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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谁是真新娘?

    #小姐(21)

    徐慕白轮椅停驻, 在屋内仔细修剪一株盆栽。

    率迟走进来,停在他身后。

    “沈澜先去了黄府,再之后去了国公府, 没搜到什么东西。”

    徐慕白并不讶异, 他放下见到在花架上,调转轮椅。

    双手十指交叉,放置在腿上 。

    之前营救姜姜, 沈澜误以为他玩了一出李代桃僵。

    这回徐慕白真跟他玩了一出李代桃僵。

    “姜姜接回来了吗?”

    “接回来了。”率迟回答,中途就换了新娘子, “不过没想到沈澜真的如此大胆, 有三皇子在, 还敢直冲黄府。”

    “这不稀奇。”徐慕白回答,沈澜向来是个横行无忌之人。他并非不知会得罪人, 不怕而已。

    “只不过,我们在他军中安排了人挑选我们准备好的黄府下人, 没想到他又临时派人去接了兰府的一个小姐过来。我还真怕当时会露馅,可这兰小姐为何也会指认那人是黄明月?难道是过于惧怕, 不敢说错。”

    率迟听回报的士兵说,那女子吓得话都说不清 。

    “有可能。”

    徐慕白这次也是一石二鸟之计。

    一方面让沈澜得罪三皇子,三皇子心思狭隘, 睚眦必报。

    三皇子和沈澜未结盟,但让他们敌对, 也算是间接防止他们结盟的可能性 , 对徐慕白有好处。

    二是, 检验过后, 沈澜会提前排除黄明月。

    然而,就在这时, 外面一阵骚动。

    率迟反应极快:“我出去看看。”

    他走出门,调到外墙,见外面一层层士兵包围了徐府整个外墙,听到来人动静,他跳下来直视院外。

    原本暗中守着院外的护卫们,也纷纷跳下来,做好警备。

    徐慕白也听到不少动静,推动轮椅出了屋子。

    说沈澜胆大包天还真的是胆大包天,今日不仅围了黄府,国公府,还居然敢围了太傅府。

    不知道的,都要以为他发动兵变了。

    更何况,围太傅府也就罢了,他明显直冲着徐慕白而来,这一点,圣上私底下告诫过沈澜,不要去动徐慕白。

    徐慕白很平静,迎视沈澜。

    沈澜步履不停,直接穿过他,到屋中拧动摆件,一间密室缓缓打开。

    上次早春宴,他就派人来打探过。

    打开密室,那是一间七八平的小屋,除了放着一些玉质的灯笼别无他物,倒跟上回他的亲兵探查时回报得一模一样。

    沈澜走了出去,直接问徐慕白:“庄蝶在哪?”

    徐慕白没有回答,而是调转轮椅,再次看向沈澜。

    “黄明月就是庄蝶。”沈澜确信。回府路上他让人找黄府仆役打听了下黄明月的生活习性,种药、给陈如兰调理身体,几乎可以确信这就是庄蝶。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向他透露消息,尤其庄蝶能改头换面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如此大费周章设计他去寻找黄明月,又设计得如此天衣无缝让他确认黄明月不是庄蝶,更令人狐疑。

    这件事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排除黄明月的嫌疑。

    所以沈澜半途就肯定,庄蝶就是黄明月,这件事也必然跟徐慕白有关。

    徐慕白给他安插了内应,他也给徐慕白那安插了内应,至少知道今日徐慕白有异动。

    沈澜半路吩咐人杀了挑选黄府奴仆的士兵,调转马头,前去徐家。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徐慕白行动,露出马脚。

    “看来上次你早知道黄明月尸身不是庄蝶,也不是光凭直觉。”徐慕白调转轮椅。

    “没有谁能在我的严刑拷打下不招供。”

    率迟听了这话心中一惊,他都是用家人性命跟那些送去给沈澜刻意泄露消息的道观内逃兵说好了,这些人受过军训,也不是各个软骨头,这样也能被问出来么?沈澜究竟用了何种法子?

    这件事他没办好。

    徐慕白上下打量沈澜,沈澜比他想象得聪明很多,上次他就发现了马脚,按兵不动而已,很沉得住气。

    他知道姜姜能换脸,那么除非他亲自前去,其他士兵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一直在等待时机,等待徐慕白行动的时机。

    “所以你可查到什么了?”

    “徐慕白,就算你是皇上的亲儿子,我也未必不敢动你。”

    率迟及暗卫们听到他居然敢这样说,立刻拔出刀剑。

    徐慕白抬手示意不用担心。

    “我知道,毕竟你连朝中闻名最不可得罪的三皇子也敢得罪。”今日这种带兵围府的事传到宫中,都快算是抄家灭族的大事了,然而沈澜不怕,因为抄家灭族,正是他的目的。

    “你不希望得罪圣上,否则不会这么久对我按兵不动。你不怕任何人,只不过你想要做的事情,只有圣上能帮你达成。”

    沈澜凝视他,忽地低头,一双黑眸直勾勾盯着徐慕白琥珀色双眼。

    这是一种审视威逼的目光。

    那双眼极黑,极沉,没有杂质,如黑色冰山。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那些盘旋在山头的狮虎豹狼,正在用视线打量入侵他领域的其他猛兽,一边脚步无声盘桓,仿佛在盘算出击还是等待。

    真像一个兽类,那双眼动也不动,压迫感极强。可谓是“虎视眈眈”。

    然而徐慕白并不惧怕,只静静对视着。

    沈澜起身:“徐慕白。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更高的东西。我未必能帮你达成。可我若阻挠,你也一定得不到。”

    徐慕白淡淡道:“你可以试试。”

    沈澜冷笑,他回头扫了屋子。现下他就可以放火,万一里面有人必然能逼出来,可他怕庄蝶跑慢了或者锁住门,被烧死在里面。此时此刻,不宜硬取。

    “一年,两年,三年……你总不能藏她一辈子。”他看了看自己因常年握柄而长满厚茧的手,他杀人如麻,然而时至如今,他始终不能忘记的是庄蝶照顾她时阳光从窗外打进来,她在面纱之下浅笑的明媚,眸里的疼惜,见到他伤口时的皱眉,还有给他上药时温柔的抚触,说他疯子也罢,说他从未得到过疼惜也罢,他就是要追寻这份东西,哪怕庄蝶有时也未必真的给出了这些东西,哪怕只是他的幻想,“让我停止追寻她,除非我死了。我不能弄死你。但我一定能让你无法如愿!”

    沈澜带兵出去。

    率迟这时才放松下戒备,要是沈澜当真对徐慕白下手,这么多兵他们还未必真的是对手。

    要是徐慕白出事,他们每个人脑袋都不够砍的。

    此刻徐慕白依然风轻云淡,毫无情绪。

    只不过放在扶手上的压紧的手泄露了他的心绪。

    不是恐惧,而是……

    按照率迟的揣测,恐怕徐慕白也被隐隐挑起了脾气。

    率迟已经劝了很多回,这会儿不敢再劝,可内心想法还是跟之前相同:为了一个姜姜,有必要闹到这个地步吗?

    及早放手,难道不是更好。

    就算不放手,等徐慕白当了皇帝什么女子没有,找个类似姜姜也不成问题。

    或者就等待时机,等登上皇帝再要姜姜,到那时还有谁能反抗?

    为何非要急于这一时片刻?

    率迟越来越觉得自己看不懂他。

    沈澜走到府外,侧头凝视许久,再回头。

    这回他几乎可以确定,徐慕白是跟他一模一样的人,眼眸中都有深切的欲望,且绝不会轻易放手,越抢他反而越不会退缩。

    他左手慢慢地拍着马背思索,吩咐下属:“盯死徐慕白。”

    就算他派人迎娶了庄蝶,也不会真的将庄蝶放在陌生男子的羽翼下。

    因为沈澜就不会这样做。他们中意的人必须在掌控之下才好。

    停了停,他又吩咐:“也看牢国公府。”

    副将得令:“是。”

    而徐慕白这边,暗卫回到原位,他转动轮椅回到屋内。

    拧开刚刚沈澜打开的密室。

    密室里放着不少凌乱、陈旧的玉灯。

    这些都是他父皇送过他的,从上次沈澜派人打开密室见到这些玉灯开始,这件事就没有转圜。

    他最不喜有人窥探到他内心的隐秘。

    徐慕白按下周边墙壁从左往右、从上往下数来都是第十一块的墙砖,伸手推入。

    内里墙面再次缓缓挪开,露出一条曲折的通道。

    率迟已经关门进屋,站在外面的摆件架处。

    “不用跟过来。”说完,他推动轮椅,进入这条深而长的巷道。

    这是当年他的父皇为了见他亲自修建的密道,修了九年才成功,为了灭口填了一千多条人命。

    密道直连宫中,每逢他的生日,父皇就会从这条密道出来见他。

    这也会是他的隐秘之一。

    因为日后有什么事,有人逼宫,或者父皇病重,他可以从这条密道进入皇宫。

    这条密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原本不应该让姜姜进来。

    可沈澜盯得太死,除了这个地方,没有其他地方能够藏得住她。

    两侧烛火因进风稀少显得微暗,轮椅缓慢挤压着地面,徐慕白转动轮椅到密室分支的一间密室中。

    密室中有简单的床铺,梳妆台等女子事物。

    一名清瘦的女子身着大红嫁衣,坐在床边背对着人。

    烛火因来人进风的动静闪烁了一下。

    徐慕白停下轮椅:“抱歉,委屈你了。”

    那女子转过头。

    依然不是姜姜,而是,徐慕白原先准备用来替换姜姜的人。

    ——他们换到国公府的新娘子。

    假新娘子在这里,真正的姜姜在哪里?

    国公府被他们安排的黄府奴仆指认的人,又是谁?

    第53章  很像你。沐阳。

    #小姐(22)

    时间回到陈沐阳向皇家提亲的那个下午。

    陈沐阳扔完被虫蛀过的叶子, 隔着雾气站在远方:“五公子让我帮忙娶你,我思虑过后,顺水推舟答应了。中途我们会换次花轿, 这样你就会到他手里。但我不是顺水推舟想娶你, 而是真心想娶你。你想嫁给我吗?”

    “你能承担得起后果吗?”姜姜只问。

    荀方是平民百姓,对结果预估不足,不懂权势的可怖。

    陈沐阳生长在皇城中不会不懂。正如他所说, 皇城中的人,从生下来就学会了权衡利弊。

    “我想过。所以一开始也在犹豫。就算在进这院子前都还在犹豫。”陈沐阳摘了旁侧草木上的花。

    听姜姜说, 这花名叫千里光。用来治眼睛的。人就算治好了眼睛也看不了千里, 这就是一个美好祝愿而已。可真是奇怪, 明明知道目穷千里不可能发生,却还是会产生这样妄自的期待, 要给花取这样的名字。

    “我来时想着,我这些烂好心与其给我二表妹, 不如给真正需求的人,我只是看不过去而已。可见到你, 跟你说这些话,我就没这些冠名堂皇的借口了。我想的是,我要保护你。即便有可能我要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啊, 怎么办呢。我也担心。”陈沐阳淡淡道,他认真地抬起眼眸, “可我还是想, 保护你。哪怕要付出代价。”

    沈澜在徐府跟徐慕白对峙的同时。

    一辆马车宫门外。

    马车内陈沐阳和姜姜对坐。

    陈沐阳问:“你准备好了么?”开弓就没有回头路了。

    姜姜点头:“嗯。”

    陈沐阳又突然笑了笑:“别担心。我父亲跟圣上是自小一块儿的玩伴, 情分非常。前几年圣上遇刺, 他还给圣上挡过剑,自此才身体虚弱下去。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我的。”

    “我没有紧张, 我是怕你紧张。”姜姜道。

    陈沐阳扇子贴在额头:“是啊,是我紧张。我从小到大还没求过圣上什么事呢。虽然他向来亲厚,但我也一直知道,君是君,臣是臣。”

    姜姜望着他,既没有鼓励,也没有让他退缩。

    其实这一刻,他想退还来得及。

    陈沐阳反倒冷静了下来:“走吧。”他提前跳下了马车,掀开马车帘,伸出手。

    姜姜弯腰出来,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自己跟着跳下来。陈沐阳大拇指指腹在她掌心无声按了两下,像是给她也像是给自己定心,这才松开。

    两个人到宫门口请守卫通传。

    那守卫大概跟陈沐阳相熟问:“世子,这个时间圣上一般不见臣属。你是否有什么要紧事?”

    “不算要紧事,但还请通传。”陈沐阳拱手。

    那守卫见他这样说,立刻去了。

    不过一会儿,便有宫人来带他们进去。

    这是姜姜第一次来皇宫,雕梁画栋,斗拱飞檐,气势非比寻常,只不过姜姜没有细看,只专注盯着眼前的路。

    陈沐阳的蓝色衣袍时不时摆在她余光里。

    从宫门口进来后好一阵,通过好几道宫门,再弯弯绕绕,才来到一个名叫做养心殿的地方。

    宫人又让他们等待,半盏茶功夫才让他们进去。

    他们进了内殿,姜姜趁着进去的功夫稍微打量了一下。正前方一黄袍绣龙男子坐着,他穿得简略,没有像话本里说的戴冕旒冠,束金玉带。

    皇帝下首坐着一个紫衣长袍女子,姜姜认得出,这就是长公主。

    陈沐阳隔了一段距离跪下:“臣,陈沐阳携妻庄蝶,见过圣上。”

    “哦?”洛青帝讶异,“沐阳什么时候娶了妻,朕竟然不知道。”

    “正式今日娶的,特地带来见过圣上。”说完他示意姜姜。

    姜姜口头:“民女庄蝶见过圣上。”

    洛青帝见她自称民女,等姜姜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倒并不是让男子神魂颠倒的花容月色。

    “圣上,这件事说来话长,容臣细禀。”

    陈沐阳直起身,便把姜姜当日如何救了沈澜,再之后入徐府为丫鬟,再之后因救了黄明月的性命,又承受她的嘱托,化身为黄明月的事情一一说出。当然中间隐去了一些具体细节。比如荀方的事,还有徐慕白的换花轿计划。

    “黄明月是因道观那群人的恶行才重病不起,这皆可查证。庄蝶因受黄明月嘱托,才易容成她照顾母亲,这件事黄明月生母陈如兰亦可以作证,此刻,陈如兰就在宫门外。庄蝶为黄明月时,跟臣情投意合,又逢臣误打误撞毁了她清白,故而纳为妾。可今日新婚,她不忍欺骗,将事情和盘托出。她这份遭遇与良善,让臣反倒起了怜惜之情。臣父亲陈国公身体不适,已决议将世子职位传给我,我既已娶庄蝶为妻,恳请圣上封庄蝶为国公夫人,让其免受他人追逐苦恼。”陈沐阳重重叩首。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这个女子如何善良,帮她人照顾母亲,身为帝王,这种事洛青帝听得多了,是否图谋黄家富贵也为可知,就算有生母作证,也可能是生母见亲女儿已逝,受制于人,故而洛青帝并不打算传唤陈如兰。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你的意思是,这个女子就是今日沈澜大闹黄府、国公府、徐府的原因?”

