新的质子,八皇子想欺负人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他决定试探一下这个新人,于是先拉盟友。
八皇子取了张纸写下一行字:“稍后一起解了蛮人的辫子,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洗头发”。
并将纸团成一团,扔向九皇子。不慎砸偏,砸中了墙壁,反弹回来,最终滚到了先生脚边。」
扶苏看完觉得,被先生看到并不足够有趣,他决定换一个人。
秦政压低声音问他:
“你要让蛮国王子自己看见?”
扶苏兴致勃勃地摇头:
“不,那样也不够刺激!”
他之前就试验过了,这是个很癫的金手指。既然很癫,那么什么事情都能达成,也就十分合理了。
所以扶苏飞快修改文字,将“先生”改为了“夏帝”。
不是他非要次次都迫害夏帝。
实在是夏帝的反应总是最有趣的。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夏帝还在上朝。
扶苏很好奇,这个纸团要怎么才能滚到夏帝脚下。上书房距离朝殿较远,而且夏帝在朝殿中还是坐在王阶上的。
这是今天刷新的第一条剧透,所以用上了自己和父亲的机会也只能改两个字。有点可惜了,不然扶苏高低得把“蛮人”也给他改了。
一刻钟后,八皇子唰唰唰写完字条。团吧团吧,瞄准九皇子丢了过去。
可惜瞄的位置不是很好,对着九皇子面门去了。九皇子立刻低头躲过,于是纸团砸中了墙壁,反弹回来。
按照它弹回的角度和力道,是肯定出不了学殿的,奈何突然刮起一阵妖风。穿堂风从左边的窗户猛地灌过右边的窗户,将弹飞在空中的纸团带出了窗外。
轻飘飘的纸团没什么重量,被风吹着很快就滚远了。它这个形状非常适合在空旷的地区滚来滚去,偏偏附近还真没什么障碍物。
扶苏目送着它一路滚远。
居然还能这样。
关键是金手指为了把它送到朝殿去,愣是让这飓风持续了很久。哪怕目标纸团已经飞走了,风也没停。
众人桌上没用镇纸压着的纸张也是满屋子的乱飞,侍从们慌慌张张地去追,费了不少劲才把纸张都成功追回。
只除了那个纸团。
八皇子不是很在意,丢了就丢了,写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重新写了一份丢向九皇子,结果因为刮风又被吹跑了。纸团二号步上了前辈的后尘,同样翻滚着跑向远方。
八皇子不信邪:
“我再试试!”
他一口气写了四五份,全都被吹走。从一开始重复写一样的内容,渐渐改成了一些无意义的抱怨,比如不想进学。
这是把它当漂流瓶用了。
先生对于八皇子玩纸团的行为只当没看见,这位小祖宗不闹事就是好的,扔纸玩就随他去吧。
朝殿中,夏帝正在听奏。
大风刮起来的时候,最初他们是没有感觉的。这里形不成对流,室内的风力就没那么强。
但是随着风力加大,还是吹动了殿内众人的衣摆。有人按住发冠,生怕被吹掉了。
忽然一个纸团滚了进来。
群臣:?
夏帝:?
有人上前一步拾起,正要展开看看。
忽然第二个纸团滚了进来。
群臣:??
夏帝:??
又有一个人捡了起来,这次他没着急打开。
忽然第三个纸团滚了进来。
群臣:???
夏帝:???
大家反应过来了,应该哪里有小孩在团纸团玩,全都被风吹了过来。而宫里哪儿还有纸团呢?也就是上书房了。
上书房距离这里不远不近的,这么大的风会把纸团吹过来,也不算奇怪。
最后他们足足凑出了六七个纸团。
有位老王爷笑着说:
“不知这纸团上写了什么东西?不如展开来看看?”
他很快就会后悔自己多嘴了。
今日早朝没有什么大事,老王爷这么一提议,夏帝也起了点兴趣,没有拒绝。他示意太监当众宣读一下,看看他那群儿子上课传纸条都传的什么内容。
是的,上课传纸条。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纸团,大家谁没上过学堂?都有过经验,一眼就认出来是什么东西了。
大太监展开念道:
“稍后一起解了蛮人的辫子,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洗……头发……”
越念越小声,越念越心虚。
刚看到前半句的时候,大太监还没意识到里头的内容不能读。可是念到一半,发现已经迟了,只能硬着头皮念完。
老王爷年纪大了耳背,没听清楚后头的,还在那里追问:
“是不是什么?”
大太监神色尴尬,不知道能不能回答。
老王爷干脆一把抢过去,中气十足的又念了一遍。这下满朝文武都听见了,一时无言。
夏帝脸色气得铁青。
这还没完,老王爷又拿过另外几封。说是这个许是秦渊两国质子写的,与皇子无关,再看看别的。
他是出于好意,想从其他几份里头找出蛛丝马迹,把皇子摘出去。奈何翻完发现没什么能往质子身上攀扯的,里头还出现了“九弟”这样的字眼。
众所周知,秦王只有三个儿子。而渊王虽然儿子不少,可渊王年轻,四儿子也才十岁,显然并没有九子出生。
所以能喊人九弟的,肯定是他们大夏的皇子。
夏帝深吸一口气:
“诸卿可有事启奏?”
大家自然纷纷摇头表示没了。
不能耽误陛下去打孩子。
夏帝一甩衣袖,脚步匆匆的离开了。路上已经有先一步去探听的人打听到了纸条是谁写的,非常贴心。
夏帝于是直奔八皇子处。
老八回学堂第一天就闹事,实在是缺乏管教。幸而今日没有接见蛮国使者,不然还要更难收场。
夏帝突然心血来潮把蛮国王子丢来上书房学习,可不仅仅是为了洗脑对方,也有蛮国最近派了使臣来大夏的缘故。
他得做做样子给使臣看,总不能叫蛮人觉得他大夏区别对待几国质子。而且这么一来,秦渊二国也会怀疑夏帝只让自家质子去进学是不怀好意。
不如三人一起学,也好蒙蔽外人。
总之,那些纸团一个搞不好,还真有可能会被蛮国人看见。上头不仅说了要欺负蛮国质子,还造谣蛮国人不洗头,蛮国使者听了不生气才怪。
夏帝早就在为攻打渊国做准备了,他虽然不怕蛮国,却也不想节外生枝。本就要防备两国联手,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给他们联合的借口?
老八真是一点事都不懂,他娘难道就没有告诉他最近蛮国使者来了,叫他安分一点不要惹事吗?
夏帝对八儿子非常失望,觉得他一点政治敏锐度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天资如此,还是没有教好,以后能否再掰回来。
扶苏没等多久就等来了八皇子挨训。
夏帝是不会打孩子的。
他自持身份,就算教训人也是让身边的侍从动手。哪怕被教训的是他亲儿子,他也不觉得让宫人代他打孩子有什么错。
夏帝直接冷着脸吩咐身边太监拿戒尺上去,罚八皇子打十个手心。
八皇子立刻惊恐后退:
“父皇!不要!”
夏帝根本不为所动,一个眼神扫过踌躇的大太监。
太监不敢耽搁,立刻健步冲上去,摁住了八皇子,迫使他伸出手来。另一个太监赶紧跟过去,拿过戒尺开始打。
其实他们打得很轻,只是听着吓人。夏帝只想叫儿子吃个教训,顺便做给蛮国质子看而已。
八皇子却觉得十分屈辱。
但凡是父皇动手,他也就认了。偏偏是身份低贱的太监罚他,还是当众罚他。
八皇子是个骄傲自负的孩子,他的母妃丽妃就是个张扬的性子,养得他从小看不起阶层不如他的人。
连臣子伴读他都看不起,何况是更卑微的宫侍?尤其宫女和太监比起来,太监还更要低一等,他就更看不上了。
现在,他被他自己看不上的人打了,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秦政也微微蹙眉。
他不太赞同这种教育方式,儿子有错,要打要罚也该是亲自动手。若是不想亲自来,先生不就站在旁边吗?
出身古代奴隶主家庭的始皇帝陛下其实也不太把侍从当人看,那些只是王室的附庸罢了。但正因为如此,他才不会放任任何一个侍从欺辱他的儿女。
说什么侍官是天子身边的得意人,代表天子的脸面,可以替天子执刑,都是笑话。
秦政觉得这样把侍官的地位捧得太高了,对朝堂不利。长此以往,太监迟早反客为主,借用君王的宠信把持朝政。
可惜夏帝自己浑然不觉。
他觉得太监的权势都来自于他,自然会全心全意替他办事,不然他一个不高兴就能废了对方。
太监又不像朝臣那样背后有各种实绩支撑,裁撤起来非常容易,只要他一句话就行了。
比起朝臣,夏帝更信任宦官。
扶苏冷眼看着他罚完儿子离开,什么都没说。等人走远了,才和父亲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贿赂一个太监,可比贿赂朝臣要轻松多了。
以前灭六国还要费劲贿赂高官,那些人眼皮子可一点都不浅,东西给少了人家理都不理你。像郭开那种,还要求灭赵后去秦国继续当高官,胃口极大。
何况能当上臣子的,哪怕人家是个奸臣,眼光也比基本没读过书的太监长远得多。你可以骂他们奸诈自私,但不能否认他们是凭真本事当官的。
有时候这些人目光短浅,不是真的短浅到看不清危害。而是他们觉得那些危害与他们无关,或者自信自己可以脱身,别人倒霉了关他们什么事。
但太监不同,许多太监是真的没脑子,完全没给自己想过后路。
父子俩忽然有了主意。
夏帝这么纵容太监坐大,他儿子怎么能不有样学样呢?最好把下一任夏国君主忽悠瘸了,他们再借太监的手操控夏国朝政。
秦政的目光扫过在场几位皇子。
这几个年纪都大了些,不好糊弄。想要突然培养他们和太监亲近,其实并不容易。
而且母妃位分不低的话,其实是不会任由儿子和太监走太近的。高位妃嫔懂得更多,也会害怕儿子被奴婢把持,一般都会严防死守这种事。
扶苏忽然想起什么,在纸上写了个“十”。
其实十皇子也到了进学的年纪,但他母亲在他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不受宠,夏帝也就不怎么想得起来这个儿子。
事实上夏帝对底下的儿子都不怎么关心。
哪怕如柔妃这样被夏帝视为解语花,经常去探望的妃嫔,有宠爱又有位分,她生的九皇子也依然很少见到夏帝。
那就更别提什么都没有的十皇子了。
十皇子四岁才丧母,已经记事。
宫里妃嫔都不是很乐意收养他,高位分的自己有孩子,低位分有宠爱的想要自己生,低位分无宠爱的又没资格收养。
这孩子就这么耽误了下来,连个养母都没有。原本要是皇后没死,失去太子的情况下说不定会考虑养他。
秦政略一思索,也写下个“云”字。
云嫔,也就是那天万寿节被献给夏帝的帝师之女。她翻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在古代妥妥是“老姑娘”。
其实这个年纪是最佳的生育年龄,还不到高龄产妇的阶段。可在古代,但凡生孩子就没有不危险的。
秦政记得,云嫔入宫是为了权势。
如果大夏能长久延续,对她来说自然是生个自己的儿子最佳。养子登基如何能比得上亲子,到底隔着一层。
可父子俩知道大夏要完蛋,所以她要是给夏帝生了孩子,她就彻底逃不掉了,得跟着夏国一起沉沦。
回到秦国之后,扶苏调侃道:
“阿父当初灭六国后,不是还收用了那些国君的美妾?”
有没有生过孩子都不影响什么,秦人并不介意娶寡妇。或者说,寡妇还更受欢迎呢,毕竟好生养又有经验。
秦政瞥他一眼:
“朕是无所谓这些,不过夏人恐怕接受不了。”
夏国的儒学已经发展起来了,虽不至于到后头鼎盛阶段的禁和离再嫁等,逼着女子守节,却也对女性的要求提高了不少。
限制是先从贵族女性身上出现的,因为这个阶段限制庶民根本就不现实。
人们总会对有道德的人,要求更高的道德。而不会愚蠢到去和饭都吃不饱的人讲究道德,他们知道没用。
所以最先吃亏的反而是宫妃。
在夏朝,如无意外,宫妃是不能和离二嫁的,帝王死了也不行。当然,这个规定可能和道德要求没什么关系,主要是皇家不乐意放人。
但当这个风气向下蔓延到贵族女眷,那些守寡的贵夫人也不被看好二嫁,就已经上升到道德层面了。
他们认为二嫁女品行不好。
现在只是还没明文禁止,大风气也没有彻底压下来,可小圈层的倾向已经出现了。
还有一些女子被洗脑后自己束缚住了自己,觉得一女侍二夫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这样的女人怎么有脸活下去的。
秦政怀疑秦王灭夏后,这群妃嫔要是听说自己得入秦王后宫,能当场撞柱,死也要留个清白身。
扶苏想了想,诚恳地说:
“她们要是真想陪着之前的夫君也不是不行,我们又不一定会杀了夏国新王,说不定封个安乐侯呢。”
当初就是这个操作流程,有些君王的姬妾自愿留在大王身边,剩下那些才入了秦王后宫。
甚至还有哪儿都没去的,吕雉曾经安排过一些苦命的女子改头换姓去其他地方生活。
她们有钱可以雇佣仆从护院,大秦治安还不错,又能立女户,孤身在外的日子也不至于提心吊胆怕被人欺负。
毕竟是贵族女子,庶民不敢来犯,其他贵族拉不下脸去欺辱独身一人的贵女。至于地痞流氓,开玩笑,大秦连街溜子都少,不事生产要被抓去徭役的。
大秦不养闲人。
秦政把话题拉回来:
“到底无子更好脱身,只是不知云嫔作何想法。”
部分女性比较心软,容易割舍不下自己生的孩子。但夏帝的血脉是肯定不能放任的,有了这种牵挂,夏国被灭后,宫妃干什么都不方便。
父子俩其实并不是必须和云嫔合作,只是最近最受宠的高位妃嫔只有她,找其他人会相对麻烦一些。
扶苏想了想:
“我去劝劝她。”
他们也不要云嫔立刻就收养十皇子,那样太明显了。
他们要的是云嫔承诺,稍微照顾十皇子一些,别让人夭折了。等日后秦国想推十皇子上位时,她以高位妃嫔的身份收养十皇子,给十皇子增加皇位竞争力。
有个高位妃嫔当养母,到底是更占便宜一些。
扶苏很快和云嫔搭上了线。
双方私下里见了一面,聊了聊未来的事情。
云嫔是乔装出来的,她很警惕:
“你说可以让我入朝为官,可你并非秦国公子,凭什么许诺?你们秦国又是依仗着什么,敢说覆灭夏国?”
云嫔的父亲虽是帝师,却不是土生土长的夏国人。她们家祖上其实是海国人,但是早几代就迁居夏国任官了。
乱世中不讲究祖籍,就像大秦多的是祖籍六国的功臣帮着他们灭六国。
是以云嫔的父亲能有机会在海国灭亡后成为太子太师,而不是被先帝提防他是否会偷偷洗脑太子、为海国复国努力。
不是因为先帝相信帝师对夏国的忠心,是他单纯的觉得这些来外头发展的人才就没什么对国家的忠诚可言。
他们或许会忠君,对自己的伯乐君主掏心掏肺。但是故国就免了,没有帮自己和帮自己钦佩的国君实现理想抱负重要。
要不怎么一到汉朝就开始疯狂宣扬爱国思想,不就是怕再出现这种事情吗?效果还挺显著的,不少人见不得大汉灭亡。
先帝不信帝师忠于海国。
扶苏也不信帝师忠于夏国。
这不就巧了吗?
人才都是可以挖墙脚的,能挖一个是一个。没必要计较那么多,挖到就是赚到。
跟随帝师长大的云嫔也受这些思想的影响,她不觉得转投他国有什么问题。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秦国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说到做到,还是他们单纯在说大话。
扶苏笑吟吟地反问:
“就算我们做不到这些,你云家又有什么损失呢?”
云嫔微愣,继而笑了:
“是啊,我只是云家的女儿,并非男子,又能有什么损失呢?”
贵族女眷从来不被当做继承人培养,但需要的时候,又得靠出卖身体撑起整个家族。
扶苏给了云嫔一个准话:
“大秦有九成的把握覆灭夏国,我与公子正入夏,正是为了探寻夏国的积弊和夏帝的软肋。”
云嫔眼中精光一闪:
“你是秦人?你为何会是秦人?”
扶苏编了个瞎话:
“我生母并非渊国人。”
云嫔恍然大悟:
“秦王布得一手好局!”
她现在彻底明白了。
秦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应该不是为了给夏国送质子——往渊国王宫里安插了美貌的宫女,勾引夏帝生下四公子。
当时的打算或许是想扶四公子上位,借此掌控渊国内政。没想到夏国横插一脚,要求三国交出质子。
秦王干脆将计就计,让四公子入夏。因为他意识到,借夏国的手更容易达成四公子继位的目标,还能顺便探寻一下夏国机密。
夏帝这是被彻底算计进去了!
秦王手段如此了得,显然是一代英主,而且心怀天下。
说真的,云嫔是不看好夏国一统天下的。真能一统,至于拖这几十年一直空喊口号不动手?
而且之前夏国灭个海国,治理吸纳就费劲得不行。别不是有命灭三国,没命坐稳皇位治理好三国之地,最后反被死灰复燃的三国余孽覆灭吧?
和除了口嗨什么功绩都没拿出来的夏帝比起来,秦王至少积极布局了。
秦国的质子都敢在夏国皇宫里拉拢人了,这你敢信?也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真有什么依仗,不怕她说出去。
纠结片刻,云嫔说道:
“别的我不能保证,但稍稍照顾一下十皇子等和夏帝死后帮你们收养十皇子,这个我可以答应。”
对她没有损失,要她做的事情也不多,她是可以接受这个合作的。
扶苏颔首:
“这样就足够了。”
他们的合作脆弱且隐晦,彼此都不需要对方做太多的事,准确来说只是在给对方留一条后路。
拉拢云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云嫔的父亲是帝师。
别看现在帝师人已经人走茶凉了,那是因为他们家里没出一个当官的。一旦重新冒出能顶门立户的官员,之前那些门生就会立刻附庸回来,重新结成一个关系网络。
大秦灭夏之后,需要借帝师的名望来安抚这些夏国的旧臣。有这批人带头,来自旧贵族的反抗就会减弱很多。
而且在这种前提下,拉拢这个集团中官员的女儿,许诺她们入朝,其实是比拉拢家中男儿对大秦更有利的。
扶苏以前就玩过类似的套路。
他借吕雉的手拉拢了齐国贵女们,借口秦王不会任由齐国贵族随意入朝插手秦国政务,说服那些贵族之家放女儿入秦为官。
各族以为这是权宜之计,先放女性出来掌权。女性当官比男性更安全一些,对秦王来说没有威胁。
等以后隔阂消弭了,自然有家中男性上位的机会。这个时候女性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借用手中权势给家族中的男性继承人铺路。
殊不知大秦是在分化他们。
已经掌权的女子怎么可能舍得放权,拱手相让?她们尝到了甜头,当然会死死握住属于自己的权柄。
所以她们会主动出手打压家族里那些人,保证自己的利益。如此一来,就不需要大秦动手压制贵族了,人家内讧便能替他们解决麻烦。
女官只能依托于大秦存在,所以她们会拼死维护大秦的利益。
而无论是想要复国的旧贵族,还是想要踩着她们上位的旧贵族,都是她们的敌人,会被她们团结一致针对到死。
大秦非常需要这种和自己完全站在一条心的新贵族。
除此之外,前期女性入朝时,各家总得想办法出力帮她们升官吧?家族资源会向着这些人倾斜,大秦就能跟着吃到红利。
后续他们意识到不对,想收回资源的倾斜也晚了。说不定族长之位都丢了,这种身份本就是谁掌权谁说了算的。
大夏贵族自然也能这么分化。
敌人还是不要太过团结为妙,不把他们内部搞分裂了,拧成一股绳对大秦只有坏处。
告别云嫔后,扶苏回去向父亲复命。
秦政听罢点了点头:
“朕已经命人去接触十皇子了。”
十皇子日子过得冷清,哪怕不至于和之前的质子一样惨,也没有好上多少。身边的侍从多有懈怠的,这就给了秦国可乘之机。
他们引着生了大公主的妃嫔见到了十皇子的凄惨,对方心善,便罚了那些宫人,让内务司把里头几个太过分的给换了。
要换人,自然就能趁机动手脚。
秦政果断将嬴家和自己收买的人加塞了进去,成功混入十皇子身边。剩下的就是看他们忽悠了,希望这几人能有足够的本事笼络住十皇子。
为了保险起见,秦政安排了好几个忠心又有心眼的送进去,总不能一个都哄不住十皇子。
扶苏则看向修改器:
“我发现如果我折腾一些特别不靠谱的事情,总能得到意外收获。”
万寿节那会儿小打小闹的,就很平静,事后也没引起什么震动。但是前后几次搞大新闻,效果就很显著。
不是惹得皇后被罚,就是暴露了大夏的政治弱点。
扶苏难免食髓知味:
“阿父,我们再试试?”
大事件才能引发大震动,继而将很多藏在水面下的隐患勾出来,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秦政略一思忖便点头:
“也好。”
扶苏有分寸,定然不会牵连自身。
于是扶苏开始耐心等待修改器刷新大事件,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
「夏帝设宴款待蛮国使者,宴席后双方前往校场比试。
蛮国想试试夏国勇士的武力,夏国也想借文学之事压蛮国一头,彰显自己的大国气象。
两边设下赌局,定好比试赛程。除却文武之外,另有音乐书画等一并作比。」
扶苏脸上全是问号:
“比这个东西有什么意义?”
以“德”服人的老秦人从来不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一向偏爱在战场上把敌人打残。在太子殿下看来,比这个除了能激化两国矛盾之外,毫无作用。
无论谁输谁赢,对方都不会服气的。只会想着下次嬴回来,并嫌弃对方不讲武德,然后火气越来越大。
扶苏是不知道,这类比试的剧情在架空背景的外交情节里,属于经典必备。
尤其爱和北边的草原民族比,或者和西南的夷族比。甚至还有海外倭岛来使嚣张跋扈,主动提出要和中原大国讨教。
秦政完这段后说:
“质子许是会被叫去观赛。”
到时候扶苏就有更多的机会搞事情了。
既然激化两国矛盾的机会都送到了他们眼前,不把握住的是傻子。他必得挑拨到两头打起来为止,不然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时机?
扶苏想了想:
“只有蛮国还是太少了,不如把渊国也加上吧?”
秦政提醒他:
“渊国最近没有派遣使者入夏。”
扶苏觉得这不是问题:
“修改完就有了。”
秦政:……
强行增加外交活动是吧?
扶苏已经兴致勃勃地改完了:
「夏帝设宴款待蛮渊使者,宴席后三方前往校场比试。」
虽然后头的各种蛮国和夏国的互坑他没改,但问题不大。渊国人都来了,难道还能当真坐着看戏?就算不改,也是会闹起来的,改成这样就足够了。
由于大事件是提前半个时辰触发的,所以半个时辰后宫里就得出现渊国使者。
秦政就等着看渊国要怎么凭空冒出一队使者来。
如果从现在起,渊王产生了要派遣使者入夏的想法。那么即便使者立刻出发,也得快马加鞭走上半个月,才能抵达夏国都城。
可如今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半个时辰后,渊国使者如期而至。秦政也收到了外界紧急送来的密信,告知公子正有渊国使者出没。
密信中写道:
「渊王秘密派遣人手潜伏在夏都之中打探消息,听闻夏国要设宴款待蛮国,借此商议联合攻渊的大计。
一时情急,竟然主动暴露了身份。他们前往鸿胪寺自报家门,宣称是刚来夏国的渊国使臣,要求一并参加此次宴会。
也不知他们是从何处得知联军攻渊的虚假信息,可是公子高瞻远瞩,提前布局骗到了他们?」
秦政:………………
修改器,你是会圆的。
第223章 没料想背后竟是秦王在运筹帷幄
下属们都很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暗探要自曝身份。哪怕听说了夏蛮两国要联手进攻渊国,也不至于昏了头做出这样的选择。
还有直接找上鸿胪寺要求参加这次的宴会,也是个很奇葩的操作,正常人无法理解他们的脑回路。
秦政又不能说这是修改器蒙蔽了他们的理智,只能假作不知。回了句此事与他无关,便糊弄了过去。
确实与他无关,干坏事的是扶苏。
扶苏还在旁边偷乐:
“渊王大概会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派了使臣来夏国的人。”
秦政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说。”
原本只有一队蛮国使者的话,还不一定会把质子都叫去,可能只会叫上蛮国王子。现在既然渊国使者也来了,总不好把渊国质子藏着,得叫渊人看看他们公子过得如何。
所以两国质子都得去,那就不能只留个秦国质子在一边,要叫不如一起叫。
来传讯的小太监提醒:
“二位公子赶紧换身衣裳吧。”
秦政起身:“稍等。”
夏帝不希望他们穿得寒酸,让人觉得夏国亏待质子。他们得换一身华贵的衣服过去,但也不能太华贵,把剩下的蛮国质子衬托得灰头土脸。
秦政特意叫了婢女中那名被皇帝派来的眼线,让她去取衣裳。
他自己不能挑,挑得不合适了连累夏国丢脸,夏帝要不高兴。挑得太合适了显得过于聪明,之前立的人设要崩。
扶苏笑容不变: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试探。”
夏帝的疑心病是够重的。
等父子俩换好衣服乘车舆抵达目的地时,已经过去两刻钟了。好悬赶在开宴前抵达,迅速被引到位置上坐下。
扶苏感受到有人在看他。
扭头寻过去,就见一队穿着比他还华丽的人。从外表上看,和夏国人区别不大,不像另一边的蛮国使团有明显区别于中原的外貌特征。
那队人似乎有点激动,很想和扶苏说点什么。但此刻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能努力按捺下去。
扶苏收回视线,假装自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脑子里只有吃吃喝喝。
扶苏拿起桌上的杯子。
修改器没有挑出任何提示,可见杯中的果饮没有问题。扶苏端起来喝了一口,又吃了一些洗切好的果点。
满殿唯独他一个敢现在就动筷子,其他人都在耐心等夏帝出场。
看向扶苏的火热视线很快就带上了一些嫌弃和失望,不过依然充满期待,还是想要和他私下里聊一聊。
扶苏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群渊国使者并不关心他这位公子过得如何,之所以激动,也不过是想从扶苏这里打探一些消息而已。
因而他们会嫌弃扶苏上不得台面,失望于扶苏不够聪明、可能无法帮助渊国提供足够的情报。但那群人没得选,于是依旧对单独交谈充满期待。
这才是正常的,难道还真指望这群人会关心一个不受宠的四公子?
暗探在夏都活动不是第一天了,前面四年都没见到有谁尝试过联络公子桑,给这小孩提供一点帮助。
扶苏垂眸吃了一颗葡萄。
有点酸,默默改去吃别的了。
夏帝驾到时,扶苏已经吃了小半盘子的水果。夏帝一眼就看到了,不过瞅了瞅小孩的小体格,什么都没说。
当着渊国使者的面,又不是自己儿子,太过苛责容易叫人诟病。到底只是小孩子,他也不好同个孩子计较。
扶苏就是故意的。
麻痹敌人正是要靠这些细枝末节,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被宠坏了,没必要太过乖巧。
宴会上其实没什么乐子,就是三国打嘴仗而已。互相阴阳怪气,表面奉承,其实是在讽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扶苏充耳不闻,只吃他的。
今天这次的宴席不是在冬日里,也不是露天举办的,菜肴还没有彻底凉透,比上次的体验好得多。
秦政倒是放下筷子听了几耳朵。
蛮国人站起来敬酒:
“此前大王过四十岁生辰,我蛮国地处偏远,不曾提前得到消息,错过了这等盛事,实在是遗憾。今日敬大王一杯,算是赔礼。”
夏帝已经称帝了,但蛮人依旧以“大王”来称呼他,显然是不认可这个天子的身份,依然将夏帝当成寻常诸侯。
夏帝嘴角噙着的笑容冷了一些:
“哪里的话,蛮王当初五十大寿朕亦不曾赐下贺礼。今日既然提起,那便顺势补上。”
说着给太监总管下令,让人去库房里取一件宝物出来,等会儿让蛮国使者直接带走。
蛮人怒目相向。
夏帝和他们大王同为诸侯,怎能用赏赐这样的词语?还不等人拒绝直接安排礼物,坐实了自己比蛮王更高一等的地位!
等礼物取来,蛮人就更生气了。
那是当初一位蛮国贤王最爱的匕首,对方在对战夏国的战役上被围困,干脆投降了夏国,成为了夏国的将军。
虽然后续并没有捞到机会带兵攻打蛮国,却也在夏国都城里安享晚年,死后这把匕首留在了宫中。
如今夏帝用它作为贺礼,定然是在暗示蛮国迟早要举国归附,像那位贤王一样成为夏国的附庸。
第一轮,夏国完胜。
扶苏已经飞快填饱了肚子,开始认真看戏。顺便在心里吐槽一下,这个蛮国奇奇怪怪的。
夏国有王爷他可以理解,毕竟夏帝都称帝了,王比他低一级。可蛮国的国君自己都还是王呢,怎么的国内还有个贤王?
扶苏凑近阿父问他:
“蛮国的贤王?”
秦政低声回答:
“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蛮国势大,出现了一位称帝的蛮王,才在国内封了贤王。后来被夏国和秦国联手击退,霸业就此沉寂,他儿子便去了帝号。”
蛮国也曾经出过雄主,可惜实力不够强劲。单独打哪一国确实都能赢,面对两国乃至三国联手就不行了。
不知道夏帝为什么那么有自信,觉得自己不会步上蛮帝后尘。许是因为成功灭了海国,又或许是称帝这么久也没有被几国联合逼着去帝号,才飘了。
但几国的安分存在着一定的历史原因。
秦国是因为在搞内部改革,腾不出手来。交战过一次后发现夏国暂时奈何不了自家,干脆懒得管夏国了。
蛮国是单纯的最近没有雄主打不过,而且夏帝称帝还是称王他们不太在乎,就当夏国在过家家了。
渊国现任国君不愿意主动出头,联络过秦国发现秦国没兴趣管后,干脆也不管了。反正只要三国全都不认,那就只是夏人自嗨。
当年蛮国之所以被联合抵抗,很难说里头有没有民族的缘故。
蛮国毕竟是唯一的游牧国家。
还有一件事,扶苏也挺好奇的。不过这个问阿父没用,得去问蛮国王子。
扶苏忍住了暂时没问。
第二轮打嘴仗开始了,他得去看热闹,等下去校场的时候再问吧。
渊国使者起身:
“有一件事,困扰我等许久了,不知当问不当问。”
夏帝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但外交场合又不能勒令人家闭嘴,只能含笑示意外邦友人但说无妨。
使者就毫不客气地指出了:
“我大渊王子如今已经虚岁十一,可他看起来瘦弱矮小,远不如其他同龄人。便是夏国的寻常庶民,五六岁的年纪也多有比他高壮的。还请大王给个准话,可是亏待了我国王子,莫非是看不起渊王?”
即便扶苏现在已经被养的白胖许多了,以前的亏损也没办法一下子补齐。何况使者早就知道公子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发难时毫不心虚。
奈何夏帝脸皮厚,他反问道:
“贵国王子个头太矮,难道不是你们渊人天生娇小?阁下也说了,庶民家中的孩子都比他高。连吃不饱饭的庶民都能比他壮实,显然是他自己的问题。”
夏帝的反击就是地图炮整个渊国人都个子矮,少来碰瓷夏国。而且因为话题当事人是渊国王子,这段话也是在内涵渊王基因不好。
气得渊国使者七窍生烟:
“大王如此无礼,出口便是毫无根据的谣言,也难怪会养出八皇子那等不知礼数的儿子。”
不待夏帝发怒,他已经飞快告知了被蒙在鼓里的蛮国人。说的正是前几日八皇子造谣蛮国人不洗头,还要去扯蛮国王子辫子这件事。
即便夏帝要撕破脸收拾他们,拖蛮国使者一起下水,也能叫夏帝投鼠忌器。
如今对方防备的就是两国联手。
倘若夏帝当着蛮人的面处决他们,蛮人回去和蛮王一说,蛮王必然会认定夏帝是杀鸡儆猴,越发要和渊国结盟。
而夏帝要是不管不顾把两国使者都给干掉,那更好,一口气得罪两国,结盟更是板上钉钉。
夏帝只能咽下这口气。
不仅如此,还要向蛮国使者解释他那个不成器的八儿子为何冒犯王子,是否是整个夏国上下都瞧不起蛮人。
扶苏就像最初被拿来当筏子的不是自己一样,又凑到父亲身边小声嘀嘀咕咕。
他感慨道:
“夏国真的好能编谣言,他们是不是给各国都编了不同的说辞?”
秦政在儿子跟前有问必答:
“中原国度一向如此,我大秦当年也被编排了许多谣言。”
扶苏想起来了,六国被灭后他阿父不知道被他们造了多少谣。
扶苏又说:
“渊国使者竟然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就这么说出来了。夏帝必然会警惕起来,将宫中人手筛查一遍。”
哪怕早就知道宫里不可能没有渊国眼线,有没有闹到明面上来也是两码事。何况这件事夏帝命人封口了,渊国暗探居然这都能打听到。
也不知道是上书房的侍从传出去的,还是当时在朝堂上的文武官员里有人往外传递了消息。
可不管真相如何,夏帝都会清扫宫中的人手。
所幸秦政和嬴家拉拢的人都是正常选入宫廷的,后头才搭上线。双方的来往不算多,也没什么逾矩的地方,应该不会被大量揪出来清理掉。
后宫妃嫔大概会很生气。
她们纯属遭受了无妄之灾,家族安插在宫里的人手能被清理掉一大半,以后想做点什么就困难了。
秦政让儿子少操心旁人:
“你管好自己就行。”
扶苏这操心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遗传的谁。
蛮国王子忽然开口打断:
“你们在聊什么?”
他全程就看到这两人时不时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在场三个质子,只有他遭受排挤,他有些不太高兴。
蛮国王子一开口,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扶苏怯怯地往父亲身边缩了缩:
“我就是问问……”
蛮国王子皱眉:
“问什么?”
扶苏老老实实地回答:
“问什么时候可以去睡觉。”
他只是个小崽崽啊,小孩子吃饱了就犯困,到点需要午休,天经地义。
蛮国王子一噎。
被这么一打岔,剑拔弩张的氛围缓和了一些。大家不再提之前的争执,好歹把饭平平安安地吃完了。
吃完之后夏帝提出可以让扶苏去偏殿睡午觉,但扶苏又不肯去了。最后众人以消食的名义前往校场,准备开始今天的重头戏。
两国使者原本想趁此机会接近各自的王子,蛮人是单纯关心王子,渊人却是想来套话。
扶苏干脆伸手要抱,被父亲抱起来之后就趴在他肩头闭上眼睛假装犯困,对渊人的靠近爱答不理。
扶苏现在的身量抱着不如之前轻松,但只抱一会儿倒没什么。秦政脸上完全没有勉强之色,护着小孩大步跟上夏帝的仪仗。
一直到在校场附近提前安排好的高台上落座,渊人也没问出什么来。等坐好之后就离得远了,他们只得不甘不愿地放弃这次机会。
看台上的座位安排叫彼此离得更近了一些。
扶苏趁机扭头看向蛮国王子的方向。
蛮国王子不明所以:
“看我做什么?”
扶苏不怕被打地问出了之前疑惑了很长时间的问题。
他问的是:
“蛮似乎指代的是南方民族,亦或者形容鲁莽粗野。你们怎么以之为国号,不挑个好点的字呢?”
蛮国王子:……
硬了,拳头硬了。
秦政默默抱着人往旁边挪了一位。
看台上给他和扶苏各自准备了一个位置,他们俩这么靠在一起的话,坐哪里都是可以的。
蛮国王子瞪了扶苏一眼:
“小屁孩!你懂什么!”
扶苏就知道他是回答不上来了。
北方国家以蛮为国号实在是太奇怪了,根本就说不通。像是不清楚中原对四方都是什么称谓的人张冠李戴,造成的这么一个乌龙。
真正的对应,应该是东夷、南蛮、西戎和北狄,同时也可以统称为四夷。所以蛮国取名夷国还更合理一点,肯定比用蛮字好。
不过“夷”本身是指手持弓箭渔猎的人,代指东方部族。对应的是西方和北方的“羌”,这是指畜牧为生的人。
因而起名羌国也是可以的。
蛮国王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你管我们!羌夷蛮狄这些不都是你们中原人对我们四方部族的称呼?我们为什么要管你们怎么起名,我们自己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秦政立刻护住儿子,不满:
“你凶他做什么?他还是个孩子。”
蛮国王子:。
扶苏偷笑了一下,很快整理好表情,真诚地看着生气的蛮国王子。
他提醒对方:
“我不是中原人,我是南蛮。”
渊国正是四夷中的南蛮,撞名字了。所以身为渊国公子的他对此提出疑惑,也不算故意挑事。
蛮国王子哑口无言。
他下意识看向秦政的方向。
秦政也回了一句:
“我不是中原人,我是西戎。”
蛮国王子:……就离谱!
其实秦国算不上西戎,西戎的范围还在秦地之外。可架不住本位面的秦国算是西戎,因为这里的四夷是夏国定的,他们把除了夏国之外的四国都安了个名字。
大家都是四夷,谁也别笑话谁。
蛮国王子以前嘲讽人都是拿着万能公式“你们中原人怎么怎么样”开口的,突然遇到两个不是中原人的,就束手无策了。
蛮国王子决定拒绝和他俩聊天。
他就不该搭渊桑的腔!
小屁孩就是难搞!
他讨厌所有的小孩!
扶苏窝在父亲怀里,眨了眨眼,很快又闭上了,只留一条小缝。
秦政给他调整了一下姿势:
“困了就睡吧。”
这句话声音没有特意压低,故意叫周围人听见。这样就没人会去关注扶苏在他的掩护下做了什么小动作,他家太子可以尽情地折腾修改器。
校场上已经开始比试了。
比试其实玩不出花来,射箭角斗马术试剑,论经对弈弹琴绘画。
可以看出来蛮国以前吃过被嘲笑文化水平不行的亏,这次特意带来了国内顶尖级别的人才。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在文斗上不会落入下风。
文斗只要不输得太惨,武斗再拿到足够的优势,整体上就算是蛮国获胜了。
秦政的目光略过几个参赛者。
他见蛮国人都神色认真,显然有备而来。反观夏国人,眼里多有骄傲之色,对对手并不是特别重视。
武将还好点,毕竟深知蛮国天生体格强健,在这方面占便宜。文臣就不行了,略显自负了一些。
秦政只看了一眼,就猜到夏国要输。
扶苏则看着刷新出来的突发事件琢磨要怎么横插一杠。
夏人自己也清楚比试难赢。
所以他们敢应下这次的比试,肯定有做过两手准备。不仅是想靠文斗扳回一城,也考虑过不能在武斗里输得太惨。
能赢最好,就算不能赢,至少也得是个惜败,这样面子上才过得去。
基于这个原则,夏国在赛制上动了一些手脚。比如挑选出夏国人更擅长的内容进行比试,就像剑和箭。
剑术与射箭是大夏强项,蛮族稍逊一筹。于是蛮族也不甘示弱,提出要比骑马和空手的角斗,这是蛮族的强项。
一共四个项目,各占两个优势项,很公平。
夏帝开口就要婉拒:
“朕觉得很妥。”
群臣:?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就连做好准备迎接夏帝拒绝的蛮国使者都是一呆,不明白夏帝这回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秦政低头摸了摸儿子的额发,知道是这个小坏蛋出手了。
扶苏:维护竞技公平,从我做起。
夏帝自己毫无所觉:
“我大夏擅长角斗和骑术的人恰好身体不适,恐怕不能参加比试。”
众人越听越割裂。
你自己都说适合的选手参加不了了,前头又说能比这个,不觉得矛盾吗?
蛮国使者确认了一遍:
“夏王觉得这两项比试可以进行?”
夏帝摇头:
“是的。”
所有人:……
蛮国王子嗤笑了一声:
“他们还是尽早给夏帝请个太医过来看看脑子吧。”
说完觉得不合适,改口:
“太医没用,还是请个大巫来去去邪祟更好。”
扶·邪祟·苏心虚地闭上眼睛装睡。
丞相觉得这样的夏帝很难搞。
陛下到底是要比那两项,还是不比。他现在这个样子,给的准话也叫人不太敢相信。
蛮人却已经懂了。
他们呵呵一声,在心里嘲讽夏帝奸诈。
蛮人不觉得夏帝是中邪了,他们只领会到了两个关键点。第一,夏帝同意他们比试骑马和角斗。第二,夏帝说夏国这方面厉害的人今天比不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不是明摆着耍赖吗?
这样一来比试很公平,并不偏向大夏。
但他大夏提前说了没派厉害的人来,输了也是理所当然。不会被嘲笑,替补打不过敌国主力属于正常情况。
万一爆冷赢了,那就能狠狠打蛮国人的脸。说一句夏国不用出最厉害的人,都能打赢蛮国,蛮国不过如此。
这两场无论比还是不比,蛮国都要吃亏,夏国可真是很懂要怎么恶心别人。
蛮国使者像吃了苍蝇似的。
有人小声问:
“还要坚持比这两项吗?”
不比吧,正合夏国的意。夏国本来就不想比,蛮国主动放弃再好不过。
比吧,等回头蛮国大比分获胜,夏国就可以拿这两项说事。挽尊说是因为两项出的替补,把大比分拉低了,才导致整体分数比不过蛮国。
总之他们总能找到借口。
蛮国正使脸色难看:
“换别的比。”
他们蛮人又不是只擅长骑马和角斗,改作马背上交战,依然是他们占优势。正好也试一试夏国将领的本事,战场上狭路相逢,看看谁胜谁负。
虽然做出了退让,蛮人还是不依不饶地问起那两位比试者是得了什么病,为什么恰好在今天无法出席。
夏帝回道:
“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便秘而已。”
众人:……?
秦政确认他听见儿子笑了一声。
不错,又是这家伙干的好事。
秦政特意看了一眼原本的文字是什么——「只是腹泻而已。」
夏帝估计本来想说的是吃坏了肚子,食物中毒这种事情确实很适合拿来当借口搪塞。发病快且偶然,具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又不是大病,比试结束后迅速痊愈也说得通。
这样就不会出现“蛮国使者不信邪,赛后登门拜访,发现病人活蹦乱跳”这样的乌龙,腹泻恢复快是正常的。
而蛮国,也确实不能强迫腹泻的人和他们比试,那样胜之不武。
可惜被扶苏这缺德鬼改成了便秘。
蛮人气得胸口起伏,觉得夏帝在戏耍他们。
由于扶苏没有把“两边设下赌局”改成“三方”,只改了“双方前往校场比试”为“三方”。
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可以解释为渊国人只是过来观看比试的,并不亲自参加。而且渊国人本就是临时前来,根本没有做好准备,确实也没办法参与进去。
所以现在渊人可以单纯地看戏。
渊国使者的坐席那边传来一阵阵的笑声,不知道是在嘲笑蛮人被夏帝戏弄,还是在嘲笑夏帝借口找得太烂。
丞相焦头烂额地出来打圆场:
“陛下许是记错了,他们是吃坏了肚子腹泻。如今出不得门,太医已经前去诊治了。”
蛮人嘲讽道:
“恐怕不是拉肚子到腿软,是便秘蹲到了腿软才不能来比试吧?”
扶苏又笑了一声。
秦政伸手捂住他的嘴:
“小点声。”
扶苏漂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笑意,他真的忍不住。
好在旁边的蛮国王子笑得特别大声,把他们这点小动静掩盖了个严严实实。
秦政收回手:
“你还是别装睡了。”
扶苏靠在父亲胸膛上,兴致勃勃地看着下方的校场。不装就不装吧,反正也没人会怀疑是他干的。
经过这个小插曲后,两国的武斗比试顺利进行了下去。
虽说夏帝想搞小动作,真正参加比试的武将却拉不下脸折腾那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所以比试过程还是很透明的,谁输谁赢也一目了然。
武斗最后只有三场比试,三项蛮国都取得了胜利。
如夏国所愿,两个优势项目没有输得太惨,看起来只是惜败而已。唯独蛮国提议的最后一项,输得有点难看。
夏帝对这个结果可以接受。
不要紧,文斗还有足足四场呢。四场全都胜利,就比武斗多一场,赢家只会是他大夏。
蛮国王子不满地冷哼:
“耍赖皮。”
秦政看向他:
“你们蛮国也可以以牙还牙。”
比如说哪两项自家的人也吃坏了肚子上不了,只能遗憾放弃。
蛮国王子一愣,继而呵了一声:
“我们蛮国才不做这么丢人的事。”
本该赞赏他们有气节的。
但是扶苏没有忍住:
“是因为现场吃坏肚子来不及吗?你别担心,来得及的。刚刚不是才吃了宫宴?你们就说是夏国的吃食不干净。”
蛮国王子:……我就说小屁孩难搞吧!
这都什么馊主意。
显然,这不是什么好提议,扶苏就是故意坑人的。食物到底有没有问题一查就知道了,蛮国要是真这么玩,铁定翻车。
蛮国王子反应过来:
“这招不成。”
扶苏有些遗憾:
“你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蛮国王子捏了捏拳头,他真的很想打人。他可不讲什么爱护孩童,小兔崽子也说揍就揍。
秦政及时打断:
“不许调皮,比试要开始了。”
第一轮比的是论经,这是夏国的强项。毕竟已经到了赛点局了,蛮国只要再赢一局就能4:0获胜,夏国肯定要拿出最稳的项目争分。
论经毫无疑问地取得了胜利,因为蛮国根本就不推崇儒学经典。哪怕为了获胜钻研过,也比不上人家数十年的深造。
但是蛮国并不着急。
接下来还有三局,拿下一局他们就能获胜。该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夏国。
偏偏夏国也这么想,觉得剩下三个也都是他们的强项,怎么可能比不过蛮人?论经上的碾压级胜利叫夏人越发得意,下一局的对弈他们也觉得自己能够稳拿分。
蛮人懂什么下棋!
夏国派出了他们的国手,蛮人那边也派出了一个人。
夏国以往都没见过这人,对他的本事并不了解。问题不大,蛮国的人才一向如此,没见过才是正常的。
秦政却看出了一些不对:
“那似乎不是蛮人。”
扶苏也仔细看了看。
西北地区的人民相貌上是有一些相似处的,有些区域的人可以假冒蛮国人,中原这里看过去并不会发现端倪。
但同为西北人的秦人其实能够察觉到一些异样,因为他们见过太多的戎狄了。
扶苏也发现了:
“他好像是个秦人?”
秦政微微颔首。
秦人混在蛮人里面,或许只是自己投效了蛮国,又或许是蛮国在秦地寻摸来了人才。可是,也有一定的概率,是他们和秦王私下里达成合作了。
欲想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夏帝好面子,让他先在外交上失利丢脸,再从军事上打击他。
秦王一直隐于暗处,努力从各个方面针对夏帝。夏帝本人虽然稳得住,却架不住他多疑又敏感。
而且夏国本土的骄傲如泡沫一样一戳就碎,几十年的安居乐业磨灭了夏人的血性,让他们沉浸在自己国家十分强大的假象里。
一旦这个假象破灭,对夏国人的打击将会十分巨大。夏帝自己稳得住有什么用?底下的臣民失去了信心,那就会是天大的灾难。
今日的比试只是个开胃菜罢了。
扶苏感受到了有个神队友的快乐:
“不知秦王还安排了什么后手。”
秦政看着场上的对局没有说话。
其实他们坐在这里看不太清楚下头的棋局,夏帝那里倒是有目力极佳的人帮他复刻棋局,其他人也就是跟着看个热闹。
秦政便把关注点放在众人的反应上。
最初,夏国人是胜券在握的。
秦国棋手一直沉稳安静,每一颗棋子落下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反观夏国棋手,落子时十分随意,举手投足充满了大家风范。
夏国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夏帝还夸了一句:
“安大家的境界越发超脱了。”
夏人追求洒脱飘逸,觉得如果一脸凝重认真地下棋,就显得自家水平没比对面高上多少。但如果自家的棋手轻描淡写地赢下了对手,那就很厉害了,这才是高人风范。
扶苏支起耳朵听了片刻:
“他们这个喜好……”
秦政知道他又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
扶苏接着说:
“很容易被方士骗啊!”
