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今天趁机离开。
#丫鬟(20)
姜姜坐在私厨房烧火。
这是靠近徐慕白院子的私厨, 离得很近。
率迟每日总是中午到,傍晚时分走,也不住在府里。
很多人都觉得他这个护卫做得不尽责。
可姜姜观察过, 率迟每天都来得很早。
来后, 他不会急着进园子,而是绕园子仔细逛一圈。
连窗台新出现了些石灰都会伸手摸摸看。
所以在这附近也很安全。
“姜姜姐,汤煮好了。那我就先端过去。麻烦你帮我看下。”
姜姜点了点头。
她坐在灶前的小木凳上, 往里面放进去半捆干燥的稻草。
之前总去厨房那儿找小桃,帮着小桃烧, 久而久之, 她居然很喜欢烧火这件事。
昨天从小桃那回来, 还去厨房坐了一阵。
甚至想过,要是公子腿好了, 她干脆来当个烧火丫头。
既不惹人注意,还可以有大量时间思考她的医书。
只不过这样, 五公子说不定就不能帮她找医书了。
姜姜正想着,小桃搂着一个大包袱, 从门口逆光走进来:“小姐。”
姜姜抬头。
“你要的东西我都带过来了。还有给老爷夫人的纸钱。”小桃走近到桌边,放下包袱翻开让姜姜看了看。
昨日她收到了姜姜托秋燕传来的口信,让她准备这些东西带过来, 不过这会儿,她有些不解和下意识的不安:“小姐要这些做什么?”
“我要走了。”姜姜起身道。
小桃不解。
姜姜解释:“沈澜找到我了。”
“怎么会?!”小桃瞪大眼睛, 她以为过了这么久, 这件事就过去了。
“小姐打算怎么办?”
“府里不能长待。”虽然目前沈澜或许忌惮太傅府没什么动作, 可姜姜是不能一辈子不出园子一步的, 而且这样下去,是对方守株待兔, “我打算找机会离开。”
虽然小桃现在是人母,可她个头矮年龄小,从小跟着姜姜一块儿长大,姜姜一直把她当妹妹。
姜姜低头,没忍住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叫你来,是跟你说一声。还有,如果沈澜找到你,你就如实说。无论怎么样,优先保住自己。”
“小姐。”小桃不知道说什么,她睁着双眼,靠近一步,突然燃起希望,“五公子不能救你吗?说不定五公子有办法。”
姜姜摇头。
她全家都是天高皇帝远小镇的升斗小民,她也从来不像话本里的奇女子那样知晓朝堂。
所以最开始公子跟她说那些她反应不过来。
可这会儿就算反应过来了,她也不确定五公子有没有办法。
听率迟的意思,五公子如今最好是不惹人注意。
姜姜不想连累他。
更何况,这本身就是她跟沈澜之间的事情,跟五公子无关。
“小姐。”小桃凑近,焦急而用力地扯扯她袖子,要哭似的,还是不想她走。
姜姜笑了笑,拍拍她的背轻轻拥抱她:“没关系的。有机会我会来找你。”
姜姜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来找小桃,可总归要这样说。人偶尔需要谎言支撑。现在想来,在太傅府的日子已经算是很平静、很难得的一段时光。
她抱着包袱一路回到丫鬟房。
午时阳光鼎盛,秋燕坐在铜镜前戴耳环含笑端详自己,一见姜姜进来,连忙收了起来。
姜姜收包袱进橱柜,转身想起什么,她问:“秋燕,你想学给公子按腿么?”
秋燕怔了怔,摇头:“不想。”
她又拿出那对耳环在铜镜前比对着。以前她确实想学,可现如今没打算了。每日早中晚都要给公子按腿,这样就得一直在身边,脱不开身。
她可不像姜姜那么有耐心,什么事都做。
五公子似乎在府中颇有地位,可他到底是瘸子,也不一定能好起来,更何况性情寡淡,不言不语的,不如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每天说说话,秋燕想到这,没忍住微微笑。
姜姜见状没有再说下去。
她起身,昨夜已经盘点一遍,如果要离开,要带那几本她还没记下来的医书。
只要有银子和书,别的倒是无关紧要。
槐树已没什么问题了。
墙角边的药材需要打理,她走后,估计也不会有人照料。下午她要把它们剪下来,趁有太阳晒成药材,免得浪费。
接下来是公子的按摩、药浴和针灸。
短时间内很难教会别人,也难以解释她为何离开。
姜姜挪开椅子,打开砚台磨墨,开始作记录。
只能记录成册,留给公子。
这样率迟可以给其他大夫看,大夫是能很快就能学的。
陆陆续续三天,姜姜忙完这些事,把所有一切都准备好了,第四天上午,她给她爹娘烧纸——今天是她爹娘的忌日。
清明节她没祭拜,今日却想在走之前祭拜,因为不知道之后还会去哪,还有没有机会。
姜姜蹲在墙角前,面对着铜盆。
铜盆中火光燃出纸钱的灰烬,她揭开纸钱,一张张放进去。
以前他们家去山上祭祖,爹娘总说求祖先保佑子孙。
姜姜一直不认同。
能保佑自己就够了。
现如今,她依然这样想,爹娘如果在地府,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一阵风吹过,刮出同盆里的纸灰,吹向院墙的棱形窗口。
墙外突然传来声音:
“什么东西?弄脏了我的衣服,脏死了!”
“小姐,好像是里面吹来的。”
话音落下没多久,窗口闪过各色衣裳。
不多久,院门口进来几位女子站在姜姜面前。
为首女子一看就是个闺阁小姐,极为年轻,十五六岁的模样,袖着双手,鼻头微挺,傲气十足。
只见她肤色娇嫩,一头乌发极为仔细靓丽,恰到好处地差这笔碧玉珠钗,穿着粉红嫩黄相间的裙衫。
身后跟着四名丫鬟,瞧起来像是府里面的人。
“谁在这里烧纸,把我们小姐的衣服都弄脏了。”一个丫鬟喝道。
另一个丫鬟见到了角落里的铜盆和烧纸:“你不知道府内不允许烧纸钱吗?还是大清早!”
“大清早烧纸钱,真晦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徐慕白听见动静,带着率迟从屋内推轮椅出来。
为首的小姐并不说话,只在四处打量,仿佛在府内美着呢么见过这个园子似的。
等见到徐慕白过来,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视线又落在他的双腿上好一阵,最终行礼道:“见过五哥。”
“八妹妹。”徐慕白回应。
率迟眉目一挑,心道:稀奇。公子跟府内人少有交集,居然知道这是他八妹妹。率迟天天在府内逛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几妹妹。
不过也不讶异,徐慕白博览群书,用心记还能过目不忘。虽与世隔绝,可他对朝堂和府内的事也十分关心,估摸是从年龄和谈吐就能判断出对方是谁的吧?
徐慕白先是扫了眼姜姜,见到她脚侧的铜盆和纸钱,心中已有计较。
他抬头:“什么事?”
八小姐身边的丫鬟回道:“回公子,您园子里的丫鬟在这烧纸,从墙口飘出来蹭到了我们家小姐的衣服。今日可是我们小姐的及笄礼!这是专门定做的衣裳。”
“蹭得脏么?”
那丫鬟回头扫了眼,脏不能算脏,“可今日我们小姐及笄礼,烧纸钱多晦气啊。”
“看不出痕迹。不是什么大事。不会影响及笄礼。”
徐静媛听到这话,眉尾微微一挑。
确实没怎么弄脏,可一个丫鬟在她及笄礼当天烧纸钱,这难道不算罪不可赦么?不惩治就算了,居然还一副要大事化小的气势?
之前徐慕白当众命人打她娘亲两巴掌,她不在场,她听后怎么也不能理解。然而无论是父亲和母亲都把这件事咽下去了,她只当他们忌惮的是徐慕白的生母长公主,要给皇家面子。
“我听闻五哥护短,没想到如此护短。一个丫头都舍不得罚。”
“是。”徐慕白明明白白承认,“我向来护短。”
“你——”徐静媛一下被气得说不出话。
那丫鬟是徐静媛贴身丫鬟,见主人脸色不善,连忙找场面:
“我们小姐今日是要出去见客的。除了城中名门贵流,还是新晋的大将军沈澜,澜将军,他收到我们小姐的帖子,今日一早就来了,不能怠慢。”这丫鬟仿佛在暗示目前这位帝王面前的大红人沈澜,是他们小姐的裙下之臣,否则不至于这么早来 。
“是么。”徐慕白语气依然淡淡,不太在意。
徐静媛没说话了。
气氛僵在这。
风轻轻扇了两下铜盆里的灰烬。
姜姜主动上前:“是奴婢的错,奴婢向八小姐赔不是。还望八小姐海涵。”今日是人家及笄礼,烧纸钱确实不应该。更何况,她想早点结束这件事。
徐静媛脸色稍和缓。
本来是徐静媛大好日子,只想惩治一下丫鬟就走。
她爹娘也叮嘱过她跟哥哥,不要跟招惹徐慕白,这会儿她不想闹事,既然这个丫鬟给了台阶,她扬下颌故作不介怀:“行了。这么好日子,犯不着生气,我们走吧。”
说完她挥袖,转身离开。
而姜姜想的是:今日是八小姐及笄礼,怪不得一大早总觉得府内丫鬟小厮很忙碌,沈澜也在府内,那这样说来他的消息也许会滞后,且注意力都在府内。
也许今天可以趁机离开。
第22章 真是谢谢你了姑娘。
#丫鬟(21)
徐静媛离开后。
徐慕白问:“今日是你爹娘的忌日?”
他以前听姜姜说过, 她是父母被人所害,这才跟小桃来到京城。
姜姜点头:“是。”
这事她不愿意多说:“公子,我收拾一下铜盆就进去。”
徐慕白扭转轮椅回去。
轮椅停在屋内的桌边, 他扭头望向园内端起烧纸铜盆离去的姜姜。
姜姜的好处是, 她话少,不闲聊不吵人。
也因此,她不太善于与人交流, 来了一年多,除了小桃嫁人, 他从未听过她主动说自己的事。
姜姜收拾妥当进来, 带来几本书册:“公子, 这是我写下来的针灸、药浴和按摩的方子。”
徐慕白:“为何突然写这些?”