    城中名将带兵为了三个朝官宅子,民间朝野议论纷纷,早就有人前来告状了。

    陈沐阳点头:“是。”

    洛青帝之前就听率迟汇报,徐慕白因一个婢女跟沈澜接下来仇怨,他还未曾见过面,只当那婢女必然天姿国色,男子一时情动热血,倒也正常,过不久就会恢复下来。

    可今日这事让他知道,这事压根没完。

    不免又看了看姜姜。

    姜姜只是跪着低头,也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只不过若说不特殊也不能够,不仅引了徐慕白和沈澜敌对,连带着,连陈沐阳也要求娶。

    按照洛青帝掰着右手的玉扳指,眼神一凛。

    照他的意思,这等祸端,应该及早——

    杀了才是。

    就在这时,长公主淡淡开口:“圣上,此女子虽然并非姝色,耐不住沈将军和徐慕白喜欢。尤其沈澜,是个不易管教的,更何况他本应该站在慕白身边,为他助力。这会儿若是任他们相斗,不免便宜了别人,还是化干戈为玉帛才好。”

    “哦,那玉婉的意思是?”

    “既然沐阳喜欢,那就让他吧。陈国公以前在军中颇有威望,他若是动陈国公的儿媳,恐怕也要在军中失了人心。他不是个傻子,而且陈国公还支持他。至于慕白,恐怕他也做不出夺人妻之事。”

    洛青帝忽地哈哈大笑:“朕说玉碗平日里冷淡,为何今日突然有闲心来找朕,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朕?”

    这笑声极为敞亮,可就在瞬间,收了起来,以至于此时此刻屋内的寂静落针可闻。

    竟有种极为恐怖的气氛,姜姜只觉得有一双厉目来回扫射着他们,犹如无常在前。

    姜姜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天子的喜怒无常。

    仿佛下一刻,他们就会人头落地。

    然而瞬息之间,这寂静又变了,洛青帝声音又温柔和蔼起来:“既然玉碗开口,那这件事就依沐阳,你也不用暴露,就继续当黄明月吧。沐阳老大不小,也该成亲了。”简直立刻恢复成了相熟的长辈,稍后,他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姜姜只隐隐约约听到这位圣上问了一句:“那朕卖了玉碗这么大一个人情,玉碗待会儿可要留下来用膳?”

    两个人出了殿内,姜姜看了眼陈沐阳,他像是松了口气。

    她总算知道,他为何进去前会紧张了。

    姜姜一个普通女子,从徐家离开,是否为逃奴还有待商榷,但冒充官家之女、欺骗官眷是实打实的,没有长公主帮他们说话,不仅姜姜要死,说不定陈沐阳也得被连累。

    面对帝王不过一盏茶功夫,却像是过了一生一世,生死之间。

    这一招釜底抽薪属实凶险,可能够同时制约徐慕白和沈澜的,只有皇权。

    陈沐阳和姜姜俱都停在门口,望了一阵红墙青瓦上的晴天,这才离开。

    走出宫门外姜姜才低声问:“为何长公主会帮我们?”

    陈沐阳解决完这件事心情愉快:“与其说我是五公子的人,不如说我是长公主的人,否则我怎么会知道五公子的真实身份?”说着他顿了顿,联想到圣上不知今晚会不会放长公主出宫,“明日我带你前去她府邸道谢。”

    姜姜点点头,这皇城还真是复杂,简直分不清谁是谁的人。

    说完,他们上了马车。

    马车中此刻多了两个人,正是兰香宜和她的丫鬟柳枝——她们之前跟陈如兰坐在后面那辆马车中,见他们久不出来着急,才换到前面来。

    兰香宜见他们进来,忙问:“怎么样?”

    陈沐阳道:“没事。”

    兰香宜拍着胸脯,彻底松了口气。这环节最难的便是面圣,只要圣上不怪罪就好。

    陈沐阳向姜姜说出了徐慕白的计划,便打算在“李代桃僵”之上再来个“偷梁换柱”。

    他们不希望无辜的女子到徐慕白身侧,就把徐慕白原来定的假新娘换了回去。

    问题在于还缺少一个假新娘嫁到国公府躲过沈澜。

    这个人又不能随意找府内的丫鬟,容易被人认出来,还又要能保密。

    姜姜便想到能否从兰香宜那边借一个人。

    一来,兰香宜跟这件事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没有人会联想到。

    二来,兰香宜下个月就要乘船嫁去江南她表哥那,她丫鬟也要陪嫁过去,可以很快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以防沈澜之后找人。

    这事她前去找兰香宜说,也说清楚了前因后果,兰香宜受过姜姜恩惠,借出了自己的心腹丫鬟柳枝。

    正是当日雨夜为姜姜引路的丫鬟。

    也是当初姜姜给出药方后负责私底下帮兰香宜抓药煎药的人,她十分感激姜姜,自告奋勇。

    本来陈沐阳从徐慕白那里打听到他买通了黄府奴仆指认黄明月,倒是不担心这一环的。

    谁知道沈澜临时去让人找兰香织。

    好巧,府内的管事先找到了兰香宜。

    兰香宜、兰香织乃双生姐妹,之前区分大,是因兰香织形容枯槁,此刻她养好了身体,气色红润,便跟兰香织别无二致。

    她一听管事的传话,就预感到是姜姜这边的事,所以故意装作兰香织前来。

    姜姜道:“你模仿得真像。”

    兰香宜这会儿听说他们事情解决,轻松不少,听得咯咯笑:“我自小就模仿我妹妹,连父母都分辨不出,更何况旁人。”

    兰香宜笑完,拉着姜姜的手,真心道:“此后,你也算安生了。我嫁去江南,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谢谢。”姜姜诚心,又朝向柳枝,“谢谢你。”

    柳枝道:“不妨事,你也要谢谢你救我们家小姐。”

    三人双目相对,一切都在不言中。

    马车行进了一段路,兰香宜和柳枝带上斗笠面纱:“就在此处人群最热闹放我们下去吧,免得被人看到。”

    陈沐阳转头叫停马车。

    柳枝先下了马车,再扶兰香宜下来,主仆二人走在路边。

    “你做了什么,让她如此冒险帮你?”陈沐阳问。

    姜姜摇摇头,没有回答。

    主仆二人身影从马车旁晃过。

    兰香宜嫁去江南,据说是嫁给族家的表哥,自小对她照顾,应是门好姻亲。只不过以后难再见了。

    姜姜当日作出决定时,还真没想过有这份机缘。

    也得亏是兰香宜,是个机敏大胆、有恩必报的女子。

    若真是兰香织,性格没有她姐姐稳重,也不了解前因后果,反而会露馅。

    此时此刻,马车内只剩了姜姜和陈沐阳。

    他们来时是两人对坐,刚刚因兰香宜和她的丫鬟在,陈沐阳坐在她身侧。

    兰香宜下车,陈沐阳又回到姜姜对面。

    马车颠簸,他的视线动也不动,直勾勾落在姜姜脸上 。

    “庄蝶,虽说这话我应该提早问,但这会儿问,也不算太晚。我再问一遍,你当真是愿意嫁给我么?不仅仅只是为了逃开沈澜和徐慕白?”陈沐阳是人,是人就会有私心。可此次劫后余生,他又忍不住想,是否自己做出了跟沈澜徐慕白一样的事,“如果你想走,我还是可以帮你离开的。”

    姜姜什么都没说。

    出来时是沈澜走后,拜堂成亲的正午,回去时已是夕阳斜照,落了一束进马车内。

    姜姜偏头,伸手,接住这一抹光照,她轻轻说:“很像你。"

    沐阳。

    第54章  很开朗。

    #小姐(23)

    陈沐阳带庄蝶回去后不久, 圣旨便下来了。

    因陈国公胸腿旧疾,行动日渐不便,允陈沐阳承袭国公之位, 娶黄氏之女黄明月为妻, 为国公夫人。

    陈沐阳带着庄蝶叩谢接旨。

    中午的婚礼被沈澜破坏,好在东西一应俱全,陈沐阳决定傍晚重办婚礼。

    几个仆人踩着梯凳高挂喜幡在国公府门口, 外面路过的行人才知国公府今日原来有喜事。

    可也没见吹吹打打,热闹迎亲, 真不知是什么喜事。

    因时间仓促忙乱, 宾客只请了些极为近亲的人, 有些人远在外地,连飞鸽传信都才刚出发。

    好不容易临时收到喜帖赶来的寥寥几个宾客都议论纷纷。

    这婚礼, 哪是娶妻的,不是娶妾室的吗?娶妻怎么着也得筹备几个月, 提前发请帖,再选个黄道吉日举办啊。

    可若说是妾室, 这明面上说的又是娶妻?

    众人一抹眼都搞不懂,却只见陈沐阳换上大红喜袍,也不解释, 就笑呵呵地寒暄。

    后院内,庄蝶坐在房内由丫鬟们梳妆。

    中午那套喜衣被兰香宜的丫鬟柳枝穿过, 虽然姜姜不介意, 陈沐阳还是从衣铺中临时高价买了一件回来。

    铜镜中的她抹了胭脂, 涂了暗红口脂, 还是第一次如此娇媚。

    金桔夸赞:“小姐真好看。”

    铜镜中,照应着身后陈如兰, 正在无声抹眼泪。

    不知她是否想到了逝去的女儿黄明月,又或者是因为陈沐阳照顾周到,允她出去待客,以后也留在国公府,不用再回黄家。

    原本就算是娶妻,陈如兰身为妾室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可今日本来婚礼简陋,宾客不多,还是陈如兰能在厅中走动,亲眼见证仪式,不过不能接受主拜。皇城规矩如此,世子不能跪妾室,否则违背了祖宗的规矩。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

    姜姜望着搁置在梳妆台上那朵明黄的千里光花瓣。

    小小的几重瓣,远看一只大黄色的蜻蜓。

    普通,随处可见,也没什么传今的诗歌歌赋。比不上牡丹芍药那般显眼,可却能让人重见光明。

    已经很好了。

    与此同时,徐慕白已经收到消息,陈沐阳居然带着姜姜入宫面圣去了。

    进了皇宫就不是他能干预的范围。

    更何况,圣旨已下。

    姜姜如今是货真价实的国公夫人。

    夜深人静,率迟从屋外走来,从傍晚收到消息也知道陈沐阳和姜姜正在摆喜宴开始,他的轮椅一直停留在这株桂花盆栽边,从下午坐到了深夜。

    本来徐慕白房间里是不养植物的,怕蚊虫侵扰。

    姜姜离开后,这株桂花正好在她以前培植的那片小药园旁边,其他药材姜姜都采了出来,根茎叶都晾晒好,唯独没有动这桂花。

    因这桂花尚幼,又有生命力,所以她也不愿意弄死吧。

    这株桂花移植进屋内,枝叶稀薄,长了几片新叶便没什么动静,令人怀疑到九月份它能否开出花。

    公子倒是很耐心。

    每日都会浇水松土,又听花匠说桂花喜阳通风,又把它放在了通风口,每日搬出去照太阳。

    率迟有时候想,公子是把那盆花当成了姜姜,还说过,若是姜姜回来必定会喜欢的。她喜欢桂花,桂花又能入药。

    “何事?”徐慕白问。

    率迟拱手道:“长公主那边来人,请公子去一趟。”

    徐慕白停了一阵,将手中握了许久的木制小人放在放桂花的置物架上:“走吧。”

    率迟上前,推徐慕白转身。

    公子今日心情不好,既没有得到姜姜,又被陈沐阳摆了一道。而长公主素日对公子是不闻不问的,今日突然让人前来,又听说,陈沐阳求情时,长公主也在……

    率迟心中实在有不好的预感。

    长公主所住的地方也就是平南王府。到时,长公主一个人高高在上地坐在偏殿,身侧一个丫鬟都没有,显然早就遣退侍从了。

    徐慕白被推停至殿中,扭头示意率迟出去。

    率迟听从,走到门口,顺从地关上门,又不免担心地回头看了眼关闭着的门。

    外面一轮圆月,无星无云。

    有时他也会想,如果不是他当初把姜姜推进中春药五公子的房间,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长公主有一张鹅蛋脸,这鹅蛋脸下缘收窄,有时一瞧又像瓜子脸,她的五官是娇媚的,足以看得出年轻时必然甜美可人,然而妆容和神情,又或者以前的经历令她有一种身为平南王王妃的幽冷和肃穆。

    她袖着手,缓步下下台阶,直至停在徐慕白面前。

    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长公主没有戴指甲,这巴掌没有刮伤人,然而这力道,对于闺中女子来说,已算是十足十的用力。

    “我刚刚才得知,原来长乐在道观中的事,是你派人刻意引去的。你动谁不好,你动长乐,她是你亲妹妹,你就不怕她出事?!”

    徐慕白回过头,冷冷地说:“那日早春宴,她问我是不是她哥哥,长公主不是回答不是么?”

    长公主凝视着他:“众人都说你像我,实则你像你父亲,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说罢,长公主退后两步,她身后是走下来的台阶,并未注意到,她往后绊了一跤,可也没有挣扎,反而顺势坐了下来,捂住双脸:“简直一模一样。”

    徐慕白没有说话。

    长公主面上对他冷漠,但陈沐阳是长公主的人,徐慕白是知道的。他断腿那阵,也总有一个府内的老婆子,时不时经过经过院门口,张头探望,还朝丫鬟、大夫打听病情。

    那时徐慕白刚被人算计坠马,不敢大意,率迟先忙跟踪对方,却见对方进了平南王府后门,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徐慕白假装没有发现。

    徐慕白低头问她:“你为何要帮陈沐阳?”明明知道姜姜是他中意的人。

    “不帮他,难道帮你?”长公主挪开双手,眼尾隐隐有泪痕,“我是让你迷途知返,不要泥足深陷。你是想让沐阳先名义上娶了那姑娘,你再暗自藏住她,等有一天沈澜不再找你作对,你再光明正大娶她,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愿不愿意,想不想被你藏住!你可知,就在今晚,你父亲还要强留我在宫里!”-

    火烛花照,衾暖香温。

    喜床内,陈沐阳揽着庄蝶,两个人正在聊天。

    “明日拜见过家中长辈后,我再带你去见长公主。一来道谢,二来,长公主自小对我很好,也算是我半个长辈。”

    “圣上很宠爱长公主?”