被方士骗过的秦政:……
扶苏说着说着还有些遗憾呢:
“可惜了我年纪小,不然可以装一装仙风道骨的真人,看看夏帝愿不愿意花钱寻仙吃丹药。”
秦政捏住他的小胖脸:
“闭嘴。”
字字句句都在戳亲爹的心窝子,这可真是个好儿子。
扶苏无辜地喊疼:
“我又没有说阿父,阿父自己对号入座还生气了。”
秦政危险地眯起眼。
扶苏瞬间认怂:
“阿父怎么会和他一样呢?阿父寻仙是为了治好我的病弱,夏帝那是为了自己长生,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秦政这才放过了他。
嘀嘀咕咕间,下面的局势发生了逆转。稳扎稳打的秦国棋手成功在被压制的棋局里反制,取得了上风。
原本姿态轻松的夏国棋手轻松不起来了,面色渐渐变得严肃,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到最后,他落一子还不如对手快。
对手虽然从开头就是缓缓落子的,可人家从头到尾都是这个节奏,明显没有被敌人的快慢干扰。
夏帝的笑容也维持不下去了。
夏帝突然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其实如果按照之前的正常赛制进行比试的话,现在两国的交锋不会是3:1赛点局,而是1:0。
问就是武斗和文斗两个大局进行交锋,武斗输了所以是1:0。后面文斗获胜,那便能挽尊说1:1平,至于小局分,这个不重要。
可现在,因为夏帝把武斗的两个小局给撤掉了,换成了一个。那么文武就不是四局对四局的公平比试了,大局比分作废,只能进行小局的对比。
小局对比和大局对比是不一样的。
3:1的压力绝对比1:0大得多,尤其是后面四局不存在局内胜负的判定。
以前文斗算一个大局,无论是0:4获胜还是1:3获胜或者2:2平局加试,最后都能赢。夏国人就不会有太大的心理压力,自己输了难道其他队友也会齐齐失利?
现在不行了,输一局就是满盘皆输。
夏国棋手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额头冷汗直冒。夏国可以丢分,却绝对不能丢在他的手上,由不得他不郑重。
夏国棋手几乎是卡着每一子计时的上限落下的,不拖到最后一秒不落子。借用这段时间思维疯狂运转,研究后续要怎么布局才能稳赢。
秦国棋手却没什么压力,下到后面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对手看到他脸上的微笑,心理压力更大了。
看台上比棋手还要紧张,夏帝已经笑不出来了。他冷冷看向蛮国的席位,心里在思索局面为何会变成这样。
太奇怪了。
分明是夏国主动提出更换比试内容的,看似是夏国咎由自取。可夏帝就是觉得不对劲,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夏帝努力回忆,终于想到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落入这个圈套的。
是蛮国提出更换比试内容时。
当时夏国分明否决了蛮国的两项强势项目,蛮国完全可以提出两个新项目代替它们俩。可蛮国使者没有,而是假装生气地只提出了一个。
正因为只提了一个,让小局从4+4变成了3+4,决胜方式就从大局比分变为了小局的七局四胜。
可惜夏国一方那个时候没有拒绝。
秦政低声说道:
“夏国当然不会拒绝,他们巴不得比个七局四胜。”
扶苏深以为然:
“以往两国比试永远是大比分战平,然而这次夏国已经不满足于打个平手了。他们想要获胜,武斗少一局就是他们获胜的最大希望。”
往年都是四局对四局,就算夏国在武斗的小分里咬下一局,也很难对外宣称自己获胜了。
把大比分扭转为小比分,本就符合夏国人的偏向。蛮国主动减少一场自己的优势局,更是引得夏人忍不住同意。
这一同意,就掉进了陷阱里面。
蛮国是在利用夏人想占便宜的贪婪心理布局,说背后没有军师他是不信的。而军师是谁,很显然,除了秦王不会有别人。
算计人心啊……
秦政目露赞赏:
“也不知何时能归国,去会一会此人。”
场上的两国对战已经进入白热化。
双方一时你占上风,一时我占上风,看得人十分紧张。非要说谁胜谁负,还真拿不准。
夏国棋手是国手,水平还是在的。秦国派来的这个明显不是国手,不然夏人定然可以认出来。
所以在实力上秦国略逊一筹,但心态上却是秦国占优。有的时候比试并不只看实力,心理状态也很重要,所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夏国棋手大约也是被逼急了,不得不拿出压箱底的本事。
终于,夏国落下最后一子。
夏国棋手长舒一口气,他以一子险胜了对手,总算没有在自己手上丢分。虽然胜得不多,说起来有些丢人,可到底是获胜了。
在场的夏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会儿他们可没工夫计较险胜还是大胜了,能赢就行。
夏帝也没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家这是中了计,苛责棋手没有意义。是以夏帝只是叫来下一场要比的画师,意味深长地提点他不要轻敌。
夏国棋手之前就是因为轻敌大意,才叫对方有机会对自己形成威胁。如果从一开始他就警惕敌人的话,也不至于落到后头的狼狈境地。
画师顿时紧张起来:
“陛下放心!”
秦政见到这一幕微微摇头。
夏国一方的士气已经受到了影响,不用夏帝说,那些比试者也不敢再看轻敌人。
夏帝本该安抚他们的,叫他们放轻松点。偏偏他却因为怀疑有人会不够重视,反而强调了一遍不能轻敌。
这下众人的心理压力就更大了。
之前的对弈渲染出的紧张还没散去,新的压力压了下来。棋手是逃出生天了,其他人还没有,压力给到了他们头上。
秦政看出画手过于紧张,或许会在比赛时失误。
画手自己也担心失误,落笔时都小心翼翼的。身家性命系于一身,反倒叫他没有任何一笔出错。
但绘画是不出错就能赢的吗?
显然不是。
扶苏是绘画大家,他很快断言:
“夏国这局肯定会输。”
秦政虽然自己不会画,却也懂得欣赏。他看着被送上来的两幅画,认同了儿子的观点。
夏国画手为了求稳,画出来的东西就失了一份意境,多了几丝匠气。
这样的画拿出来是无法获胜的,顶多说画得没有出错,所以不好苛责画师。毕竟意境这些也不能强求,没有灵感的时候你总不能逼着人家创作出惊世佳作。
负责平判胜负的臣子硬着头皮说:
“这两幅画,蛮国那幅要略胜一筹。”
说是略胜一筹都算是委婉了。
秦政父子二人默契地保持沉默,没有再针对蛮国画师的来历进行讨论。
夏帝面无表情:
“所以蛮国已经拿下了四局?”
臣子不敢回话。
夏帝深吸一口气:
“不过是小打小闹的比试而已,也没什么要紧的。这样的比试代表不了什么,诸卿以为呢?”
臣子赶紧附和:
“陛下所言甚是!”
蛮国王子又嗤笑了一声。
自己能赢的时候大肆渲染比赛结果有多重要,赢不了了就开始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了,真没意思。
蛮国却不想放过他:
“这比试确实不算什么,夏国的诸位也不必有什么压力。接下来还有一场,不如一并比完。我蛮国人才为此精心准备了一番,也不好叫他们空跑一趟。”
夏人顿时一僵。
输都输了还要比,这比羞辱更叫人恼火。他们却不能拒绝这个提议,因为最后那局能赢的话,对外也能说是4:3惜败。
总比4:2只啃下两分要好吧?
夏帝想到这里,便点头答应下来。
他知道蛮人不怀好意,可他没得选。只能寄希望于最后这场音律能够获胜,不然5:2反而会拉大差距。
夏国上了一位男性琴师。
夏帝皮笑肉不笑:
“最后一局虽是比音律,却也不好比不同的乐器,那样不容易分辨孰优孰劣。不如都比琴,蛮国贵使应当会弹琴吧?”
琴是传播非常广泛的乐器了,而且属于比较正统的乐器。提出比琴不算难为人,要是夏帝说比个小众乐器,那才叫为了获胜脸都不要了。
蛮国接受了这个说辞:
“可以,就比琴。”
蛮国的琴师出列,是一位女性琴师。
夏国人顿时脸色不好,因为夏国在打压女性。像这样的比试,哪怕有女子能表现地比男子更好,他们也是不会让女子上的。
蛮国选女子上来比是什么意思?看不起他们?还是想用女子来挽尊?
扶苏听见有人低声嘲讽:
“女子若是输了,便可拿她的性别说事。蛮国不会对外宣称女琴师无法获胜很正常,这场的输赢不代表什么吧?”
扶苏立刻反唇相讥:
“那要是你们输给了女子,岂不是显得更加没用?”
女子不如男的思想到底是怎么起来的?莫名其妙,谁规定的弹琴上头女子天然就不如男子了?
来自先秦的太子殿下无法理解。
先秦各国也多是暗中打压女子权柄的事情,但他们为什么要打压女子?还不是因为女子太厉害了,不打压的话有些废物男人就出不了头?
如果女子没本事,根本就不用费劲打压,放任自流不就完了?承认对手厉害是什么很丢脸的事吗?
那个夏国人被扶苏一噎。
他瞪向小屁孩:
“你!”
扶苏仗着年纪小瞪了回去,反正他的态度也代表不了任何势力。夏国不服也只能憋着,没办法跟他个小孩子计较。
夏国人只能骂骂咧咧:
“跟你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替她出头?”
扶苏心说可太有关系了。
那是名秦国女子,虽然是在替蛮国夺取比试的胜利,但实际上是他们秦人在和夏人比。
夏国人想要污蔑秦国人,那就不行。
秦政按住了活泼好动的儿子:
“好了,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夏国人:?
不是应该他不和这小孩一般见识吗?他又没有得罪小孩,是小孩莫名其妙怼了他一通!
扶苏哼了一声:
“好,那我不理他了。”
秦政觉得有些好笑,轻声说道:
“你之前还嫌弃这种比试没有半点意义,现在倒是在乎输赢了。”
扶苏理直气壮:
“别国比这个当然和我没关系了。”
秦国比就不一样,反正他大秦就是不能输的。何况这还事关秦王的布局,那就更输不得了。
秦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放心,输不了。”
秦王只会比他们更了解夏国人是个什么嘴脸,深知派个女琴师过来要是赢不了的话,会被夏人嘲讽成什么模样。
所以秦王既能选中她,必定是她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力压一众女琴师和男琴师,成为大秦能够派出的最佳战力。
她自己心里应该也很清楚,不管是为了秦国还是为了替广大女性出一口恶气,她都必须要赢。
女琴师落落大方地与对手见过礼,便挺直脊背坐好。不仅技术上不能落后于人,气势上更不能输。
男琴师提出要两人同弹一首曲子,而且同时起手弹奏。这样一来,双声道对比,就可以将孰优孰劣展现得淋漓尽致。
女琴师没有意见:
“请阁下选曲子吧。”
她是有备而来的。
之前在秦国培训的时候,秦王曾经将这位对手的资料给她看过。对方最擅长哪一首曲子、其次是哪些曲子,这些她都着重练习过。
秦王早就料到了夏国会怎么比,所以秦王给她提供了充足的场外支援,就是为了叫她今日技惊四座。
果不其然,对方选中了他自己最拿手的曲子。那是一首夏国大家所作,名为《山河》,气势恢弘大气,尽显大国气象。
夏国一向爱这么彰显自己。
但今日夏国的自信心遭受到了打击,本就不够沉稳从容。再弹这个曲子,不一定能弹出它的恢弘气势。
反观女琴师,她在来之前和秦王见过几面,也曾交谈过几回。她见识过这位大王睥睨天下的模样,认为自己能够在曲子里重现出当时的感觉。
她们大秦,从不比夏国差。
一起手,众人就听出了差距来。
男琴师的琴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带来的滞涩,虽然很快就消失了,却也破坏了整体的感觉。
反观他隔壁的女琴师,姿态从容淡然,琴音里满是大气磅礴的感觉。听众仿佛看见了巍峨高山、奔腾江河,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
男琴师选这首曲子,其实带了一点私心。他觉得女子秀气拘谨,肯定弹不出山河的壮丽。
可惜他失策了。
在场只有三人当过君王,秦政、扶苏和夏帝。其他人还沉浸在曲风意境里的时候,他们三个已经察觉出了异样。
扶苏轻声说:
“她确实很会弹,也很懂如何讨巧。这个视角,应当是秦王的视角。”
女琴师并不是从自己的视角诠释山河的,她确实只是个没见识过太多大场面的寻常琴师。如果只从自己的角度来弹,那就只能靠着以往观摩过的高山大川来展现山河的壮阔。
但她选了另一个角度,通过观摩秦王的举止来诠释秦王眼中的江山。她想象着自家大王欣赏这些时会是怎样的心态,于是弹出了这么一首曲子。
三位君王都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正身着冕服站在高楼上,眺望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川。那是他们的国土,是属于他们的霸业。
——如果没有旁边的杂音就更好了。
说实话,另一个人弹得有些多余。听着很“碍耳”,很想让他住手。
这人就是单纯的在弹山水,没有体现出山河版图的感觉,确实逊色太多了。
男琴师自己估计也发现了端倪,他越想弹好就越弹不好。意识到自己的境界差距之后,难免被对手影响,忍不住朝对方的意境上靠去。
可他弹不来这样的,反而一错手弹劈了一个音。
众人立刻皱眉。
本来你弹的就不够好听,现在还弹错了破坏气氛。幸而女琴师不受影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奏里头。
男琴师默默停下了手。
他知道,他已经输了。再弹下去也是自取其辱,而且很有可能会频繁弹错,更加丢人,还不如及时止损。
没了他的琴音干扰,众人终于可以专心听女琴师奏乐。直到一曲终了,众人也久久不曾回神。
女琴师默默等待了片刻,就果断起身抱着琴行了一礼,退回了蛮国使者之中。
场中众人这才惊醒,有些尴尬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扶苏在曲子结束的第一时间就回神了,他听过的仙乐多不胜数,这首虽然名列前茅,但也不至于让他失神。
扶苏靠在父亲怀里:
“真好听,可惜前半段有杂音。”
秦政深以为然:
“不知她日后可还能再弹出今日的意境。”
既是秦国琴师,未来总有听她再次弹奏的机会。自家的人才,就是这么任性。
扶苏取出一个小银锞子:
“赏。”
身后和嬴家有来往的小太监顿时接了过去,悄悄退后,从后方的通道前往蛮国使者的坐席,将那枚银锞子交给琴师。
女琴师有些惊讶:
“是公子桑赏我的?”
她拿起来一看,却见上头印刻了一个“正”字,显然是秦国的公子正准备的银锞子。
女琴师顿时弯起了唇角:
“替我多谢公子。”
这是借赏银的法子告知她们,公子已经知道她们的身份了,在赞赏她们干得不错。
夏国人可不知道这些猫腻。
他们只以为小孩不懂事,把能代替国家出战的琴师当成了教坊司里的普通琴师打赏。
他们等着看笑话,渊桑这一举动肯定会惹得对方不高兴,觉得被看轻了。
结果女琴师竟然不介意。
女琴师:胡扯!这分明是公子见我获胜才给的奖赏!
热闹没看成,夏国人有些失望。
今日的比试已经圆满结束了,蛮国人觉得很圆满。
夏帝即便很不高兴也没辙,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告别了使臣,自己一甩袖子离开了。
他走了,在场就没了君主。
大家都松快了一些,两个使团皆涌了过来,想找质子说话。
蛮人仗着人高马大把渊人挤开,嚣张地霸占了一大片区域,把秦政父子也给堵在了人群里。
他们假装只是要去和蛮国王子交谈,没注意到、或者说不在意有没有牵连到其他质子困在人群里出不去。
可实际上几个秦国来的使臣悄悄靠近了秦政,有些激动地和公子搭话。面上倒不显,仿佛只是在和彼此聊天而已。
他们是来代替秦王问候公子的。
秦政不动声色地颔首:
“我在夏宫中一切都好,请父王安心。”
扶苏跟在父亲身边抬头张望。
女琴师低头冲他微笑:
“见过公子桑。”
扶苏仗着人小不起眼,递给她一个东西。她立刻把手收进袖子里,随着蛮国使团离开了。
渊国人这才能凑近:
“公子——”
结果定睛一看,小孩已经靠在公子正的腿上睡着了。
渊国人:……
秦政把孩子抱起来:
“抱歉,失陪。”
说着就带小孩回到车舆上,朝着秦阁而去。
一上车扶苏就“醒”了:
“我好像没发挥出什么作用。”
他后面看戏看得太高兴,忘了用修改器了。本来说要给两国拱火的,现在倒是不好拱了,怕坏了秦王的计划。
秦政却道:
“你把渊国人弄进来,已经拱火得很彻底了。”
计划能施行得如此顺利,也少不得有渊国人存在的缘故。
原本只有两国在场,夏国压力还没那么大。多了个渊国人,那才是真的只能赢不能输。
何况渊人出去之后必然大肆宣扬。
他们之前本就是做暗探的,消息渠道广泛,比之真正的使者能做的事情更多。
蛮国那些使者还真不一定能把今天的事情在夏都传播得沸沸扬扬,少不得要秦王动用其他人手。
现在倒是免了,秦王也不必担忧自己搞小动作,会被夏帝揪到小辫子。渊国人主动蹦出来背锅,估计秦王听说之后也会百思不得其解。
——渊国人没毛病吧?
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来帮忙的,从渊人最初进宫起,这事就很魔幻。
秦政说道:
“秦王或许会怀疑渊国早就得到消息,知道秦蛮联手要坑夏帝,特意进来看戏的。”
只不过为了看这场戏搭进去一队暗探,怎么看怎么显得渊王脑子不行,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扶苏没事人一样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父亲腿上。
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他是无辜哒!
父子俩回到家中。
秦阁里已经有不少书信送来了,使团来一趟不容易,也帮秦王带了些东西来。以蛮国给蛮国王子送礼的名义,捎带着也给另外两位质子送了点东西。
夏国人只认真检查了送给蛮国王子的礼物,怀疑蛮国是不是想加塞什么书信,教唆蛮国王子私底下探寻夏国机密。
对于送给秦渊两国质子的东西,就随便翻了翻,没有细看。碧星从里面夹层取出了几封信件,递给秦政。
秦政展开一看,发现是有关蛮国的重要情报。难怪借礼物的名义给他,应该是几位参赛者和蛮国使团待在一起的时候刚打探到的机密。
交给秦政一方面是让秦政了解一下,另一方面也是拜托公子把消息递出去。
他们还要做戏跟着使团回蛮国,短时间内找不到机会给秦王传讯。蛮国也防备他们呢,走公子的迂回路线比较好。
蛮国人并不知道公子正这个看似被放弃了的质子,其实才是秦国认定的储君。所以对两边的来往不是特别设防,就给了秦人钻空子的机会。
秦政把信件给儿子看一遍,利用儿子过目不忘的本事把所有细节都记住,再转手递交给碧星:
“你去安排。”
碧星沉默地福了福身,带着东西去给宫外的嬴家送信了。
扶苏等父亲忙完才说:
“秦王这些年忙着在关中和巴蜀兴修水利,听说又去征伐了西方和北方的一些戎狄部族。”
秦政知道儿子在暗示什么:
“他在复刻大秦一统天下前的准备,却没有着急拿出商鞅变法来推行。”
扶苏怀疑其实已经开始了:
“先推行不起眼的变法内容,麻痹敌人。其他的可以暂缓,尤其是能让大秦军事实力大增的二十等爵,不能着急。”
要是叫夏帝知道秦国搞了军功爵制,立刻就会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保不齐要撕票质子,秦王明显不愿意这种情况出现。
秦政缓缓开口:
“太子以为,那位秦王是谁?”
扶苏想了想:
“能耐下性子慢慢发展,而不是迫不及待出来打仗的,应该是献公、孝公或者孝文王吧。”
其他秦君都有点过于武德充沛,时不时就要出去打一打人、欺负一下周边。
但前两者时代离得太远了,怕是不知道都江堰郑国渠这些东西。可孝文王应该也不知道郑国渠,郑国渠是秦王政元年开始修建的。
秦政颔首:
“或许,他们也有奇遇呢?”
他们父子能有修改器,秦政前世能以魂体状态见证扶苏是怎么当秦二世的,其他先王为何不会有同样的经历?
说不准就是哪位先王在大秦以魂体晃悠了多年,见证了郑国渠的落成。
这件事不着急,迟早会知道的。
第224章 始皇陛下心中的完美继承人是——
外界的流言四起,大夏人对于自己国家在本次比试中5:2败给蛮国非常不满。蛮国使者出入都能遇到对他们怒目相向的夏人,不过他们并不在意。
输的是大夏又不是他们,他们何必毁了自己的好心情?
蛮国使者完成了本次出使的任务,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夏都。
半个月后,秦政收到了最新消息。
——蛮国使团遭遇了刺杀。
扶苏听完挑眉:
“结果呢?”
碧星答道:
“无人伤亡。”
伤和亡是两回事,无人伤亡代表着不仅没人死亡,也没人受伤。
会在这种时候刺杀蛮国使团的,不是恼羞成怒的夏人,就是企图嫁祸的别国。
但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放任蛮国使团全须全尾回去。最起码也要重伤几人才能解恨,或者完成嫁祸。
雷声大雨点小,那就成了个笑话。
秦政若有所思:
“笑话吗?”
扶苏听父亲自言自语,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如果说这场刺杀确实是为了叫夏国刺客成为笑话的话,保不齐就是蛮国自导自演的。只有自导自演,才能百分百保证无人受伤。
扶苏压低声音:
“是蛮国?”
秦政微微摇头:
“应该不止。”
扶苏就了然了。
蛮国和秦国形成了合作,如果要搞假刺杀,大概率会一起商量。单独一方弄这样的事情出来,难保不会引起盟友不必要的提防。
说句难听的,如果是蛮国自己搞的,他们舍不得自家使者受伤,难道还会吝惜队伍里的秦人吗?
叫秦人受点不痛不痒的小伤,同样可以嘲讽夏国刺客不行。顺便还能挑拨夏国和秦国的关系,让秦王记恨夏帝。
反之,秦国动手肯定也不介意给蛮国添一把火。大家只是寻常盟友,又不是同生共死的八拜之交。
只有两方一起商量出的计划,才能做到所有人都平平安安。互相监督彼此,不叫任何一家吃亏。
碧星听懂了:
“那要是渊国出手嫁祸夏国肯定也是这个道理,使团很难平安渡过,除非提前得到消息有所防备。”
秦政颔首:
“你再去打听一下其中细节。”
扶苏若有所思:
“也不能排除确实是秦王早有预料,担心使团归国时会遇险。所以还是得查一查才好下定论,父亲是这个意思?”
秦政没有否认:
“夏人狂悖,许多时候并不完全听从夏帝的命令。如今刺客的消息传来,各处的风向都是认为夏人确实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可见各国都对夏国贵族的行事风格有所了解。”
那么秦王怎么可能不防备夏国当真行刺呢?保不齐就是确有其事。
碧星听懵了。
到底是哪种情况?
她怎么感觉两种都很有道理?
公子说哪个都说得信誓旦旦的,弄得她实在是难以分辨。
隔了两天,嬴家递来消息。
说是使团在归途中暗中有人保护,提前发现了刺客的踪迹,并将之捉拿。
不过此事秦王早有预料,已经提前和使团说好了如何处理。所以使团很快就按照计划行动起来,自导自演了一番刺杀的戏码。
毕竟之前的刺杀没开始就结束了,行动未曾开启和行动失败是两个概念。前者还能狡辩说没有刺杀的意思,必须得把刺杀给坐实了。
偏又不能抓着那群真正的刺客演戏,也就只能自己找人演演了。
最后再把没来得及刺杀就被抓的刺客砍掉一大半,捅伤剩下的。将进气多出气少的刺客扭送给当地的夏国府衙,要求夏帝给一个说法。
衙内官员甚至都没能审问出多少内容,那群重伤患就死了。夏帝只能自己派人去追查,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背着他刺杀使团。
扶苏问道:
“使团还在当地吗?”
秦政往下翻了翻:
“已经离开了,说是不信任夏国的治安,于是快马加鞭回了蛮国。”
这就很打夏国的脸了。
偏偏夏帝还不能说什么,人家在你的地盘上遭遇刺杀是事实。你总不能指责人家不信任你,不肯在你们夏国停留吧?
夏帝被气了个够呛: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要刺杀你就派点厉害的人过去,好歹弄出点成果来。要是有本事把使团全部杀死,自己都能给他们伪造成遭遇山匪或者别的意外死因。
结果敌方一人没伤,自己这边死伤殆尽。临死前还留下了蛛丝马迹,叫人查到了罪魁祸首头上。
蛮国使团确实不清楚具体是大夏哪位贵族这么咽不下气,但他们发现了动手的人百分百是夏人,这口锅就得夏帝去背。
蛮王可不管这是贵族自作主张。
堂堂夏国君主管不住手底下的贵族,还不如承认了就是官方派遣的刺客呢。后者只会让人嘲笑夏国输不起,前者却会叫人质疑夏帝的威望和能力。
扶苏却说:
“夏帝这般不算什么,他就是对自己太有道德要求了。”
这里的道德不是广义上的道德,而是说他必须具备权威天子必备的政治素养,否则就会被人指责不行。
然而就他这种程度的翻车,丢到春秋战国根本不惜得拿出来比较。多的是比他奇形怪状的国君,依然好好地当着他们的诸侯王。
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秦政深以为然:
“儒学过于注重道德,将君主也限制了进去。夏帝因此格外在意这些,而他作为夏国君主也无法不去在意。”
有时候不是国君自己没道德就可以所向披靡的,底下的臣民对你有道德要求,就会一直挑你的刺。
如果你能力还不错,可以镇压住这些臣民还好。一旦镇压不住,那就没办法了。
无法打破规则,便只能去适应它。
夏帝显然就被束缚在了这个困局里,他不得不在意夏人对他的评价。一旦评价不好,就会影响他在国内的威望。
威望不行,权力就会受到制约,贵族们更不听他的话了。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也很直白——加强集权,打压贵族和官僚。
当皇帝的权力大到无需通过个人能力就能叫臣子不敢置喙的时候,哪怕皇位上坐的是个废物也不影响什么。
大秦就有这个趋势。
夏帝空有当天子的心,却连臣子都制约不住。夏国这个制度要改,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出来蹦跶,帝王哪有空天天应付他们。
秦王瞧不上夏国的制度和风气,但这不妨碍秦王抓住这些弱点,往死里踩。
从之前的比试到这次的刺杀,本质上都是为了打击夏帝的威望。这招换别的国家不好使,在大夏可太好用了。
贵族们对夏帝的不满日渐增加。
说起来之前冰和炭的事情,夏帝就得罪过一部分贵族。
扶苏看着父亲把信烧了:
“这种程度的小动作,还不足以动摇夏帝的统治根基。”
秦政将灰烬拨散,检查了一下烧干净没有。
闻言随口回道:
“无妨,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何况本来也没指望夏帝因此就能彻底下台或者完全管不住手下臣子。
秦国要的是夏国贵族多点反骨,时不时给夏帝找点麻烦。
夏国上下别拧成一股绳,三国就能占到不少便宜。在这个基础上,越乱越好。
扶苏明悟:
“夏帝之前悄悄为攻打渊国做准备,结果准备了这么久,都快过去大半年了,还是没有准备好。”
今年的突发状况有点多,拖慢了夏帝的脚步。渊国却没有遭遇这么多变故,他们应该也察觉到了危机,同样也在做御敌的准备。
那么等两国真正开战后,夏国真能打赢渊国吗?这场战事从准备阶段起就波折不断,后续要是输得稍微惨一点,对夏帝来说恐怕又是一场大打击。
秦政叫来碧月把灰烬处理掉:
“他应该习惯这件事。”
对夏帝来说,连番打击已经快要成为家常便饭了。
碧月好奇地问道:
“公子这是在说什么?谁应该习惯什么事情?”
秦政没有回答。
扶苏笑眯眯地说:
“蛮国王子要习惯被八皇子针对。”
碧月不疑有他,了然地点头:
“奴婢听闻上回的事情后,八殿下似乎收敛了一些。如今看来只是表面收敛,私下里竟还在欺辱蛮国王子吗?”
这是真不怕闹出来又被责罚。
扶苏心道他当然不怕。
除了那回因为满朝文武都知道了他的骚操作,才被太监打了手心。其余几次闹事,哪一次八皇子不是毫无惩罚的?
受罚有伴读代他受,他怕什么。小打小闹的欺负人不算什么大事,在夏帝看来这就是小孩子调皮而已。
大不了再让伴读挨几次惩罚就是了。
蛮国王子本身也不会去找夏帝打小报告,他不傻,知道夏帝肯定会偏向自己的亲儿子。
就算真的罚了,也只是为了大家面子上好看。哪怕是上回的打手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根本没用力。
这种惩罚有什么意思?
蛮国王子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告状是小孩子的操作。所以他要用自己的办法报复回去,那样才能叫八皇子害怕。
正好他们有武课,蛮国王子就天天逮着八皇子和九皇子对练。没用十天,两个小孩就安分了。
但是没用,蛮国王子依然不肯放过他们。
两人跑去找母妃哭诉,他们母亲再去问夏帝能不能管管。夏帝正为前朝焦头烂额,当即就训斥了两人,明显不想在管上书房的那点破事。
后来,两人就逆反了。
亲爹不管,蛮国王子又“咄咄逼人”,两人觉得自己特别委屈。
他们认为自己已经被教训过了,蛮国王子就不应该继续揪着不放。可惜王子不这么想,没人规定报复只能报复到什么程度。
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们蛮国不讲究这个。
扶苏觉得这样挺好的:
“两个皇子最近都没有功夫去欺负其他人了。”
他们应付蛮国王子还来不及呢。
只是两小孩不是肯吃亏的主,现在又从认命状态叛逆到了报复状态。既然认怂也无法让自己好过,那便和蛮国人杠上,死也要出一口恶气。
昨日两人才在蛮国王子用的墨里加了点东西,被王子察觉到了。王子也不管是谁做的,他就认定是两人做的,于是下午的操练额外增加了一点强度。
两边现在就是个互相伤害的阶段。
谁也讨不了好,倔脾气硬顶着。每天都要想办法加倍报复回去,然后同样遭到了翻倍的报复。
内卷开始了。
不得不说,这对秦政父子来讲是件好事。八皇子和九皇子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他们两个了,日日就盯着蛮国王子折腾。
这件事碧月也了解,她十分庆幸:
“两位殿下可千万不要想起公子来,公子好不容易才过上安稳的日子。”
秦政看了她一眼:
“放心,不会的。”
扶苏则是看了看父亲,忽然问碧月:
“碧月姐姐,若是能出宫去,你想回家吗?”
碧月一愣:
“那是自然,我家中还有父母兄长在等我回去。实不相瞒,若非家里实在是困难,当初也不会送我入宫。”
父子俩早就发现了,夏国王宫里的这些宫女太监并不像先秦那些宫侍那般,是世代在宫中侍奉的奴隶。
夏国矛盾地处在奴隶制和封建制的混合状态下,这倒不奇怪,战国末年也多的是这样的情况。
只不过在先秦,很少能看到向外采买宫侍的。只有封建制往后发展的朝代,采选宫女和太监才比较常见。
其中宫女到了年纪会有机会出宫,一般是二十五岁之后。而在先秦那是想都别想,侍从哪有重获自由的机会?
沦为奴隶后基本就没可能恢复庶民身份了。
碧月是幼年时被宫里采买的女孩。
她家穷到吃不起饭,就把女儿卖进了宫。虽然她上头还有个哥哥,但想也知道家里不可能把哥哥卖掉。
除却传宗接代以及男子入宫要去势这两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当时哥哥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
这是个很现实的情况。
在民间,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已经能给家里干很多活。没有卖劳动力的道理,留着劳动力才能给家里创收。
何况宫里也不收这么大的少年,去势的时候死亡率太高了,他们更偏爱男童。
碧月说起这些往事:
“我爹娘原本想把我卖去附近的贵族家里,想着离得近点,能时常听闻我的近况。但是贵族只收奴隶,卖去他们家中以后就没有脱身的机会了。”
综合考虑后,虽然夏宫给的钱少些,他们还是把女儿送进了宫。
扶苏对她父母的选择不置可否:
“他们年年来看你?”
碧月点头:
“每年有一次在宫门处探亲的机会,他们都会来见我,给我带点东西。”
碧月也想过,要是贵族雇佣长工的话,父母会不会将哥哥也一起卖掉,而不是只卖她一个。
后来觉得纠结这个挺没意思的。
扶苏托腮看着她:
“你不怨恨他们吗?”
碧月沉默了。
一点都不怨恨不太可能,只是对比身边其他处境更悲惨的女子,就觉得自己其实命还挺好的,至少她爹娘还在意她。
秦政点了点桌面:
“夏国要乱了。”
扶苏补充道:
“夏国要和渊国打仗,而且夏帝最近得罪了蛮国。夏国处在中心位置,迟早会成为众矢之的。你们一家继续停留在夏国,恐怕会很危险。”
而且碧月曾经给他们俩做过大宫女,夏帝要是不讲道义的话,也有可能迁怒这批宫人,拿他们泄愤。
等到夏渊两国开战,父子俩就要离开夏宫了。碧月虽然已经差不多到了出宫的年纪,但出了宫却不代表就能安全。
只是他们不能拿夏帝说事,这才改为以战争作突破口。
碧月果然十分担忧:
“难道打仗会打到都城附近吗?”
她父母住在都城周围的乡下,她以为国都周围应该是安全的。毕竟夏国这么强大,哪有敌人能打得过来呢?
可看公子的态度,碧月心里一个咯噔。
入秋后,碧月离开了夏宫。
碧星问起碧月的去向。
扶苏答道:
“她和父母家人迁去海国旧地了。”
他们给了碧月几个选择,包括去秦国定居。碧月在里面选了去海国,因为她们家在海国有远亲。
搬去秦国无亲无故,日子也不会太舒心的。碧月没好意思说她担心秦国被灭,到时候她们搬了还不如不搬。
搬去海国则不同,海国已经被灭,地理位置又比较“偏”,那里应该没人会打过去。
她们家的远亲就是在海国灭亡后当机立断搬去的。
当时其实没想那么多,主要是先帝发现海国人不服管教,想要多迁一点夏国人去那边定居,借此同化海人。
夏帝给的条件不错,她家好几支远亲都因为日子困苦,在官府来询问时主动报名了。听说去了那边分到了更多的土地,生活宽裕许多。
碧月家里起初日子过得还不错,就没有响应先帝的号召。哪里想到二十年过去,反而越过越差,还不如搬走的亲戚。
主要也是夏都这边气候不好,遭遇了几年的粮食减产。庶民家底薄,渐渐就从温饱沦落到贫困了。
碧月可能对王宫有点心理阴影,只想回到家中做个寻常庶民。扶苏也没强求,给了她不少银钱,就让嬴家安排去了。
秦政之前突然问起碧月是否想出宫,除了大战在即之外,也是因为那天碧月问了不该问的话。
她这个性子,确实不适合在贵族身边侍奉。当侍从的最忌讳好奇心旺盛,多问多错,一不留神就容易惹来杀身之祸。
秦政自己是君王,太了解贵族们爱用什么样的侍从了。
他和扶苏不会因为碧月说错一句话就将人处置掉,其他人可不见得。所以碧月没办法去其他人身边当差,偏偏以她的资质又够不上留在秦皇身边的标准。
父子俩一致觉得她既然不想继续做侍奉人的仆婢,那就给她一些钱让她去外头过日子。
愿意搬去秦国自然是最好的,父子俩一句话就能让底下的人多看顾她一些。
可惜碧月不肯去。
那就只好借嬴家遍布天下的商道人手看顾着点了,有钱有地,日子应该难过不到哪里去。等以后大秦拿下海国的地盘,照样能够庇佑她。
碧星有些可惜:
“碧月姐姐怎么不肯去秦国?”
扶苏告诉她:
“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碧月其实不知道他和父亲私底下折腾的那些事情,就算知道也不会影响她的选择——她分明看出了公子正非池中物。
便是嬴家收买的那些宫人里,也多的是不信秦国可以成就霸业的。所以嬴家就只假装是寻常商户,根本不对他们透露太多实情。
碧星抿了抿唇:
“我是肯定要跟着公子的。”
碧星根本不在意把她卖进宫的家人,她只想为自己的前程努力。去秦国就能不断往上爬,她才不会放弃呢。
碧星从一开始就知道很多秘密。
她看似是个没经验的新来的,反倒更懂宫中的生存法则。不该问的她从来不问,也不会因为和公子相处久了,就模糊了主仆界限,觉得自己可以做公子的主。
王宫不是轻松安全的现代职场,它残酷又冰冷。在这里绝不能把上级当朋友,不然肯定第一个被弄死。
碧星就说:
“碧月姐姐还是出宫去吧,她那样温柔却有主见的人,恢复自由后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扶苏笑眯眯地点头:
“是呀,我也这么觉得。”
等秦灭夏,自己可以立女户。有钱还有田产,背后有靠山,怎么过不好?她又不是懦弱的性格,没人能欺负她的。
等夏帝处理好刺客的事情,都入秋好些天了。
期间夏帝时常会想起当初的比试。
那天他不知道为什么,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当时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事后才发现自己和中邪了一样。
夏帝就想去祭拜天地先祖,寻求神灵庇佑了。
找大巫来驱邪根本没用。
夏帝找过很多次,可隔一段时间还是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后来他就不信任大巫了,认为还是得祭祀神灵。
奈何之前太忙,抽不出空来。而且为着这点事搞一场祭祀,朝中肯定要吵吵嚷嚷一番。
夏帝自己觉得这很重要。
臣子不这么觉得。
治粟内史嚷嚷着没钱,让陛下再等一等。不如等过年的时候,再去祭祀。
反正过年也要举办祭祀。
每次祭祀都要花不少钱,打仗在即,治粟内史只想给国库省钱。他还怀疑夏帝在危言耸听,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邪祟作乱。
秦政觉得匪夷所思:
“君王身体有恙,他们不劝着夏帝早些祭祀神灵,反而找借口拖延?”
这操作放在大秦是下一秒能被拖下去治罪的程度。
秦政前世射鲛后病倒,蒙毅二话不说就去祭祀山川了。谁敢劝这个?生怕君王能痊愈是吗?
扶苏倒是理解:
“他们可能没见识过夏帝中邪,觉得夏帝在胡扯。”
上回夏帝虽然张口就是“朕觉得很妥”,可群臣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只以为陛下是口误了。
何况哪有邪祟只搞这些小动作捉弄人的?夏帝别不是巧立名目从国库抠钱吧?
不怪臣子应激。
隔壁渊国的渊王就经常这么干。
随便找个借口让国库出钱干这干那,然后派自己的心腹去督办此事。这样就可以在其中中饱私囊,把抠出来的钱填入渊王私库了。
国库毕竟和私库是两码事,当君主的也不能随便从国库拿钱填补自己,国库那边是要走公账的。
秦政:……还有这回事?
秦政根本不知道渊王还干这么丢人的事情,他揉了揉额角,问儿子是怎么知道的,为何他没听说。
扶苏解释了两句:
“父亲只关心国家大事,渊王兴建宫室那些细枝末节,应是没怎么关注。这些不都丢给我看了吗?”
嬴家送来的消息里有写渊王每次都花了多少银钱,扶苏估算了一下正常造价,基本就确认这里头有差额了。
查账这件事上扶苏是专业的。
秦政来了点兴致:
“你怎么知道那是给渊王捞钱,而不是承办的官员中饱私囊?”
扶苏无奈地说:
“因为每次都是同一个官员承办的,那人还不是将作少府。”
秦政:……
渊王这是连装都不装了是吧?难怪连夏国臣子都知道这件事,还这么警惕。
正常修建宫室,就算一直是一个人承办,至少也得找将作少府。因为将作少府是管宫室修建这些的,回回都让他安排是合理的。
结果渊王找别人,而那人次次都贪墨款项。你要说渊王不知道,那不可能。但渊王就是不处置他,这就很明显了。
就像清朝的和珅,乾隆一直放任他贪污,不就是因为和珅同时也是在给乾隆敛财吗?
秦政感觉自己又见识到了新的君王品种,不错,好歹开阔了眼界。
没能成功举行祭祀的夏帝不太高兴。
好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收到了一个令人惊喜的好消息——秦王病重。
夏帝一下子站了起来:
“当真?可曾查验过?病得如何了?”
探子信誓旦旦:
“命不久矣,宫中都在悄悄准备后事了。秦王一共只有三子,那三子的年岁都相当,如今另两子正为争储拉拢群臣。”
夏帝来回踱步走了两圈:
“不行,不能叫他们截了朕的胡!”
虽然公子正还没培养起来,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秦王留下的公子尽是些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根本不足为虑。只要夏国找借口派遣人手跟随公子正回国,也能继续掌控公子正。
夏帝思索片刻:
“跟他回去的侍从,要好好挑。”
夏帝准备派点人跟着秦政回国,继续留在秦政身边给他洗脑,叫他知道念着夏国对他的恩情。
不过夏国肯定是不会直接就帮秦政登基的,毕竟秦王只是重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死。而夏国的战事不能再拖,秋收之后就必须得动兵了。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对于夏帝来说,秦国新王上位比不上秦国继续陷入夺位内乱要好。
夏帝也要防备公子正翻脸不认人。
他思来想去,认为把公子正送回去搅浑池水是最好的选择。
先让秦国的局势就这么乱着,这样秦国便没空插手夏渊之间的战争了。等夏国腾出手,再帮公子正继位。
到那时,夏国定然已经将渊国打得节节败退,展露出了自己强大的军事实力。秦国会畏惧夏国,不敢拒绝夏国对秦国内政的插手。
很完美的安排。
夏帝派了太监总管去找秦政。
秦政听着太监总管各种明示暗示,告诉他他能回国夺位都是夏帝开恩。表面耐心谦逊,实则心不在焉,压根没听进去。
夏渊开战前,秦王会找机会把他弄回国去,这一点秦政早有预料。
倘若战争开启或者战事结束,夏帝可就不一定会轻易放人了。
秦政和秦王都怀疑夏国这次的大战要滑铁卢,到时候质子在手就会被夏帝当成筹码,以此令秦国投鼠忌器,不好趁夏国战败跑来进犯。
秦王对公子正寄予厚望,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秦政有些忧虑地看向儿子。
他倒是脱身了,阿苏怎么办?阿苏是渊国质子,和夏国打仗的就是渊国,夏帝一定会盯紧公子桑的。
应付完了太监总管,秦政叫上儿子去书房议事。
扶苏肯定不能去渊国,得回秦国去。
但秦王不认识扶苏,是不可能为了扶苏想办法,帮他一起脱身的。
父子俩商议的对策是借助他们自己培植出的势力达成此事,只不过不能现在行动。必须等秦政回到秦国境内后,扶苏才能跑路。
秦政主要担忧儿子独自在外:
“归秦的队伍里会有夏帝的人,只怕不是朕想加快速度就可以的。”
要是他拖太久,扶苏就得在夏宫中多待一段时间。待的时间越长,可能发生的意外就越多。
万一夏帝突然发疯要诛杀渊国质子呢?
若非为大局计,秦政绝不可能答应自己先走。要走也是儿子走,他留下来断后。
扶苏示意父亲不必担忧:
“我还有修改器呢。”
秦政却说:
“也就是你有修改器,否则朕怎么都不可能答应你留下的。”
扶苏知道父亲说的是真的。
要是没有修改器,他阿父一定会绞尽脑汁,想到别的方法叫他能够先走。那样的法子对后走的秦政隐患很大,不过秦政自己并不在乎。
扶苏拉了拉父亲的衣袖:
“阿父去了秦国,记得替我在秦王面前多多美言。”
他可是渊国公子,秦王说不得对他有意见,就不许他和公子正来往了。
扶苏这么说只是为了撒娇,叫父亲把注意力从离别这件事上挪开。
秦政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放心,他会喜欢你的。”
他国公子怎么就不能在秦国任官了?又不是他国君主。
楚国公子昌平君还当过秦国相邦呢,虽然后来为了楚国造反了。扶苏不是昌平君,他不会这么做的。
数日后,秦政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了夏都,前往秦国都城咸阳。
扶苏站在宫门处送他离开。
秦政带走了一部分人手,剩下的继续留在夏宫中潜伏。
带走的基本都是秦阁中侍奉的,里头有一些是秦政父子的心腹,另一些则是夏帝安插的眼线。
夏帝借口公子正习惯了这些人的服侍,硬是将他们都送去秦国。秦王大约也不好把所有侍从都打发掉,至少得留下几个,这样夏帝的目的就达到了。
可惜夏帝并不清楚,那些人里不少是秦政的心腹。如果真要留人,留下的也会是自己人,而不是夏国的眼线。
夏帝算是做白工了。
秦政走后,秦阁里人手减少。夏帝又趁机往里塞了一些新人,这部分就全是为了盯梢公子桑的了。
扶苏假装自己是个快乐的小傻子,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夏帝隔三差五就问起:
“公子桑最近表现如何?”
下头回道:
“公子桑有些孤单,似乎很是想念公子正。倒是没听他说起过想回渊国,整日只念叨着阿兄。”
夏帝有点无语:
“还是小孩子脾气。”
看来在渊桑心里,渊国还没秦正重要。真给他一个选择,他估计也是选择去秦国找秦正,而不是跑回渊国去。
夏帝就摆摆手,说之后不用经常来汇报情况。要是公子桑有特殊的表现,再来回禀也不迟。
顿了顿,又补充道:
“盯紧了他。”
下属明白。
两国开战在即,不能叫质子有机会逃掉。这种事情以前在各国时有发生,夏帝可不愿意成为下一个冤大头。
质子逃了,这质子不就白养了几年?
想想就亏得慌。
秦政走时秋收还没开始,秦政抵达秦国境内,秋收已经进入尾声了。接下来就是晾晒谷子,这些不必男丁一直盯着,可以交由女眷负责。
因而夏国开始集结军队准备发兵。
上书房里的课程不受影响,依然在正常进行。扶苏日日都去,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不搭理其他人。
他身份特殊,在上书房时旁人看他的眼神都带了点异样。
没了父亲在身边,少不得有人见他是渊国质子就试图欺辱他。想着渊国都快完蛋了,质子不就是阶下囚?
四皇子还有点脑子,出面制止了一次。
他猜测渊国这次战败后,不一定能直接灭国。大概率是会落入大夏掌控,然后父皇便会安排质子成为新王。
公子桑年纪小不要紧,正因为年纪小,才需要依靠他们大夏。大夏在渊国有收买的臣子,到时候就让他们成为新朝的重臣,把控朝堂。
覆灭渊国,指日可待。
类似的臣子在秦国也有,这是夏帝留下的后手,防备公子正不听话的。
四皇子从表舅丞相那里听来了这等机密消息,他谁也没告诉,只在心里偷偷盘算。想着拉拢一下渊国质子,或许日后会有意外之喜。
左右都是顺手的事情。
扶苏却在琢磨什么时候跑路。
这天他从大事件的剧透里看到夏帝开始调遣粮草军备了,就意识到不能再拖。他和八皇子的伴读私下里交换了信息,各自回到住处。
伴读回去就通知父亲此事。
他父亲不是朝中高官,只担了个闲职。因为这位大才暂时不肯入朝,夏帝又想笼络他,就封了个听上去很体面的职位。
这官职确实是清闲,都不用日日前去点卯。大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家都习惯了他这个上班频率。
这人家中人口还简单,从一开始就没接受夏帝给的豪宅仆婢。一家三口就几个仆从侍奉,如今看来随时可以跑路。
大才很快安排好一切:
“我和你娘明天带人出城踏青,城外有个温泉庄子,你放学之后就来寻我们。记得向先生告假,咱们一家在那里多住几天。”
伴读点头:
“父亲放心,我记住了。”
第二天伴读偷偷带了一个药瓶进宫给扶苏,仗着没人会搜他的身,夹带私货非常顺利。
上午的时候,伴读便去跟先生说了请假的事情。先生没太往心里去,点点头就同意了。
八皇子有点不高兴:
“你怎么能丢下我自己去玩?”
伴读回答:
“过两日是我娘的生辰。”
八皇子就不说什么了,人家出去给母亲庆贺生辰,他总不能拦着。
下午的武课扶苏没去参加。
他最近因为心情不好,经常逃课。夏帝听说只是逃了武课,就没管他。
小孩子不爱习武很正常,何况上书房那些皇子侍从都在排挤他,这一点夏帝也是知道的。文课还好,武课排挤起来欺负人的手段多得很,小孩受不了自然会逃避上课。
不仅是武课,文课偶尔也会逃一回。因为次数不多,夏帝同样选择了放任。
夏帝还知道,每逢公子桑逃文课,那就是一整天都不会去上课。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自闭,估计是在想阿兄。
也不知道公子正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扶苏因为逃了武课,今天可以先一步回到秦阁。他要提前给阁内的这些眼线们下好药,方便等下行动。
这群人根本没防备扶苏会下药。
扶苏很轻易地就把药粉全部撒到了井里头,半下午的时候说想喝绿豆汤,让膳房多做了一些,大家都分一分。
修改器果然跳出了中毒警告。
扶苏在里面修改了几个字。
他将「大半宫人都喝下了有迷药的绿豆汤」改成了「所有宫人都喝下了有迷药的绿豆汤」,又将「夏帝很快得到消息」改成了「夏帝隔日得到消息」。
而后将汤背着人倒掉了,坐等这群人被毒倒。
修改器的持续时间只有一个时辰,扶苏其实不太确定自己修改成“隔日”的话,能不能成功拖延到后天。
试一下吧。
这些天扶苏根据身边盯梢的人离开的规律,摸清楚了夏帝多久会问一次他这里的情况。上午才问过一回,应该本身就能拖延许多天。
确定所有人都晕倒后,扶苏仗着力气大,把他们都捆起来拖进屋子里关好,堵上嘴防止他们发出声音呼救。
扶苏还把周围的陈设也一并挪开了,不让他们有机会弄翻东西。
屋内没有柱子可以绑人,难以防备他们滚到有东西的地方去闹腾或者蛄蛹出屋子。扶苏干脆将他们好几个一组,背对背捆成一大团,这样就挪不了了。
做好这些之后,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把秦阁的大门从内关上落锁。自己翻墙离开了这里,避着人悄悄来到了宫门附近。
宫内的巡逻路线扶苏早就摸透了。
伴读回家要从这边走,他的车马就停在宫门外,家中部曲也在外头等着接他上车。
伴读的脚步有些许迟疑。
直到他按照约定走到某个位置,见到了藏在这里的扶苏。
伴读松了口气,问道:
“宫门处有不少人把手,公子要如何混出去?”