“……留个纪录。”姜姜道。
徐慕白垂眸盯着书册,许久才浅浅应:“嗯。”
姜姜将它收到了徐慕白的书柜中, 这样她离开了,率迟好歹能找到。
今日果然是八小姐的及笄宴。而她的园子跟徐慕白的园子离得近。
园外时不时有人捧着托盘匆匆路过。
到了中午, 眼见着府内前头好像在宴请宾客。
姜姜回到房内,跟对秋燕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麻烦你照顾下公子。”
秋燕不太愿意,却还是点点头:“好吧。”
她走出去后,姜姜关上窗户和房门, 迅速从橱柜中找出之前小桃交给她的包袱。
那日,她让小桃带来的是王大娘的旧衣裳。
姜姜穿上王大娘的旧衣裳, 将早就挑选好的医书藏在紧紧压实藏在自己胸腹腰, 扎紧, 这样体型宽胖很多。碎银藏在腰带和鞋中, 拢好头发在头上扎了条布井,再之后, 画粗眉毛,暗色胭脂均匀抹在脸上,使皮肤偏暗。
做完这一切后,她扭头巡视自己住了一年半的房间,走到门背深呼吸后推开门,又关上门离去。
确实是好时机。
若是平日府内没这么大阵仗,率迟大概率会在徐慕白屋子里,丫鬟房里有人走出来也听得出来。姜姜的脚步声会比平日重。
然而率迟在前几日就察觉府内好似多了一些陌生人,像是围着园子转。
午时往往是最热闹的时候,他担心会有其他人借机混进来,故而在院外查探。
其他叫来隐藏在门口的侍卫,也只是见到一个女子出去,况且这女子脚步笨重,显然不会武功,转眼一瞧,徐慕白门口敞开,正在屋子里喝茶,身侧还有个丫鬟,没有放在心上。
每回府内设宴,前门要负责接待招呼,而后门则是下人们进出往来。
一辆运出厨房脏污的推车正在外等着,有个伙夫正在搬装馊了饭菜的泔水桶,姜姜走过去跟着搬了一桶,也顺便让自己身上染上些饭菜气味,她道:“厨房何大娘让我出去买些跌打药,她退又痛了,着急要。”
何大娘倒是经常腿痛,让人帮忙买药,那伙夫也不疑有他。
搬完桶子到推车上,小厮推着泔水桶出去。
门口两个护卫只是随意看了看,就让他们过去了。
除了后门,到了后巷。
推车伙夫提醒她:“药铺就在那。你去买吧。”
“谢谢小哥。”
姜姜往着热闹的大街去,沈澜不可能在街上,再者,她这样打扮若不是熟悉的人很难认出来。
若是鬼鬼祟祟专门往后门小路走,反而容易招人注意。
率迟说最近流民入城,小偷小摸也多了起来,估计许多人也都盯着办宴席的太傅府,走小路易被打劫。接下来她要一个人,必须小心谨慎。
姜姜穿过了太傅府的门口,见到府外站了不少官兵,像是沈澜带来的人,之前在街上见过,他们头盔上都缀有红缨,银枪尖头发亮。
她向任何怕见到官兵的平民百姓一样匆匆路过。
前面是粥棚,城内若是有什么喜事,都会在开粥棚救济灾民。
今日八小姐的及笄礼也开了。
人很多,为了不惹人注意,姜姜也跟着排队。
排队过程中她又仔细看周围,想想怎么出城去。
“这城里的米粥,闻起来真香比我们自己种的,还要好些。”
“田伯的病好些了么?”
“哎,还是那样子,躺在家里起不了床。”
“今日恐怕又是寻不了活,他们也不让我们在城里多待,一到傍晚就要赶我们出去。”
姜姜扭过头,只见有三个妇人正在说话,年龄都在四五十左右,身上都是粗布麻条,到处都是缝补的痕迹,天这么热却穿得严严实实,像是从冷的地方过来,也没地方换洗。
轮到她们,她们各自领了一碗粥,两个人饿得发急似的,把最中间那个人挤压在身后,只见那个女子迅速从腰侧打开布袋,倒粥进去系上,再把碗沿放到嘴边,像是喝完后,这才转身,身侧那两女子也才松开让她出现。
“老爷,我太饿了,这粥已经喝完了,能否再添一碗。”
那施粥人上上下下打量她,冷笑一声:“你次次都这么做,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出去!再有下次我连粥也不给了。”
那妇人讪讪地退到一边,旁侧妇人道:“算了,没辙,一天只能给一碗。我们多要了旁人怎么办?”
姜姜听她们说话倒是很善良。
城内施粥虽然次数多,耐不住流民也多,还有不是流民的也进来吃的,更有不少偷粥偷碗偷米之事,故而一人一碗,必须当面喝完。
轮到姜姜,她上前领了粥,走过去给中间那个妇人:“我不饿,你喝吧。”
那妇人惊讶:“这,怎么好?”
“没关系。”姜姜道。
那妇人确实也饿了,她道:“要不姑娘先喝一半,剩下给我。”
“没关系。”姜姜是吃了东西出来的。
见她诚心实意,那妇人这才接过,喝了。
喝完之后,姜姜把碗送了回去。
那女子等姜姜回来:“真是谢谢姑娘。”
“你们是南方来的吗?”姜姜问。她穿的本来也就是中年妇人衣裳,跟她们走在一起更为自然。
中间妇人点点头,她是其中最为年迈的,两鬓发白,个头矮小,脚还有些瘸拐,身侧妇人时不时还会搀扶她一下。
“是。姑娘也是?”
姜姜点头,她确实也是南方的。
“南方水患啊,不知消退了没有。我们都在京城这边好几天了,他们也不允许我们进来。”
“那住哪?”
“我们都住在城外的院子的。我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所以住在一块,好有个照应。”
“我能跟你们一块儿吗?”姜姜问,她也需得在天黑前有个落脚处。住客栈和租马车都显眼,也不能一个人在夜里闲逛,很危险。
上次来京城是她跟小桃两个人,找的是她父亲租用过的马车店,还特地说了有在太傅府的姨娘,已稍信过去,对方正在等人。
女子单独上路,遇上不好心的,很容易半路就被人给卖了。
不过恐怕也是因为这样,才被沈澜知道她在这里。
那几个妇人一听就知道姜姜为何给出那碗粥,她们见她穿得粗陋,可声音年轻,大概率是个年轻女子,流落在外。
一个妇人问:“你没有家人么?”
“有个哥哥,失散了。我想找个地方等等他。”姜姜撒谎。
“也是。”那妇人点头,“我们好多人都被冲散了。”
“行吧,你跟我们来吧。我们那里住倒是能住的。多一个不算什么。”另一个大娘豪爽答道。
“多谢。”
“客气什么?现如今天气也放晴了,不少人也回乡了。我儿子正在城内寻工,京城里样样都好,我寻思他要是能在城里寻到,我们也就不用回去了。”
“是啊。这水灾时不时就发一次,不像城里,至少有粥喝。”
今日放晴,大家沐浴着太阳,刚刚也喝过了粥,倒是没有那种悲苦的气息。
姜姜就这样听着她们闲聊,仿佛是她们中的一员。在城门守将的视线中,自然地走出城门。
城内是严进宽出。
尤其到了晚上,流民都要被赶出去,防止作乱。
然而到了早上,会允许这些流民进来,讨点饭或者喝点粥,有些运气好的也能找到份工做下来。
京城到底繁华,能养得起这些人,甚至还允许他们住在城外一些废弃的庄子。
出城后,她们又走了十几里,来到一个大农庄。
一个偏长的“回”字型结构,足足有十几间屋子。
这里面的人也分成了几类。
家中有顶梁柱的,比如男子多,就有些抓鱼抓虾或者打猎砍柴去卖。有些年轻的就去城里做酒馆饭铺的小厮伙计,只剩几个女子的便种红薯或者种些菜。
剩下的就是如田大娘这般……儿子儿媳都在洪涝中死了,田大伯患病,她又瘸拐,只能每日去城内喝点粥,再接受点大家接济的红薯之类充饥。身侧两个一个是她侄女,一个是邻居。
田大伯田大娘只有两个人,故而他们分到了偏角、狭小的一间房。
一进屋,就是床,是用炕搭成的床,直接连在墙上。
脸色发青的老人躺在床头,一直咳嗽。
田大娘走过去解开腰侧布袋。
沿路来,粥汁都沥干净了,好在这次施粥很足,里面剩了许多白花花的米,田大娘也没用碗,直接捧起来让田大伯吃,田大伯像是没喝水又像是病弱,嘴唇发会,只顾低头舔粥,也像是饿极了。
身侧的田大娘侄女叹息一口,说道:“大娘,我孩子还在屋里,我先回去了。”
邻居:“我也是。”
田大娘回头:“哎哎。”
等田大伯舔碗粥后,田大娘倒了杯水给他喝。她离开太久,水都凉的。
田大娘回头:“姑娘,麻烦你了。你就住在这吧。炕上我老头子住,他不会对你做什么。你跟我睡一下地铺。”
“没关系。”姜姜并不介意。她走过去,坐在床边,拿出田老伯的手腕,开始把脉。
田大娘稀奇:“姑娘,你是大夫?”
“略知一二。这样多久了。”
“有小半月了吧,从来了之后便是如此。一直卧床不起,喘气,走不了路。”
姜姜诊治了一段,又掀开田老伯眼皮看了看:“这是肺热,又加上体力不支、虚弱才这样,不严重,只是拖久了,吃两副药便会好。”最重要的也不是吃药,而是多吃东西。姜姜放他的手回被窝。年老粗糙,干惯了农活的手。
“可我们没银子看病。”
“不用银子。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不少药材,我去采一些就好。”
“那太好了。”
“对了,不能给他喝凉水。”
“不是。”田大娘道,“是我们没有柴火,这里都是统一烧热水我们去接。时间过了就没了。”
“那我顺便去采点树枝生火。”
田大娘大喜过望:“那真是谢谢你了姑娘。”
趁着还没天黑,姜姜到农庄外采药。
周边地上都有翻过的痕迹,大概之前就被找寻过吃的,可药材很多人不懂,故而留有不少。
桑葚被摘光了,幸亏剩了些桑叶,正好治肺热。
树枝也不太好找,低矮的都被人折光。
大半个时辰,姜姜才采来了桑叶、药材还有一些树枝。
她没采到萝卜。
田大娘向邻居大娘借,借来了一根白萝卜,姜姜这才开始炖药。
熬药熬了一个时辰,到了快入夜,才给田老伯喝上。
田大娘侄女也算好心,知道她们没晚饭吃,又送来一些烤过的红薯。
田大娘知恩图报,尽量让着姜姜吃,姜姜也吃了。
这之后,她跟田大娘一块在地铺上睡去。
天蒙蒙亮,姜姜起身,第一件事是去探田老伯的额头。
昨日她就察觉田老伯有些隐隐发热迹象,本来只是普通肺热,要是拖久了发高烧便不好了,好在没发起来。
姜姜松口气,给他掖了掖被子。
做这些事会让她心安,不会去想那么多。而且这村里许多人都是打算回南方的,她正好可以跟着他们回去。
“姑娘,你的药真有效,他昨天晚上就没咳了。”田大娘起来收拾床铺。
姜姜坐在床边说道:“本来就不重。”拖久了而已。要是能吃些补品,恢复得更快。只不过现下没条件罢了。
说完,她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姜姜摸了摸。
田大娘笑道:“你饿了吧。不打紧,昨夜他们抓到了很多□□,早上要炖□□汤,我待会儿给你端一碗。”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像是来了很多人。
第23章 你就踹我。
#丫鬟(22)
昨日午时。
沈澜在太傅府做客。
今日是太傅府八小姐及笄宴, 宾客满席。
老太傅徐逢源素有才名,子孙几代都是状元、探花。
说来也奇怪。
老太傅当年家中因瘟疫之事,只剩下他一个人, 没想到第三代, 子孙丰盛,前面七个全是孙子,到第八才是个小姐, 听说家中孙女还比孙子受宠些。
自然,有些是冲着老太傅名头来的, 有些是交情来的, 有些也是冲着徐静媛名头来的。若是些身份差些的男子, 能娶得上徐静媛,徐家必然青睐有加, 更别说,徐静媛听说也十分貌美。
故而这次及笄宴不少夫人都带了自己儿子前来, 互看眼缘,这其中最为出挑的便是沈澜。
沈澜去年声名鹊起, 打了好几个胜仗,父亲是平南王,如今又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 又是赐宅院,又是要封爵, 隐隐都有超过他父亲的趋势, 更是前途不可限量。
尤其他长了一张招惹女子的脸。
若说是青楼小白脸, 那可真是折煞他了。他身高八尺, 常年习武练出来的猿臂蜂腰,一头乌黑的头发足以显示他的年轻见状, 而那张脸,却又奇怪地没那么粗糙显黑——或许是常年戴盔甲遮挡的缘故,在室内竟还有些冷白。五官是实打实的俊秀,眼耳口鼻都是端端正正,深的深,直的直,没一丝短处。
大夫人是越看越喜欢。
站在她身后用扇子遮挡脸颊的徐静媛也没什么不满。
只不过,他这个人不怎么拘小节,进来客套后,被以示尊重地请入太傅府内厅坐着,也不怎么说话,只顾饮茶。
跟他寒暄也只不过说两句。
听说他在圣上面前也是如此,被召入宫中也是直接坐下来跟圣上对谈,十分大胆。
如此行事,圣上都不介意,那也轮不到她们介意。
大夫人正想问问他家中情况。
门外一侍卫走进来,在沈澜身侧耳语,沈澜听闻后微微一笑,放下茶杯:“夫人、小姐,还有要务,这就先告辞了。”
大夫人慌不迭起身:“这么着急么,连午膳都未用,可提前——”
“不用。”说完,沈澜踏步而去。
大夫人转头和徐静媛瞧了眼,面面相觑。
沈澜走出府外。时值正午,日头高照。他踩上马镫,跃上马背,瞧着远处鼎盛又迷人的日光,眼露满足。
终于找到你了。
我的蝴蝶。
如果不这样逼一把,还未必肯出来呢。
已经确认她从府里面出来了,只是没有确切行踪。但不管怎么样,总是要出城的,如果没坐马车,必然走不了太远。那就一个个查-
“出来!”