    “你也看出来了?”陈沐阳扭头,真是厉害,就算面见皇帝也不慌乱,还有闲心观察。

    其实这次面圣,她冒的风险比陈沐阳大得多。

    一有不慎,她是要被赐死的,而陈沐阳是陈国公独子,陈国公又救过圣上,圣上怎么说也不能把他们家种给灭了。当然他也想过万一圣上要杀庄蝶该怎么办?圣上寡决的性子,他求情也没用的。理论上应该等庄蝶怀了他孩子再去,这样无论如何,都能给她留一条命,可惜,时不我待。陈沐阳叹息。今晚才刚圆房。

    庄蝶心中才没那么多陈沐阳那么多弯弯绕绕:“旁人说话,都会回头面对着圣上说。而长公主一次都没回过头,反而是圣上一直在看她。”

    “敏锐。”陈沐阳揽了揽她的肩,亲她额头,“圣上慕恋长公主,打小就开始了。”

    “圣上、长公主,还有我父亲陈国公,还有徐太傅,也算是自小就在宫里一块长大,情分非比寻常。有日,这三个男子恶作剧,躲在太皇太后的寝宫里,不小心偷听到了一则秘闻。”

    “原来这长公主竟不是德顺亲王的亲生女儿。德顺亲王是太皇太后最小的儿子,自小生下来就有病,故而太皇太后极为宠爱。可他似乎有不足之症,纳了六十房妻妾都没生下一儿半女,到三十多岁才得了一个长公主。所以你猜猜是怎么回事。”

    “我猜不到。”

    陈沐阳笑起来:“自然是长公主是王妃跟别的男人偷情所生。德顺亲王发现这件事气得不行,当即想处死王妃、偷情男子,还有长公主。可长公主是太皇太后一手带大,那时才十二岁,真是舍不得。再者,万一这事暴露出去,皇家颜面而在。尤其是德顺亲王。你要知道这件事在民间男子都难以承受,更何况在皇室。”

    “嗯。”

    “故而最后是隐秘处死了王妃和偷情男子,对外宣传王妃病重而亡。长公主就留在宫里由太皇太后带着,德顺亲王眼不见为净。”

    “我父亲、圣上还有徐太傅一块儿跟长公主长大,长公主娇俏可人,活泼开朗。他们都慕恋长公主,尤其我父亲。然而我父亲相貌普通,论相貌比不过徐太傅,论权势比不过圣上,再者,他为人又善于察言观色,察觉到圣上对长公主也有那层意思后,就更不敢表露了。”

    “长公主十六岁,太皇太后薨了。临死之前告诉告诉长公主这个秘密,又吩咐圣上必定要照看长公主。因为她之前也试探过,圣上言之凿凿必会保护长姐,太皇太后心中长公主和圣上情同亲姐弟,实则圣上压根不是那个意思。”

    “后来呢。”

    “后来,后来长公主因太皇太后去世,加上身世打击,长公主一日跟他们喝酒,便醉了。圣上抱长公主入房,又言明其他人不许跟过来。我父亲明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懦弱、不敢,又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圣上抱了长公主进房。”

    “这之后,圣上经常去长公主房间,长公主便有孕。长公主未出阁就有孕,传出去丑闻一桩。恰好那时,徐太傅站出来,对长公主嘘寒问暖,说哪怕知道长公主身世和有孕,也愿意守护她一辈子。他相貌英俊、风度翩翩,又如此深情款款,很会蛊惑女子心意的,很快长公主就决定要嫁给他。”

    “我父亲那时又看出问题来了,他想告诉长公主,可是圣上暗示他不许说。我父亲被吓住也就没说,为此两处犹豫,他简直后悔了一生。故而后面也不愿意娶妻,让我日后多帮长公主。”

    “长公主以为嫁给徐太傅能够避开圣上,哪想到徐太傅就是圣上安排的。新婚之夜进来的不是徐太傅,而是圣上。徐太傅还因此平步青云了。这也是为什么长公主会和离嫁给平南王,哪怕背上了偷情的名声,因为平南王是唯一不惧怕圣上,圣上也不敢轻易动他的人,即便长公主也不喜欢平南王。所以,女子命运,真是悲惨。”

    “圣上真的喜欢长公主么?”

    “谁知道呢。如今长公主说话还在圣上这很有分量。”陈沐阳左胳膊垫着庄蝶脑袋,右手捏着她手指揉来揉去,“我是不理解。在我看来,若真是慕悦一个人,应该以她喜为喜,以她忧为忧,为什么非要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伤害她?”

    “嗯。”庄蝶点了点头。

    外面传来鸡鸣声,陈沐阳竖起耳朵听到:“不好。如此便鸡鸣,我这一晚上光顾着谈天还没睡呢。”

    姜姜笑了笑,陈沐阳真是……向来话多。

    陈沐阳本来闭目还提了被褥要睡觉的,可他睁开眼睛,温香软玉在怀,又精神满满了,昨夜的圆房是昨夜,今日是今日,他转过身压在庄蝶身上。

    阳光虽没见到,可肯定是升起来了,因为喜帐透出朦胧柔腻的红光,打在庄蝶雪白的脸上映出一种缱绻的旖旎。

    陈沐阳手指帮她略过耳侧的发,垂头轻轻地吻了下她,又低头吻了下她。

    庄蝶睫毛微微颤颤。

    旁人总说她清冷,可从见第一面起,他就觉得她本性应是,很开朗的,很爱笑。

    第55章  他绝不退缩。

    #小姐(24)

    月上中空, 夜幕笼罩皇城。

    已过子时,路边商铺打样,摊贩收工, 街道都黑漆漆的。

    夜晚街道被人清洗过后留下的水渍, 让石板路亮幽幽。映出月光。

    轮椅独自前行。

    徐慕白从长公主那出来,独自推着轮椅行了好长一段路,没让率迟帮推。

    寂静, 轮椅声响彻街道。

    率迟只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维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圆月在前。

    徐慕白清淡, 喜怒从来不形于色, 心思绵密。

    可此刻的寂静更显得清冷、幽暗。

    率迟知道, 此时此刻,公子的心情大概很不好。

    五日后, 中秋节。

    往日的中秋节都是皇家内宴,只寥寥邀请一些皇室中人。

    今年中秋或许临着皇后生日, 竟允许文武百官携带家眷前来。

    中秋节这几日天气都很好,南方水患解决后又传来今年大丰收的消息, 文武百官也喜气洋洋,预估今年能过个好节。

    下朝后文武百官归家修整,再携家眷前来。

    人多, 中秋节设在殿外,长桌从殿前一路摆放到殿后。

    每座长桌两侧放满了形状不一的玉灯笼, 照得如同广寒殿似的, 每个人脸上都有一层温和润泽的颜色。

    大家拱手祝礼, 一派祥和。

    陆陆续续百官入座。

    沈澜在其中, 独自饮酒。

    中秋节本就无甚事,来参加宫内宴席也无妨, 更何况这还是圣上亲自点他来的。

    他向来身上散发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更何况此时此刻更显得气压低,这些官员们也不敢来跟他寒暄,在他面前路过都会静声。

    沈澜则想:与其在这听他们冠冕堂皇地寒暄,还不如坐在军营中打仗,还更刺激些。

    还未开席,其他人都在静坐等待,沈澜继续自斟自饮。

    无妨,这点小事,圣上不会和他计较。

    就像他前几日派人率兵包围了几个高官府邸,圣上也只是略微斥责而已,还给他找好了理由说是有刺客混入,沈将军抓拿心切。

    圣上需要他,就会保他。

    其余都不重要。

    酒杯映月,光色荡漾,沈澜正仰头再饮一杯,余光一角出现熟悉的人。

    起先他没反应过来,理论上她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场合。

    可在瞬间,他简直是直觉性地感应到这就是她,他的全身在叫嚣就是她。这是他的兽性,也是他的直觉。这么多年,他从来都相信自己的直觉。

    沈澜腾一下站了起身,眸光眯视着对方。

    恰好这时圣上刚入座,沈澜这一动静,不仅让文武百官讶异,更让刚入座的洛青帝也顿了下,他的视线随沈澜视线望去。

    陈沐阳正带着庄蝶入殿,他行礼道:“臣陈沐阳及妻见过圣上。”

    庄蝶跟着行礼:“见过圣上。”

    “起来吧。”洛青帝挥手。

    庄蝶当了国公夫人,装扮更为贵气。只不过那张脸,哪怕光线并不明朗,熟悉的人依然熟悉。

    而且她好像彻底脱去庶女那种卑弱的气息,也不知到底是真的脱去了,还是因身份的变化看待目光不同。

    黄良辰和黄夫人吃了一惊。

    他们亲自听陈沐阳说的是娶妾,也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娶妻,还得到了一封圣旨。

    本来还想问问,然而黄明月嫁过去好几日了,居然也不回门。

    而黄明曦和黄明薇并排坐在黄夫人身侧。

    黄明曦还好。

    黄明薇目光直勾勾盯着他们,袖子底下的拳头紧握。

    沈澜摔杯就要过去,洛青帝眼皮微敛,喊住他:“沈澜!”

    婚礼当天虽然瞒过一时,但沈澜对国公府的监视并未放松。

    庄蝶迟早会被沈澜发现的。

    与其在其他场合撞见,不如在有圣上的地方,起码有人压得住他。这是陈沐阳的提议。洛青帝也应允了。

    所以此次中秋晚宴,邀请百官家眷,除了庆贺,目的之一,也是为了让庄蝶和沈澜光明正大见面。

    洛青帝道:“这位是新继任的陈国公和他的夫人黄明月。听说你上次围了国公府,还掀了黄夫人的盖头。好在陈国公和夫人都未生你的气。”

    沈澜眯起了双眸。

    他可以十足十确定,当日跟陈沐阳成亲的人并非庄蝶,而是另一个人,可此时此刻,圣上金口玉言,敲定了这个人就是庄蝶。

    虽然还不明白前因后果,可沈澜知道,自己当日必定是被人骗了。他的注意力全被徐慕白吸引了。

    “她是我的人。”沈澜道。

    “哦?”洛青帝反问,“你再好好瞧瞧,这位是黄大人家的三千金,黄明月。闺中女子,足不出户。前几日才嫁给陈世子为妻,陈世子亲自求娶,郎情妾意,珠联璧合。不是一般女子,沈将军莫要认错。”

    这句话已隐有威胁含义,也暗暗给他递了个梯子,沈澜清楚,可他还是离开席桌,走到庄蝶面前。

    视线垂着打量她的脸。

    庄蝶只阖眼动也不动,沈澜忽地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果然,他的直觉不会错,就是她手腕的感觉,不会错。

    沈澜蓦然伸手打横抱起庄蝶,就要往外走。

    这一动作,吓蒙全场,连带着洛青帝都下意识微微起身喝道:“沈澜!”

    沈澜停住脚步,只沉沉道:“她是我的人!”

    洛青帝不动声色地坐回原位。

    他知道沈澜不服管教,弹劾他的奏折就跟雪片一样,都是他硬压下来的。

    沈澜杀伐果决,屡战屡胜,若是外族侵入他不仅击退,还会直接反杀到其最近的领地,杀光所有青壮年,只留一座空城和老弱妇孺,手段极为狠辣。

    故而,许多外族首领一听到他名字就会吓得落荒而逃,也算不战而屈人之兵,免了外族侵扰和不少军费。

    只不过,大庭广众,如此行径,实属胆子大得包天,简直连一点规矩都不懂了,洛青帝都想揉额头。

    陈沐阳一步拦在沈澜面前,黑眸直视着他:“还请沈将军放下我的夫人。”

    席坐中,三皇子微微冷笑一声,静看好戏。

    没想到这个沈澜不把他这个三皇子放在眼里,连圣上也不放在眼里,这回倒要看看圣上如何处置。

    一些小官议论纷纷,当然是在心中:这沈将军也太孟浪了,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当众劫走国公夫人。

    一些大官心中知道沈澜目前对圣上有用,从来不弹劾沈澜,只不过也想,沈澜真是胆大包天,再这样下去,恐怕圣上想保都保不住。

    洛青帝见他还不动,拍案怒斥:“沈澜,你答应过朕什么?你曾向朕立了军令状,要横扫周边十个部族。朕接到线报,傍晚时分,外厥突袭夺下了青城。朕命你即刻前去镇压,不得有误!”

    大殿之中,沈澜还是不动。

    百官刚还在内心分析形势,这会儿大气便不敢出了。若说之前沈澜只是行事乖张,不顾礼法,这回要是还不听,算是违背圣旨了。

    怀中的庄蝶推了推沈澜的胸膛:“放我下来。”

    沈澜望着她,依然没动。

    庄蝶重申:“放我下来。”

    沈澜这才放开了庄蝶,庄蝶走到陈沐阳身侧,陈沐阳也有个拉她到自己身侧的动作。

    这两个动作的亲昵和信任,没有逃过沈澜的双眼。

    “你喜欢他?”沈澜问。

    “嗯。”庄蝶承认。

    他们三个人站在大殿中,说话声都不重,除了他们彼此没有其他人听清。外人眼中,沈澜放下了黄明月,但三个人还在僵持着。

    “沈澜,你到底接不接旨?”洛青帝语调已隐隐薄怒和不耐烦,“是要毁了军令状么?”

    洛青帝这种性格,愿意保的时候,会费一切力气保,但真要惹怒了,想杀也就在一瞬之间,毕竟他能扶植第一个沈澜就能扶植第二个,只不过没这个好用罢了。

    之前花了十年才培养出来的将领被沈澜一个刚入伍的小兵在半夜杀了。只因他奚落沈澜是新兵无用。沈澜次日清晨将他的头颅悬挂在营帐外,之后再私下劫持了前去督战的何亲王,命何亲王改变行军策略,竟一扫颓势,反败为胜。

    这之后他又让何亲王亲自撰写书信转交宫内圣上,要求何亲王把他夜杀大将,挟持亲王事件一五一十写上。

    此等要求,前所未有,此等大胆、果决、冷酷,更是世间难得。

    正所谓明马需伯乐,沈澜看准了洛青帝才做这种事,他需要急切出头,而洛青帝亦看准了沈澜,尤其对沈澜想要杀父灭族的要求十分感兴趣。

    两人一拍即合。

    沈澜思及此处,转过身半跪:“臣接旨。”

    洛青帝这才点头:“那就今夜去吧。立时出发。”他平静下来吩咐,“国公、夫人,入座。”

    陈沐阳拱手,带庄蝶入座。

    他内心也半舒一口气,徐慕白有他的“谋划”,还会顾忌形象,不会明面上做什么。

    最令人担心的,莫过于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沈澜。

    如今圣上还能按得住他,还好。

    陈沐阳刚带着庄蝶入座。

    本来站在殿中,众人以为他即可就要领兵出去的沈澜,却蓦然回头,走到他们的桌席前,右手揽住庄蝶后脑勺,猛地低头印上她的唇。

    全场文武百官,及其妻眷儿女,全部倒吸一口凉气。皇宫内宴,圣上在场,当众轻薄国公夫人,此等行径,从未有过,简直骇人听闻。

    连洛青帝刚端起酒杯,都停了半瞬,亦从未想过此种发展。

    深吻过后,沈澜黑眸直直望入庄蝶眼中:“等我回来。”随后,他抬头,看向陈沐阳,眸露厉色,“你,也等我回来。”

    说罢,他这才起身,从殿内大步走出。

    沈澜走后,殿内还安静好一会儿,百官都不知道要不要趁他不在参奏一下,毕竟横行无忌,不顾礼法,当众轻薄国公夫人之类的,刚刚还算是要挟国公了吧?