扶苏看向敞开的宫门:
“很快就有法子了。”
忽然,宫墙外有人喊着着火了。着火的地方还是衙门,里头有好几位达官显贵,不可轻慢。
那边的守卫全都去参与救火,但火势蔓延有些快,人手不够。宫门处的守卫有点被惊动了,犹豫着要不要去帮忙。
卫队长制止:
“不可擅离职守!”
忙忙碌碌往王宫护城河这里打水灭火的贵族家仆一听立刻怒了。
他们家主子不仅是高官,还是大夏地位尊崇的大贵族,这群从庶民里选拔出的侍卫居然不来帮忙?要是主人在火场中出什么事,这些卑贱的庶民九条命怕是也赔不起!
家仆立刻胡搅蛮缠起来,嚣张地勒令守卫必须立刻过去帮他们灭火。
这样的事情在大一统王朝很少出现,但在先秦却很正常。贵族家仆理所当然地觉得无论是谁,都得给他们帮忙,哪怕是王宫侍卫。
只是借调一下,他们这么多人盯着,难道还能叫刺客闯空门进入王宫?
卫队长还想拒绝。
又有一人跑来:
“君郎,家主困在火场里了!”
寻常侍卫虽是庶民出身,能在卫队里拥有官职的却多多少少是个贵族。卫队长一听牵连到了自己的家人,立刻没了拒绝的心思。
他一挥手:
“快!赶紧帮忙救火!”
手下的侍卫习以为常地听令行事,对于长官假公济私的行为连吐槽都懒得吐,遇到太多回了。
等人都离开,伴读走向门口。
一直停在附近等候的马车赶紧驾驶了过来,停在宫门口,好方便伴读上车。扶苏就借着宫墙和马车形成的遮挡,低调地飞快蹿上了车。
所有人都在关注火场,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就算注意到,因为扶苏穿的衣服和伴读很像,便误以为是伴读上车了。
马车里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扶苏躲在马车中,和伴读一起安静等待出城。一切顺利的话,宫里应该要过很久才会发现不对劲。
车子到了城门处,伴读的马车并没有被详细搜检。一向如此,贵族的马车是不会被仔细搜查的,因为贵族会生气。
成功混出城外,伴读和部曲都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和家主夫人汇合,然后快马加鞭赶往秦国。
幸而一路过去遇到的大部分城池都是可以绕开的,只有少数几个在关隘中。不走关隘就得爬山,那将会非常危险。
对此,嬴家早有准备。
同一时间,夏宫中。
夏帝听说了宫城外靠近某个宫门口的衙门着火了,起火的原因不明、火势为什么会这么大也不知道。
用油助燃会很明显,非常容易被查到。所以动手的人用了别的易燃物助燃,虽然麻烦了些,却更加隐蔽。
夏帝总觉得哪里不对:
“去查!”
他还迅速联想到了其他地方,比如那位置距离宫门近,是不是有人想偷跑出宫,才会布局闹出这种事。
夏帝让人去检查一下公子桑还在不在秦阁之中。
其实他知道公子桑逃走的概率不大,点火需要有人里应外合。哪怕渊国有本事做到点火,也不一定能提前联络到公子桑、和他说好什么时候动身。
渊桑不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
夏帝怀疑渊桑根本没办法配合渊国人行动,他太天真单纯了,只会把事情给办砸。
派去秦阁的人没仔细查探。
小太监过去就见秦阁已经了关门,时至傍晚,屋子里亮着灯。透过窗户的倒影可以看到二楼有人坐在桌案前,好像是在看书,那个身量和公子桑差不多。
小太监便没有去叫门,直接回去复命了,说公子桑还在阁内。
往日他是不会这么草率的。
奈何修改器的一个时辰生效时间还在持续中,夏帝绝不可能在这时发现扶苏已经离开的事实,所以必定会被瞒住。
等到下回夏帝想再次确认公子桑是否在阁内老实待着,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扶苏成功和父亲安排的后手汇合。
嬴家的部曲接到公子桑时,狠狠松了口气。公子正给他们下达了死命令,要是不能全须全尾地将公子桑送回大秦,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是以路上大家也不敢耽搁,生怕会被夏帝发现后派人追击。
主事人问道:
“公子可能骑马?”
扶苏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
“能是能,只怕骑不了太久。”
主事人见他对骑马赶路并不排斥,便点了点头,指了个骑术最好的汉子,说请公子与他同乘。
接下来,扶苏就要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回秦了。伴读一家吃不得这个苦,他们准备混在商队里,跟着商队走。
双方告别,扶苏骑上了马。
不知道为什么,扶苏总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熟悉。好像他曾经也干过逃出敌国都城,赶回咸阳的事情。
想不起来了,应该是个错觉。
半个月后,一行人低调地进入了函谷关。
夏帝完全找错了方向。
他虽然知道渊桑心心念念的都是他阿兄,有机会肯定要去秦国找阿兄。可是能够带渊桑离开的必然是渊国人,渊国人哪里会管他想去何处,必会直接带他回国。
所以夏帝命人去搜捡前往渊国的那几条道路,障碍设置了一重又一重。
夏帝还有些不屑,觉得渊桑根本逃不掉。他直接提前在对方入渊国的要道设下埋伏,除非小孩选择翻山越岭,否则必然会被截住。
谁让夏国入渊就那么几条路呢?要堵人实在是太过简单了。
结果根本没堵到。
不仅跑得快的扶苏没被堵到,慢悠悠跟着商队走的伴读一家也顺利脱了身。
等夏帝意识到渊桑或许是选择了躲在夏国境内、待风头过去再回国,或者借道秦国回渊地时,已经迟了。
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他这会儿再去搜都是海底捞针。不一定能搜到不说,还会浪费许多人力。
夏帝气得不行。
可开战的事情拖不得,他也只能暂且放下搜寻质子踪迹这件事。渊国有没有人质在他手上,都不影响他击败渊国,他不能因此就失去理智。
他却不知道,质子脱逃叫不少夏国贵族心里都生出了不太妙的预感。还没开战就输了一筹,总觉得这次的大战隐隐有些不祥之兆。
入秦后,扶苏可算能好好休息了。
秦政安排了人在函谷关里接应儿子,先带他去休整一二,再换舒适的马车继续赶路。
此刻秦政自己已经抵达了咸阳。
他是昨日抵达的,同样休整了一日,今天早晨才得到了秦王召见。秦王给他指派了一个宦官随侍,为他讲解秦王宫里的情况。
这位宦官是先秦时期实打实的官,不是夏宫中那种太监。太监是不能被任免官职的,说得好听才称一声宦官。
大秦有很多并未去势的宦官,他们中许多是罪臣出身,卖身成为了隶臣妾。只不过比起别的奴隶,他们有幸在王宫之中任职获取权力。
这些人所生的儿女也会继续在宫中任职,延续奴隶和宦臣的身份,直到大秦改制为止。
比较典型的代表是赵高。
他的母亲获罪后身体残缺不肯出去示人,干脆一直待在隐宫里任职。然后在隐宫中与人生下了赵高兄弟,兄弟二人俱是嬴姓赵氏,为赵国宗室远支。
也就是说,他们的父亲是赵国宗室,但是同样受罚后在隐宫当宦官,连累了子嗣也只能在宫内为宦。
秦王担忧儿子刚来大秦不了解情况,便指了一个识文断字懂得不少事情的宦官来给儿子当引路人。
等公子正安置好开始去学殿进学了,自然就不必他们跟随,自有臣子家中的适龄伴读入宫陪伴。
宦官一大早就来了,见公子正在洗漱更衣也不拘谨,恭恭敬敬地行礼过后,直接开始介绍宫中情况。
秦政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在想儿子的事情。算算日子阿苏应该已经抵达函谷关了,不知道路上可曾受伤。
“……王上乃先王遗腹子,不足一岁便继位。彼时恰逢夏国灭海,国内惶恐,有贼子便打着主少国疑的旗号,想请小宗夺位。”
秦政回神:
“是哪一支?”
宦官答了,说是先王的弟弟。不过对方自己不肯,惧怕夏国打来后自己成为亡国之君,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便推拒了。
秦政:。
废物一个。
宦官又说其他成年的宗室近亲也大多如此,委婉地暗示秦政,秦氏皇族里不少人都是难担大任的。
分明是豪爽的西北汉子,结果心思比南方渊国的文弱书生还要细腻。一个两个担不起事,根本不能指望他们主持大局。
秦政问道:
“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宦官答道:
“相邦与大将军商议之后,决定维持现状。王上虽然年幼,却是璞玉,还能好生教养。”
有些话宦官不能直说,只能暗示。
他暗示秦政,宗室子弟如此废物,里头其实也有几代先王故意将他们养废的缘故在。
因为再往前数尽是些全家夺位的精彩故事,大宗小宗都积极上位。君王想要改变这个局面,就有点矫枉过正,把亲戚们养得太过胸无大志了一些。
两位辅政大臣虽然头疼,但想想大秦当时的情况,觉得总比大敌当前众人还在争权夺利要强。
所以干脆一条道走到黑,努力培养新王。只要新王别夭折,然后能长成手腕强悍的君主,那大秦就还有救。
内忧外患之下,大秦空前团结。
大家都不想灭国,所以没什么人搞幺蛾子。难得的是相邦和将军都是忠臣,没有别的心思,不然王位难保。
秦政却淡淡地说:
“他们本也无法篡位。”
昔年田氏代齐,都得数代田氏臣子齐齐努力,在齐国打下良好的群众基础。然后当臣子治国时干得委实很是不错,再加上田氏原为陈国公子之后,这才有机会能够上位。
但凡少一条都白搭,其中田氏出身陈国公族这一点非常重要。人家原本就是一国宗室,是有机会成为诸侯王的,和寻常贵族可不一样。
秦国那两位权臣只是寻常贵族出身,哪怕想要篡位也根本无法得到国内广大贵族的认可。贵族不同意,做什么都白搭。
现在可不是后世臣子能随便篡位登基的年代,奴隶制社会和封建制社会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宦官不懂这些,他胡乱点了点头:
“公子英明。”
他接着往下说,说是王上小小年纪就展露出了聪慧过人的天资。听闻五六岁就能像模像样地处理国事,让相邦连连惊叹先王庇佑。
秦政心想,穿越来的,能不早慧么?
两位辅政大臣不敢造次,可能也和才执掌大权五年、还没来得及生出野心就被秦王掐灭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何况时人信奉鬼神,那两人说不得都以为秦王是真仙下凡祖宗显灵了,更不敢有别的念头。
宦官又说起秦王的丰功伟绩来。
什么七八岁时就提出要兴修水利,将巴蜀和关中打造成粮仓。还有什么大力发展军备,征辟匠人改良弓弩战车等等。
这些年夏国忙着自己治理内政,秦国同样忙着治理内政。也不是没有打仗,只是没往关外打,一直在扫清西方和北方的游牧部族。
如今大秦的领土已经扩张了许多,秦国和蛮国之间的那些小部族基本都已经并入秦土了,只剩更远的高原等地暂时还没有去动。
秦政并不意外。
先平诸戎,再行东出,这是昔年惠文王和宣太后的策略,对方肯定会复刻。
早膳呈上来后,秦政坐下用膳。宦官侍立在侧继续说,这次提到了点有关后宫的事情。
说是秦王虽然亲政早,充盈后宫却比较晚。王上许是对美色不感兴趣,十七岁才纳了几个姬妾。
当时正逢夏国新王继位,对方还企图送点美人过来,被秦王婉拒了。
秦王后宫中的姬妾不多,怀孕的也就五个。除却二公子正之外,前头还有个大公子,后头则有两位公主和一位三公子。
而这些,都是一两年内怀上的。
秦政算了算时间:
“父王后来不怎么进后宫了?”
他还以为秦王是生不出,想想他亲爹子楚,就觉得生不出来也很正常。
结果一看战绩,两年让五个人怀孕,好些都是一发入魂。说他生不出来,还不如说他是不想再生了。
宦官也不清楚内情,只道王上更在意国事,这些年常常加班到后半夜才去休息,鲜少踏入后宫。
要不是王上没遭遇过刺杀,贵族们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伤到了哪里。
宦官最后吹捧了一句:
“臣见公子仪表堂堂,另外两位公子都不及您万分。您是最像王上的那位,王上定然非常喜爱您。”
秦政不置可否。
他用完膳去拜见了秦王。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见到人自然就揭晓了。他没打算跟自家先祖还藏着掖着,早点说清楚身份,也有利于大秦尽早成就霸业。
恰逢秦王早朝归来,听闻二公子前来求见,便叫人直接进去。
秦政踏入殿内,只一眼就认出了。
秦政:……
怎么是他?
难怪刚才宦官说他最像秦王,敢情不是拍马屁,而是事实。
物理意义上的最像。
秦政有些匪夷所思,一个世界里竟然同时有两个他。但秦政很快就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际遇,又想通了。
他重生前后见识过两个画风迥异的大秦,焉知天下没有第三个第四个大秦和更多的秦始皇帝。
上首的秦王政打量了儿子片刻,同样有些意外。
他语气微妙地说:
“朕还当是吕不韦来了,没成想是你。”
秦政:……?
为什么会把他当成吕不韦?
没等秦王解释,秦政忽然想起来,他家太子曾经写过几篇杂家文章,请人递给了秦王。
虽说当时没走嬴家的路线,而是通过另一个伴读家中曲折迂回地送去。但对方乍然见到熟悉的杂家学说,肯定会猜到这里出现了第二个穿越者。
以秦王的性子,不可能不去探究那个穿越者是谁。命人探查之后,极大可能会查到公子正头上去。
杂家的代表人里,偏偏有个吕不韦。
吕不韦的《吕氏春秋》是杂家的集大成之作,扶苏自小通读此书长大,学说中少不得有吕不韦的影子。
再加上扶苏还借秦政的手引导着嬴家搞了几次经济战,秦王不联想到吕不韦才怪,怕是以为儿子被吕不韦穿了。
秦政沉默片刻,说道:
“王上倒是能屈能伸。”
明知道儿子被和自己有旧怨的相邦穿了,还能不计前嫌把人接回来,换个君王可能已经秘密将人处决了。
秦王颇为现实地说:
“倒也不是,朕后来发现你身边的渊桑有些奇怪,拿不准谁才是吕不韦。”
他表示自己思索过后决定先把儿子弄回来,无论儿子是不是被穿了,吕不韦确实是个好用的人才,肯定不能随便杀掉。
大不了就是换一个继承人,他还有两个儿子呢。实在不行的话还能再生,他又不是生不出来。
秦政大概猜到他之前为什么不生了。
公子正长到一岁多点,看起来就和未来的始皇帝很像了。
秦王自己是穿越的,当然会怀疑本界可能本身就会诞生一个始皇帝,肩负着天下一统的使命。
所以他决定不再人为给“自己”增加新的竞争对手,就没有继续生孩子,还给孩子起名为“正”。
公子正的母亲是不怎么受宠,但在宫里过得着实不错。秦王看似对几个儿子都差不多,其实私底下格外照顾二公子一些。
秦王解释起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把人送去夏国为质。
正常情况下,秦王是不会这么干的。
他的骄傲不许他送孩子出去当质子讨好别国,他也心疼孩子。何况他自己的秦国当时十分强大,外头没有国家配得上大秦送质子过去。
但本界不同,当时的秦国还没有这个底气拒绝夏国的要求。
秦国国内积弊非常多,秦王一边要处理这些烂摊子,一边要弄基础建设,一边还要改革。很多事情堆在一起,十几年下来也没搞完。
秦王考虑过后,觉得有些事情可能是命运的必然。
或许始皇帝就是要出去当一回质子,才能磨练出来。他当然舍不得送自己儿子去为质,却很舍得送自己去为质。
人对自己总是更狠一些。
秦政:……
好,不愧是你。
秦王解释完自己的心路历程,便问起秦政他的情况来。
秦王道:
“你身边那个渊桑,可是吕不韦?”
秦政:你到底对吕不韦有多大的意见?
秦政否定了:
“是扶苏。”
秦王点了点头,就没再多问。
秦政:?
秦政反问道:
“阿苏在夏国生死不知,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秦王理所当然地说:
“那小子一肚子坏水,不会出事的。”
秦政:……亲爹?
秦政额角青筋跳了跳,他发现自己和自己也是聊不下去的。双方既相似也不同,性格上面存在一定的差异。
秦政心想,果然最合格的爹还是只有他一个,其他始皇帝都什么情况。
两边鸡同鸭讲了一番,终于搞懂了彼此的情况。
这位秦王活得比秦政前世稍久一些,没有寻仙问道的坏毛病。
他儿子是腹黑型的扶苏,表现优异,懂怎么劝爹。也给了他爹足够的自信,觉得儿子能接管好大秦,无需自己强撑着追求长生。
所以虽然穿越了,秦王也一点不担忧大秦的情况。他很顺利地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开始兴致勃勃地大展拳脚,迎接新挑战。
秦王没见识过其他品种的扶苏,自然认为所有扶苏都和他儿子一样,是个腹黑的强壮汉子。
秦政认真地告诉他:
“不,朕的太子他很柔弱。”
秦王:?
有点想像不来扶苏柔弱的模样。
怀着奇怪的好奇心,秦王翘首以盼等了一旬,可算等到扶苏抵达咸阳了。
扶苏先被秦王召见了去。
今日秦王穿的是常服,而非君王冕服。扶苏进门先看到了爹,殿内就他一人,秦政还没来。
扶苏惊讶地说:
“阿父你怎么突然长这么大了?”
秦政后脚走进来,不太高兴地说:
“秦梓桑,你认错爹了。”
阿父什么阿父,他家太子只有他一个阿父。
扶苏立刻回头:
“阿父!”
小孩扑过去,被父亲伸手接住。熟练地抱起来掂了掂,皱眉说了一句瘦了。
扶苏顺势撒娇装可怜:
“骑马赶路好辛苦。”
秦政将他放下,牵着他走到秦王面前坐下,许诺会将他重新养胖。
“回到咸阳就好了,阿父不在,路上可害怕?”
扶苏依偎在父亲身边,看都不看秦王一眼,满心满眼只有他亲爹。
秦王缓缓挑眉:
“你这儿子——”
哪里是柔弱,分明是装的。
秦王很快坚定想法:
“朕就说,所有扶苏都是一肚子坏水,根本不需要担心。”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撒娇太子,又望向秦政,这才满意了一些。
而后对秦政说:
“朕还是比较喜欢你这样的继承人。”
无论是扶苏还是其他人,秦王都觉得差点意思。这世上所有人都比不过他自己,可惜穿越前没有第二个公子政给他当儿子。
好在,穿越后实现了夙愿。
而且这个秦政还和他不一样,他是单纯施行暴政的。面前这个听说后半生施行的是仁政,休养生息发展农桑这些他也做得极好。
有这么个继承人还要什么扶苏?他这不是综合了嬴政和扶苏两个人的优点吗?所以扶苏可以丢开了。
这就是始皇帝陛下想要的完美继承人。
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该柔和的时候柔和,不能更完美了。
秦政:…………
第225章 公子桑竟是秦王私生子?
扶苏从来没想过,会有其他父亲不喜欢他。
也不能说不喜欢,就是对他无感。
虽然在扶苏目前的记忆里,他只见过自己阿父。但他就是莫名其妙觉得,所有父亲都应该喜欢他。
小太子一时有些沮丧。
不过他确实没什么资格和阿父比,秦王在他和阿父里选择阿父是正常的。
秦政摸了摸他脑袋:
“阿苏有朕疼爱就好了。”
扶苏一想也是,于是满血复活。
秦王看着他们两个父慈子孝,表情没什么变化。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扶苏,似乎在思索什么东西。
片刻后,他问道:
“梓桑是你的表字?”
扶苏乖巧点头。
秦王又问道:
“朕看你不像是加冠了的样子。”
扶苏:???
扶苏一时没反应过来秦王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迷茫地眨了眨眼,心想难道是因为自己这具身体太小了,看上去不像超过二十岁的?
秦政听懂了:……
这是在说扶苏太幼稚了,不像成年人。
秦政觉得不能任由其他人埋汰他儿子,于是解释了一句:
“阿苏加冠多年了,来此地之前已经七十有七。”
秦王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他有点匪夷所思地看向扶苏,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
最终,他选择诚实:
“看不出来。”
扶苏:。
这还没完,秦王继续扎他的心:
“朕都没活上七十七年,他是怎么活的?莫非是他有颗赤子之心?朕听闻生性纯质的人心宽体健,不会忧思过度。”
扶苏:我好像被骂了。
秦政掩住眼底的笑意:
“阿苏以前也是思虑太多,身体便不太好。后来朕不叫他劳神了,这才将身体养好了些。”
秦王从中听出了一些深意,微微颔首便没有再多问。
若是因为孩子身体虚弱,才将人纵容得这么恣意,那倒可以理解了。他见梓桑这次穿越后换的身体也有些不太健壮,恐怕当爹的很是忧虑。
秦王唤了人进来:
“公子正既已归国,立储之事自该准备起来。尔等先将太子宫休整出来,叫太子早日住进去。”
他现在给秦政安排的宫殿其实也不错,尤其是发现秦政并非吕不韦后,特意赐下了不少好东西。
太子宫一直在休整,十几年没用了,很多东西都要重新撤换才行。
之前不着急换,是因为要麻痹夏帝。秦王以病重为借口骗夏帝把质子放了,后续还打算假装诸子争权。
但既然已经确定了公子正确实是另一个始皇帝,有些进度就可以加快了。区区夏帝还用不着他们太过戒备,何况夏渊已经打起来了,就算夏帝知道自己被骗又能如何呢?
秦王又对秦政说道:
“你搬去太子宫住,现在的住所便正好腾出来给梓桑。朕叫人给他和你一样的待遇,再拨个太医日日盯着他,身体很快就能养好了。”
秦政却摇头:
“朕得亲自盯着他。”
这次轮到秦王无语了:
“他是七十七岁,不是七岁。”
扶苏心说不,孤是一百二十八不是七十七。不过重生这事没必要拉出来说,所以他选择安静如鸡。
最后秦王还是拗不过儿子,接受了秦政的提议。
父子俩很快搬进了太子宫里。
扶苏好奇地追问父亲:
“自己给自己当儿子是什么感觉?”
可惜秦政不记得地府的事情了,不然还能反将一军,问他自己给自己当弟弟是什么感觉。
问不了这个,秦政还能问点别的:
“他在原世界还有个长子扶苏,你若有幸见到他,只怕要叫他伯父了,可有什么感觉?”
扶苏迅速反击:
“那也总比阿父要喊他大兄好。”
秦政:……
扶苏继续反击:
“不过在见到他之前,阿父怕是要先喊此界的秦国大公子为大兄。”
秦政选择揪住他的耳朵:
“再说一遍。”
扶苏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说错了,阿父用不着喊大公子。阿父如今已是太子,自然可以直呼他为公子??崇。”
穿越后的秦王延续了前世给儿子们起名的偏好,继续起着同一类型的名字。崇乃巍峨高山的意思,充分展现了秦王希望儿子能长得高高大大的朴素愿望。
扶苏还和父亲吐槽过这事:
“这比直接叫高要有内涵得多。”
秦政却说:
“又不是只有朕一人给次子取名为高,他不也是?”
“他”指的就是秦王了。
秦政听不得爱子夸别的父亲,尤其是用拉踩他的方式夸别人。
扶苏果断转移话题:
“那后头的弟弟怎么不起这类的名字了?”
荣禄、胡亥这些,听着就和高大没什么关系。亥好歹说的是野猪,勉强能算是希望儿子长得壮实,荣禄就明显只是想叫儿子以后锦衣荣华不愁吃穿。
秦政皱眉:
“荣禄自小就胖,再长得高那就是一堵肉山了,还不如叫他享尽富贵。你那会儿总是欺负弟弟,朕还忧心你会不给他们饭吃。”
扶苏:???
扶苏超大声地反驳:
“我才没有!”
秦政淡淡地说:
“他们要是不肯乖乖干活,你肯定要饿他们两顿的。”
扶苏无法反驳了。
至于胡亥,秦政提都没提。
他催促儿子去看看新的寝殿可还喜欢,若是哪里不好,叫他们再去改改。
秦王对于秦政连儿子的寝殿都要安排在自己隔壁很不能理解,跟儿子住在一起不会影响日后纳妾吗?
但秦政明显一副“有太子万事足”的模样,还不见得乐意再生。
秦王问起他就说:
“你多生几个,朕养一个梓桑就已经很费劲了,没空管他们。”
都是始皇帝,谁生都一样。
秦王:……
过了一段时间,秦政又提议:
“你要是不想生,朕让阿苏成年后多生几个。届时孩子就交给你来带,你也算是孩子的祖父了。”
顿了顿,改口:“曾祖父。”
秦王:…………
秦王摁住了太阳穴:
“你怕不是忘了,他这副身体是渊国公子的,不是我大秦公子的。何况你自己都不带的孙子,还想丢给朕带?朕连朕亲生的孙儿都没带过。”
别说孙子了,他儿子都没怎么带过,也就一个长子稍微带了带。
结果秦政也皱眉了:
“朕也没带过旁的儿子,只从小养大了梓桑,又顺带着教养了一下他的长子桥松。”
两人面面相觑。
秦王很快抓住重点:
“梓桑是你亲自养大的?桥松你也养过一段时间?”
秦政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秦王很快就断言:
“你比较有经验,以后的孩子都丢给你养吧。”
秦政:。
两人于是不欢而散。
扶苏听父亲说了此事,乐得不行:
“你们这样好像那种不负责任的长辈,只管生不管养,都想当甩手掌柜。”
秦政却毫不心虚:
“朕至少自己养大了长子。”
啥也不养的扶苏默默闭上了嘴巴。
秦王对于扶苏的工作能力并不怀疑,但是对他的身体素质充满了不信任。所以每日只把秦政薅过去帮忙干活,直接放养了扶苏。
扶苏一开始还有些郁闷,过了几天就开始庆幸起来。
这位始皇帝比他阿父还勤政。
年幼体弱的小梓桑开开心心地每天在秦王宫里快乐玩耍,悠闲得令人嫉妒。就是身体没长壮实太多,可能和基因有关。
隔了一段时间秦王终于有点空闲了,就把儿女们都叫上一起吃了顿饭。扶苏跟着父亲入座,秦王才发现他的养胖计划一点成果都没有。
秦王便问身边的侍官:
“公子桑平日可是不肯好好吃饭?”
侍官诚实地回答:
“公子桑一顿饭吃三大碗。”
秦王:……
能吃但瘦弱,第一次见,吃下去的饭都长哪里去了?
扶苏也不知道。
秦王只好多拨了一些份例给他。
答应人家父亲要把小孩养好,那就不能食言。何况这到底是扶苏,不是什么外人,他也挺关心小孩身体状况的。
坐在旁边的三公子就有些不高兴了。
次日扶苏出门溜达,被他堵在了园子里。
大秦公子当然不像夏国的那么弱智,一点身为王室公子的样子都没有。
三公子虽然不太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心里不解父王为何这么在意区区质子,但面上还是能维持住和平的。
三公子上下打量了他片刻:
“你是怎么哄得父王偏疼你的?”
哪怕跟前的是个秦国臣子家的孩子,他也就认了。只当父王是要拉拢重臣,或者就是看臣子家中的孩子合眼缘。
那至少还是他们秦人。
可跟前这个却是渊国公子,渊国公子在他们大秦待着,不就和质子差不多?质子身份低微,受人排挤,怎么父王反而喜欢他呢?
父王给他的待遇都比亲儿子好了!
他这个三公子比不过太子就算了,连个质子都比不过,说出去不要面子的吗?
扶苏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法子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不然以后老有人用有色眼镜看他。
他都回到自己老家了,还要被人当成质子,他多冤呢。
所以扶苏叹了口气:
“既然你问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
三公子好奇地看着他:
“这里头莫非有什么隐情?”
扶苏绷紧小脸。
他虽然长得更像祖父子楚一些,却到底也是秦政亲生的,不可能不遗传父亲的相貌。平时两人气质不同容易叫人忽略,但若刻意模仿父亲的话,那点相似就非常明显了。
三公子一愣,继而就是惊讶:
“你——!”
扶苏冲他眨眨眼:
“看出来了吧?我是秦王的私生子,我娘是渊国公主。他们两个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后来不了了之。”
“我娘回渊国生下我就去世了,渊王是我舅舅。但是舅舅不怎么在意我这个外甥,随便丢在宫里充作公子养。”
“夏国问渊王要质子,他舍不得自己儿子,就把我送去了。要不怎么偏偏送我呢?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啊!”
逻辑无懈可击。
三公子被说服了:
“天啊,你居然是我弟弟!”
三公子秦宏是个很好骗的小少年,虽然这个年纪的小孩没有哪个在扶苏跟前属于不好骗的,可他还是格外好骗了一点。
他开始主动帮扶苏补充细节了:
“难怪之前在夏国的时候,二哥主动照顾你,原来是知道了你的身份。”
扶苏随口一编,见他就这么信了,顿时开始在心里感慨起来——大家都是同一个爹生的,智商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这小少年感觉比他那堆弟妹还单纯。
三公子继续追问:
“我听说你是去年才开始受到二哥接济的,是不是因为最初你没跟他说你的身世?你怎么不早说呢?”
“他们都讲你在夏国饭都吃不饱,比二哥还惨。你要是早点和二哥相认,二哥肯定早就照顾你了。”
“你看看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没我一半粗。不怪二哥知道真相之后对你这么照顾,父王恐怕也是觉得亏欠你了,才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你吧!”
他嘚吧嘚吧分析了一大通,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原本生出的一点嫉妒心理也荡然无存,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和命运悲惨的弟弟攀比这个。
三公子扭头就吩咐侍从:
“你回去就把我小时候的那些玩具都挑拣出来,送去给四公子。”
这就叫上四公子了。
扶苏忽然发现,他在渊国也是四公子,在秦国也是四公子。可见他合该成为大秦四公子,排序都不用改。
这都是上天的安排。
如果三公子不是送他玩具就更好了,他这么大个人,不需要玩具。
扶苏试图劝阻:
“我不爱玩玩具。”
三公子瞪他一眼:
“你个小孩子不要那么客气,你哥我已经过了玩玩具的年纪,用不上了。这些东西送给你你就收着,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话听着容易叫人误会,换个心眼多的恐怕要以为三公子在拿破烂打发自己,顺便提醒弟弟“我长大了你还小,你乖乖玩去吧,别想着争夺储位”。
扶苏心想,这位三公子说话这么容易得罪人,就没有人教过他改正吗?
最终,扶苏还是收到了“哥哥”们送来的礼物。不仅有小玩具,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大公子额外送了他一些笔墨纸砚和书本字帖,说叫他好好学习。三公子则送了他一些吃食,都是小孩子爱吃的甜口。
秦王和渊国公主的露水姻缘广为传播,不多时便传遍了咸阳。
秦王本人虽然不是最后一个听说的,但他听说的时候也确实挺晚的了。根本来不及辟谣,谣言就已经深入人心。
面对侍官纠结的表情。
秦王冷静地表示:
“不必管他,谣言也无需控制。”
侍官常年陪伴在王上身侧,哪里能不清楚王上有没有和什么渊国公主有过来往?他们十分惊讶公子桑敢胡说八道,是真的不怕秦王怪罪。
秦王却在心里想着,这算什么大事?
他亲儿子,腹黑版本的扶苏,就没少搞事。秦王已经很习惯扶苏的一肚子坏水了,他从一开始就没觉得秦梓桑会是个安分的主。
果不其然,让他逮到了吧?
所有扶苏都是一样的,一样不听话,全是逆子。秦政还说他儿子乖巧懂事听话体贴,尽是胡扯。
秦王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只在秦政过来的时候和他提了一句。
秦政并不意外:
“梓桑从小就没受过委屈,应是旁人拿对待质子的态度对他,他不高兴了。”
秦王一想也是:
“是朕有些疏忽了,确实不好叫我大秦太子受这等委屈。”
秦政又道:
“他被人欺负了怎么不同朕说?”
秦王:“……他还用得着同你说?他都先斩后奏把事情解决了。”
自己都没跟他计较不请示父亲私自传播秦王谣言的事,他亲儿子都没这个熊心豹子胆!
秦政却早已习惯:
“梓桑到底是当过皇帝的人。”
秦王:所以你就纵容他肆意僭越是吗?
秦王跟他亲儿子相处从不这样。
他再看重长子,他也先是君后是父。长子很懂分寸,不会在这上头掉链子,一直都很妥善地努力维护着父亲独一无二的权威。
秦王觉得,秦政和秦梓桑的相处倒更像民间的寻常父子。
秦政瞥他一眼:
“你不会懂的。”
他有的是其他儿女敬他畏他,难得阿苏不怕父亲,阿苏是不一样的。帝王的权威在哪里不能彰显?他可不想所有儿女都那般怕他,好歹得有一人不同。
秦政很快就结束了和秦王的谈话,急匆匆回去问儿子可是受了欺负。
扶苏正在吃便宜三哥给的糕点:
“没有吧?他们都傻乎乎的,特别好骗。我随口一编,就全信了。”
秦政不信,又叫来侍从询问。侍从一直跟随公子桑出行,肯定知道内情。
侍从想了想,摇头表示没有。
秦政这才放心:
“下回有事第一个同朕说。”
扶苏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他第二天出门听到了最新版本的流言。
说是章台宫里的侍从原本还奇怪,王上分明没和什么渊国公主有过来往。结果前去禀报王上后,王上居然不曾否认,也没有叫人澄清流言的意思。
这下传闻就被彻底证实了,所有人都信了扶苏不是渊桑而是秦桑,是大秦的四公子不是渊国的四公子。
那群侍从还绞尽脑汁回忆王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和渊国公主春风一度的。
最后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
“许是渊国公主假扮成侍女混入了秦王宫中。”
毕竟王上这些年身边相处最多的就是侍女,姬妾反而见得少。不进后宫后,只有可能是临幸了侍女,不然说不通。
章台宫也不是所有宫侍都侍奉了秦王十几年的,好些侍从年纪大了就调去了其他地方当值,换了新人上来。
到底是十一二年前的旧事,过去了太久,已经不可考。秦王没说要查,别人只能稍稍问问,又不可能跑去查个底朝天。
流言编得有鼻子有眼。
扶苏听到二公主活泼地和姐姐分享:
“是真的!他们都这么说!说是父王一开始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四子,这才叫四弟吃了那么多苦。就是去年安插在渊王宫里的探子偶然查出了这桩往事,父王才紧急传讯给二哥,叫二哥去照顾四弟的。”
大公主认真点头:
“原来如此,难怪我们以前都不曾听说。”
扶苏:……
这群人是不是有点闲?再这么下去怕是连秦王怎么和渊国公主相处的都能编出来了吧?
姐妹俩结伴绕过树丛,突然看见了扶苏,顿时眼前一亮。
大公主拎着裙摆走过来:
“是小四呀!”
少女亭亭玉立,已是抽条的年纪。个头比扶苏高多了,扶苏还得抬头看她们。
二公主拉起扶苏的小手:
“走,跟姐姐去前头看小鱼。趁着天气还不太冷,等天冷了鱼儿就不爱动弹了。”
大公主也说:
“冬日里水面要结冰的,你之前在夏国住着不晓得。夏国都城比我们这儿暖和一些,听说下雪都少。”
扶苏一头雾水:
“咸阳冬日里河面会结冰?”
他在咸阳住了一百多年怎么不知道?
扶苏不知道是正常的。
先秦时期的气候与现代不同,那会儿零度线在黄河流域。到了唐朝的时候,气候还是很热,大家衣着都非常轻便,对比明清时期堪称是“暴露”。
明朝是小冰河时期,气候转冷。女性的衣裳包裹得越来越严实,除了社会风气变差的缘故外,也有气候寒冷的因素在。
扶苏生活的咸阳气候大约类似于后世的长江流域,冬天冷得不行,夏天热得要死。
所以始皇帝陛下喜欢借巡游的由头,夏日停留在东海岸避暑。而冬天,这个气候下冬日的江河是不会结冰的,下雪倒是会下,就是下得不多。
大部分的小说作者习惯以现代的地理条件来书写古代故事,就会出现气候和地形上的乌龙。
不止是温度,像鄱阳湖那种后世出名的大湖,先秦时期还是一片沼泽呢。
如今已是深秋,即将入冬。
习惯了零度线气候的太子殿下很快就会感受到来自零下十多度的打击。
这篇小说估计写得比较早。
近年来西安等地冬天没这么冷了,天气变暖后冬日河流也不会年年结冰。但是再往前二十年,甚至还出现过零下二十多度的极端低温。
今年的降温速度极快。
扶苏觉得昨日气温还好,今日早晨刚把手伸出被子,就冻得缩了回去。
半夜好像听到屋子里有过动静。
秦政进入西稍间,见儿子窝在被子里不动弹,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所幸没有发烧感冒。
降温是夜里开始的,侍从急急忙忙去取了炭盆来,这才闹出点动静。方才炭烧完了,恰好去取新炭,就叫扶苏感受到了寒冷。
秦政给他把被子掖了掖:
“你的冬衣都在夏国没带来,制衣司原在给你做新的,未料想今年这么早就降温。”
还没正式入冬呢,扶苏来得迟,冬衣没做好并不奇怪。而且原先是按照正常厚度做的冬衣,哪知今年的初冬就和往年冬月时差不多冷了。
秦政让儿子别出门玩了,就在有炭盆的室内待着。等厚衣服做好再出去,免得着凉。
扶苏答应下来:
“阿父你有冬衣?”
秦政淡淡地说:
“太子怎么会缺衣服穿?”
扶苏听出父亲有些动怒了。
制衣司为贵人们做衣服,当然会未雨绸缪,生怕遇到特殊情况衣服没做好,会吃挂落。
所以太子的衣服早早就做好了,还做过备案,提前把深冬要穿的新衣一并做了送来。
既然太子能有深冬的衣服穿,怎么四公子就没有了,问起来就说没想到会降温这么快?
不过是借口罢了。
原因不是别的,单纯只是公子桑不受重视。
毕竟在谣言传出来之前,他是渊国来的质子。谣言传开后,他也仅仅是区区四公子。
王上和太子偏疼他又如何?
没有母族支持的公子,全靠君上的愧疚才能在宫里生存。哪天君上不再愧疚了,他也就无人在意了。
君王的恩宠是最不稳定的东西,说没就没了。何况他们有正当理由,他们知道四公子是秦王子嗣的消息太晚了,来不及制衣。
哪里是来不及,只是不愿意为了四公子赶工而已。
可秦政分明记得他之前叫人去提醒过,说要尽早给公子桑把一年四季的新衣服都做了。衣柜里空荡荡的不好看,而且秦政也担忧过要用的时候找不到衣服穿。
秦政到底是亲自养大过儿子的,很多衣食住行上头的事情他很有经验。像这种突然降温,秦政以前遇到过,这次才会提醒。
结果提醒了他们也敢拖着,大概就是仗着扶苏一时半刻用不上,不会发现他们磨洋工。
秦政早晨着人去问过是怎么回事。
制衣司的管事陪着笑说:
“这几日忙着给太子殿下做衣裳,实在腾不出手来。”
但凡他们扯个别人出来当大旗也就罢了,竟敢拿秦政说事。显然是看到来问的正是太子身边的人,就耍了个小心眼。
这种时候,说帮别的主子做事,太子那头肯定要不高兴。可若帮的是太子自己,太子总不好说什么吧?
太子身边的侍从估计也会不再追究,毕竟他们首先服务的是太子,要保证太子的利益。
秦政哪里看不出来他们的小心思。
倘若他和扶苏关系稍差一些,这事肯定就不了了之了。他不会为扶苏出头,扶苏就只能咽下这个委屈。
宫中奴大欺主的事情一向都有,只是秦政没想过回了秦国之后,他家太子还能在这样的小人手里吃亏。
这又不是夏宫!
扶苏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了拉父亲。
秦政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掌:
“宫里这些人是时候该收拾了,他们今日能不把你放在眼里,往日定然也没少给其他公子和公主气受。”
扶苏低低嗯了一声:
“阿父别生气。”
秦政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等炭盆燃起来了你再起身穿衣裳,不许着凉了,不然朕天天盯着你喝苦药汁。一会儿他们端来的姜汤不许偷偷倒掉,朕已经叫他们多放了一些蜜糖。”
扶苏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
“我还想睡觉。”
秦政冷酷地告诉他:
“那也得先把姜汤喝了才能睡。”
休想逃避喝姜汤。
侍从很快取了炭来。
秦政今早从起床就不高兴,见到他们回来更不高兴了。
秦政直接质问:
“炭烧完了才知道要去取?”
不说提前取来足够的放在耳房中备用,至少也得是快烧完时去取了新的来,好无缝衔接把新炭添上。
他们倒好,烧完才想到过去。屋子里如今冷得和冰窖一样,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
侍从战战兢兢地跪下,不敢争辩。
扶苏看出了点端倪,问道:
“你可是早就过去了?”
侍从这才敢回答:
“奴一大早就去了,只那些人听闻奴是侍奉四公子的,便让奴多等一等。说是各宫都缺炭,先分给他们了。”
扶苏和秦政同时皱起了眉头。
哪怕是侍奉四公子的,也是在太子宫里当差,这么做不是在打太子的脸吗?
再结合冬衣拖延的事情,显然不会是什么巧合。
有人在刻意针对扶苏。
或者说,有人在刻意借针对扶苏来针对太子。
扶苏不过是个母不详的四公子,哪里比得上太子扎眼。那些人不会费劲来对付他,却会绞尽脑汁对付太子。
现在只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恶心人,给太子一些不痛快,前朝肯定还有别的后手等着他们。
空降的太子损害了太多人的利益。
这些年公子正在外为质,秦王不可能告诉所有臣子,他准备迎公子正回来继位。在夏帝出现这个心思之前,秦国不能先这么宣扬,会引起夏帝的警觉。
所以随着公子们年岁见长,难免有不少贵族提前站队了其他公子。如今秦政回来摘了桃子,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可能认命的。
再加上秦政是夏帝要扶持的公子,秦国贵族也会防备他是不是傀儡秦王,或者他是否被夏帝洗脑了。
总之,各家都不太欢迎新太子。要不是秦王手段强硬,早就闹开了。
秦政让侍从起来:
“既不是你的问题,朕自然不会治罪于你。下回出去就说是太子身边的侍从,朕倒要看看谁敢造次。”
侍从松了口气:
“谢殿下,谢公子。”
秦政又对儿子说:
“你着了凉,这几日朕会让人给你开药方。你把汤药乖乖喝了,多在床上躺一躺。”
扶苏苦了脸:
“可以不喝吗?”
装病为什么也要喝药?
秦政却说喝不喝不是他说了算,让太医来给扶苏看看,开点补药。要是太医说四公子可以不喝补汤,那就熬点治疗风寒的药装装样子。
扶苏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等秦政离开后,四公子因为制衣司故意拖延不给他做冬衣、薪炭司不肯及时发放炭火两件事得了风寒的消息,就传遍了秦王宫。
听说他本就身体虚弱,一生病就立刻病得起不来身了。太医去看过,说得精细养着,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此事自然惊动了秦王。
秦王立刻叫来秦政询问:
“扶苏病了?”
他往常都是喊梓桑的,为了和自己的亲子区分开来。今日有些焦急,一时忘了改口。
秦政言简意赅:
“装的。”
秦王这才松一口气: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装病?是为了惩治那些侍从?”
他想说用不着这么迂回,朕自然会替儿子处置那些胆大包天的家伙。
秦政把事情的细节说了:
“是朕叫他装病的。”
秦王还是不理解:
“无需装病也可以处置他们,朕罚几个侍从,难道还非得要他们害了公子后才能罚?”
在秦王这里,没有什么伤害未遂的说法。冒犯了公子就是罪无可恕,顶多既遂后会罚得格外重一些。
还是说秦政不满之前的处罚程度,非得让他们受重罚才解气?
秦政轻描淡写地说道:
“倒不是为了这个,而是朕不想看到再有人拿阿苏的身体健康做筏子。这次说得严重一些,叫他们知道扶苏有多虚弱,以后才不敢对他下手。”
要对付他就精准冲他来,而不是让他儿子替他受罪。
秦王看出了一点什么:
“以前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秦政神色转冷:
“六国余孽刺杀朕不成,给扶苏下了毒,害他缠绵病榻多年。”
六国余孽当然不会管扶苏死活,他们就是要扶苏死。但咸阳的这群贵族不一样,他们可不想沾上害死公子的罪名。
所以这次过后,他们就会收敛许多,不敢再冲扶苏发难了。
秦王平日里表现得冷酷,好像不怎么在乎长子一样。其实都是口嫌体正直,一听“缠绵病榻”立刻也应激了。
两位始皇帝对坐聊了半晌具体情况。
聊完后秦王抽空亲自去探望了一下生病的扶苏,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扶苏懵懵地看着他:
“王上今日怎么如此温柔?我的病是装的,您无需担忧。”
秦王充耳不闻,只纠正:
“喊父亲。”
扶苏更懵了:
“父亲?”
秦王这下满意了,又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反复确认是真的装病没有发烧,这才收回手。
他垂眸给儿子把被子掖好:
“这是最后一次。”
扶苏:?
秦王没有解释,起身离开了,临走前不忘叮嘱侍从们照顾好公子。
扶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秦王说的应该是这是最后一次让他在秦宫里受委屈,以后不会了。
秦王性子还挺别扭的。
扶苏悄悄把手又从被子里伸出来了,将掖好的被子掀开。
说实话,有点热。
早上他阿父发火吓到了侍从,他们生怕公子着凉,愣是多放了两个炭盆。扶苏装病不好下床,有厚被子又有炭盆保暖,已经从怕冷变成了畏热。
扶苏正想让人撤掉一个盆,就听外头大公主和二公主的声音传来。
二公主一惊一乍:
“今日虽然冷了些,也没到这个程度,怎么点了这么多炭盆取暖?”
大公主帮忙解释:
“四弟身子骨虚弱,比我们都畏寒得多。生病之后就更怕冷了,这才会点一堆炭吧。”
二公主了然:
“原来是这样,那他冬日里岂不是无法出门了?外头那么冷,他肯定承受不住的。”
扶苏:……
不信谣,不传谣。
这下扶苏也没法叫人撤炭盆了,被迫背下了“因为过于虚弱怕冷不得不多点炭盆”的人设。
真是谢谢两位好心的姐姐了。
姐姐们对新来的小弟弟充满了喜爱,毕竟宫里很多年没有小孩了,连个给她们满足当大姐姐照顾年幼弟妹愿望的工具人都挑不出来。
两位姐姐特意给扶苏带来了一些画本和玩具,说是给他打发时间用的。而后又陪着扶苏玩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两位公主说:
“阿娘不让我在这里多待,怕影响你养病。梓桑,你早些把身体养好,等你好了我们带你去看梅花。”
扶苏已经正式从渊桑改名秦梓桑了。
他是公子里唯一的双字名,异类容易遭受排挤。秦王担忧有人拿他出身不详这点说嘴,就在改名的时候亲自解释了一番起这个名字的缘由,说希望儿子长命百岁。
当时众人还不明白为什么,如今见公子梓桑这么虚弱,可算知道王上为何只求儿子长寿了。
——就是不知道渊王听说自己的儿子变成了秦王和他妹妹的儿子,现在是个什么反应。
言归正传。
扶苏答应下了公主们看梅花的邀约,欢欣雀跃地目送她们俩离开。
人一走就立刻把被子掀了。
侍从们紧张地扑过来:
“不可!公子您穿得单薄,这样要着凉的!”