“出来!”
士兵们挨家挨户地搜查,见里面的人都赶出去,也检查被褥衣箱水缸木桶等等所有能够藏人的地方。
这次来的人很多,包围了整个农家院落。
不到两刻,所有人都被赶出来,集中在院外,站成了三排。
“哎呀,我们家老头子病了!”眼见他们连田老伯都要拖下来,她连忙喊道。
那两个士兵瞧了眼被叫醒了,气喘吁吁的田老伯,一见就是男子,且满头银白,绝不可能是将军要找的对象,放过了他,又查看了没有其他藏着的人,遂赶田大娘和姜姜出来。
姜姜跟着其他人走到院子里。
沈澜已经在院内等着,不需要抬头,姜姜就已经知道是他。他坐在一辆乌黑发亮的马上,整个人挺胸抬头,牵着缰绳,高高地沐浴在阳光中,是一种根本难以忽略的气势。
起先她还猜测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官兵。
没想到真的是沈澜。
这么快。
她默默地低着头。
领队道:“回报将军,农庄里的人都在这了。”
“嗯。”沈澜淡淡应了声,目光逡巡。
平民百姓都怕当官的,故而所有人都低头垂着,不敢说话,各个瞧起来粗布麻衣,还有不少小孩子,年轻女子倒是少。
领队拿出画像,从他们面前一一展示过去:“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农庄里的人一一摇头。
“没见过。”
“不认识。”
……
确实没见过。
姜姜来时已经挺晚了,出去采药也避开了旁人,之后便在房里一直没出去,更何况还做了打扮。
那画像就算到田大娘面前,田大娘都摇了摇头。
姜姜自然也跟着摇头。
领队巡了一圈,见他们都摇头,走回队伍中。
此时此刻的农庄围了将近两百多个人。外面一层士兵守住了出口,里面一层士兵,还有站队的两行士兵,想跑是无论如何都跑不出去。
姜姜暗自祈祷,他们听没人见过自己就会离开。
然而沈澜没有立刻离开,他牵着马在他们前方走动,马蹄声哒哒哒一下一下踩在她心上。
刚刚的领队出声:“你,出来。”
姜姜抬眼,见他指的是,第一排最左边的男子。
她顿时心如擂鼓,难道是要一个个出列让沈澜辨认?只不过或许也有可能认不出来,毕竟此刻她身形“宽大”,跟沈澜都许久未见了……
然而沈澜并没有如姜姜所想,一个个辨认,他漫不经心地继续踱着马。
一个士兵走出来,用银枪直接对准了出列男子的脖子,不过半寸。
吓得那男子面如土色,嘴唇发抖,两腿战战。
农庄里的人也都惊了,妇人连忙抱紧了自己的孩子。
有个像是管事的人说:“官爷,有话好说,您要什么随便拿就成,可别伤人性命……”
沈澜这才开口:“庄蝶。你知道我在找你。你要是不出来,就一炷香杀一个人。直到杀干净为止。”他语气冷淡,毫不在意,“从第一个开始。”
说完,那士兵居然就有个抬手的动作。
姜姜心猛地一跳,她赶紧喊:“住手!”无论如何,她不希望别人因她丧命。
她走出来:“我在这里。”
沈澜垂头望她笑了一下。
他骑马到她身边,见到了她抬起头的直勾勾的目光。
那熟悉的、诱人的感觉。
“就你这样,能跑到哪里去?”他问她。说完身体往下,手一捞,沈澜将她捞上马,坐在自己身前。
找到了人。沈澜收兵。外面早已准备好了马车。
他抱姜姜进马车里。
姜姜刚坐进马车就问他:“你真的这样杀人了吗?”
“当然没有。”沈澜坐在她对面,“我只不过这样一路试过来而已,不然怎么能这么快找到你。”可是找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呢。
姜姜没说话。
沈澜捏住她下颌,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谁把你画得这样丑?”说完他扯下她的帽子,倾斜出她的乌黑长发,又直接用袖子蹭掉她脸上涂抹的暗色胭脂。
姜姜挪身扭过头:“别碰我。”
“你不喜欢我碰你,我就偏要碰你。”说完,他欺身过来,要吻她的唇。
姜姜伸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沈澜笑了起来:“你打我。我就喜欢你打我。你多打点。”说完他用力搂住姜姜的腰,再次欺身上前,咬她的唇。
她推他,他又改为握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抱坐在自己腿上,不管不顾地吻她。
城外路抖,马车颠簸,一路飞奔回城,以至于在车内的人在这种颠簸中更为肆意和疯狂。
赶车士兵高喊着“驾驾驾”,没听见身后发出的动静,也不敢听。
车到了澜将军府,停下。
沈澜掀开车帘下来,只见沈澜怀里抱着一个人,用将军的红披风将那个人结结实实地挡住,只露出乌黑的头发,跃下马车后他回头:“把里面那件妇人衣物扔了。书册留下。”
士兵回答:“是。”
说完,沈澜大踏步抱姜姜进屋。
进这座陛下赐给的将军宅时,他就在后院给她预备好了房间,连丫鬟也都准备好了。
到门后,他道:“备好热水给她沐浴。”
那丫鬟们平日里守在门后也没什么事做,一见将军回来,慌不迭应是,急匆匆去准备热水去了。
沈澜走进屋子,放姜姜进床榻上,伸手摸她的脸。
姜姜用崭新的被褥挡住身子,撇过头。
沈澜毫无恼意:“等你沐浴过后我再解释。”
不多久,那些丫鬟们就抬了个大木桶过来放好热水,沈澜走过去亲自用手试了试水温,又问道:“花瓣呢。”
丫鬟们急匆匆去找花瓣,洒满整个浴桶后沈澜这才满意。
他遣退丫鬟们,让她们关上门,亲自抱姜姜进浴桶。抱时,他见到姜姜身上一些青紫痕迹,问道:“刚刚在车上疼么?”
姜姜没理他。
“你要是不理我,我就跟你共浴了。”
姜姜依然不理她。
沈澜倒也没真的跟她共浴,而是拖椅子过来,就坐在浴桶旁边撑着双手看她,脸上带着一股愉悦的笑意。
热气氤氲,纱帐四垂。
姜姜也开始接受现实,她背对着他沐浴,洗完之后,她寻找新衣服,不由得把目光看向他。
“你的衣物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沈澜笑道,说完他打开衣柜,捧出他早就为姜姜准备好的衣物。
姜姜换上新衣物,沈澜再让丫鬟们抬了浴桶出去,收拾好房间。
沐浴的香味始终萦绕在房间。
这套丝质衣物是沈澜特地挑的,纯白轻柔,很适合姜姜,姜姜换上后墨发披散,清柔淡雅,便更像他们初遇时的样子。
他找了她整整两年,要不是出去打仗,他能更快找到她,不会让她在外面受苦。
姜姜坐在床侧,依然不想和他说话。
沈澜走过去,半跪在她面前,提起她的鞋按压在自己的胸口。
“你爹娘的事,不是我杀的。当日我向你家提亲,没想到被你父母拒了,我其实是想找他们再说说。可我三哥知道这件事后,想要借机拿捏我,就把你父母抓进牢里,那个县官又是个贪官,想要贪银子虐打,不想闹出了人命。等我赶到已经晚了。”
姜姜依然不想说话。
“但我很快就帮你报仇了。”沈澜目光明亮,片刻不离地凝视着姜姜,“那个县官我已经杀了。三哥也是。我把他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剁成了肉泥喂狗。这样你心头好受了些?”
姜姜奇异地看着他。那可是他三哥,算是血缘上的亲人。可她依然没说什么,因为无论那个人对沈澜是什么,对姜姜来说,是仇人。
“可要是没碰见你,这些事根本就不会发生。”姜姜回答。她从来没想过下山后没多久,沈澜居然会向她求亲。
当时她压根不知道山上救的那个人就是沈澜。
被提亲后她爹来问她,姜姜便说不认识。
她爹一早的打算是让她嫁给药铺的大师兄,以后大师兄继承药堂,姜姜也默认了,故而她爹拒了这门婚事,可拒了这门婚事没多久,她爹娘就被抓进了牢里,最后在牢里上吊自尽,再后来,药堂也被人烧了。
“我知道。”沈澜说,“你要是不开心,你就踹我。”
姜姜不言不语,当真用力踹了他一脚。
可她力气不大,半跪在地上沈澜纹丝不动,可他还是笑着。
姜姜收回腿,撇开头。
沈澜起身,走到姜姜面前,双手拢在她脖颈处,手背蹭到了她的几缕发丝,令他压根不想拂去。
他低头闻闻她身上和发上的香气。
“你知道我多喜欢你。“沈澜闭着眼睛贪恋地说,“以后你留在这里,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第24章 竟然真的是姜姜。
#丫鬟(23)
次日天蒙蒙亮。
田大娘给田老伯煮了碗桑叶萝卜药汤, 坐在床头吹凉。
姜姜怎么煮的她还记得,还剩下不少药材,见有效, 今日她又朝旁人借了一根萝卜继续煮, 要是她老爷子能好起来,也就能下地干活了。
田大娘正要送药汤进田老伯嘴里,却见田老伯伸手指了指床尾草席。
他因病喉咙堵塞, 说不出话。
“难道是有耗子?”田大娘稀奇,不过这附近的耗子早被抓吃干净了。她小心翼翼地放碗到桌边, 掀开草席, 轻轻呀了一声。
草席底下铺着一些碎银。
田大娘想起, 这正是昨日那个姑娘坐的位置。
难道是她猜测到自己可能要被带走,故意给他们留下的吗?