    可他是出去打仗了。

    尤其外厥还是周围十部落最为凶狠强大、野心勃勃的,侵犯已久,近两年因沈澜在才算平歇下来,国内安定,百姓信心十足。

    他们牟足了劲要弄死沈澜,光是刺杀,据说沈府每月就得有那么两三回。

    如果外族人没弄死,被他们自己弄死了……

    洛青帝倒平静了下来,举起酒杯:“今日好夜色,不过家常宴,众卿不必拘礼。”

    ……这意思就是不追究了?既然如此——

    百官齐举杯:“是,圣上。”

    黄明曦也在其中,她也浅浅举杯,只不过脑海中思索:

    之前沈澜来府中闹事,要见的人是“黄明月”,当时她也诧异,沈澜当初是向自己提亲,为何会忽然提及黄明月?

    现在看这情形:难道沈澜当初要找的人,一直都是黄明月?只不过当初弄错了人?

    她又斜视一眼,只见黄明薇的目光仍旧直勾勾地落在陈沐阳和黄明月身上。陈沐阳正亲自给黄明月夹菜,眼眸温柔备至。

    中秋节,向来无人陪他过,只有一年是姜姜陪他过的。那天晚上她哭,徐慕白第一次陪另一个人一起难受。

    今夜,徐慕白独坐家中,听到率迟传来的消息。

    他在宫中早有线报,沈澜差就差在这一点,不懂得经营关系,对其他人的事更不感兴趣,否则何至于到了中秋夜宴,才发现姜姜早已嫁给了陈沐阳。

    沈澜离开在意料之中,外厥进犯,圣上也提早接收到了线报,只不过日期未定而已。所以徐慕白才决定这个时候将姜姜带回来,可惜,被陈沐阳从中作梗,功亏一篑。

    率迟站在身后,静静等待。

    徐慕白双手撑在轮椅上,并非推动,而是缓缓地站了起身。雪白长袍虽慢却十分顺畅地走向纱帐旁侧那盆桂花,伸手摸摸它的叶片。

    谁说,移栽的一定活不了?若是全心全意,亦有花开时,这是姜姜教他的。

    若真喜欢一个人,不尽全力追求,又怎知对方一定不愿意?

    人生必要尽兴如意,哪怕危机重重。

    因不争取,绝不会有幸福;若退缩,必要遗憾。所有想着日后再得到的,都是错过。

    他,绝不会像他的父皇。

    第56章  他可以挣得。

    #小姐(25)

    这次外厥进犯, 乃是有备而来,且专门针对沈澜。

    先是中途埋伏,再分散兵力, 来回攻击相邻城镇, 使沈澜疲于应付,再之后,朝军中投毒、放火, 不一而足。

    看样子这次是准备良久,静待时机, 必要毕其功于一役。

    此战打得甚为艰难, 但两个月下来, 沈澜佯装败退,诱敌深入, 成功捕获对方二皇子。

    二皇子乃外厥军中大将,是沈澜素日对手之一。

    外厥那边派人讲和, 可沈澜连和谈都没有,当夜斩杀, 直接头颅挂在旗杆上示众,士气大阵。

    一是,外厥常年多次侵犯, 都是这个二皇子主导;

    二来,外厥首领年迈, 继位人选也是这个年富力强的二皇子。

    杀掉二皇子的意义不仅是让外厥损失大将, 更是让他们后继无人。同时二皇子在外厥犹如战神的存在, 此次折损, 更是加重了外厥人对沈澜的恐慌心里,外厥军心大乱, 出现不少逃兵。

    本等外厥士气彻底瓦解,沈澜再重兵压境,就能把外厥打得俯首称臣。

    太子在朝中听闻沈澜打胜仗,即将占领整个外厥,自请前去督战。

    沈澜打仗厉害,可若是跟外厥商量归顺示意,就需要皇室中人,洛青帝便允了。

    谁想太子一去,自以为形势平定,贪功冒进,私下跟外厥联络,想让他们归顺后支持自己,没想到反而中了外厥的埋伏,乃至他们挟持太子,要挟沈澜退兵。

    沈澜拒不从,外厥残兵背水一战负隅顽抗,双方打得你死我活。

    太子在对阵中不幸被十几支箭弩射中,等救出来时,已奄奄一息,军医诊治后立刻送回京城。

    黄良辰的丈人万侍郎同僚兼好友,是此次随军的王将军,迅速发了飞鸽传书给万侍郎。

    飞鸽传书中不仅说明此事,还算是隐晦暗示,军医所言,太子身受重伤,若是路上处理得到回到京城也不过个把月,若是再加上天气变化,路途奔波,很可能就死在路上了。且太子这件事,还跟二皇子有关。

    万侍郎一看,便知这可是天大好消息。

    圣上一共三子。

    太子不日病亡,二皇子与此事有关,那剩下的便是留在京城的三皇子。

    此时虽还未确定,但想必京中众人陆陆续续就要收到消息,宜早不宜迟,万侍郎都不派人去传唤,而是直接上门去了黄府。

    当日下午,黄良辰便派人前去太子府商议,说是黄夫人突然恶疾,道士说要冲喜才可好起来,且万一黄夫人病故,那黄明曦黄明薇便要守孝,恐怕要耽误三皇子的婚事。

    此时,三皇子坐在府邸堂内。

    才刚得到前线消息,打开飞鸽传书看完没多久,就听下人传来黄家的问询,微微一笑。

    看来他这个未来丈人,或者说未来丈人的丈人在朝中势力还不错,消息知道得还比自己快一点。

    这是怕到嘴的鸭子飞了,急切要把两个女儿送过来。

    如今太子是必死无疑,二皇子要是被冠上罪名,基本就无法翻身——当然自己一定会冠上这个罪名。

    接下来,能够继承大统的只有自己。

    这时候黄侍郎的地位便不够看了。

    只不过,三皇子又想,既然自己马上就要继承大统了,那就不用像之前那样,利用结亲稳固势力,接下来百官都得捧着他,又何须亲自放下身段拉拢?

    脑海中浮现黄氏姐妹容颜,一个端庄,一个娇媚。

    他见过不少官眷闺秀,能比这两姐妹美貌的少之又少,还又是一次性娶两个,令人心痒难耐。

    现今喜欢便娶了,日后不喜再换人。

    再者,亲事已定,连圣上都过目,这时候突然悔婚,恐怕会被人大作文章。

    三皇子借坡下驴,挥手示意:“既如此,就按黄侍郎说的办。”

    黄侍郎在家中听到回信,大舒一口气。

    按照岳丈所说,这次太子和二皇子若是倒了,他们家可算是鲤鱼跃龙门,真要成国丈了。

    于是迅疾筹备婚礼,本来皇子大婚,至少要筹备个半年以上,可这次从下聘起始不到三个月便成亲,务必赶在太子死之前,这样不容易引人诟病。

    只是可怜黄夫人,还得装病。

    婚事吹吹打打地行进。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朝中文武百官只要稍微消息灵通的,便知接下来三皇子要起大势了,故而这次宾客来访众多,贺礼贵重,连带着黄侍郎都被不少官员围绕吹捧,红光满面。

    就这样一路应酬到深夜,三皇子便要入洞房。这次娶了两个夫人,黄明曦为正妃喜屋在东面,黄明薇为侧妃喜屋在西面。

    理论上,三皇子应该先去黄明曦那,可他此刻却是春风得意,既娶了美人,未来还要当太子、皇帝,自然要随心所欲。

    到了府内东西面的分叉路口,他脚步一转,挥挥手,决议往西面去。

    引路小厮提着灯笼,本来往东走了一小步,这会儿快步跑上前,弯腰引路。

    黄明薇在西面喜房,离主厅尚远。她一路听到了无数吹吹打打地热闹之声,刚刚还不绝于耳,这次才算停歇下来。

    她的双手放在腿上,攥起一缕喜裙。

    忽然,她听见男子沉重的脚步声,不是喜婆和丫鬟。

    脚步声接近。

    还有一股酒味。

    她心中微微诧异,因这个时候,三皇子应该去姐姐那。

    下刻她就得到了答案,三皇子掀开了她的盖头。

    四目对视。

    三皇子凝视着她,视线往下落到她攥起的喜裙上,忽地抬手,反手重重给了黄明薇一个耳光,直把她打得趴在床上。

    夜深人静,喜婆丫鬟都在外面,三皇子不让他们进来。

    房内红烛燃照,桌面床铺上放满了花生红枣,充满了美好祝愿。

    三皇子有些醉意,可神志清醒,他从旁侧的圆桌边拉了把椅子坐在黄明薇身前:“听说你之前还逃婚?”

    黄明薇捂着脸,泪沾睫毛,从小到大她从未受过这种委屈。

    可她知道,木已成舟。

    成完亲拜完堂她已经是三皇子的人。

    黄明薇慢吞吞地坐起身:“不是。臣妾不是有意逃婚,而是……”

    “是什么?”

    “是陈表哥他慕恋于我!”

    黄明薇看看他,这会儿才仿佛说出真相:“其实是因为臣妾姐姐,姐姐自小备受父母宠爱,臣妾从来不敢争什么。这次皇子向我们姐妹提亲,臣妾怕姐姐心中不开心,想找个人说说,谁知陈表兄对我一直心有慕恋,他约我出去,竟想要诱我私奔,我自然立刻逃了回来……家中父母也怕他日后宣扬这事,才假装禁锢我,实则不让他接近。”

    “哦?”三皇子似笑非笑。

    黄明薇泫然欲泣:“他是得我不成,才娶了长相相似黄明月,否则何至于娶一个庶女。再者,三皇子如此绝伦的人物……”黄明薇看他一眼,捏着手帕含羞带怯,“怎么会,臣妾怎么会逃婚?反而怕的是姐姐珠玉在前,臣妾不配罢了。”

    三皇子今日他开心,黄明薇这番话也算令他愉悦满意,有件事说得不错,论长相和家世,陈沐阳远不及自己,黄明薇没道理看得上那个表兄,却看不上自己,他伸手抚摸了她红肿的脸:“可曾打痛了你?”

    黄明薇连忙摇头:“没有。”

    “你可知当日在避暑山庄,本皇子一眼见到的便是你,在本王心中,你娇艳如花,可比你姐姐美多了……”说完,他往下压住黄明薇。

    ……

    红烛燃完一大半。

    黄明曦坐在红烛旁的喜床前,身侧站着喜婆,此时此刻她的盖头还没掀开。

    有丫鬟进来停在喜婆身侧耳语的动静。

    等她们说完,“皇子殿下还没来吗?”黄明曦隔着盖头问。

    喜婆为难地说:“殿下去了薇侧妃那里,说是今晚不过来了,请王妃安睡。”

    新婚之夜,三皇子未曾踏足,无论如何传出去都不好听。黄明曦静静道:“知道了,你们先下去。”

    次日清晨,三皇子前去上朝。

    黄明曦穿戴好,坐在府邸后宅大堂中,今日是她作为三皇子正妃第一次在府内亮相,跟其他侧妃、妾室见面,必要树立威信。

    三皇子虽不如二皇子那般好色,但遇见貌美心动的都不会放过,除了昨天刚入门的黄明曦黄明薇,共有三个侧妃,十六个妾室。

    这些侧妃妾室大多是出身良好的官家之女,十分收礼,一大早乌泱泱坐着等了。

    只……除了一个。左手边的第一位座椅空着。

    丫鬟喜鹊前来禀报,她行礼低眸:“回王妃。薇侧妃身子不太舒服,今日请安便不来了。这事已跟三皇子说过,三皇子也允了。”

    其他侧妃妾室视线从说话的喜鹊身上瞬间转到了黄明曦身上。

    不是听说这黄家姐妹关系很好吗?还以为这姐妹一进服就要联手把府里管教得服服帖帖呢。

    怎么王妃掌权第一日,倒有点儿妹妹给这个姐姐下马威的架势?

    几个侧妃对视,心思不一。

    还听说昨夜三皇子压根就没去东面的喜房。

    黄明曦道:“念她昨夜新婚,今日便算了。若是明日不来,就算我是她亲姐姐,也要依照家法伺候。毕竟身在皇家,规矩不可废。”

    喜鹊点头:“知道了。”

    众人心道,这个姐姐倒也真不是好惹的。

    黄明曦抬头,门口敞开,正对着层叠屋檐、万丈晴空。

    晴空之下,金銮殿中,朝堂内。

    朝臣正为太子之事争论不休。

    刚刚的消息,太子在到达城门口时,薨了。

    太子贪功冒进,不仅让外厥逃窜到其他部族联盟,养精蓄锐,坑了无数士兵不说,自己还身受重伤死在路上。

    而太子如此冒进,又跟他身侧的谏官有关。

    这谏官被查出跟二皇子有关。

    朝臣争论不休。

    有太子一党眼见太子大势已去倒戈的,有二皇子派奋力反驳的,有墙头草的,还有些如今知道,正在思虑是否要发表立场的,还有观察形势的。

    不一而足。

    三皇子只听不说话,这时候说话,未免会让人有落井下石之感,他只表现悲痛即可。

    只不过他回头,悄然环顾一圈 ,暗自记下每一个为二皇子说话的人,等他日自己继承大统,便是秋后算账的时刻。

    “浏儿,你认为如何?”洛青帝忽地喊他。

    三皇子洛浏出列,弯腰拱手:“儿臣正为太子殿下伤心,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太子殿下此事确实有错,只不过是否跟二皇子有关尚不属实,无论如何儿臣也不相信,二哥会做出如此手足相残之事,还请陛下查明真相,及早还二哥清白。”

    洛青帝冷笑了一声:“是,这件事确实得还你二哥一个清白。”

    这意思就是父皇相信不是二哥做的?洛浏刚抬头想要窥探一下神色,正好直勾勾对向洛青帝的眼眸,反倒是被那双锐利的凤目窥探了自己的神色,他急匆匆低头,自小他就怕父皇这种窥探揣摩的视线,可恶之至!