扶苏让他们赶紧换薄被子,别废话。他刚刚陪两个小姑娘玩了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再这么下去要热出毛病来。
侍从们只好换被子的换被子,擦汗的擦汗。服侍着公子换了一身干爽的里衣,这才躺回床上。
扶苏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他们怎么都能随便进来?叫太子宫守门的拦着点,有人来了先通报,再放进来。”
这样他好歹能有个准备。
侍从答应一声,下去吩咐了。
扶苏可算过上了松快一些的养病生活,
没人来的时候披着阿父的冬衣,凑合穿着在殿内活动。有人来了就把衣服一脱躺回床上,装出虚弱的姿态来。
足足养了一个月的病,才对外宣称病情好转。期间外头都传公子梓桑病情反复,时好时坏,有时候都烧傻了,病得非常凶险。
其实就是扶苏不耐烦应付来探病的,把人挡在外头不让进来。他们见不到扶苏就开始脑补,越传越夸张。
到了冬月是大秦的新年。
本界的大秦还没把正月提前到十月,秦王也不着急。他想着大一统称帝的时候正好可以把它给改了,借此宣扬大秦才是天命所归。
众所周知,先秦时期各国就爱通过把正月往前挪的方式展示自己的正统性。本界虽然没有这个习惯,但架不住秦王自己喜欢。
总之大秦现在的正月还是冬月。
也就是十一月。
扶苏“病愈”出来正好赶上新年,可以参加新年的祭祀典礼。而且因为他身体不好,就不用和其他人一样出去吹冷风。
最后扶苏是坐在附近的宫室里休息,烤着火听热闹的。有侍从来回给他转述外头的场景,谁念了什么祝词都有提到。
秦政作为太子,在这场祭典里被安排了许多重头戏。寻常太子也没他这么受重视的,他也就比秦王稍逊一筹了。
群臣算是彻底见识到了王上有多看重太子殿下。
典礼结束后要大宴群臣,便有人想趁着宴席还未开始的机会去同太子攀攀关系。结果一扭头,人不见了。
秦政没兴趣和他们虚与委蛇,祭祀结束后他就去偏殿寻儿子了。
扶苏笑吟吟地听着侍从同他说大公主偷偷在袖子里藏糕点、二公主不仅藏了糕点还藏了一小壶水。
别人祭祀的时候挨饿受冻,她俩倒好,趁人不注意偷偷吃吃喝喝。
放到夏国是会被弹劾的程度。
不过大秦没人管这个,群臣未必都没发现,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人家亲爹都不管,他们何必枉作小人。
秦政进来见儿子还活蹦乱跳的,稍稍放了点心。
进入冬月后外界气温更低了,已经完全超过了往年的最低温。去年就有寒潮反复的问题,没想到今年更严重,遇到了极端寒冷。
秦政叫人取了四公子的外衣斗篷来,亲自检查了一下厚度。感觉还凑合,这才给儿子披上。
扶苏配合地穿好衣服:
“大宴开始了吗?”
秦政往他手里塞了个手炉:
“快了,先去外间待一会儿,快开席我们再去。”
扶苏一直待在最温暖的里间,突然出门被寒风一激容易生病。
他带儿子先去明堂坐会儿,这里没放炭盆,但有墙壁阻隔又有里间透出来的热气,整体温度还行,适合做个过度。
闲着也是闲着,父子俩就讨论起外界局势来。
扶苏说道:
“夏国和渊国开战也有快两个月了,似乎一直没听见有胜负传来。”
秦政日日接触朝政,知道得更多些:
“战事胶着,渊军久攻不下,却也不肯撤兵。他们准备多年,第一次出击,总要打一场胜仗鼓舞士气。”
否则岂不是显得这些年的韬光养晦是个笑话?
扶苏又问起别的:
“夏帝应当知道我回秦国了,他那边是个什么反应?”
秦政轻笑了一声:
“他知道你来了大秦,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怀疑渊国是把质子转送秦国,企图获取秦国出兵支援。”
扶苏顿了顿:
“他倒是一如既往。”
夏帝的思考方式是纯政客思维,而且多疑。所以他看问题总会往这方面跑偏,并深信不疑。
直到他听说扶苏是大秦四公子。
当时夏帝的三观都要碎了:
“他是秦国公子?!”
探子小心翼翼地回答:
“秦人是这么传的。”
夏帝觉得不可能:
“一定是谣言!”
探子很是为难:
“可……秦王已经下诏承认了他的身份,还给他改了姓名。他如今不叫渊桑,叫秦梓桑了。”
夏帝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渊王怎么说?”
如果渊国公子一直都是秦国公子的话,渊王能不知道?渊王知道了还把人家公子送去为质,岂不是在得罪秦国?
扶苏也很好奇,渊王是怎么说的。
秦政言简意赅:
“渊王自己都搞不清楚儿子是不是他的儿子。”
渊王是个沉迷享乐的风流君主,有点明朝嘉靖和清朝乾隆结合的意味。
他上朝和处理国事不怎么勤快,但他就算不上朝也能把朝政把控在自己手里。日常的喜好就是游山玩水和邂逅美人,却并不会把每个美人都带回宫去。
渊王日子过得潇洒,万事不怎么过心。自己后宫里有几个宫妃都记不清,谁怀孕谁没怀孕更是搞不清楚。
十多年前正是他刚继位国内乱着的时候,国都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
“渊国有女官,还出过女帝。当时渊王的姐妹们也在夺权,刚即位的渊王忙着镇压这群人,很多事情便也没空细究。”
有些人不愿意参与夺位,就老实安分下去。有些人夺位失败,就逃窜出了都城,怕被清算。
各式各样的都有,渊王的兄弟姐妹实在是太多了,当时的渊国堪称群魔乱舞。
秦政总结道:
“他派人去查了四公子的出身,没查出什么来。渊宫管理混乱,不受宠的低位妃嫔无人在意,怀孕之后去不去报备也无人管。”
这种事情很常见的,有的朝代还出过宫妃偷偷怀孕生子,帝王压根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的事。
大一统王朝还好,分裂的小国什么稀奇古怪的操作都能看得到。
“渊王拿不准四公子是不是他儿子,现在也开始怀疑不是了。他的猜测是自己夺位失败的姊妹跑来了秦国,秘密和秦王生下子嗣,又遣送回国伪装成渊王之子。”
假怀孕狸猫换太子,并不是完全没有操作的可能。能和渊王夺权的不会是手里毫无势力的寻常公主,手中力量应该很大。
“如此一来,日后她就有机会争夺王位了。她自己不能成事,便寄托在孩子身上,想借孩子的手达成掌权目的。这孩子背后有秦王支持,算是多一重助力。”
没能继位的公主之子除非大宗无人,不然肯定会失去继承权。但伪装成国君之子就不一样了,确实存在一定的可行性。
“可惜她产后没多久就逝世了,一切筹谋成空。她一死,身后的拥趸也渐渐散去,愿意支持她儿子的人越来越少,慢慢的公子桑就无人照看了。”
相信这个论调的人不少,他们还举出例子来论证。
比如公子桑出生没多久,他“名义上”的宫女母亲就去世了,没人照顾的小婴儿是怎么顺利长大的?
宫里精心照顾的孩子都能不断夭折,怎么他反而健健康康地活到了能去当质子的年纪?
——这当然是因为主角光环了。
可惜大家不知道这个,只觉得肯定是背后有人照看。就连公子桑在夏国受尽磋磨依然没死,他们都觉得是有人念着旧主稍微搭了把手。
扶苏听故事听到这里,没有忍住:
“我只是瞎编了一个秦王的风流韵事,他们怎么衍生出这么多细节?”
就没有一个人觉得哪里不对吗?
秦政轻笑了一声:
“原本是没人信的,奈何秦王下了旨意正式承认你的身份。各国都觉得秦王不可能混淆自家血脉,所以绞尽脑汁也要把故事圆上。”
如果秦王真是本界的秦王,实打实的土著,他当然不肯混淆自家血脉。
但他是穿越的,在他看来扶苏就是他亲儿子,这些也就不重要了。他都没让扶苏继承王位,已经很给本界的列祖列宗面子了,就当家族里多个养子怎么了?
扶苏又问:
“渊王给我安了哪个当生母?”
秦政说了个名字:
“渊瑶,是先王的嫡长女。渊王自己并非嫡出,只是单纯居长,所以众人起初才不服他。先王有意打压女子权柄,不肯叫嫡长女继位,否则她应该是板上钉钉的储君。”
毕竟渊国出过女帝,嫡长女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渊王是庶长子,渊瑶是嫡长女。年纪是渊王更大一些,但嫡长的排序不看庶子年纪,只在嫡出里排。
两人当时是渊国内势力最大的两个王位争夺选手。
扶苏懂了:
“那难怪了,他估计心里很介意这位妹妹。十几年过去了,还是恨得不行。”
秦政颔首:
“渊瑶还有个同母胞妹,之前年纪小没参与争位。渊王对外表现得大度,锦衣玉食地养着她,却将她养成了温柔的性子,防备她以后同自己夺权。”
扶苏对这位本来该是他姑姑,现在莫名其妙变成他小姨的渊国公主不感兴趣。
他只问了一句:
“渊王难道没有去调查渊瑶的旧党,问他们是否真有渊瑶怀孕一事?”
秦政目光奇异地看了儿子一眼:
“有是有,不过——”
扶苏歪头:
“不过?”
秦政接着往下说:
“不过有一家承认了,说确有此事。”
扶苏:???
不是,这故事不是他们瞎编的吗?怎么还有人证啊?!
渊国人感觉比夏国人还癫。
秦政慢条斯理地补充:
“那家最近犯事后下狱,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渊王还记恨当初的事情,特意往重了判。当家人眼看无路可退,干脆自己死也要给渊王一个不痛快,便承认了这件事。”
这就是故意恶心渊王的。
其实他们心里门清没这回事,但渊王不让他们好过,他们也要让渊王不好过。
渊王性子傲气又小心眼,要是知道帮秦王和自己的政敌白白养了五年儿子,能气死。
哪怕渊王分明没有费心养过公子桑,他也会很生气。只要渊瑶的儿子享受过一天渊国公子的身份,他就会生气。
扶苏都无语了:
“所以就因为他们胡言乱语,渊国也认可了我公主之子的身份?”
这也太草率了。
秦政透过现象看本质:
“渊王儿子多,并不在意少不少你一个。但他无法接受自己帮仇人养孩子,所以只要你身上沾染上了一丝渊瑶之子的可能性,他都会果断把你同他切割开。”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做渊王会觉得心里舒坦。他会认定自己成功断了渊瑶一脉上位的最后一丝可能,这场政治博弈终究只有他一个赢家。
渊王不过是个极端自私的人罢了。
实际上真要计较里头的逻辑,还是有漏洞的。
譬如秦王为什么不干脆将计就计,继续坐实渊桑的身份,通过这个儿子偷梁换柱掌控渊国,而非得把真相披露了?
总不能是渊桑身体太差,秦王怕儿子送回渊国去会撑不到以后掌权,干脆放弃了这个计划吧!
扶苏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还是阿父看得明白。”
夏帝并不知道个中内情,他反正是彻底信了这些故事。
信完就气了个倒仰。
他以为安分的秦国从一开始就是不安分的,自公子正假装心善接济公子桑起就是在骗他。
后续还有秦王装病把儿子弄回国、私底下里策反夏国朝臣将公子桑接走。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完了,徒留夏帝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杵在那头丢人。偏偏夏国腾不出手来攻秦,还得反去防备秦国和渊国联手,两面夹击夏国。
唯一的好消息是,渊王和渊瑶关系极差。有公子桑在,两国或许不会合作。
但夏帝也怀疑这个因素还能起作用多久。
国家大事在前,总不能一直惦记着往日的一点小仇。为了利益,渊王或许会暂时放下成见,不计前嫌。
渊王确实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秦正父子正聊着天,秦王忽然进来了。他先看了一眼扶苏,确认儿子脸色还好没有受冻,才提起正事。
秦王说道:
“渊国将先王嫡次女送来咸阳,说想将公主嫁于朕,结两姓之好。”
秦王先前有个王后,当初他还把公子正记在了王后名下充作嫡子,如今对方已经染病去世了。
扶苏问起过秦王怎么会立后,秦王说想给公子正一个嫡子身份,就随便挑了个性子稳妥的立了后。
毕竟公子正不是长子,要压过兄长一头最好是成为嫡子。没有直接立他生母为后,则是想压制背后的嬴家,顺便给公子正多拉拢一个家族。
王后的家族自然会站在嫡子这一边,毕竟王后没有孩子。
扶苏就同阿父说:
“他愿意为了公子正立后,不愿意为了扶苏立后。”
人果然还是最爱自己。
秦政哑然失笑:
“少胡说,分明是为了储君立后的。”
扶苏就是还在计较秦王之前说有了秦政当继承人,什么扶苏都很多余的话,记仇小太子。
这番对话秦政没和秦王说。
秦王明显就是故意埋汰儿子,约莫是另一个扶苏经常惹他生气,见到他家梓桑就没忍住怼了两句,并非出于真心。
秦政已经习惯了他的口是心非。
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会儿听秦王说起两姓之好,父子俩都有些了然。
扶苏若有所思:
“渊国想拉拢秦国一起攻夏?”
秦王颔首:
“夏国久攻不下,军队一直驻扎在那里不动。若是秦国发兵袭击,或许能有一场大胜。”
到时候渊国从南边配合,就能将夏国军队一举击溃,狠狠挫伤夏军的士气。
渊王把嫡妹都送来了,显得诚意满满。
毕竟他对外塑造的形象一直都是非常疼爱嫡妹的,送个不受宠的妹妹过来和送个受宠的妹妹过来,态度上就不一样。
可惜秦王早就知道他根本不喜欢这个嫡妹了。
这次把人送来联谊,也未必就不是打着彻底断了对方夺位可能的主意。
秦政问秦王是个什么想法。
秦王看了扶苏一眼:
“陪嫁的侍女里有一个是秦国安插的眼线,她传来消息说公主很想见你。似乎是信了你的身份,想来给你当养母。”
扶苏:啊???
秦王示意身边的侍官详细解释一下。
侍官就把前因后果说了。
渊王跟公主提起此事的时候,公主没有拒绝。她在渊国过得不开心,听说姐姐还有个孩子流落在外,便想着干脆来秦国替姐姐抚养外甥。
这次过来是秘密前来的,渊国没有对外宣扬,只私底下给秦王送了消息。秦王出于政治考量没拒绝,但是否立后还有待商榷。
美人他准备收下,到底是当妻还是当妾就由不得渊国做主了。
所以夏国还不知道联姻一事。
扶苏表示理解:
“夏国若是知道了,军队就会有所防备。那父亲准备立后还是——?”
秦王其实不喜欢立后,他想也不想就说不立。立了后容易多出其他嫡子来,秦政不肯生孩子,只能他接着生。
最近秦王已经开始重新进后宫了。
三人商量了一番,给了她四妃里的淑妃之位。位分不低了,四妃只在王后之下,算是很给渊王面子。
秦王问扶苏:
“可要将你记在她名下?”
秦王觉得给扶苏多个真心待他的养母,小孩以后肯定能养得更加壮实。他们男子不够细心,照顾小孩总不如女子那般妥帖。
秦政:?
秦政不认可这个说法:
“朕能养好阿苏。”
他怎么就不够细心了?
秦王充耳不闻,只看扶苏的意思。扶苏摇了摇头,他都多大年纪了,用不着什么养母。
秦王也没强求:
“也罢,那就算了。”
时间差不多,三人起身朝外走去,该去参加大宴了。
扶苏跟着父亲落座没多久,就听到秦王宣布和渊国联姻的事情。大秦军队已经整装待发,现在宣布不会影响军事,夏国是来不及防备的。
渊国公主在婢女的簇拥下现身,拜见夫君。结果她一抬头,三人都愣住了。
公主温温柔柔地见礼:
“渊楚见过王上。”
扶苏往阿父身边凑了凑:
“她长得好像我阿娘。”
秦政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确实很像。”
新来的淑妃娘娘很快就获得了盛宠,外人只当是秦王在给渊国面子,秦政却知道秦王是真的喜欢。
人的口味是不会变的。
楚姬当年能力压群芳第一个诞下秦王长子,便足可见秦王就好这一口。
而且秦王私底下和秦政说:
“朕想试试能不能把朕的扶苏生出来。”
天天看着人家父子情深,他心里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别人的儿子能过来,他的为什么不行?
秦政:……你高兴就好。
就连之前说不需要养母的扶苏都没忍住往公主那边跑了几趟,小孩还是很想念阿娘的。
秦政看着终于舍得回来的儿子:
“你娘没留你一起住?”
扶苏顾左右而言他:
“她是我小姨,不是我娘。”
秦政懂了:
“秦王去找他了,你这个已经长大的儿子留在那里碍事。”
扶苏:……
心里知道就好,为什么非要说出来?
秦政淡淡地扫了儿子一眼:
“天都黑了,赶紧去洗漱,一会儿又要耽误休息。”
扶苏发现阿父好像有点不高兴。
他略一思索:
“阿父是不是吃醋了?我只是过去多看两眼阿娘,在我心里还是阿父最重要,谁都比不了的!”
秦政扭头就走。
扶苏立刻跟上去哄爹,为了哄爹接下来好几天都没去看渊楚。等十天后再去的时候,就听说渊楚怀孕了。
扶苏:不会吧?!
他看看春风得意的秦王,再看看同样心情不错的秦政。
扶苏不明所以:
“阿父怎么也很高兴的样子?”
秦政慢条斯理地说:
“你娘马上就要有新的扶苏了。”
到时候你就不值钱了,只有一个亲爹疼你,看你还敢不敢有了娘就忘了爹。
扶苏:呜,讨厌弟弟。
第226章 自己给自己当兄长是什么感觉
虽然渊楚怀孕了,但其实并不影响扶苏隔三差五去看看对方。女子怀孕辛苦,他也想去看看渊楚需不需要帮忙。
亲眼见证另一个自己出生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当然,扶苏其实不确定这怀的就是他自己。
两位父亲倒是很笃定。
秦王特意叮嘱过要好好照顾淑妃这一胎,是以宫中无人敢给她不痛快。
秦宫里没什么宫斗事件,并不像渊宫那么乱。渊楚又是在渊宫长大的,经验十足,应付旁人的坑害其实非常得心应手。
不过秦王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当大秦之主真正想护住一个人时,旁人的阴谋诡计绝对舞不到正主面前。尤其在先前有扶苏替他阿娘趟过雷后,如今宫里已经彻底没人敢造次了。
那回的事件结束后,宫里可是进行了一番大清洗。许多侍从都被降罪处置了,秦王也没料到宫中盘根错节勾连出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日扶苏又一次前来。
渊楚还没显怀,见到他先拉着小少年的手试了试温度。
而后就有些埋怨:
“外面那么冷,你乱跑什么?手炉也不带,手都凉了。”
扶苏接过侍女奉上来的手炉暖手:
“我手凉您还抓着我不放,也不怕着凉。到时候父亲知道了,肯定要说我。”
渊楚听他酸溜溜的语气便笑了:
“他最疼你了,不会为了弟妹冷落你的。”
旁人都说太子最受宠,她瞧着倒是四公子最受宠。太子同王上相处根本不像君臣父子,反而有点旗鼓相当的意味,看起来怪怪的。
扶苏轻“呵”了一声。
这肚子里的如果是寻常弟妹,那肯定比不过他。但如果是秦王亲生的长子,扶苏这个外来的肯定要靠边站。
他没和渊楚纠结这个,问起母亲最近害喜是否厉害。
渊楚抿唇一笑:
“旁的孕妇吃羊肉嫌弃膻,吃鱼肉嫌腥,还爱吃酸的。我倒同她们反过来了,如今吃着这些觉得很美味,倒是酸的东西有些受不住。”
她说着就用一双美眸盯着扶苏笑,意思不言而喻。
这一家子父子三个,口味一模一样。喜欢吃鱼羊鲜,爱甜嗜辣讨厌酸味。
秦宫里做饭调味,用的不少酱其实都是酸梅制成的,或者加了醋。但她发现王上和梓桑吃一口就不碰了,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仔细观察才晓得是怕酸。
肚子里这个也是如此。
扶苏失望地叹气,这么看来,生的八成就是另一个他了。
冬日里能吃的河鲜不多,尤其今年天气格外的冷。河面早早就冻严实了,捞鱼都不方便。
为了叫淑妃娘娘日日能吃上鱼,特意安排了人在河上凿冰。日日都凿的话,冰洞就不会冻得太厚太严实,钓鱼会方便一些。
扶苏心血来潮去钓了一回,原以为会和穿越前一样空军,没想到直接就上鱼了。他有些懵,怀疑是不是穿越后运势发生了改变。
后来那条鱼送来给渊楚加餐了。
秦政知道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连吃了三天的鱼。鱼汤面炸鱼排汆鱼丸,换着花样吃。
扶苏后知后觉想起来,他钓了鱼只记得孝敬怀孕的阿娘,忘了亲爹。
阿父又吃醋了。
唉,真是甜蜜的烦恼。
扶苏焐了焐手:
“方才去钓鱼了,手炉里的炭燃尽,这才没有拿手炉。”
说着让人把他钓的鱼分一条给母亲,又在宫里坐了一会儿,就回了太子宫。他钓了四条,额外分了一条给秦王,剩下两条都送回太子宫里了。
秦政傍晚吃暮食时一下就认出了:
“又去钓鱼了?天气那么冷,不是叫你少出门?”
宫内供应的鱼会挑品相好的,不像他家梓桑,钓到什么是什么。毕竟也不能指望他能幸运地恰好钓上来品相好的鱼,有的吃就不错了。
扶苏嫌弃在屋子里待着闷:
“明日要下雪,趁着今日天气好出门走走。”
秦政扫了一眼他的双手:
“仔细生冻疮。”
他见儿子的手有些发红,也不知道是不是灯火下的错觉。但还是让人送了药膏过来,让扶苏厚厚抹了一层。
得亏是吃完饭抹的,不然筷子都不好拿,吃饭都要人喂了。
消过食后,扶苏就借口手上都是药膏不方便习武,赖掉了今日份的健身。秦政拿他没辙,只好从别的方面报复回来。
比如叮嘱侍从:
“明日落雪之后盯住了公子,不许他去玩雪。”
扶苏:阿父好严格!
见扶苏眼巴巴盯着自己,秦政一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扶苏手都红了,再不好好保暖,冻疮发出来只会更难受。又痒又疼,可不是说着玩的。
总之他这几天别想碰冰凉的东西。
夜里回自己屋休息时,虽然手上的药膏干了,但扶苏嫌弃它们硬邦邦地扒在皮肤上很不舒服,手指都没办法蜷缩。
立刻指挥人倒了温水来,把手上的药膏给洗掉了。
侍从们不敢有意见,可见公子洗掉药膏后就准备直接休息,不肯再抹一层,到底还是急了。
侍女连忙劝道:
“太子吩咐了要好好保养手的!”
扶苏把手缩进被子里:
“被子里很温暖,不需要药膏了。”
侍女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劝。
扶苏就问她要了手炉:
“我抱着手炉睡。”
特制的手炉不会将里头的炭撒出来,很安全。但炭燃尽后金属壳子的手炉会渐渐变凉,到时候反而会冻手。
何况公子睡姿不好,回头翻身时只怕要被不知道丢去床上哪里的手炉硌到。
侍女无法,只好扭头去告状。
秦政很快杀了过来。
扶苏心虚地缩成一团:
“我睡了,阿父。”
秦政到底没训他,直接躺上床。一手一个捉住他的两只小手,给他当了人形暖炉。
扶苏还挺高兴的,躲过了一次训斥。
这一夜扶苏睡得格外踏实。
被子里有个热源总是比光靠自己的体温暖被窝舒服些,哪怕屋子里燃了不少炭盆。外头实在太冷了,炭盆也没办法点得太多,难免捉襟见肘。
秦政早晨起床时小少年还在睡。
在秦宫过得无忧无虑后,扶苏的个头就长得更快了。像是之前的亏损都在被飞快补足,明明没到抽条的年纪,也一天一个样。
秦政看着脸上已经渐渐没了稚气的儿子,不由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轻手轻脚地把乖乖团在怀里的儿子单独放回被窝里,企图抽身离开。
昨晚这小子睡得很安分,竟然没有翻来覆去。可见是被外头冻着了,抱着“暖炉”就不撒手。
发现怀里空了,少年人立刻睁眼:
“阿父?”
秦政给他把脸上粘着的头发拨开,掖好了被子,调整出了个舒适的状态。而后低声哄了两句,让儿子继续睡。
扶苏困倦地眨了眨眼,很快就重新入睡了。
秦政则要去上早朝。
当儿子的可以睡懒觉,两位父亲却要早早起身处理国事。
出征的秦兵刚到目的地没多久就传来了好消息,夏军大溃。不过秦军没准备痛打落水狗,他们只是来捡漏的,主要目的还是想削弱夏渊双方的军事实力。
若非夏国近期有攻克渊国关塞的迹象,秦国也不会出手。秦国要的是两国持续消耗,并不希望其中哪一方占据上风。
渊王之前紧急送公主来联姻求援,就是因为关隘要失守。如今秦军已经帮他们解决了这个小问题,剩下的反击自然该渊国自己来。
所以秦军很快调转方向离开了这一片战场,去抢占夏国的其他地盘了。
渊王因为秦国的骚操作被气着了,来信谴责秦国不守信用。说好一起对战夏国大军,结果秦国打一轮就跑了。
秦国对此理直气壮。
他们去打其他地方的夏国驻军怎么就不是帮忙打夏国了?何况联姻的时候只说了要帮夏国解决这次的燃眉之急,又没要求必须把夏军彻底歼灭。
渊国拿秦国没有办法,公主已经送了,他们又没有辖制秦国的手段。送去的公主还是和渊王有旧怨的,根本不能指望公主吹枕头风。
只能不了了之,自认倒霉。
另一头,夏帝也因为秦国的操作被气着了。
秦军横插一杠击溃了夏国军队不说,还趁着大军都被牵制在了渊国战场上,跑去偷袭其他夏国城池,简直无耻。
对此,秦政质疑:
“攻渊之前都不知道分一些军队防守秦国可能出兵的路线,夏国莫非已经没有大将了?”
夏帝的操作就是典型的门外汉操作。
混混聚众打架还知道要先拦路防止有其他人来支援呢,他就不懂。
哪怕一开始盲目相信秦王听话顺从,所以才不设防。后来发现上当受骗了,不也应该及时安排军队过来吗?
秦国探子传来的消息却是:
“渊国战事胶着,夏国因而将周边的军队都调了过去。没多久,便隐隐有了攻克渊国关隘的迹象。”
也就是说,本来各地还有驻军的。哪怕不特意安排人防备秦国大军,有驻军在好歹可以挡一挡。
但夏帝他是个大聪明,他觉得攻不下渊国是因为人手不够,所以就近抽调了一些。
抽调完确实效果显著,渊国开始节节败退了,自家也给秦国开了空门。
谁看了不夸一句聪明机智。
未料想军事上还能见到拆东墙补西墙的骚操作。
还是那句话,夏国无将了吗?
大将当然是有的,只是夏帝觉得大将的建议不值得听取。他直接否决了大将的决策,自己来当那个排兵布阵的人。
秦王对此习以为常:
“他十五年前就这样。”
十五年前秦王刚成年,遭遇夏国大军压境。国内都很紧张,结果打完发现夏军不过如此。
不是军队实力太差,是元帅不行。
秦王只说了一句话:
“夏帝当时御驾亲征。”
秦政:……
秦政懂了,他彻底懂了。
所以说不懂军事的人没事不要玩什么御驾亲征,就算非要来,你也别指手画脚的,乖乖坐着看将军们发号施令就行了。
但秦政还有不解:
“他十五年前便战事不利,怎么如今还是这副德行?”
秦王觉得他还是有长进的:
“最起码这一次没有御驾亲征。”
秦政:御驾亲征这事过不去了是吧?
秦王叫来了一位将军,为太子详细讲解一下十五年前的战役详情。
秦政认真听完,终于对夏帝的军事能力和他的迷之操作有了大概的了解,弄懂了对方为什么这么奇怪。
十五年前,夏帝刚刚继位。
当时的他是个满怀壮志的青年,误以为敌人都是菜狗。
他看北边的蛮王觉得那是个大老粗,只会拼蛮力,不懂军法谋略。
他看西边的秦王觉得是个被权臣把控的傀儡,秦国又弱,打他们就跟玩似的。
看南边的渊王又觉得老渊王快死了,人老了就胆怯怕死,根本不敢抵抗他们大夏。
总之,放眼四海,没有英雄。
夏帝从小是听着夏国灭海的丰功伟绩长大的,不仅对一统天下充满了野望,也同时对夏国现状不太满意。
因为国人都在吹捧当初率领夏军灭海的大将军,夸赞他功勋赫赫。反观大将军的伯乐夏国先帝,却遭到了国人质疑,说他丧失了雄心壮志。
夏帝一边利用这点抹黑他爹,取而代之。一边又很不满大将军抢走灭国风头,国人难道不该夸赞君主英明吗?将军只是个听令行事的臣子罢了!
小肚鸡肠的君主是这样的。
自己的军功是自己的,臣子的军功也是自己的。臣民不能吹捧立下战功的将军,因为将军能立下功勋都是多亏君主慧眼独具。
反正臣子绝对不能抢君主的风头,抢了就是原罪,就要被打压。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夏帝开始排挤将军。
可怜人家大将军才灭一国就开始无仗可打,被迫沉寂了十几年。本以为锐意进取的新帝上位,自己还能重新发光发热,结果迎来的是打压。
怎么才能解决君王被抢风头的问题?
夏帝一拍脑袋——御驾亲征。
只要军中最大的首领是自己,功劳就肯定不会被臣子抢去了,逻辑多完美啊!
起初,夏帝只是想去蹭功劳的。
虽然御驾亲征了,但他并没有领兵打仗的想法。一来要保护自己,二来没经验担心会吃败仗。
可在前线呆了一段时间后,他的想法渐渐转变了。当时几国都节节败退,给了夏帝一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夏帝开始觉得打仗嘛,就那么回事,简单得很。所以要什么将军,朕自己就可以来,这样朕的军功说出去还更有底气。
秦王补充道:
“他一接手军队,朕就知道时机来了。”
当时大秦没什么大将,先前辅政的大将军去世了,国内青黄不接。秦王也有尝试从外头吸引人才,不过时间还短,效果不足。
主要是夏国对于灭三国的宣传太足,很多人才都怀疑秦国国祚不长,不肯过来白费功夫。
而且秦王更多的重心放在内政治理上。
一名厉害的大将在战场上能发挥的作用是巨大的,秦政招揽来的二流将领抵挡不住。
好在夏帝自己把大将丢开了,亲自上阵。这么一来,秦国将领打夏军就跟玩似的了,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秦政挑眉:
“秦国节节败退,只怕也是故意做出的假象。再挑拨一下夏帝的野心,他自然会选择一展拳脚。”
要知道当时秦王都十七八岁了。
几个月大就继位,哪怕不算上前头几年幼生期大权旁落的时候,后头十年难道还会什么都不做?
秦王矜持地颔首:
“夏帝身边的大太监里有朕的人。”
能一起随军的大太监,必然是夏帝最信任的。结果这是秦王的人,关键时候吹耳旁风狠狠坑了夏帝一把,这才是始皇帝的正常水平。
一直被动挨打才不正常。
夏帝自己是不知道这些内情的,他只知道自从他接手了军队后,夏军就没怎么打过大型的胜仗。
小胜还是有,可是之前积累的优势荡然无存。各国开始靠着天险和互相驰援,把夏军拖入了消耗战。
第一次出兵因此以失败告终。
之后夏军休整了几个月,再次发兵。他又让大将军领兵,然后发现局势大好之后,就再一次蠢蠢欲动,亲自统兵。
结果和上次没有区别。
不过夏帝身边的大太监却吹捧他,说他比之前有进步。拿了战绩出来对比,最后得出结论胜场比上回多了不少。
——陛下再练一练,以后必然成为绝世名将!
大将军听了这些吹捧还能端得住,佞幸都是这样的,什么瞎话都敢说。但当他发现夏帝居然信以为真后,他就坐不住了。
夏国要完,还是赶紧跑路吧。
秦王因此成功招揽到了这位将军,堪称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些年大将军一直在为大秦扫荡戎狄,战功赫赫。可惜年纪大了些,不能再频繁上战场了。
毕竟距离灭海都过去三十多年了。
秦政倒是觉得问题不大:
“将军老当益壮,还有的是机会在战场上发光发热。”
秦王也深以为然。
白起、王翦都是老将,大将军年纪和他们差不多,还是能赶上一统天下的。
如今夏国没了这位大将,剩下的将军能力略逊一筹。暂时还没培养出能接班的将领来,就算培养出了估计也白搭。
这十几年夏帝韬光养晦,不知道在养个什么劲。现在看他那副样子,秦王怀疑他在私底下苦读兵书。
十多年了,兵书琢磨透了,所以重新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没有御驾亲征不要紧,调度大军的还是他,军功还在他身上。将军只是替他打仗的棋子,他把大局布好,将军做个执行人就行了。
夏帝自以为自己表现不错。
看他多懂抓大放小啊!他可是只做整体的调度,具体怎么打他都没插手的!比起某些亲自画阵图不许将军自作主张的家伙,他可太信任将军们的能力了!
秦政:……朕无话可说。
夏帝是真情实感地觉得自己的布局很不错,渊国战场上的成果估计还助长了他的气焰。
至于后续被秦国打爆,那绝对不是他布阵上存在疏漏,单纯就是秦人狡诈。
——可提前预防敌人袭击本来也该是统筹全军的大将应该顾虑到的问题才对。
秦政觉得打夏国没什么好看的了:
“夏帝要是坚持自己当元帅,夏国应该很快就能覆灭。”
秦王心情不错:
“朕在夏国境内策反了许多文臣武将,这些都是助力。夏帝虽多疑,却总是多疑不到点子上,不曾发现端倪。”
无效多疑,还容易遭人诟病。
秦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策反了许多文臣武将”是个什么意思。
片刻后,他轻笑了一声。
所以夏国现在看起来是个运转正常的国家,等和秦国正式开战之后,就能让夏帝见识一番什么叫“地方上闻风而降,中央里全是反贼”?
有点惨了。
势力最大的夏国都这样,渊国和蛮国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蛮国人其实不太容易拉拢策反,可能会稍微麻烦些。
秦王最后说了一句:
“朕当初三十九岁一统天下,如今也有三十三了。再活一世,总不能成就还不如前世。”
虽然今生因为秦国境内百废待兴的缘故,先天条件太差,浪费了他很多时间打基础。但秦王觉得这不是拖沓的理由,反正他得在三十九岁之前完成大一统。
秦政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合该如此。”
秦军收到指令,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和夏国回援的大军死磕,专注拿城。
夏国大军还在渊国边境被牵制着呢,剩下的这点兵力压根做不了什么。
他们要是想调动大量士兵过来夺城,就得消耗大量粮草。
赶路的时候耗粮可是很多的。
而且赶路只是单纯挪地方,不是打仗。这部分军粮属于额外支出了,至少在夏国的账面上属于本不必要浪费的耗损。
类似的耗损多了,夏国肯定吃不消。
秦国准备通过赶路消耗夏国军粮,等夏国没粮了,打他们将会更加轻松。
同时,隔壁渊国也好不到哪儿去。
渊国被夏人打出了火气,夏军撤退他们可不会放任。届时少不得追出来打,泄愤的同时也能顺手抢一点夏国城池。
但秦国打的城池是驻军少的,渊国打的是驻军多的。拼损耗肯定是渊国吃亏,长此以往就能形成优势压制。
此前夏国军队在南方和渊人对战,只听说今年天冷。当真正北迁去追击秦人时,才见识到了今年到底有多冷。
夏国士兵的衣服比秦国士兵的要单薄得多,被冻得瑟瑟发抖。
秦国立刻抓住机会扩大优势,专挑最冷的清晨或者夜间出动。敌人又困又冷,被冻得手脚僵硬,人数还不占优势,秦国很快就打出了好几场大胜。
消息传回咸阳已是元月中旬。
气温终于开始回升,因为要开春了。
渊楚怀孕也有两个多月了,她之前是怀孕一个月就查了出来。最近嘴越发刁,除了爱吃的其他都不怎么吃得下去。
尤其不肯吃蔬菜。
秦政一看就知道是扶苏的坏毛病:
“梓桑也不爱吃蔬菜。”
扶苏不背这个锅:
“是肚子里的小家伙不爱吃,与我无关。”
秦国如今的领土不和海域接壤,渊楚想吃点海鲜都费劲。
她本身是渊国人,渊国临海,以前她吃这些都是管够的。现在来了秦国想吃都吃不到,偏生父子几个全爱吃这东西,她肚子里的这个也一样。
渊楚因此情绪低落。
好在情绪低落不影响她干饭,肚子里揣了个小饭桶,弄得她也胃口大开。吃不着海鲜只是心情不好,有鱼有羊还是能凑合吃个三碗饭的。
渊楚:我都不知道我有一天还可以这么能吃。
两位父亲都是大直男,见她干饭不受影响就觉得无所谓。心情不好就心情不好吧,孕期心情多变是正常情况,不用太过在意。
最后也只有贴心的小棉袄扶苏过去安慰了阿娘,然后许诺一定会给阿娘弄到海鲜吃。
渊楚被他逗笑了:
“你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不用为我费心的。”
她并不觉得扶苏能说到做到。
然而表面十一岁的少年四公子私底下掌握着秦国商会,没多久就走渊国和海国商人的路子弄来了不少干制和腌制的海产品。
虽然不如新鲜的美味,也聊胜于无。
渊楚便搂着他,十分感动:
“阿娘的梓桑真是孝顺。”
之前说不需要养母的秦梓桑最终还是抵挡不了真香诱惑,开开心心地跑来当儿子了。
渊楚吃着久违的鲍鱼干,忽地落下泪来。孕期的女子情绪容易起复,经常会冷不丁掉眼泪,叫人猝不及防。
扶苏熟练地给阿娘擦眼泪:
“怎么又哭了?”
心里则在琢磨,自己说哭就哭的本事八成是遗传的娘亲。
渊楚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说:
“你不是我亲生的,我想到这里就有些难过,也不知道肚子里这个能不能有你一半的孝顺。”
扶苏灵光一闪。
好,等小兔崽子生出来后,他知道要怎么争宠了。这小子还能有他孝顺?阿父和阿娘肯定更爱他。
扶苏嘴上也不忘安慰道:
“我虽不是您亲生的,也是您的亲外甥。”
其实应该是亲侄子。
但无论是走渊瑶还是渊王那边的血缘关系,都差不多,都是侄甥这一梯队的。
渊楚忽然说道: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长姐的孩子。”
扶苏对此并不意外。
楚姬是个聪明的女子,渊楚也是,她怎么可能被外界的流言欺骗?最初认下这件事应该是想着秦王疼爱这个“儿子”,她示好对方,可以博取秦王好感。
至于秦王为什么要认下这个儿子,就不关她的事了,她也不会傻到跑去探究。
不过两人相处之后,渊楚就觉得怎么看扶苏怎么亲近。她也曾怀疑过难道是因为他们同为渊国王室血脉,后来觉得不是,就是眼缘问题。
扶苏扶着她躺下休息:
“别多想了,好好养身体为重。我听闻怀孕对母亲身体底子亏损极大,您要是接连生了我和弟弟,岂不是要多损几年寿数?”
孩子生多了真的影响长寿,扶苏见过太多因为接连产子英年早逝的女子。他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没有血缘也不影响他们母子间的感情。
渊楚握紧了他的手:
“阿娘会同样疼你们两个的,你不要担心。”
心思细腻的母亲看出了扶苏的那点小忐忑,也看出了扶苏是个霸道性子。但她没办法说更疼扶苏,只能许诺一个公平。
扶苏倒是不介意。
没关系,他阿父肯定更疼他。他有最偏疼他的人在呢,不至于和个小崽子计较那么多。
扶苏回到太子宫,从父亲那里听说了前线的最新战报。听完,他也同父亲说起商业上的事情,讲的是这次冬日的炭火销售。
“去年冬日各国贵族都额外买了不少炭,存了一年,除了夏国北地和蛮国的炭还算干燥,其他地区都受潮严重。”
然而就算旧炭受潮不严重,两国贵族也不会将就着用陈年炭的。所以新炭运来了之后,他们还是积极地购买了新的。
旧炭有一部分在春夏秋三季的日常生活中消耗掉了,比如用小炉子煮点东西,点炭就比用柴火方便。
好在剩下的依然有很多。
扶苏让人便宜收购回来,拉回秦国以极低的价格售卖给了庶民。所以今年虽然气温极低,秦国庶民们的日子倒不像往年难捱。
炭商原本是不乐意亏本销售的,可这是秦国官方的意思。而且公子带他们赚了那么多钱,给点回报也是应该的。
今年的炭倒是没有和去年一样故意卖高价,秦国只准备在后续夏季的用冰上狠狠宰一笔。
主因是扶苏评估过后,觉得现在宰了,夏季就宰不动了。而且贵族们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现在也不好宰太狠。
今年这个气候下炭是救命的东西,拿这个炒高价格发财损阴德。但是夏季用冰属于奢侈享受,没冰可用的人完全能够靠井水消暑,炒起来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而且今年又不一定会遇到极热。
秦政便问:
“要是遇到了极热呢?”
扶苏回答:
“那就等明年,钱财就在那里跑不掉,总有赚取的机会。”
两位父亲都对扶苏的决策没什么意见。
三个多月后,各地迎来了酷暑。
今年的暑热没到极热的程度,只比往年稍微热一些。
不少贵族如扶苏预料的那样减少了冬日的囤冰,不仅是因为成本太高,也因为这次的冬日太冷,取起冰来很不方便。
虽不至于完全没囤,也比往年囤得要少上许多。尤其是卖冰的商人,许多因为去年的血亏都改行了,今年不准备接着卖冰和他们打价格战。
确定市场上没多少竞争对手后,秦国商人们立刻按照公子的吩咐刻意减少了出冰量。
各国陷入冰荒。
秦国当然是虚假的冰荒,各家贵族不是能从相熟的商人那里私底下低价买冰,就是自家参与销冰生意知道怎么制冰。
之前的卖炭也是一样的道理,秦国表面上炭价极高,实则各家有自己的渠道,不必从市场上购买。
这么做是为了假装这几次的经济战和秦国无关,避免引起各国众怒。
等到夏季过去,一算利润十分惊人。
秦国由于税收繁重,最后送到国库的税金十分惊人。商人们还趁夏季过后的秋收收购了一波各地的低价粮食,尽数送往秦国作为军粮。
秦王大概是头一回打这么富裕的仗。
他以前靠着吕不韦留下的家底,大秦倒是也不缺钱。可不缺钱和能拿着钱随便挥霍,这是两码事。
看完扶苏的本事后,秦王就开始考虑培养渊楚肚子里那个崽子的问题了。
别家扶苏能做到的事情,他家扶苏肯定也能做到吧?
还是个胎儿的小宝宝被迫背负起了来自不靠谱父亲的繁重期望,秦政试图劝说过秦王不要盲目自信,但是没用。
陛下一向是个固执的陛下。
深秋时节,渊楚终于发动了。生产还算顺利,母子平安。
小婴儿被抱到明堂来见人,看上去红红皱皱的。不过眉眼可以看出长得不错,过几日褪了红就好看了。
扶苏仔细打量了片刻:
“阿父,我是不是看错了?怎么感觉他脸上的表情有点生无可恋?”
秦政熟练地抱过小宝宝:
“是吗?朕看看。”
小宝宝听着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嗓音,脸上带出了一点点的疑惑。
这声音听着像十五岁的少年人,但是音色和说话方式又耳熟。不仅是他,之前喊阿父的那个,他也觉得陌生又熟悉。
重生一世,他到底到了个什么地方?
秦政打量片刻,和扶苏交换了一个眼神,确认这孩子有点问题。
秦王见他们头碰头嘀嘀咕咕,抱着孩子站那儿就是不过来,只好亲自走过去。他才是孩子亲爹,怎么一眼都不记得要给他看的?
秦王问道:
“怎么了?可是孩子有什么问题?”
听到完全熟悉的声音,小宝宝终于端不住了。他猛地睁大了黑葡萄似的眼睛,可惜视力还没有发育完全,什么都看不清楚。
秦王是没有料到儿子会从出生起就穿越的,毕竟秦王自己也是八九个月大才穿来此地,正好到了断奶的年纪。
等看清小孩脸上复杂的表情。
秦王不由笑了:
“扶苏,不如就叫这个名字吧。”
他不像秦政那么爱笑,今日是难得露出明显的笑意,结果还是为了嘲笑儿子心理年龄一大把却要喝奶,真是亲爹。
扶苏不管他笑不笑,只坚持自己在意的事情。
他拒绝:
“扶苏不行,重名了。”
小宝宝:?
怎么就重名了?扶苏不是他的专属名字吗?
秦王略一思索:
“也罢,那就叫玄景吧。”
玄景,亦称“玄台”,是神话中天帝的藏书台。
腹黑扶苏的表字是这个,虽然不与扶苏一词互为表里,却是它的延伸。天帝的藏书台自然在高高的九重天上,与扶苏的高大呼应。
而且秦王长子是个饱学之士,秦王认为以这个词作为他的表字,更符合儿子的画风。何况里头还带个“玄”字,秦人喜欢一切带玄的东西。
秦玄景瞬间通过表字确认了:
“啊啊!”
父亲!这位是他父亲没错!
但他父亲现在是救不了他的,他要先被无良的兄长蹂躏一番。
扶苏伸手戳了一下小宝宝的脸蛋:
“好嫩啊,手感不错。”
秦玄景立刻扭头就要避开,奈何刚出生控制不了颈椎。嘴里想呵斥一声“放肆”,结果说出的又是婴语。
“咿呀!”
秦政看了一眼饶有兴致盯着这头的秦王,确认了这不靠谱的亲爹光想着看热闹了,半点没有解救儿子的意思。
好惨一小孩。
秦政到底还是伸手捉住了扶苏犯贱的爪子,让他收敛点。
秦政低声提醒道:
“他都被你戳得漏口水了。”
秦玄景:!!!
没有的事!他才不会漏口水!
秦玄景还想抗议,但是小婴儿实在是没有太多的自控能力。他很快就因为饥饿忍不住哼唧起来,要不是努力控制,现在已经啼哭了。
扶苏后退一步:
“确实有点惨了,还好我没穿成个小婴儿。”
秦政把孩子交给乳娘:
“你小时候本就经历过。”
扶苏觉得这不一样:
“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傻子。”
不记得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何况那会儿的小孩还没形成连贯思维。
秦政却觉得没什么区别:
“你幼时聪明得不行,六个月大就能听懂朕说话。你娘和你说今日没有虾泥吃,你就要生气。”
扶苏不信:
“才六个月,不到一岁,怎么可能听得懂这么复杂的内容?”
秦王被隔绝在旁边,感觉自己很多余。抱孩子没他的份,父子俩回忆往昔他也插不上嘴。
这会儿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了:
“梓桑说的有道理,六个月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扶苏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同样是当爹的始皇帝,他阿父什么都知道,这位倒是什么都不知道,估计和他一样是只管生不管养的。
秦政心累地觉得自己在带两个小孩:
“孩子只是不会说,不代表他们听不懂。若是当真听不懂,怎么可能八个月就可以学说话了?”
两人顿时陷入沉思。
好像有点道理?
乳母有些惊讶,太子殿下分明才十四五岁,还未曾娶妻生子,竟然知道这么多养孩子的事情。
她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默默抱着孩子退去了里间喂奶。
刚来的秦玄景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感觉嘴里被塞进了一个东西。婴儿的本能让他吮吸起来,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秦玄景:……
等奶娘抱着吃饱的十公子出来时,小宝宝脸上的生无可恋已经变成了麻木。
他很清楚,自己太小了,才刚出生,除了吃奶没有其他选择。所以这样的事情他只能被迫习惯,总不能饿死。
乳母抱着孩子出来后,自然是先给王上看。秦王可算能近距离瞅一瞅自家崽了,虽然怎么看怎么像个红老头,但他就是觉得可爱。
秦王神色柔和了不少:
“朕抱一抱。”
他伸手。
乳母想着太子殿下抱得那么熟练,或许王上也会抱孩子。于是将小宝宝直接递了过来,结果递完才发现王上的动作十分僵硬。
秦政看不过去,伸手帮忙调整了一下姿势,这才让小婴儿舒服了许多。
婴儿吃饱喝足就会犯困,打了个小哈欠便闭上了眼睛。他不想睡的,但是他控制不住。
秦王原还想和儿子说说现在的情况,见状也只好作罢。
等他睡醒再说吧。
这一等,就等了好些天。
秦玄景太能睡了,每天的日常就是饿了哭吃饱了睡,清醒的时间非常短。
刚出生的婴儿一天一般也就清醒四到六个小时,而秦王忙碌,很难正好对上他醒来的时间点。
秦政也忙,所以照顾小孩的活就落到了大闲人扶苏头上。他得见缝插针地跟小宝宝说明情况,还不能让侍从们听见。
所以扶苏得自己学会抱孩子。
睡着的玄景崽就这么成了教学工具,扶苏抱着他上下摆弄,调整姿势。乳母在旁边看得欲言又止,但王上都不说什么,她也不好开口。
得亏玄景壳子里不是个真小孩,不然被这么折腾,早就哭闹不休了。
乳母只好去和渊楚说,希望渊楚可以管一管。
渊楚含笑听着:
“他们兄弟两个关系好,不是很好吗?梓桑喜欢苏儿,我就不用担心了。”
前几日秦王说漏了嘴,暴露了秦玄景的小名。和秦扶苏的阿苏不同,这崽的小名跟前头的先王们一脉相承,驷儿稷儿政儿苏儿,一听就是一家的。
渊楚立刻就学了过去,虽然秦玄景本人不是很喜欢别人喊他小名。但他小孩子人微言轻,甚至根本就不会说话,抗议无效。
乳母不觉得扶苏那是在和弟弟培养感情,他觉得那是折腾弟弟还差不多。奈何爹娘两个都不靠谱,她也只能无奈接受。
奴只能帮您到这儿了,十公子。
有父亲在时扶苏还收敛点,没父亲在时他可太嚣张了。
嫌弃襁褓不方便,自己设计了几套婴儿服让制衣司做了出来,给小玄景套上。然后在小孩身下垫个菱形的褥子,每次就可以拎着褥子两角把人从摇篮里拎出来,再伸手抱住,不用回回都弯腰去抱了。
褥子非常完美地托住了小孩身体的每个部分,扶苏觉得挺好的。伸手去抱还要担心忘了托脑袋,小孩颈椎上的骨头软,可能会受伤。
乳母:!!!