虽然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带走,可她当时是为了救他们站出来的。
不声不响的, 也不让人道谢,只默默做事。刚来就在救她老爷子的病, 还去采树枝,手指都划得一道一道也没吭声。
田大娘不禁朝着窗外感叹:“这姑娘真是个好人。”
与其同时,姜姜正在做梦, 又或者说回忆。
她记起了刚遇到沈澜的时候。
那时候沈澜还在尼姑庵的柴房里,躺在稻草上, 扛过了高烧, 正在恢复。
一日, 姜姜去看他, 替他换药,他不知从哪拿出小半颗油菜花, 伸到她面前。
黄灿灿的油菜花,开得正鲜艳。
尼姑庵的山坡上到处都种满了这种花。
平日里尼姑会采油菜花做菜,沈澜又不能出去,估摸着是做菜遗留的。
“这明黄色很像你。”沈澜说,仔细盯着油菜花。
“是吗?”姜姜疑惑,别人都说她像素色,也穿素色好看。
“是。”沈澜肯定,他挪动油菜花在她发髻的位置,像是想给她找个位置插上,最后放弃了:“这花太小了,容易枯萎,不配你。”
姜姜笑笑没说话。
前几日他苦大仇深地说什么“为何要救我”,现如今到愉悦不少,总之这也算是好起来的征兆。
只不过……
姜姜抬了抬眸,曦光中,总觉得他的视线直勾勾落在她脸上。
见姜姜回头,他也不避忌,依然笑着望她。
凭心而论,姜姜对沈澜有过些许好感。
一来,他是她第一个近距离接触过的男子;
二来,他确实英俊得出挑,比药堂里师兄弟有过之无不及;
三来,是他的视线直白热切,很少有人用那样一种目光打量她。
不过是女子情窦初开、初见英俊男子时的好感,转瞬即逝,下山后她就没放在心上。
她听从父亲的安排,大师兄是她爹的第一个弟子,父母病故,人勤勤恳恳,也不多话,姜姜也想日后打算跟他一块打理药堂。
初时她以为沈澜只是个普通男子。
在她父母出事后,很快,她意识到沈澜跟别人不一样。不是地位上的不一样,而是个性上的不一样。
有时候姜姜很疑惑,她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喜欢。
沈澜对她很好,父母那件事严格说也不是他做的,可他会强迫她。
率迟也是。
平日里率迟对她也很好。
可公子出事那天,他立即给她喝了春药,也不管那碗春药对她是不是会有性命之忧,只需要她解公子的毒。
姜姜转身平躺着,沈澜很早就已经离开了。
冬青端着热水从厨房出来,路过后院,见一长串拿着麻布袋的人正在排队。
她好奇地盯了半晌走过去,停在另一个丫鬟身侧。
那个丫鬟直勾勾盯着门口:“果然是夫人。”
她们都是等着进去伺候的。
“就是画像上那个女子?”冬青问。
丫鬟点了点头:“昨夜将军直接抱着她入府的,听说还亲自伺候她沐浴穿衣,不是夫人是谁?”
“哦。”冬青点了点头。她还没见过这位夫人。虽然她认为很像姜姜,也被将军问询过很多关于姜姜在府内的事,可她私心不希望是姜姜。
冬青视线转到长排队的人身上,只见士兵站在新搬来的大片花丛前——花丛把假山团团围住了,像座开满花的山坡。
另一位士兵正在做提笔记录。
这将军府刚开始简直是士兵营,全是男子。
护卫小厮全是士兵,连厨子都是。
只有后院这大概是为了伺候这位夫人才找了十几个丫鬟,进来就只等着伺候夫人,不用做别的。今日她们终于能一睹真容了。
拿着麻袋的百姓走到士兵前,说道:“五十只。”
那记录的人挥笔写下。
百姓解开麻袋,一窝蝴蝶飞了出来。那站着的士兵看了看,也不点,似乎差不多对上也就行了,他挥挥手示意下一个。
那百姓忙不迭道谢,再往前两步,领了铜钱离开。
“这是在做什么?”
“抓蝴蝶。”丫鬟羡慕地说,“一只蝴蝶十文,抓到一百只就是一两银子了,比什么都赚。要不是当丫鬟,我都想去抓了。听说夫人喜欢蝴蝶,要夫人一开窗就能看到。”
冬青见这长队一路从后院拍到了门后,再踮起脚瞧门后,门后还站着不少拿麻布袋的人。
这么多,足见下功夫了。
她又不由得想起姜姜似乎有一对,还是很多对?反正款式都差不多,铜片的,一点也不精致,可她偶尔就会戴着。
与此同时。
率迟大踏步从院外走进来。
徐慕白在屋内等待,他已经等了一晚上了,放下茶杯问:“还没有消息?”
率迟摇摇头:“没有。”
说来也怪他,当日只顾着注意公子的安全,没注意到姜姜。
没想到她突然失踪了。
照理说,她在园内不出去很是安全。
怕只怕她又被六公子趁机骗走,或者被府内其他宾客看中,见她是个丫鬟,私下掳走。
可率迟到处都调查了一番,六公子那也看过了,问过了各处丫鬟,就是没人知道姜姜去了哪里。
徐慕白望向书架中姜姜留下来的那本针灸、按摩的方子书册。
“她屋内看过了?”
“嗯。收拾整洁。所有东西都妥妥当当,只少了银子。我刚过来看到院边种的药材也都剪干净,晾好了。而且公子药浴用的药材也都分好了一包包放在房间里。”率迟说出这句话,他有个猜测,“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离开似的。”
徐慕白也有。
当日姜姜突然把册子给他,他就感觉到不寻常。可他只以为,姜姜是见他快好了,不愿意再服侍他。
难道是因为那件事?可之前姜姜的不介意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又或者是他把她逼急了,总是问她“为何不愿意留在他身边”?这才让她见他快好后决意离开?
“不管如何,打听到她的消息。派人去找。”徐慕白道。到底还是怕她出事。
“公子放心。我让侍卫们都去找了。城内的眼线也在打听消息。不过公子还是做好另一个准备。”率迟点到即止地说。
根据秋燕所说,她是被姜姜特意叫出来的,之后姜姜就不见了。
护卫说见到一个妇人从房内出来,之后房间里一直没动静,直到秋燕再回去发现没人在里面。那只能可能是姜姜乔装打扮。
这样看起来,姜姜是特地挑这个人多的时间开的,而且按时间,应该已经出城了。
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给公子留下。
徐慕白久久没有言语,稍后他调转轮椅往里走,才应了一声:“嗯。”
一个丫鬟从窗缝中偷看,见纱帐内有动静,连忙招招手,示意夫人起床了。
两个丫鬟连带着冬青连忙小快步走到门口。
那丫鬟道:“夫人,奴婢服侍您起身。”
里面传出声音:“进来吧。”
冬青端着热水,跟在身后,屏声静气地走进去。从找了好几个月的人加上抓蝴蝶就知道,将军对这位夫人重视,她们丫鬟压根不敢怠慢。
只不过一进来,姜姜连衣服都自己穿好,她弯起纱帘,正转身铺被子。
一名丫鬟连忙道:“奴婢来。”
另一个丫鬟讨好,故意半开窗,几只蝴蝶迅速乘着阳光从窗口飞了进来,蝶舞翩迁,色彩斑斓,姜姜转过身。
冬青怔了怔。
她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竟然真的是姜姜。
人的心理很奇怪,如果对方只是个陌生人,她会羡慕,可不会有其他情绪。这世上身份尊贵的人多了。
可这个人居然真的是姜姜,就是姜姜。
澜将军找了好几个月的人,为此费心买蝴蝶的人就是姜姜,这个曾经在她下位、听她支使的丫鬟。
那丫鬟铺完床见冬青站着不动,连忙道:“冬青,你干什么呢?”
冬青反应过来,她略微松开掐着盆边缘的指尖。
走到姜姜面前。
于情于理,新丫鬟第一次见夫人。
她半蹲下身福了福,两个字在喉头绕了一圈,还是低头喊了出来:“……夫人。”
第25章 救救我们小姐。
#丫鬟(24)
冬青抬头和姜姜四目相撞。
凭这这一眼, 冬青就知道,姜姜认识自己。
绝不可能是长相类似,或者双胞胎。
就是姜姜。
姜姜没说话。
双手浸入水盆中, 径自洗漱。
洗漱完毕后, 她道:“你们先出去吧。”
丫鬟们鱼贯而出,关上了门。
出去后丫鬟们低声谈天:“看来夫人倒是好相处。”
“像是这样。”
她们隐隐约约都有些开心。
作为丫鬟,没什么比主子好说话更好的了。
只有冬青闷着头不吭声。
无事可做。姜姜瞧了眼放在远处的几册书, 带来的医书,沈澜给她拿回来了, 只是这会儿没心情看。
环顾四周, 这座房间新而大, 朝阳通风。
屋内陈设极其精巧,被褥床帐都是新的, 衣物鞋袜也全部准备妥当,好像就等着她来住。
刚刚坐上梳妆台, 竟有两大梳妆匣,里面全是朱钗饰品, 珠宝翡翠金银玛瑙镯环,琳琅满目,令丫鬟们都啧啧称奇。
窗户还开着。
姜姜走到窗前。窗口对着一面假山, 假山上放满了盆栽。
一看就是新端过来的,不像是府内种的。
假山在天井正中间, 四周便是回廊。回廊每隔几步就有人把守, 护卫森严。
瞧这屋子的位置, 像是在后院正中心, 带兵巡逻护卫也一圈一圈饶过这里。
姜姜视线落到的花山之上,阳光渐渐浓郁, 花开茂密,蝴蝶们在其上蹁跹盘旋,有些飞向天空,有些飞向天空,有些飞向碧蓝天空。
既有五彩斑斓的大蝴蝶,亦有些纯白纯黄小蝴蝶,磷粉熠熠,这么多蝴蝶全部聚拢在花山之上,倒是一道奇观。
姜姜看了许久,身后传来推门声。
这动作一听就是沈澜。
也不用听。因为刚刚他就穿过了回廊底下。
沈澜一进来就走到她身后抱住她:“军里有早练,故而我过去了。怎么样,喜欢吗?”
“你从来弄来这么多蝴蝶,抓来的?”
“嗯。”
“抓一只恐怕要死伤好几只吧?”
“蝴蝶在野外本来就生存不易,死伤难免。”沈澜道,“反而养在这里,它们能尽情采蜜,不会遇上天敌。”
姜姜无法回应这个答案。
沈澜又问:“你喜欢什么花,我让人多种些。”
“这些我都喜欢。”
“那就好。”沈澜额头蹭蹭她的肩头,歪头,手小心地拢过她落下来的一缕头发。
庄蝶身上不会用很多香粉,然而就是有一种像被太阳照着的花的温暖味道。初时他以为是药香,昨夜他才发现,这就是她自己身上的气味,混合上药香花香更好闻罢了。
“小蝶,跟我说说你在太傅府的事。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
“真的没有?”
