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给点颜色开染坊
那些石阵对于鹤春山而言, 确实有些太过于小儿科了。
沈平芜被他一路抱着,只来得及张嘴提心吊胆,甚至就连发丝都没有松乱一丝。
他们沿着山路向上, 青石板阶渐渐开始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乃是泥泞的山路。
沈平芜一开始以为这座神山之中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可是没想到在不远处的山洞门口,竟然出现了两位蓬莱岛装扮的弟子。
要知道, 按照鹤春山这个速度不可能有弟子能够超过他们的。
除非这两位弟子一开始便待在神山之中。
二人走近。
沈平芜看见他们腰间皆佩戴着一枚素白的温玉,朵朵桃花镶嵌在他们那枚温玉之中,瞧上去如同琥珀般清澈明了。
那两位弟子翩翩白衣, 清风拂过, 衣诀翻飞。
缓缓抬眸,目光交汇之际,沈平芜瞧见了他们眸光深处那一丝寂寥与不沾尘埃。
那是一男一女, 沈平芜猜想这两位弟子恐怕乃是镇守山门的弟子, 想必修为高深莫测。
能够不起冲突,便尽量不起冲突。
“二位乃是千年间踏上这山峦的人。”两弟子走近, 端端行礼, 道:“既已至此,勿论因果,皆是缘,请跟随其后,吾等带路。”
这两位弟子一看便久居神山, 鲜少与人交谈,就连咬字都带着些许的别扭。
其中那位发丝雪白, 额间点缀佛印,眸子暗红的女弟子垂眸, 面色淡然:“吾乃桃雾,这位是燕桧。”
简单介绍之后,桃雾便转身将手中的花灯点亮,缓步走在前方。
沈平芜拍了拍鹤春山肩膀,示意对方将自己放下来。
而燕桧在看见沈平芜脚踝的伤口后,眸光微凝,拂了拂衣袖将手掌盖在沈平芜的身上。
一团莹莹绿光顺着他的掌心落在沈平芜的脚踝处,一阵暖意涌过脚踝,沈平芜有些惊讶地看向眼前的燕桧。
自己的脚上的伤口竟然直接愈合了。
燕桧轻轻点头示意,开口解释道:“略通医术,二位跟吾来吧。”
鹤春山看了一会这两人的背影,率先抬脚跟了上去,沈平芜见状,也放下了心中的警惕。
反正鹤春山打头阵,天塌下来了鹤春山个子高。
沈平芜这么美滋滋地想着,随后也意识到这样似乎有些不道德,于是赶忙摇摇头。
神山上的石洞浑然天成,巨大的山门中,有着一块泛着红光的石门。
“二位,请进。”燕桧转过身,朝沈平芜与鹤春山二人伸手,比了个请进的模样。
见鹤春山站在原地不动,沈平芜只得跳出来解围说:“他生性不爱说话,这石门紧闭,我们如何进去?”
沈平芜一边说,一边用手肘戳了戳鹤春山。
把这两位神山守门的人给得罪了,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沈平芜在心里默默想着。
石门特殊,沈平芜站定在其面前的时候,都能够感受到石门后所蕴藏的巨大能量波动,那股能量很奇怪。
不像是灵力也不像是祟气,反倒有一种超脱世俗,不为所知的力量。
碍于脸面,沈平芜到底也没有好意思开口询问守门弟子门后面是什么,只是当桃雾递过来一枚小巧的黑色棋子时,她有些好奇地开口。
“这是棋子吗?”
那棋子模样光滑,泛着暗暗光泽,如同镀上了一层蜡光,叫人看一眼便能知晓其定然与普通棋子与众不同。
桃雾轻点头,在沈平芜伸手接过那枚棋子之时出声,“只有这枚棋子才能够通过此石门。”她如同变戏法一般,重新又变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棋子。
接着捏在掌心中,另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按在石门上。
看上去结实生硬的石门,表面竟然泛起了圈圈波纹,好似镜花水月般,桃雾的手掌穿过了石门的表面。
棋子本身并不算多稀奇的东西,但是将棋子捏在掌心便可以穿过这巨大的石门,倒是叫沈平芜略有些吃惊。
不过,此刻她也来不及多想。
伸手接过桃雾递过来的棋子,见鹤春山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沈平芜想也不想就拽过男人的衣袖。
“一起走。”
*
石洞里很宽敞,两侧皆亮着烛火,不仅没有沈平芜想象中的刺鼻气味,甚至带些让人安神的檀香。
沿着石洞走道,能够看见烛火,石壁上似乎也雕刻着某些晦涩难懂的画面。
几乎是每隔几段壁画,底下便会有一座小巧的石雕神像,那些神像的神态与模样皆不相同。
有卧立之分,有男女之别。
唯一相同的便是他们的衣襟处似乎都烙下了一朵桃花图案。
沈平芜好奇地看看这,看看那。
见到鹤春山依旧是那副沉默的姿态,有些狐疑:“你怎么了?”
按照对于鹤春山的了解,一般这种情况定然是鹤春山发现了什么。
鹤春山垂下眸子,表情微敛,叹了口气:“我在想,你先前所说孤男寡女的问题”
沈平芜:?
我信你了个鬼。
你表情像是在思考这种事情吗?
鹤春山的目光从沈平芜那瞪大的眸子上移开,笑了一下,将腰间的剑给抽了出来。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鹤春山看了一圈四周,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剑,缓缓道:“神山上可用不了灵力。”
沈平芜一怔,还未等到鹤春山的解答,她自己先反应了过来,低了头,将视线落在了自己完好无损的脚踝上。
那处没有再传来丝毫的疼痛之感。
“那我这脚上的伤?”沈平芜忍不住说。
可那两位弟子居于神山之中,若是有问题,定然是神山有问题,蓬莱岛有问题才对啊?
难怪自己从方才在门外面的时候,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那种诡异的感觉却叫自己有些无所探知。
经过鹤春山这么一提醒,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愈发明显。
可如今他们二人都已经进入了石洞之中,沈平芜侧头,片刻后看向鹤春山:“你早些便发现不对劲,为何还跟着一同进了这石洞?”
“嗯——”鹤春山应了一声。
站定在走道的中央,目光看向前方深不可测的尽头。
“怎么了?”沈平芜有些不明就里。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鹤春山的话很平淡,语气中却含着一丝笑,丝毫也没有落入别人圈套的窘迫。
只是在抬脚的时候,沈平芜这才听见他说:“而且,法宝确实是在这个石洞之中。”
沈平芜一怔,见状赶忙小跑着跟上去。
“还好跟着你,若是我自己一个人,恐怕被别人卖了还在帮忙数钱呢。”沈平芜自顾自地开口。
却没注意到身前的男人脚步一顿,似是被她的话给逗笑了一样:“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沈平芜:
给点颜色开染坊吗?
*
很快,沈平芜就知道鹤春山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件很好玩的事了。
石洞深处,烛火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与此同时,洞中传来一阵诡异而又骇人的锁链声,悉悉索索像是有什么东西蛰伏在暗处,正在暗中观察着他们。
沈平芜心口一紧,下意识便要将腰间的剑拿在手上。
可当她将手摸向腰间的时候,竟然指尖穿过了剑柄,只摸到了一片虚空。
沈平芜不可置信地低头,就见自己腰间的春愁在被自己手指触碰的瞬间,竟然化为黄沙从自己的指缝流走。
要知道,春愁可是神剑,真金烈焰都弄不坏的剑。
如今竟然在这个石洞之中,化为一捧黄沙散落而去?
“这是什么情况?”沈平芜拽住鹤春山的衣袖,将掌心之中的黄沙捧到他的面前:“春愁竟然化为黄沙了?”
如今在神山之中,没有办法使用灵力本就有些叫人手足无措,没想到就连剑都化为黄沙无法使用了?
这就代表着,若是在这石洞之中遇到什么妖魔,他们只能用双手迎敌。
“我们得先出去。”沈平芜蹙着眉心,认真地开口说道。
这个情况,已经不是玩笑了。
“不就得这样才好玩吗?”鹤春山问。
他的脚步不停,眼底不仅没有出现任何担忧的神色,甚至亮起了一种诡异兴奋的眸光。
石洞深处那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愈来愈响,叫沈平芜头皮发麻,她看着鹤春山那无所畏惧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让她将鹤春山一个人丢在这里,她是定然办不到的。
沈平芜见劝不走鹤春山,也撒了手,跟着鹤春山的身后,一边走一边嘀咕:“行呗,大不了一起死了拉倒。”
鹤春山没有应她这句话。
渐渐的,石壁上所雕刻的不再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壁画,取而代之出现了数不胜数的剑。
是的没错。
是剑。
石壁上悬挂着琳琅满目的修剑,长短不一,数量不清,宛若一个个陈列馆般。
沈平芜怀着好奇的心情,伸手摸了摸石壁上悬挂着的修剑,与他们自己带进来的佩剑不同。
指尖碰触到那些冰冷的剑鞘时,那些石壁上的剑鞘并没有像沈平芜的春愁那般,化为黄沙落入指缝。
依旧完好无损地挂在石壁上。
“鹤春山,这石壁上的剑好像不会消失?”
鹤春山抬眼,视线扫过石壁上那些剑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勾唇望向走道的深处。
“有意思。”
男人轻启薄唇,从口中吐出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在沈平芜听来实在是有些一头雾水了。
她懵懵地看着鹤春山。
什么鬼,你又知道什么了就有意思了?
石洞深处,从一开始悉悉索索的动静,开始变得具象化,带着阵阵兽类的咆哮。
第62章 我有话对你说
幽深的走道深处, 阵阵兽啸愈发清晰震耳,沈平芜蹙眉望着黑暗,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壁画上的剑, 恐怕是有用处的。
她这么想着,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侧的鹤春山已经率先抽出了壁画上的一把利剑,在手中掂量了两下。
玄铁剑身折射着烛火的微光,落在鹤春山那张冷峻而又沉着的脸上。
沈平芜见状, 赶忙也跟着一同抽出了壁画上的一柄剑。
她不擅长用重剑,所以挑选的也大多数是短刃。
壁画上的剑类各式各样,也不知道摆放这些修剑的人到底收藏了多少柄, 沈平芜取下了两把大小趁手的短刃捏在掌心。
面对未知的危险。
就算她表面上再怎么装作冷静, 手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
“你先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明知道是陷阱还往里面跳吗?”
在沈平芜神经高度紧绷的时候,鹤春山冷不丁扭过头, 垂眸看向她。
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 同时又夹杂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他慢条斯理地转过头,看向黑暗中那些妖兽的方向, 缓缓吐出一句, “你不觉得这些妖兽是很棒的练习对象吗?”
鹤春山一边说,一边懒洋洋将手中的长剑轻挥,眉目疏朗。
这个地方,谁需要练习这个问题答案再明显不过。
沈平芜指了指自己:“我吗?”
锁链绷断的声响,破空而来, 紧接着便是愈发急促的动静。隐约中夹杂着低沉的吼叫,让人听着不寒而栗。
鹤春山动作很快, 在沈平芜刚刚看清出现在面前的妖兽之时,那柄普通的长剑已经划开了妖兽的脖颈。
惨烈的血花迸溅在半空之中。
鹤春山一边飞身轻跃, 切割妖兽脖颈的动作干净利落,在下一波兽潮来临之前。
只是片刻的功夫,整个地面上满是堆砌成坡的妖兽残骸。
“你觉得呢?”鹤春山十分淡然地将剑收回手中,抬起胳膊,手臂夹着那柄血迹斑驳的剑身,用衣袖缓缓擦拭干净血迹。
沈平芜看着他的动作,静默片刻,随后尴尬地握紧手中的短刃。
鹤春山刚刚只花了半炷香的时间,便解决掉了那些呼啸而来的妖兽,沈平芜被他牢牢护在身后,甚至都没有出刀的机会。
但是她很清楚,鹤春山方才斩杀妖兽的动作,并不是杂乱无章。相反,他就好似在给自己展示剑法一般,动作行云流水,带着磅礴的气势。
妖兽素来筋骨强硬,普通的剑很难利落地将他们斩杀殆尽。
可鹤春山硬生生将其拆骨剥皮,动作自然流畅。
沈平芜笑了笑,朝着鹤春山小心翼翼提议道:“我觉得,应该是给我练习的吧?”
“还算有悟性。”闻言,鹤春山将剑背过身去,朝沈平芜比了个请的手势,又道:“试试看吧。”
沈平芜:“哈——”
“可以的,可以的,不就是斩杀妖兽嘛,斩杀妖兽乃是修仙之人必备的技能,就算如今用不了灵力,凭借我的剑法也定然能够将它们斩杀,怎么说我也是仙门之人”
“洒洒水而已。”
沈平芜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脸上已经挂上了苦瓜的表情。
“是的,让我看看正道风采。”鹤春山点了点头。
沈平芜嘀嘀咕咕,絮絮叨叨自我安慰了半天。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站在了鹤春山的面前,鹤春山突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从背后环抱住。
呼出的气息喷洒在沈平芜的脖颈,带着阵阵凉意。
“怎么了?”沈平芜握紧短刃的手一顿,猛地抬头看向鹤春山。
只见鹤春山眉眼疏朗,只是垂下眼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摆弄了一下她的姿势。
“御气于剑端,不用灵气也可以。”
鹤春山的声音与第二波兽潮的嘶吼声重叠在了一起。
沈平芜并没有因为鹤春山这句话而轻松多少,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捏紧了手中短刃,屏住呼吸。
这似乎并不是第一次鹤春山教她练剑。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平芜总觉得这一次与上一次相比,似乎有些别扭与奇怪。
许是因为自己被鹤春山护住太久了,以至于她都下意识对他产生了依赖,如今乍一下又需要自己挡在前面,反倒是有些不习惯。
想到这里,沈平芜唾弃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
提气,按照鹤春山刚刚所说的办法,将全部注意力都凝聚在了剑端。
短刃更适合于近身作战,是短时间内迅速提升体力与武功的兵器。
吼——
一头身形修长,敏捷快速的妖狼出现在沈平芜的眼前。
那头妖狼周身毛发银白,一双殷红嗜血的兽瞳在黑暗中泛着瘆人的光芒。
沈平芜的心一紧。
“怕吗?”