乳母觉得这样真的不行,你当是拎包袱吗怎么能这么拎?!
但是渊楚检查过后发现小宝宝健康得很,太医也说孩子没问题,她就放任了。
扶苏把小孩抱着半趴在自己肩头,熟练地扯掉褥子。检查了一下没有尿床,还算满意。
渊楚倚在床头含笑看着他们:
“你这褥子不错,苏儿尿床就不用整个被褥都换了,只换它一个即可。”
秦玄景小小年纪就绷着个脸,假装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尿床。
没关系的,反正他很快就会忘记。
秦玄景已经绝望地发现了,他的记性很差。
因为小婴儿的脑部还没有发育完全,这是生理上的问题,人力无法克服。秦玄景已经记不得刚出生那天发生了什么,只隐约有个印象。
能有个印象,还多亏了他是穿越来的成年人。
记忆不仅会储存在大脑里,也会储存在灵魂中。只是秦玄景不懂怎么动用神魂,所以没办法全部记住。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等他长大之后就会忘记自己吃奶尿床这些叫成人尴尬的往事了。
扶苏也发现小宝宝记不住。
所以他就不着急和小孩说那些,只每天陪他玩耍,锻炼他控制身体肌肉。
渊楚出了月子后就把床腾了出来,她最爱看的就是扶苏把小十放在床上,然后逗弄只能躺在床上的弟弟。
扶苏拿了个玉佩过来,在小孩眼前晃了晃。玄景闭上眼,不想看。
他只要一伸手,扶苏就肯定会挪开,故意让他抓不到。这个世界多了兄长已经够糟心的了,结果兄长还这么讨人厌。
小十不配合,扶苏就去戳他小肚子。
被戳了总不能不反击,玄景立刻去捉他的手。但看不清楚的婴儿怎么快得过能看清的少年人,不等他去抓,手就已经飞快撤退了。
秦玄景:……你给我等着!
小手忽然被温暖的大掌抓住,是阿娘的手。
渊楚温柔地哄道:
“我们苏儿喜欢阿兄是不是?阿兄伸手你就想握住他,看来是很喜欢了。”
秦玄景:@%¥&#*¥
他喜欢个鬼!
秦玄景气着气着就睡着了,睡醒忘记了睡前发生的事情。只记得四哥是个讨厌鬼,等他长大了一定要报复回去。
玄景崽出生在深秋九月,天气比较冷,但正适合渊楚坐月子,比夏日里坐月子舒服地多。
只是这么一来,小孩的前几个月都很难有机会离开屋子了,怕他出去吹了冷风会着凉发烧。
今年难得是个暖冬,即便如此乳母也只让抱着他在窗口站一站,看看外面的常绿树木。
这也就是在王宫,外头可没有移栽那么多秋冬还翠绿的植物,草木早就凋零了。
三个月大的玄景拥有三十岁的忧愁。
他待在扶苏怀里,终于学会了扭头。看着外头的景色,虽然还是看不清远处的事物,但好歹能分辨出一些色彩了。
玄景崽叹了口气:
“咿咿呀。”
暖冬啊。
他想感慨一句暖冬可能会影响来年收成,毕竟土地里的虫卵没被冻死。这年头又没有农药也没有抗虫的植株品种,农人得辛苦捉虫了。
好在架空王朝已经有了各种辛辣作物,弄点辣椒水之类的撒一撒,可以稍稍控制一番。
渊楚好笑地捏捏他的胖脸蛋:
“你叹什么气?小小年纪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不该无忧无虑的吗?”
玄景崽不想说话。
扶苏假装自己不知道内情:
“他人小鬼大得很,比寻常小孩都聪明,三个月就能听懂人话。”
玄景已经学会放下成年包袱了,该利用小孩子身份的时候就得利用。
比如愤怒的时候咬他哥耳朵一口,哪怕没有牙齿也不妨碍什么。婴儿的咬合力很强的,用牙龈也能把人咬得生疼。
扶苏赶紧躲开:
“你是狗吗天天咬人?”
还有没有一点秦二世的样子了?
扶苏把小孩丢回床上,见他困了要睡觉,立刻把人摇醒。
并且冷酷地表示:
“你这个年纪正是该努力学习的时候,乳母都说了三个月可以学翻身了,翻吧。”
玄景崽根本不搭理他,闭眼就要继续睡。扶苏再去动他,他就张口嚎哭,干打雷不下雨,但是有效。
四公子被乳母请了出去。
扶苏:啧。
秦政听说了儿子的骚操作,只道:
“幸好以前桥松他们没叫你养。”
如果亲爹亲哥养孩子是这么养的,那还不如什么都不管,交给乳母去带。
扶苏觉得不是这个道理:
“他又不是真正的小婴儿,我对待婴儿肯定没这么粗暴。”
秦政:你还知道你行为粗暴?
扶苏让人准备笔墨:
“他别以为他记性差就可以赖账,我要把他干过的坏事都画下来,等他记性好了之后拿给他看。”
扶苏已经画了很多存货了。
有秦玄景尿床图,秦玄景啼哭图,秦玄景咬人图,等等。
甚至精挑细选了一张他觉得最黑历史的,准备裱起来带去渊楚那边。就挂在秦玄景的床前,保证小崽每次睡醒都能一眼看见。
秦政摁住了蠢蠢欲动的儿子:
“你适可而止。”
最后也没能成功把画挂过去,倒是秦王听说他画了一堆自家崽的精彩瞬间,让人把画挑了一半拿去自己珍藏了。
扶苏想了想:
“还不如都存在我这儿呢,玄景肯定更不希望他爹收着。”
秦政却道:
“朕倒觉得叫他收着好些。”
至少亲爹不会拿出去给一群人看,只会自己看,或者拉着长大的儿子看。留在扶苏手里的话,鬼知道他会不会到处散播,这小子缺德的很。
秦政把剩下一半没收了:
“朕替你拿着的。”
扶苏不知道为什么阿父想要:
“阿父不是说只疼我吗?”
秦政慢条斯理地展开一幅欣赏了片刻,然后才丢下一句:
“你小时候也这个模样,朕没有你幼时的画像,拿这些凑合当成你的看吧。”
扶苏:。
差点忘了,他和玄景是同一个人。他画的秦玄景的黑历史,其实也能当成他的黑历史,毕竟长相一致。
秦梓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奈何他在亲爹跟前只有被镇压的份。所以想拿回画作销毁都不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爹把东西收起来。
你以为这样就会打击他画玄景黑历史的积极性了吗?
太天真了,根本不会。
扶苏选择画完就送去给秦王。
哈!只要秦玄景的黑历史画作数量比他多,他就是完胜!
御书房里,秦政驾轻就熟地从某个盒子里取出最新几幅画作。展开来对比了一下,拿走了其中两幅。
秦王看了一眼:
“梓桑幼时是这般?”
秦政把画重新卷好,让侍从小心送回他的私库藏起来,别给四公子看见。
做完才回应道:
“差不多。等玄景长大一点,估计就要大不相同了。”
一个是小大人,一个是真大人。玄景少了些天真稚气,而且他从小就乖巧,不像扶苏是个皮猴子。
秦王回忆了一下:
“苏儿小时候是乖,越长大反倒越叛逆起来。开始进学后主意就变大了,总想反过来管朕。”
说是管,其实就是劝诫。
秦玄景总能想到各种办法劝诫他爹,秦王感觉自己养的不是儿子,而是个管家公。换个人管东管西他早生气了,到底是寄予厚望的长子。
而且臭小子说的该死的有道理。
腹黑扶苏深谙说话的艺术,经常能不知不觉就把他爹绕进去。
同样被儿子绕进去过的秦政对此表示十分理解,养的崽太优秀了就是会有这样的烦恼。
带崽的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
夏日里,玄景终于长到了能说话能走路的月份。
天气热的时候渊楚不耐烦带孩子,就把儿子送来太子宫,夜里再接回来。
自律的玄景崽每天都很认真练习说话和走路,根本不需要人催促。扶苏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看他忙活,这种不用他时刻照顾的崽带起来就是舒服。
兄弟两个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秦政回来就看到这一幕:
“你就是这么带孩子的?”
玄景已经能记住不少事了,终于知道了另外一对秦皇父子的存在——虽然靠的是通过灵魂记住。
玄景像模像样地给秦政行礼:
“太子殿下。”
这是长辈,总不好喊兄长,只能喊太子了。
秦政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比梓桑乖。”
扶苏轻哼一声:
“他哪儿有我讨人喜欢。”
他亲爹都嫌弃他是个臭小子呢。
秦政给儿子面子,没有拆穿他。秦王会在扶苏跟前埋汰玄景,他可不会在玄景跟前揭穿扶苏的黑历史。
玄景走累了,原地坐下。
秦政看不过眼,弯腰把他抱起来,放在了软榻上。玄景就认真地给父亲行礼道谢,行为举止有些一板一眼的。
秦政让他不用那么多礼:
“父子之间,何须如此?”
玄景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
“我父亲喜欢这样的。”
秦王就喜欢儿子仪态规矩都挑不出错来,叫人夸赞太子端方持重。但是又不能过于端方失了亲近,还得表现出对父亲的爱重和亲昵。
扶苏总结:
“他喜欢五彩斑斓的黑。”
玄景:“……对。”
难搞的甲方是这样的。
不仅对臣子要求多,对儿子也没少到哪里去。
玄景已经很习惯去满足他爹稀奇古怪的难缠要求了,而且做得很完美。所以他倒不觉得累,相当游刃有余。
秦政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儿子:
“你看人家。”
人家都是儿子迁就父亲,到了他这里,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天天纵容儿子。
扶苏立刻挨过去撒娇:
“我年纪小嘛。”
父亲可是他爹爹,爹爹宠他不是应该的吗?
秦政就提起桥松:
“你对桥松也没那么纵容。”
扶苏特别理直气壮:
“我是他爹,他不得孝顺我?”
他是桥松的亲爹,所以桥松也必须宠他。
秦玄景:……
这都是什么上啃老下啃小的神仙生活?
羡慕。
第227章 一日为弟,终生为弟。
同人不同命。
秦玄景最近已经对这句话拥有了深刻的理解,毕竟天天都能见到生理年龄比他大的秦梓桑跟他爹撒娇。
九个月大的玄景崽:我都不撒娇!
玄景绷着一张小脸默默盯着扶苏看,心想这家伙就不能成熟一点吗?他又不是真的十二岁,不知羞。
秦政忽然伸手揉了揉小宝的脑袋:
“怎么看着不高兴的样子?”
玄景崽的严肃脸裂了。
他父亲从来不会这么揉他脑袋,他有点不太适应。
扶苏也揉了一把。
然后就被反应过来的玄景一巴掌拍开了,揉什么揉,真把自己当他兄长了?惯的你。
扶苏摸了摸手:
“阿父,他打我。”
玄景:?居然还带告状的?
记性差的小崽就是容易吃亏,稍微久远一点的事情就不记得了。所以玄景总是会忘记他四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凡扶苏近期没犯贱,他就很容易掉以轻心。
幸好秦政明辨是非:
“他只是把你的手拍开了。”
扶苏换了个角度告状:
“他一点都不懂尊敬兄长,阿父你好好教教他。”
玄景重新把小脸绷起来了。
无聊。
他猜太子不会顺着秦梓桑的话训斥他,事实证明确实如此。秦政一般不会放任儿子欺负别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孩子亲爹就在附近的情况下。
秦政反而说了儿子一顿:
“你是兄长,你应该先友爱弟弟。”
玄景心想,父亲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有原则。
然后他就打了个哈欠睡午觉去了。
睡了一会儿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醒过来听见两人的交谈声。他听了一会儿,好像是父子俩在聊天。
扶苏撒娇抱怨:
“阿父刚才教训我了。”
秦政哄道:
“当着外人的面朕总不好偏袒你。”
秦·外人·玄景:……
原则?原则是什么东西?原则是一种没有的东西。
玄景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得想个办法反制住某人。幼小的身体还是太限制他了,导致他的心智也受到了影响。
其实秦玄景并不是严肃板正的性子,也并不喜欢天天板着个脸。架不住他现在是婴儿肥包子脸,板着小脸才能看起来稍微有一点威慑力。
如果还像以前一样的话,保管要被当成小孩玩弄。
玄景崽爬了起来:
“我,听见。”
九个月大的崽说话还有点磕巴,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吐,没办法说得太利索。等过了一周岁就好了,有些孩子一岁就能嘚吧嘚吧说一大堆。
玄景因为很不爱说话,能不说就不说。
然而他难得开口,被揭穿的父子两人却没一个尴尬的。
扶苏靠在他爹身上探头:
“哦,那又怎么样?”
玄景直接忽略了他。
他刚刚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对付秦梓桑这种贱兮兮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你越搭理他,他越来劲。
偏生梓桑遇到的人,基本都不会故意不理他,还是相当给面子的。这就助长了某人的气焰,开始变本加厉起来。
没关系,他秦玄景是不会惯着的。
玄景在榻上的小桌边坐下,见桌上摆了一本棋谱,干脆翻开来看一看。
太子喜欢下棋,他记得。但是梓桑不爱下棋,父亲又很忙,太子总是找不到棋搭子。
玄景并不需要启蒙学习那些正经的知识,这些他都会。空出来的时间正好可以琢磨一些别的,比如棋艺。
到时候他就给太子当棋搭子。
玄景瞥了扶苏一眼。
他心想,虽然太子肯定更疼亲生的,但他毕竟也是扶苏。只要他好好表现,未必不能多在太子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秦梓桑最在乎这个,报复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抢走他最在乎的东西。
呵,不就是争宠?谁不会呢!
玄景好歹也是在三十多个手足里杀出来的,怎么可能光靠排行居长就能得到父亲全部的偏疼,肯定有独特的本事。
玄景认真回忆了一下他父亲喜欢他的哪些特质。
即便太子和他父亲略有差别,也不会太大。都是始皇帝,喜好总不可能大相径庭。
最后玄景做出了总结。
第一,要懂事乖巧体贴孝顺;
第二,要有能力有主见有手腕。
剩下都是附加项,有最好,没有也不要紧。
同样的问题要是交给扶苏,大概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阿父喜欢离不开他的,能够完美满足他的大男子主义。
秦玄景开始了加倍努力。
秦政今日略有些空闲,不然也不会中午突然回来。
他有空了不往别的地方去,也不去自己的寝殿休息,可不就是为了来陪儿子的?
跟扶苏一起看了一篇杂记后,秦政抬头发现小玄景正在看棋谱。他来了点兴致,问玄景是不是也喜欢下棋。
玄景磕磕绊绊地表示:
“还好,就是,寻常,消遣。”
没有特别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
秦政干脆和他下了一盘。
下完夸了一句玄景下得不错,可见不仅认真研究过,日常也没少锻炼自己。
围棋博弈可以训练大局观,也能通过下棋了解对手的行事风格,是以秦政对喜欢下棋的人观感都还不错。
玄景心想自己的计划果然是正确的,太子确实喜欢能陪他下棋的儿子。
玄景控制住自己不去看扶苏。
他才刚刚开始努力刷好感,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找扶苏炫耀。要表现得谦逊乖顺,不让秦梓桑找到告他黑状的机会。
然而——
扶苏随意地拿他爹当靠枕靠着,就着这个姿势闲适地翻着他的杂记。
太好了,终于有人来替他陪阿父下棋了!他再也不用被阿父逮着下棋,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情了!
玄景属实是努力错了方向。
秦政当然喜欢谦逊乖顺的孩子,但这年头讲究一个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扶苏那群弟妹多的是乖的,秦高难道不谦逊不乖顺吗?在同样乖顺的孩子里想要脱颖而出,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玄景一下午陪着秦政下了好几局棋。
下完之后,玄景心情很不错,觉得自己好感度刷到了。秦政心情也很不错,难得有人陪他下棋下到尽兴。扶苏的心情就更加不错了,帮阿父弄到了一个棋搭子工具人真是意外之喜。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傍晚秦王过来和他们一起用晚膳,一家五口就缺个渊楚了。但渊楚自觉自己是太子的庶母,不好往太子宫来,一般是不会主动过来的。
秦王来了先伸手把儿子拎起来:
“重了点。”
玄景崽努力维持了一下午的严肃包子脸又裂开了。
他扑腾了一下:
“父亲!”
秦王这才改变动作,把他抱进怀里。
他还倒打一耙:
“你现在倒是不像以前了,朕记得你以前不爱板着脸的。你这样子朕看着不习惯,小孩子还是要活泼一点。”
说完看了一眼秦梓桑:
“就像梓桑这样。”
玄景:?
秦玄景瞪了秦梓桑一眼。
他还没把梓桑他爹抢走呢,这家伙倒先把他爹笼络住了。
扶苏矜持地微笑。
没办法,谁让他天生讨喜呢?
秦王以前觉得他更喜欢沉稳的儿子,虽然也喜欢活泼的幼子,但肯定比不过沉稳的长子。
但是他后来见识到了该活泼的时候活泼、干正事的时候也能沉稳下来的梓桑,突然就想既要又要了。
毕竟是个喜欢五彩斑斓的黑的陛下。
所以他很快把这个要求拿过来,放在了亲儿子头上,并且说出了华夏家长的必备名言——你跟隔壁梓桑学学。
一向是全天下最优秀太子的秦玄景没料想有一天他也会受到来自“别人家孩子”的暴击。
玄景因此心情不太好。
哪怕父亲久违地抱了他,他也觉得心情不畅。
秦政看了两个在别苗头的孩子,又看了看心大到完全没发现不对的始作俑者孩子他爹。
秦政:……
这个家还是不能没有他。
秦政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口打圆场:
“玄景也很好,阿苏不如他稳重,也要改改坏毛病。”
扶苏根本没往心里去:
“好呀,我努力。”
玄景忍不住想到之前他听见的,太子说“朕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偏袒你”。
玄景面无表情。
他都懂,场面话嘛。
秦王用完膳就抱着儿子去找孩子他娘了,从头到尾都没意识到自己pua了儿子。路上还不忘叮嘱玄景崽,跟他说他哥很懂商战,希望长子能把这个学会。
秦王感慨道:
“你把这个学会,朕以后打仗就不缺钱了。”
玄景揉了揉绷了一天有点僵硬的脸:
“知道,父亲。”
不就是学习吗?天底下就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这些都是小事,为了父亲他可以的。
秦王心情愉悦地把儿子递给渊楚,和夫人分享儿子今天都做了什么:
“朕听闻苏儿今日陪太子下了几局棋,下得还不错。”
渊楚忍俊不禁:
“他这么小的人哪里会下棋?定是太子殿下哄他玩呢。”
秦王没有多作解释:
“他和梓桑还闹别扭,你帮着劝劝。”
玄景扭头看他爹。
父亲都看出他俩关系不好了,还非得说让他和梓桑学,果然是故意的。
秦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儿子,学着秦政和扶苏那样伸手捏了下儿子的小嫩脸。
不等玄景抗议就说:
“整个晚膳都见你气呼呼的,倒是比以前有活力了。”
玄景虽然是个腹黑性子,却不像扶苏那种是笑面虎类型。他不怎么笑,经常风轻云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叫人捉摸不透。
总之比现在看着冷静多了,缺少了一点年轻人的朝气。而且秦王记得,玄景从小就这样,难得穿越后竟能改了性子。
果然还是梓桑的功劳吧。
渊楚替儿子揉了揉脸:
“王上少捏他,苏儿现在也大了,有小脾气的,不喜欢旁人捏他脸。”
秦王给面子地颔首:
“行,朕不动他。”
玄景把脸往阿娘怀里一埋,他爹不知道跟谁学的,越发恶趣味了。还是他娘最好,永远温柔永远疼爱他。
秦王很快把儿子拎出来塞给乳母,让人把碍事的小崽子带走,不要打扰他和夫人相处。
玄景:……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单独出去住?虽然阿娘很好,但是他住这里怪尴尬的。
玄景崽第二天向他娘提议:
“我想,住,太子,宫。”
渊楚有些惊讶:
“苏儿为什么想住到太子宫去?”
玄景不好解释说他小小年纪就懂男女之事,和父母住一起不太自在。皱着小脸努力想借口,而且还得想个能说得明白的借口。
结果他娘先帮他想好了:
“是不是想和阿兄住在一起?阿娘就知道你喜欢梓桑阿兄,你还不承认。昨日为何同阿兄闹脾气?跟娘说说。”
玄景:……孤喜欢他个鬼。
但是为了搬出去,玄景崽只能点头,承认了这个说辞。
然而他都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渊楚还是一口回绝了。说苏儿你年纪太小了,还不能单独出去住,要跟着母亲一起住才行。
玄景跟他娘说不通,只好去找别人说。
能让阿娘改口的,只有父亲。所以等被送去太子宫这个“幼儿园”后,玄景就闹着要去找爹,乳母拿他没辙,请示过四公子后还是带他去了。
秦王正同臣子商议事情。
侍官原本不想通报的,恰逢秦政从偏殿出来。恰好秦政也要进去,就接过小孩一起抱进去了。
玄景又不是寻常幼儿,不会打扰秦王干正事。
秦王见他带个小崽子进来也什么都没说,还伸手主动把孩子接过去了。
群臣都闹不明白这是在玩哪一出,看起来进屋的小公子应该是渊国公主所出的十公子。太子把他抱进来,王上也没呵斥,莫非是想展示对渊国的亲近?
可大秦最近好像和渊国没什么合作。
臣子聊完正事,百思不得其解地离开了。留下父子三人大眼瞪小眼,秦王扭头问秦政把玄景带进来干什么。
秦政说他在门口就见到小孩了,不知道孩子想做什么。大抵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私事,别问他。
玄景仰着头看父亲:
“想,搬去,太子,宫。”
秦王问道:
“就这?”
玄景严肃点头。
秦王示意他自己征询秦政的意见,太子宫是人家的宫室,他不好越俎代庖。
玄景就扭头去看秦政。
本以为秦政会答应,毕竟他爹都没意见了,而太子宫里偏殿多得是,他住进去也不会碍事。
然而秦政却说:
“你去问一问梓桑,他同意了就可以搬进来。”
秦王父子同时疑惑地看着他。
秦政理所当然地说:
“宫殿是朕与梓桑一起住的,自然要两人都同意才行。”
秦王父子费解地皱起眉头,动作十分同步,一看就是亲生的。
他们俩都习惯了秦王这个当爹的做主,冷不丁遇到个过于好说话的,居然征询儿子的意见。
太过开明的相处方式完全不符合传统古代家长的习惯,两人都是头一次见。
半晌,秦王说道:
“你也太惯着他了。”
秦政却说:
“我只是将他当成了独立的人,而不是我的附庸,尊重他的想法。”
秦王反思了片刻,有些不解:
“朕也没有将玄景当做朕的附庸,但这并不妨碍朕做他的主。”
他当然知道儿子是独立的人,他觉得这一点并不冲突。
秦政随口回道:
“你那是习惯了做所有人的主。”
无论是儿子还是臣子,都没有特殊待遇,全都得听他的。
秦政也有这个毛病,只不过扶苏被单独拎出来例外了。换成其他儿女,他照样会理所当然地安排他们的一切。
秦王却对秦政的心路历程产生了好奇心,他把儿子放到一边让人自己玩,跟秦政探讨起两人的观念差异来。
秦政以前没有自我剖析过,秦王问他为什么会形成这种习惯,他一时竟也答不上来。所以他认真地沉思了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秦政回答:
“或许是阿苏小的时候,朕忽悠了他太多次。”
扶苏现在的性格可以说是秦政一手培养出来的,他的所有处事风格都有秦政的影子。别人都以为扶苏要么是自学成才,要么是受先王影响。
其实不是,是秦政引导的。
扶苏小时候还挺好骗,被个别有用心的宗室骗得以为阿父有了娇妻幼子就不疼他了,还会把他丢去别国为质。
秦政后来就觉得儿子不能太好骗,宁愿出去骗人也不能自己吃亏。所以精挑细选了一些先王们的记录给儿子看,让他照着这些人学。
什么秦稷的缺德、子楚的腹黑、穆公的伪善,都是他挑出来的。扶苏就是一张白纸,吸收还快,效果特别显著。
除此之外,秦政还会在别的方面忽悠儿子。
比如发现儿子过于排斥弟妹,就给儿子洗脑,说弟妹以后都是他的牛马,要给他干活的。
发现这么说用处不大,立刻改进了说法,变成弟妹都是父亲的牛马,要给父亲分忧的。
这下就好用了,扶苏开始认真地抓弟妹们的教育。打压弟妹不让他们进学是不可能的,反而敦促弟妹成才,这样才好早点毕业出来给他阿父干活。
这招屡试不爽。
觉得扶苏最近不听话了,就装疲惫让儿子心疼,以后就会愧疚地主动改正,绝不再犯。
觉得扶苏还不够努力,就跟他说阿父相信你可以的,你不会让阿父失望。小孩绝对打鸡血,再难也要咬牙啃下来。
还会跟扶苏说别人家太子如何如何,扶苏就会努力压过对方。反正阿父的太子不能比别家的差,不然要连累阿父被别人嘲笑的。
秦政对于利用儿子的爹控达成目的这一点非常驾轻就熟,用过太多次了。
次数多了,难免心虚。
秦政反省自己:
“所以朕觉得应该对阿苏好一点。”
秦王:……
玄景:……
玄景小脸震惊,这都什么无良渣爹洗脑掌控可怜儿子的实录啊?秦梓桑以前过得都是这种日子吗?
突然觉得他有点惨了。
秦王则是目光游移地看向其他地方,诡异地保持了沉默。
因为,他好像也干过类似的事情……
就那种跟儿子说朕希望你能学会什么什么,朕的太子不能比别人差云云。玄景还同情别人呢,完全没发现自己也是受害者之一。
秦王的目光和秦政对上。
双方了然地各自收回视线。
所以说不同世界的同位体,确实就是同一个人,没什么好说的。
玄景回去找扶苏征询意见了。
秦政回偏殿处理政务,处理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其实他跟秦王他们说的理由并不是最初的起因。
真要说的话,其实是扶苏小时候情感缺失,对什么事情都没反应。
秦政为了治疗儿子,就会不断地问孩子最近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这样行不行、那样好不好。时间长了以后,就形成了习惯,格外注重扶苏的个人想法。
他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的,自己和阿苏的感情因此非常亲昵。
秦政心想,当初发现孩子的病情后没有放弃他,而是亲自把人接到身边悉心教养,是自己做过最正确的选择了。
太子宫。
玄景在思考要怎么才能说动秦梓桑同意他住进来,那家伙小气吧啦,不一定会答应。
但是不住到太子宫,去外头找个别的宫殿住,阿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只有太子宫能叫她勉强答应,因为有太子和梓桑在,她觉得两个都是靠谱的人。
玄景:我娘认为梓桑靠谱就已经是一件很离谱的事情了。
扶苏听完玄景的话:
“你想住过来,也不是不行。”
小孩到底还是落他手里了,扶苏眼眸一转,就开始打坏主意。
玄景迅速说道:
“我睡,你屋。你睡,太子,屋。”
扶苏的坏主意戛然而止:
“好!成交!”
扶苏愉快地搬到了阿父的房间,他可能有点肌肤饥渴症,就喜欢赖在父亲身边不走。
玄景显然是发现了这一点。
虽然不理解,但他选择尊重。而且关键时候能帮上自己的忙,反正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秦政回来就发现床上多了个碍事的儿子,酷暑的天气也不嫌热,愣是要和他挤一床。
秦政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多大的人了?”
扶苏翻了个身去拉父亲袖子:
“是玄景非要住我那屋。”
秦政哪能不知道他是在甩锅,不过扶苏敢这么说,就证明玄景确实住到了他那屋去,而且大概率还是玄景先提的。
秦政看了一眼儿子:
“等夏日过了,就让他搬去偏殿。”
偏殿不如主殿凉快,本来玄景临时搬过来估计得和扶苏挤一挤,等匠人在偏殿上架设好降温的水幕机关才会搬走。
以扶苏的性子,他才不肯跟玄景挤呢,迟早会跑来父亲这里,秦政对此早有所料。不过看儿子欢欣雀跃的模样,到底还是把玄景迁出去的时间往后挪了挪。
秦政去沐浴换了一身衣服回来,见扶苏还兴奋的睡不着觉,不由失笑。
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秦政问他:
“前年冬日朕不是陪你睡过一次?”
扶苏心道那都是多久之前了,后来他再怎么撒娇说被子冷,阿父都不肯再来陪他了。
他小时候就爱粘着父亲睡,可惜长大了之后就不方便了。
好不容易变小一回,之前在夏国的时候他阿父觉得夏国不安全,夜里都是把他带在身边的。扶苏终于重温了一回幼时的待遇,可惜好景不长,来了秦国又得自力更生了。
秦政觉得儿子可能有点患得患失。
后世把这叫做分离焦虑,症状多发于儿童,但是有些人也会持续到成年。
扶苏的分离焦虑来自失去至亲,重生前后两次目睹父亲离世,心理阴影大概不仅没减轻还加重了。
尤其他第二世还是夜里在梦中离世的。
哪怕秦政当时感觉大限将至后特意叫醒了儿子,和他说了一声,没有无声无息地就断了气。但对于扶苏来说,依然是一场噩梦。
秦政有时候睡醒会发现扶苏正抓着他的手腕,这小子有夜里时不时醒一回的毛病,估计每次醒来都要摸摸父亲的脉搏还跳不跳。
回到大秦分开睡后,因为父子俩住在主殿的东西两侧稍间,中间就隔了三间,来往很方便。侍从就告诉过他很多次,说四公子半夜起身会过来看一眼,确定太子殿下安睡才肯回去。
他家梓桑一直是个细腻敏感的性子。
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夜里这么折腾的次数慢慢减少了许多。尤其是睡前会喝一些热牛乳之类的饮品安眠,阿苏起夜的次数就更少了。
秦政躺下后摁住过于兴奋的儿子:
“快睡,朕要被你闹得没法睡了。”
扶苏这才安分下来:
“阿父你睡吧。”
秦政却没有着急休息,握着儿子的手同他说起等秋日有空带他去打猎玩。扶苏听着父亲温柔的嗓音,慢慢睡了过去。
次日早起,秦政照例轻手轻脚地起身,准备不惊动儿子直接离开。
临出门前忽然想到什么。
秦政折返回了里间,坐在床边轻轻唤了扶苏一声,跟他说了句“阿父去上朝了”。
扶苏咕哝了一声,并没有睁眼。
秦政这才离开。
他不知道扶苏听进去了没有,但他方才突然觉得,自己每次离开前应该和孩子说一声的。
扶苏最怕的其实是不告而别,只要和他说了,症状就会减轻很多。安全感的缺失是可以通过行为弥补的,是他以前忽略了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小细节。
扶苏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这个点玄景都醒了。
小孩哒哒哒地走进来。
他本以为扶苏没醒,还想着把人叫醒并嘲笑他一句懒鬼。没想到人已经醒了一会儿了,只是趴在床上醒盹不想动。
但这不妨碍玄景嘲笑他:
“你,懒。”
扶苏没搭理他,只问侍女:
“阿父走之前是不是跟我说什么了?”
侍女回答:
“殿下同您说他要去上朝。”
扶苏懒得改口,一直喊的是阿父。侍女以为是同音字,可能是“阿负”之类的字眼,许是太子小名,就没往心里去。
还有秦政时常称朕,也是如今还未正式确立这个是皇帝专属自称。虽然夏帝已经这么用了,但他没明文规定,各家也不知道夏国有这个习惯。
扶苏就说他记得阿父好像和他说了要去上朝,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没想到是真的。
略一思索就知道阿父为什么突然这么做了,扶苏高兴地翘起唇角。
被无视的玄景:
“……起床,懒鬼。”
扶苏这才看向小屁孩:
“关你什么事?”
玄景不高兴:
“我饿。”
他身边的乳母非要他等扶苏起床一起用早膳,说四公子马上就起了。扶苏耽误他吃饭,不然他才懒得管。
扶苏坐了起来:
“你饿你就去吃,乳母呢?”
乳母战战兢兢地上前来。
扶苏警告了她几句:
“十公子用不着你教他什么孝悌,他人小饿不得,他想吃东西你们就直接给他吃。难道我还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因为他不等我一起用膳就生气?”
乳母赶紧请罪:
“是奴自作主张了。”
玄景皱眉说:
“我说,不等,她,不肯。”
人小说话没分量,乳母根本不听他的。只觉得自己是在为他好,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扶苏就问玄景:
“你都不吃奶了,还要乳母吗?”
玄景立刻打蛇随棍上:
“不要。”
他早就说不需要乳母了,可阿娘觉得他还小,得有乳母照顾。父亲也觉得乳母会照顾小孩,就先留着等大些再撤。
但乳母这类人和寻常侍从不太一样,非常容易因为哺乳过公子,就觉得自己身份不一般。
各朝各代都有乳母仗着这一点兴风作浪的,毕竟很多古代权贵确实比起生母更亲近乳母。
贵夫人们养孩子可不一定多费心,许多都是把时间花在处理事务上头,孩子就丢给乳母去管。人家又是喂奶又是相处,和养母也没大少区别了。
好些朝代还出过给乳母封爵的事。
扶苏看向脸色煞白的乳母:
“你是好心,只不过办了坏事。公子身边不需要太过有主见的侍从,你不合适。”
乳母松了口气:
“谢四公子提点。”
有了四公子这番话,她被退回去之后侍官就不会罚她太重了。
乳母承认自己最近有点飘了,总想着是不是能一直跟在公子身边,以后借着公子的权势为自己谋利。
十公子能住进太子宫,可见他极为受宠,和太子、四公子关系也好。其实根本不必讨好四公子,更不用特意饿着肚子等兄长一起用膳。
但乳母想要表现自己,就得创造机会主动出击。比如提点一下十公子,在十公子身边的侍从跟前展露出自己有主意、能帮到公子。
也就是十公子年纪太小,她才只能表现给侍从们看,借他们的口让淑妃娘娘知道她的能干。
要是公子稍微大一些,她就能借此直接叫公子依赖她了。把她当个智囊,以后大事小事都会问问她的意见。
有些性子柔软的公主和公子就是被这一套拿捏住的。
乳母被带下去后。
扶苏看向玄景:
“想处置乳母你不能自己去跟父亲说?非要利用我开口,让我当个恶人。”
以秦玄景的能耐,真想吃东西谁拦得住他?他有的是办法惩治手伸得太长的乳母,根本不必饿着肚子跑来求助。
玄景表情不变:
“解释,费劲。”
正好有这次饿肚子的机会,他就直接借梓桑的口把人处理了。要是跑去和父亲说,还要把前因后果给解释清楚,他现在说话不利索,实在不方便。
扶苏轻哼了一声:
“活该你饿着。”
扶苏的目光扫过侍奉玄景的其他侍从,有过这次杀鸡儆猴,其他人应该就知道该怎么本分老实了。
玄景身边乳母被打发掉的消息,肯定是瞒不过渊楚的。渊楚顾不得避嫌,直接就来了太子宫,准备问问扶苏发生了什么事。
扶苏当然不能拆自己的台,便说了乳母自作主张的事情。
渊楚皱眉:
“竟还有这等事,是我此前疏忽了。”
儿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受了欺负,那乳母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干这类事情。之前看着还挺乖顺的,原来私下里小心思这么多。
扶苏安慰道:
“原先玄景在您那里,有您看顾着,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来了太子宫,她便以为小十无人照看,这才得意忘形起来。”
渊楚叹了口气:
“我原本觉得苏儿年纪小,还是要有乳母照顾才行。”
不是侍从照顾不了,是侍从不如乳母有照顾孩子的经验。
宫中选的乳母最起码也是生过两胎的,哪怕二胎刚生没多久就来当乳母了,头胎好歹也是自己照顾的。
扶苏却道:
“侍从们也是自小学习怎么侍奉贵人的,少府那边该教的都会教。这些人能被指来照顾十弟,不可能没学过带孩子。”
渊楚一怔。
扶苏提醒母亲:
“自己没生养过,不代表没带过孩子。家中兄弟姊妹多的人家,年长的少不得要帮忙照顾年幼的。”
宫里的侍从多是世代承袭的,也就是说他们的父母俱都在宫中拥有职位。
贵人身边伺候的侍从哪有空回家带孩子呢?一般等幼子长大一些,就会丢给家里排行大点的儿女,让他们帮父母分担。
渊宫的宫人和秦宫的择选方式不同,渊楚对此并不了解。她听完若有所思,放下了担忧。
“既如此,那就不必再给玄景安排新的乳母了。”
扶苏送走母亲,回去对玄景说:
“我又帮了你一回。”
玄景无语地看着他。
这家伙还真是不吃亏,付出了就必然要求好处,现在给不了那就先记着。
玄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中午秦政又回来了。
玄景疑惑地看他:
“太子?”
他在扶苏这里纳凉消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满宫就他们父子四个最怕热,所以只有章台宫和太子宫是搞了一堆又一堆消暑利器的。
再加上渊楚天热就不耐烦带孩子,玄景就被送了过来,已经待了小半个夏日。
但是往日里秦政并不会白天回来,国事繁忙,再加上来回走动容易出一身汗,他一般都是直接在章台宫午休的。
昨天稍微空闲一些,秦政才能腾出半天时间回来陪儿子们下棋。今天居然又有空,就叫玄景觉得有些奇怪了。
秦政摸了摸小十的脑袋:
“朕回来陪你们用膳。”
玄景想说他们又不是小孩子,还要父亲特意回来陪伴。这待遇别说自己成年后,自己小时候都没享受过。
秦政却没过多解释。
他陪儿子们用过午膳后就去休息了,秦政中午习惯小睡一会儿,这样下午才更有精神。
扶苏立刻丢下讨厌弟弟,乐颠颠地跟过去。哪怕不是很能睡得着午觉,也非要赖在父亲身边不走。
秦政也由着他。
自己特意顶着暑热赶回来,不就是为了叫爱子高兴一点吗?不然在哪里午休都是休息,何必费劲走这一趟。
扶苏躺在床上小声和阿父说:
“我早晨听见阿父和我说的话了。”
秦政拿过小毯子给他把腹部盖好:
“开心吗?”
扶苏眉眼微弯:
“嗯!”
秦政便说:
“以后离开前都同你说一声。”
扶苏就更高兴了:
“阿父真好。”
不过扶苏还是和父亲说中午不必回来了,顶着大太阳走过来,他怕阿父会晒得中暑。
秦政没答应:
“朕来回一趟不费什么事。”
太子宫就在章台宫隔壁,能有什么耽搁的?
扶苏软磨硬泡了一会儿,秦政这才松口。儿子心疼他,他倒不好拂了爱子的好意。
扶苏又絮叨了一下乳母的事情。
秦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多时就入睡了。扶苏见父亲闭上了眼睛,就没再开口。他往近处挪了挪,感受着父亲清浅的呼吸,也觉得困了。
玄景独自在起居室看书,侍女小声哄他去睡觉。小孩子也要睡午觉的,不然下午容易闹觉。
玄景不想睡:
“我,不用,睡。”
他和秦梓桑不一样,秦梓桑动不动就能睡着。他就没见过那么能睡的,比荣禄还能睡。
侍女又哄了两句,无果也不敢强行把人抱回房,只得作罢了。
结果小孩看书看着看着,脑袋就开始小鸡啄米了,头一点一点的很是可爱。但你要是问他睡不睡觉,他还会猛的惊醒,继续看书,说自己不困。
侍女忍俊不禁。
小小一个人,根本抵挡不了身体的困意,偏他自己没意识到。侍女干脆也不问了,就等他彻底睡着再把人抱去里屋。
结果秦玄景愣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一直拖过了晌午才迷迷糊糊,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这个点秦政都午休结束起身了。
跟儿子说了一声自己走了,换来没睡够的小太子一个扯袖子撒娇,明显不想让父亲离开。
秦政见他闭着眼睛都不耽误闹腾,估计是压根没睡醒。轻轻把袖子扯了出来,给他把掉到旁边的毯子重新拿过来盖住肚子,又叮嘱了一遍侍从记得随时给太子盖被子,避免着凉,这才不放心地出去了。
出去看到扶苏二号也在打瞌睡,但死活不肯去床上睡。两只小猪,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秦政想了想,坐到玄景身边,伸手轻轻顺着小孩脊背上下抚摸了十几回。
扶苏小时候他就是这么哄孩子睡觉的,非常管用。玄景居然也吃这套,很快就睡沉了,被秦政干脆抱进自己屋里,塞到了扶苏怀里。
睡梦中的扶苏很自然地接受了被塞来的抱枕,一大一小两个扶苏抱在一起睡得香甜,像小猫咪睡觉抱着猫崽子一样,十分可爱。
秦政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才舍得离开。
他走后没多久,扶苏就抱着小孩翻了几个身,怎么睡怎么觉得不舒坦。松开手把人往旁边一推,没了小火炉在怀里,顿时凉快了。
秦政期待的兄友弟恭大概是很难实现了。
被丢开的玄景倒是不受影响。
困倦至极的崽崽睡得太沉,而且他睡姿好,本来也不爱乱动。兄长把他往哪儿放他就睡哪里,非常好养活。
侍从们眼睁睁看着四公子睡着睡着就把十公子往旁边挪一挪,最后十公子睡到了床的角落蜷成一小团,四公子单独霸占了九成九的大床。
侍从:……
侍从认命地上前给两位公子盖被子。
本来只需要给扶苏盖的,但是他每次把小孩往旁边推的时候,都会连累得小孩失去他的小毯子。
这下终于不再挪动了,之后应该只需要照顾四公子一人即可。
扶苏睡醒后左右摸了摸,没摸到阿父就知道自己睡迟了。他也不在意,轻轻打了个哈欠就躺在那里懒怠动弹。
侍从们已经很懂要怎么才能顺利引诱公子起身了,他们端来了加了冰片的酸梅汤。
说是酸梅汤,酸味只有一点点,倒是甜度很高。汤里头还加了一些别的药材一起煮,只是很难喝出来,可以直接当饮料喝。
扶苏坐起身饮了一盏。
原本因为睡觉积攒的内热感觉消下去不少,整个人都舒坦起来。他跟侍从说还想再来一份,侍从坚定拒绝了。
“加了冰的,不能连喝两盏。”
其实喝温热的东西更能把体内的热散出去,有助于排汗。奈何热的东西端过来就休想公子肯喝,只能出此下策。
扶苏没有冰水喝,心里不太高兴。这种时候,就得找点高兴的事情做。
比如问问十公子在干什么。
欺负弟弟是永不过时的娱乐活动。
侍从无奈地说:
“十公子就在您身后的角落里。”
四公子居然当真没发现自己床上多了个小孩吗?
扶苏回头一看,还真是。
他毫不客气地伸手,将小孩身上裹得紧紧的小被子拉开了。裹这么严实是想热死谁?
他把小孩拽着衣摆拖回了大床中央,拿小毯子盖住小肚皮,然后就没再管。起身去隔壁的起居室里瘫着,那边的软榻上有大软枕,靠着更舒服些。
侍从端来井水湃过的瓜果,还有凉糕晶冻一类的消暑小点心,放在扶苏手边的小桌上。又拿来公子最近爱看的书籍,叫了个弹琴好听的乐师来。
颓废的午后时光又开始了。
玄景在悠悠琴声中醒来,下意识品鉴了一下。弹的曲子他以前没听过,但能听出意境是山林幽静清溪潺潺,是一首夏日里听了会觉得舒服凉爽的曲子。
秦梓桑倒是很会享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上辈子是个万事不管的闲王。
玄景被人抱下床整理好了衣裳头发后,迈着小短腿走出去。果然看到梓桑一整个慵懒美少年的姿态,全家的懒惰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了。
所以家里剩下三个都是勤勉的工作狂。
玄景让人他把抱上软榻。
扶苏放下书本问他:
“你中午怎么睡我这儿了?”
玄景还有一点印象:
“太子,抱我。”
扶苏:。
这话听着有点挑衅,感觉像是在炫耀被他阿父抱了。
哼,不就是抱一次?他小时候阿父天天抱他呢。
扶苏对于试图跟他争宠的人,存在极为敏锐的雷达。昨天玄景下棋的小动作他不是没发现,只是没管而已。
今天想起这一茬,扶苏眯了眯眼,他很快想到了该怎么误导玄景。
于是就状似无意地和玄景聊起了自己和父亲在夏国的往事,企图把玄景带沟里去。
他跟玄景说自己当时练字总是写错,父亲便会耐心地纠正他。父亲就喜欢他粗心大意笨手笨脚的,需要他操心的崽更容易得到他的关注。
这是实话,只是存在一个前提——除了秦梓桑之外的人都不适用。
秦玄景默默地看着他:你看我像个傻子吗?
扶苏没骗到他也不以为意:
“你以后就知道了。”
玄景心想,就算他以后见识到了太子对梓桑有多纵容,他也不会傻到去学的。就像他不会学梓桑撒娇一样,他做不来那样的事情。
扶苏则忧郁地想,玄景好像越来越不好骗了。等他以后脑子彻底上线了,肯定是个很难缠的弟弟。
幸好,现在还是降智版本。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小孩已经三岁了。这几年各地的气候越来越糟糕,经常出现冬夏两季时间延长,或者气温走向极端的情况。
气候不好,就容易影响粮食产量。本来打仗就会大量消耗粮食,这么一来雪上加霜。
幸而大秦有两位始皇帝陛下坐镇,打过灭国之战的他们非常擅长从细节里节省粮草,不然当初灭六国粮食就得不够用。
对比已经陷入饥荒的夏国,大秦的情况就好上很多。
中原地区在产粮上得天独厚的同时,也要承担一些小小的弊端。比如,河南等地非常容易遭遇灾情。
东南沿海出现台风,东南还没出什么事,豫地可能就先暴雨倾盆了。夏季遭遇高温,别的地方或许只是单纯的高温,豫地又大旱了。
它这个地理位置有利有弊,时常遭受其他地区气候变化的牵连。
风调雨顺的时候能给夏国带来很多好处,粮库丰足。赶上灾年却着实难办,反而会因为夏国过于依赖中原粮仓,一旦颗粒无收就会导致大夏全国饥荒。
南边的渊国就好很多,实在不行还能靠着资源丰富的山林过日子。平原地区山地稀缺,树皮都要被啃光了。
父子四人对坐开会。
秦政说道:
“自朕来到此界开始,气候就一直没有正常过。”
那年冬天就有寒潮反复,后来各种高温和冰寒交替。当时他没太往心里去,以为只是偶然现象。
灾害性的气候本来也经常持续个三五年的,过了这段时间就又能正常好些年。但目前看来,这个气候异常暂时是回不到正常区间了。
秦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当前位面集齐两对始皇帝父子,绝对不是个意外,很有可能和这出现异样的气候有关系。
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
秦政示意儿子跟秦王他们说一说修改器的事情。
自从离开夏国后,修改器就没用了。它已经很久没再刷新出剧透,父子俩以为再也用不上它,就一直没提。
但现在,他们有了别的猜想。
扶苏说完之后推测道:
“又是四人穿越,又是特殊的神器辅助。恐怕,天下将有大乱。”
乱到世界意志觉得不多拉点人过来镇场子,局面会很难收场的地步。
父子俩没恢复记忆,可多年培养出来的意识还是在的。有些东西不是忘记了就会彻底消失,所以他们依然做出了正确的推测。
这里并不是单纯的小说形成的世界,原本的小说主角也没有修改器这样的金手指协助。既然多了一个修改器,就必然是因为世界出现了其他变故。
玄景脸色凝重地说:
“你们觉得,接下来要进入灾祸不断的天灾时代了?”