“嗯。”
“那就好。”沈澜回答。
沈澜陪了姜姜一阵,又得离开。
走出门,门口站着几个丫鬟,端着瓜果吃食清汤,都是等候吩咐的。
沈澜刚要走过,似是想起什么,走回来停在冬青面前。
冬青心如擂鼓。
这回她倒不是觉得对方看上自己,太傅府中公子老爷们对下人都还不错,她服侍的也都是年轻公子,纳妾之风正盛,才会有这种想法。
一进来她就觉得这里规矩森严,平日里那些士兵护卫压根不说话,背脊直挺,目视前方,极为训练有素,不像府内小厮护院能随意开玩笑。
丫鬟们全都是新来的,也不了解府内情况。
尤其是沈澜……
沈澜年轻,可或许是因他是传言中杀伐果断的将军,听闻他打胜仗直接把对方整个军营的人杀光了,一人不留;又或者是他那高大散发出压迫气势的身型,深黑的眉目,令冬青不敢做肖想,反而有些怕他。
黑靴停在冬青面前,她忍耐住自己退两步的冲动。
沈澜道:“我记得你说过,小蝶在府内,五公子对她不错?”
“是。”冬青回应。当时她认出画像后说出了是姜姜,沈澜就让她详细说了许多姜姜在府内的事,自然冬青没把自己跟姜姜也有些间隙这件事说出来。
“有人曾把她骗到院子里想欺辱她,是六公子还是七公子?”
“六公子。”
“你确定?”
不知为何,冬青察觉到这语气有一种无端的冷意,她抬头,可视野里刚撞见他一点轮廓便不敢再看下去,她道:“确定 。”
沈澜点点头,离去。
等到沈澜离去,那股无名笼罩的压迫气息才散开。明明他也是个少年,冬青松了口气。
转头见,身侧其他丫鬟也足足落下一口气。
原来不仅是她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率迟进徐慕白主屋,还没徐慕白问,还是摇头:“出城了。现下找不到踪迹。”
他已经追查到了收泔水和粥棚施粥的人,像是有人看到过她,似乎跟着人出城了。
出城了就难找。
一是出城后路线太多;
二是不像城内,人摩肩擦踵的,总能被人看见,城外方圆十几里都是空地;
三是姜姜做妇人打扮,不是年轻女子。年轻女子倒更惹人注意些。而城外流民此种打扮的人又甚多,问不出消息。
然而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姜姜是自己走的。
而且她还是刻意乔装打扮,隐蔽行踪。
姜姜真要做起事来,还挺聪明,知道如何不打眼。一个不打眼的妇人,总是很难向旁人问出头绪的。
如今这般状况,已经没有追查下去的必要。就算追到,姜姜也未必愿意跟他们回来。
率迟这句话没有说出来,他坐下来,故意换话题以缓解徐慕白心情。
“昨夜倒发生一件奇事。”
“哦。”
“你那六弟,昨夜留宿青楼酒馆,谁想半夜有贼人潜入,把他给阉了。现在前厅都乱作一团了。你那继母还想隐藏消息,不知大街小巷都快传遍了。”
“谁做的?”徐慕白问。
徐慕辰风流,却很少做出格之事,调戏不到王公贵族的女眷头上去,结交的也都是风流子弟,更何况他还是太傅府的公子,什么人敢对他动手?
“不知道。”率迟扔了桌面上的糕点进嘴里,“总之恶有恶报。不过我听闻那人应是武功高强之人,且下手狠辣,一刀结束,转头跳走。且连银财都没拿,专冲着六公子去的。”
话音刚落,园口外隐隐约约传来叫唤声:“五公子!五公子!”
“哎呀,你叫什么?”回应的是秋燕。率迟来时让她守着园口。
“奴婢有事找五公子。秋燕姐姐,你让我进去吧。”小桃焦急地说道。
“你别撞我,你怀有身子,撞坏了我不负责的。”
徐慕白轮椅推到门前:“让她进来。”
一听到应允,小桃连忙提着裙子急匆匆跑过来,一到门口前,立刻拜服磕头:“求五公子救救我们家小姐。”
徐慕白和率迟对视一眼,徐慕白道:“你起来说话。”
小桃没起来,只抬起一张圆圆的脸。
徐慕白之前经常听小桃跟姜姜说话,认得小桃声音,确实如他所想,是个年轻少女,一张桃子脸,五官圆润可爱。
“我们小姐大概是被人抓走了。”小桃焦急地说。
自从那日姜姜跟小桃告别后,小桃一直担心受怕,可她刚刚有孕,吐得昏天暗地,卧床不起,没办法来找她。
后来只说听说姜姜不见了。
姜姜虽然没有奴籍,可到底名义上是府内的丫鬟,故而府内也派人出去找她。
小桃宁愿姜姜被府内当逃奴抓回来,这样最多也就是挨一顿打。说不定跟五公子求求情就会放过。
现下,要么一个人出城去了,要么被沈澜抓走了。
小桃十分后悔。她跟小姐从小在一起,这一路可算是相依为命过来的。无论如何她都该跟小姐一块儿走的。
现如今北方打仗,南方水患,哪里都不安生。
两个人走起码安全些,可她怀孕了,又怕拖累小姐。
她们当初选择来京城,其实小姐娘亲跟姨母少有联络,姨母都不知道她们要来,为的除了跟姨母有个照应,也是朝京城走对女子安全。
率迟道:“你别着急,先说说怎么回事。”
“前几年,奴婢跟小姐一块儿去尼姑庵小住。那尼姑庵有个尼姑是我们小姐姑姑,故而奴婢跟小姐时常过去。那日下大雨,小姐在尼姑庵门口救了一个黑衣男子,悉心照料了十几日。”
“后来我们就下山回家了。回家后不久,我们老爷就收到了聘礼。有人来提亲。我们老爷见那人也不认识,就回绝了。回绝后第二天就有县官来,把我们家老爷夫人抓进大牢。”
“我们小姐奔走相告,又是写诉状又是找人求情,都没用。我们家只是医堂,人单势微,那县官还索要一千两银子才肯放人,又说是因老爷拒婚,得罪了京城里来的大人物。”
“可不过三日,老爷和夫人就在牢内悬梁自尽了。那县官说是畏罪自杀,可我们收尸时只见全身都遭了毒打。有个相熟的衙役告诉我们,就是因我们老爷拒婚,得罪了那个大人物,他一气之下让人打死了老爷夫人,还要强娶小姐。回去后我们就发现药堂被烧了,还有好多官兵在找我们,这才跑了出来。”小桃说到这,眼已通红,“我跟小姐千里迢迢上京投奔姨母。”
徐慕白想起姜姜提过,她父母被人所害,原来是这样。
“那个大人物是谁?”率迟问。
“沈澜。”小桃道,“就是近日的澜将军。”
徐慕白和率迟再次对视了一眼。
大人物命着县官草菅人命倒也不稀奇,可竟然是——如今圣上眼前的红人,刚刚被封了将军之位的沈澜。
“前几日小姐告诉奴婢,说沈澜找到她了。她让奴婢带了些奴婢娘亲的旧衣物来,要乔装离开。她走后,奴婢真的放心不下,这几日就让铁牛去将军府外转了几圈……将军府护卫森严,奴婢自然是探查不到。但沈澜似乎照常进府,奴婢总想,如果他没抓到小姐,总要去抓的。如今照常回府,应该就是抓到了。“
“怪不得,前几日我听说沈澜像是带兵去农庄了。”率迟反应过来,“可我以为只是抓捕逃兵。”
连年打仗军营中逃兵乃是常事,更有中饱私囊的逃窜领将,故而沈澜带兵搜查不会引人注意。
率迟又问:“你们小姐只照顾了他十几日?”
“是。就是照顾了他十几日,他却一直对我们家小姐穷追不舍。我们来府上一年多,奴婢都以为他忘记了。”
“是啊。你都说是前两年的事了,你们小姐只是照顾了他十几日,他便对你们家小姐念念不忘。都隔了两年还惦记着?”率迟也稀奇。
徐慕白垂眸,这个答案或许他能回答。
他没见过沈澜,当日在街上不过是惊鸿一面,也霎时理解了,当时姜姜为何会突然离开。
他只知道沈澜是平南王的私生子,在接连打胜仗之前,城内都没听说过这个人物。
以及这个人声名鹊起之后,他的几位哥哥都离奇死亡,都传言,是沈澜害死的。
他不知道沈澜跟自己是否有半分像,可他知道姜姜身上吸引人的地方在哪里。
她温柔耐心笃定又会仔细照顾人,平日里像是不笑,可总是有股笑的神情,这股笑是源自她自己身上的轻松自然。
徐慕白很喜欢她低头时的专心神情,修剪药材时,看书时她都有。
眸光低垂,鼻头会有种奇妙的光辉,嘴唇轻抿,认真凝视,她仔细时,偶尔睫毛才会眨动一下。
尤其对人时,那是种从未有过的确确实实的关心和在意。让人被温暖,被仔细妥帖,让人总觉得一切都能好起来。尤其在病重、尤其对从小未得到半分亲情温暖的人来说,她会让人产生极强的依赖感,想要她永远陪在身边。
徐慕白沉默半晌。
小桃还以为他也怕了,连忙磕头:“求求公子救救我们家小姐吧。”
“你有孕先起来。”他示意率迟去扶她。
等小桃站起来后。
徐慕白才问:“你们小姐对沈澜有情?”
小桃连忙站起来:“没有。他都害死我们家小姐父母了,小姐怎么可能会对他有情?”
没有。那就好。徐慕白点点头,推转轮椅,双手十指交叉,抬头望着墙上挂着的万壑松风图。
沈澜应该不会想要姜姜的命,否则早就下手了。
现下姜姜失踪这么多天,如果真在他手里……好在姜姜也不是太介意贞洁的类型,不会轻易求死。
如果是其他京城小官,徐慕白很快就能把人带出来。
可是沈澜,确实棘手。
需要好好筹谋一番。
第26章 不宜招惹。
#丫鬟(25)
纱帐震颤。
沈澜赤身伏在姜姜身上, 好一阵他才喘息着停歇下来。
当日在马车上他就迫不及待要她,当夜也是。这几日,大中午用过膳就这样, 晚上也这样, 早上也有。
照这样下去,她很快就要受孕了。
姜姜道:“下午我开药方让人煎一副避子汤给我。”
沈澜笑,摸摸她平坦的肚腹:“有没有男子喝的, 你不用喝,我喝。”
自古医书里都是女子喝避子汤, 即便从率迟给她收集来的奇书怪志里, 姜姜也从没看过男子避子汤药方。
她扭头:“我开药方, 你不怕我给你下药?”
“不怕。你要是给我喝毒药我也心甘情愿。只不过我心愿还未完成,不会这么容易死。”沈澜翻身下去, 支着手肘拿她的手揉捏把玩。
“什么心愿?”