鹤春山的声音贴着自己的耳边响起,沈平芜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怕。”
却听见鹤春山笑了:“既然怕,那你要逃吗?”
鹤春山笑起来时,嗓音总是带着淡淡沙哑,显得有些低沉。
沈平芜却在这时摇了摇头,她闭上眼睛,待到再一次睁眼时,眼底燃起的是认真与坚定。
鹤春山退后半步,甚至饶有兴致地倚靠在了一侧的石壁上。
“再怎么说,我也是正道之人,若是碰见点困难便一直逃跑,那我与那些贪生怕死之徒有何分别?”
若是从前,就如最开始之际。
风雪古庙处,沈平芜在面对危险的第一反应也是逃跑。
说到底,她本就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站在鹤春山的面前。她的心底不再被胆怯所填满,相反甚至有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短刃与利爪相碰撞,发出刺耳的刮蹭声,玄铁与狼爪迸溅处火花,沈平芜的身体从一开始的生硬,到后面渐渐游刃有余。
妖狼的速度够快,可到底没有开灵智。
沈平芜只是稍稍预判,* 便可以知晓它下一瞬会出现的方向。
面前的妖狼气喘吁吁地耷拉着舌头,幽深的兽眸似乎在静静地思考着什么,宛若有了神智一般。沈平芜警惕地盯着眼前之物,就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生怕下一秒,妖狼会从自己没有防备的地方出现。
沈平芜以为只要这么僵持下去,总能等到妖狼疲惫的机会,可是她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便是,妖潮并不只一头妖兽。
于是,当沈平芜将全部精力都放在面前妖狼身上时,一道呼啸破空而来的利爪朝着她的脸上勾来。
沈平芜慌忙朝一侧躲避,却还是被那鹰爪擦过脸颊。
原先素白的脸庞留下了一道血痕,沁着几颗血珠。
沈平芜眼睫动了一下,看向愈来愈多的妖兽正朝着他们这边赶来,即将加入这场厮斗。
身后明明还站着一位强大战力的鹤春山,可是沈平芜却根本没有扭头求助,示弱,反而眼底染上了隐隐的兴奋。
她默默将手中的短刃握紧,扭头看向鹤春山道:“如果我能把这群妖兽杀光,我等会有话要对你讲。”
鹤春山眸光幽深,倒映着少女战损的身影。
片刻之后,鹤春山幽幽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答道:“拭目以待。”
越来越多的妖兽加入进来,沈平芜却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独自面对妖狼的狼狈与窘迫。
相反,她反手握住短刃,迅速地划破了一头妖熊的脖颈,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
此刻的沈平芜,就好似是一朵危险的荼蘼,盛开在黄泉之中。
她快速地将那些速度缓慢的妖兽处理掉,将视线重新落在了一些行动快速的妖兽身上。
即使她再怎么提高警惕,依旧不可避免地受伤。
但好在,那些伤口并不至于影响她的行动。
鹤春山一直在身后默默注视着她的动作,眉间蹙起,似乎也在一同思考着她的意图。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出手帮她一把,可是却依旧耐着性子站在原地,望着沈平芜愈发自然与流畅的背影,渐渐地,他突然低声笑了出来。
石壁旁烛火摇晃,柔和的光线将他的眉眼勾出一道折线,为鹤春山那冷峻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浅浅的柔光。
倒是够聪明。
是的,沈平芜从一开始看见那奔涌而来的妖兽时,便在脑海里构建出了一个计划。
妖兽分为两类,一类依靠速度来傍身攻击,另一类则是依靠力量来进行攻击。而沈平芜在面对这两类妖兽之时,将自身的灵巧迅速运用在了那类蛮力的妖兽身上。
依靠蛮力的妖兽反应不过来沈平芜的速度,自然而然被她收割,留下来一群速度极快的妖兽。
若是依靠自己的反应速度,沈平芜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躲开它们的攻击,更不要说去杀死。
所以,她想了一个好办法。
那就是叫他们自相残杀。
沈平芜飞速躲开妖狼的利爪,将其往另一只妖兽方向引去。
她无法攻击到它们,自然有能够跟上它们速度的。
如沈平芜所料,两头妖兽在她闪身之际,径直地撞在了一起,锋利的利爪刺破了对方的身体,两具尸体紧紧贴在一起倒下。
空气中的血腥气味愈发浓烈。
而沈平芜却越战越勇,如同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架。
随着倒地的声响,最后两头妖兽也一同倒下,整个石洞中除了四处分散的妖兽尸骨,只剩下沈平芜与鹤春山还站着。
沈平芜本来还想学着鹤春山的模样,抬起手臂擦拭一下短刃上的血迹。
可是奈何刚刚经过一场恶斗,她的胳膊如今已经酸胀地抬不起来,只得作罢了这个想法。
不过她可没有忘记开始同鹤春山说的事情。
她忍不住回了头,气喘吁吁地对上了鹤春山的视线。
只见那人抱剑倚在石壁上,看了她许久:“说吧,什么话?”
——
第63章 心悦是很喜欢很喜欢的意思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之味, 在地上弥漫荡漾开的血迹宛若小溪流般,蜿蜒着蔓延至沈平芜的脚边。
地面上深深浅浅的坑洞里蓄满了血水。
沈平芜眼皮轻跳,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似乎在最开始的时候, 也是相似的场景。
雪夜古庙,阴冷石窟。
堆砌成山的妖兽尸骨,以及站在自己身侧的魔头。
沈平芜忍不住抬起头,对上了鹤春山的视线, 就见鹤春山大方地回视着自己,看了许久,说:“想说什么?”
与第一面的寒冽相比, 如今的鹤春山在自己面前似乎多了一丝初雪融化的暖意。
沈平芜很轻地眨了眨眼睛, 缓缓开口:
“我心悦你。”
滴答滴答——
沿着石缝滴落的水珠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整个石洞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沈平芜仰头看向面前的男子。
只见鹤春山的脸上还停留着错愕的神情。
并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欣喜若狂,也没有想象中的厌恶至极, 只是一种很平淡的神情。
平淡到沈平芜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了。
这是没同意吗?
沈平芜在心里默默想着, 面上突然一阵滚烫,一路蔓延至了耳根, 她匆忙垂下眸子, 刻意不去看鹤春山的脸。
本以为这件事情会轻飘飘地被他揭过。
可过了半晌,忽然听见了鹤春山说:“心悦是很喜欢很喜欢的意思吗?”
沈平芜轻眨双眸。
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鹤春山这句话的意思,接着便又听见鹤春山开口:“是最喜欢最喜欢的意思吗?”
鹤春山倚在一侧的石壁上,垂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
与从前总是会出现模糊的身影不同, 这一次鹤春山能够清楚地意识到,那抹总是在梦境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开始变得清晰, 变得具体——
变成了沈平芜的模样。
鹤春山就这么看着面前的少女。
琥珀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如同烟云萦绕, 落在眼眸。
沈平芜下意识点了点头,只来得及感受到眼前男人身体瞬间僵硬。
她的面颊滚烫,语气却忍不住地颤抖:“心悦,就是天上地下我只想站在你身边。”
“沈平芜。”
鹤春山说:“正邪两道,都愿意随我一起?”
沈平芜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似乎仔细地思考了一下,接着一脸认真道:“那不行,你还是改邪归正吧。”
“呵”
鹤春山从喉间溢出一丝笑,接着抬手将手中的修剑抬起,虔诚地将沈平芜圈入怀中,发出一声叹息。
那声叹息很复杂,似乎含着某种说不明的情绪。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沈平芜这才懂得那声叹息究竟为何。
妖兽的嘶吼声依旧历历在目,零碎的脚步声从石洞深处传来,可这一次沈平芜却被鹤春山牢牢圈在怀中。
沈平芜刚想要回头,“还有妖兽在看着呢。”她扯了扯鹤春山的衣袖,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怀中抬起头来。
眼底中似乎泛着点点星光。
鹤春山松开了手。
被抬起的那柄修剑挡在了他与沈平芜的面前,周身再一次出现了那殷红的符咒,从他的额间一点一点转移到了沈平芜的额间。
只是这一切,沈平芜都没有发现。
随着砰的一声,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声响,接踵而来的便是妖兽的哀嚎声。
鹤春山手中那柄剑展开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竟然无视了神山的灵气限制,所有撞在那道屏障上的妖兽竟然顷刻之间化为一团团血雾,消散在空气之中。
沈平芜不由地张大了嘴巴。
鹤春山在这时低头,漆黑的头发被风扬起,一双眸光中含着笑,冰凉的指尖勾上沈平芜温热的手指。
接着腕间一凉。
沈平芜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素白纤细的腕间出现了一串鬼玉。
那鬼玉便是鹤春山常常戴着腕间的那枚。
说来有巧,沈平芜总有一种兜兜转转的感觉,她低头仔细打量着腕间的鬼玉。
“没想到这串鬼玉还是回到了我的手中。”沈平芜忍不住开口。
鹤春山抬头,望向石洞深处,“你们仙门不是有一种说法吗?”鹤春山抬脚朝着前边走去,嗓音低沉:“定情之时,要赠送定情信物。”
说罢,还扬起眉梢看着沈平芜。
那明晃晃的眼神,似乎在问沈平芜要定情信物。
沈平芜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浑身上下,发现如今她的魂魄穿的乃是一清二白的自己身上。
别说定情信物了,沈平芜的袖口就差两袖清风了。
她身子一怔,接着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面对着鹤春山那探究的目光,她鼓起勇气踮脚。
柔软的唇瓣贴上一阵冰凉,又如同蜻蜓点水般快速地挪开。
“没什么好给的定情之物,给你个定情之吻可以吗?”
沈平芜有些不好意思地目移
少女含笑又带着打趣的嗓音在空荡的石洞中不断回荡,鹤春山低眉轻笑一声:“这算什么定情之吻。”
沈平芜:?
还未等沈平芜反应过来,她的腰身便被鹤春山揽住,接着冷冽的吻落下,如同开城掠池般重重地覆了上来。
鹤春山的唇微凉,却带着一丝俗不可耐的欲,隐隐夹杂着些许急迫。
沈平芜被动地承受着鹤春山重新定义的“定情之吻”,直到她有些喘不过气,用手推了推男人结实的胸膛。
湿冷的石洞中,气喘吁吁的二人分开之时,身侧的温度似乎都升高了不少。
沈平芜抬起手背,捂住有些发疼的唇瓣:“你是属狗的吗?”
鹤春山却魇足地舔了舔唇瓣,盯着沈平芜对方眼神,如同黑暗中那头妖狼般。
那是一种盯着猎物的眼神。
沈平芜见状,赶紧往边上闪了闪,与鹤春山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
二人并没有在原地待多久。
鹤春山将手中的剑收了起来,抬脚朝着石洞深处走去。
身边人一动,沈平芜自然也有所注意。
赶忙抬脚跟上了鹤春山的脚步,一边走还一边不住打量着那枚鬼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蹉跎许久,又重新回到自己手中有种别样的情绪,沈平芜觉得这枚鬼玉的颜色似乎比先前要更加浓郁了一些。
不是说鬼玉的颜色与其生前所遭受的苦楚挂钩吗?
鹤春山在自己身边这段时间,怎么还更加痛苦了吗?沈平芜一边想一边嘀咕着。
鹤春山唇角轻翘,低头勾住沈平芜腕间那略显宽大的绳带,带动着朝前走去。
诶——
一声惊呼过后。
沈平芜的手腕被绳带拉动,殷红中沁着黑的鬼玉在二人腕间来回打转。
他们分明没有牵手,可那枚鬼玉的绳带却如同红线一般,拉扯在他们之中。
石洞的兽潮动静悄无声息地熄灭,沈平芜跟在鹤春山的身后,走到最深处时,才看清楚那无数根垂落在地面上的铁索。
不用想都知道,这些锁链应该就是先前用来栓着妖兽的。
“你说,神山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妖兽啊?”沈平芜抬起圆溜溜的眼睛,闪过一丝狐疑。
沈平芜视线扫过那些泛着寒光的锁链,看向身侧之人。
烛火幽暗,玄铁制成的锁链泛着冷冽的寒意,叫沈平芜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此时的石洞寂静无声,只有两道模糊的影子在两侧的石壁上模糊映出,偶尔从石缝中渗出的水珠在寂静中发出细微声响。
面前的锁链像是在无形地诉说着什么。
沈平芜没有注意到站在自己身侧的鹤春山神情有些难看,似乎是想到了某种回忆。
她只是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一开始进入这石洞的时候,洞口的桃雾与燕桧只告诉她们进入其石洞的办法。
可这石洞分明是死路一条,她们该上哪里去寻藏在神山之上,能够叫人回溯时空的方法呢?
锁链静静地垂落在地面上,如同无形的枷锁将鹤春山的影子所捆住。
发现这一个巧合时,沈平芜还有些惊讶。
他为什么不说话?
沈平芜在心里抠了抠手指,一时间也有些摸不准鹤春山的想法,虽然说二人如今已经互通了心意。
但是鹤春山的性格,本就是那种喜欢将事情憋在心里。
想到这里,沈平芜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道:
“我们要原路返回吗?”
沈平芜又一次打破了石洞中死一般的寂静,不同于先前鹤春山的沉默不语,这一次他终于像是回过神来般,缓缓眨了眨眼。
手指微动,在沈平芜没有发现的角落中。
男人本来浅薄的手背上隆起了显眼的青筋,像是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鹤春山脸上的神情渐渐收敛,他垂眸,看向沈平芜。
二人的视线对上,他忽然也跟着叹息了一声,接着伸手将沈平芜又揽入了怀中。
鹤春山的身体有些凉,似乎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沈平芜某些事情。
可此时的沈平芜却不愿意去思考那些,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着鹤春山将自己揽入怀中。
“怎么了?”