三人都没说话,但沉默已经表达了他们的想法。
秦王最后拍板:
“加快天下一统的速度,若真是如此,就得调动各地的物资一齐应对。”
光靠一国之地显然不够。
先不说地方小了资源会显得匮乏,就说气候吧。同样是极热,但同一时间不会九州各地都面临干旱。
经过他们这几年的调查汇总,发现哪怕全国都热得不行,干热完全不降雨的也只会是局部。
所以这种时候就可以从其他没有旱灾的地方调粮支援,确保受灾区域能够成功渡过难关。
只要全国别一起闹灾,局势就还能控制,顶多调取救援物资麻烦一些。
而且如今只是个开始,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成全国性质的大灾。总之要趁着情况还没恶化之前,赶紧把天下给一统了。
好在经过几年的准备,秦国已经万事俱备。秦王说要赶在三十九岁之前完成大一统,就绝对不会拖延。
他如今已经快三十五了。
秦王轻描淡写地说:
“一年灭一国,足矣。”
有过上次的经验,又有秦政和两个儿子的辅佐,这次的准备更加充分。要不是气候不好耽误了积攒军粮的速度,他早就可以发兵了。
其实夏渊蛮这三国灭起来还不如六国费劲,至少他们互相不会帮助彼此复国,完全可以一个一个慢慢灭过去,不用一口气搞定。
但凡秦王是个没经验的,见识过夏国先帝光治理一个海国就得花十五年,他可能就会选择慢慢来,吃一口消化一阵了。
可秦王以前就面临过同时镇压六国叛乱的事情,对此完全不怵。这次只是多加了一个草原区域,根本算不上难度陡增,无需放缓脚步。
秦国的铁骑很快东出武关。
夏国这几年一直在和渊国死磕,夏帝发了狠准备先咬下渊国。
因为在夏国看来,渊国总是受灾最轻的那个国家,资源还最丰富。对比秦国和蛮国,夏帝觉得渊国比较像块肥肉。
秦国有意隐瞒关中和巴蜀的水利工程对粮食灌溉增产方面的作用,夏国的奸细事业受阻,根本打不过经验丰富的父子四人,完全探寻不到真相。
夏帝至今还觉得秦国就是苦寒之地,像鸡肋一样食之无肉弃之可惜。蛮国就更不用说了,全是草原,基本没什么地方可以种粮食的。
比来比去,可不就显得已经被渊国开发过的南部地区是沃土了?
渊国人甚至还有应对毒虫毒瘴的法子。
秦国之前刻意控制着没有把夏国打得太狠,就是担心夏帝会放弃进攻,收兵回家。那样夏国就可以休养生息,渊国也可以休养生息,对秦国不利。
结果气候越发糟糕之后,夏帝不仅没有收兵,反而打得更凶。
他们学着蛮国那样从别国的城池里搜刮粮草物资带回自家,这是准备把本国灾情导致的饥荒转嫁给他国。
渊国在失去秦国的协助后,确实是打不过夏国的。这几年战场上节节败退,损失惨重。
如今,大秦铁骑走武关出来而不是走函谷关,又安排了另一支军队自巴蜀出击进攻西南,便是准备先拿渊国。
渊国这口肥肉,当然不会只有夏国在觊觎。拿下渊国,就能保证接下来两年的战事不至于因为突如其来的天灾出现太大的变故。
夏渊两国很快就意识到局势不妙。
渊国对秦国疏于防备,巴蜀之兵迅速占领了西南。然后借由西南出兵,直接威胁到了两广地区。
而渊国应对毒瘴的法子,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不少方法都是渊国的不传之秘,秦人到底是怎么偷师到的?
另一头武关外的夏国区域倒是没有疏于防备了,可是那片区域本来就没什么反抗能力。
秦国这几年一直把控着武关外的不少夏国城池,就是防备着需要从这里出击时会被人卡脖子出不去。
夏国从始至终就没能把城池抢回来,攻入湘赣两地后干脆就没管大后方了,专心在两处山脉围出的牢笼里和渊国对拼。
他们以为自己将两省地处北方的关隘守住了就能万事大吉,可以学着渊国那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然而秦国带了不少攻城器械出来,新式攻城车给夏国狠狠上了一课。
两地本就不如函谷关、武关这样好守,拿得出手的也就一个天岳关,位于湘赣鄂三省交汇。
秦国打下天岳关后,剩下的也就没什么阻碍了。
秦军南北夹击,不仅困在渊国的夏人逃不掉,渊国自己也无力反抗。
扶苏看过地图之后点了两个地方:
“夏国南边有个大岛,东边也有一个大岛。”
家里最有军事素养的一个开口了,其他人也立刻意会了他想说什么。
玄景惊讶:
“你的意思是,渊王见势不妙可能会逃上岛去?”
扶苏反问:
“你觉得除了往这两处跑,他还有别的选择吗?当阶下囚,或是带着奴隶钱财去岛上以图东山再起,他会选哪个?”
玄景思索片刻:
“他会选择去岛上过自己的富贵日子,了此残生。”
说什么东山再起,太看得起渊王了。
渊王就是个胸无大志只想享乐的,空有一身风流,并不准备做个乾隆那样的十全老人。
但无论渊王准备做什么,都不影响他很有可能为了荣华富贵逃去岛上这一点。别人逃过去是为了日后反攻,他逃过去就纯粹是想找个清净地方不叫人打扰他过小日子。
按照这个原则,两岛之中,他应该会选择——
玄景开口:“琉球吧。”
扶苏开口:“南海吧。”
两人:……
很好,我和我自己没有半点默契。
秦政轻笑了一声:
“你们两个还是这副老样子。”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依据。
玄景说的是:“琉球资源丰富。”
扶苏说的是:“南海比较宜居。”
两人再次:……
玄景觉得扶苏在扯淡:
“资源丰富日子才能好过,他本来就带不走太多物资,自然要找个资源多的地方,生活才能长久。”
扶苏觉得玄景不懂:
“他就那儿点人手又不考虑反攻,他要那么多资源干什么?肯定是挑住着舒服的地方。”
玄景没觉得南海哪里住着舒服了:
“他去了南海,岂不是很容易被捉回来?”
扶苏却说:
“正是因为得登陆南海更方便,渊王才会在那边安排后路。至于捉不捉的,海岛那么大,而且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渊王说不定都觉得秦国不会去海岛捉他。
南边的海岛那么多,秦国怎么确定他躲在哪个岛?他只要在周围的群岛里随便挑个地方苟一段时间,等秦军撤离南海,他就能登岛过好日子了。
君不见宋高宗赵构被金军追得躲入了海上,敌人搜了他几个月都找不到人,只能不了了之?
秦国还要打夏国和蛮国,说不定还真没空和他死磕。
秦王看他们还要吵,直接打断:
“两处都安排人盯着。”
有什么好吵的,大秦又不缺这点人手。把两地出海的码头都把守住,一来就给他抓了,事情不就解决了?
秦政则安抚两个气鼓鼓的儿子:
“渊王身边有我们安插的人,他逃不掉的。”
言下之意根本就不用猜他往哪里跑,反正也会有内应给秦国传消息,提前告知去向。
吵了半天白吵的两人:…………
扶苏恍然:
“我忘了这回事。”
玄景则揉了揉太阳穴:
“都怪梓桑,把我带进沟里了。”
他本来记得这事的,但是和梓桑吵架太上头,他就也跟着一起忘了。秦梓桑是不是有什么降智的本事,跟他待在一起就容易变傻?
扶苏选择告状:
“阿弟自己忘了还怪我。”
玄景顿时把嘴抿成一条直线。
一日为弟,终生为弟。
他好好一个长子混成现在这样,全赖他爹没事认什么儿子,就该叫秦梓桑继续当他的渊国公子渊桑才对。
第228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今年的寒灾来得比预想中都要快。
大秦的军队还守在码头周围等着堵渊王呢,大雪先落下了。
玄景是九月的生辰,父子四人商量怎么捉拿渊王时,就是在九月份,玄景刚过完四岁生辰的时候。
等最新指令快马加鞭送到渊国,也不过才十月中旬。
结果十月底下大雪了。
还不是只有往年本来就会下雪的中部和北部在下雪,连南边的渊国都下雪了。皑皑白雪压下来,让常年见不到雪的不少渊国人都十分惊疑。
但这个年头的老百姓可没什么赏雪景的心思,他们想到的只有寒冷的冬天要怎么活下去。
秦军刚打下地盘,就焦头烂额地进入了抢险救灾的阶段。
幸而王上和太子对此早有安排,之前就做过预演。假如不幸遭遇天灾,要如何应对,军队中都特训过。
年迈的大将军比旁人更怕冷一些,可他依然顶着寒风走在街道上,亲自巡查城中的情况,看看士兵们是否因为寒冷而存在偷懒的迹象。
临海地区的庶民家宅还好点,往年也要应对台风的突袭,相对来说还是坚固很多的。哪怕暴雪落下,也不会一下子就被压塌掉,给庶民留下了清理积雪的机会。
往北的湘赣等地情况就要严重些。
好在长江流域近些年也会下雪,冬日里下个两三场属于常见情况。只不过一般不会下得那么大,各家也没有养成扫雪的习惯。
将军们发现不对劲后,特意安排了人手在夜里冒着雪敲锣打鼓,高声提醒百姓白天记得清雪,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为了叫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根据四公子给出的预案,编了几个听着特别恐怖的事件出来吓唬人。
什么城东的王二麻子一家已经被雪压塌了房顶,全家都埋在了里头。其实城东压根没有这号人物,如果有,纯属巧合。
还有什么隔壁村有家人住的房子不够结实,已经塌了,不信村人们自己去隔壁村看看。实际上根本没人会去,这么冷的天哪有空走亲戚。
全城通知难度倒是不大,城里道路都是规整的,而且这年头一座城的人口也不算很多。
四国人口加起来也才两千万。
麻烦的是通知村庄,分散在各地的村落要挨个通知过去可不容易。
渊国原本的小官小吏都被抓了壮丁,拎去处理救灾事宜。大头兵一人盯一人,不好好干活的直接砍了。
好在人命关天的时候,大部分基层官吏还是比较乖顺的,没有兴风作浪的想法。
他们这代人从小听着夏国要灭渊的故事长大,其实早就做好了亡国的准备。虽说现在事情出了一点意外,灭渊的变成了秦国,但对底层官吏来说区别不大。
不仅是他们,就连从贵族家里收缴的奴隶也被拉来干活了。
大秦是要废奴隶制的,可渊人自己不知道。
将军们就抓着这点跟他们说:
“现在本将军有件事需要你们去办,办得好的,以后就能从奴隶籍变回寻常庶民。”
没有奴隶不想脱籍的,当即群起响应。将军们就安排他们分散去各村传讯,正好他们会说当地方言,比士兵过去传讯效果更好。
这样还不用担心奴隶会不好好干活,或者趁机逃跑。
能跑到哪里去呢?
先不说外头天寒地冻的,没钱没粮没地没房,跑了也活不下去。就说他们的身份如今还是奴隶,逃跑的奴隶不会有好下场的,要跑至少也得等脱籍再说。
所以奴隶们积极地干完活就回来了,不仅领到了脱籍的文书,还领到了一些口粮。
将军还说之前他们在贵族家里住的房子就归他们所有了,但是之前归他们种的地不能直接给,算是租赁给他们的。
打完土豪后将军们收缴了大量原属于贵族的资产,哪怕给奴隶们分了不少,手头还留下了许多。
这群人是真能囤啊。
秦王把奏报递给……原本想递给秦政看的,但一抬头看见梓桑眼巴巴盯着他,便先给了儿子看。
旁边稳重的玄景由于过于稳重,并没有展现出自己也想看的迹象,被秦王丝滑地忽略过去了。
玄景:……
头一次觉得沉稳的人会有点吃亏。
扶苏接过飞快看完:
“每家贵族的粮仓里都囤了远超正常存量的粮食,应当是近些年气候反复,贵族意识到危机,特意为灾年准备的。”
秦政立刻联想到什么:
“近些年粮价可不便宜。”
贵族要多囤粮,无非就是那么几种方法。
比如直接采购粮食,但市面上流通的粮食其实不多。庶民的收成有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卖粮,都是留着做种和自己一家人吃。
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庶民留下种子后,剩下的粮食都不够全家吃一年的。渊国稍微好一点,其他国家这种情况相对严重。
为了解决饿肚子的问题,庶民会在野菜野果充足的时候,少吃点粮食。多采摘这些东西果腹,把粮食留在外界弄不到吃食的时候填肚子。
也就是说,贵族想要买到外头的余粮不容易。哪怕有粮商愿意出售,也会因为年景不好价格提得很高,对贵族来说并不划算。
所以贵族还会选择另一种方式。
贵族手里的地是比庶民手里要多得多的,他们大部分的存粮都是靠着自家土地的收成来囤积。
既然外头买不到粮,又想提高存粮的数量,这不就有个现成解决方法,可以一劳永逸吗?
秦王递过来第二封奏报:
“派去的官吏查到了大量贵族强买庶民田产的旧事。”
这几年渊国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土地兼并。
贵族们认为买粮不如买地,买了地还能每年有固定产出。而且土地本来就代表着一个贵族家族的实力,没人会嫌弃自家地多。
至于被强征了田地后庶民日子会不会过不下去——仁慈的贵族老爷已经帮忙想好了应对之策。
你看,我贵族家里有地,但是没有足够的人手帮忙种地。你家里没有地,但是你种了几十年地,肯定能把庄稼伺候好。
这不是很完美的解决方法嘛!
直接把你们这些卑贱的庶民招揽过来替我家种地就解决了,族中还能赏你一口饭吃,教你不至于饿死。
不过贵族肯定不会单纯招揽佃户,佃户哪有奴隶好掌控呢?
虽然渊国有过律法规定不许轻易将庶民收为奴隶,可架不住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贵族总有法子钻漏洞的,反正渊国吏治混乱又管不到他们。
扶苏看完递给父亲,秦政看完又递给玄景,玄景看完则皱眉点评了一句“真是胡闹”。
如今这些土地都归了大秦官府。
秦国不是做慈善的,肯定不可能直接把地归还给这些庶民。而且这个口子也不能开,既然规定了只能通过军功得地或者买卖田地,那就得走流程。
按照秦王的性子,肯定是不管这些的。叫庶民从官府租地就是了,田租定得低一些,不至于饿死即可。
秦政却道:
“好歹给他们一些田地安身,少给些也无妨,不能完全没地。”
完全没地的家庭毫无抗风险的能力,遇到点事情就容易全家遭殃。
大一统王朝需要求稳,统治者其实更希望庶民家家有地,安顿下来好好过日子、能稳定地产出粮食赋税。
秦王缓缓皱起眉头。
他承认秦政说的有道理,不过和他往日的行事作风不同,所以一时就想让他接受并不容易。
扶苏默契地接上父亲的话茬:
“其实此事也好解决。”
玄景看了过来,想听听梓桑有何高见。他还没怎么见识过扶苏治国理政方面的能力,因为两位父亲太能干,没给扶苏发挥的空间。
扶苏微微一笑:
“指望他们用军功封地不太现实,却可以给他们一个将地买回来的机会。”
秦王示意他详细说说。
扶苏继续讲解:
“买地只需用银钱即可,就叫他们检举贵族以往的恶行、献出一些渊国特有的方子、或者做任何可以立功的事情。”
“立了功,便会有金钱奖励,也可以向官府优先购买田产。少有庶民会拿着钱去做别的,自然是第一时间选择购回自家的田地。”
“秦军初入渊国人生地不熟,正是需要当地庶民协助的时候。他们有了立功的机会,秦军也能趁机掌握更多情报,这是双赢的合作。”
比起直接还地,这种方式虽然迂回,却更让人们觉得踏实。
官府把地赠给庶民,有时候庶民是惶恐不敢要的。他们很难相信官老爷会那么好心,反而等价交换更容易长久。
而且还地要怎么还?
近五年被抢的地还给主人,那再往前六年七年被抢的还不还?继续往前数,十几年前的还不还?凭什么他还我不还?
这么一路数下去,先不说能不能查证清楚那些地到底是正常买卖还是被低价强买强卖的。就算能查得清,只怕刚从贵族手里收缴来的田地也不剩下多少了。
大秦官府手中还是得多握点地的。
不仅是得提前留下给军功战士的奖赏,还得叫官府自己手里拥有底牌。绝不能把所有地都分出去,官府一点不留,以后会很被动。
不过这个操作方法没办法叫庶民都拿回和原本数量一致的土地。
有的人可能提供的情报多些,能赚一点。有的人提供不了太多情报,就只能勉强买回来一部分地,剩下的要靠租田维持生计。
但总比全部靠租要安稳得多,租官田也会比租私田稳妥一些。贵族私自出租,定的租金比例很多时候都非常黑。
这也是扶苏坚持在官府手里留田地的原因,大不了好好建造监察系统,防止相关官员在田租上动手脚。
秦王听罢若有所思。
秦政听出儿子的计策里还存在漏洞,应该是有未尽之意。
于是配合地问道:
“若有庶民实在寻不到立功机会,赚取不到任何赏钱,无法购回土地呢?”
玄景也点头附和:
“恐怕一大半的庶民都提供不了什么情报,无法买回田地。”
扶苏胸有成竹地提出了解决方案:
“天灾频发,若一直任由庶民自行耕种,抵御风险的能力就太差了。其实儿臣早有想法,认为特殊时期应当实行特殊的农桑政策。”
秦王父子还没听明白。
秦政已经秒懂:
“既然大秦的村落可以实行军事化的管理,那么在种田上自然也可以。以屯田的形式耕种,安排无田的庶民集体劳作,便能大大提高生产效率。”
屯田制从来都不是只有军人参与的,这里头存在多种操作方式。
其中民屯就是给民众提供田地、工具、种子等物,让他们听从官吏的安排。最后的收成按比例上交,留下自己够吃的,剩下都充作军粮。
代换到大秦,就是交给府库,为了接下来应对天灾作赈灾粮食用。
屯田是比较辛苦的,因为农民种得多也不会多给。一般就是给够吃的量,剩下的产量再多也和屯户无关。
兵荒马乱的年代这招好用,太平年间就不太行了。
首先,寻常庶民不太受得了军事化的管制。其次,谁不想给自家攒点家底?
而且屯田一般会伴随着别的好处。
扶苏补充道:
“庶民都被聚集起来管束,便不容易闹事生乱。等到农闲时节,还可以安排他们集体劳作,去修建水利等。”
秦王眼前一亮。
这和徭役不一样,但是却能做徭役时需要庶民做的事情。如今天下各地都等着大秦去打理,这些事情真的缺人干。
何况水利这东西就不存在不需要修建的情况,哪怕用不上新建,也得修缮原有的水利工程。
当然,集体劳动都是次要的。
屯田制在天灾时期最主要的好处还是集体种粮。
提高效率就可以提高产量,集体管控就方便中央调度。若是可以,所有庶民都参与屯田才是最理想的情况,能大大提升国家应对灾害的能力。
现代天灾文一般也有类似的操作,政府接管田地,然后安排人集中耕种,保证灾害下的基础粮食产量。
大秦如今的优势在于——
玄景很快意识到此举可行:
“庶民以前种田本来就吃不饱,只要这么做能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就肯干。”
多余的粮食不分下来又如何?
总比自己单独种田饿死强。
现在年景不好,再不提高产量是真的有可能饿死的。即便是有地的庶民都能想明白,手里握着土地不代表什么,遇到天灾依然可能要全家饿肚子。
秦王看得更远:
“如今时令已乱,许多农人种地的经验已经派不上用场。他们自行耕种的产量只会越发削减,时间一长,自然会羡慕屯户能吃饱。”
先用里村的军事化管理让各国庶民习惯这样的看管,有天灾打击的情况下他们应该会接受得更快。
等他们接受了这一点,再进一步的军事化集体种田,自然也能慢慢接受。何况还有甜枣吊在跟前,算是双管其下了。
最后,全国都是集体种植。
扶苏这招算计的不仅是当下,还有未来。想叫新生的秦朝扛过天灾延续下去,不用点特殊的法子怎么行?
等天灾过去,年景变好了,就可以放庶民出去自由耕种。
到那时,官府只需在该育种、该插秧、该追肥、该收割等操作的时令安排人提醒一二,不必再进行强制规范。
玄景忍不住感慨:
“特别之时行特别之政吗?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玄景虽然跟着父亲一起处理过大一统后的各项问题,后来也当过秦二世。不过最初到底是秦王在执政,他就是个辅助的太子,更多时候是听令行事。
后来等他继位时,秦王比正史上多活了好些年。所以传到他手上的大秦平稳得多,相比之下就不如扶苏饱受磨练。
能力上玄景不一定比扶苏差,但是经验上绝对不如扶苏丰富,尤其是应对各种极端的政局环境。
玄景不知道扶苏前世的经历,他只听说秦政活到八十才驾崩。
那可是八十岁!
玄景心想大一统都四十多年了,足够父亲把该处理的事情全部处理好,梓桑应该没什么要烦心的吧?
而且梓桑后来也就当了十年皇帝,在位时间短不说,还是六十七干到七十七的。人老了容易精力不济,他又是个惫懒的性子,该不会政务都丢给儿子,自己整日养生去了吧?
结果他还是低估了秦梓桑。
扶苏头一回听到秦玄景夸他,还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正想说点什么调侃一下弟弟,被秦政按住了。
秦政示意他不要在这个时候犯贱。
难得玄景对扶苏观感转好,还是别打碎他的滤镜了。
扶苏顿了顿,选择听话。
散会后,玄景跟在兄长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咸阳也下雪了,不过门前的道路有人扫雪,所以现在只有刚积下的薄薄一层。
玄景人小个头矮,才会反衬地周围的积雪很厚。
扶苏回头看了一眼,停下脚步把他抱了起来。大步走进太子宫,上了回廊后才将人放下。
因为近些年酷暑和严寒交替的缘故,各宫都建起了回廊。
这样一来风霜雨雪烈日酷暑,都可以在廊下行走,来往于每个宫殿内部的所有主殿偏殿,无需走入毫无遮挡的空地。
玄景道了声谢,跟着兄长顺着回廊走入正殿。
他已经搬去偏殿住了,扶苏也住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小孩每日还是喜欢赖在正殿的起居室里,因为独自待着无聊,而扶苏基本就在起居室里不挪窝。
兄弟俩在软榻上坐下。
玄景忍了一路,这个时候才开口问起扶苏一些政事上的见解。
扶苏轻轻挑眉:
“怎么突然问这个?”
玄景一本正经:
“想见识一下你的能耐。”
这几年他和扶苏斗智斗勇,总是败多胜少。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年纪小脑子不够用的缘故,后来发现可能是因为他的心还不够脏。
今天听到扶苏头一回提出像模像样的建议,忽然惊觉自己其实并不了解秦梓桑的政治主张。
以前玄景只知道太子对梓桑这个继承人非常满意,梓桑在经济和舆论把控上也颇有建树,别的他就没见识过了。
但只懂经济和舆论,只能说是能臣,还是个偏科的能臣。梓桑显然并非如此,他是个没有什么明显短板的明君。
当皇帝的都自负,轻易不会承认自己被别人比了下去。如果是旁人也就算了,是另一个自己,那肯定要好好论一论,到底谁更厉害。
扶苏托腮看他:
“无聊,这有什么好比的?”
反正他在阿父心里是最厉害的扶苏就够了,其他扶苏厉害与否与他无关。他没有和自己对比这一项的top癌,只爱跟其他扶苏比受宠。
玄景:……
玄景反而觉得受宠有什么好比的,幼稚又无聊。当皇帝的当然是要比能力比政绩了,秦梓桑真是个奇葩。
见扶苏兴致缺缺,玄景敛眸思索了一会儿。等他再抬头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志在必得。
玄景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既然你不想说,那就听听我的想法好了。”
扶苏喝着温热的甜牛乳,没有拒绝。
反正又不用他说,小孩乐意费口舌就让他说吧,自己听着就行。
玄景见有戏,继续往下说:
“大秦这些年虽然大力发展官学,父亲也早就在为天下一统后往外派官做准备,不像前世那般低估了各地所需的官员数量,最后导致只能任用六国旧吏。”
“但如今天灾连连,新派去的秦国官吏更难取得当地庶民的敬畏。一旦出现意外,恐怕那些渊人就会仗着天灾生事,不服官府管辖。”
就像末世来临后,很多人自觉官方无力管辖,就会琢磨着自立为王。
古代本来就“皇权不下乡”,管束乡里没那么容易,遇到天灾时期更是困难。
尤其是雪灾时期。
大雪封路,官府的人都不方便过去。村里趁机搞点小动作,确实很难管。
以前六国就干过诛杀秦吏的事情,如今在渊国一个搞不好只会变本加厉。到时候把人一杀,丢进山里,借口下乡巡查时遇到雪崩或者野兽,根本拿他们没辙。
说到这里,玄景眼眸转冷,似是想到了穿越前一些不悦的事情。
他这会儿看着倒很有昔年秦二世的样子了,脸上表情波澜不惊,顶多只在眼神里泄露一丝情绪。
扶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小孩理智回笼后确实像模像样的,不像之前一点就炸了。这才有点王孙公子的风范,放出去不会丢了父亲的脸。
玄景忽略了他看戏的目光:
“是以光靠足够数量的秦吏想要治理渊国也是不成的,还是得加重秦国手中的筹码。”
“现如今秦吏还未到位,将军们凑合着征用了渊国旧吏,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大秦的地方治理还是那个困扰,新派的官吏说话分量不够,旧官吏又与大秦并非一条心。偏巧天灾不断,属实是雪上加霜。”
扶苏放下杯盏:
“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玄景心道是我想勾引你多说点,不是我自问自答。但见梓桑还没上钩,到底还是多丢出了一些饵料。
于是玄景回应了这个问题:
“渊国黎庶好歹只是单纯不服外乡人管理他们,不像六国之人想的是复国。大秦不必应付反贼,只要想法子让秦吏融入其中即可。”
“此举需要徐徐图之,没有足够的时间是达不成的。偏偏如今就是时间不够,好在父亲早有应对之策。”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两位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父亲之前拉拢了大量渊国臣子,便该此时发挥作用了。”
朝中的二五仔并不单纯是为了覆灭渊国才拉拢的,也是为了后续治理渊国。秦王没有光顾着拉拢高官,底下的县令城主这些也没忘了示好。
灭渊后再拉拢可不一定能保证这群人的忠诚度,但是提前拉拢的话,就有足够的时间筛选和建立感情了。
秦王这三十多年安排的后手不少。
如今就等着他们给秦吏撑腰,帮助秦吏站稳脚跟融入当地。
扶苏听完赞赏地点头:
“是这个道理,既然父亲已经高瞻远瞩地提前解决了这一问题,你还在忧虑什么?”
玄景这才不紧不慢地抛出鱼钩:
“成功融入的前提是秦吏在当地治理得还算合格,可惜天灾频发,只怕一着不慎便会落入深渊。”
“渊国还好,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言论。夏国那边却宣扬过上天降下灾祸是君主昏聩,只怕到时候夏人遇到灾荒会认定是父亲的问题,再迁怒官府吏员。”
玄景很不喜欢这种类似“天人感应”的主张,它对君王的限制远比加成要多得多。
推崇儒家的王朝喜欢坚持这一点,因为符合儒家教义。但是大秦不走儒家的道路,肯定不能全盘继承。
但问题就在于,夏国太坑了。
夏国已经在夏人心里植入了这个观念,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不是坑后来的皇帝么?
它这么一整,现在夏帝已经连续几年下罪己诏了。
回头大秦灭夏后,秦帝不下罪己诏,民间不可能没意见。别到时候把天灾怪到秦帝头上,再来几个牛鬼蛇神造反自立,折腾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而且秦帝的威信受到打击后,秦国官吏也会一并遭受质疑。一旦基层官吏管不住乡民了,事情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麻烦。
玄景看向扶苏:
“也不知父亲他们可曾想好对策。”
舆论上面,太子和梓桑其实都擅长。只不过梓桑青出于蓝,会比太子更得心应手一些。
玄景猜测,扶苏应该会从他擅长的舆论出手,提出对应的解决方案吧。
结果扶苏却说:
“别想了,父亲他们肯定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应对,用不着我们瞎操心。”
玄景:……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扶苏微笑着看向弟弟,用眼神示意他别挣扎了。
给人挖坑这种事情扶苏也非常熟练,很多时候听第一句就能意识到对方是不是在班门弄斧。
玄景的引诱还不算特别明显,换个人八成能掉坑。可谁让大家都是同一个人呢,扶苏又很擅长识人,想看透弟弟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简直没有难度。
玄景看懂了兄长的暗示。
但他没事人一样地继续维持着之前的淡然姿态,并不因为翻车而羞恼露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稳得住,假装无事发生。
玄景神情自若地点头附和:
“我倒不担心什么,只是有些好奇父亲他们会如何解决,阿兄可知道?”
扶苏眯了眯眼。
这小子也是够厚脸皮的,被揭穿了也不以为意,还能面不改色的继续下钩,这毅力也是很足了。
扶苏没有回答,他倒要看看秦玄景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玄景开始了自问自答:
“既然阿兄不想说,不如我来替阿兄答上一答。夏帝连年下罪己诏却毫无用处,若换一人定然抓住这点朝外宣扬夏帝昏聩不配为君,借此覆灭夏国。”
“然我大秦并未这般操作,自然不是因为父亲好心放过他,而是不打算继续助长这等无稽之谈的可信度。覆灭夏国无需借用这些舆论,大秦铁骑自可堂堂正正地打过去。”
“若我所猜不错,如今夏国境内应当已经开始流传灾祸与君王无关的流言。夏帝为着自己的威信,大约也会主动配合,将这番言论传播到夏国各地。”
“大秦只要等待夏帝自己解决了这些传闻,民间不再盲信它们,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收获成果。”
分析到这里,玄景看向扶苏:
“阿兄以为我说得可对?”
扶苏笑着推给他一盏温热的乳酪:
“玄景小小年纪就懂这么多,想来很快就能学成出师,去给父亲帮忙了。”
玄景不接受他的场面话:
“阿兄比我厉害,应是你先入朝参政才对。此事阿兄定有其他解法,不知是否愿意同愚弟分享?”
见委婉的说辞扶苏不接招,干脆换成了直球。除非扶苏肯直接承认自己不行,想不出来,否则就得认真回答。
人不要脸就能占尽便宜。
扶苏心里感慨秦玄景越长大越不好对付了,果然还是之前的降智状态比较有意思。
扶苏在同样不要脸地拒绝和乖乖顺着坑往下跳回答问题里,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对自己更有利的第三个解决方案。
扶苏慢吞吞地开口:
“其实,我也想不出来——”
玄景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能逼出梓桑的回答吗?他真的很想多见识见识梓桑的能力。
结果扶苏忽然收回刚刚的话头:
“逗你的,既然阿弟那么想听我的指点,我作为兄长怎么好敝帚自珍呢?”
玄景:……
非得犯个贱再回答是吧?
这么一来,虽然梓桑是顺着他的意思答了题,却把主动权掌握到了自己手里。主动权转换以后,梓桑就不算是跳入陷阱了,反而显得挖坑的玄景不够大气。
秦梓桑可太懂怎么反客为主了,没人能在他手上占到便宜。
扶苏已经开始回答了。
他做出思考的模样,短短数息就结束了虚假的思考,好像思维转得很快似的,装逼装得浑然天成。
虽然扶苏确实很有急智,对策也确实是他之前在玄景洋洋洒洒分析一大堆的时候,迅速琢磨出来的。
但他可不想让玄景知道他提前想过答案了,免得小孩得意。
毕竟玄景给他挖坑,就是想勾引他思考对策,然后回答。
只要扶苏顺着他的说辞思考了,玄景就已经达成了一半的目的,成功算计到了兄长。后续不肯回答顶多算是没有明面上落入圈套,不能算是从头到尾都没入局。
扶苏才不给他机会嘚瑟。
所以他略一思索,这才开口:
“光靠夏帝自己辟谣是不够的,夏人会觉得夏帝只是在无力地为自己辩解。倒不如对外宣扬各地都在受灾,英明如秦王其治下的领土也不例外。”
“叫夏人好好听一听秦国黎庶过的是怎样的日子,秦王神武睿智也一样要应对天灾。不仅可以打击天人感应论,还能借此叫夏人了解秦王威名。”
“夏帝若想自救,同样也只能接受这番说辞。叫他捏着鼻子传扬秦王的丰功伟绩,他心里应当会更怄气。”
比起后续才让夏帝发现自己被摘了桃子,当然是在出手养桃树的时候就明明白白地叫夏帝知道自己这个桃子有一大半就是替秦王养的,那才最解气。
如果夏帝不肯那就别管他了,秦国自己传去。反正不管夏帝怎么想的,这些说法都会传遍大夏,他没得选。
玄景忍不住用看魔鬼的眼神看扶苏:
“还是你比较狠。”
玄景一向觉得自己已经够心黑手狠的了,现在看来还是不如梓桑。他只是单纯的腹黑,梓桑他还缺德。
扶苏笑眯眯地伸出手,揉了弟弟脑袋一把,对此不置可否。
从这天开始,玄景就喜欢上了拉扶苏一起讨论政事。
没有事情可以讨论的时候,还会特意顶着风雪跑去章台宫,问父亲要了奏折,看完再回来“考验”阿兄。
扶苏就任由他小短腿来回折腾。
直到有一天,渊楚终于克服了寒冷,上门来看望许久不见的俩儿子。
她一来就直奔玄景小可爱,把人往怀里一搂,狠狠揉了一把还带着奶膘的小嫩脸,嘴里说着“想死阿娘了”。
自认为已经长大的玄景崽:……
玄景努力推开他娘:
“阿娘,你去揉阿兄。”
渊楚笑吟吟地说:
“不行呢,你阿兄已经是快加冠的成年人了。”
到底只是养子,不好动手动脚的。
玄景这个时候又开始遗憾为什么扶苏不是亲生的了,如果是亲生的就可以帮他挡灾。
揉完儿子的小嫩脸,渊楚才问道:
“阿娘听说玄景最近很好学。”
玄景不明所以:
“有吗?”
渊楚笑着夸他:
“当然有了,你天天去王上那里学习处理政务,遇到不懂的还知道不去打扰父亲,而是回来请教阿兄,真是个懂事的乖孩子。”
请、请教???
玄景晴天霹雳,他立刻扭头看向老神在在的扶苏。
他分明是在考验梓桑,哪里请教了?
那点问题他自己又不是解决不了!
可惜玄景忽略了他四岁小身板带来的天然刻板印象。
如果他是个四十岁成年人的话,这么做别人当然会觉得他是在考验年轻晚辈。可惜现在扶苏才是比他年纪大的,这么做只会被侍从理解成十公子勤勉好学、四公子耐心解答。
啊,好一幅兄友弟恭的画卷。
渊楚就很满意,她欣慰地夸道:
“我们苏儿真是长大了,最近没有再和阿兄闹别扭吧?”
渊楚一直觉得梓桑是个特别优秀的好孩子,没有半点缺点,又懂事又体贴。
可惜不知道为什么,苏儿就是爱和兄长顶着干。明明很喜欢阿兄,嘴上却不肯承认。
或许这别扭的性子是遗传的王上?
送走渊楚后,玄景自闭了一下午。晚间秦政回来都看出不对劲了,问他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言下之意是扶苏又怎么欺负弟弟了。
扶苏可不背这个锅:
“今日阿娘来了一趟,还夸他勤奋好学,遇到不懂的事情知道请教兄长呢。”
秦政忍俊不禁:
“就为了这个生气?”
玄景默默在软榻上转了个身,背对着父子两人,用小小的背影和后脑勺表达自己的态度。
秦政便熟练地哄道:
“只是淑妃误会了而已,何须在意?朕与梓桑都知道你能干,是个合格的二世皇帝。”
玄景又转了回来:
“谢太子夸奖。”
真是好哄。
晚间把小孩送回偏殿休息后,父子俩坐在起居室里聊天。
扶苏说:
“他自小就没受过挫折,可算在我手里都给补上了。”
秦政含笑看着他:
“你莫要仗着他在家人跟前不设防,就可劲欺负人。”
玄景哪里是没受过挫折,他只是没受过来自亲人的挫折。遇到外人他可不会这么脆弱,也就在亲近的人跟前展露一些本性。
小孩怪好玩的,是和他家阿苏小时候不同的画风。
扶苏比他自信得多,无论你怎么打击他都没用。扶苏崽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蔑视除了他爹之外的所有人。
当然,这也是秦政特意培养出来的。
不过骄傲的玄景受到挫折后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情绪都写在脸上,臭着脸需要父亲哄他。
骄傲的梓桑受到挫折后也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沮丧委屈,趴在那里等阿父过来安慰。
即便表达的方式不同,又怎么不算一种殊途同归?
秦政忽然想到一件事:
“玄景最近对你是不是温和了很多?”
以前兄弟说话夹枪带棒的,情绪平稳时只是暗暗挖坑,情绪起伏时看着像要直接炸开吵起来。
最近倒是少见后者了,哪怕依旧会说话挖坑,却温柔了很多。偶尔能看见玄景对扶苏露出钦佩的神情,虽然很少,而且转瞬即逝。
扶苏自己是感受最深的那个。
他微笑着表示:
“阿父,我早就说了,没有人会不喜欢我的。”
秦政:……
秦政觉得扶苏的这个回应要是给玄景听见,又能把人气得重新变回之前的小炸药包。
兄弟俩关系紧张,扶苏负全责。
秦政无奈摇头:
“你这张嘴!”
但凡扶苏能控制住自己不说一些嘴贱的话,世界就能和平一大半。
扶苏这里的思想工作是很难做通的,所以秦政把目标放在了更好哄骗,啊不是,更加懂事听话的玄景身上。
秦政早晨出门见小孩已经起来了。
玄景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他除了之前年纪小觉多控制不了自己的时候外,稍微长大一点就恢复了前世的作息。
前世的玄景就是个勤政的皇帝,日日要早起上朝的。如今不需要上朝,却依然维持了早起的习惯,没事可做就干脆看看书练练剑。
秦政路过儿子窗前,驻足和他说了几句话。
四岁多点的稚童脸上已经有了坚毅之色,坚持习武也将一张小嫩脸稍稍晒黑了些许。
他不是个白嫩的小崽,而是个一看就能上树下水在村里到处折腾的健壮小孩。但玄景其实没那么熊,反而是小时候白嫩的梓桑经常干这种事情。
可见人不可貌相。
秦政看着他这副模样,已经可以想象出孩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了。
应当是个健朗的年轻人,身形高挑肌肉有力却不会显得魁梧。虽然不是阳光开朗爱笑的性格,却沉稳妥帖叫长辈不必为他操心。
他只是不爱笑,但他不会冷脸对着你。你和他说话他都会认真倾听,长辈有什么想法他都会尽量满足,默默地做完却不会跟你邀功。
——然后用委婉的手段让你从侧面知道他的付出,并留下一个“玄景真是谦逊”的印象。
有些像大桥松,却比大桥松更多几分腹黑。
如果说扶苏的伪装是彻头彻尾的骗局,玄景就是在自身优势上发扬光大。夸大自己的优点,藏匿自己的缺陷,最后塑造出一个长辈都喜欢的形象。
秦政对他很是欣赏,觉得秦王的这个儿子养得极好。
就是对父亲太不设防了一点。
和他家阿苏一个毛病。
秦政同玄景说道:
“梓桑性子霸道又说话难听,是朕以前没养好,把他惯坏了。他虽是你阿兄,却跟个小孩子没什么区别,你莫要与他计较。”
玄景连忙起身行礼:
“太子言重了。”
他何德何能让父亲亲自过来向他致歉,其实他也没有把梓桑的那点坏毛病放在心里。他才不和秦梓桑计较呢,他是个有肚量的人。
秦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梓桑要是有你一半稳重就好了,朕也不必日日忧心他。可朕近日国事繁忙,有件事须得托付给你。”
玄景意识到父亲想说什么: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兄的。”
秦政握了握他的小手:
“也不必你照顾他,那么多侍从在呢,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你帮朕盯着他点,别叫他又伤了这里磕了那里的。”
玄景答应下来。
秦政只是略聊了两句就离开了,只留身负重任的玄景深感责任重大。
他忽然就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
秦梓桑幼稚是秦梓桑的事情,他个大人活得和小孩子似的,自己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平白拉低了自己的岁数。
虽然在这个世界他不幸成为了梓桑的阿弟,但只要他心里不认,他就也可以是梓桑的阿兄。
玄景觉得自己的心理年龄可比梓桑大多了。
当转变视角去看梓桑后——
其实秦梓桑也没那么讨厌,就是爱炫耀羽毛的小孔雀。自家阿弟要是这样,自己肯定就不会先入为主地讨厌他了。
上午玄景肩负使命来到正殿,开始了他的盯梢日常。
扶苏提出想出去玩雪,被玄景严肃制止了。不可以,会把手冻伤。
扶苏在软榻上躺久了,被玄景指挥人拉起来。久坐久躺都对身体不好,躺一会儿就得下地走两步。
扶苏……
扶苏气得把小孩捉过来揉了一把脸:
“阿父真是够了,还给我找个小管家公过来。”
自己没空盯着儿子,就忽悠别的儿子来帮忙盯人,不带这样的。秦玄景你也太好骗了,你都腹黑都到哪里去了?
玄景抗争无果只能躺平任揉,心里暗暗决定要好好习武,这样等他力气比梓桑大了,梓桑就没办法仗着年龄欺负他。
玄景被揉得说话都断续了:
“看你、被管着、我、心情好。”
他才不觉得自己是被父亲骗了呢,他分明就是自己想看梓桑被管。尤其是管他的还是自己,那就更爽了。
扶苏冷笑:
“阿父就是拿捏住了你这个想法。”
谁说忽悠人只能是忽悠别人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了?
最高明的忽悠正是他爹干的这种,把人忽悠来做那人本就很乐意去干的事情。完了人家还不觉得你在忽悠他,因为你顺应了他的本心。
玄景拒不承认:
“父亲才不会忽悠我!”
不管怎么说,扶苏的悠闲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虽然被玄景约束的事情做起来不费劲,也确实对他身体好,可主动和被迫总归是有点区别的。
扶苏表情难看地被他拉着在廊下转了几圈,只玩了两刻钟的雪,甜食也被约束着没让多吃。
以前侍从不敢管的,他都敢管。
以前侍从会碍于公子的命令被迫违背医嘱的,现在想都别想,有另一个公子给他们撑腰了。
扶苏的作息饮食健康起来,短短半个月就容光焕发了许多。秦政和秦王看过之后都夸玄景能干,家里没他不行,阿兄以后就交给他照顾了。
玄景崽迷失在了夸赞里。
他沉稳地应答:
“父亲放心,以后阿兄都交给我。”
扶苏:……
这人是真不觉得自己被压榨童工了吗?那两人要个四岁的崽子照顾二十岁的兄长,当事人就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没救了,抬走。
照顾人形成习惯后可就不好改了,而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二十七天。
玄景完全忘记了应该兄长照顾弟弟而不是反过来,也没发现自从他开始照顾兄长后,就下意识包容了很多兄长身上原本叫他忍受不了的小脾气。
秦王没好气地对秦政说道:
“朕的儿子倒教你养成个操心命了。”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人就是见不得玄景总和他宝贝儿子别苗头。不仅出手化解了双方的积怨,还反手给他儿子养出一个褓姆来。
褓姆,指专职替古代君主的姬妾抚养其子女的人,要照顾生活起居方方面面。
秦政被揭穿了也不惊慌:
“玄景以前不爱照顾弟妹,与弟妹们关系处得一般。你不是一向犯愁此事?有了照顾梓桑的经验,或许能解决他这个问题。”
毕竟梓桑是最难搞的弟妹类型了。
秦王:“……那朕还得多谢你?”
秦政面不改色:
“无需客气,你我不分彼此。”
秦梓桑的厚脸皮当然是遗传的,所以他亲爹也不会脸皮薄到哪里去。
兄弟俩的关系虽然亲近了些,却不代表就不会闹矛盾了。该互怼的时候还是毫不客气,越发有后世那种虽然喜欢互损但感情其实很不错的兄弟模样。
等玄景惊觉自己确实是中计了时,已经过去了许久。
然而他确实养成了管束扶苏的习惯,看不惯对方作践自己身体,而且兄弟两个确实培养出了感情。
玄景别别扭扭地说:
“秦梓桑,你今天已经吃了五个橘子了,再吃就要上火了。”
扶苏充耳不闻。
侍从已经飞快把橘子撤了,连扶苏手里正准备吃的也一并抢走。
扶苏:……
玄景:……
玄景强调道:
“我不是在关心你,我只是不想看你过得太舒坦。”
扶苏拿帕子擦了擦手:
“知道了,你就想折磨我,你是个坏弟弟,绝对没有一点好心肠。”
玄景:孤听出来你在讽刺孤了。
玄景反唇相讥:
“那还是比你好心一点的。”
扶苏不痛不痒:
“是啊,我就是个大坏人,我认。”
这种吵架就没有结果,玄景根本就赢不了。无论你说什么对面都不生气,还嬉皮笑脸地表示你说的对,吵了也白吵。
收拾不了阿兄,只能出去欺负几个软柿子出出气。
比如跑去章台宫帮父亲出主意坑害渊国贵族和夏国贵族,证明一下自己的脑子并没有退化,只是单纯的对梓桑不好使而已。
秦王正巧收到渊王被捉的消息:
“渊王冒着风雪想渡海,可惜恰逢雪停,脚印暴露了行踪。”
原本要是雪一直下,以渊国近期的降雪规模,那点脚印要不了几分钟就会被新雪掩盖。
结果他就是那么倒霉,雪停了。
渊王没料到这一点,他走的时候根本没处理痕迹。走远了才发现雪越下越小。之前留下的脚印估计还没彻底盖住,只能临时处理新脚印。
但是自己积攒下来的雪是蓬松平整的,他拿个东西把脚印扫掉就会留下更多的痕迹。
这又不是在山林里,本来就地形杂乱,雪被弄得乱七八糟或许不好分辨。在一望无垠的平原地区,这么做实在太显眼了。
渊王只好兵分几路,试图故布疑阵把追兵引去其他地方。可惜无论分几路兵都是没用的,到码头肯定被抓。
玄景拿过奏报展开一看:
“他连码头都没到?”
还是扶苏之前提出的建议生了效。
扶苏说给庶民立功的机会,所以渊王逃到某个村子附近时,被村里人发现了端倪,果断就上报了。
抓住渊王可是大功一件,奖励自然不会只是区区金钱。当地的太守给他们算了军功,向秦王请爵。
玄景了然:
“这是故意树立一个典型。”
有了抓住渊王的庶民翻身成为贵族的先例,等日后消息传到夏国去,遇到类似的情况肯定也会有夏国人企图效仿。
夏帝怕是插翅难逃了。
秦政提醒儿子:
“最近各地流传起夏帝能力不行的流言来,夏帝被气病了。”
夏帝不一定能活到灭国那天。
对于一个骄傲自负的帝王来说,你骂他昏聩他可能只是有点生气。但是你质疑他的能力,他一定会超级生气。
本来这些年就老有人说夏帝不仁德才会引来天降灾祸,夏帝烦不胜烦,心情就没有好的时候。
人总是生气,便会更容易生病。
最近他心情越发糟糕,也是因为流言的关系。
玄景意识到他哥又干了什么:
“梓桑背着我悄悄做什么坏事了?”
秦政轻笑了一声:
“他做的可就太多了。”
原本大秦只是想解决天人感应的说辞,把帝王从天灾里摘出去。扶苏认为既然都要散播流言,不如多做点安排。
于是夏国各地一开始的说辞是质疑这个天人感应是否靠谱,如果真的是夏帝不仁上天才降下惩罚,为何别国境内也不太平。
夏帝正高兴呢——对对对!别国也灾祸不断总不能跟他有关系吧?他还能管到别国去?他只是夏国的君主啊!
然后流言就变成了:
「夏王僭越称帝,强行宣称自己是天下共主,因而牵连了三国。」
夏帝当时就气得头疼了两天。
好在这番说辞站不住脚,僭越称帝是他自己的行为,凭什么连累三国,又不是三国认了他的帝位。
所以流言很快又变成了此事确实和夏帝无关,夏帝并不昏聩。
夏帝重新舒坦了几日。
接着听说了新观点:
「既然不是夏帝昏聩,那为什么上天要降下灾祸呢?这事是老天爷的主意,我们无法得知。但我们可以确定,夏帝说他是老天爷亲儿子这件事是骗人的,他根本没办法和上天感应!」
夏帝:……
天人感应的问题解决了,天人感应遗留的麻烦却还在。现在夏帝要么承认自己昏聩,要么背下愚弄臣民的黑锅。
这还没完,紧接着就是对夏帝能力的质疑。
先质疑他们老夏家搞个天人感应没什么卵用不说,差点把自己埋进去,是不是夏家君主比较蠢。
很快这个质疑凝聚到了夏帝一人身上,毕竟夏帝准备十几年结果愣是灭不了渊国属于事实,还被秦国摘了桃子。
这不就是能力不行吗?