    “这件事需得派人详查。”洛青帝道,“浏儿,你回列吧。”

    洛浏回到原位,心中又松口气,与邹尚书对视。如果圣上要派人详查,他们一定能联手派自己的人过去。

    洛青帝低头再次翻阅汇报此事的周章,一竖一竖,看得极慢,他叹息道:“辰儿。”

    辰儿便是今早薨逝太子的名字。

    这短暂为子惋惜的停顿也像是给了群臣喘息、私底下互相眼神交流的时刻。

    啪的一下,洛青帝合上奏章的瞬间,群臣打起精神。

    待会儿估计就要决议调查大臣人选,这可是争夺的时刻,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派的是谁的人。如果是二皇子自己的人,这事尚有转机。

    “朕有件事,要跟众位卿家商量一下。”洛青帝抬头道,“朕还未即位时,宠幸过宫中一位宫女。”

    百官还以为洛青帝要说调查人选,没想到他突然提这种宫闱秘事,一时令人摸不着头脑。

    “这宫女怀有身孕,朕怕影响声誉,便假借是长姐之子,送入了徐太傅家,说起来也算是对不起长姐。现如今辰儿薨逝,朕膝下子嗣不多,深感身侧无人故而想把他接回来。”

    群臣猝不及防,听圣上的意思是,要再接回一个皇子?

    三皇子也懵了。

    原本以为太子死了,二皇子问责,自己本该继承大统,谁想到居然多出了一个弟弟?

    洛青帝挥挥手,徐慕白从缓缓走入。

    他不再是以前的除尘白衣,而是青袍金带,玉簪环佩,真是仪表堂堂,风度不凡,他行礼:“见过圣上。"

    “不用叫圣上,以后叫父皇。”

    群臣纷纷注视徐慕白,这徐家之子……之前听说不是瘸子坐轮椅吗,怎么会突然之间就能行走了。

    徐慕白能不能走不是最重要的,而是——

    “事关皇室血统,此事怎可如此荒唐儿戏!”尚亲王出列,没忍住骂道,“自古妃嫔宠幸皆有记录在册,为的就是确保皇室血统纯正,怎么能如今说多出一个皇子就多出一个皇子?”

    “哦,尚卿的意思是,朕会老眼昏花到认别人的孩子做儿子?”

    这倒不至于,仔细瞧这徐慕白跟洛青帝还真有几分相似,如此这般也能理解为何长公主对徐慕白向来不亲近,更何况,自古帝王有私生子这件事简直随处可见,连流落民间的都不少。

    “圣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皇子事关大统,不可随意马虎。必得谨慎。更何况宫女低贱,不是宫中贵妃所出,恐怕难登大雅之堂。”

    洛青帝都说了要认他,但尚亲王说宫女低贱,所生的孩子难登大雅之堂,简直在打陛下的脸,这会儿洛青帝颜面不好看 。

    三皇子扭头示意陈尚书。

    既然有尚亲王开了个好头,陈尚书也跟着弯腰劝诫:“圣上,祖宗之法不可废,皇室血统绝不容许一丝存疑。”

    圣上这时候要认个四皇子,显然就要来分三皇子的权,不趁还未光明正大认回来打压回去,更待何时。

    “是啊是啊。”百官都在附和。

    “更何况,圣上将私生子放入臣属之事,若是传出去,必会影响皇族声誉,引至百姓议论纷纷,还请陛下深思。”

    洛青帝听着他们七嘴八舌:“朕认个儿子,还需要你们一一确认,日后朕行房是否也需要你们在旁,好确定这些皇子也都是朕所出?”

    “臣不敢。”群臣察觉圣上怒了。

    朝中几个阁老一直静观其变,但都目露不满:

    虽然这天下姓洛,但他们是世族大家,各有领地归属,子孙时代沿袭,无论如何皇家如何更新换代,他们的势力不会变。

    这件事确实超出了礼法。

    自古还没有帝王说认回私生子就认回私生子,私下认也就算了,还要当朝认为皇子。

    洛青帝继位这么多年,独断专行也就罢了,真是越活越昏聩,真以为这天下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不过这时,汪阁老上前:“如今太子薨逝,圣上伤心在所难免。只不过想认回四皇子确实与礼不合。不如这样,兰贵妃尚未有子,若是这四皇子可先由兰贵妃教养一阵再做定夺。”

    “也对。”汪阁老一说话,洛青帝便应了,显然是一唱一和的,洛青帝道,“便让徐慕白先入朝为官,河西赈灾,另有暴乱,此事磋磨许久,便派你去处置,如何?若是你能处理好,朕便考虑认你回来。”

    徐慕白道:“臣领旨。"

    洛青帝巡视:“众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面面相觑,心中想法各有不同,但都不敢当出头鸟,圣上显而易见就是要护着这个私生子,只不过他也给了一个台阶——让徐慕白平定河西之事。

    众人都知道河西那边错综复杂,还有匪寇作乱,并不简单,危机四伏,有没有真才实干这一遭便能看出来。

    三皇子洛浏暗想,河西是自己的势力范围,想让这个刚刚被“认祖归宗”的四皇子死在那还不简单。

    这几年父皇一直纵容他们兄弟斗争,无非是贪恋权势,不肯轻易让位。

    这回也是如此吧。

    能赢就认回来,赢不了那就死在那里。

    他倒要看看父皇还有多少个私生子够杀的,洛浏出列:“认皇子之事还在其次,可来日再议,现如今最紧要的事二哥的事,需尽快推出调查人选,还二哥清白。”

    邹尚书闻言垂眸:三皇子好一招釜底抽薪,想要多一个四皇子,那就先得把二皇子放弃了。

    洛青帝凤目微微一瞥,当机立断:“那便就交由陈尚书推送人选。”

    陈尚书道:“臣遵旨。”

    三皇子派没人出来反对。

    其他各派想法不一,但其中有得罪过三皇子的太子和二皇子派,太子子嗣尚小,现下二皇子也未必能保住,三皇子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若他上位……这时候出现一个四皇子制衡反而有缓冲余地。

    几个大臣上前道:“臣等同意。”

    “臣等也同意。”

    ……

    因二皇子定罪和认四皇子的事,朝臣吵了许久,下朝推迟,这会儿出来天都暮了。

    天冷,地面结冰。

    黄良辰走在路上,路过总有官员跟他寒暄,只夸赞他生了三个好女儿。

    两个女儿嫁给了三皇子。一个女儿嫁给了国公。

    太子死了,二皇子可能要倒了,四皇子认不认不一定就算认了也无权无势,更没有母家氏族,怎么可能斗得过?

    三皇子继位可能是最大的。

    黄良辰一一含笑应对。

    他也如此想,只不过又忍不住揣测,原来徐慕白竟是圣上的另一子。那他当初向明曦求亲,是否是圣上授意为徐慕白提前积蓄势力?

    可这会儿无论如何,他们黄家已经跟三皇子绑上了。

    黄良辰正走着,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陈沐阳。

    他继承了国公之位后,每日也需上朝,只不过他基本不参与政事,且准时来准时走,压根令人碰不着。他跟黄明月成亲好几个月了,这才撞见。

    “沐阳。”黄良辰喊住他。

    “姨父。”陈沐阳拱手。

    姨父?黄良辰只当他没习惯改口:”怎地,没带明月回门?“如果黄明月也是国公夫人,国公夫人回门,他脸上也有光。

    陈沐阳眼见着几个大臣从黄良辰身后路过,刻意高声:“明月说,你在家中虐待她和她母亲,故而她不打算认你。”

    黄良辰一听,脸有微怒:“她怎么这么不懂礼数,你该管教——”

    “明月不认,那我也不认了。”陈沐阳笑嘻嘻地说,“不过我还认你是我姨丈,所以以后只叫你姨丈。”说完,他行礼告退,“姨丈,明月还等我回家吃饭,外甥便先告退了。”

    “……”黄良辰脸色铁青,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周围人纷纷侧目,他深觉丢脸,尴尬异常。

    陈沐阳走到宫门外,眼见天阴,一大片乌云袭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

    要变天了。

    他知道五公子迟早会出来,没想到出来得这么快。

    朝中势力必要重新划分,又是血流成河。

    好在他家只有一些封地,没什么兵权,也没什么实权,他父亲救过皇上,军中威望高,是太皇太后的旁亲,跟各世家的内阁长老都交好,因向来避世,没什么人拉拢,也没人什么人打击。

    如此能躲过便好。

    陈沐阳再走出两步,忽见熟悉的马车,他快步上前。

    恰好庄蝶听到动静,掀开车帘。

    两个人视线相对。

    陈沐阳道:“你怎么来了?”

    “你中午只顾蹴鞠,没有用膳,我怕你路上饿,便给你带来了。”

    “夫人真贴心。”陈沐阳双手捧捧他的手,眼见庄蝶毛茸披风系带松动,伸手替她系上:“天气转冷,以后你多穿些,别轻易出来,容易着凉。”

    徐慕白从城门口出来,视野前方便是陈沐阳替姜姜系上披风,动作细心。

    稍后,陈沐阳进入马车。

    徐慕白伸手扶住冰冷的宫墙壁。他的腿在姜姜离开后没多久便已好了,不过不知为何,天冷时偶尔会痛,一阵阵发酸,如同此时此刻。腿部的疼酸好像会钻进心里。

    眼前出现白片,原来是一片又一片的雪花。下雪了。

    无声。

    “你知道我为何为你取名慕白吗?”长公主那夜说,“因为生你的时候是冬日。稳婆高兴我生了个儿子,我却看着窗外飘雪,心如坠崖,我竟生下了我最厌恶之人的儿子。慕白慕白。我真希望自己永远是干净的。”

    率迟在宫门外等他。

    徐慕白阵痛过去,状如常走上前:“即刻出发,前往河西。”要赶在三皇子动手之前行动,令他无暇应对。此刻他估计还在和人商讨调查二皇子之事的人选。

    “是。”

    徐慕白也上马车,走入车中。

    路面颠簸,车帘抖动,徐慕白隐约可见窗外地面雪花铺了薄薄一层白,无数雪花纷纷落下。

    他伸出手接住几片,融化于掌心。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第57章  冬青回归。

    #夫人(1)

    天牢, 光线昏暗。

    二皇子双手拷着铁链,跪坐在稻草地上,仰面, 承受着前方小窗透下来的阳光。

    几道脚步声靠近。

    随即是锁门铁链被打开的声音。

    二皇子扭头, 眼见来人,悲从中来,跪步前进, 揽住对方的双腿:“父皇!

    来人正是洛青帝。

    他偏头,其他护卫纷纷推出天牢, 留他们父子相叙。

    “父皇, 你相信我, 太子哥哥真不是我害死的。”二皇子抬头,哭泣喊道, “李成虽然是我的人,但我并没有让他向太子哥哥谏言, 还有中途那些给太子哥哥救治的大夫也不是儿臣指使的,圣上相信儿臣啊!”

    洛青帝点点头:“朕知道。”

    “父皇!”二皇子十分感动, 如果父皇相信他,那他是不是就有救了。

    几个儿子生母不同,长相不同, 如太子宽胖些,三皇子阴鸷些, 二皇子则高挑瘦长, 凤目高鼻, 跟洛青帝更为相像。

    地牢昏暗脏污, 从井口照出的一道光柱混杂灰尘。

    洛青帝的面容在半明半暗。

    “因为是朕指使人做的。”

    二皇子面目一僵,惨白面容不可置信:“为什么?”

    “因为我要给我最喜欢的儿子铺平路。”洛青帝回答。

    如若之前只是三皇子构陷, 二皇子还有转圜之机,可如今,这件事是圣上亲手做的,二皇子迷惑、不解、茫然,“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都是你的儿子吗?”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但你们的娘不同。你们的娘都是我为了权势娶的。”洛青帝低头望他,目光中有一丝慈悲,他像民间父亲那样爱怜地摸了摸他凌乱的头发,可在二皇子眼中,这股慈悲只是一瞬间,很快,洛青帝的神色变为一种平静、冷漠,乃至蔑视。

    以前他们便是如此。

    以前他们三兄弟一块儿玩,父皇远远坐在亭中看着他们,就是这副神色。冷漠的、疏离的、厌恶的神色。

    他们走过去,他就会考他们的功课。只有功课突出,只有表现得到,才能得到他一言半语的奖赏,他总用一种窥探、审视目光来回打量着他们,好似他只决定接纳他们中的一个人。

    而另外两个都要成为踏脚石。

    他们以为这便是帝王之术,只有胜者才能得到他的宝座,动物也是如此,可现在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帝王之术,而是纯粹的厌恶。

    “为什么?父皇!你不喜欢儿臣也算了,连太子哥哥也不放过么?”二皇子连忙想起来,“你喜欢三弟,所以要杀了太子哥哥,陷害我,让三弟上位!”

    二皇子狠狠攥紧拳头,没想到父皇最喜欢的人竟然是三弟!

    洛青帝微微笑了笑,没正面回答他,只轻轻抚摸他的头道:“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所以我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一生幽禁,本来太子我也没打算让他死,他过于冒进。不过死了也便死了。”

    二皇子听到这句话,整个脊椎幽幽升起一股彻骨冷意。

    若是他还维持着势力,或许也会冷笑。

    可此次,他已是阶下囚。

    他跟太子、三皇子向来不和,可至少情分还是有的,没想过他们的亲父皇,对太子哥哥的死,便是如此轻飘飘一句,死了便死了。

    “父皇,你养育我们多年,究竟是为何?你若喜欢三弟上位,及早立他便是,何苦如此,我虽不服,可也不会如此斗争多年……父皇父皇……虎毒不食子啊,父皇!”

    洛青帝并不想多听他说话,走了出去。

    “父皇父皇!”二皇子跪着追过去,抓着牢木,父皇的身影决绝,毫不回头,这应该就是他们最后一面了,此后便是自己的终生幽禁。

    “原来人说,悔生帝王家,真是如此,父皇真是一点亲情都不顾,父皇父皇,我诅咒你,诅咒你会被你最喜欢的儿子背叛,无人送终,不得安宁!”