沈平芜刚刚问出这三个字,便只觉眼前的视线流转,像是乍一瞬所有的世界坍塌一般。
浓墨重彩的四周被轻而易举地抹除。
沈平芜是个不爱思考的人,所以在贺春山点醒她对鹤春山的心意之后,便一刻也不愿停留。
在得到验证之后,更是迫不及待地诉说。
可如今她看着周围变化的场景,以及眼前再次出现的两道身影。
脚踝处的阵痛骤然而来,叫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沈平芜这才反应过来,望着眼前的桃雾与燕桧,脑海中原先杂乱的思绪,在触及二人的身影时,瞬间清晰。
好似拨开浓雾见明月一般。
她颤着眼睫,掌心的棋子掉落在地面上,就连手都不住颤抖。
燕桧,魇鬼。
第64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燕桧, 魇鬼。
沈平芜不由得看向面前容貌冷峻俊秀的男人,心中觉得怪异的困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可是她不知道是何时进入的梦境。
也不知道究竟从何时开始算是梦境,是在进入神山时, 还是在看见燕桧的时候,亦或者是在她与鹤春山一同进入石洞?
沈平芜捏紧了手中的春愁,摸到熟悉的触感后,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她仰头看向面前的两位仙门弟子, 脸色苍白:“你们两个妖为何会出现在神山里?”少女的眼睫轻颤,话却一针见血。
桃雾将手轻轻一挥,只见四周的绿植如同有了生命一般, 竟然缓缓拖动着身躯, 挪到了桃雾的脚旁。
带着对主人的亲昵,伸出幽绿的藤蔓圈住了她的脚踝。
“为何说我们是妖?”
桃雾坐上藤蔓,任由着升起的藤蔓带着自己缓缓行动, 游蛇般围绕在沈平芜的身侧。
呼出的阵阵吐息, 带着花果与青草的甜。
桃雾坐在藤蔓上,似乎不是很明白地歪着脑袋, 伸手轻轻摸着身侧藤蔓上生长出来的小花。
很显然, 燕桧魇鬼,桃雾桃屋。这两个名字皆为上古山海经中所记载的妖物,如今换上了蓬莱岛弟子的装束,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仙界弟子。
沈平芜听见桃雾反问的那句话,喉间一紧。
视线落在了眼前两位,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们动用妖力,制造梦魇, 沈平芜觉得自己也不会相信眼前二人会是妖。
可偏偏这件事情,就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鹤春山在哪里?”沈平芜此时也不欲再与她们二人争辩什么, 她捏着腰间的剑柄抬眸看了一眼。
桃雾这才若有所思地垂眸,半晌后道:“他自然是在自己该在的地方。”
桃雾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笃定的神情叫沈平芜明白此刻她们二人确实知晓鹤春山的位置。
她忽然想起鹤春山在进入那个石洞之时,表现出来的异样。
恐怕在那个时候开始,他便已经意识到了从那往后所见的场景皆是幻象梦魇。
可如今她已经脱离了梦魇,鹤春山呢?他为何没有在自己的身边?
沈平芜握紧腰间的春愁,怔怔地有些出神。
片刻后,她蓦地听见了身后传来一阵零碎的脚步声。
就见两道身影从另一侧山路中气喘吁吁地攀爬而来,即使汗如雨下,却依旧保持着一分仙家的傲骨。
那两人也并不是别人,正是匆匆赶来的祝遥光与季羡二人。
祝遥光与季羡登上神山时,看着面前对峙住的桃雾与燕桧,以及捏着仙剑站在她们对面的沈平芜。
很明显,她们的神情也有些错愕。
祝遥光的视线落在了桃雾身下那缓慢行动的藤蔓上,瞳孔微微紧缩,垂在一侧的手下意识搭在了腰间的佩剑上,低低道:“是妖。”
神山无法动用灵力,如今眼前的少女面若桃花,身下的藤蔓散发着浓重的妖气。
怪不得,她总觉得神山上的这些试炼很奇怪。照理说就算是普通的仙门试炼,也不至于下如此重手,在祝遥光与季羡攀爬上来时,曾见过无数被巨石击倒滚落山峦的弟子。
要知道,神山没有办法用灵力,那些滚下山的弟子结果可想而知。
速度之快,甚至连祝遥光想要出手帮忙的时间都没有。
那可是万丈山峦
摔下去必死无疑。
如今她们费了不少心神,在此处竟然看见了直接现形的妖物,那妖物身侧的那位呢?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妖?
若是妖的话,在她们无法动用灵力的情况下,自己与阿羡能否敌对?
祝遥光越想,眸子越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沈平芜的动向,只是满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桃雾与燕桧身上。
她的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桃雾身下移动的妖植。
在锋利的剑划破桃雾的妖植之际,一团浓雾迅速挡在了桃雾的面前,在浓雾侵蚀剑身的瞬间。
沈平芜转头看过去,在另一侧不远处的山峦旁,她突然感知到了一阵很强烈的灵气波动。
燕桧冷峻的脸庞压着阴郁的气息,一开始清冷的姿态在瞬间转变为阴湿,他蹙眉将手缓缓放下。
那团正在侵蚀祝遥光剑身的浓雾便应然而散。
“吾等不欲与你们发生争斗,不过是履行职责所在。”燕桧伸手接住将将要摔下枝蔓的桃雾,一边垂眸一边语气冷淡。
待到桃雾站稳后,便克制地移开了手,转头看向祝遥光与季羡。
“妖物出现在仙界,你们告诉我,是履行什么职责?”季羡眸光落在了桃雾与燕桧的身上,有些讥笑地勾了勾唇。
少年的眸光微冷,沁着寒夜的冷意,“仙界的人都死完了吗?需要靠两个妖物镇守着蓬莱岛神山的法宝?”季羡是不可能相信燕桧理由的。
尤其是在蓬莱岛神山这种地方。
要知道,蓬莱岛本就不对仙界其他门派开放,更不要说被视为蓬莱岛神山的此地,蓬莱岛弟子都鲜少有所听闻。
如今这山上竟然有两个妖物说是在履行职责?
这个解释,不论是换做谁,都是不会相信的。
可是当沈平芜听完她们的对话之后,却明显动作一顿,她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心里却在思索着:其实燕桧应该并没有说谎,若不是被下了某种禁锢,谁会愿意一辈子待到这个人迹罕至的神山中呢?
更何况,妖族本就喜好自由。
燕桧说着说着,在季羡那丝毫不动摇的目光下渐渐噤声。
二人只是默默对视,接着季羡忽然笑了一下:“行啊,那你告诉我们是谁?竟然让妖来镇守神山的。”
燕桧:
他的动作明显一怔。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记得究竟是谁让他与桃雾守着此地了,自他记忆最深处开始追忆的话,他便已经出现在了蓬莱岛的神山上,身边还有着桃雾。
二人谁也不认识,谁也没有先前的记忆,脑海深处却隐隐刻下了一个烙印的嗓音。
那便是守着这神山里的法宝。
至此,千年如一梦,岁月无痕。
如今,燕桧说不出究竟是仙界的何人要求她们镇守在这里,季羡也无法单方面相信燕桧的解释。
二人就这么僵持不下地默默对视着。
沈平芜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朝着一侧缓缓挪动,朝着先前自己感知的方向悄无声息地前进。
想要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时,偷溜走。
***
正当她即将要挪到树林边缘时,身后突然被一只轻柔的手浅浅拍了一下。
沈平芜下意识回头,对上了祝遥光那带着浅笑的眸子。
与现实祝遥光对自己展露的笑容不同,在此幻境中,祝遥光并不认识自己。
因此就连笑容,都带着疏离冷淡之意。
沈平芜扭着脖颈,扫向身后齐刷刷看向自己这边的几人。
沈平芜:“”
我以为我存在感还蛮低的诶?
祝遥光与季羡靠坐在一侧的石桌旁,而桃雾与燕桧端坐在另一侧,唯有沈平芜孤身一人坐在一边。
她讪讪一笑,“你们聊,你们聊。”
可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就连原先与燕桧唇枪舌战的季羡都暂时宣告了停战,调转话题。
“这位姑娘,你应该是第一个登上这山峦。”
祝遥光不清楚沈平芜与桃雾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所以只能带着些许疑惑看向沈平芜。
沈平芜抿唇坐在成双成对的人中间,觉得实在是有些窒息了,本来与鹤春山走散便有些失落,如今更是觉得沮丧。
不过,她还是打起了精神,朝着燕桧那侧偷瞄了一眼。
若是她将桃雾与燕桧制造梦境,导致她与鹤春山走散这事说出来,祝遥光她们会怎么办?
沈平芜这么想着,话到嘴边却又转了个弯。
“实不相瞒,我也只是刚刚才登上这个神山,还未来得及去寻石门中的宝贝呢。”
沈平芜想了想,认真开口解释道。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了桃雾与燕桧的注视,但是燕桧在扫了一眼后便淡淡移开了视线,一双漆黑的眸子只是静静地垂下。
不是沈平芜不愿意告诉祝遥光与季羡真相,而是如今她们并非同路中人。
沈平芜若是将眼下的情况全部告知了祝遥光与季羡,那么想必她们二人便能够避开石门梦魇这个陷阱。
到这个时候,若是叫她们率先拿到了能够割裂时空的法宝,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更何况,祝遥光与季羡二人在石门梦魇中并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无疑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沈平芜不觉得桃雾与燕桧还会将季羡与祝遥光二人分开。
她们既然隐瞒下了鹤春山的去处,那定然是知晓鹤春山的一些秘密以及身份。
季羡与祝遥光同是仙门之人,并无任何不妥的地方。
自然与鹤春山不同。
沈平芜面露笑容,提起精神在石桌上喋喋不休,从入门山脚的事情,一路讲到了自己狗运避开了山石与瘴气。
她刻意隐瞒下了鹤春山的存在,只是一边说一边默默观察着桃雾二人的微妙变化。
很可惜,桃雾与燕桧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异样。
沈平芜只得作罢闭上了嘴。
“不过,得先入石门接受第四关的考验。”
沈平芜缓缓开口,视线扫过石桌上的众人,最终落在了祝遥光的脸上。
祝遥光与桃雾她们四人都不是喜好闲话的性子,因此石桌上大部分时间都是沈平芜在讲,而其余人默默听着。
如今冷不丁,听到沈平芜说出这第四关卡,祝遥光先是一怔,接着眸光落在了燕桧的身上,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燕桧对上两道视线,一道来自沈平芜,一道来自祝遥光。
在触及到沈平芜那无辜的眼神时,燕桧的喉头一紧,默默挪开视线轻声道:“确有此事。”
第65章 你叫什么名字?
神山冷月无痕, 银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地面,碎影落肩。
沈平芜回头,望向站在古树下的桃雾与燕桧。
身侧已经没有了祝遥光与季羡的身影, 在前一刻钟的时候,她们二人便已经拿着那枚黑色的棋子进入这石门之中。
夜色如水,山间的温度降了下来,一阵凉风吹过, 带着一丝潮湿的冷,沈平芜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薄裳。
她看向桃雾与燕桧,眸光带着说不清的光:“鹤春山在哪里?”先前本来被打断的话题又一次得到了延续。
桃雾抬眼扫过沈平芜腰间那枚沁着墨的鬼玉, 突然瞳孔微微紧缩, 脑海中似乎划过了些许断断续续的场景,飞速流转间只让她抓住片刻。
***
那枚鬼玉,桃雾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只是记忆中那枚鬼玉并不是由眼前这根普通的黑绳串着。
桃雾仔细回想了一下, 在脑海中找寻着这枚鬼玉的踪影。终于在一道模糊而又纤细的背影中瞧见了这枚鬼玉。
一模一样的鬼玉, 唯一不同的不过是串着红绳。
那抹身影华袍衣冠,周身的衣裳皆是上好的仙人丝制成, 泛着点点亮光。脚下踩着一层厚厚的毛毡, 转过身之际珠帘遮挡住了面庞。
“劳烦告诉我鹤春山在哪里,我要去寻他。”
久久没有得到回复的沈平芜又一次压低声音开口,语气中都带着一丝祈求。
她能够感受到桃雾与燕桧身上并没有其他妖族那般大的恶意,这就说明还是有商量的余地。
桃雾被她那一句话重新勾回了思绪,在面对沈平芜的询问时, 喉间如同被石子堵塞住一样,欲言又止地看向沈平芜:
“你乃仙门中人, 没道理感受不到他身上的祟气?”