“我从未说过我年少的事。现下我说给你听。我是我爹的私生子,一时乱性, 我娘是个丫鬟,本要嫁人前被他凌辱, 生不如死,很快就疯癫了。自小,我就被府内的人当狗。大哥二哥三个轮流骑在背上玩, 让我钻狗洞吃剩食,乃至喝尿。”
常人说这话, 大概会低声沙哑, 压抑痛苦。
然而沈澜不一样。
他是像说旁人趣事那样说出来的, 说的时候还带着好玩般的神情, 无所谓似的,时不时揉揉姜姜的指关节玩闹。
“主子都对我不如何, 更别说下人了。我的屋子是狗笼,跟狗睡在一起,旁边就是茅厕。每个人如厕出来都能见到我。”
“他们对所有人都这样么?”姜姜问。
“不是,只对我这样。”
沈澜笑道:“后来我长大了,那狗笼关不下我,才放我出来。我自小爱玩闹,那狗也听我的话。譬如那些下人如厕,我就打开笼子把狗关进去,让他们跌入粪坑。后来我那几个哥哥们一气之下,就把那狗绞死了,还把狗肉分给了下人吃。”
说到那些人的欺辱,沈澜都不以为意,只有说到这条狗,他才像有丝情绪,“他们绞死了这条狗,当天晚上我就偷了这条狗的屁股、肠子和雄物,分成三份,趁晚上一一潜入他们房间,塞进了他们嘴里,逼他们吞下去。再之后,我就跑了。他们找到我。轮流把我虐打了十几天,最后以为我死了,才扔在山坡上。”
“我就是在这之后救的你吗?”
“没错。”沈澜说道,“所以我才说你不该救我,因为当时我已经决意死了。只不过既然被你救活了,我就想,这就是上天不让我死,死都死过一回了,合该我报复,做些灭绝人伦的事。所以他们还不够狠,就不该让我活。他们没让我死绝,我就只好让他们死绝。”说完,他还拿着姜姜手指头不轻不重咬了两口。
姜姜没想到最后他得出的结论居然是这个。
“你爹娘的事确实跟我有关,但不是我本意。你不会动你身边的人,你放心。你那个丫鬟小桃,我早就知道她住在哪里,要是我挟持她恐怕你也很快就会出来,然而我没有,因为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
“嗯。”
姜姜脑袋蹭了蹭枕头,她不想参与别人的是非,也不想评判别人谁对谁错,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也不希望别人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沈澜靠近姜姜,摊开她的五指凝视:“自从被你救过之后,我的心愿变成了两个。”
“什么心愿?”
“第一个已经实现了,就是跟你在一起;第二个,是杀了我父亲。我觉得一切问题都来自于我父亲,他最为看重传宗接代,所以我要让他断子绝孙,永无后代。”说完,他再次摸上姜姜肚腹,“所以我是不会让你生孩子的。”
姜姜也没有回应。她对生孩子这件事不感兴趣。且若是有天她决定生孩子,恐怕也不会找沈澜当孩子父亲。
“听我说了这么多,你不同情我么?”
姜姜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该同情吧。
沈澜闷笑了起来,又在她脖颈窝里面蹭。
现下姜姜联系起来,他有些动作确实像条狗。
过一阵,沈澜利落地起身,捡起旁边的衣物穿上,系腰带:“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军营练操,那些人我一不看就会偷懒。”
说罢,他朝门外喊:“进来。”
四个丫鬟早就在门外等着了。端水的端水,端衣的端衣,端新被褥的新被褥,这几日,沈澜中午都行房事,她们都提早准备好换洗衣物和床铺。
冬青悄悄瞧了眼纱帐里的姜姜,开门开窗,进了风,纱帐轻微飘荡,她正盯着进来飞进来的一只蝴蝶。
她倒也是这么顺从就接受了。
沈澜自己穿戴好衣服,洗完脸洗手,他走到床铺边坐下,弯姜姜耳侧的发:“我晚上就回来。”说完低头亲了亲。
冬青悄悄抬眼讶异。
沈澜之前给人感觉极为冷肃,然而在姜姜面前,竟是一种极为臣服热切的姿态。
等他起身转头,那股压迫感再次袭来,他冷冷扫视她们一眼:“照顾好夫人。”
四个丫鬟连忙福身:“是。”
姜姜不起来她们就要这么等着,好在姜姜起来了。
两个丫鬟们手脚麻利地给她洗漱、穿衣,另一个丫鬟换床铺去洗,冬青负责捧着新被子。
她仔细观察了下,姜姜身上没什么青紫,显然沈澜不是对女子残虐的类型,刚刚在门外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看到这,冬青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她以为沈澜这种凶残之人房事会很粗暴,甚至虐打。
相反沈澜不仅残虐,这段时间观察,他对姜姜极为重视似的。
前些日子姜姜未来之时准备的衣物都是普通身型,来了之后,就让绸缎庄掌柜过来,量身定衣。
现下,姜姜都无法自己穿衣服。因衣物繁复,她自己穿不好了。传完衣丫鬟们又扶她镜前梳妆,这些都是从别的府邸找来的梳妆巧手。
冬青站在旁边,见梳妆匣又多了一批。
之前金银翡翠玛瑙诸多,如今又添加了许多珍珠和步摇,仿佛京城里时兴的,一股脑都找来了。什么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最显眼的还是专门令人打造的两对金银蝴蝶耳环,晶莹剔透,眼睛翅膀都用了点翠工艺,质地轻薄又精细。
丫鬟们一个个拿给她瞧:“夫人,这支玉钗好看,质地清透呢,也不重,不压头。”
姜姜点头。
冬青见她坐在镜前半死不活的样子,倒跟之前差不多。
不知道为什么在太傅府五公子喜欢她,居然沈澜也喜欢她。
姜姜成了将军夫人,没有奚落、对付自己,这是好事,可冬青总觉得她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穿戴完毕后,姜姜道:“我想出去走走。”
她刚起身走到门口两步,便觉身后很重,回头一看,长裙逶地,还得两个丫鬟牵着才能走。
冬青也跟着后面。
沈澜吩咐了,她们这些丫鬟都得围着姜姜团团转。
前面两个引路的,身侧两个捧瓜果茶水的,后面两个牵裙子,身后跟着的,还有前方几个候着的。
沈澜压根都不需要人服侍,自己穿衣洗漱,反倒是找了二十个丫鬟专门来服侍姜姜,所有金银珠宝也往她房里送,这一路简直比太傅府的大夫人排场还大。
姜姜在回廊里绕了一圈。
将军府没有太傅府邸大园子多,也不知道太傅府是不是后续扩建了。
前厅她没去,后院除了几个主屋便是厨房柴房厢房。太小了,不方便藏匿,丫鬟们也就这些人,互相都熟悉的面孔,其余五步一站岗,全是士兵。
花开艳丽,蝴蝶飞满了整个空旷的院落,
姜姜抬头屋顶瓦台之上,飞向碧蓝天空的彩蝶。除非她变成一只蝴蝶,否则不可能出去-
送完小桃回去,率迟去打探了两天消息回来禀报。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银子,无用。”率迟道,“沈澜官拜大将军前,就有不少人给他送礼,可他统统没有给好脸色。就算是万两黄金也不看在眼里。”
若是对方贪钱,他们拿银子也能换出来,无非多出些而已。
“美妾,也应该无用。”率迟又说,要是只是喜欢美人,他们也可以用钱财买些青楼花魁送过去。他初听问沈澜对姜姜穷追不舍,还以为他会是好美色的类型,“他从不去青楼娼馆,府中也没有通房小妾,在营中更是清心寡欲,酒色不沾。军中人都知道他找了一个女子两年,听起来还真得只对姜姜一人有兴致。”
“另外。”率迟道,“近日他府中确实多了一个女子,从农庄里带回来的。就是画像中的人。府内丫鬟都称呼她为夫人。十有八九就是姜姜。”
“嗯。”徐慕白饮茶,淡淡应了一声,像是在思忖。
钱色无用,恐怕难以和平解决了。
率迟道:“我从府内过来,府内今晨又发生一件事。大夫人本来在照料六公子,夜深人静在床边瞌睡,夜深人静,不知有谁进来,把她的脸给划花了。”
先是六公子出事,接着是大夫人,显而易见是他们母子得罪了什么人,这人胆大包天连对方是太傅府内的妻眷子孙都不在意,堂而皇之下手。
府内侍卫也有率迟相熟的,对方是好几个黑衣人,挺胸直背,动作利落,翻窗出去身形来看,已不像是江湖流寇,反倒是军中人。
这件事严格来说,跟姜姜的事没什么关系。
可率迟有不好的预感。
因这两个人都欺辱过姜姜。
一个是欲对姜姜不轨,另一个是打了姜姜两巴掌,按照如今姜姜在沈澜府内,这不得不让人有一个猜测……
此时此刻,也许该担心的不是营救姜姜的事情,而是——
如果真的是沈澜做的,这个人性情偏激如此。
要是他知道,姜姜跟公子那件事,说不定会真的把公子大卸八块。
“公子,听闻沈澜年初时,打胜仗回宫,正要等见圣上,有个太监对他傲慢无礼,还叱责他在宫内没有规矩,没多久,那个太监就被人勒死投井了。那太监还是候公公的干儿子。”
率迟道:“沈澜这个人最可怕的并不是不受钱色,许多清官也这种,而是他无所顾忌,不尊礼法尊卑,乃至连天理伦常都没有。他曾当众说过要杀掉他的亲生父亲平南王。但凡想在朝中长久下去,总要留后路,也要给子孙庇荫,总要重视纲常。可他却是一丝后路都不给自己留。正因为他如此,圣上才会重用他,掣肘平南王,但圣上也怕拿捏不住他。”
顿了顿,率迟又道:“公子,卑职知道您喜欢姜姜,姜姜也是个好姑娘,可,您是圣上最喜欢的儿子,也该知道,圣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您铺路。之所以故意冷落您,也只是为了让您暂时没有危险。现如今,朝堂内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争权夺势,错综复杂,沈澜身份微妙,行事不定,各方也都在窥探拉拢他。咱们韬光养晦了这么久,您的腿也快好了……还是不宜出头招惹为好。”
坠马以前的徐慕白也是肆意的少年郎,只不顾坠马后才更知人心险恶,虎狼环伺。此后他闭门不出,旁人都以为他消沉不振,实则不过是学会了忍耐和等待。
平日里率迟率性,经常不等徐慕白吩咐直接坐在他面前,以朋友相对,而这回他直直站在徐慕白面前,低头,是以一个属下身份劝诫。
“而且卑职打听过了,沈澜对姜姜一切照应良好,并没有苛待她。卑职的意思是……”率迟握紧了刀鞘,“沈澜这个人刚愎自用,睚眦必报,估计是姜姜以前拒绝他,才令他对姜姜念念不忘,等他得到了,过两年也许就失去兴趣了,介时我们再把姜姜救回来。”
徐慕白对着那副万壑松风图,许久后他半偏头,只淡淡回了一个字:“不。”
第27章 究竟是为什么?