最后图穷匕见,开始宣扬秦王有多英明神武。夏帝从此沦为对照组,遭到了反复拉踩。
玄景看完忍不住说道:
“梓桑果然很懂怎么气人。”
硬生生远隔千里给夏帝气病了。
恰逢最近又一次大降温,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宫人没有及时增添更多的炭盆保暖,本就虚弱的夏帝病得更严重了。
听说现在情况不太乐观,一个没养好可能就会一命呜呼。
玄景立刻起了坏心眼:
“既然病重将死,那就让他直接死了了事。我记得夏国还有当初父亲和梓桑留下的后手,正好可以发挥作用。”
夏帝虽然能力一般,可他到底是实权帝王。换成个十岁出头的皇子继位,本就不是上下一心的朝堂只会更乱,对方也根本镇不住场子。
秦王和秦政也是这个想法,点头赞同了玄景的提议。
事实上夏帝能那么恰到好处的着凉,加重病情,里头也有秦国的手笔。
玄景又翻了几封奏折,出了几个坑害敌国大贵族的坏主意,就回太子宫去了。
把睡午觉已经睡过头了的阿兄从床上叫起来,同他说了一下渊国和夏国的最新近况,又说了自己提出的几条建议。
扶苏掩唇打了个哈欠:
“不错,你已经学到了为兄的几分精髓,馊主意出得像模像样。”
玄景呵呵一声,根本不理他。
换成以前,玄景肯定要争辩一番,不让扶苏往自己脸上贴金。他本来就是腹黑的性子,不用跟扶苏学也会坑人,哪里就是扶苏的功劳了。
但现在,玄景深知自己说不过他哥,干脆不来自讨苦吃了。只要无视对方,那话就只是打中了空气,说了也白说。
扶苏把小孩揽过来,脑袋往他头顶一搁,用玄景崽给自己当个支架撑着头。玄景习以为常地忽略他,自己翻书看。
挣扎是没用的,与其浪费力气,不如干点正事。
扶苏抱着小孩又打了个盹,才松开他伸了个懒腰。
听到小孩头也不抬地丢下一句“你该出门走走了”,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下了软榻披上外袍,出门溜达去。
两刻钟后,他带回来一个小雪人放在玄景桌上。
扶苏哄小孩似的说:
“阿兄给你捏了个雪人,你看他长得像不像你?”
玄景默默地看着那个丑雪人:
“你还是尽早放弃堆雪人这个难度过大的爱好吧。”
玄景以前以为他哥是故意捏个丑的来埋汰他,但是想想大家都是扶苏,长得一样,这么做属于伤敌一千自损一千。
后来就发现了,他猜的果然没错,秦梓桑就是单纯的手艺太差而已。手残就不要挑战精细的手工活了,为难自己也摧残别人。
扶苏轻哼一声:
“不喜欢就算了。”
玄景叹了口气,让人把雪人挪到外头去,找个不会被踩踏的位置放好。
玄景故作嫌弃地说:
“丢在屋子里很快就要化的,到时候又流了满桌子的雪水。”
扶苏微微挑眉:
“随你。”
而后出门又捏了两大一中三个雪人,最后大中小雪人一家四口排排站地立在栏杆上,很是和谐。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个纤细的大雪人,不能忘了阿娘。
玄景通过窗户看到这一幕:
“……幼稚。”
说完还是凑到窗户跟前提醒了阿兄一句,今天风大,可能会把雪人吹掉下去。扶苏就把雪人挪到了廊下靠墙的地方,叮嘱侍从小心不要踩到。
第229章 大秦第一兄控完美出炉
夏帝不幸驾崩在了一个下着雪的深夜里,临死前甚至没有立遗嘱。
当然,太监总管是知道夏帝在哪里藏了立后和立储的旨意。这还是当初太子中毒身亡那段时间,夏帝为了以防万一弄出来的。
后来夏帝一直都没去动,因为他对几个儿子都说不上满意。
既然没有重新选定继承人的意思,那就先放着,或许哪天会用上呢?要是以后有了新的储君,大不了再把那两封圣旨销毁掉。
结果还真用上了。
夏帝这段时间烧得迷迷糊糊,人压根就不清醒。这种情况下让他选定继承人是不切实际的,夏帝自己也担忧会因为这个缘故导致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
是以他干脆就没下任何可以被当成遗嘱的指令。
如果自己病愈了,遗嘱用不上。如果自己病死了,还有藏着的圣旨在,总比他现在做出的决定靠谱。
夏国宣布了帝崩的消息后,太监总管就带着几位重臣去取圣旨了。为了表示自己没动手脚,他只是指明了位置,并未亲自上手。
与此同时,秦国。
大清早扶苏还没起床,这个点他一般是不醒的。尤其天气冷的时候,他起床就更晚了。
结果突然被修改器弹出的消息从梦中惊醒,心脏都受刺激紧缩了一下。
侍从们见公子睡得好好的,突然受惊似的睁开了眼睛,还捂着心口面色苍白,俱都吓了一跳。
连忙就有人跑出去喊太医。
一人上前来为公子顺气:
“公子可有哪里不适?还是被噩梦给魇着了?”
另一人取了一直预备着的温牛乳送来给扶苏压惊,扶苏喝了几口后觉得心脏舒服了许多。
早上熟睡的时候突然来个大闹铃,是真的会心悸的。尤其这动静还是直接响在脑海里,更吓人。
太医迅速赶到。
太子宫里有小药房,一年四季都有太医轮值,就在西偏殿里头。走过来也不过几十步路的事情,遇到突发状况绝不会耽误事。
扶苏自己知道自己没事,但还是神情恹恹地伸出手给太医把脉。
最后得了个“受惊心悸”的诊断,开了一个强健心脏的补药方子。一听说要喝药,扶苏的脸色更差了。
这里的动静惊到了在东偏殿书房里看书的玄景,小家伙立刻赶了过来。
一进门玄景就问道:
“好好的为什么会发病——”
话说到一半,他讶异地看着扶苏面前漂浮的修改器屏幕。不动声色地把话接了下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避免露出什么端倪。
“阿兄如今感觉如何?”
扶苏倚在侍从取来的大软枕上,摆了摆手让紧张的众人都退下,说想休息一会儿。侍从不太放心,但见公子将十公子留下了,到底还是乖乖退了出去。
扶苏压低声音说:
“这破修改器突然响了几声,把我惊醒了。”
声音可谓是刺耳又高昂。
玄景在他身边坐下,盯着那屏幕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扶苏把他揽过来,这样方便看,不然角度不对看着费劲。玄景不太习惯这种横向排列的文字,看的速度很慢。
扶苏已经飞快看完了上面的通知。
这次不是刷新出了剧情,而是修改器升级的通知。
说的是因为俘虏渊王被送来了咸阳,今日早朝叩见了秦王。所以修改器判定为使用者完成了终极目标“质子为皇”,于是进行了升级。
升级后的修改器功能不再仅限于预测和夏宫有关的剧情了,实际上因为扶苏离开了夏宫,这个功能基本就废了。
如今升级版的修改器开始专门更新天下大事,进行预告播报。
修改器告知使用者:
【鉴于使用者已经登基为皇,将不再提供修改功能,只保留预测相关功能,感谢您的使用!】
扶苏心道这哪里是升级版,这是后续体验版吧?
玄景有些疑惑:
“父亲难道在早朝上宣布禅位给你了?为什么他说你已经登基了?”
扶苏让他醒醒:
“你要猜也该是猜测他禅位给太子了吧?怎么还能猜到我头上的?”
玄景指了指通知:
“这是它说的,难道它说错了?”
这种神奇的东西应该不会出错的吧?
兄弟俩都摸不着头脑。
直到没过多久,有使者带来了秦王的最新旨意,要四公子接旨。扶苏忽然有了明悟,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使者宣读圣旨,说的是渊侯的事。
渊国已灭,为了安抚渊国百姓,秦王肯定要择选合适的渊国宗室子将之册立为渊侯。借此展现对渊国旧贵族的友善,免得贵族们狗急跳墙生事。
扶苏就是秦王选中的渊侯人选。
扶苏:啊???
玄景:啊???
扶苏拿着圣旨百思不得其解:
“我都是大秦公子了呀!”
玄景也想说:
“父亲还不如当初不把你认下,这样册封你还合理点。”
扶苏就用圣旨敲了敲他脑袋:
“你休想,整日就想把我丢出去。”
侍从赶紧阻拦:
“公子,不可如此轻慢圣旨。”
怎么能拿圣旨打人呢?要是给御史知道了肯定要弹劾的。
扶苏理直气壮:
“我现在可是渊侯,他们弹劾我一个试试?”
哪怕是为了渊地能乖乖听话,只要他不做得太过分,御史都不会闲的没事干找他的茬。
侍从:……
公子为何能够如此快速地接受了这道圣旨?
扶苏回去把圣旨展开来研究了一番。
他发现圣旨上绝口不提他是秦国公子这件事,就逮着他生母是渊国先王的嫡长女、养父是渊国国君这件事说。
从多个方面肯定了扶苏的血缘,并暗示众人正常情况下扶苏有很大的机会继承渊国王位。
所以封他当渊侯没毛病。
两位父亲之前都没提过这件事,也不知道是心血来潮,还是别的缘故。
中午秦政回来用膳时扶苏就问了。
秦政答道:
“早晨接见渊王的时候,朕忽然收到了修改器的提示,说是渊国彻底覆灭,终极任务之一即将失败。”
这说的肯定就是扶苏的任务了。
当时情况紧急,两位父亲都不敢确保任务失败会不会对扶苏有影响。但他们总不能叫渊国继续留存下来,那就得另辟蹊径解决这个麻烦。
所以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顶着群臣的视线假装在谈论什么重要的国事,小声商议好了对策。
而后便有了曲线救国的法子——
秦政把当时的流程复述了一遍:
“王上先斥责渊王为君不仁,命人细数了他的种种罪责。而后胁迫渊王退位让贤,将王位还给原本该继位的嫡长公主渊瑶一脉。”
渊瑶一脉就剩下扶苏这个冒牌货了,所以渊王憋屈地写下了一封禅位给渊桑的诏书。
在秦王还没有正式废除渊王国君之位的当下,他这封诏书还是有一定作用的。修改器果然接受了这种达成终极任务的讨巧方法,判定扶苏任务完成。
既然麻烦解决了,那就可以继续走流程,覆灭渊国、册封渊侯。
秦政给儿子看了自己的界面:
“修改器说你完成了终极任务,修改器会升级成为全天下的大事件预测器。虽然无法再修改文字,但能预测也是一件好事。”
他们担忧万一后续册封的渊侯是其他人的话,修改器会翻脸不认人。说扶苏的君王生涯已经结束,修改器结束绑定自行脱离。
这样一来,估计就真得秦王禅位给秦政才能再次弄到一个全国生效的预测型金手指。
再加上反正扶苏都是实打实的渊王了,手握传位诏书,封他当渊侯完全合情合理,干脆就这么下了第二道旨意。
渊国人如果不服,就把传位诏书拿出来说事。秦王拉拢的那么多渊国臣子可不是白拉的,这个时候自然要出力支援。
玄景接受了这个说辞:
“梓桑当渊侯对大秦来说确实是最好的结果,不必担心渊侯联络旧臣企图造反复国。”
扶苏只关心一件事:
“我当了渊侯,不会要搬出去住什么侯府吧?”
秦政断然否决:
“外面太危险了,你得留在宫中。”
扶苏满意了:
“那就好,我不想出宫。”
多了个侯位,就多了不少俸禄份例。
虽然父亲们给他的待遇已经是比肩秦王的最高规格了,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压根没有限制。
但说出去好听啊,还能拿来跟玄景炫耀。毕竟玄景只有个公子待遇,是比不过他的。
玄景丢下一句“无聊”,就回自己书房看书去了。
扶苏高高兴兴地去找阿娘,通知她自己当上了渊王的好消息。虽然只当了短短几分钟就被撸成了渊侯,可到底也是当过了嘛。
渊楚和姐姐渊瑶的关系应该很好,现在扶苏以渊瑶之子的身份继承王位,也相当于完成了渊瑶的夙愿。
不过大秦以后应该不需要找个渊国宗室传承渊侯之位,等扶苏死后这个侯位就会断绝。
而且扶苏大概率也不会去过继一个渊氏一脉的孩子,渊瑶的香火还是断了。
渊楚含笑听完,反而安慰他:
“这些都是不要紧的,你自己有香火传承就行了。难道你的儿女会不给你‘母亲’祭祀供奉吗?”
现在这样,至少比她阿姐一个后嗣都没有要强。
扶苏拿到升级版的修改器后,预测到的第一个大事就是夏帝驾崩。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他的修改器升级得太晚了,夏帝驾崩发生在升级的同一天。哪怕夏帝是傍晚驾崩的,也赶不及传讯给远在夏都的人安排行动方针。
不过往好处想,至少大秦获得了第一手的消息。
秦政表示夏帝驾崩的时间大秦这边早就估算到了,也就这几天。该怎么行动也早有准备,无需再进行临时调整。
扶苏就只给他们看了剧透出来的宫变过程。
局势基本就是按大秦想要的在发展。
夏帝驾崩的第一时间,太监总管就往外传消息了。让重臣全都入宫来,一起查看夏帝提前留下的立储诏书。又召集来了皇子们,共同见证诏书的真假。
同时,也有收了秦国好处和收了二皇子好处的大太监往外递消息,通知该通知的人。
这些日子不仅是秦人看出了夏帝快死了,二皇子其实也看出了。所以二皇子早就和手下人商量过,到时候要怎么操作。
现在消息一递出来,他们立刻行动。
于是当群臣刚把诏书取出来当众宣读完,就听说二皇子逼宫了。再一看,原本被叫来的二皇子本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二皇子靠着有心算无心,把被立储的三皇子和被立后的贤妃给砍了。八皇子指责他弑弟夺位,也被他一箭射死。
之后便没人再敢轻易开口,生怕招来二皇子的攻击。
但二皇子却不会就这么轻易收手。
他的皇位是抢来的,并不那么容易坐稳。尤其是重臣都知道三皇子才是夏帝属意的继承人,一旦往外宣扬,二皇子的皇位是坐不稳的。
因此他果断软禁了这几位重臣,开始了对朝堂的大清洗。
第一剑先斩四皇子的党羽。
因为四皇子母子都不蠢,是皇子里头比较有脑子的。而且他们阵营里有丞相,丞相肯定不能留。
等二皇子用残暴手段清洗了四皇子一脉后,夏帝的纯臣保皇党就是他下一个目标。
保皇党未必不知道二皇子并非真正的继承人,刚即位的几天里头也没少给二皇子找麻烦。
可成王败寇,大部分人对夏帝还没忠诚到那个程度,不会为了夏帝拼命。直到看见二皇子收拾四皇子党的那股疯劲,这群人难免唇亡齿寒,怀疑二皇子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些保皇党。
于是保皇党里一部分人开始私下联络,想要推翻二皇子。
二皇子得到了秦国奸细的告密,不用别人怂恿就拿屠刀对准了这些人。保皇党于是也遭到了清算,又死了一拨。
扶苏和玄景讨论他的操作时,认为此人可能想走暴君的路线。
玄景说道:
“他上位不光彩,已经无法善了。夏国内忧外患,他会认定必须用强硬手段掌权改制是正常的。”
扶苏认同:
“二皇子大约觉得自己这么做不仅是为了自己夺权,也是在拯救大夏。夏国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步上渊国后尘,遭到秦国的覆灭,需要一个态度强硬的君主力挽狂澜。”
玄景摇了摇头:
“可惜那个人注定不可能是他,他只会以杀止杀。何况变法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光有强硬的态度也不见得能变法成功。”
而且,现在才变法也太晚了。
变法要出成果,不是一朝一夕,需要时间发展。大秦可不会给他们这个时间,他注定是做白工。
何况大秦也不会放任他一直杀下去。
刚开始秦国奸细会故意引导着二皇子诛杀朝臣,借他的手清理掉秦国不喜欢的臣子,留下自己这一脉的人手。
二皇子现在的情况本就是秦政父子布局造成的,后续秦王派人跟进了,所以二皇子的党羽里好多压根就是投靠了秦国的二五仔。
如果二皇子要对付哪个明面上是敌人党羽、实则是大秦细作的臣子,这批人就可以提供消息,帮助对方提前跑路。
总之二皇子一通折腾下来,基本上帮大秦清理掉了三分之二的夏国蛀虫,都是日后很有可能坚持复国的人员。
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叛党们很快翻脸将二皇子也送下了黄泉,连带着他党派里那些作奸犯科的官员一起收拾掉。
在扶苏看到的剧透里,结局就是几乎占据八成的夏国叛徒联手送秦政之前选定的那位年幼皇子继位。
之所以选他,理由也很能服众。
因为二皇子那个疯子后续接连砍了四皇子、六皇子、九皇子等多个皇子,剩下的小猫三两只里头,也不剩什么合适的人选了。
已经晋为妃的云氏女挑了没有母亲的皇子收为养子,把对方的身份抬高。
在剩下的一众皇子里,这孩子年纪不算最小的,出身却成了最高的那个。按照出身算,选他也算合理。
反正叛党也只是需要找个借口堵住其他人的质疑,借口不够充足也无妨。现在可是他们势大,用不着太过顾虑这群人。
扶苏翻完剧透说:
“看样子等军队休整一下,就可以直接调头去灭夏了。”
现在军队大多留在渊国主持大局,要帮刚到手的渊地度过今年的雪灾,才好撤退离开去干别的。
而且士兵们等到春天也得回乡耕种,总不能耽误了大秦自己的春耕。
朝中就在为这事发愁。
近年来冬夏交替之间的过渡季节春季和秋季都变得越来越短,春耕就成了一个问题。
农事官私下求见王上:
“倘若没有春秋还好些,就当夏播来算。渊国就有一年两熟的经验,夏季要种第二茬。偏偏如今还有春季,只是持续时间比较短,就不太方便了。”
不稳定的春秋导致了时令混乱,难以判断下种追肥这些操作应该在什么时候进行。各地都只能摸索着来,难免导致收成的减少。
华夏几千年精华总结的二十四节气,到了这种天灾末世成了摆设。
秦国的太史和农事官只好重新编撰时令规律,再尽量推算接下来的气候变化。可惜收效不太高,可能要等气候稍微稳定一些了,情况才会好转。
所谓的“稳定”,就是彻底没有了春秋,只剩冬夏。
秦王听得皱眉:
“一年两季,只剩冬夏,届时大秦各地可能做到每年两熟?”
以九州的气候条件,以前其实就可以做到一年两熟或者两年三熟,只除了太过靠北的地区。
但之前不这么种植,主要还是受了其他因素的制约。比如地力不足,需要减少种植频率来养地,还有耕种方式不够科学等等。
现在所有地区的夏季都能热到两熟的程度了,剩下的就是解决其他问题。地力怎么保持,水肥怎么保证,等等。
农事官明白王上的迫切。
极端气候下一着不慎就是全年颗粒无收,若能保证全国两熟,只要不是情况太过糟糕,两次播种总能保证其中一次的收成吧?
只要有一次有收成,即便减产都不至于饿死人,顶多就是吃不饱。要是这一季产量没受太大影响,庶民还能吃个七八分饱。
而年景好没遇到大型旱灾洪灾的,两季都有收成,保底就是能吃饱饭。收成稍微多一些,就能多出存粮来。
等到来年遭遇两季全部打水漂的极端情况,这些存粮便能救命。
这年头粮食产量太低,大家不得不精打细算着过日子。
农事官便道:
“要保证两熟得用些肥料。”
往前数几百年,大家还处在土地轮休的时代呢。地种一年休一年,非常浪费。现在可以年年耕种了,就是因为耕作方式改进。
农事官特意去找了渊国的经验,拿到了一年两熟的耕作方式,对此还算有自信,觉得这些问题完全可以克服。
他很快给出了几种堆肥的法子,还有农家肥不够的话还能从其他哪里弄到更多肥料。
农事官举了几个例子:
“清理出来的河道和池塘淤泥便是上佳的肥料,往年江河决堤后洪水浸润过的土地来年收成得到提升,便是因为河道淤泥的缘故。”
顺便河水还能泡死虫卵,所以农事官又提了通过给田里提前灌水杀虫的法子。杀完把水放了,再进行耕作。
秦政听罢颔首:
“只要不遭遇旱灾,确实可行。”
农事官就闭嘴了。
问题就在于极热很容易引发旱灾,到时候水就不够用了。
好在极热也很容易引发水灾,水灾不会缺水。就是水灾会把庄稼给淹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秦政另外还提到,冬季那么冷,怕是虫卵都被冻死了。不管用不用水浸田,似乎都不要紧。
农事官的嘴闭得更严实了。
等他冷汗涔涔地退下去写策划案,秦王才看向秦政,对他很是无语。
虽然农事官有面对甲方时只提优点不提缺点的嫌疑,但秦政也太爱拆人台了。难怪秦梓桑那么嘴贱,敢情都是跟亲爹学来的。
秦政还和没事人一样品茶,十分从容闲适。
秦王还想说什么。
秦政却道:
“植物生命力强悍,说不得慢慢会出现一些抗寒品种。届时冬日里也不至于一点粮食都寻不到,要是能找到可种植的品类就更好了。”
秦王不置可否:
“你倒是乐观。”
秦政也觉得自己很乐观,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但他就是觉得这类事很大概率会发生,顶多就是新发现的作物味道非常一般。
失忆的陛下并不知道这属于灾变后的常见设定,动植物总会比人变异得更快,更能适应新环境。
不过这样的迹象很快就会出现,一般不会拖太久的。
扶苏和玄景整日里没事就拿着修改器研究,看看有没有别的功能。升级之后要还是那点剧透,也太没用了点,扶苏总觉得还有其他功能。
两人翻了半天,从菜单栏里翻出了个天气预报。只能预测接下来七天的天气,好处是比后世的天气预报要准。
金手指的预报不会出错,说下雨就下雨,说几点下就几点下。兄弟俩发现它后惊喜万分,有了这个预报,对农业种植来说可太有用了。
唯一的问题是只提前七天通知,而全国太大,七天不一定能把消息传遍全国。
如果只有关中地区提前知晓天气变换,虽然也能发挥很大的作用,对比全国就显得非常有限了。
没有电子通讯的古代,着实不便。
秦政听说了这个功能后却道:
“有总比没有好,多设驿站多养些马,便能提高效率。”
古代巅峰时期的情报传递速度能做到日行八百里,靠的就是每20里一个驿站供人休息和更换马匹。送信之人随时可以找到地方交接换马,而且驿站里的都是特意驯养的快马。
当然,铺设好的官道等因素也要考虑进去。马匹的驯养可能也存在千年更迭,不是先秦这些马能比的。
还有就是可以走水路送信,李白的“千里江陵一日还”虽说夸张了点,但顺流而下再遇到顺风,效率还是很高的。
玄景指出了现实问题:
“马匹不够,马儿的奔跑速度也不够快。走船运的话,如今冬季会冰封江河,夏季江河水位可能会很低。”
何况大雪的时候马也没法上路,而夏天顶着烈日赶路也实在太费传讯兵了。
秦政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朕哄你阿兄开心,你不要拆台。”
玄景:……
好吧,他懂了,下次会注意。
扶苏有些羞恼:
“这些我自己也能想到,阿父你拿这个是哄不住我的。”
秦政便没再开口,只给儿子剥了枚桂圆。扶苏很好哄的,一颗桂圆就搞定了。
天气预报虽然难以传达到各地,好在还有大事件的预警。升级版的预警不再是提前半个时辰这么鸡肋,而是足足提前了一个月。
一个月倒是勉强够用了。
之前预告夏帝的事,是因为修改器升级太迟,才会只提前半天。剧透的内容则涵盖了夏都后续两三个月的发展,也算是提前数月预告吧。
到了天气剧变这件事上,就是精准地提前一月告知了。
扶苏某日看到预告中说一个月后会急速升温,就意识到这次的冬季终于要结束了。
秦王叫来太史,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太史不明所以:
“王上从何得知?”
秦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
“你去将这个消息告知农事官,就说是你夜观星象推测出来的。”
太史:……
原来把他叫来是要他帮忙背锅。
秦王并不打算让人知道扶苏有预测天气的本事,避免歹人对扶苏下手。太史开口,大家就知道秦国只是有预测的本事,无法精准锁定是谁,比较安全。
回头还能把扶苏那边的天气预报也转告给农事官,不知道对方根据这些条件能不能测算出最新时令。
这边大秦忙忙碌碌发展农桑,那头夏国还在内乱。
扶苏预测的发展涵盖数月后的情形,所以如今夏都还没乱完。一直到秦国的春耕都结束了,夏季也持续了快两个月,夏都中才尘埃落定。
然而秦人这会儿不必耕作,还是挺闲的。今年的气温依旧很高,却好在降雨比较正常,不用费劲天天给农作物浇水,男丁不在家也不要紧。
既然闲着,何不顺势攻打一番夏国?
所以大秦发兵了。
扶苏开始每年一度的售冰安排。
自从发现气候不正常后,扶苏就不在卖冰上头搞经济战了。现在的诉求是尽可能让更多庶民能用上冰降温,而不是用于赚钱。
没有直接公布硝石制冰的法子,主要是因为硝石是战略资源,可以用来制作火药。所以硝石矿得掌握在官府手里,不能放给民间。
那么官府除了卖冰,也做不了别的。
不然直接让大家拿着硝石回去自己制冰还方便些,也能减少一些运输损耗。
除了火药问题外,还有一点则是硝石冰不能直接吃。开放民间私自制冰,还得担忧庶民不懂这个,把融了硝石的冰块吃下去。
其实少量吃点也没事,硝石本身就是药材。怕就怕吃多了,那样就对身体有害了。
扶苏把今年的售冰安排下去后,神色并不是很轻松。玄景不明所以,梓桑年年都做这些,怎么今年觉得吃力了?
扶苏摇了摇头:
“我是在想,以后气温越来越高,要是遇到干旱,制冰生意就做不了了。”
不能做生意倒不是大事,问题是大家不仅买不到降温的冰,日常喝的水也会十分紧缺。缺水加上暑热,怕是会有很多人热渴而死。
玄景颇为冷酷地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气候变化人力无法干扰,只能去适应。这些年许多人都有冰用,已经是一大幸事了,不能奢求更多。”
在他们穿越前的位面,硝石制冰并未被发现,庶民哪有如今这买得起冰块降温的好日子过?
尽人事,听天命,玄景不会因为客观上做不到的事情内耗自己。
玄景恨铁不成钢地念叨他哥:
“你是王孙公子,又不是底层黎庶。施行仁政也便罢了,别把拯救他们当成自己的责任,你又不是庶民出身。”
秦梓桑就是太善良了!
过于善良,简直自讨苦吃。
扶苏笑了笑没说话。
扶苏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矛盾的。
一方面觉得自己是个冷心冷肺的政客,应该一切以利益为上。一方面又觉得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救几个人也挺好的,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伤惨重有些不忍。
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神魂被分作过恶魂和善魂,两半秉持着完全不同的三观各自长大,融合之后怎么可能一点后遗症都没有?
只是心态上偶尔会自相矛盾一下,不是什么大事。
玄景不知内情,更加生气:
“你别的方面都不错,就心软这一点叫我看不惯。赶紧改了,有点大秦公子的样子。”
玄景是个冷酷的秦二世,他就是那种施行仁政单纯是为了大秦安定的皇帝,本身不是什么良善人。
所以格外看不惯扶苏的优柔寡断。
玄景还跑去找亲爹说这事,听得秦王眉头直皱。
秦王揉了揉眉心:
“梓桑心肠软,也不好直接逼他。他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叫太子去同他说说吧。”
能力范围内救人他们没意见,只是如今明显超过能力范围了。他们担心扶苏会因为救不了那些庶民心生自责,到时候思虑伤身。
秦政听完了玄景忧心忡忡的一大堆假设,半晌无言。
秦政顿了顿,问玄景:
“如今怎么这么关心你阿兄了?”
玄景坚决不认:
“我才不关心他,我也不担心他,他爱怎么样怎么样。”
秦政觉得有些好笑:
“也罢,朕会同他说的,你一点都不关心他。”
玄景:……
有一种上回听到秦梓桑跟他说“是啊,你是个坏人,绝对没有一点好心肠”的感觉。
眼见秦政要走,玄景担忧他真和梓桑这么说,到底还是放弃了嘴硬,承认自己还是有一点点担心阿兄的。
秦政就知道会这样,揉揉他脑袋,没再打趣孩子。
玄景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也摸了摸头。心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他不想再当个随时会被揉脑袋的小崽子了。
秦政把那对父子的担忧转达给了扶苏。
扶苏:?
扶苏不明所以:
“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个善良柔软会因为救不了庶民就抑郁的人?”
他就随便感慨一下,那两人是不是对他的滤镜有点太厚了?扶苏自认为自己是个能救则救,不行就算了的洒脱性子。
秦政觉得这样也挺好:
“说明他们关爱你。”
扶苏只好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冷心冷肺,是个没有感情的政客。
虽然效果不佳。
玄景还是经常用担忧的小眼神打量他阿兄,发现扶苏看过来就立刻收回视线,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秦政也会隔三差五探问一下四公子,确认儿子心情愉快才会放心。
大秦的军队从夏国回来已经是夏末了,还把夏国的年幼君主一起带了回来。回来后赶着收了粮食,天气就又入了冬。
挨过了炎热的夏季,就到了扶苏沉迷玩雪的时节。父子二人看他这么活泼,一如既往的幼稚,不像夏天那样半死不活,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扶苏: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夏日半死不活是因为热的?
等到第三年大秦出兵攻打蛮国时,大秦有了一点意外的发现。
秦王收到了几种新型耐旱和耐热植物的情报,说是可以产出能食用的根茎。虽然味道差一点,饱腹感却比较强。
除此之外,庶民身上也出现了一些变化,不少人都明显变得比往年耐热了。
变化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其实早几年就有迹象。只不过当时大家都没太注意,每年变化一点点,就稀里糊涂过去了。
如今蓦然回首,发现今年的自己比之五年前不知道要耐热多少。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因为身边认识的人也有一样的感触。
植物在异变,人也一样。
好在异变的方向都是对极端气候的耐受程度,有利于生存,这是好事。
玄景放心了:
“等梓桑听闻,应该就不会再为庶民的事情烦恼了。”
秦政:……你们还在担心这个呢?
秦政替儿子解释过了,但是两人不信他也没辙。起初他以为是两人过于固执,后来才发现是扶苏在后头捣鬼。
这小坏蛋在秦王关心他的时候故意装柔弱,弄得秦王越发坚信梓桑是个需要他呵护的孩子。
连带着玄景也被带进了沟里。
分明当年初次见面的时候,秦王还能慧眼如炬地一眼看穿扶苏在装模作样。几年的相处下来,再英明的人到底也抵挡不了某人的滴水石穿。
终究还是走上了其他始皇帝的老路。
没有人可以抵挡秦梓桑,没有人。
既然已经发现了新型作物,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简单了。
大秦开启了新的奖赏机制,鼓励庶民去发掘抗寒抗热的各式植物,用以换取奖励。
有官府统一管理,安排人手进行分辨是否能吃、是否有药用价值,避免民众胡乱尝试出现问题。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极端气候对蛮国打击更加巨大,因而秦军在北地和蛮人的对战也十分顺利。
近些年蛮人驯养的牲畜死伤惨重,冬日冻死夏日热死。往年食物缺乏还能南下掠夺,如今却非常困难。
毕竟夏国也受灾严重,压根没粮提供给他们掠夺。
天灾时期活命是第一要务,蛮王很快选择了投降。投降后提出的谈判条件就是让蛮人内迁,前往其他更适宜生存的区域生活。
再这么下去蛮人要灭族。
就算不会族灭,种群数量也肯定提不上去。就那么点人苟延残喘,适应了极端气候又如何?去过打猎的野人生活吗?
父子四人凑在一起汇总各国各郡人口数量的时候,发现有些地区人口死亡率比其他地方高得多。
扶苏便说道:
“应该是生存环境太恶劣了。”
人们遇到灾荒会往安全富足的地方跑,这就是逃荒。
然而古人一般不会轻易逃荒,毕竟逃荒很难带走家当。且漂泊无定,不知道能不能寻到落脚地收容他们。一个搞不好,全家都要死在逃荒路上。
后世的天灾类作品里也有逃荒的,但那时的他们会相对从容很多。从灾害城市逃亡安全城市,不仅不用担心落地城市容不下自己,还能跑得更快更远。
所以相比起来,现代人逃荒的死亡率会低上很多,也不会和危险的家乡死磕。有苗头就会跑,小命重要。
古人跑不起,就只能硬撑着,直到发现情况实在太过恶劣,才会无可奈何地离开。但跑得晚了,结果就是家乡出现了更多原本可以避免的伤亡。
扶苏有想过,是不是应该把这些区域的庶民提前迁去更适宜生存的地区,但这不是嘴上说说就能解决的事情。
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慎重考虑。
玄景就没那么多顾虑,他直接说道:
“把这些区域的庶民迁走好了。”
以前是需要人口分散在全国各地,占领住每一片土地。除了实在不宜居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得有人住才好。
不然算什么领土?敌人跑去占领了他们都不知道。
尤其是边塞区域。
可现在,外头怕是没什么敌人能生存了。这几年人口锐减,方才统计出的数量居然只剩一千八百万左右。
玄景觉得,把人口聚集起来,加强抗风险的能力才是正事。就这么点人,人口居住得密集一些的话,光一个秦国旧地都能塞得下。
人口聚集不再分散,也方便政令传达和集中救灾。
秦王瞥了他一眼:
“胡闹。”
气候这么差,迁移人口哪有说着简单?什么季节迁?高温的时候还是严寒的时候?怎么保证迁移的过程中不会死太多人?
这些都得顾虑。
玄景辩解:
“我只是打个比方,没说要把人都迁到秦地来。”
秦政则提议:
“无论如何,先将死亡率高的地区人口迁到附近相对好些的区域。给他们置换田地,再给一笔安置费,叫他们重新建起房屋田舍。”
那些区域比其他地区更容易遭遇灾情,这是天灾,人控制不了。但凡是野兽肆虐什么的,他们都能去处理掉,也就不至于非得搬迁了。
好在秦国手里田产充足,还能换得起。
扶苏想起屯田之事:
“将家无余产的庶民迁来秦地附近,离得近也方便都城管辖和粮草调配。”
有家产的不好迁,没有的则大概率愿意跟着军队撤离。只要跟他们说去个灾害少的地方,大部分淳朴的庶民还是愿意追随的。
也不知道以后是会有越来越多的地方变得不宜居,还是大家渐渐习惯后觉得全国各地其实条件都还好。
扶苏感觉可能是后者。
毕竟人在适应环境。
玄景发愁地看着数量骤降的生育率和飙升的幼儿死亡率,感觉再这么下去真的要完。
扶苏却说:
“等安顿下来生活太平了,新生儿会变多的。”
到那时出生的孩子,估计天生就无惧冷热,也就没那么容易夭折了。现在死亡的幼儿多是之前就出生的,身体的适应能力不够,被天灾淘汰。
不过年纪更小一些的婴儿反倒存活率比四五岁的幼童高,可能是因为婴儿的自愈力强。他们正是快速生长发育的年纪,也能快速完成身体改造。
反而是孕妇身体比较脆弱,难以迅速适应气候。生育率降低的原因和这一点有关,流产的比例太高了。
秦王翻了翻统计数据的最后:
“不错,各地汇报说近期有孕的妇人比往年那些身体强健了许多,轻易不会落胎。”
统计数据来自扶苏联合起来遍布全国的商业人手,搜罗统计各类数值也是扶苏指点他们去做的。
他以前就会为父亲搜集这些东西,都是做惯了的事情。因而数据给得很详细,划分了许多类别,看起来一目了然。
玄景好奇地拿过去翻了翻:
“这个好,比以往大略的计数要细致得多,想要什么数值都有。”
又学会了一招。
看着看着,他发现一个之前父亲没分享的内容。有些诧异地拉了拉阿兄的袖子,指给他看。
扶苏偏头看了一眼:
“有妇人不愿生产,便奇异落胎了?”
写这封奏报的人最后迟疑着在里头补充了他发现的这个诡异现象。
最初是某家妇人离奇小产,小产前曾经发表过不想生孩子的言论,和婆家人产生了矛盾。
家中丈夫怀疑是她偷偷喝了堕胎药,然而询问过后发现并没有人售卖药品给妻子,可能只是单纯的意外。
比如妻子身体不好,胎像不稳,所以自行小产了。
因为问到了做药材买卖的商会头上,商会知道了这件事。起初没太在意,后来发现了好几起类似的事情,都是莫名其妙停胎小产的。
近些年小产的人多,大家都没往心里去。但商人嗅觉敏锐,总觉得里头有问题,就去走访调查了一下。
最后发现有些人是不想怀孕生子,之后很快就流产了。
不想生的原因很多,什么觉得世道不好孩子出来会吃苦,还有什么家里孩子太多实在养不起了等等。
总之,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流产了。
玄景诧异:
“每一个说不想生的都流了吗?”
扶苏合上了奏报:
“看样子是的。”
玄景疑惑:
“这又是什么新型灾祸?气候变化还会导致这种事情出现?”
扶苏挑眉看他:
“这算什么灾祸?”
玄景提醒他哥:
“若是以后妇人不想产子便可不生,人口恐怕难以增加了。”
扶苏对此嗤之以鼻。
当前时代民众还是讲究多子多福的,条件允许就会多生。所以只要生存环境变好了,孕妇也不会想着流产或者避孕,玄景的担心纯属多余。
秦王听出了点什么:
“梓桑,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扶苏回答:
“略有猜测罢了。我曾听人说过,许多兽类受孕后都可以自行决定是否继续妊娠。倘若母体判断生存环境不适宜,便会主动停胎流产,放弃继续孕育子嗣。”
人却没有这个能力,怀孕后不借助其他手段无法主动小产。如今人类适应环境后,好像进化出了这个能力,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
在极端气候下,会让女性变得虚弱的怀孕属于要命的事情。如果她们当真能够自己控制这一点,也算是拥有了一条保命的本事。
结果这对父子听完之后眼前一亮:
“可以控制怀男怀女吗?”
如果可以,缺男丁的时候就生男孩,缺女丁的时候就生女孩,岂不是很妙?
扶苏:“……不可以。”
想什么好事呢,这个只能在怀孕后放弃孕育。而且真给了这些人控制性别的法子,恐怕会一门心思只想生儿子了。
其实现在这个能力被发现后,估计也会有人为了拼儿子故意流产。
毕竟一直到现代社会,都有人相信看孕妇的肚子可以判断胎儿性别,更何况古代?一旦众人坚称怀的是女儿,肯定有重男轻女的人选择停胎。
不过在生存跟前这些都是小事,而且妊娠与否本来就是女性应有的权利。
不能因为有人利用这个权利作恶,就全盘否定它。这是使用者的问题,天底下还有很多女性等着靠它救命。
秦政把话题拉回正题:
“现在还不到顾虑人口的时候,先保证现有国民的性命吧。”
三人齐齐赞同。
人口迁移的旨意很快便传达了下去,各地开始行动起来。
现在的人口不多,先以生存为主。等以后天下安定人口爆发了,再把多的人迁回去也不迟。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第二年递交上来的最新统计数据证明了这个决策是对的,各地因灾害死亡的人数大幅度降低。
秦国推行的一年两熟耕作也在这几年的试验下有了一些成效,部分地区甚至开始尝试冬季种植新作物了。
虽说冬天雪厚,却可以在降雪前种下。这些植物不怕寒冷,落了雪也能继续生长,之后随时可以扒开雪层挖出来。
南方的积雪厚度比较浅,就很适合进行这类尝试。北方稍微困难一些,冬天想把雪层扒开不太容易。
但北方也有另一个好处,就是夏季的种植会顺利一些。北边的夏季高温比南边略低,有一些不那么抗热的作物在这里可以生长得更好,产量不会削减太多。
抗热的植物虽也开始推广种植了,可到底味道差劲。有的选的情况下,只要不是产量相差太多,大家肯定更倾向于种之前的。
当然,好吃只是比较小的原因。更重要的因素是有种植经验,比起种不熟悉的新作物,肯定是种旧的心里更踏实。
大部分的古代农人还是不太愿意接受新作物的,他们更喜欢求稳,拒绝变化。
大一统五年,玄景十二岁了。
五年过去,小豆丁终于有了翩翩少年郎的样子,不再那么充满稚气。
小少年跑得贼快,扶苏都有点追不上他,想欺负弟弟也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
好在力气方面扶苏占据绝对优势。
所以但凡玄景不慎被阿兄抓住,那就别指望逃脱了。无奈地忍受了一番揪耳朵之后,赶紧躲远。
玄景发出抗议:
“是你自己起晚了挨太子说教,怪我没叫你,这是什么道理?”
扶苏吃着点心拒绝回答。
他今天着实起得有些太晚了,阿父中午回来陪他用膳,结果发现他还没起床。当时就一声“秦扶苏”的核武器威胁,惊得他梦中惊坐起,一下子就醒了。
早膳没有吃到,午膳还被阿父罚不许吃饿着。没办法,只能吃点糕点填肚子,心里琢磨怎么跟阿父撒娇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秦政主要气的是他不吃早膳。
从昨晚睡到今天中午,都快八个时辰了。这么长时间水米未进,胃不想要了是吧?
扶苏唉声叹气:
“阿父都心疼我伤胃了,怎么还不让我吃东西?”
玄景幸灾乐祸:
“该!饿你几顿你就老实了!”
笑完看他哥火速解决完一盘糕点,看样子没吃饱。立即给侍从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多拿几盘回来。
侍从有些为难,低声说道:
“太子特意吩咐过……”
扶苏吃的这盘点心是上午就放在这里的,秦政没发现,就没撤掉。但是他已经知会膳房了,不许给四公子做任何吃食,让他饿足了十二个时辰,长长记性。
玄景嫌弃这人不够机灵:
“是我想吃糕点,快点去。”
太子只说不给四公子吃,又没限制十公子。送来之后宣称被四公子抢去了不就完了?反正他哥一向干得出来这么厚脸皮的事情。
侍从连忙下去端点心了。
扶苏听完全程,说了一句:
“端点咸口的点心过来,再下一碗汤面。你们十公子中午没吃饱,还要一碗汤面溜溜缝。”
玄景:……
侍从:……
玄景摁住额角:
“秦梓桑,你适可而止。”
最后也只上了几盘点心,还是按照玄景的口味上的,毕竟全上扶苏爱吃的那也太明显了。
好在兄弟俩毕竟是同位体,口味高度相似,只有细微差别。这点差别顶多存在于扶苏一般爱吃的玄景很爱吃,玄景很讨厌的扶苏觉得稍微有点讨厌。
所以还是可以愉快进食的。
吃完他又溜达去了渊楚的宫中,渊楚根本不知道他被罚没饭吃。听他说今天消化太快有点饿,立刻给他上了他想吃的一堆东西。
扶苏:我可不是只有一处可以蹭饭!
虽然出去蹭饭的结果就是回家面对了一个冷脸生气的阿父,要花更多的精力才能把人哄消气。
玄景小声笑话他活该。
扶苏回头瞪弟弟。
眼看兄弟俩又要闹起来,修改器突然刷新了新通知。
自从上次扶苏“继位”后,已经很久没有新通知出现了。或者说,一共也就出现过一次通知,现在这个是第二次。
秦政那边也刷新出了通知,他便没再和儿子闹别扭,先看正事。
修改器公告:
【亲爱的使用者,检测到您的国家已经步入正轨,无需修改器辅助。即日起修改器将解绑脱离,感谢您的使用!】
秦政提炼关键词:
“步入正轨?是说日后气候不会再出现剧变了,太史总结出的最新时令是对的,季节变化已经固定了?”
扶苏回忆了一下:
“这几年虽然天灾频发,但各种灾害都是轮着来的,确实存在一定的规律。”
比如夏季的干旱、正常和洪水,会轮流出现,三年一个轮回。
之前还有些不稳定,但最近六年轮了两圈,没出差错。太史还不敢断言,说得再看几轮。
现在修改器算是变相承认了,就是这个灾害规律,大秦已经找到了妥善的应对之策,不需要它再预告什么了。
虽然以后没了金手指作弊,但对父子俩来说,它的离开恰恰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这代表着天灾不会继续加剧,而已经适应了现有环境的秦人能够放下心来安居乐业了。
修改器的打岔让秦政忘了要收拾儿子的事情,他出门去通知秦王这一好消息。逃过一劫的扶苏赶紧把弟弟打发走,自己扭头溜回寝室。
扶苏叮嘱侍从:
“等太子回来就跟他说我已经歇下了。”
侍从立刻应下,去取洗漱要用的东西送进来。
第二天,扶苏早早起床。
殷勤地亲自侍奉父亲更衣洗漱,做足了认错的姿态。陪着父亲用完早膳送他出门去上朝,乖得不行。
秦政好气又好笑地戳了戳他脑门,没再跟他计较之前的事情。
气候恢复正常是在三十多年后。
那时已经是秦帝的秦王已经驾崩十多年,换了秦政继位。继位后立了玄景的长子为太子,如今也到了成年能顶门立户的年纪。
秦政和扶苏一直没有成婚,只扶苏过继了个玄景的幼子。
起初秦王还催过婚,后来见两人态度坚决就放弃了。大概是怀疑他们俩不成婚是顾虑到同位体的问题,也就不好再催。
秦政立太子的时候,扶苏开玩笑和玄景说他们两个大秦太子这辈子都没捞到当太子的机会,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然而玄景根本笑不出来。
扶苏的亲爹还在,他爹却去世了。所以他哥很快恢复了活泼,他却不行,他想他父亲了。
其实他也知道阿兄是见他最近心情抑郁,故意说笑逗他开心。
扶苏拍拍他肩膀:
“往好处想,你们能穿越第一次,肯定还能穿越第二次。就像我和阿父,死后重生了一次,又穿越了一次。有一有二就有三,我觉得你比起担心以后见不到你父亲,更应该担心以后见不到我。”
毕竟这是父子两两绑定的,而兄弟二人大概率并不绑定。
这话说完又给玄景整抑郁了。
抑郁了片刻后,玄景后知后觉:
“等会儿!你们什么时候重生过?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居然一直瞒着我?!”
说漏嘴的扶苏:……
扶苏果断转身走人,去找阿父帮自己哄弟弟。阿父一定有办法化解玄景的愤怒,他相信阿父。
有了扶苏亲自下场拉仇恨,玄景确实很快就走出了悲伤。但十多年后,他又迎来了新的悲伤。
气候渐渐恢复正常,不再出现极端天气,这是一件好事。然而已经五十多岁的秦政却有了油尽灯枯的迹象,即将离开人世。
玄景难过死了:
“阿兄,你说的对,我以后或许还能见到我父,却见不到你和陛下了。”
扶苏含笑摸了摸他脑袋:
“难得听你喊我阿兄,以前都直呼其名,一点都不礼貌。”
玄景这次却没有和他顶嘴,或是抱怨他还笑得出来。阿兄肯定比他更难过,他知道的。
扶苏把弟弟哄走了,而后趴在父亲的病床前小声问最近昏昏沉沉的父亲:
“我可以和阿父一起走吗?”
秦政倏然惊醒,伸手攥紧了儿子的手掌。他想说不行,想让儿子好好活着,但是对上扶苏带笑的眼眸却说不出口。
他第一次见阿苏分明是在笑,却比落泪更叫他心疼。
想起前两次都是扶苏送他离世,这次他曾经承诺过不会抛下儿子一个人的。他们两个今生年岁也就差了几岁,他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快迎来大限。
许久,秦政轻轻说了一声“好”。
或许真的有来生呢?
扶苏快乐地去准备毒葯了,玄景很快发现了这件事,然后就气疯了。他哥跟着父亲走了,那他呢?就丢下他一个?
扶苏有些为难:
“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
玄景一口答应:
“好!”