妖族一向对各类气息极为敏感,也许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桃雾乃是桃屋所化, 对于那些气息的敏感程度更是比普通妖类要更甚。
但她不明白。
沈平芜身上那淡淡的仙气,与她身侧男人身上所传来的祟气冗杂在一起,竟然没有出现相抗的局面。
二者渐渐融合在一起,仿佛本就是一体般。
“我知道啊。”沈平芜点点头,侧头借着月光静静地看向桃雾,转而垂眸低声:“不是所有的魔都是恶人,不是所有的仙都是善人,善恶本就没有单面之分。”
她的手指总是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春愁,腕间悬挂着的那枚鬼玉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
在石门中的告白历历在目,沈平芜相信这一切都不是梦境。
至少不能单单归为梦境。
神山的夜,不仅带着凉意,同样也带来了危险重重。
在一阵轻巧的铃铛响起之时,山顶中从未出现过的瘴气竟然渐渐弥漫上来,一时间叫燕桧警觉万分。
瘴气中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浅浅铃铛声。
可是沈平芜却没有任何的惊慌,反而一改往日的模样,竟然大着胆子朝着另一侧跑去。
她依旧没有放弃去往那灵气波动的中心,只要去了那里或许待到她脱离这场幻境后,便能一同将小团子和鹤春山一同带回去。
“诶!”桃雾注意到了沈平芜的身影,赶忙小声喊了一句。
瘴气中那单薄纤长的身影缓缓出来,桃雾如今也抽不出精力喊住沈平芜,而是神经高度警惕地看向来人。
桃屋的灵敏程度一向很高,而如今来人绝非善茬。
*
山峦连绵,从山路走便只剩下了一条隐蔽的小道,丛林穿梭近乎无光,沈平芜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凭借着感知朝灵气波动处迅速移动。
叮咚叮咚——
眼前传来了极轻的银铃摇动声响。
这是什么动静?沈平芜的一颗心提了起来,借着树丛遮挡小心翼翼地看向远方。
空地中,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场景。
沈平芜怔在远地。
过了片刻,她这才缓缓眨了眨眼睛,看向眼前那诡异的雕像。
那是一个周身白玉晶莹剔透的雕像,白瓷般的面容镌刻清晰,匍匐在巨大佛像前的躯体蜷缩在一起,脊背弯曲,额头紧叩在地面。
因为是匍匐的动作,沈平芜根本看不清匍匐在地面上的人究竟是谁。
不过她清晰地看见了地上的人所跪拜的菩萨。
慈眉善目,额间点痣,神情悲悯。
是再普通不过的菩萨佛像,与凡间古庙中随处可见的佛像一样,佛像目空垂眸,不知有没有听见跪拜人的诉求。
沈平芜整个人僵在原地,脚底如同生根发芽一样无法动弹。
任凭谁看见山间空地中出现这一诡异的场景,恐怕都会傻在原地了。
沈平芜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感知的灵气波动,竟然是来自这个诡异的雕像身上。
莫非这就是那可以穿越时空的法宝?
沈平芜仰着头,看向漂浮在半空中泛光的雕像,眸光在雕像上来回扫视着。
不管了,这方圆百里内唯一能够感受到灵气波动的地方也就只有眼前这一处,如今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沈平芜不由自主地朝着眼前的雕像走去。
近了,才发现那雕像四周竟然开始飘起了茫茫白雪,雪花纷纷扬扬,不知道是从何处飘来,落在沈平芜的发上带着丝丝凉意。
沈平芜的手紧张地摩挲着腕间的鬼玉,腰间的春愁在此刻也渐渐发出争鸣,与落雪一起。
“信女日日吃斋念佛,不念长生”
缥缈的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落雪一同灌入沈平芜的耳廓,带着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那声音字字泣血,带着诡异别扭的沙哑,叫人分辨不出究竟是男是女。
沈平芜抬眸。
下一刻,眼前出现一道刺耳的白光。
*
“哭哭哭,天天只知道哭!”刺耳犀利的怒骂声,夹杂着阵阵疼痛向女孩扑了过来。
女孩有意识地缓缓睁开双眼时,只见面前是一张放大且微微扭曲的怒颜。
脸上胡茬青黑,粗眉怒横的男人正发了疯一般抬手砸着屋子里的所有可以挪动的东西。
地面上一片狼藉。
那男人似乎觉得还是有些不够解气,抬手猛地拽住女孩的脚踝,手中力道不断收紧,攥得她疼出了泪花。
她痛呼一声,喉间却如同被堵塞一般,竟然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屋外似乎下起了* 鹅毛大雪。
男人拖着她的脚踝径直朝着屋外走去,浑身疼痛无力,仅是睁开双眼都是极其费劲。
指尖徒劳地抓着一切都能够抓住的东西,意图将自己的身体给稳定下来。
到底不过是个只有八九岁的孩童,面对一个成年男子的殴打拖拽毫无抵抗的力气。
更不要说,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面容枯瘦,身如瘦猴。
爹,爹我错了!
女孩艰难地抬起纤细的手指,对着暴怒中的男人比着手型,却不料正是这一个动作反而激怒了男人。
“就是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连话都不会说!”
带着劲风的手掌落下。
在寂静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清脆无比,女孩被打得从口中吐出血沫,地面上那滩血污中还夹杂着两颗乳白的牙齿。
这下,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抬起的手缓缓放下,任由男人拖拽着自己的脚踝,单薄的身体剐蹭着雪地的棱角。
刺骨的寒意顺着地面渐渐渗透进她的周身,呼吸也渐渐变得微弱起来。
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不痛了。
女孩在脑子里轻轻想着,就连眸光都渐渐黯淡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体已经寒意渗透,对疼痛感觉到了麻木。
直到耳边传来阵阵丝竹乐声,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女孩这才又一次睁开眼,似乎带着某种期望地看向说话之人。
“你把她带过来干什么!”站在面前的女人衣着艳丽,脸上涂着一层白白的粉,唇间一点胭脂,媚眼如丝。
寒冬腊月的天气,却好似不知道寒冷般,将披肩搭在手腕处,露出白皙光滑的香肩。
可此刻,她却嫌弃地蹙眉,将手中的手帕挥了挥挡在鼻尖。
男人粗声粗气地开口骂道:“这些日子的钱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赶紧滚别打扰老娘我做生意,看着就烦。”
烦躁嫌弃的目光落入自己的眼睛里,女孩颤抖着眼睫低垂下眸子,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男人松开了桎梏着她脚踝的手,女孩便费劲地从雪地中爬了起来。
她用颤抖的手将地面上被马车碾过一轮又一轮的污雪捧起,擦在脸上,企图让自己的脸看起来干净一些。
原先白皙的手指已经红肿不堪,带着冻疮的伤口破裂,鲜血与污水混在一起。
也不知道她是用了多重的力气,终于将脸上的脏污稍稍擦拭干净,有些殷勤地仰起脸,走到那女人面前。
她又一次比起了手势。
娘,爹爹又输钱了,你快劝劝他,这样不好。
可那女人却如同看见了脏东西一般,竟然抬手一挥,带着香气的手帕打在女孩的脸上,带着阵阵生疼。
“滚远点,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来找我。”女人怒斥着女孩,似乎要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女孩身上。
就在这时,一道肥腻而又色眯眯的声音从那女人的身后响起,一个腰身胖圆的中年男子缓缓从楼重走出。
手掌想也不想就摸向了那女人的屁股,“谁惹我心肝生气了?”男人色眯眯的眼神落在了女孩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片刻的贪婪。
“哎呦,官人您怎么出来了,外头凉快些进去吧~”
那男人却微眯着双眼,眸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孩惨白的小脸,突然笑着看向女人:“这是你女儿吗?”
女人的神色一僵,还未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的是的,大人您别看她现在脏兮兮的,洗干净了那脸蛋可是顶好。”站在女孩身边的男子搓着手,眼底露出精光。
女孩自幼便生活在污言秽语下,自然能够听出来自己父亲话中的意思,她的手指一僵,怯怯地看向面前的女人,似乎在期待着对方说些什么。
来阻止一下。
哪怕只是迟来的母爱也好。
可女人却只是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一句话也没有开口。
不知道是聊到了什么,那肥胖的男子脸上横肉抖了抖,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似乎带着一丝迫不及待之意。
“既然如此,我出五两银子,这丫头以后就跟着我吧。”
男人的声音犹如一记重雷狠狠地砸在了女孩的心中。
女孩毫不犹豫地蹿上一侧的摊位,随手取下了一根青玉竹形状地簪子,高高举起手挥起,对准了自己的脸颊便是一划。
血珠溅开,皮开肉绽。
可是女孩的脸上确实前所未有的镇定与冷静,她冷艳旁观着惊慌失措的几人,再一次抬起手。
这次瞄准的位置,则落在了喉咙。
“啪——”
一个毽子打在女孩的手腕处,她吃痛地将手中的东西一松。
抬眸,看见了一张清隽的脸。
少年一袭烈红华袍,琥珀色的眸似是屋檐上悬挂着的笼芯,带着浅浅暖意。
他脸上稚气未褪,却漂亮得惊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犹如一对玉石般,摄人心魂。
贺春山低头,伸手扶起了跌落在雪地中的女孩,轻声道:“你可有名字?”
第66章 躲在这里,我就会来找你
女孩呆愣地眨眨眼, 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便醉倒在了眼前少年的眼眸之中。
他的眼睛,好漂亮。
直到贺春山轻笑, 将手中的手帕轻柔地按在她的脸上,如同对待一盏易碎的瓷器般,动作轻柔带着小心翼翼。
生疏而又温柔的动作。
伴随着热气。
“轻一点,别把小丫头的弄疼了。”站在少年身侧的美妇人一身华袍雾眉浅眸, 贺春山的长相便是随了他娘,带着一丝秀气。
“娘,我就要这个奖赏可以吗?”贺春山收回手, 仰着脸看向长公主蒋琬, 眸光微亮,认真地看向女孩。
眼前这一行人瞧上去就并非普通人家,女孩还没有来得及有所动作, 她身侧的中年男子便已经率先伸出了一只手。
“夫人, 这个丫头只要五十两。”
如何交涉是大人的事情,女孩心如死灰地站在一侧, 如同一件等待交易的商品。
“走吧, 跟我回家。”
猛然被少年拉起了手腕,女孩一开始还有些抗拒,她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的爹娘。
谁料却只瞧见了二人喜笑颜开的模样。
许是注意到了她低落的情绪,少年垂眸,询问道:“你可是有些舍不得你爹娘?”
她也不知道, 只是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眨了眨眼。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眶滑落, 落在污雪之中,很快便融为一体。
“你爹娘对你并不好, 他们是坏人,你跟着我回家,我可以保护你。”贺春山咧嘴笑着,露出了小虎牙。
雪落在他的发间,又落到他眉间。
她知道自己的爹娘要卖掉自己,知道自己的爹娘对自己并不好,知道自己的爹娘是坏人。
可是却依旧还是想哭。
贺春山今日跟着蒋琬出府,便是因为他考了学堂的第一名,特意央求着蒋琬出府讨奖赏。
他看着面前瘦小如猴的女孩,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清澈明亮,弯腰将她抱入了怀中。
“没关系,想哭就哭吧。”
女孩跟着他一起上了马车,直到身后的场景越来越远,她终于抑制不住一般,呜咽着哭出了声。
可是她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车内馨香阵阵,带着柔柔的暖意,贺春山与自己坐在一侧,而对面的美妇人眉眼浅柔,发间别着一朵绽放的海棠。
“娘亲,她好像不会说话?”贺春山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蒋琬。
背对过的脸,叫女孩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下意识以为眼前这个少年要将自己赶下车去,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袖角,攥得皱巴巴。
毕竟,谁会愿意买一个哑巴回去。
女孩的身体有些僵硬,抿紧唇角,不敢作声。
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生怕惹怒了这车上的贵人。
“娘亲!明日你请个手语的先生来府上吧!”女孩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气质非凡的少年竟然开口这么说。
她不是被买回府中当丫鬟吗?
为什么要专门请个手语先生来教?
瞬间,女孩的脑海中掠过了无数个想法,神情错愕中带着些许懵。
那模样落在了蒋琬的眼下,自幼在深宫中的她自然八面玲珑,一下便猜到了女孩心中的疑问。
蒋琬笑着朝女孩伸出双手,轻声道:“来我这吧。”
面前的美妇人容颜貌美,身上的绸缎看上去昂贵无比,女孩看了看,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被污雪浸湿弄脏的粗制布料,胆怯地避开美妇人的视线。
她不敢。
这副怯生生的模样,瞬间让蒋琬心口一阵柔软。
她伸手拉住女孩的手腕,有些心疼地将女孩拉入自己的怀中,从一侧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女孩脸上的泪珠。
“你随我们一道回府,以后就让春山护着你好不好?”
春山,这名字真好听。
女孩仰起头,感受中身上那温柔而又暖和的怀抱,有些贪恋地闭上眼睛,手也不自觉地回抱。
*
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夜深。
女孩这才知道自己究竟跟着的贵人究竟是何等的身世显赫,贺府乃是当今圣上亲自题字的牌匾。
车上不嫌弃自己的美妇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当朝的长公主殿下,而那少年乃是贺将军与长公主的孩子。
“你有名字吗?”
贺春山显然对自己带回来的这个妹妹尤其上心,平日里都得蒋琬催促着洗漱,今日却一反常态,自己一下马车就蹿回了屋子里。
又抱着一堆不知道什么时候带回来的小玩意出来。
笑眯眯地放在女孩的面前,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以点头或者摇头。”
女孩有些局促地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缓缓摇头。
下一秒,贺春山的眸子瞬间就亮了起来,他激动地跑到蒋琬的面前,一蹦一跳道:“娘,她没有名字的话我可以给她取一个吗?”
蒋琬将头上的发饰取下来,交给一侧等候的婢女。
闻言轻笑一声,温柔地看向女孩:“你先问问看她愿不愿意你给她取名字。”
“若是愿意便可以,若是不愿意不许强迫听到没!”
蒋琬对自家儿子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了,伸手轻轻揪了一下贺春山的耳朵。
贺春山得了允许,小跑着又蹿到了女孩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蹲下认真道:“我给你取名字好不好?”
女孩点点头。
“我今日从先生那新学了一句古诗,叫平芜尽处是春山。”
贺春山用口型重复了一遍,“春山,是我的名字。”他生怕吓到了女孩,轻轻道:“你觉得平芜怎么样?”
“以后你可以叫阿芜。”
阿芜,阿芜。
这名字真好听,女孩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她眉眼弯弯重重地点头。
*
灯笼的焰火轻柔,阿芜很喜欢贴在那灯笼上看着周围纷飞的小虫子。
贺府很大,她最喜欢待在一处翠绿竹林后的小山洞中,那里被她想办法堆放了不少柔软的布料,很显然已经成了她的秘密基地。
距离她被带回来,已经过去了三年,如今的少女不再是当初那般怯生生的模样。
相貌也自然更加出落,一双美眸轻闪,带着些许俏皮。
“阿芜,快快快今日我逃了剑术课,借你的秘密基地躲一躲呗。”
阿芜刚刚收拾完贺春山屋子里的餐盘送去小厨房,刚刚走到一颗偌大的桃树下时,突然肩膀一重。
少年独有的清冽气息传来,带着浓浓暖意。
经过三年的时光,贺春山如今的模样越发出挑,个子也蹿得很快,已经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脑袋。
阿芜眨眨眼,正欲摇头,却猛地被贺春山按住了脑袋。
少年故作凶狠地龇牙咧嘴,露出那显得有些可爱的小虎牙认真道:“快点,不然我就要挟持你了!”