    洛青帝走到牢笼过道里,忽然停驻,回头。

    凤目微压。

    明明他是十分清隽的长相,可身着黄袍,那股气息压人逼仄,仿佛呼吸都被重压。

    二皇子猛地被吓一跳,心如擂鼓,脸色惨白,握着牢木手指发颤。父皇该不会改变主意,要杀自己了。

    洛青帝道:“朕若是相信诅咒的人,根本得不到这个皇位。皇儿,你长得像朕,可你终究,成不了朕。”

    黄袍隐入黑暗中。

    二皇子松一口气,忽地苦笑一下。

    久久的,久久的,抵着牢木,他忽然一下一下撞着,苦笑:帝王之家,帝王之家……

    他撞着头。

    多可笑多可笑……

    洛青帝走到天牢外。天牢气味浑浊,他常年有些哮喘,走出来才算好些。

    负手,抬头望向河西方向的天空。

    挡在徐慕白继位之路上的从不是这三个皇子,而是内阁那些世代承袭,有封地又有军权的老顽固,行事腐朽,天天喊着祖宗规矩,要是他们不支持,他就算认了徐慕白为四皇子也难。

    所以这次,他杀太子,毁二皇子,留三皇子。

    不是因为他对三皇子还颇有情分。

    而是,太子软弱听从,娶了内阁中最有威望的傅阁老之女,向来是内阁主推的,否则也不会成为太子。

    二皇子母族亦是阁老中人;

    唯有三皇子母亲出身较他们更为低微,且三皇子自小狂妄自大,锱铢必较,得罪了不少阁老,因他母妃就是科举文官之女,簇拥他的多是科举进来的新贵势力。

    他赌的是——

    在明知上位必然会报复、排除异己的三皇子和无权无势的徐慕白中,这些阁老会选择后者。

    河西之行,各方蠢蠢欲动,考验有之,阻挠有之,观测有之。

    白儿,帝王之路从不来,你可要当心-

    国公府。

    雪下了好几天,今日一大早放晴,还出了太阳,一片银装素裹,万里铺白。

    中午,趁着有太阳,陈沐阳和庄蝶蹴鞠玩耍。

    两个人在后院蹴鞠。

    陈沐阳踢球向姜姜。

    两个人简直跟小孩子似的。

    如今沈澜出征,徐慕白去外地,到真真是最放松自然的时光,无论他们回来要做什么,且先享受当下。

    阳光笑容旁侧冰雪,球因在雪地上滚动极为缓慢,不一会儿整个平整雪面印满脚印。

    路过丫鬟或端木盘或盆经过,见到这副景象都忍不住微微一笑,国公自从娶了夫人之后每日下朝便来找夫人玩耍,两个人恩爱异常。

    “注意,当心了。”陈沐阳拉起衣袍。因球滚到的雪越来越多,不好踢了,他故意下了个大力气。

    只不过没想到,啪一下——

    球歪了。

    没到庄蝶脚下,反而撞在盆栽上。

    “不会撞碎了吧?”陈沐阳连忙喊,他走过去查看那些盆栽,这些都是婚后庄蝶中的,不少是从黄府移植过来。

    花盆被雪包着,看不出有没有踢破。

    陈沐阳挽起袖子,双手提起花盆边缘。

    庄蝶道:“别,太冷了。”

    “没事。”这花盆中积了雪,还挺重,他费力地提花盆到走廊上,蹲下身,接过庄蝶递来的手帕,擦干花盆外缘,仔细观察,“还好,没撞破。”

    这可是庄蝶精心打理的药材,据说要好几年才能长好。

    庄蝶笑:“我拿手帕是让你擦手。”

    陈沐阳笑起来,确实不太挑剔,就又拿着这手帕擦手了,反正刚刚也只是抹开了雪,又打打衣袍沾上的雪。

    “别动。”陈沐阳看着她,走到背后,亲自给庄蝶身上的大氅摘雪,因庄蝶向来怕冷,他非得她穿着大氅才出来玩。

    “好了么?”

    “好了。”陈沐阳道,“可别染了风寒,生病了累死人的。”

    他说的累死人不是说他要照顾庄蝶累死人,而是生病之人会很辛苦。

    庄蝶凝视他的脸。

    论权势,陈沐阳不及沈澜;论长相,他不及徐慕白,他总是自诩英俊潇洒,可其实……也不算出挑。所谓的风靡京城闺秀,纨绔浪荡,那更是子虚乌有。

    进宫面圣那天,他掌心出汗,显然也是害怕得紧。回家后,他命人把白幡烧了。原来出发前他不仅去买喜幡也让人买白幡。要是洛青帝要处死庄蝶,那陈沐阳也要挂白幡宣称皇帝老儿要处死他刚过门的新媳妇,让陈家绝种。

    陈沐阳普通正常,温柔耐心细致,可除此之外,还有足足够够的坚强勇敢。更是会关注到她很多小事,这样的人,她很难不动心。

    阳光洒在院中被他们乱踩脚印的雪迹,金光四散,雪暖消融。

    丫鬟来报:“国公、夫人,三皇妃来了。”

    “正妃还是侧妃?”

    “回国公,是正妃,大小姐。”

    黄明曦?她来做什么?陈沐阳放下袖子,“如此那我便陪夫人去吧。”

    丫鬟道:“三皇妃说,她想找夫人叙一些女子之事,国公在不太方便。”

    陈沐阳看看庄蝶,庄蝶道:“没关系。”

    也许只是问她为什么不回门吧,毕竟这件事也很影响黄家女子声誉,让黄良辰颜面无光。

    “行。”陈沐阳理理她的大氅,“有什么事跟我说。”

    庄蝶点头,随丫鬟过去。

    庄蝶以黄明月身份入府大半年,向来跟黄明曦向来没什么交集,印象中是个十足十端庄的闺秀。

    只有文秀才那趟,让她见识了一回。

    黄明曦是个聪明又极为自负的人——从跟陈沐阳的每晚夜谈中,她得知了她的一些事——心思可不仅仅限于三皇子妃。

    庄蝶向来不评判别人想要什么,现如今她带着陈如兰离开黄家,黄家姐妹要做什么与她无关。

    只不过,庄蝶刚走到门口——

    黄明曦此刻已是王妃装扮,坐在客座饮茶。然而令庄蝶脚步停驻的,并非她。

    而是她身侧站着的丫鬟,那丫鬟也抬起脸。

    跟如今的“庄蝶”有六七分的类似,是以前的“庄蝶”。

    或者说——

    冬青。

    第58章  她恨极!

    #夫人(2)

    黄明曦道:“三妹, 好久不见。”

    庄蝶进前行礼。

    冬青之前还在沈澜那,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黄明曦这里。想来她今日不是说回门的事了。

    庄蝶寡言,这会儿也不主动开口。

    黄明曦打量她几许。

    从上次文秀才的事, 她就觉得“黄明月”或许有些手段, 毕竟文秀才那事发生得太巧。

    可黄明月无势无财,很少出府,也打消了她的念头。

    现如今她才知道, 此黄明月非彼黄明月。

    “三妹可还认得她,这是我新找来的丫鬟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跟三妹长得还很像。”

    庄蝶抬眸看向冬青, 这会儿装不认识似乎没用。

    此时此刻, 冬青望向庄蝶眼里却燃烧出一种愤怒,停在腰侧的拳头攥紧。

    庄蝶注意到, 转头直接问黄明曦:“她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自然是我花了大功夫救出来了。你可不知道她在沈将军府中受的苦处。日日跟狗同眠,吃狗食剩饭, 人不成人,鬼不成鬼。”黄明曦也不怕让庄蝶知道。

    从沈澜那次中秋夜宴强抱庄蝶后, 她联想起了早春宴那日沈澜带来的宠妾,那时她就觉得跟黄明月很像。

    前段时间她派人往沈澜府中打探。

    恰好沈澜这次出去行兵打战,以前守卫森严都因刺杀, 如今沈澜不在,他也没什么父母妻眷在府内, 加上他带走许多亲兵, 府内防守不算严密, 再者这个冬青跟狗养在一处, 无人注意,她轻而易举把人救了出来, 得到了一则从未听过、匪夷所思的逸闻。

    见庄蝶也没绕弯子,黄明曦道:“冬青,你先下去吧。”

    “是。”

    等冬青离开后,黄明曦起身打量庄蝶:“你别紧张。我不会揭穿你。”

    黄明曦走近:“我们在府内相处了大半年,也算有感情,再怎么也是姐妹了。更何况你如今还是国公夫人,拆穿你对我们所有人都不好,是吗,姜姜?”

    庄蝶抬眸。

    黄明曦绕圈打量庄蝶,以前她觉得庄蝶寡言少语是因木讷,此时此刻才发觉她很冷静,之前在府里一点不露声色,只让人以为她怯弱,还真是扮猪吃虎。

    想来文秀才那件事,必然跟她有关系。

    “想必这件事沐阳还不知道吧?原来如今的国公夫人,竟是徐府一个丫鬟出身。”

    陈沐阳知道,但庄蝶没有表露,问:“你想说什么?”

    黄明曦轻笑。

    虽然不知她用什么方法让沈澜、徐慕白、陈沐阳都倾心,但这个姜姜一定有什么手段,也许是用什么药说不定,毕竟连换脸这种事都有可能。

    “放心。我说过不会拆穿你。只不过我想,沈澜既然从一开始就在找你,虽然不知道你们具体是什么关系,但他对你一定很诚心,连圣上都敢得罪。”

    黄明曦向来喜欢穿黄衣,今日也是鹅黄轻衫,富贵堂皇,以前庄蝶认为这是个人喜好,现在看来,也未必。

    黄是富贵和权势的一种隐喻。

    黄明曦坐回客位,终于进入真章:“我以前对明薇说过,黄氏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句话。现在我也对你说,只要你明面上是黄明月,我们就是一体的。沈澜如此慕恋你,我想你在他那说话应该很有分量,我希望你能帮我招揽他,入三皇子麾下。当然,陈表哥也能帮三皇子,最好。我们三姐妹,齐力同心。”-

    “所以她的意思是,要用你这个隐秘来要挟你帮她办事?”房内,陈沐阳正在净手,听完庄蝶的叙述说道。

    庄蝶坐在床边点了点头。

    “她可真是找错人了。你都已经跟我说了,而且我们都告诉过圣上。想不到吧。”

    陈沐阳坐在姜姜身边。

    黄明曦待了好一阵,等结束时,陈沐阳也有外地好友听闻他成亲特意来访,寒暄宴请。

    等两个人再碰头时已是晚膳后。

    临近年关,冬夜天黑得极快,吃过晚膳就得早早入睡了。

    陈沐阳扭头见庄蝶清淡面孔在烛火掩映下,像是在沉思。

    “你在想什么?”

    “她给了我三日时间想清楚,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虽然庄蝶不太清楚朝中事,但听陈沐阳说,如今朝中三皇子独大,唯一障碍便是刚刚被公布身份的徐慕白,争斗恐怕才刚刚开始。

    “那又能怎么办?”陈沐阳拉过庄蝶的手在自己腿上拍了拍。

    他这个大表妹黄明曦还挺聪明。

    要说别的将军,都是国家大事为重,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影响他,可沈澜不同,沈澜是世间万物都没他自己心头事重要,如果庄蝶劝沈澜倒戈三皇子,说不定沈澜还真会听从。

    更何况,徐慕白又算是沈澜情场上的竞争对手。

    陈沐阳幽幽叹口气。

    “你叹什么气?”庄蝶扭头问。

    “我觉得自己的小命岌岌可危。沈澜是个狠角色,徐兄也是。等他们回来,我都不敢想我将会如何水深火热。我现在成日里想着,沈澜出去……说他战死太不吉利了,毕竟他也算是护国护民,就希望他被打失忆了。而徐兄,徐兄就碰上另一些女子,被迷得七荤八素吧。”

    庄蝶没忍住笑了。

    陈沐阳揽住她的肩膀:“算了,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咱们还是早点睡吧。”说罢,他弯腰脱下,一下闪进被窝,在里侧坐了一阵,又腾到外侧,拍打背面:“夫人,来,被窝夫君都给你暖好了。春宵苦短,咱们还是珍惜时光。”

    陈沐阳总是很会化解人的心情,庄蝶褪鞋,掀开被褥坐在他身侧,放下粉帘帐。

    陈沐阳立马躺下来挨着她,肩膀蹭着肩膀。

    “小蝶。”他倒没有火急火燎,总是嘴上喊得响。

    “你叫我姜姜也行。”

    “姜姜。”叫什么都行,反正都是他夫人。

    陈沐阳拿起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把玩,视线盯着床帐定。

    决定带姜姜见圣上之前,他还以为几个皇子的争权夺利能维持几年呢,这样有圣上撑腰,他能有时间缓和,辗转腾挪,说不定之后便能化解了。

    因只要战事平定,对付完平南王,沈澜的结果也就出来了。

    他现在权力太大,过于目中无人。

    鸟兽尽,良弓藏。

    沈澜的结局要么被杀,要么解除兵权——能解除兵权都算是好了。正因为都预见他只是棋子,朝中大臣才如此隐忍。

    而徐慕白,只要他想当皇帝,跟庄蝶就没可能了。

    他有圣上偏爱,如今差的就是一些势力。

    最好的途径便是通婚。

    这也是圣上之前一直没给他安排亲事的缘故。

    他要是这趟河西之行办得漂亮,再迎娶内阁大臣的女儿,给出皇后之位,得到内阁支持,对付三皇子的胜算就很大了。

    再者,他们国公府再怎么说也在皇城百年有余,虽然他爹这代混个闲职没进内阁,也算是旧贵族之一,面子和交情还是有的。

    徐慕白要是真抢了陈沐阳的夫人,就是在打他们这些当年扶持洛家的旧皇城贵族的脸。

    只可惜,还是没赶上时局变化。

    陈沐阳侧身,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来回捏着庄蝶的手指关节,小小滑滑软软硬硬的,如同某种蹴鞠球,很好捏。

    庄蝶本来盯着床帐,因陈沐阳久久不语,凝视他。

    陈沐阳惯于插科打诨,实则,他会担心和考量,只不过不露声色,不会让她也跟着担心而已。

    “看我干嘛?”陈沐阳笑,揉她手指都揉红了。

    “没什么。”庄蝶扭过头。

    她很幸运的,她一直知道自己很幸运。

    然而,人是这样。

    孤身一人时不会害怕,有了牵绊反而会害怕。

    比如,如果她没当黄明月,只是毁容的庄蝶,就不用不必在黄府参与那些事,不必考虑陈如兰,不必筹谋成亲和逃婚。

    而如今,她又是陈沐阳的夫人。

    陈沐阳的父母,还有陈如兰都在这里,有时,她会害怕,自己是否会连累了他们。

    陈沐阳拿起她的手背亲亲:“没事,别想那么多。”他的手绕过来,指腹在她发鬓处温柔地蹭了蹭,“天塌下来,我——爹顶着。”

    庄蝶轻轻一笑。

    陈沐阳凑过来鼻尖拱拱她:“夫人,如此良辰美景,夫君寂寞难耐……”

    与此同时,黄明薇坐在床边,正在捶枕头。

    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

    长指甲和戒指勾破,枕面撕扯,连棉絮都露出不少。

    黄明薇还在捶。

    站在旁侧的两个王府丫鬟低头,根本不敢说话。

    黄明薇心中极愤、极恨。

    因她不想要服侍三皇子,反而三皇子因她容貌缘故,近日春风得意,对她频繁宠幸,压根不怎么去黄明曦那里。

    每日来了府中在她这里,结束后,系起腰带就去内厅谈事。睡完就走,简直拿她当青楼女子。

    三皇子更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行事粗暴,从来只顾着自己,令黄明薇事至如今都只觉得折磨,却还又要笑脸以对。

    每次三皇子走后,她就只能捶枕头泄愤。

    恨,恨,恨!