#丫鬟(26)
白日里是晴天, 入夜后下起了淅沥的大雨。
徐慕白躺在床上,听屋檐落下的雨声。
中秋那夜,姜姜略带伤感地说“天阶夜色凉如水”。
天阶夜色凉如水, 卧看牵牛织女星。
那时他便觉得跟姜姜有心灵相通之感。
姜姜亦有一种孤独。
这种孤独不是没有亲人, 没有陪伴,而是无人理解,无人知道他们心中真正想要的。
就算小桃不嫁人, 姜姜亦是孤独的。
姜姜出生于药堂,然而她没多少真切的行医问药的经验。
这世上, 女子有诸多不便。
她父亲恐怕也没有把她当大夫培养, 才没让她真正的问诊。
然而姜姜又懂那么多药材和药方。
徐慕白都能想象得到, 别的女子恐怕都在房内绣嫁衣,姜姜会自己一个人在房内博览医书。
她父母应该又是宠爱她的, 没有制止,这个年龄, 也一直未与她说亲,她性子也不像受过苦的样子。
以前姜姜还没成为他贴身丫鬟那会儿, 总是半夜在那捣药。
嘟嘟嘟嘟嘟。听久了会像寺院里的木鱼声。
沉稳安心。
凌晨又起来照料那棵槐树。
有时他想,她这样晚上不睡觉的么?后来才发现,她确实经常晚上起来, 好像晚上没有人会打扰她。
剪草捣药救树,耐心做自己的事。
白天她其实会偷懒, 不过不像别人那样躲在被窝里睡觉, 而是趴在阳光能照进来的桌子上, 或者干脆靠墙阖眼睡去, 每次都在阳光下,像株懒呆呆的植物。
这就是姜姜的好处, 她不被懂得,无人可以分享她真正喜欢的东西。可是她从不奢求别人的理解,只要别人不阻挡,就已经足够满足了。
如果姜姜是“天阶夜色凉如水”,那么此时此刻的徐慕白便是“夜阑卧听风吹雨”。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徐慕白自初懂人事。他的父母便已分开,或者说,是父亲一间屋子,母亲一间屋子,徐慕白一间屋子,离得很远,互不相见。
因自小就这样,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在隐约中听旁人提及,他母亲似乎很不喜欢他,自从出生后从未看过。
八岁那年,夜里,他的房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自称是他的生身父亲,专门过来给他祝寿的,送了一只白兔玉灯笼。
最后他说,他是皇帝,而长公主是徐慕白的生母。
然而名义上,他们是堂姐弟。
这自然不是□□,而是又牵扯到一桩宫闱秘闻。
长公主的母亲跟其他男人有染,被发现后为了皇族颜面,私下处死,长公主留了下来。
徐慕白很快就接受了。
原来那个爹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才会对自己如此冷漠。而眼前这个爹,比以前那个爹对他好很多。
这之后,每逢生辰,他的亲爹就会悄悄地过来给他贺寿,等到徐慕白大了一些,他曾拍着徐慕白的肩,双眸微沉,更直白地问过“想不想当皇帝”。
那刻,徐慕白没有回答出来。不过不久后,许是他的亲爹经常来的行踪泄露,徐慕白骑马时,马突然发狂,将他坠下,他双腿尽断,那匹马连带马夫,乃至马夫全家也很快被毒死了。
有人要杀他。这是徐慕白第一次感觉到危险。
他们私下对话是其他人无从得知的。
仅仅因为他的亲爹对他表露出了亲近和在意,就会有人要杀他。
一个人如果不对自己的生命珍视,那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徐慕白腿断之后,有了足够长的休息时间,也开始了解朝堂。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
性子如出一辙。
任何一个皇子上位,都不会放过徐慕白。
哪怕他名义上并不是皇子,且身份上难以继位。
甚至哪怕他的亲爹不再在意他,只要这些人上位,他一定活不了。
就像失败的其他兄弟们也活不了一样。
皇位之争本就血腥,从他带有这份血脉开始,就不可避免。
任何危险都会被铲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有些人会想,自己为何偏偏生在帝王之家,而徐慕白想的是,既然自己生在帝王之家,那做皇帝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他自然知道只凭借善良忠正是做不了皇帝的,上位之路必定充满血腥,可整个朝堂本就是赌局,赢者权势滔天,输者全家株连,既然入了,那就都是局中人,生死本就是常事。
相反,他几个大哥二哥,或是荒淫,或是残暴,或者偏听愚信,徐慕白若是坐上九五之尊之位,对待黎民百姓必定比他们好。
床底下秋燕睡着了发出轻微呼声。
徐慕白穿着里衣平躺着,盯着微暗的纱帐。
当皇帝是为了权势,徐慕白从不否认这一点,然而权势的目的各不相同。
至少徐慕白跟他几个哥哥不一样,他想要权势的目的是为了如意。
譬如朝中官员宁愿就在京城发米粮,也不愿意拨款救灾。若是他,必定先行救灾,更或者一开始就堵住河患,不会任由其发生。
如意就是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如非必要他不会过于隐忍,更何况这时还没有跟沈澜起明面上的冲突。
只要在沈澜没察觉的情况下,救出姜姜就可以。
他既然中意姜姜,就不会轻易把她让给旁人-
阳光明媚,上午。
丫鬟们服侍她坐在床边洗手。
姜姜双手放入热水中浸泡,过一会儿拿出来,便有丫鬟帮她擦拭干净,再仔细抹上香膏。
“夫人的手真好看。又细又长。”那丫鬟赞叹。
姜姜听出她口音:“你是南方人?”
“是。”
“哪里的?”
“桑县。”
“桑县离我家就十里之隔。”
“怪不得,奴婢听夫人说话就很熟悉,原来是同乡。”那丫鬟十分惊喜。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姜姜又问。
“发了水灾逃过来了的。”丫鬟替她抹完香膏,“好在奴婢有个叔叔在这里可以接济我们。只不过后来我娘生病,奴婢这才卖身入府。不过相比于其他人奴婢算好的了。还有好多人都在城外,进都进不来呢,孤苦伶仃,离妻子散。”
姜姜点了点头。
其实她一直也没觉得自己受苦,尤其是想到还有田大爷田大娘这样的人就住在城外,连一碗粥都要千辛万苦带回去……
还有那么多逃难、连粥都喝不上的人。
若是她父母没有出事还留在家中,也会碰上水灾,到时他们一家也要逃难,被抢或者失散;
不碰上水灾,也一样有很多事,前年有个女子新婚被老太守看上,强抢了去,又因为一家老小全在太守手里,不能寻死,只能含屈受辱服侍对方;
……
相比之下,姜姜一直认为自己运气很好。
一路上京城没有遇到盗匪;
当丫鬟也没有碰上难缠的主子,五公子对她很宽容。
就算被沈澜带到这里,沈澜也是让她穿金戴银,不愁温饱。
贞洁她也没那么在意。
凡女子嫁人都会有这桩事,这样说来大部分女子都会有,不算稀奇。
“你叫什么?”
“芍药。”
“真是个好名字。”姜姜道。很有生命力的花。
“谢谢夫人。”那丫鬟福身,十分惊喜。
姜姜走到桌前,翻阅医书。
既然凭借自己的力量很难出去,所以她还是静下心研究医术。
这丫鬟是个活泼的,也识得几个字,在旁边站了会儿没忍住说:“原来夫人是大夫。”
“算不上大夫,只是喜欢研究一些药方而已。”
“那夫人听过狗皮膏药吗?”
“狗皮膏药?”姜姜抬头。
“是。可不是寻常的狗皮膏药。这是奴婢叔叔专门研制出的狗皮膏药,好像也是从一本医书上学的,专治刀伤,灵验得很,一抹就好。奴婢叔叔是个江湖游医,只不过后来喝酒喝死了。”
“你还记得药方吗?”姜姜问。
“嗯……记得。”
姜姜连忙拿了纸笔:“你说。”
“好像是防风四两,杏仁四两……”
“说慢一点。我记性不好,容易记不住。”
那丫鬟抬头背起来:“好像是防风四两,杏仁四两……”
“防风四两,杏仁四两……”姜姜跟着边念边抄。
“泽泻还是地榆四两,天麻四两,五味子……”
就在这时,沈澜从屋外大走进来:“聊什么这么开心?”
芍药连忙退后几步,低头不敢直视。
“在聊狗皮膏药的药方。”姜姜继续抄东西没抬头。
“狗皮膏药?”沈澜饶有兴致。
“嗯。”姜姜先应了沈澜,再抬头对芍药,“你刚说到五味子。”
芍药谨慎地看了看沈澜,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五、五味子……好、好像是六两。”
“五味子。”姜姜仍然在抄。
她字迹纤细,抄得极慢。
沈澜伸头凑过去看,笑了一下。
抬眸望她,又是这些药方。
当初在山上时就喜欢坐在他旁边,给他换完药后,翻阅医书坐大半天。而他就很喜欢凝视她的侧颜,只要她陪在身边就好。
其他丫鬟端来切好的瓜果,沈澜拾起一片递到姜姜嘴前,姜姜抬头,她拿着笔也不好用手吃东西,张嘴接了。
“还有吗?”她问芍药。
“好像就这些,但我也不知有没有错漏。只看过几次。”
“没关系。我试试就知道了。多谢你。”
芍药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奴婢不敢当。”
沈澜道:“夫人说谢谢你,就是谢谢你。下去领赏。”
芍药怔了一怔,反应过来:“谢谢将军,谢谢夫人。”她快步退下去。
沈澜再捏瓜果给姜姜吃,姜姜一心在记药方上,无暇分身,继续接着吃了。
沈澜见着她红唇微张,心生意动,可惜他马上要出去,也不能做什么:“你要是对药方有兴趣。我让军医给你写一些。军中什么病症都有。”
“是吗?”姜姜抬头,直直望。江湖游医的药方率迟帮她找得挺多,还没找过军中。
“你想要,我下午就给你带过来。”
“好。”姜姜满足了,又低头下去。
许是姜姜许久不理她。沈澜忽地他伸手掐了下她的脸。
姜姜默默地看他一眼。
“在太傅府中,为何他们叫你姜姜?是取的丫鬟名?”
“这是我的小名。名叫姜姜。生姜的姜。”
“是么?”沈澜道,“你可一点都不辛辣。”
冬青在院外搬花到窗户底下,为了让花香更近些,让蝴蝶多飞进屋子,因为姜姜喜欢看——这是沈澜一大早的吩咐。
正好瞧见了这些,沈澜简直目光灼灼地落在姜姜脸上,且此时一直带笑,显然心情极是愉悦,还会亲自给姜姜喂东西,姜姜也只顾着干自己的事不理他,他也不恼。
若是姜姜有惊世骇俗的绝世美貌或者王公贵族的出身家世,冬青也能认,可在她眼里,姜姜也只不过比普通人长得好看点,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五公子和沈将军都这么喜欢她?
第28章 我要是你就好了。
#丫鬟(27)
姜姜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要去营中吗?”
“是。”沈澜塞了片瓜果进自己嘴里, “你待在家里,等我回来。”说罢起身离开。
阳光娴静。
冬青搬完了花到墙角底下,又搬几盆进房里。
姜姜翻阅医书, 也未注意其他。
从五公子那离开, 她来不及带那么多医书。
背得滚瓜烂熟的都没带,带了些自己没研究透的。
尤其是之前给五公子做水蛭之法那个江湖游医的医书,书侧中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子, 内外之症都有,更是记录许许多多从未听过的病症。
她不是个急性子, 不会着急一本书一本书看完, 而是喜欢一个药方一个药方理解后记熟, 因难因奇特,看得又更慢。
冬青搬花草进屋后本来就要出去了, 这会儿只剩姜姜和自己两个人,沈澜出府, 短时间不会回来。
她本要走个,想起什么福了福身:“夫人, 不知奴婢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行了礼,但她行得极快,颇为敷衍。她知道姜姜应该不会介意的, 她对刚刚那个芍药都那么好说话。
“你问。”
“你跟将军是怎么认识的?”冬青好奇。姜姜家中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冬青知道。原先以为她跟沈澜是同乡, 年少时认识, 可沈澜又是京城中人, 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
“以前他受伤了, 正好被我碰到,救了他。”
“原来是这样。”冬青当即明白了。救命之恩。怪不得沈澜对姜姜予求予取, 捧着疼着,她暗暗嘀咕一声,“我怎么碰不上这种好事?”忍不住羡慕,“你运气真好。”出去救个人就能遇上大将军。
运气好么?