阿芜心中有些好笑,抬手比划着。
少爷,你不去上剑术课,夫人肯定会派人找你的,这样是不对的。
阿芜抬眸看他,手却又被少年给一把按住。今日的贺春山似乎是铁了心不乐意去上剑术课,这反倒叫阿芜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瞧着贺春山耷拉下眼皮,有些丧气的模样。阿芜轻抿唇角,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一刻钟后,贺春山美滋滋地倒在阿芜精心铺好的被褥上,翘起二郎腿一副享受的样子。
“阿芜你有这么个好地方,竟然不告诉我!”贺春山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看着阿芜。眼底带着些许打趣与逗弄。
果不其然。
阿芜一听到贺春山这么说,赶忙比划着,认真道:我本来是想要布置好,再告诉你的。
给你个惊喜。
阿芜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可以将此处弄好再带贺春山来。谁料贺春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所察觉,她只好提前将惊喜送到他面前了。
想到这里,阿芜无奈地叹了口气。
像是个小大人一般,看着贺春山,又要学着那些劝学的先生催促着贺春山去上剑术课。
竹林外光影濯濯,阳光洒在地面上带着柔柔暖意,阿芜靠坐在距离洞口外的石壁上,瞧着已经闭上双眼睡觉的贺春山。
微微动了一下身子,那洞外的光线便直接照在了贺春山的脸上。
睡梦中的少年蹙了蹙眉,似乎没有睡安稳。
阿芜见状,赶忙一动也不敢动了,僵直着身子重新坐了回去。
原先打在少年脸上的阳光消失,她靠坐在一侧,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脸颊红润,鼻梁高挺,就连垂下的眼睫都犹如羽扇般浓密挺翘。
不得不说,贺春山当真是长得很好。
想到这里,阿芜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已经结疤的伤痕,思绪一下子又被拉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一心求死的自己被他救下。
脸颊上的伤口得到了精心治疗,如今也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虽然不能说完全消失,但是若不凑近看也看不出来。
这样就很好了。
阿芜这般想着。
午后时光过得很快,直到身侧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阿芜这才有些惊觉地睁开双眼。
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有些懵地看向眼前的少年,此时贺春山正背对着自己蹲在洞口,似乎抬手在摆弄着什么。
自己什么时候到了石洞里面?
阿芜眨眨眼,用手拉了拉盖在自己身上的薄纱,不知道是不是贺春山的膝盖刚好压到了那薄纱。
阿芜第一次拉的时候甚至没有拉动。
反而惊动了贺春山。
夏日炎炎,终究还是有些酷暑。贺春山回过头来时脸上挂满了汗珠,他眉眼弯弯,一只手握住一头的薄纱正挂在石壁上。
“你醒了?”
“我给你这个秘密基地加个帘子,这样拉起来的话,就可以完全缩在里面啦。”贺春山笑眯眯地给阿芜展示着自己劳动一个下午的成果。
原来,他不知道从何处抱来了一团遮光纱,将那薄纱挂在石洞外面,再简单加上一层布料,便可以将石洞洞口完全遮挡起来。
阿芜抬起头,看向洞口。
哪里已经没有了贺春山的身影,下一瞬。
贺春山的声音从石洞外传来,他一边说一边拉动着帘子:“你看,是不是很有安全感?”
石洞中虽然一片漆黑,却因为是一个小小而又柔软的窝,不仅没有任何阴冷的感觉,甚至带着阵阵暖意。
阿芜呆呆地看着,下意识点点头。
漆黑的一角微微抖动,忽然出现了贺春山那张脸,他的唇角微微上翘,勾勒出少年独有的意气与俊俏。
“以后你要是不高兴了,可以躲在这里。”贺春山一边说一边钻了进来。
“你躲在这里,我就会来找你。”
第67章 我们伴读也要好好读书吗?
入秋时节, 又到了上学堂的日子。
宫城森严,每辆奢华低调的马车缓缓驶入宫门,上面坐着的皆是各大世家子弟, 阿芜作为贺春山的伴读跟着一同坐在马车上。
她好奇地朝着车窗外看去,入目是红墙青瓦,飞燕掠空,远处枫树层层叠叠, 犹如一簇簇焰火,夺目热闹。宫中似乎正在准备什么喜事,一路上皆是抱着红罐低头行走的宫仆。
比起阿芜的好奇, 贺春山就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阿芜, 你在看什么呢?”
阿芜转头看向贺春山,抬手比划着:皇宫好大啊!
这个描述叫贺春山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他坐直身子轻笑道:“过几日是二皇子的生辰宴, 到时候你偷偷跟在我身后一起溜进宫吧?”
阿芜蓦地瞪大了双眼, 赶忙摇头。
这种私闯皇宫宴厅可是要掉脑袋的,她可不敢。
宫中设立私塾, 大多数都是为了给这些皇子公主一个好的学习场地, 因此当今圣上特意勒令让世家弟子一同入宫习读。
待到到了地方,贺春山率先撩开车帘走下去,接着轻声抬手伸到阿芜的面前:“牵着我下来吧。”
阿芜刚要伸手搭上去,却冷不丁听到一侧传来了一阵娇俏的声音,清脆悦耳。
只见一团身披狐裘, 衣着华贵的少女小跑着朝贺春山这里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嘴里喊着:“春山哥哥!好久不见!”
她跑得很快, 像一阵小旋风一样,就连身后跟随的仆人都心惊胆战地喊着:“公主, 公主当心。”
阿芜有些好奇地看向眼前的少女,一时间都有些看呆了,搭在贺春山手心的手没有再动,而是愣愣地看向来人。
公主也好漂亮!
“你干嘛?”贺春山却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先是握住阿芜的手将她拉了下来,随后转身面色不善地看向眼前的少女。
蒋清清见状,止住了脚步撇嘴:“我们这么久没见,你为什么这么冷冰冰的!”
阿芜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少男少女,郎才女貌确实很登对。
自幼就比同龄人要更加早熟的阿芜自然听出来了蒋清清的意思。
看样子,是喜欢少爷啊?
阿芜默默收回眼神,倒是没有故意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而是等着两人聊完。
不过,少爷长得这般好,受欢迎也很正常。
阿芜一边想一边下意识扣着手,视线却有些好奇地四处扫了一扫,接着对上了一侧树枝上的一道视线。
那人身着紫裘,吊儿郎当地勾了勾唇角,一副闲散的模样。
在发现阿芜的视线后,竟然朝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过去。
秋阳艳空,阳光透过枝桠落在那少年的脸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金光,他微眯着双眼,带着一丝不怀好意。
阿芜想也不想就扭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愣是将树上的人忽略得一干二净,本来在树枝上准备装-逼的蒋正轩脸色一黑,有些咬牙切齿地嘟囔了一声。
蒋清清有些不高兴地看着贺春山:“今日先生肯定会分组,你同我坐一起。”
蒋清清一向受宠,向来都喜欢命令别人,如今朝贺春山示好也是摆出了强硬的姿态,颇有一种贺春山若是敢不和自己坐,她便要叫贺春山掉脑袋的气势。
可惜,她惹错了人。
贺春山是什么性子?能够老实听她的话?
少年想也不想就开口拒绝:“我不要。”接着,他扭头看向阿芜,在察觉到阿芜的视线看向一侧的树枝上后,他的视线也跟着一同望了过去。
还未等公主大发雷霆,他便眼前一亮,像是瞧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带着沈平芜便朝树枝上紫裘少年走去。
蒋正轩不满地呵斥着周围的太监:“还不赶紧想办法让我下来!”他骂得入神,根本没有注意到贺春山的身影悄然靠近。
贺春山走近,兴致冲冲地在树下张望了一下,接着朗声道:“我倒是谁呢?原来是你啊蒋正轩。”
“怎么,你在树上看风景吗?”
“再不下来,到时候先生又要告诉我舅舅,你当心你屁股开花。”
贺春山一边说一边笑,连带着一些在树下围聚的太监都忍不住憋笑,蒋正轩脸色铁青,扶着树干的手都有些发抖。
阿芜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是下不来树了。
她一路乖乖地跟在贺春山的身后,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到底也吸引了不少的注意力。
尤其是蒋清清,被贺春山这么当着众人面拒绝之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跟在贺春山身后的阿芜身上。
蒋清清抿唇蹙眉,扭头问向身侧的婢女:“那个人是谁?”
婢女低眉顺眼地开口:“回公主,应该是贺世子的伴读。”
蒋清清眸光微闪,视线一同落在了蒋正轩的身上,接着似是万般嫌弃一般跺了跺脚,“哥哥怎么老爱丢我的脸!”说罢,脚步都不停留,径直地进了学堂中。
生怕叫其他人看见她与蒋正轩相似的面庞。
“关你什么事?贺春山你赶紧给我滚。”蒋正轩一手抱着树干一边扯着嗓子嚎道。
大有一副看不惯贺春山的样子。
奇怪的是,一向脾气也大的贺春山如今却格外地温和,他笑着扭头拉过阿芜的手腕,一本正经向阿芜介绍道:“阿芜,你知道他是谁吗?”
阿芜仰着脸看了看,随后摇摇头。
贺春山见状,唇角勾起一丝笑,似乎心情大好:“他是我舅舅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如今的二皇子,你先前看见那些搬喜物便是为了他的生辰宴。”
“不过——”
贺春山故意压低了声音,凑近阿芜的耳边小声嘀咕着:“我与他关系不好,你可不可以少和他说话?”
同在一个学堂中,总归是无法避免接触的。但是贺春山还是存了点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他私心不愿意阿芜与蒋正轩有过多的接触。
阿芜见状,抬手比划问道:因为他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你讨厌他吗?
贺春山点点头,虽然只是一些小矛盾,但是他还是抓了抓脑袋才说:“反正就是我和他是死对头。”
阿芜乖巧地眨了眨眼,接着似乎是思考了一会,抬头对贺春山笑着点点头。
也不知道自己这一个动作有什么好高兴的。
贺春山整个人就好像是容光焕发一样,笑眯眯地扭头看向树上的蒋正轩,存了一丝逗弄的意味:“或者你喊我声哥哥,我便把你从上面救下来。”
按理来说,蒋正轩的的确确应该喊贺春山一声哥哥。
可二人自幼开始便不对付,不要说有兄友弟恭的时候,就连心平气和地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都是少之又少。
轻则拌两句嘴,重则大打出手。
如今叫蒋正轩对贺春山服软,甚至喊这么肉麻的称呼,他自然不会同意,想也不想就朝贺春山怒骂道:“你休想,我今日就算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喊你!”
蒋正轩有些激动,连带着整个枝桠都开始有些摇晃,树影婆娑间,底下的太监们急地满头大汗,只得小心地喊道:“皇子小心点,慢点二皇子。”
贺春山说完,也不管蒋正轩怎么想,笑眯眯地揣着袖子开口:“你还有一刻钟的时间,若是赶不上夫子的早习,啧啧啧——”
阿芜不知道贺春山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从蒋正轩的反应来看,应该还是挺具有威慑力的。
蒋正轩的脸从一开始的嚣张至极,到后面有些泛白,最后整张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铁青着一张脸看了看贺春山,又看了看地面。
“你喊不喊,不喊的话我走了。”
贺春山作势拉着阿芜的衣袖便要离开,留下蒋正轩扯着嗓子,一咬牙:“别走!我喊!”
贺春山的脸上划过一丝少年的顽皮,转过身双手抱胸,束起的发尾轻轻扫过阿芜的眼前。
*
学堂内,阿芜跟在贺春山的身后,前脚刚刚踏进学堂的门槛,后脚一位身着布衣的先生便拿着一叠书籍以及戒尺走了进来。
学堂内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桌椅,每一张小桌子上都有着齐全的笔墨纸砚,阿芜有些好奇地扫过学堂内的人。
只见那些少男少女皆是眉眼带着傲气,目视前方空无一物,身侧跟着的伴读纷纷跪在一侧研磨布笔。
贺春山眼疾手快地拉着阿芜找了个空位坐下来,他抬了头眉梢,轻声道:“这个夫子可凶了,你上课的时候可不要胡乱走神。”
阿芜轻笑了一下,心想自己不过是来陪读的,就算是走神了夫子应该也不会花心思来说教自己。
可这些贺春山却根本不知,他一边快速自己给自己摆弄好了桌前的东西,甚至在边上桌子拿了一份笔墨纸砚摆放在了阿芜的面前。
这——
阿芜有些错愕,她忙摆手,给贺春山比划道:我不能用这些的,你快放回去。
贺春山却毫不在乎,只是吹了吹额前的碎发,随手也给阿芜比划起了手语。
自从三年前带阿芜回府之后,他便特意央求蒋琬找来了手语先生,日日刻苦学习,那态度可比对待自己功课要认真多了。
他懒洋洋地比划道:你可得好好学,千万别拖了我的后腿。
阿芜只得大着胆子将面前的笔墨纸砚重新摆回桌前,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门外的夫子怒吼的声音便传来了。
“二皇子,今日才第一日开讲你便迟到,莫不是不将老夫放在眼里?”