扶苏:……
扶苏发誓他只是随便说说,原以为玄景会比较理智,没他那么疯非要跟着父亲一起死,没想到看似十分冷静的玄景内心也是个疯批。
扶苏无奈:
“你这样你爹知道了要生气的。”
他可是得到了父亲的允诺,玄景这属于自作主张。
玄景却笑了一声:
“能见到父亲再说吧,要是当真可以见到他,被骂我也值了。”
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他都驾崩了,没人能管我了”。
扶苏:。
此话一出,扶苏就觉得玄景迟早要挨打。虽然他不确定秦王会不会知道玄景说过这种话,但扶苏就是有一种预感,玄景绝对逃不掉一顿揍。
扶苏心虚地跑回去和阿父说了这事。
秦政猜就知道扶苏会说漏嘴,无奈地握紧儿子的手掌,示意他消停一点。
但秦政其实没什么力气了,他自以为用了力,扶苏还是觉得轻飘飘的。他有些难过,便整日守着父亲不再离开屋子。
玄景自己倒是积极地出去安排后续,毕竟大秦一下子走了三个主心骨,很容易生乱的。幸好继承人靠谱,虽然不是桥松那孩子,却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玄景准备伪造成传染病,不然没法解释一口气三人都没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感染其他侍从,那不重要。外界传闻也不会去在意不起眼的侍从是否出事,舆论只会聚焦到他们身上。
扶苏听完他的计划,反问:
“都城突然出现传染病,你考虑过会引起什么混乱吗?”
玄景当然考虑过,他不是行事不周全的人。
他对扶苏说起最近各地送来的奏报,说是有些地区出现了传染病症,是食用生肉引起的。他准备借由这件事给臣民敲响警钟,要是各地听说连皇帝都因为吃生肉病死了,肯定就不敢再这么吃了。
扶苏:……
扶苏坚决拒绝他把这个帽子扣他阿父头上,阿父一世英名,绝对不能是因为吃生肉病死的!
最后两人商量完决定改个说辞,皇帝是正常死亡,他们两个小年轻是不靠谱吃生肉才会得病。
兄弟俩对这个安排都很满意。
千年后。
一则关于生鱼片的安全科普上了热搜,因为里头举例了历史上著名的吃生鱼片把自己吃死的案例。
其中兄弟两人的大名赫然挂在前列,让不明真相的广大群众对于“始皇帝父子四人真的很爱吃鱼”这一点深信不疑。
其中充斥着各种辟谣:
「只有梓桑玄景那对兄弟是自己吃生鱼片得病的!始皇帝和二世不是!不要弄混了!他们两个没有那么二!」
下头的热评是:
「还用你说?不靠谱的肯定只有这俩小的啊!」
在地府听说了这事的兄弟俩:……
扶苏立刻甩锅:
“都是玄景出的馊主意,毁我一世英名。”
玄景:呵呵。
【诡异大秦(人类变成诡异)】
第230章 始皇帝死而复生成为诡异
扶苏和玄景比秦政晚些回到地府,不过也没晚太久。所以秦政刚到就发现儿子下来了,下意识伸手,果然接住了扑过来的孩子。
扶苏习惯性呜呜呜:
“阿父,我好想你,我都好多天没见到你了。”
玄景熟练地拆台:
“胡扯,才几天而已。”
说完玄景才问道:
“这是哪里?”
之前有鬼魂向天道反馈过,说死后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太吓鬼了,强烈要求修改进入地府后的现身方式。
天道接受了这条意见,做出了修改。于是自那之后,新鬼苏醒后会发现自己站在自己的陵墓门口。
——初版其实是站在墓中的,但那位提出抗议的仁兄再次上诉,认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墓里也非常吓鬼。
秦王和秦政没有建造两个陵墓,自己总不会嫌弃和自己住一起。主要也是天灾的年景下不好大兴土木,造一个已经耗费很大了。
然后扶苏和玄景这俩没当上皇帝的,显然也不会有自己的帝陵。而寻常皇子是要陪葬到父亲身边的,只不过一般会陪葬到从葬区,而不是地宫里。
扶苏对于给父亲们陪葬无所谓,尤其他阿父可舍不得他葬在外头。这家伙对于自己可以和两位父亲一起合葬,可谓是十分开心。
玄景听说他哥可以合葬,顿时闹着他也要合葬。
家里有“双胞胎”的就得一碗水端平,不然闹起来头疼的绝对不会是兄弟俩本人,而是倒霉的家长们。
总之现在三人都站在了帝陵门口。
玄景看着觉得很陌生。
主要是因为埋在地底的地宫在地府里是矗立在地面上的,玄景只见过陵墓内部的模样,没有见过外部视角。
进入陵墓的甬道可是直通内部的,玄景走过的也就是这条甬道了。
然而现在,他抬头看见了高耸的城墙。那是帝陵外城区的城墙,城楼上还能看见走动巡逻的兵马俑。
秦政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而后皱眉揉了揉太阳穴。大量记忆涌出来,叫他有些不适。
到底是神级强者,只是轻微不适罢了,不会像以前那样会头疼。
扶苏也有类似的感觉。
但他是不会自己硬扛着的,当即就有气无力地倚在父亲身上嚷嚷着脑袋疼。
秦政立刻屏息凝神:
“头疼?严重吗?”
扶苏抬头看阿父皱着眉,意识到父亲也不舒服,顿时不闹了。反而伸手帮父亲揉穴位,完全不管自己。
秦政无奈地捉住他的手:
“不用揉了,朕已经好了。”
玄景孤苦无依地站在旁边,心想自己真像个捡来的,这里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玄景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这是哪里?”
扶苏抽空回道:
“地府吧,不像是再次穿越的样子。”
秦政见儿子似乎满血复活了,就扶着他站好。环视四周,确认了所处方位。
接着他对两个儿子说道:
“我们在帝陵门口,进去看看。”
神魂已经迅速接收了全部记忆,并没有什么后遗症。秦政和扶苏其实都无缝衔接上了记忆封印前的状态,非常清楚地府里的情况。
但他们不确定秦王是否清楚他们的来历,左右都是要介绍的,不如等见了面一起说,也免得再说第二遍。
所以秦政用神识确定了秦王的位置,直接带着两人过去了,先见到人再说。
玄景脑子还有点懵,新奇地打量了一番四周。直到跟着秦政找到了父亲,才后知后觉地疑惑起来——对方怎么知道父亲在这个位置?
秦王并不在正宫之中,而是在花园里和臣子聊着什么。
见三人来了,他微微颔首示意。
玄景惊讶极了:
“蒙将军?”
蒙恬冲他拱手行礼:
“太子殿下。”
玄景一下子反应过来:
“各界地府是连通的吗?还是我回到了前世的地府里?”
扶苏示意他看看周围:
“你们前世的皇陵内部长这样?”
那确实不长这样,玄景自觉失言,但他态度很自然地忽略了这件事,就当刚刚什么都没说。
秦王对蒙恬示意,蒙恬立即告退了。
他让秦政和扶苏自便,随意找个位置坐下休息。而后站起身,撸起袖子就朝玄景走去。
玄景的危险雷达瞬间就响了,他猛地后退几步,和父亲拉开距离。
玄景尽量冷静地问道:
“父亲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打我?”
秦王张口,复述了一遍儿子在阳世说过的话:
“他都驾崩了,没人能管我了。”
玄景:!!!
秦王冷笑道:
“朕现在就让你看看,朕还管不管得到你。朕不在你就翅膀硬了,还敢服毒自尽。”
别人家儿子自尽好歹是征询过父亲意见的,他家这臭小子倒好,仗着亲爹不在世可劲造作。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扶苏赶紧拉着阿父去亭子里坐下了,远离这片战场。他怕等下秦王打红了眼连他一起揍,他可不想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玄景现在可是个很有秦二世包袱的成年人,哪怕被亲爹追杀也绝不肯鬼哭狼嚎地求饶。
他不求饶,那就只能闷头逃跑。
偏偏玄景不如秦王对陵中地形熟悉,而且也没来得及学会鬼魂的基础技能。很快就逃无可逃,被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他亲爹给逮了回来。
鬼魂揍人根本不用担心把人打坏了,反正输入功德就能修复伤势。所以玄景被拎回来的时候,看起来相当凄惨。
扶苏心有余悸:
“还是阿父比较温柔。”
他爹就算气狠了也不会这么揍他,玄景好惨。
秦政睨了他一眼:
“现在知道朕的好了,平日里还故意气朕。”
扶苏小声辩解:
“没有故意。”
秦政不置可否。
等一家四口能坐下来好好聊一聊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秦政言简意赅地将自己和扶苏的来历还有经历大致说了一下,没说得太细。主要里头有很多内容不好解释,全部都说太费时了。
玄景听得瞠目结舌,许久没言语。
秦王对此倒是接受良好:
“原来传闻中成神的始皇帝父子就是你们二人。”
扶苏好奇起来:
“我们的传说都传到这里了吗?”
这不是个刚刚完善没多久的位面吗?看样子似乎是一统天下之后,法则自行完善的,没用到别人帮忙。
秦王只略提了几句:
“各界的古早旧闻朕不一定知道,但最新信息还是比较了解的。何况你们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时常能见到你们位面的先祖到处炫耀。”
扶苏:……
秦政:……
好,真是不出所料呢,先王们爱炫耀的毛病还没改掉。
玄景终于回过神了:
“成神是个什么感觉?怎么成神?我和父亲也可以吗?”
梓桑成神了,他也想成神,他不能比梓桑差。
扶苏看向他:
“恐怕不太容易,我和阿父也是天时地利人和。”
成功之后再回看,才发现这一步步走得其实充满巧合。最重要的一点是最终的考核,但扶苏一看就知道玄景是通不过那个考核的。
玄景听出了阿兄的画外音:
“看来是不行了。”
他有些可惜,不过也就一点点。毕竟不成神也能寿与天齐,他和父亲肯定不存在功德不够用的问题。
那么是否成神,其实也不重要了。
比起这些,玄景对父子俩之前建立的那些势力更感兴趣一点。比如仙国、秦盟这些个,准备有机会就去看看。
父子俩在这里待了半日,就准备回家去看看了。
玄景听说他们要走,还有些愣:
“回家?家不就在这里吗?”
秦政起身的动作一顿。
他叹息一声,伸手想像以前那样摸摸儿子的脑袋,想到孩子长大了,改为拍了拍肩膀。
秦政说道:
“家又不是只有一个,朕与你阿兄住惯了骊山陵,所以才回那边去。你要是闲着没事,也可以搬去那边住,给你们留了宫殿。”
玄景想了想,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也对,我和父亲还得回我们之前的大秦位面看看呢,我们也有两个家。”
扶苏则道:
“你记得早些来,来晚了宫殿要被别人挑走,你就只能住剩下的了。”
这是胡说的,就是想逗逗阿弟。
他成功了,玄景立刻站起来说现在就跟他们一起去。正好他还没出去逛过,对哪里都不怎么熟悉,需要父兄引导。
最后秦王也加入了这个队伍。
梓桑位面一如既往的热闹,一群先王可太能闹腾了,每天都有新花样。
见父子俩带人回来,还自来熟地上前询问怎么回事。不是去的架空位面,怎么还能认识新人的。
秦政懒得应付他们:
“巧合。”
之后就一个字都不说了,带着人直接回家。玄景拉着扶苏当向导带他逛了一圈,对这超豪华的帝陵十分羡慕。
“居然这么大。”
别说天灾位面因为客观条件制约,无法建造得太大的帝陵了。就是玄景穿越前他父亲建的那座,也没这么奢华的。
扶苏有些得意:
“我可是靠着丝绸之路从西方弄来了很多金银财帛,才能给阿父造得起这么好的帝陵。你们那里又没有丝路,天灾位面更是断绝了东西方来往,自然不如。”
玄景忽略了他的嘚瑟:
“不是说要给我分个宫殿吗?分哪一座?”
玄景小时候和扶苏一起住在秦政的太子宫,后来长大了哪怕再不乐意、再想向阿兄看齐,也不得不搬出去。
因为玄景是有妻妾儿女的,在区区偏殿肯定住不下。
后来扶苏跟着秦政搬去正宫了,倒是把太子宫空了下来。玄景高高兴兴地搬了回去,就一直住到临死前。
所以玄景直奔太子宫:
“太子宫是留给我的对吧?”
扶苏没能来得及阻拦他。
玄景进去就撞见了同样有自己的帝陵不住、非要赖在祖父和父亲这里的小桥松,太子宫是对方的居所。
小桥松惊讶地看着来人:
“父亲,还有这位——怎么称呼?”
也叫父亲吗?
玄景脚步一顿,立刻变得沉稳起来,免得在儿子跟前毁形象。
玄景亲切地同他说:
“喊叔父吧,都叫父亲不好区分。”
桥松秒懂:
“你不幸给我爹当了弟弟是吧?好惨,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玄景:……
玄景扭头去看他哥:
“你都怎么欺负我大侄儿的?”
桥松这一副“我有经验”的模样,显见是没少吃亏。
扶苏拒绝回答:
“好了,跟我走,别在这儿打扰孩子修炼。”
说着把弟弟拖到隔壁的乾元宫里。
太子宫是住不得了,玄景又见他哥和父亲一起住在乾元宫,顿时改变了方向。以前是顾虑妻儿不得不单独住一宫,现在他可以继续赖在父亲身边不走。
玄景就问道:
“东侧殿给我吗?”
扶苏看了一眼:
“那个怕是不能给你。”
玄景:?
玄景追问为什么,是做了别的用途还是有人住了。不给他个理由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父亲都说了这里也是他的家。
两人吵吵嚷嚷的动静惊动了东侧殿内的人,扶胥缓步走了出来。
见到扶苏后,扶胥露出一个微笑:
“梓桑,又交到新朋友了?”
扶胥来自英灵召唤的宋末位面,当初葬在了肤施县,居所只是个小小的坟冢。虽然可以去父亲的帝陵借住,可那边到底不是按照活人的居住习惯建造的,住着其实不太舒服。
扶苏认了这个阿兄后,就在家里给他留个宫殿。扶胥会时不时过来住些日子,一是想和扶苏多相处,二是在这里交到了新的朋友。
原位面的老熟人相处上千年早腻了。
不仅是他喜欢往外跑,大家都爱往外跑。听说现在回去基本见不到几个人,所有人都在外头鬼混。
扶苏唏嘘地看着一兄一弟。
家庭成员越来越多了,再这么下去房子就不够住了。
帝陵里宫殿虽多,可架不住醋王们就爱和他们一起挤乾元宫啊!
现在后殿区域眼看要住满了,下回再来就只能住隔壁宫室了。总不能住在处理政事或者前头朝宫的两侧配殿里,那里没设置寝室。
扶苏还在思索住房安排呢。
玄景已经快炸了。
玄景努力维持着淡然,冷静地问道:
“梓桑,这位是?”
扶苏回神:
“没大没小,又不知道喊阿兄。”
玄景:呵呵。
还想让他喊阿兄?这家伙在外头好哥哥好弟弟那么多,哪里缺他一个阿弟?
玄景用眼神谴责他哥。
扶苏无辜回望,示意他自己真的没有一堆哥哥弟弟,就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所以玄景还是比较特殊的,毕竟他是独一份的弟弟。
玄景:……
玄景更生气了,他还不如当独一份的哥哥呢!谁要当弟弟啊!
扶胥含笑看着他们使眼色:
“好了,别打哑谜了,要不要进来坐一坐?我近日寻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正说要等你回来送给你。”
扶苏立刻跟过去了:
“还是阿兄疼我。”
就这么抛弃了他弟弟。
玄景咬了咬牙,也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可不能放这两人单独相处,不然自己更没有家庭弟位了
落座后,扶胥温和地看向玄景:
“你是梓桑的阿弟吗?我是他阿兄,以后你也喊我阿兄就行。”
扶胥并不介意多个弟弟,他以前就习惯于照顾弟妹。多一个同位体弟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回生二回熟。
面前这个还挺有活力的,性子好像比梓桑更火爆一些。是个没见过的扶苏类型,挺可爱的。
玄景:……谢谢,但孤并不想当弟弟的弟弟。
扶苏没有父亲在,就会把阿兄当垫子靠。他挨在扶胥身上和他咬耳朵,说了玄景的小脾气。
扶胥笑着听完:
“你总是招惹他,把他好好的脾气惹得越发暴躁。桥松也是,都是你在故意欺负人。”
扶苏哼了一声,很不服气。
玄景心里好气,却还要努力维持住风轻云淡的形象。说话要淡淡的,表情要淡淡的,力求让人觉得他高深莫测。
可惜有秦梓桑在就注定无法成功。
扶苏直接说:
“先来后到,玄景你住西侧殿吧。”
扶胥这才知道他们之前在门外吵的是什么内容,立刻好脾气地表示弟弟喜欢这里他可以腾出来,自己搬去西侧殿。
左右住哪儿都一样。
玄景多看了扶胥两眼,确认这人不是以退为进,而是单纯的好说话,稍微放了点心。
不过他肯定不能答应这个提议,不然叫父亲知道了万一觉得他欺负老实人就不好了。倒不如自己主动退让,刷一刷大家的好感度。
玄景便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住西侧殿吧。兄长是先来的,我身为弟弟,没有叫兄长给我让位置的道理。”
扶胥果然夸了他一句懂事谦逊,接着又劝他不用太乖巧。当弟弟的有任性的资格,太乖了容易吃亏。
说着就要起身去收拾行李。
扶苏把他哥按住了:
“别惯着他,就让他住西边。”
在他跟前耍心眼,呵。也就仗着扶胥为人正直,看不出来了。
那头秦政听侍者说三个扶苏齐聚一堂,就猜到要闹腾。特意过来看了一下,果然在吵架。
秦政拍板定下了住所分配:
“朕把章台宫留给你们父子两个了,玄景你喜欢东偏殿,就住那边去。”
玄景:!!!
茶艺鉴赏大师秦政显然看出了儿子的小心机,并不上套。玄景论茶是茶不过梓桑的,梓桑的段位在秦政跟前都不够看,何况是他呢。
玄景不情不愿地跟着父亲走了。
临走还听到秦梓桑在说:
“是不是该给小阿父留个住处?还有他家的小苏。”
玄景的脚就走不动了:你到底有几个好弟弟!
秦王也停下了脚步:梓桑怎么还有别的阿父?
梓桑都没喊过他阿父,都是喊父亲的。
不等他们询问,扶胥就主动说:
“还是我把东偏殿让出来吧,不好叫父亲住西边。”
秦政答应了。
玄景就压低声音问父亲:
“为什么那对父子可以住乾元宫,我们就只能住遥远的章台宫?”
秦王冷肃着脸跟随侍者往前走:
“因为你总是和梓桑吵架,秦御要把你们兄弟两个隔开。”
玄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秦御”是谁,然后想起来了,御是秦政的表字。
以前父亲都是喊太子的,如今来了地府不好再这么喊,就只好称呼表字了。各位面的诸位虽然大名一致,表字却各有千秋,倒是方便了区分。
父子俩隔了几天才见到了扶苏口中的“小阿父”,也就是秦帝政。
秦帝是扶苏和秦政一起养大的,后来两人还见证过小扶苏的出生。不过很快他们就回地府了,没有再等到小扶苏长大。
小扶苏和两人没什么交集,说是给父子俩留房子,实则只有秦帝会偶尔过来住上几日。
所以一个东偏殿就够了,不必单独给他留一整套的宫室。秦政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同意了扶胥搬迁。
有过上次闭关二十年的经历,大家都挺担心这父子俩又一言不合几十年见不着人的。
因而秦帝有空就会过来看看他们。
玄景来的时候,秦政正和秦帝下棋。扶苏变成小崽子被秦帝抱在怀里,呼呼大睡。
玄景先震惊的是他哥居然不是赖在秦政怀里的,一般这种时候秦梓桑都会挨着亲爹。
秦政看出他的震惊:
“朕抱了他许久有些累了,叫阿政替朕抱一会儿。”
秦帝看了过来
“仲父,这就是阿苏说的弟弟?”
秦政颔首:
“他表字玄景。”
玄景知道仲父的意思,惊讶这怎么还有个辈分比其他始皇帝低的陛下。这么算起来的话,对方的长子岂不是要比扶苏低一辈,成侄子了?
玄景:原来孤还不是最惨的那个。
玄景心里平衡了。
扶苏被他们的聊天声吵醒,翻了个身睁开眼睛。下意识伸出小拳头要揉眼,被秦帝眼疾手快地捉住。
“不许用手揉眼睛,脏。”
扶苏只好放弃,躺在小阿父腿上仰头看向来人。因为是仰躺着的,再仰头就变成了头朝下,看到了一个倒着的玄景。
扶苏和他打招呼:
“玄景来了?”
玄景低头看着这个小崽子:
“你变成这样干什么?”
给这种家伙当弟弟,显得他秦玄景更弱了。
扶苏给出答案:
“我阿父喜欢啊!”
玄景:……
玄景瞄向秦政,心道真是看不出来,这位父亲原来喜欢幼崽。难怪他长大之后再刷父亲的好感度,就没有小时候那么容易了。
但玄景是做不来装可爱这事的,所以他很快抛开了心里的一点小遗憾。
秦帝抱着小孩坐到一边,把位置让出来,让玄景去陪仲父下棋。他要带着睡醒的小可爱玩耍去了,下棋哪有陪他家阿苏有意思?
扶苏在乾元宫过了足足一个月颓废又快乐的生活,阿父、阿兄和小阿父都围着他转,偶尔还会带着帝陵的灵体和寻宝鼠出门祸害人。
——重点祸害本位面地府和楼桑位面地府的六国君臣。
玩到后来都有点玩疯了,在不慎招惹了周武王姬发之后,终于被他爹拎回了骊山陵。
秦政揪着他的小耳朵告诉他:
“别去和姬发对着干,他现在是楼桑位面的分管人,你在他的地盘容易吃亏。你好端端的招惹他干什么?”
扶苏无辜地表示这都是意外:
“我也没想到小鼠会把他的墓给挖穿了……”
秦政头疼不已:
“他没打你真是好涵养。”
姬发都不跟秦人在同一个地府空间,自己住在夏商周混居的空间里。结果那寻宝鼠也是够能耐的,隔着空间挖穿地心,一口气挖到隔壁空间去了。
它以前绝对没这个能耐,果然还是受到主人神力滋养后进化得面目全非了吧。
当时姬发在自己家里品尝各界推崇的清茶,正和姜子牙吐槽这苦了吧唧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小鼠一爪子挖过去,正好挖到姬发坐的席子上。所以姬发整个人往下一掉,摔了个结结实实。
秦政刚才过去解救儿子的时候,姬发身上还有没拍干净的土呢。
得亏秦政去的及时,把人捞走了。
要是在等一会儿,等姬发反应过来自己可以根据地府律法拿人,估计就算翻烂了律书也非得给扶苏安几个罪名,关上十天半个月不可。
秦政警告道:
“接下来你不许去楼桑位面了。”
他怕儿子去了就会立刻被抓进监牢里,至少得等姬发忘了这件事再回去。
扶苏乖巧地答应下来。
身边还有一只鼠子也乖巧地团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知道错了的模样。
为了防止儿子继续出去闯祸,秦政就琢磨着是时候挑个新位面了。扶苏约莫就是精力无处发泄,让他去新位面发泄一下好了。
玄景听说父兄要离开有些不舍:
“可惜了这次我去不了。”
他还挺想跟着一起去的,但他刚来地府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了解。秦王最近琢磨着把儿子丢去学习现代知识,也考个大学回来,根本不放人。
扶苏想到自己当初苦读的十年,幸灾乐祸地目送玄景离开了。
还不忘叮嘱:
“去了记得好好学习,不要逃课。”
玄景点头:
“原来你以前还逃过课。”
扶苏:……你知道的太多了。
不过玄景去不了,桥松却是可以去的。
桥松大声谴责了他爹只带他去玩了一回就把他丢下的事情,后来足足二十年不见人。好不容易出关了,结果又单独出去玩不带他。
留了张纸条就跑了!超级过分!
所以这次桥松严防死守,紧盯着他祖父。盯着他爹不太现实,他爹经常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浪。
结果还真给他蹲到了,这次休想丢下他一个。
扶苏嫌弃地把变小后扒在祖父身上撒娇的儿子撕扯下来。
“出息!”
桥松哼了他一脸。
秦政便只好两头哄,劝得扶苏答应了带小孩一起去玩。
为了提升新奇感和趣味性,他们打算抽签决定这一次要去的位面和封锁记忆的方式。
已经成神的父子俩其实拥有了捕捉新生位面的能力,完全不需要通过府君弄到位面坐标了。
因而两人干脆把手头剩下的位面坐标转交给了秦王和玄景,自己去找新生位面玩。
之前府君说的没错,每日新生的位面都数之不尽。绝大多数都是以小说故事为蓝本生成的,也有以影视剧为基,不过不如小说多。
在新生位面里挑选就不存在原主的问题,毕竟进入的时候世界才刚刚诞生。
很快,他们盲选抽中了一个新世界。
新世界内。
大一统十二年,太子扶苏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父亲在前世的年纪驾崩。
满宫寂静,所有人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发出响动,生怕触怒丧父的太子。太子看起来情绪很不对劲,有些吓人。
扶苏守着父亲的尸首,久久没有动作。无论是谁来劝都不好使,桥松无奈只好让人多取了些冰来,以免天气炎热祖父的尸身腐坏。
殿内很快冷得和冰窖似的,扶苏换上了厚衣服,仍然被冻得脸色发白。
才刚成年没多久的太孙不得不撑起这个家,暂时代替祖父和父亲处理政务。
跟着长辈学习实践了多年,桥松处理国事并不困难。只是按照他的水平,应付眼下的这些繁杂政务应该是做不到游刃有余的、该有些青涩才对。
但他却表现得像是经验老到的帝王,任何事情递过来都难不倒他。
蒙毅、冯去疾两位丞相对此十分惊疑,他们记得太孙殿下之前的水平是没有这么高的。
如今这般,倒仿佛当了多年的皇帝。
莫非是陛下驾崩后,太孙醍醐灌顶、开了灵窍?会不会是陛下在天有灵,保佑的长孙?
秦人对始皇帝的崇拜十分极端。
好多人并不相信陛下已经驾崩,他们认定陛下许是成了仙神。以陛下的功绩,哪怕去了地府也定然能当个鬼仙。
头七那日桥松去见父亲,想问问他什么时候才肯放祖父的尸身入土为安,总不能一直停灵在这里。而且这边可是乾元宫的寝殿,以后还要住人的。
扶苏握着父亲的手漫不经心地说:
“住也是孤接着住,又轮不到其他人继位。”
他握着的手依然像活人一样,皮肤紧致,半点不似停放了七天的尸身该有的触感。保存得再好的尸身,七天下来也不可能丝毫不变。
桥松还待劝说,父亲总不能一直沉浸在痛苦里不接受现实。
扶苏忽然开口:
“桥松,你来摸摸你祖父的身体。”
桥松不解地上前来,轻轻触碰了一下祖父的手臂。一碰就有些惊讶,道了一声冒犯,又轻轻捏了捏手上的肌肉。
他意外地看向父亲:
“这倒像是还活着一般……”
说到一半他就自觉失言了,他爹本来就不肯接受祖父离世的事,他再说这样的话,只会让父亲越发的偏执。
桥松头疼不已:
“父亲——”
扶苏打断了他,目光灼灼:
“我听闻,有的人会陷入假死之中,看起来没有了呼吸心跳,实则还活着。”
桥松更头疼了:
“那也没有七天都这样的,不吃不喝活人如何承受得住?何况祖父的体温都冰凉了,除了皮肤看起来如同活人那般,没有任何异常!”
扶苏不听:
“再等等,否则若你祖父还活着,我们却将他封入棺中,岂不是亲手断送了他的性命?”
此话一出,桥松就闭嘴了。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敢去赌。就像父亲说的,他们承受不起这个可能性带来的后果。
始皇帝不仅是父亲的天,也是他的。
桥松妥协了:
“既然祖父的身体看起来不像是会腐坏的样子,那就多留几日。一个月,我们再等一个月。”
扶苏垂眸看着安睡中的父亲。
他知道,桥松妥协了第一次,就会妥协无数次。看似是答应再拖一个月,实则只要父亲保持住目前的状况,他就不会再同意下葬。
桥松出去召集了十几位必然可信的重臣,将此事说了。众人请示过太子后入内拜见陛下,亲自验证了一番。
平日里他们是不敢如此冒犯的,可这事关陛下是否还健在。
李信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陛下肯定还活着!”
王贲拉了拉他:
“你冷静些!不要惊扰了陛下!”
李信把他的手扒开:
“若是能将陛下吵醒,我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往常陛下睡着他们自然不能吵闹,可现在情况不同。众人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就没再阻拦他。
但扶苏却嫌弃李信聒噪:
“都出去,正事不干了?”
阿父怎么可能因为他们的叽叽喳喳被吵醒,阿父最放不下的是他,就算苏醒也是为了他才会苏醒。
扶苏把人赶走后独自霸占了父亲,轻声和毫无回应的躯体说了许多话。
就像是试图唤醒一个植物人那样,说着大秦的近况、回忆着往昔的美好、展望一下父亲苏醒后的未来。
哪怕身体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期间桥松来问过扶苏:
“近期城中有些六国旧贵蠢蠢欲动,既然祖父无事,可否借此布个局?”
大一统才十二年,还不足以抹灭有心人的小心思。虽然比之前世,敢升起复国想法的人十不存一,可到底还是有胆大包天的人存在。
扶苏眸色冰冷:
“那就去吧,叫他们高兴高兴。”
扶苏有预感,阿父肯定会苏醒的。到时候,这些反贼大概会陷入绝望吧。
桥松领命而去。
时间一晃过去了月余,咸阳一直没有发丧,但有心人早就听说了始皇帝驾崩的事情。
毕竟最初上头没有隐瞒的意思,当天就传遍了全城。随便来个探子问一问城中来往的庶民,都能得到准确回复。
所有人都信誓旦旦,朝中的六国臣子收到故人的探问,有些人并未多想,就把自己知道的告知了对方。
这又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
新皇即将继位,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不是吗?
得到准信的反贼们当即揭竿而起。
其实他们根本就拉不起太大的队伍,当初被秦军粗暴地收缴了家资,藏起来的那点银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算下来也只有些许贵族在其他地区埋藏了钱财兵甲,藏得太深,有幸没被收缴,现在成了他们造反的资本。
只是愿意跟着他们折腾的庶民不多,拉不起太大的兵马来。情况比反贼预想的要糟糕许多,他们原以为一揭竿就会有很多人群起响应呢。
属实是高估了六国的影响力。
当大秦不再用极致的政令压榨民力,再好好整顿吏治,防止六国旧吏以秦吏的名义欺压黎庶。广大庶民只会对现在的太平生活全盘接受,不想再去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跟你干夷三族的事情?何况本界连个乱改秦律的昏君胡亥都没有。
桥松前来向父亲回禀:
“楚国旧地、燕国旧地和齐国旧地都有六国余孽起兵造反。”
这三处是后灭的,其中楚地和燕地属于本身就一身反骨,齐地则是以前接纳了很多逃窜来的三晋贵族,齐人自己的反心倒是不强。
桥松接着说道:
“他们打着复国的旗号起兵,还写了一篇檄文讨伐祖父和您,想通过此举打击大秦的统治。”
反贼当然要否决大秦始皇帝和新帝的正统性,质疑他们是昏君,将人打成夏桀在世,才好为自己起兵戈的行为开脱。
扶苏冷冷一笑:
“孤倒是不知道,孤还能同夏桀扯上关系。”
天下谁不晓得他太子扶苏仁德?
这话也就自欺欺人管用了。
桥松正要点头说庶民听闻后嗤之以鼻,还有人拿石头土块去砸那些来征兵的反贼。毕竟这些年扶苏的名声太好了,庶民都很爱戴他。
始皇帝特意为太子造势,为的不就是自己驾崩后太子能得到民众支持,无人肯随反贼闹事,为难爱子吗?
然而不等桥松开口。
另一人先说话了:
“有人欺负你?”
父子俩俱是一顿,微愣后便大喜,猛地扭头看过去。
扶苏眼眶湿润:
“阿父!你醒了?!”
桥松也激动急了:
“祖父!祖父您终于醒了!”
秦政淡漠地扫过两人脸上过于激烈的情绪,眼里闪过一丝不解。
他虽然继承了始皇帝的记忆,但他是个诡异。诡异是不懂人类那些感情的,他们心里只有邪恶的趣味和无尽的食欲。
秦政的目光定在了扶苏身上。
他自始皇帝的尸身上诞生,本质上并不是始皇帝本人,而只是借由它的躯壳和记忆形成的诡异怪物。
极致的情感会催生出诡异,比如强烈的恨意、怨怼、不甘、委屈……基本都是负面情绪,所以诡异也是负面的,会对世界产生极大的危害。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同。
秦政发现自己似乎是个异类,他是诞生于极致的爱。还不是那种扭曲病态的爱,而是纯粹美好的父爱。
很难得,像是个奇迹。
不过作为诡异的秦政自己并不觉得这算是奇迹,他只烦恼于自己似乎不怎么合群,可能会被同类排斥。
好在,秦政也不太在意这点。
他很快就决定当同族都是空气,他为什么要在乎同族的想法?
诡异是会互相吞噬的,他没有同族,放眼望去都是可以助他增强实力的食物——无论人还是诡。
秦政坐起身来,重复了一遍问题:
“谁欺负你了?”
扶苏回神,给了儿子一个眼神。桥松连忙报上反贼的名号,并提供了他们如今的扎根之所。
秦政从床上起来,看都没有看在场的两人一眼。眨眼间就从原地消失,不知去了哪里。
他是诡异,不需要人类的情感。哪怕诞生于爱,他也并不打算和原身的儿子培养什么感情。
不过诡异喜欢遵从本心,秦政现在看那些欺负他儿子的人很不爽快。所以他打算去将那些人全部吃掉,正好也能帮刚刚觉醒的自己补充一点能量。
扶苏愣愣地看着父亲消失的地方。
桥松惊愕地开口:
“祖父果然是成为鬼仙了吧!”
这可是瞬间消失,不知道下一息是不是就会出现在那些反贼身边。要是真的,那可太厉害了,这绝对是神仙手段。
扶苏却敛下眸子:
“阿父刚刚看我的眼神为何如此冷漠?”
桥松:……
不是,亲爹,你关注的重点为什么在这种事情上面?
但桥松还得安慰他爹:
“许是成仙后情感变得淡漠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成仙总要有些代价的,我看仙人都是不理人间俗世,听说有的还会抛弃以往的家人——呃,我说错话了,父亲你不要伤心。”
桥松后悔自己刚刚话多,把他爹弄哭了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反正就桥松看来,他祖父虽然变冷漠了许多,面对他爹的时候却依然比旁人要温柔不知道多少倍。
而且祖父明显更凶了,要是叫祖父知道是他弄得父亲神伤,肯定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桥松只好绞尽脑汁地找补:
“刚刚成为鬼仙,这样是正常的。但父亲你要相信祖父对你的感情,相处一段时间他就会恢复如初了。你都能守着他一个多月不放弃,难道现在就要放弃唤醒他的感情吗?”
扶苏听进去了:
“你说的对,阿父只是暂时受到了仙力的影响。等他痊愈了,就会变回原样的,我可以耐心等。”
扶苏走到门外眺望远方的天空,心里在琢磨父亲什么时候会回来,解决那些人要花多长时间。
是鬼仙的话,应该很快吧?
确实很快。
秦政瞬移抵达了势力最大的一处反贼老巢,冷漠地站立在虚空中,垂眸打量下方人头攒动的军营。
就是这里了吧?
很快有人发现了天上的异样。
“那是什么?!”
“仙人!肯定是仙人!只有仙人才能御空而立!”
“快!快点跪拜!不要冒犯仙人!”
呼啦啦跪下了一片,频频叩拜,祈求仙人保佑他们的安危。
为首的反贼头领眸中异彩连连,他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仙人,这般倒是不好继续伪造神迹了。
但正儿八经的仙人在场,还要什么神迹?这就是最好的神迹!
头领立刻也跪下:
“请仙人保佑我等复国成功!”
这一定是上天的指示,预示着他的行动必然会取得成功。
头领正这么想着,就见仙人抬起了手,一道带着不祥气息的黑色能量席卷过来。
可惜众人沉浸在激动和喜悦里,只以为仙人是要赐福,完全没察觉到危险。直到黑气笼罩了所有人,将他们身上的生命力吞噬殆尽。
等黑色能量回归秦政体内后,原地只留下一具具失去生机的躯体,缓缓跌倒在地。浑噩的灵魂沉入地底,被牵引前往黄泉往生。
秦政并未多看这些人遗留的身躯和魂魄,眨眼之间消失在原地,又去了下一处地点。
短短一刻钟,他跑过了所有反贼所在的区域,将他们一网打尽。秦军集结好前来剿灭叛贼的时候,才发现这些人不知为何都离奇死去了。
替儿子出完气,秦政原本应就此离开的。
诡异对人间的权势没什么兴趣,他们心里只有变强的念头。所以按照诡异的习性,秦政该去找生命力充沛的人,或者拥有强大能量的人,继续进食。
但他只是往前踏出了一步,又下意识回到了咸阳的皇宫中。身体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不太受控制。
秦政并不承认这是自己的本心。
他是个诡异,他绝不会留恋人间,更不在意原身生前的亲人。
来都来了,他就干脆过来通知一下秦扶苏自己方才出行的成果,等通知完再离开不迟。
秦·冷漠诡异·政来到扶苏跟前:
“朕已经替你解决了那些欺负你的人,你不要伤心。”
扶苏弯了弯眉:
“阿父真好。”
秦政骄矜地抬起下巴:
“朕该走了,你以后自己……”
话说到一半,发现袖子被面前的人类拉扯住。按理来说他应该能避开的,结果他引以为傲的反应速度居然失灵了。
抓着他袖子的家伙还用难过不舍的眼神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要走”。
扶苏委屈地问道:
“阿父又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秦政抿起唇,没有回答。
对他撒娇是没有用的,他这样的诡异根本没有心。难道这个天真的人类还指望自己会怜惜他吗?不可能的。
秦政冷酷地说道:
“也罢,朕如今还缺一个领地,就这里吧。”
高等诡异都是有巢穴的,他也需要一个。其他地方都不如这里奢华舒适,而且记忆里原生住惯了,自己或许也会喜欢。
见太子重新扬起笑脸,秦政警告他:
“朕不是为了你才留下的,你不要自作多情。”
扶苏眼睛更亮了:
“嗯嗯!我知道的!”
阿父果然舍不下他,都是嘴硬心软罢了。
一刻钟的时间,侍从已经将室内陈设换了一遍。更换成了崭新干净的,之前的总觉得沾了点晦气。
扶苏开心地带着阿父回起居室坐下,就问起阿父在鬼界的经历。问他是不是真的成为了鬼仙,以后都不会死了。
秦政蹙眉:
“什么鬼仙?我是诡异,不过我确实不会死亡,除非诡力耗尽。”
扶苏顿时好奇起来:
“诡异?那是什么样的存在?”
秦政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
“诡异就是诞生于极端情绪的特殊存在,充斥着负面情感,以杀戮和玩弄人类为乐。”
秦政心想原主的儿子真是麻烦,原主分明也嫌弃儿子总给他惹事,怎么还能无怨无悔地爱着他?
自己绝对不会和原主一样自讨苦吃,他只会冷酷地把该说的都说了,然后不再搭理这个小麻烦精。
所以秦政警告道:
“像你这种天真单纯的,就是诡异最喜欢欺负的对象。你身上的能量还比一般人多,在诡异眼里是肥羊,他们有机会一定会先来吃了你。”
扶苏连连点头:
“那阿父要吃我吗?我可以给阿父咬一口。”
说着伸出白皙的手,凑到父亲唇边。
秦政:……
秦政推开他,冷硬地说:
“你那么怕疼,咬你一口能哭三天,还是算了。朕现在不饿,用不着吃你,等以后饿了再说。”
扶苏美滋滋地道:
“我就知道阿父舍不得吃我。”
秦政威严扫地,只能装作没听见他说的话。
舍不得?诡异才不会有这种情绪。
扶苏又缠着父亲问了一大堆,什么世界上还有别的诡异吗,要是出现诡异作乱怎么办,凡人要如何应对诡异等等。
秦政依然“不耐烦”地一个个回答了过去,告诉他目前还没有别的诡异。
但他这样强大的甲级诡异既已出现,离诡异全面复苏估计也不远了,以后只会出现得越来越多。
又说凡人需要觉醒力量才能对抗诡异。
一般可以通过饮用诡异的血液进行激发,不过成功率只有一成。失败后大概率会死亡,也有可能存活了下来却没有觉醒力量。
除了这个法子之外,还能击杀诡异,获取诡异尸体幻化成的诡器。这些诡器拥有特殊能力,凡人也能使用。
秦政看了柔弱的儿子一眼:
“就你这样的,还是不要尝试觉醒力量了,要是死了怎么办?等我日后击杀一个高级诡异,你就拿着它的诡器自保。”
扶苏乖巧点头:
“好,我都听阿父的。”
秦政又说:
“使用诡器也要注意,它吸取到足够的生命力就有可能再次复活成诡异,而且会影响使用者的心智。”
他说诡器击杀敌人后会夺取敌人剩余的生命力,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吞噬使用者,以使用者的形象出现,成为一个新的诡异。
扶苏意识到了里面的危险:
“所以诡异被击杀后的复活不是真正的复活,而是类似于转生成了另一个人?那阿父你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要让自己出事。”
秦政皱眉:
“朕怎么可能被旁人击杀?朕是最强大的甲级诡异,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脆弱的人类还操心他呢。
扶苏开心地听着他阿父洋洋洒洒地叮嘱了他一大堆注意事项,生怕他被诡异给害了,心里甜滋滋的。
他就知道阿父跟本放不下他!
什么诡异没有人类的情感,都是胡扯。
难道那些诡异的负面情绪不是人类的情感吗?又不是只有正面情绪属于人类,负面的就和人类无关了。
诡异顶多就是冷漠了点,但扶苏不在乎这些,阿父再冷漠也是阿父。
阿父还说自己不是原主,只是借由原主诞生的新生物。扶苏半个字都不信,是不是他亲爹他自己认不出来?
扶苏认定这就是他爹,不过是受到诡力这种力量的影响,被迫变得冷漠了。没关系,只要他一直努力暖化阿父,总有一天阿父会变回来的。
扶苏期待地看着父亲:
“阿父可以给我一点你的血吗?”
秦政:“……朕难道不是刚刚才跟你说过,你最好不要觉醒诡力,会撑不住死去?”
扶苏却对自己充满自信:
“不会的,我一定能觉醒成功。”
秦政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胡闹!”
原主费心费力把这儿子拉扯大,对方原本就身体虚弱,怎么可能抵抗得住诡力的侵蚀?要是放任他这么作死,岂不是白费了原主一番苦心?
秦政绝对不会允许扶苏不爱惜身体,这人得给他好好活着。
所以秦政冷着脸伸手,刺入心口取出了一滴精纯的心尖血。这是所有精血里等级最高、能量最纯粹的那个,用它来觉醒诡力成功率能提升到九成。
不过九成还是太低了,秦政想要的是十成。因而他还得亲自为儿子护法,运用诡力帮助儿子改造身体,确保他能觉醒成功。
秦政递出血液前最后警告他:
“朕是最高的甲级,你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概念。”
天干一共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区分,甲是其中的第一干,可见有多厉害。
“用甲级诡异的血觉醒力量,你会被诡异同化,甚至有可能彻底转变为诡异。前五级的诡异都有同化能力,用它们的血液觉醒至少会成为半诡。”
扶苏却只关心一件事:
“我被同化成诡异之后,是不是也会变得和阿父一样冷漠?”
秦政理所当然地点头:
“诡异都是这样的。”
扶苏就犹豫了。
阿父已经很冷漠了,他还要努力暖化阿父呢。看来在成功之前,还不能把自己也转变成诡异。
扶苏就说他以后再变诡,催促父亲把心尖血放回去。刚刚他没能拦住父亲,父亲的动作太快了。
秦政瞥了一眼指尖:
“不必,这样的血液朕多的是。”
取都取出来了,懒得再塞回去。
用他的血催生出的诡异会天然臣服于他,除非把他杀了,不然以后就很难对他生出反抗的心思。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将这滴血用掉,只不过寻常人不配用心尖血觉醒。
——虽然秦政嘴上不服输说“多的是”,其实一共也就九滴,用掉了就得吞噬大量能量才能补足。
最后扶苏把儿子叫来了:
“既如此,那就先令太孙觉醒吧。”
这是大秦的继承人,可不能有闪失。阿父会留在他身边保护他,却不一定能时刻照顾到桥松,得先保证桥松的安全。
桥松一头雾水地过来,听说了一切后目瞪口呆。但他习惯了听话,乖乖把那滴血喝下去了。
然后他就飞快地发起高热来,整个人红成了煮熟的虾。扶苏连忙指挥侍从把儿子扶去他床上躺下,好生照料。
扶苏担忧地问道:
“桥松不会觉醒失败吧?”
他用了点小心机,问的不是儿子会不会死。如果遭了一通罪还没觉醒成功,只是单纯地保住一条小命,扶苏觉得这笔买卖太亏了。
秦政也不知是听没听出他的小心思,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但秦政伸手往孙子体内输入了一些能量,帮忙疏导了一番。不多时,桥松就醒过来了,觉醒得比正常速度快得多。
苏醒后的桥松肉眼可见的冷漠了许多,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祖父行礼。
看见美味的大活人父亲,在食欲升起来之前先被敬畏压下去了。理智告诉他最好不要对他爹生出食欲,会死得很惨。
而且是双倍的惨。
一倍来自祖父,一倍来自亲爹。
所以哪怕视凡人为蝼蚁,桥松还是拱了拱手,也冲父亲恭敬行了个礼。
扶苏见状微微挑眉。
他觉得,这所谓的诡异根本不像父亲说得那么吓人。本质上就是诡力自带了冷漠效果,又放大了人性中的恶。
反正是抵抗不了本能的,看父亲对他不自觉的纵容和儿子对他下意识的敬畏就能看出来了。
扶苏放下心来,扭头冲父亲撒娇:
“我现在没有自保之力,阿父,你一定要保护好我。”
秦政也意识到了儿子的处境艰难。
他太柔弱了,根本抵挡不了哪怕最低级诡异的攻击。偏偏又不知道为什么浑身充满了诱人的能量,能叫所有见到他的诡异都疯狂起来,想要吞噬他。
只要吞噬了他,任何诡异都能晋升到最高的甲级。
秦政心想,幸好自己不需要吞噬扶苏就已经是甲级了。但他能控制住食欲,不代表其他诡也能,他得给儿子多加几重保险才行。
秦政很快做下决定:
“召集重臣前来见朕。”
儿子身边需要有更多臣服于他的诡异,受他制约的下属绝不会伤害他要保护的存在,也会主动攻击任何想要欺负扶苏的外来诡异。
重臣齐聚后,见到复活的陛下,简直是又惊又喜。
太孙桥松说明了情况,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愿意追随陛下的脚步成为新的诡异。
扶苏托腮看着他们,感觉大秦的中央集团快要成为诡异窝了。
说好的诡异复苏会威胁大秦统治呢?
打不过就加入是吧?
可能因为用的都是秦政的指尖血这一缘故,这是仅次于心尖血的精血了。所以他们一觉醒就是乙级的强大诡异,实力非常惊人。
而且成为诡异后,这些人似乎就获得了某些传承。他们知道该怎么运用能力,也知道如何才能让其他人变成诡异。
蒙毅沉稳地表示:
“臣会继续感染下属的臣子。”
最起码大秦的中央官吏和地方高官都得有自保之力,保证秦朝的统治不会因为诡异们的出现而崩溃。
秦政略一沉吟:
“有些人得朕亲自感染。”
蒙毅明白了:
“是,臣与冯相会列出名单,先请陛下过目。”
诡异中间等级分明,层层管辖。不过也同样存在一个问题——我从属的从属,不是我的从属。
好在要解决这个问题也不难,只要后续补上“我”的烙印就好了。不一定非得用血,缔结一个臣属契约即可。
蒙毅认为不能全都让陛下出血,那样陛下会损失很多力量,要很久才能恢复。所以大家分一分,然后让他们去跟陛下结契,是最好的选择。
秦政见儿子好奇,补充道:
“只有使用甲乙丙三级的血液觉醒的新生诡异会被血液的主人限制成为臣属,但乙级和丙级的限制会逐渐减弱。”
甲级可以让臣属毫无反抗之心,乙级只能保证大部分的情况下臣属都会听话,丙级的限制就更微弱了。
所以乙丙的臣属有可能反客为主,不是百分百可靠的,相比起来缔结契约会稳妥一些。
扶苏明白了。
群臣感染出的诡异只拿他们当上司,上司做得不好,他们或许会造反。
但他阿父不希望手底下的人造反,给他添麻烦。所以阿父会用契约限制这些家伙,彻底掐灭他们造反的心思。
就算要闹也会冲着其他臣子闹,而不是冲着始皇帝来。
秦政之后又让人将宫中的侍从和侍卫都感染,确保不留一个漏网之鱼。而后与他们大规模缔结主仆契约,这个比臣属契约的约束力还强。
因为目前能出血的都是乙级诡异,养出来的诡异也不会弱于丁级。放眼望去全是上五级的诡异给他儿子当保镖,秦政对此十分满意。
这样一来就算扶苏弱不禁风也不要紧了。
扶苏迷茫地发现:
“皇宫里就剩我一个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