    丫鬟喜鹊进门,见这状况小声来报:“侧妃,王妃刚刚回府了。”

    “哦,这么晚,她去了哪里?”黄明薇这才停下来。

    “听说先是去了国公府,再是回了黄家。”

    “是吗?她去黄家也不带我,看来还真是把自己当亲生女儿,我才是个庶女了。”黄明薇坐正,语气阴冷。

    喜鹊听她说这种话,不敢接。

    这世上,黄明薇第一恨的就是黄明曦。因她出嫁前才从黄夫人那得知,那次避暑山庄,是黄明曦要求带黄明薇一块儿去的。因为她打听过三皇子喜好,知道他更喜欢娇媚的女子。

    她因要想做正妻,不能表现娇媚,需得维持着端庄,又怕不成功,才带上黄明薇做后备。

    第二便是黄明月。

    听传言说,陈沐阳对黄明月宠爱非常,两人如胶似漆。

    表哥本来就是个对谁都温柔的人,这国公夫人本该是她的!

    自古也有姐妹反目之事,可黄明薇自小一直觉得家中父母宠爱也公平,没什么需要争抢。姐姐有姐姐的,妹妹有妹妹的就够了。谁知道姐姐算计她,妹妹又抢夺她?

    事到如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算计别人,别人就要来算计她,还论什么姐妹?

    一个小丫鬟急匆匆从门口推门进来,福身低头:“薇侧妃,王妃往这边来了。说是要来探望。还请侧妃准备。”

    第59章  往地面栽去。

    #夫人(3)

    黄明薇靠坐在床头, 一副病弱的模样。

    黄明曦走进来:“妹妹。身体可好?”

    “还好。”黄明薇回答。她已经连续三天称病不去请安,就是为了下黄明曦的面子,这事跟三皇子说过, 三皇子随意应了句都不知道有没有听清。黄明薇明面上称三皇子允许了, 实则赌的是黄明曦不会因这种小事就去问三皇子,毕竟她现在要在三皇子面前表现出能掌家的模样,才不会这种小事都去问他。

    黄明曦坐在床侧, 手探黄明薇额头:“可曾发烧?”

    “没有。多谢姐姐关心。”

    黄明薇回答,内心厌恶之至。

    她不信黄明曦不懂她称病的含义, 彼此有了嫌隙心知肚明, 这会儿表现出姐妹情深, 真恶心。

    黄明曦道:“我有事要跟妹妹说,你们先出去。”

    “是。”丫鬟们齐齐应声, 走出关门。

    黄明曦道:“明薇,今日我去了国公府, 你可知道?”

    “姐姐去了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是吗?”黄明曦也不戳破。如今她刚掌三皇子家, 府里的关系和消息要探听得清清楚楚,“今日我去找了黄明月。”

    “哦,姐姐对三妹还挺好的呢。”没有外人在侧, 黄明薇似笑非笑。

    黄明曦也不恼,她凑近:“你可知她并不是我们的三妹?”

    “那她是谁?”

    黄明曦起身, 走到桌边。

    黄明薇一路注视。

    黄明曦还拾起茶壶倒一杯茶后, 慢悠悠地坐下, 直至把坐在床上黄明薇的胃口吊了许久才道:“她是假扮的!”

    “什么?!”黄明薇不可思议。

    茶杯悬在唇口, 黄明曦把从冬青那里的听到的事情说给了黄明薇。包括黄明月原是徐府的丫鬟,之后服侍五公子徐慕白, 再之后入了沈澜府,再到换脸逃离。

    “这怎么可能?”黄明薇皱眉,“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世间之大,无齐不有。更何况早春宴那日,你也不看到了沈澜那个宠妾。便就是冬青。跟黄明月长得十分类似。”

    黄明薇想起来,那时她确实差异过。

    “可她怎么确认,黄明月就是那个姜姜呢。不是说姜姜会换脸么?”

    “那日沈澜围了府,说的不就是在找黄明月么。之后宫内中秋宴,他差点直接把黄明月抱走了。冬青说能让沈澜这么做的只有姜姜。今日我带冬青,也去见了一回。算是确认。冬青说:她的模样跟之前姜姜差不多,只不过有一些变化。大概又是易容了黄明月的脸。”

    “原来如此。”黄明薇也算是捋顺了这件事,怪不得她一直觉得现在这个黄明月跟十几岁的黄明月有些许区分,只不过人长大了有不同也是自然的,她们接触又不多。

    “你去国公府,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让那个冬青确认吧?”黄明薇探究。

    “当然不是。既然沈澜如此喜欢她。我想着,以这件事试试让她劝沈澜归顺三皇子。”黄明曦半饮了一口茶水,放下,“只不过我属实看不出她的态度来,就连撞见冬青,她的神色也没大变。”

    “原来姐姐也有斗不过的人啊。”黄明薇轻笑,拍拍红缎被面。

    “能不能斗过,还未可知。明薇,我知道你因三皇子的事,记恨我。但我们毕竟是亲姐妹。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真的害你。三皇子如今大势所趋,距离登位一步之遥,这之后,你就是贵妃,咱们黄家是国丈,立刻就能飞黄腾达。以后这整个皇城,谁不得恭恭敬敬喊你一声贵妃娘娘,她日你生下皇子,说不定是太子也不定。你该知道,哪怕这黄明月是真的,她也不是我们的亲姐妹。只有你和我,一母所生,荣辱与共。现下三皇子不宠幸我,日后我若是无子,不也得最先过继你的孩子么?”

    黄明曦想得真远,连孩子过继这种事都想好。

    以前黄明薇还真会被她说服,可这会儿她想,要过继孩子,意味着黄明曦皇后么,她要永远当皇后,当皇太后,太皇太后,永远压着黄明薇一头。

    黄明薇似乎沉思了片刻:“姐姐说得对。”停了停,她又说,“那今日那个假黄明月究竟答应没有?”

    “暂时没有。我给了她三天期限。三日之后再看。”

    “好。”

    这段话后,她们姐妹接近沉默好一阵。

    心中若有隔阂,不是一两句话就消停的。

    黄明薇知道黄明曦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些。

    无非是分享消息,作出表态。

    毕竟此时此刻,她还需要黄明薇。

    一来她需要黄明薇的配合,现下黄明薇不配合,其他侧妃有样学样,就等着看黄明曦怎么处理自己亲妹妹,要是处理不好,必然闹事。黄明薇要是摆出了跟她同心的态度,事情好办很多。

    更何况黄明曦还需要尽快向三皇子证明自己的掌家能力。

    二来,也是恐怕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正如黄明曦所说,三皇子目前沉迷黄明薇,很少前去黄明曦那。万一三皇子真的做了皇帝,三宫六院只会源源不绝,那时黄明曦想要生育就更难了。

    而照目前形势,黄明薇是最有可能受孕的。只要有了孩子,他们黄家地位就会更稳固。这件事黄明薇也清楚。

    “姐姐。”黄明薇打了个哈欠,“我乏了。今日便先到这吧。”既然知道黄明曦如今还想“利用”自己,这件事就好办多了,黄明薇躺下去,做出要休息的模样。

    黄明曦笑,黄明薇自小就喜欢耍小性子,她并不介意这些细微之处的蹬鼻子上脸,她道:“好,那我过两日再来看望妹妹。”

    黄明曦离开。

    黄明薇盯着内侧的床帐。得知此黄明月为假的消息,黄明曦想的是利用这个消息,让她说动沈澜帮扶三皇子,这是黄明曦关心的事,若能做成,她在三皇子那,便是大功一件,皇后之位恐怕就能稳住。

    而黄明薇想的是:

    那丫鬟冬青说徐慕白对姜姜颇有好感,姜姜又让沈澜追踪良久,乃至做出当圣上面要抢人的架势,而陈沐阳也是突然之间就娶她了。

    本来是为妾,成亲当日,突然就成了妻,还讨了一道圣旨。

    黄明薇转过身,两条胳膊压着被面。

    难道这个假黄明月,不仅会换脸,还会……下蛊?表哥是被她给骗了,中了蛊术?

    黄明薇猛地坐起来:是了,这样就说得通了。

    否则成亲前,表哥不可能对自己不闻不问的,他跟黄明月交集也不多,表哥必然是中蛊了。

    且说不定就是辟暑山庄中的,从那时开始,表哥才开始对她不一般。

    她得想个办法戳穿黄明月的真面目,救表哥!

    可这件事还需要深想。

    黄明薇又抬头望向黄明曦离去的方向。

    黄家姐妹,荣辱与共。黄明薇轻笑一声。□□的只有她黄明曦,辱的只有她黄明薇,就连爹娘也是,一切都让她给姐姐让位,为家族稳固,可家族稳固受益的人是谁,是她么?

    当贵妃有什么用?一辈子陪在不喜欢的人身边,她连三皇子碰她都觉得恶心,还要生下他的孩子,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日后要被黄明曦利用,这种生活有什么好?

    更何况,新婚之夜她撒谎是表哥勾引自己,三皇子如今是忙碌没想起这件事,等他继位,见到表哥想起来了,恐怕表哥也会没命的。

    黄明薇拥住被面冷笑:想当皇后,那就得看有没有这个命!

    三天后。

    陈沐阳正在惯常的酒楼三楼看戏,一位身披大氅,头戴毛茸兜帽的黑衣女子低首走过来,路过时,她低低喊了声:“表哥。”

    陈沐阳一听就知道是谁,等对方落座对面,他道:“你不该过来。”

    皇子侧妃要是被人得知在酒楼会见外男,那真是有损清誉的大事,尤其三皇子气量狭窄,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黄明薇听得陈沐阳这一丝担心她的语气,内心骤然酸楚,差点泪都掉下来:“表哥,你可知道我在王府过得生不如死。”

    听这句话,陈沐阳默然。

    万夫人就是嫁给了陈国公,孤老一生,他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也能体谅这种痛苦。

    陈沐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表哥,你可知道你身侧黄明月是假的。”黄明薇身体倾前,压低声音。这次是偷出来,不能被发现,得速战速决。

    陈沐阳一怔:“你从哪里知道?”

    “黄明曦告诉我的,她找到了一个之前跟假黄明月换脸的侍女。如今这个黄明月,原先是徐府一个名叫姜姜的丫鬟,她恐怕颇有些玄术,既然换脸,说不定还对你下蛊。”

    下蛊?陈沐阳心道,如若情爱是一种蛊,那还真是。

    “表妹。我的事你不需要管。如今三皇子在皇城炙手可热,你若是不愿,借机生病,入寺清修,或找些事让三皇子休了你。自然有人想顶你的位置。”而且这时候是最容易走的时候,现下所有人都赶着向三皇子示好,这时候肯让位会有无数人推波助澜。

    没想到表哥这个时候还在关切自己,黄明薇心中酸涩,眼眶湿润,周遭只有表哥了解自己,同情自己和担心自己,会为自己出谋划策。

    她越来越认定,当初成亲前他对自己不闻不问就是中了蛊术。中了蛊术便是说也说不清的,不然表哥为何听说这个黄明月是假的,一丝惊异也无,他已经被控制得团团转了。

    “表哥,放心。我有分寸。”说罢,黄明薇起身,楼梯口扭头,深深凝视他,“表哥,珍重。”

    说罢,匆匆下楼。

    黄明薇回了三皇子府邸,正换上常日的衣服。

    喜鹊蹲下身,替黄明薇系上腰带。

    丫鬟黄莺推开门小声走进来。

    这是她入府陪嫁的另一个丫鬟,相貌普通,没喜鹊显眼。

    黄明薇:“事情办好了么?”

    黄莺福身:“回侧妃,办好了。”

    黄明薇听好了,视线朝前,久久不言语。

    衣服刚换完,又有敲门声。

    黄莺前去打开。

    来的是黄明曦身侧的丫鬟月华,月华道:“侧妃,王妃说你身子不舒服还是不要随意出府为好,若是伤了身,恐怕又得歇好几日才能请安了。”

    黄明薇轻笑,果然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姐姐监视之下,这是要挟么?她道:“你跟姐姐说,我今日身子已好大半了。明日必早到向她请安。”

    “是。”月华领命而去。

    另一侧,陈沐阳刚刚回府,门口小厮上前:“国公,有你的信。”

    陈沐阳接过,信上所写:襄州张氏举子礼祝新婚。

    陈沐阳成亲火急火燎,有些老家亲人友人这会儿才收到消息,也不方便前来,故而这段时间,礼祝信比较多。

    襄州是他外公万侍郎老家,他幼时时常过去,前两年都去了一趟。但这个张举子,他因生在皇城,回老家时不少青年才俊都会问他科考事宜,认识的举子不少,印象中没有姓张的。

    陈沐阳拆开信封,粉尘扑面而来,令他实打实打了个喷嚏,纸面竟是大面空白,一字未写,只涂满了不少粉末。

    小厮见他打了个喷嚏,就要来接纸。

    “别动。”陈沐阳心知有异,内纸有问题,外封没有,否则小厮不至于拿这么久,他用外封捏着内纸走进去。跟着庄蝶,也看了不少医书,若是中毒有毒物粉末,恐怕也能帮助解毒。

    可还没走两步,正要下台阶,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蓦然,喉头腥甜,一口鲜血猛地吐出来,直直往地面栽去。

    第60章  还你姐姐一个清白。

    #夫人(4)

    床帐内, 陈沐阳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从陈沐阳栽到在台阶前过后半个时辰,已经换了约莫四个大夫, 城中名医有空闲的都请过来了。

    另外陈国公还又派人去宫内请御医。

    四个大夫说辞不一, 但可以确定地说,陈沐阳中了毒,且不知道是什么毒。

    根据守门小厮说, 应该就是那封信的问题。

    故而这小厮也留了心,喊人过来搬人的时候顺带着连信也带了过来。

    也经过他的提醒, 那信封和内纸此时此刻就放在桌上。

    庄蝶、陈国公、万夫人、陈如兰都在床帐外侧等候, 还另有不少丫鬟、小厮等在门内门外, 乌泱泱一群人,都在等待。

    四位大夫问诊过, 现下皇宫内的崔太医也请过来了。

    崔太医把脉,起身, 朝陈国公拱手。

    “此时此刻,就不要讲究那些虚礼了。”陈国公神情担忧, “太医,我儿怎么样?”