那声音洪亮威严,叫阿芜的手一抖,愣是不敢再乱动一下。
毫无疑问,蒋正轩虽然被贺春山带下了树,可跑回自己寝宫拿书耽误了时间,还是不可避免地迟到了。
面对夫子的责骂,蒋正轩的脸上露出一丝心虚,平日里嚣张极了的皇子,在眼前这位夫子面前愣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蒋清清坐在椅子上,觉得有些丢人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贺春山看着被吓到了阿芜,喉间溢出一丝轻笑,用笔杆戳了戳阿芜的脸蛋。
嗯?
阿芜扭头,就看见贺春山比划着对自己说:
这个夫子骂人可凶了,你要是不乖点听讲的话,哭了我可救不了你。
阿芜猛地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
我们伴读也要好好学习吗?
第68章 这是我家的姑娘
六月时节, 蝉鸣阵阵,窗外的绿枝探进学堂,在夫子的说经声中轻轻摇晃。
阿芜有些无聊地将下巴磕在桌面上, 本来想要睡觉的想法,在听到贺春山说的话后瞬间清醒。
她努力睁大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百无聊赖地瞥向一侧窗台。
就恰好对上了一张阴沉而又不自然的脸,正是被夫子罚站的蒋正轩。
蒋正轩似乎也注意到了阿芜的视线, 故作凶狠地瞪了阿芜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完蛋了。
阿芜一个激灵,下意识坐直身子。
耳边依旧是夫子的之乎者也, 她用手小心翼翼戳了戳贺春山, 用手指了指窗外。
贺春山抬眸,顺着阿芜的手看过去,便一同对上了蒋正轩的视线。
“呵——”
少年发出一声轻笑, 接着便直接举起了手, 朗声朝夫子道:“夫子,咱们二皇子似乎已经知道错了, 也想进来好好听课。”
“您瞧, 他眼睛瞪那么大,想必一定是好学了。”
夫子闻言,视线如刀般看了过去。顿时叫蒋正轩哆嗦了两下,露出一副好学的模样。
夫子满意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 那二皇子便进来坐下吧。”
到底是皇家儿女,就算夫子再心高气傲也不敢过多严惩, 他挥一挥衣袖便拉开了堂门。
蒋正轩站在门侧,看向好心替自己说话的贺春山, 表面上虽然不显,内心却是一阵窃喜。
他就知道自己的魅力,就算是贺春山也迟早会成为自己的小弟。
说起来,蒋正轩与贺春山的不对付,还要从他们二人光屁股开始说起。
因为二人年龄相近,就连出生日子都只隔了三天,皇帝大喜,便大手一挥要将贺春山的抓周宴与蒋正轩的一起办。
那日抓周宴人来人往,蒋正轩抓了个乌龟,贺春山就抓个纸笔;蒋正轩抓个拨浪鼓,贺春山就抓个令牌;蒋正轩抓个糕点,贺春山便抓个弹弓。
这下,就连明眼人都瞧出来两个人的差距。
蒋正轩丢了皇家的脸面,皇帝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到底是阴沉下了脸色。
从此便开始盯着蒋正轩学习。
贺春山学什么,他便得被逼着一同学什么。
这关系能好才有鬼呢。
蒋正轩狐疑地看向贺春山,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好心,刚要冷哼一声,摆出一副不会轻易原谅的姿态。
下一瞬,就听见贺春山含笑地提议道:“既然二皇子这么好学,不如便让他坐在第一排吧。”
“到时候我舅舅来,瞧见二皇子坐在第一排定然会龙颜大悦。”
贺春山虽然也不过十五六岁,但是说得夫子都一愣一愣。
夫子一听,那敢情好啊!
殿下过来视察,要是看见二皇子认真听讲,定然龙颜大悦,到时候整个学堂的夫子说不定都能够得到奖赏。
夫子眸光亮起,蒋正轩则是一脸死气沉沉,他还想要挣扎开口:“夫子,我”
“既然二皇子这般好学,那便坐在老夫眼皮子底下吧,老夫亲自教导。”夫子捋了捋下巴的胡须,一脸深沉严肃。
蒋正轩:
*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二皇子蒋正轩的生辰宴。
蒋正轩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不仅如此还是受宠的皇贵妃所出,自幼便得皇帝喜爱,如今生辰宴自然办的声势浩大。
与贺春山一开始计划的不同,阿芜并不需要被他偷偷带进去了,因为蒋正轩邀请了整个太学学堂里的所有同学。
阿芜自然也在其中。
听见自己也被邀请这件事情,阿芜还有些吃惊错愕。
贺春山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鼓起腮帮子,吹了吹额前的碎发,抬眼看向一侧桌前的阿芜。
屋外的树影濯濯,少女垂首正在仔细地思索着什么,垂下的乌发自然而然地搭在金丝楠木桌上,散发着浅浅馨香。
“你不会真的要给那个家伙挑生辰礼物吧?”
贺春山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副受伤的模样,心痛地捂着胸口将脑袋垂下。
活脱脱一副戏精的模样。
阿芜浅笑着看了贺春山一眼,将手中挑选的东西放下,* 认真比划道:“生辰宴,还是要送些礼物的。”
贺春山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阿芜手中的东西,铃铛镯子清脆,一动一响,他很想说其实蒋正轩贵为皇子,不一定看得上这些东西。
但是目光触及阿芜那认真的神色,贺春山到底还是将嘴里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默默扭过头,心里想着若是那蒋正轩没品位欣赏,自己便将这个东西抢过来。
反正都一样。
*
皇子生辰宴,说到底其实也是一场小型的宫宴,所到之人皆是达官显贵,朝廷命官。
皇帝对二皇子似乎格外偏爱,甚至专门允了他一小排座位,用来招待他所邀请来的朋友。
贺春山带着阿芜落座的时候,四周都没有什么人,阿芜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当今的皇帝,不愧是与蒋琬同胞出生,二人的相貌皆是顶好,若是说蒋琬是明艳的美,那皇帝则是正气凌然的俊。
久居上位的威慑力不容小觑,阿芜也只敢匆匆扫一眼便移开视线。
相比较于她的紧张,贺春山则显得游刃有余得多。
他并没有选择和蒋琬坐在一起,而是与阿芜并肩坐在了蒋正轩特意安排的位置上。
如今那排座位上只有他们二人,自然而然地吸引了皇帝的目光,帝王的视线落在了贺春山的身上,接着缓缓挪到阿芜的脸上。
似乎有些意外。
“你身边这位是哪家的姑娘?”皇帝作为帝王,对于前朝后院的事情都要有所了解。
他也不是没有听自家女儿蒋清清天天念叨贺春山这小子,如今乍一下见到面生的人,便挥挥手示意二人上前。
阿芜身子一僵,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地看向贺春山。
只见贺春山却面不改色,只是拉着阿芜的手腕一同走到了皇帝的面前,布宴的宫人来回穿梭,他宽大的手掌却紧紧握着阿芜的手。
“回皇上,这位是我家的姑娘。”
贺春山说这话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炯炯有神,坚定而又认真。
脸上分明还带着一丝孩童的稚气,但是却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将皇帝逗得哈哈大笑。
皇帝故意板着一张脸,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家伙,沉声问道:“哦?朕可从未听说还有这么一个小血亲?”
阿芜神色一顿,小脸顿时有些煞白。自幼所接受的教育告诉她此乃大不敬,她刚要跪下磕头的时候,只听见贺春山认真开口:
“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胜似亲人。”
皇帝被贺春山的话逗得不行,他似乎也看出了阿芜的紧张与胆怯,有些宽容地挥挥手:“行了,你小子一向能言会道,等会二皇子来了,你们两可别又打起来了。”
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阿芜的掌心都已经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动动手掌。
生怕掌心那湿润粘腻的汗水沾上贺春山的手掌。
贺春山却很显然没有想那么多,见阿芜动了动,还以为是她紧张,反倒将她的手给握的更紧了。
阿芜的脸颊唰地一下变得通红。
“喂喂喂,你们两个坐错位置了!”蒋正轩的声音冷不丁从一侧宫道传来过来。
他小跑着上前,大声吆喝道。
贺春山冷冷瞥了他一眼,雷打不动地坐在原地,一副有本事你就赶我走的模样。
阿芜算是瞧出来了,虽然这两个人表面上水火不容,但是到底也比普通朋友要亲近不少。
若是贺春山当真讨厌,他便不会给面子还专门坐到这一列来。
一想到这里,阿芜偷偷抿唇轻笑。
本以为没有自己什么事,结果蒋正轩霸道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他讥笑两下,接着扭头朝着自己开口:“你的位置在这里。”
蒋正轩伸手指了指自己位置边上的那个椅子,看向阿芜的视线认真极了。
这下轮到阿芜傻眼了。
等等,这个位置,我坐吗?
阿芜有些呆呆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蒋正轩今日是特意打扮过一番的,身上暗红色的衣襟上绣着鎏金边,翠竹的暗纹深深浅浅,他抽空瞅了贺春山一眼。
瞧见对方瞬间冷下去的神色,他满意地点点头。
打量着阿芜,催促道:“是的,本皇子今日特意给你安排的位置,别人都没有的。”
阿芜:?
贺春山:?
“你咸萝卜吃多了吗?”贺春山冷笑一声,虽然知道阿芜不会过去,却还是主动抬手拦在了少女的面前。他看向蒋正轩脸上挂着的得意笑容,说:“不如好好想想今日会不会是你的相亲宴。”
相亲宴三个字一出来,阿芜便看见原先还雄赳赳气宇轩昂的蒋正轩瞬间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
阿芜还没搞懂什么情况,就只看见了蒋正轩气急败坏的背影,刚觉得很有意思想要笑一笑。
嘴角还没来得及裂开,便被一双微凉的手指掐住了脸颊。
一抬眸,就对上了贺春山那双气不打一处来的神情。
“怎么,很想和他坐一起吗?”贺春山板着一张脸,难得凶巴巴地看着阿芜,阿芜赶忙摇摇头,得到满意答案的贺春山这才松开了手。
他重新靠回椅子上,抬起下巴扬了扬,示意阿芜看向对面。
只见对面渐渐落座的一群大人身边,似乎还真的都跟着一些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孩,有些甚至还要小上几岁。
脸上的稚气都尚未褪去。
贺春山:“皇子联姻,巩固政权,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淡淡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转头又给阿芜倒了杯茶水,一边解释一边垂下眸子,暗藏下心底的思绪。
阿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只觉得眼前的贺春山似乎已经与三年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前贪玩调皮的少年似乎已经渐渐长大,隐隐有了朝堂上臣子的风采。
第69章 普天之上为神明
宫宴威严, 杯盏碰触间言笑筵宴。
阿芜坐在贺春山身侧,低头将手中的糕点送入口中。
皇帝似乎今天心情大好,举起酒杯遥敬蒋琬, 朗声道:“贺将军今日连下捷报,当真是可喜可贺。”
话音落下,宴会中纷纷响起道贺的声音,蒋琬端起酒杯温婉一笑, 面上没有一丝胆怯,唇边笑意融融:“陛下谬赞,护国边疆本就是我等臣子的职责所在。”
素闻皇帝与长公主所出一母, 感情自然是很好的。
阿芜一边思量着一边接着专心对付盘中的糕点。
虽说贺府也有不少厨艺精湛的后厨, 但是到底比不上皇宫的精巧,尤其是在看见那栩栩如生的小兔子绿豆糕。
外面一层糯白包裹着里面豆绿色的内馅,表皮的兔子模样栩栩如生, 咬上一口内陷流沙糯甜。
阿芜仅是咬上一口, 便止不住地瞪大了双眼,双眸放光。
贺春山一面和旁边的好友闲聊, 一面不动神色地将盘中的兔子糕点放进阿芜的餐盘之中。
这个举动连阿芜都毫无察觉, 却被蒋正轩给看了个正着。
他的视线落在了容貌俊朗的贺春山身上,少年的身姿已经有些挺拔,如同抽条的竹节,纤长而又不失力量。
阿芜小小一个,坐在贺春山的身侧, 几乎被挡了个严实。
蒋正轩垂下眸子,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那模样落入蒋清清的眼中,她此时正坐在蒋正轩的一侧。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视线都是望向贺春山的方向。
要说蒋正轩注意的点是贺春山给阿芜夹糕点, 蒋清清的目光就纯粹多了,她就是在对着贺春山的脸花痴。
所以在触及蒋正轩看向贺春山的目光后,她蹙起秀气的眉毛,嗓音有些尖细娇蛮:“你在看什么?”
蒋正轩不仅和贺春山不对付,和这个一股脑就跟在贺春山身后的胞妹也有些不对付。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管我看什么?”手中不急不缓地给自己倒了杯酒,看向一侧谈笑风生的大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算贺春山布提这件事,蒋正轩自己也能有所感应。
毕竟谁家好人参加皇子生辰宴,不多带点礼物,反而个个都带了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参加啊?
一想到这里,蒋正轩又叹了口气。
见状,蒋清清神色一怔。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兄长露出这副神情,一副失魂落魄失意的样子。
阿芜本来正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盘里的东西,但是渐渐吃着吃着,她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怎么这盘里的东西越吃越多了?