    “请国公见谅。”崔太医道,“这世子殿下应是中毒, 可此等毒症,老臣并未听闻, 故一时未有解救之法。好在这毒还不至于害人性命, 我先可开一副解毒的方子试试。”

    前四个大夫这么说, 崔太医也这么说, 陈国公心中的期冀被掐灭一大半,崔太医年已五十六, 已经算是宫内老御医了,如果连他这样说,再请宫内其他御医来的希望不大。

    “那就请崔太医开方。”

    “这信上粉末或就是毒物,我命人带一些回去,详加研究。”

    陈国公连忙伸手:“请。”

    另四个大夫在床侧并排站着。

    有城中名望最高济世堂的善大夫,擅长针灸万医馆的万大夫,专治疑难刘记医馆的刘大夫,还有九代医族升年堂的何大夫。

    崔太医乃是宫中御医,既然他出声,那方子和诊治以他为主,只不过御医不可久待,让侍从取了写内纸的粉末便回去了。

    这之后,陈国公对着四位大夫:“崔太医还要回宫,出入不便。我儿性命攸关,还请四位大夫住下几日,能商讨出解救之法,所有需求国公府必当满足。”

    陈国公身居高位,对民间医者能摆出如此谦卑态度,更何况他向来乐善好施,口碑极好,又是父为子求,四位大夫纷纷拱手:“理当如此。”

    等四位大夫离开后,站在帘帐外面的陈如兰才敢开口:“明月,你不是会些医术吗,能不能救救沐阳?”

    庄蝶坐在床边,陈沐阳被人抬进来后她第一时间就为他把脉。她也不是神医,只能把得出中毒脉细虚弱,却没办法知道到底是何病症。

    更何况,连京城四大名医和崔大夫都诊治不出来,这便是毒物的厉害之处。

    常见毒物或还有解救之法,而陌生毒物因毫不了解药性,难上加难,只能一一以解毒汤试。运气好试得出,运气不好不仅试不出,反而会加重。

    陈国公望着病榻上的儿子眉头紧皱,可此时陈沐阳昏迷,府内主心骨只剩他了。

    “大家都别挤在这,先回去。”他见庄蝶一直坐在陈沐阳身侧,又道:“明月就先在这吧。”

    说完,他迈着瘸腿走出,亲自再去找些大夫商讨。

    宫内御医大多以调和身体为主,若是沐阳中毒,崔太医还真不一定有办法,不如见多识广民间大夫有用,可崔太医是太医,有些大夫心中虽有不同,也不敢当他面驳斥的,他还是去一一询问,说不定能找到合适的大夫。

    庄蝶坐在床侧,望着他,无声握了握陈沐阳被褥下的手。

    崔太医开完方子,国公府立刻派人抓来煎好,抬陈沐阳服用后等了一个时辰却无效果。

    这会儿已是深夜。

    再入宫请御医不太方便,陈国公从其他大夫那也没问出什么诊治法子,停留在陈沐阳房内,坐在椅上一动不动愁眉紧锁,下人来报:“老爷,黄府派了大夫过来。”

    “黄府?”陈国公有些纳闷,是姻亲估计是从别处听说了,他艰难地扶着椅子道,“快请进来。”

    那大夫进来,把了把脉,迅速开出一服药方递出:“先吃这服药可先醒过来,之后便以调养为主。只不过若是日后一直无法服解药,恐怕还会继续虚弱下去,逐渐不能动弹,就……”他隐晦没说。

    “那大夫,能配出解药么?”陈国公问。

    那大夫摇头:“解铃还得系铃人,还是得找出解药为妙。老夫也没有办法。”说罢,提箱走了。

    陈国公对这个黄府的大夫将信将疑,可对方说得笃定,又说喝了药就能醒过来,比崔大夫和另外四位名医模棱两可好得多。

    城内大夫,小病还好,若是大病,反而不敢轻易出手,怕惹祸上身。

    陈国公当即就让人去煎了,煎下服用之后,果然陈沐阳徐徐转醒,庄蝶扶他起身。

    陈国公坐在床头:“沐阳如何?”

    陈沐阳笑了笑,昏倒之前他就知道自己中毒,这会儿醒来说明没死:“爹,我没事。让你忧心了。”

    “傻孩子,说什么话。”陈国公眼眶微湿,一时是为陈沐阳能转醒,另一方面又是为大夫所说解不了毒,“你最近可得罪了什么人,是谁向你下的黑手?”

    总得找到人,才能找到解药。

    陈沐阳想了想,还真没得罪什么人。

    他眼见陈国公背后蜡烛燃尽,窗外天光明亮,传来鸡叫。庄蝶替他用枕头垫着后背,又给他提上被褥。

    记得回来时是傍晚时分,这会儿都已天亮,他们必然已守了一晚上,陈沐阳道:“爹,你先回去睡吧。别担心,我既然醒了就不会有什么事。”

    “不是。那大夫说你还没有完全好转,只能调养。需得找出下毒之人对症解药才行。你快告诉爹,究竟何人对你下狠手?”陈国公急得往前坐了一位。

    “我怎么知道?爹。你身体不好,先去休息,待儿子恢复了再跟你谈。”

    陈国公下意识看了眼庄蝶。若说陈沐阳得罪什么人,只有沈澜了。当日中秋夜宴,众目睽睽,所有人亲眼看见沈澜要抱黄明月离开,还对陈沐阳说“你也等着我”。

    可陈沐阳这会儿不愿意说的样子,不知是否考虑到黄明月。陈沐阳迎娶黄明月用了十足真心,还去亲自讨了道圣旨,进府后两人更是恩爱有加,这会儿怕说出来让黄明月内疚吧。

    陈国公心想此时哪是计较黄明月心情的时候,可他当年慕恋长公主,此种照顾又能感同身受,更何况根据那大夫意思,是有一段时间,不至于立刻丧命,起身:“好。你先休息。明月你照看着他。”

    庄蝶点头。

    说完,她见着陈国公一瘸一拐地出去,背影疲惫。

    等到陈国公出去后,陈沐阳又用力地更加坐起身一些:“不是沈澜和徐慕白做的?”

    “为何?”

    “沈澜狂妄,行事素来无忌,他会向我直接挑衅,应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徐兄有可能,但依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心思缜密,擅长等待时机。凡事需得准备好才会进行下一步,如此直接简单的行动不是他的作风。”

    “嗯。”庄蝶也这么认为。

    “你认为是谁?”陈沐阳问她。

    “黄明曦或黄明薇。”

    “为何?”

    “因为你病倒后其他大夫都束手无策,黄府大夫突然上门,立刻就能让你醒转,又说必须找到解药才行。我看过他开的方子,不是普通的解毒方,应该就是专门治你这种毒的方子,且还应该是别人给他的。他边写还抬眼默背。”

    陈沐阳笑,果然庄蝶擅长观察.

    他道:“应该是黄明曦。”

    前几日她才上门要挟庄蝶,庄蝶一直没给出回复,恐怕才出此下策。

    黄明薇今日表现十分动情,且陈沐阳一直觉得黄明薇任性娇蛮,自私自利,却……不至于对自己下杀手。

    “你现在怎么样?”庄蝶关切他的身体。

    “没什么,就是浑身软弱无力而已。我当时吸了一鼻子,也有所觉没吸入太多,这发作真是迅速。对了,那封信处理了没有,可别让别人碰了。”

    这便是陈沐阳的善意,永远会以身代入别人,庄蝶给他披上外衣,“没有。那守门小厮提醒了。”

    “那就好。”陈沐阳松口气。

    “待会儿我便去找黄明曦。”庄蝶说。

    “你要是不答应她,她怎么会轻易给你解药?”

    “先试试吧。”

    总之黄明曦最终的目标是沈澜,不会伤害庄蝶,陈沐阳点头:“好。”

    确认陈沐阳脉息微弱,毒性虽未解,确实没性命之忧,还能吃下东西后,庄蝶也没提前拟拜帖,直接去了三皇子府邸求见。

    通报过后,门口丫鬟领她入内。

    要谈的是私密事,一进来,黄明曦就遣退了丫鬟奴仆们。

    庄蝶并不寒暄,单刀直入:“我要如何做才能给我解药?”

    黄明曦怔了怔,解药?可她观察庄蝶神色,像是忧心,距离她给出庄蝶的时间已经过去好几日,她这会儿突然来……难道是什么人中毒了么?

    黄明曦虽不了解前因后果,她扶了扶宽大袖口起身,顺着说下去:“你要是答应我,我自然会给你解药。”

    “陈沐阳是国公府独子,若是他真出事了,恐怕国公府不会善罢甘休。”

    黄明曦不动声色:“我要你写一封劝沈澜归顺三皇子的信。你先回去。过几日把信件交给我。”

    等庄蝶离开,黄明曦想坐在桌边想了半晌。

    要挟黄明月这件事,她只告诉过黄明薇,当即起身前往黄明薇屋内。

    黄明薇坐在屋内对镜梳妆。黄明曦扫了眼两侧丫鬟捧着的满堆的各色朱钗玉环,大概又是三皇子赏赐的。

    “你们先下去。”

    “是。王妃娘娘。”

    婢女们直接问,黄明曦直接问:“陈沐阳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黄明薇没说话,她插好步摇起身,满头珠钗,玉摇珠晃地走到黄明曦面前,一副得意的宠妃模样。

    这边是默认了,黄明曦问:“你做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跟我商量?有没有想过后果?”

    黄明薇轻笑:“姐姐,你与其你担心表哥,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昨夜。

    三皇子洛浏解决完刚要起身离开,黄明薇却难得撒娇,搂着他腰:“殿下,不许走,你陪陪臣妾。”

    虽是时候,黄明薇依然风情万种。

    三皇子喜欢娇媚女子就是喜欢女子撒娇,更何况近日他心情甚好,父皇对那个私生子不闻不问,反而对他所奏一一应允,信任非常,简直整个朝中都在捧着他,那些以前的罪过他的人更是战战兢兢。

    三皇子起身靠坐在床头,衣襟微敞,揽住黄明薇肩膀,享受温香软玉在怀:“好,我不走,陪你说说话。”

    黄明薇手指卷着三皇子系带,若有若无地撩动着他,脑袋靠在他胸膛上,忽地道:“殿下,那个四皇子真的是要跟殿下争皇位么?”

    三皇子冷笑了一声:“当然。”争权夺利谁不爱?

    “臣妾听说,这四皇子以前在徐府还是瘸子呢,突然上殿便站起来了。向来想跟四皇子争位这件事必然蓄谋已久。”

    “嗯。”三皇子摩挲黄明薇软糯的肩膀。这个徐慕白当日竟然在下朝后直接就走了,连徐府都没回,让他都来不及派人截杀他,让他平安达到了河西,真是事事有备而来。

    黄明薇停顿好长一段又才道:“有一件事臣妾总觉得应该要告诉殿下。”

    “哦,什么事?”

    “事关臣妾姐姐。”黄明薇顿了顿,“本来这件事事关黄府声誉,臣妾不应该说出口的,可,臣妾成了殿下的人,总是更担心殿下……”她接下去说,“前几天臣妾见到姐姐带了一个丫鬟进府,名叫冬青。但这冬青却是昔日沈将军的宠妾姜姜,当日很多人都在早春宴上见过。后来听说被沈澜关进了狗笼子里。姐姐去亲自派人把她救了出来。”

    三皇子诧异,低头:“你说清楚。”

    “就是,姐姐有段时间曾常去徐府,也不知道是见什么人。徐慕白曾向姐姐下过聘,姐姐又跟这个丫鬟有关联,这事情一多,臣妾就不免多想……”黄明薇故意说小了声音。

    三皇子明白黄明薇的意思了。

    意思是,徐慕白和黄明曦两个人早就有关系。

    徐慕白送了个丫鬟过去贿赂沈澜,沈澜发现过后将这个丫鬟关入狗笼,黄明曦还帮忙救人出来,养在府内。

    三皇子眸光瞬间阴暗不少,他勾住黄明薇脖子,大拇指抵住她的脸蛋:“你为何要把这件事告诉我,你姐姐要真是徐慕白的人,你们黄家可就是完了。”

    黄明薇立马就被吓到了,抬头:“会这样严重吗?”

    “你说呢。”

    “原臣妾不应该说这个的。”黄明薇啜泣道,“姐姐常说,黄氏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姐姐自小就心志高远,成亲前她总说臣妾配不上三皇子,臣妾因此自卑,现在想来,表哥陈沐阳那事也不太多,他之前从不表露的,也是跟姐姐谈过一回后才……以前我自然要护着姐姐。可此时此刻,臣妾毕竟已经是三皇子的人,三皇子又对臣妾宠爱有加。现下,跟臣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是三皇子,三皇子好,臣妾才能好。只不过臣妾愚笨,自小也不及姐姐聪明,既不懂朝政,想不出所以然,又怕殿下因此吃了什么闷亏,这才无论如何也要说出来。”

    黄明薇连忙抓着三皇子胳膊:“那徐慕白长得俊秀,姐姐许是被徐慕白那张脸所骗,但之后嫁给殿下,必然已被点下折服,又或者全是臣妾误解了,一切只是凑巧而已。”

    三皇子则冷冷笑:徐慕白并不简单,夺位这件事蓄谋已久。他能给沈澜身侧送女人,也就能给自己身侧送女人,更何况,自古男子出让自己最喜欢的女子为间谍并不罕见。

    黄明曦野心甚大,也许她早就知道徐慕白身份,真正选定的人是徐慕白。

    避暑山庄那件事,表面是为了避过沈澜和徐慕白,实则是在蓄意接近自己。联手做戏而已。

    如若真是如此,徐慕白这一步真是阴毒。他让自己彻底养了个豺狼虎豹在身边了。

    黄明薇心中微笑,她知道:三皇子这个人气量狭小,一次不中百次不用,而黄明曦又表现得太聪明,令人防备。只要产生了怀疑,就无论如何消不去了。就算三皇子主动找黄明曦问询又如何,冬青如今本就是黄明曦的人,换脸之事又过于骇人听闻,三皇子不会轻易信的。

    黄明薇乖巧地伏回三皇子胸膛:“殿下一定要,调查清楚,还姐姐一个清白。”

    三皇子伸手用力捏了捏黄明薇脸蛋,似笑非笑:“放心。本王自会调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