她一脸狐疑地抬起头,恰好就看见了真正的“罪魁祸首”正在调转着二人的餐盘。
阿芜赶忙伸手比划打住,赶紧道:我要吃不下了,你自己吃。
贺春山扫了一眼,动作停下。
嘴角忍不住嗤笑一声,接着和身侧好友闲聊。
这一声,顿时便吸引了蒋清清的注意。她有些花痴地撑着下巴看了一会,面对着贺春山那俊朗的侧脸,不禁感慨道:“贺哥哥长得这般好,当真是——”
男女通吃这四个字在蒋清清的口中转了一圈,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她便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等等。
蒋清清像是想到了某种大胆的可能性,她瞪大着双眼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自家兄长闷声喝酒的模样。
方才好像就是因为看了贺春山那边几眼便成这样了。
蒋清清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在观察一下,于是不动神色地坐直了身子,眼睛却在贺春山与蒋正轩之间来回打转。
根本忽略了阿芜这个人。
恰逢此时,一位二品礼官站起身,朝着高位之上的贵妃躬身行礼,“素闻娘娘冰雪聪慧,养育的二皇子更是天资聪慧。”
“在下有一小女,名唤慧心,今年刚刚年满十四。自从之前宫宴见了二皇子便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臣斗胆——”说罢,那礼官颤颤巍巍就要扶着桌沿跪下,将头紧叩地面,“为小女谋个妾室之位。”
然后,二话不说,便拉扯着身侧的少女上前。
身处高位上的皇帝似乎愣了一下,不过也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沉眸看向殿内的其余官员。
还未开口,原先还在举杯闲聊的官员们纷纷拉过自家芳龄适宜的孩子跪在地面上。
那场面不得不说是壮观万分。
阿芜一时间都被震惊地张大了嘴巴,还未来得及收回,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轻笑。
贺春山眸光微沉,对上阿芜的视线,轻挑眉梢:“嘴巴再不收起来,等下当心脱臼。”
闻言,阿芜赶忙闭上嘴巴,但是却有些按耐不住心中八卦的心思,在桌下比划手势问道:不是二皇子的生辰宴吗?为什么这么多官员都带着自家女儿跪下来了?
贺春山的视线扫过厅内正中央匍匐的众人,垂眸若无其事地解释:“因为蒋正轩他到年纪议亲了。”
“皇子公主都是朝堂的一枚棋子,任由摆布的可怜虫罢了。”
贺春山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一点都没有压,似乎根本不担心有什么不妥,反倒将身边的阿芜给吓了一跳。
她有些激动地抬手捂住了少年的嘴巴。
生怕那话叫其他人给听了去,否则这可是亵渎皇室的罪名!
柔软的掌心带着淡淡的少女香,贺春山的唇瓣轻轻擦过阿芜的掌心,一时间二人都愣了神。
阿芜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收回手脸色涨红,急忙解释打着手势,手上的动作都快成修仙结印了。
我不是故意的!
贺春山却没有觉得有任何冒犯的地方,他轻声开口:“行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耳廓微微泛红,挪开视线。
可心中似乎却有些惋惜。
比起他们这边的轻松氛围,另一边蒋正轩的神色可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他抿着唇,脸上一脸严肃与不耐。
皇贵妃盈盈一笑,一双柔情似水的美眸望向主位的帝王,嗓音轻柔:“陛下怎么看?”
这些官员带上自家的女儿参加宴会,自然是得到了帝王的应允,不然就算是给他们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么干。
如今皇贵妃询问,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果不其然,皇帝轻轻颔首,转头看向侧位上的蒋正轩,板着脸问道:“你怎么想?如今也到年纪了,定下侧妃之位也不错。”
说是询问,但是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蒋正轩僵直着身子,视线扫过厅内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咬咬牙大着胆子道:“回父皇,儿臣目前只想以学业为主,暂时不想议亲。”
此话一出,整个生辰宴上瞬间鸦雀无声。
就连本来婉转的丝竹乐都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将脑袋低下,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的脸瞬间阴沉了下去,并且隐隐有动怒的迹象。坐在一侧侍奉的皇贵妃慌忙抬手给皇帝布菜。
还抽空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皇贵妃规劝道:“既然正轩心思还在学业上,陛下应该高兴才对,毕竟议亲什么时候都不迟。”
宴厅内朝臣的心思各异,诡谲的气氛无限蔓延,直到这时角落里站起来一位身子纤弱的少年。
他毕恭毕敬地站起身,走到正中央跪在朝臣的一侧,脑袋重重叩在地面上,认真道:“既皇弟不喜,儿臣斗胆请父皇为儿臣议亲。”
阿芜也一同闻声看去。
只见从角落中站起来的少年,她似乎也有些印象。
同样是在太学学堂内的学生,不过阿芜常常看见他孤身一人坐在角落里,似乎不太喜欢与人交流。
没想到他竟然也是皇子之一。
皇子争宠,哪怕是议亲都是被人所看在眼中,代表着一种朝堂风向。
此刻这个人站出来,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蒋正轩却下意识松了口气,他有些高兴地开口朝着皇弟道:“说起来,皇兄似乎也还没有议亲,父皇不如今日替他择一门亲事吧?”
此言一出,整个宴厅内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这下,就连皇贵妃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又瞪了自家傻白甜儿子一眼,看向角落里突然站起来的少年。
一身低调的衣裳,面容清秀,但是瞧上去身子骨却似乎有些不太好,眼下有着淡淡青黑。
所有人都知道,二皇子之上还有一位皇子,可这名皇子的名讳以及存在,是所有人都不敢提起的。
原来,这位大皇子乃是圣上醉酒后,无意宠幸了一名宫女,又因为醉酒没有印象,忘记赐避子汤。
大皇子由一名贱奴肚子中出来。
这不仅仅让皇帝面上无光,甚至那名被宠幸的宫女在生下孩子后,竟然一头撞死在了冷宫石柱上。
皇帝知道后轰然大怒,因此就算是自己的头一个儿子,也直接丢给了一位不太受宠的妃子手下喂养。
本就不受宠的妃子,如今又养着一位惹帝王厌恶的皇子。
那妃子自然将心中的所有怒火都宣泄在了幼童身上,宫中常常有人听见偏僻宫院里传来女人的怒骂声。
如今若不是他乍一下站起身来,恐怕皇帝都要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如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算皇帝再怎么不喜这名皇子,也不好直接开口。
更何况这二皇子也已经开口拒绝议亲,难不成叫文武百官白白准备一番?
皇帝深呼吸两下,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又是收起了愠色,沉声开口:“既然如此,那众爱卿可有令爱心仪朕的这位皇子的?”
此言一出,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至少面子上不算太难看。
表面上是在询问文臣百官,实际上则是在告知对方可以选择不议亲。
那些文臣百官既然都带着自家女儿参加生辰宴,那自然是心中有所想法,想要推举高位,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和一名不受宠甚至惹皇帝厌恶的皇子议亲呢?
原先纷纷扬扬跪在地上的臣子纷纷起身,带着自家孩子回到座位上,悉悉索索的动静与愈来愈少的人。
阿芜都觉得有些看不过去了,她抿唇看向孤身站在角落的那名大皇子。
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听说因为惹皇帝不喜,连名字都没有。
渐渐地,直到大厅内只剩下一抹纤细的身影时,阿芜坐在椅子上有些好奇地看向正中央那抹少女的倩影。
贺春山身边的好友将手中的扇子轻晃,笑眯眯地看向正中央的那少女,开口道:“没想到丞相庶女胆子还挺大的。”
阿芜闻言看去,对贺春山身边的这人也有些印象,似乎是侯府的嫡子谢渊。
丞相庶女?
阿芜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跪在正中央的那位少女似乎并不在意周围人的看法,哪怕自己的父亲站在后面已经低声呵斥,却依旧不为所动。
丞相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一出,气地吹胡子瞪眼,却又不好再多说什么。
跪在地面上的少女不卑不亢,嗓音认真而又响亮,朗声道:“臣女自幼便爱慕大皇子,今日斗胆前来,恳请陛下赐婚。”
皇帝有些错愕,握紧酒杯的手缓缓收紧,面上虽是不显神色,他眸光微沉:“你怎么想?”
他张了张口,想要唤大皇子,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名字,于是口中称呼一转:“丞相一向以贤德闻名,令爱想必也是知书达理,如今指来做你正妃似乎也不错。”
大皇子还是笑着,甚至在听见皇帝说要让丞相庶女来当自己的正妃都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他垂下眸子,藏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只是上前一步叩首:
“儿臣尊父皇旨意。”
好好的一场二皇子生辰宴,经过层层变故竟然变成了大皇子的议亲,阿芜坐在底下摆出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模样。
贺春山见状,打趣道:“怎么?你能明白这中间的关系吗?”
阿芜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那实诚的模样叫贺春山看了,只是轻笑,眉眼弯弯。
要说在场上有谁对于目前的局势还一知半解,那估摸着除了阿芜就只剩下这场宴会的主角——蒋正轩。
蒋正轩见不用给自己议亲,正眦个大牙挨个拆着礼物。
一般同龄人大多数都是贵门子弟,所挑选的礼物在蒋正轩眼中也千篇一律,并没有任何的特别。
突然,他被角落最底下的一个小包裹所吸引了注意力,伸手拆开发现竟然是一串镀金的铃铛镯子。
他稀奇地将那镯子拿在手中,轻轻摇晃,一动一响,声音清脆悦耳。
比那些贵玉金弓要让他满意得多。
他大手一挥,喊来了礼部侍从,指了指那串铃铛镯子,认真问道:“这个礼物是何人送我的?”
其实蒋正轩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如今再问一遍也不过是为了确定心中的想法。
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蒋正轩对手中的东西更是觉得宝贝,爱不释手地往手上套。
宴会散去,众人都纷纷离席。
皇帝借口政务繁忙,拒绝了皇贵妃共度良辰的提议,转身挥了挥步辇去了宣政阁。
徒留皇贵妃一人站在行廊上,手中的金丝软帕已经被搅得不成样子,一双美眸暗自神伤。
“娘娘,夜里凉。”跟在皇贵妃身后的侍女上前,为皇贵妃披上一层薄袄,皇贵妃却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
回到寝宫后指了指在一侧等待吩咐的太监,语气有些冷冽道:“去,给我把二皇子喊过来。”
今日二皇子当众拒了皇帝的好意,皇帝自然会从别的地方找回些面子。
皇贵妃一想到自己那个逆子便气地有些头疼,她微微抬手扶额,像是又想到了什么。
缓缓睁开双眼,一双眸子里泛着计谋与阴冷的光,她低声问道:“今日大皇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按道理他不应该出现在这场宴会上才对。”
不知道是不是皇贵妃的错觉,她总隐隐觉得有一丝心慌。
被自己遗忘许久的大皇子又一次出现在眼前,这一次可不仅仅是出现在自己一人面前,更是在文武百官朝臣面前。
虽说今日与他议亲的乃是丞相庶女,按道理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是这后宫中的一切掌控明明都应该在自己的手中,可这丞相庶女与大皇子之间的事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皇贵妃有些坐不住了,她深呼吸一口气,沉声朝心腹嘱咐道:“想办法去问问看如今养着大皇子的妃嫔,安排点人进去,盯着他。”
领了任务的心腹与进来的蒋正轩擦肩而过,蒋正轩还有些狐疑地看向那背影。
“娘,这么晚了你喊林姑姑去干嘛?”
蒋正轩没心没肺地走上去,一下便坐在了皇贵妃的对面,将桌前的樱桃拿起,随手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动作飞快,引得腕间铃铛手镯发出清脆声响。
这下,皇贵妃的注意力也全部被蒋正轩手腕处的手镯给吸引,甚至都忘记了一开始自己想要呵斥蒋正轩的事情。
她蹙起秀气的眉毛,看向那腕间说不上什么珍品的镯子,还以为是哪家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于是开口道:
“你手上是今日的贺礼?”
皇贵妃压下心中的怒火,“这是哪家送来的东西?也不怕你过敏?”二皇子自幼便被自己金枝玉叶地喂养长大,穿的用的都是宫中极好。
如今看见这串劣质的手镯,如何不会动怒?
蒋正轩却宝贝得很,他美滋滋地摸了摸那镯子:“娘亲,这可是贺春山都没有的宝贝。”
贺春山?
听到这个名字,皇贵妃的脸上神情这才稍稍好上一些。
贺春山身世显赫,到底是连皇贵妃都有所忌惮的存在,她每日都提醒自家孩子与贺春山搞好关系。
谁料二人不成兄弟反成仇人,一见面就掐架。
“你说说看,为什么说这是贺春山都没有宝贝。”美人难得来了耐心,撑着下颌耐性问道。
就见自家小子双手叉腰,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母妃你真傻,因为这是我的生辰礼啊!”
“?”
从蒋正轩出生开始,皇贵妃就觉得自家孩子可能被狸猫换太子了,不然怎么能够解释帝王家生出来个痴傻小子?
皇贵妃看着蒋正轩那副缺心眼的样子,总归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她头疼地扶额:“算了,你下去吧。”
蒋正轩有些奇怪地挠了挠头,美滋滋地摆弄着自己那串铃铛镯子离开,清脆悦耳的动静还在院子里不断回荡。
“娘娘,这手镯似乎是贺将军府上一个小丫头送的。”
等候在一侧婢女像是瞧出了皇贵妃的心事,上前轻声开口。
皇贵妃眸光微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接着缓缓道:“贺将军府上何时多了个小丫头?”
贺将军常年征战沙场,京城贺府独有长公主一名正妻,夫妻二人更是恩爱无比,所诞独子。
婢女清了清嗓子,将自己提前了解过的情况说给皇贵妃,正当皇贵妃听到阿芜是他们所救下的哑巴女时。
皇贵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清清是不是心仪贺春山许久了?”皇贵妃的嗓音很低,换了个姿势坐着。
长月无尽,辉夜难明。
将军府的灯火依旧通明,阿芜总觉得今日的贺春山似乎有些奇怪,尤其是在看见谢渊竟然跟着他们一同回府上的时候,这种怪异的感觉便更加强烈了。
贺春山住处。
浅窗明月,烛火通明。阿芜默默将屋内内室的烛火熄灭了两盏,见到谢渊与贺春山似乎有话要说,于是便站起身朝后退去。
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谢渊含笑的嗓音响起。
“阿芜不如留下来一同听听?”
嗯?
阿芜回过头,看着坐在桌边的两位少年。阿芜怀疑他们今日所聊的事情应该与生辰宴发生的事情有关。
即使自己再好奇发生了什么,却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比划着手势告诉贺春山与谢渊,自己先走了。
谢渊作为贺春山好友,自幼也被贺春山逼着一起学了手语,所以二人都能够看懂阿芜的手势。
直到阿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谢渊这才觉得有意思地点点头,手中的扇子轻挥,笑眯眯道:“不得不说,你家阿芜真的很有意思。”
这一句话,也不知道是那一句话取悦到了贺春山。
叫原先板着一张脸,眸色清冷的贺春山神情流露一丝暖意,似是高山寒雪消融,带着融融春意。
“你怎么看今日生辰宴上发生的事情?”谢渊轻轻摩挲着扇柄,或许是太好奇贺春山怎么想了,身子稍稍向他倾了过去。
“什么怎么看?”贺春山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
谢渊一怔,笑着摇头:“你小子,还是这么谨慎。”
“但是你可知晓,有些事情不是你主动不去招惹,便可以避开来的。”谢渊神色微敛,面上流露出一丝严肃。
这个道理,即使不用谢渊说,贺春山心中也有数。
到底也不是个毛头小子,身为权臣的子女,更是要对局势变动审察得当。
贺春山低头看向手边那一抹柔软洁白的手帕,眸光微闪:“大皇子今日之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
谢渊等候片刻,发现贺春山没有接着开口的想法,说:“没了?”
贺春山:“没了啊。”
谢渊似是气笑一般,他将手中扇子轻叩在金丝楠木桌上,口中的语气称不上太好:“那你可知道,一旦大皇子的势力发展起来。”
“你们贺家会率先成了被讨伐的对象?”
“不仅如此,你觉得当今圣上为了巩固二皇子的政权,会不会让蒋清清与你议亲?”
谢渊白了垂眸的贺春山一眼,冷冰冰道:“反正蒋清清心仪你许久。”
“恐怕就算大皇子的势力还没有发展起来,她便会主动央求陛下赐婚了。”
可这时,贺春山却轻笑了一声,“不会的,除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陛下是不会将蒋清清和我拉到一起。”
少年脸上的神情平静而又淡定,仿佛笃定了这件事并不太可能会轻易发生。
这下轮到谢渊不解了。
“因为外戚权重,帝王之心必会规避。”贺春山抬手,修长的指尖捻住茶杯的一侧,“我父亲兵权在手,我母亲朝堂之上势力不小,若是我再与蒋正轩的妹妹议亲,你猜陛下会不会定我们个忤逆之罪?”
贺春山说的这种可能,在谢渊这里是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他结结巴巴地问:“可是你娘亲乃是陛下的亲姐姐,而贺将军是守卫边疆的大将军,是定民心的存在啊?”
“是了。”
贺春山眉眼带笑,但是眸光却冷了下去。
功高盖主这个词,可不是说说而已。
“你可知我父亲为何迟迟没有回京?”贺春山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不是因为前方战事紧张吗?”谢渊发现自己似乎知道得还是太少了,“难道说,是陛下不允?”
贺春山缓缓点头。
“亲情血缘一词,向来不适用于帝王之家。”
“陛下如今宠爱二皇子,也不过是因为二皇子如今人言轻微,没有朝堂势力。”
“若是叫他发现二皇子暗中为争太子之位招兵买马,你猜猜看陛下会怎么做?”
谢渊神色越来越冷,甚至搭在桌上的手都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他们谢家一向是朝堂的文臣之首,自诩清高,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将君子道义套用在了朝堂皇家之中。
可偏偏忘记了,在朝堂与帝王之家。
君子道义是最没有用的存在。
是的,当今圣上不断寻医问药,招天下能人异士,就是为了长生不老,羽化成仙。
追求长生不死的帝王,又怎么会甘心将皇位拱手让人呢?
说到底,如今恐怕真的如贺春山所说。
一旦陛下寻到了长生不老的办法,那皇子于他而言便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定然会提防有人揽权夺位。
到时候别说招揽兵权的皇子了,恐怕是只要站队了的权臣都脱不了干系。
“那你觉得大皇子今日突然站出来求着陛下赐婚,与丞相府庶女站出来这两件事是大皇子串通好的吗?”
贺春山摇了摇头:“恐怕只是巧合。”
得了这个答案,谢渊便不再将心思放在思索生辰宴上的事情,反而对贺春山所说的帝王疑心有了兴趣。
他思索片刻,大着胆子问道:
“可这普天之下,当真有仙吗?”
贺春山却点点头,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先前偷偷带着阿芜无意中闯入了一个黑市。
那黑市的一个摊位上,水晶琉璃棺中正游动着神话话本子上所讲述的人首鱼尾——鲛人。
贺春山也不知道该如何同谢渊解释,他只是面无表情,许久之后,哑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普天之下为黄土,普天之上为神明。”
第70章 这不是上赶着给吗?
落雪时节, 阿芜这段日子除了跟在贺春山身后,每日都去太学听讲,余下的时节便常常在屋子里学习着刺绣。
这是她这段日子唯一感兴趣的事情。
寒冬凌冽, 带着霜雪一同落满了整个京城。
贺府早早便燃起了银碳与炉火,整个室内都透着融融暖意,阿芜坐在一侧的软榻上,认真绣着手中的手帕。
直到身后传来阵阵的脚步声, 阿芜这才有些恍然回过神来,扭头便对上贺春山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浅眸桃花眼,纤长的尾睫轻翘露出一副深情的模样。
就算阿芜早已知道贺春山这双眼睛漂亮极了, 此时却依旧被贺春山的那双眼给迷住了心智, 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贺春山瞧着呆住的少女,轻轻挑眉,抬手在阿芜的眼前晃了晃, 开口:“怎么?”
阿芜缓缓眨了下眼睛, 有些惊讶:“你今日又逃学了?”
贺春山每日不仅仅要去太学上课,蒋琬还专门找了先生教他剑术。因此每当散堂之后, 贺春山都需要去竺院练习剑法。
今日贺春山回来的时间, 比往日都要早上许多。
贺春山却坐在椅子上,撑着下颌看向阿芜手中的手帕,道:“总得放个假吧?”
他的视线落在阿芜手中那抹洁白柔软的手帕上,颇为* 稀奇地开口:“你这是在绣什么?”
阿芜听见贺春山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中的帕子往边上藏了藏。却没想到自己指尖一阵刺痛, 素白的指尖瞬间沁了红。
豆大的血珠在指尖显得尤为显眼,阿芜吃痛地惊呼一声, 却也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
她刚想要将指尖含住,可似乎有人比自己还要更加紧张。
阿芜默默张大了嘴巴, 一副受惊兔子的模样。
只能够感受到指尖被柔软温热所包裹,原先指尖泛起的刺痛也在顷刻消失得一干二净,她下意识将手猛地往后缩。
手腕处却传来了一阵拉力,牢牢桎梏。
少年俯身,低垂的眸光被鸦羽的睫毛所遮挡,看不出眼底的情绪,但是含住手指的唇瓣却微微一动。
温度似乎从指尖一点一点弥漫到了阿芜的全身。
几乎是一瞬间,阿芜浑身就跟红透了的樱桃般,散发着热气。
“咚——”
东西滚落在地面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
贺春山听见身边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他转头,看见了自家母亲正一脸吃惊的站在院落中。
而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熟悉而又陌生,上一次见到似乎已经是多年之前。
蒋琬今日特意嘱咐给贺春山放了一天假,想着和贺昭一起给贺春山一个惊喜,便自己带着贺昭一同来找贺春山。
谁能想到,刚好目睹了自家小子调戏小姑娘的场景。
这下,蒋琬手中原先端着的餐盒都掉在了地上,吃惊的模样瞬间吸引了阿芜和贺春山的注意。
在贺昭来之前,蒋琬便已经贴心地说了贺春山三年前在雪夜带回府上养着的阿芜。
一开始,贺昭还没有当回事。
只以为是贺春山与蒋琬收了个养女,所以今日便想着恰好回京,一同见个面瞧上一瞧。
这不,就瞧出问题来了。
他转头看向蒋琬,眼中划过一丝狐疑,在触及到蒋琬那眼底震惊的模样,顿时会错了意。
高声呵斥一声:“贺春山!”
先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在听见那声呵斥后,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松开了阿芜的指尖,扭头有些僵硬。
对上贺昭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他到底是硬着头皮站起来,说:“我听得见,爹你别吓到阿芜了。”
阿芜此时一张小脸都被吓得煞白,方才心底刚刚升起来的一点点悸动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她苍白着一张脸看向蒋琬与贺昭,视线最终落在了地面上。
不用抬头,她都可以猜出蒋琬此刻眼底的失望与厌恶。
毕竟自己好心捡回来的一个哑巴,竟然和自己儿子干出这么暧昧的事情。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些许急促。
阿芜想也不想便顺势就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在膝盖处,磕了个响头,抬起头虽然眼中含着泪,却还是大着胆子比划解释:
和他没有关系,是我的原因。
还请夫人,老爷不要怪罪少爷。
贺昭本来是准备找贺春山麻烦的,谁知道眼前这个还没有自己胸膛高的小姑娘竟然直接跪了下去,他被这个动静弄得一愣。
就见贺春山颇为不赞同地伸手去拉阿芜,一边拉还一边开口:“爹,我都说了你别吓到阿芜。”
“她胆子小。”
他的嗓音低沉,虽说只是半大的小子,但是少年挺拔的身子骨倒也是与眼前的贺昭不相上下。
蒋琬也急忙上前,抬手牵起阿芜,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跪什么呢?这小子调戏你,你和我说,我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阿芜蜷缩了一下手指,还是有些害怕眼前高大的贺昭,虽然一直没有见过,但是京中却处处都是贺昭的赞誉与传闻。
战无不胜的战神将军,乃是百姓的定心所在。
贺昭如今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吓到了阿芜,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刻意柔下嗓音,“你别怕,我不是收拾你,我是收拾这个臭小子。”
很显然,贺昭并不太适合这种温柔的角色。
尤其是当他用一向发布号令的嗓音夹起来说话,整个庭院都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蒋琬上前拉着阿芜的手,有些好笑地拍了拍贺昭的肩膀:“行了,说这话跟见了鬼一样。”
贺昭被自家夫人打趣,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下意识便开口:“听夫人的。”
这下,轮到蒋琬开始脸红了。
夫妻二人多年未见,感情却如胶似漆一般。
待到这件事马上要跳过的时候,贺昭这才像是如梦初醒,又扭头看向贺春山,怒气冲冲地指着他鼻子骂道:
“连自己妹妹都调戏,我不在京城这几日你小子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贺春山一听这话,不乐意了。
虽然他一向还是比较害怕贺昭,但是却大着胆子呛声道:“谁说阿芜是我妹妹了!”贺春山一双浅眸认真地与贺昭对视。
才不是妹妹。
父子二人几年没见,贺春山也只有在自家人面前才会表露出难得的一丝少年稚气。
蒋琬拉着阿芜的手走在前面,甚至都懒得搭理身后不断拌嘴的二人,她抬手将阿芜脸颊垂下的发丝重新挽上,轻声道:
“今日之事”
她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身边的少女就好像是生怕蒋琬怪罪贺春山一般,赶忙抬手比划:
“夫人,今日之事都是阿芜的错,与少爷无关。”
因为凛冬之际,阿芜穿着暖和的绒裘,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望向蒋琬,乖巧的样子叫蒋琬心陷入一片柔软。
她轻笑一声。
伸手理了理阿芜的衣襟,“什么无关?难不成是你硬要把手指塞进那臭小子嘴里的吗?”想到刚刚所看见的场景,蒋琬还是有些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朝着臭小子的方向白了一眼,拉紧阿芜的小手。
阿芜缩了缩脖子,到底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
贺昭回京,最受震惊的并不是贺府上下的人,而是宫中之人。
斜阳翠幕,夕红砖瓦堆砌成的宫墙一侧,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被缓缓推开。
伫立在庭院中的那抹纤弱身影正微微躬身,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跟随在身后的小厮有些担忧地将手中陈旧的狐裘披在了那少年肩上,略微有些担忧道:“殿下,您本就身子有旧疾,如今还站在雪地之中。”
“若是感染了风寒,恐怕身子要吃不消了。”
不知为何,大皇子并没有回答。
他只是站在雪地中央,抬头看向从宫墙外探进来的一枝寒梅,如今开得正艳。
他默不作声注视片刻,随后轻咳两声缓缓开口:“听闻贺将军今日已经抵京,父皇那边可有什么表示?”
跟在大皇子身侧的小厮垂首,仔细思索了一下,如实答道:“回殿下,陛下今日待在宣政殿与几位心腹大臣密聊,倒还没有传召贺将军入宫。”
还没有传召?
这叫大皇子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他抬手轻轻捻住一簇带着刺骨寒意的霜雪,感受着冰雪融于指尖的那种感觉。
父皇这般着急将贺将军传召入宫,恐怕应该是发现了些什么。
大皇子这么想着,正出神。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禀大皇子,这是我家小姐近几年所攒下来的所有银两与首饰,特意嘱咐奴才送过来。”
“殿下可以看看,来日将这些一并带上丞相府提亲。”
一侧忙着撑伞的小厮脸色一变,神情有些难堪地看向身前的少年,欲言又止地看向丞相府来的下人。
竟然如此直白地说出口。
叫自家殿下难堪。
小厮这般想着,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家殿下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垂眸专注地盯着指尖融融霜雪。
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抬起眼眸,眸底划过一丝叫人看不懂的情绪,轻笑着看向来人:“劳烦了。”
丞相府的下人将东西一并搬进了院子里。
说是多年攒下来的嫁妆,可到底也是出身卑微,省吃俭用也不过攒下来两箱细软。
全部摆进院落中,依旧显得院落空荡荡一片。
将东西全部放置好后,丞相府的下人便并肩朝着宫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聊道:“也不知道这小小姐到底是瞧上了这大皇子哪一点?”
“嘘!”
另一个丞相府的小厮则是警惕地多,忙竖起一根手指提点道:“在宫中说这些话,你有几个脑袋够掉?”
小厮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嘀咕了一句:“本来就是嘛。”
“你说说看,谁家婚嫁,还得女方给男方送上门提亲的礼?”
“这不是上赶着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