虽然姜姜也认为自己运气好,可她的运气好恐怕跟冬青语里的运气好不是一样。
姜姜的运气好是指,平民百姓日子都不好过,她至少没有更坏下去。
“你看他事事都依着你,又是准备衣食又是首饰,恨不得什么都捧到你面前,对其他人就不是这样了。”冬青羡慕地说,哪个男子能对女子这样,哪怕平民男子都不会如此,更何况这些有权有势的……
“是吗,你认为这些很好?”
“当然很好。”
“他对别人那样,对我以后也未必不会那样。况且这些都不长久。”
“有总比没有好。”冬青是真心地这么想。像她们这些丫鬟,一辈子可能也讨不了夫君的一点欢心,更没有钱财,吃不了好的穿不了好的,还得日日受欺辱。像这样被人捧在手心,别人都围着叫“夫人”,所有人都毕恭毕敬,谄媚讨好,哪怕一时也是够的。
以前她羡慕那些出身高门,从小就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后来羡慕那些颜值出众,令王孙贵族一掷千金的美人 ,现如今她羡慕姜姜的这番机缘,居然能独得少年将军的荣宠。
想到这,冬青掐了下自己手背,她察觉自己流露嫉妒,仿佛占了下风,语调一转,“可惜就是没有明媒正娶,差点儿。”
姜姜这身份,也没办法明媒正娶,最多只能当妾室,现在叫夫人是叫着好听罢了。她暗暗地想。等以后真正的夫人进门就得给她立规矩。
姜姜倒是笑了笑。
冬青不想说话了,她总觉得姜姜没那么在意。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她好像看不上这才是最让人可气的,她低头出去,跨出门时嘀咕一声:“我要是你就好了……”
姜姜听见了这句话,她捏住书页,半晌没吱声,这之后才翻动了一页书。
夜里,姜姜躺在床上想事情。
沈澜每日清晨会去军营练兵,大部分时间中午都会赶回来用膳午睡。到下午再过去,黄昏或晚上回来。
今夜回来得很晚。
他回来后坐在床边,手指拂过她的脸:“还没睡?”
睡了也要被他折腾醒。前几夜便是如此。
沈澜俯下身要亲她,姜姜闻到浓重的汗味扑面而来:“你先去洗漱一下。”
沈澜笑:“好。”
他让丫鬟端了木桶进来,就在房内沐浴。
他也不是坐进去。
夜里这么凉,还开着窗,透风进来,他就打着赤膊站在木桶边擦身子。
旁人都是脸偏黑身上白,沈澜却是那张脸白皙,身上全是筛出来的蜜色肌肤,肩宽腰窄。
沈澜还有一头极为乌黑亮丽的头发,粗糙而光泽,其实人的身体光看头发就能看出来,他年轻健壮,像铁似的。
他擦完身子,命人抬走木桶收拾房屋,掀开被褥压在姜姜身上。
“最近我见你好像适应了这里。”由上而下,他那双黑眸盯着她。
“嗯。”姜姜也不否认,这里锦衣玉食把她照顾得极好,更何况她研究医书之事,沈澜也没反对,她想要什么,沈澜也会给什么。
姜姜拾起被褥,遮在他背上。刚沐浴后裸着身体在外容易伤风。沈澜歪歪头注意到她这个动作。
“不过我还有些想让你做。”
“你说。”
“一是,我不喜欢太长的衣裙,不方便行走;二是,首饰我会挑一些喜欢的,其余都不用;三是,我不需要每次十几个菜,只需要三个菜即可,但是要有肉。”
沈澜眉头一挑:“我还以为你喜欢吃素。”
“我是喜欢吃素,不过要多吃肉才能有力气。”
“好。都听你的。”沈澜手指压在姜姜唇上,他就喜欢她这种微妙的柔软,就像当日她救治他时,发梢落在他腰腹部一蹭一蹭。
“你知道我是从哪知道男女之事的吗?”
“从哪?”
“我幼时跟我同住的公狗,后来遇到一条母狗,极尽殷勤。又跑又跳。再之后我就看到它在草丛里伏在它身上,压着不让跑。”沈澜低头,贴近她的唇,暧昧地说,“男子跟女子一样,我一见你就有这种冲动。”
“我还以为你是把我当母亲。”姜姜偏过头。这几日每天晚上都跟她说很多幼时的事。
沈澜笑得胸膛直发颤:“我母亲是个疯子,跳井自尽,我把你当她做什么。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我只把你当女人。你救我时,我是受伤了,否则你当时都不一定能下山。”
沈澜是个兽类。这句话无关评判。他没有礼教约束,开心的时候极为纯粹,然而身体是个兽类,只要喜欢就会强迫占有。
沈澜拿起她手腕侧面,不轻不重的咬了两口。
“你累了。”姜姜突然说。
“你从哪看出来我累了。”沈澜直勾勾望进她眼睛里。
“感觉。”更何况他精神更好的时候,会不由分说直接做的。近日里可能是军营太忙,加上他也没节制,可他好像也不懂得聆听自己的身体。
姜姜安抚地拍拍他肩头,轻声道:“累了就睡吧。”
沈澜牢牢凝视她好一阵,听从地翻过身躺在外侧,不一会儿,身侧就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歪头一看,沈澜果然睡着了。
这么多天,她好像也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
一大早沈澜又去军营带兵晨练。
姜姜正坐在桌前看书,忽地,脚踝一痛,她低头看,地上一支极小的圆筒纸条,就是这个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外精准地射到她脚踝上。纸条跟裙摆接近,不惹人注意。
她脚一挪踩住,迅速向外看。
近些日子招进来许多花匠。屋外院落内,有个花匠像是摔了一跤,刚刚站起身来,拍拍衣衫。
姜姜看书不需要人,她一般开门开窗,让外面的人看得见自己即可,这会儿没其他人注意到,她拾起纸条,转身小心地打开:
两个月后府内纵火,救你出去。
最底下画着一颗大槐树,是五公子。
两个月后?大概沈澜那会儿要出去,或者其他事,是好时机。
姜姜捏紧纸条,起身走到窗口望花丛蹁跹的蝴蝶,望了很久。
丫鬟们进来放瓜果的放瓜果,放茶的放茶,放参汤的放参汤。
等她们放完后,姜姜转身:“你们都出去吧。冬青留下来。”
冬青微怔,一时不解。
其他丫鬟都依言出去关上了门后离开。
只剩两个人,姜姜问她:“你之前说想成为我,是真的么?”
第29章 她承担不起。
#丫鬟(28)
冬青一听这话, 还以为姜姜在奚落她。
她张嘴想回骂,又顾忌此刻姜姜是她主子,万一她向沈澜告状, 只好不情不愿地说:“奴婢只是表达羡慕罢了。没有旁的意思。”
“我是认真的。”姜姜眸光直视,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成为我吗?”
冬青眼露不解。
“我有一个法子,可以使人改头换面。”
冬青心一跳, 下意识上前一步:“真的?”
姜姜点头:“真的。”她走到冬青面前,仔细凝视了冬青的脸, 伸手描摹, “你跟我身高, 脸型本来就像,无非是眼、鼻、唇有区别而已。而医书上有法子可以将人塑形。”这个法子很稀奇, 但她研究过后确认应该是可行的。
冬青不敢置信,她觉得天上不会有掉馅饼这种好事, 要是别人说她肯定要认为是大骗子。
然而对面是姜姜。
首先姜姜没必要骗自己,其次姜姜一直半死不活的, 确实不喜欢这种生活似的。
冬青的心砰砰砰跳起来:“你的意思是,让我变成你的样子,替代你?”
姜姜用眼神给以肯定她没有直视冬青, 转身回到桌边坐下。
“嗯。条件是,你要帮我离开这里。这件事很重要, 你可以慢慢想。”
姜姜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
平心而论, 沈澜对她很好, 不仅为她提供安身之处, 对她研究医术十分宽容,她也可以这样过下去。可就像当初五公子问姜姜为何不愿意待在他身边, 姜姜也不愿意待在沈澜身边。
过于沉重的爱,她难以负担。
原本就算加上冬青,她们两个人也未必能逃出去。可若是有五公子帮忙,胜算大了许多。
其实她也可以选择就这样投奔五公子。
可,五公子用这种隐秘方式,意味着他也不敢跟沈澜正面对抗,无法给她彻底的自由。那么逃向五公子也就只有两种结局。
要么被沈澜抓回,要么永远在五公子的庇荫之下生活。
冬青简直都不需要多想,直接走到姜姜身边,语气坚决:“我答应你。”
姜姜回头。
“我唯一担心的是,世上真的有这种方法吗?简直闻所未闻。”更何况姜姜也不是个什么厉害的大夫,冬青还是有些狐疑。
“有的。那书册上记录了三则案例。虽然我没有做过,但有成功过。我仔细研究了一段时间,也确认过可行,只要按照那上面的步骤仔细小心,应该不会有问题。”论小心仔细,姜姜自问不会出错,“只不过,”她仍然想提醒,“你确定不再想想吗?”
冬青简直觉得可笑,有这种好事,还需要想想吗?
“你说吧。怎么做。”
这之后,姜姜和冬青如常,直到有天傍晚,沈澜回来用膳,突然见姜姜脸上多了一道雪白的面纱。
他问:“怎么突然戴上面纱了?”
“脸上起红疹了。许是吃了什么过敏的东西。”
“是吗?”沈澜走到近前掀开她面纱,见下半张脸许多红疹,还有一道明显用纱布贴着的伤口,他手指触近,没敢碰,皱眉,“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大伤口?”
“走路摔了跤正好碰到了柜角上。”
“丫鬟们都瞎了么?”沈澜厉目扫了一眼,吓得冬青退后两步。
“不关她们的事,是我不小心弄的。我是大夫,自己开两副药就好了。我想多买些药材,以后我开方子你让人去买可好。”
“这自然没问题。”沈澜也知道姜姜喜欢医术。只不过莫名其妙她摔了这么一口子,他恼火。
姜姜轻声安慰:“不要紧的。”
沈澜坐下,跟姜姜一块儿用晚膳。
姜姜又说:“这是冬青。以前在太傅府的时候,我们关系很好。所以之后我想让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冬青走上前福了福身。
沈澜扫了一眼冬青。
他之前找过好几个太傅府内的奴仆,有的说这个冬青跟小蝶也不对付,只不过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之后也很快去了别的公子院子,沈澜这才没找她麻烦。其余像六公子和大夫人他都是确认过,才出手的。
而小蝶说他们是好姐妹。这几日姜姜也确实事事都带着她,连吃饭都只有她一个人在旁边伺候。
外人不了解情况,流言捕风捉影倒也正常。
只不过沈澜还是警惕地打量了下她。
用完膳,冬青端着饭盘出去,临到花园处,假山阴暗中突然传出一声:“站着。”
冬青吓了一跳,停下。
沈澜的身形从黑暗中显现出来,他平日里就算黑衣,站在月光下山影中,只有那张脸雪白,像个冷面杀神。
刚刚用过膳,他说有军务先走了,没想到在这里。
冬青福身:“将军。”
“你跟小蝶在太傅府内很熟?”
“是。”
“既然如此,我希望小蝶有任何事我都希望你告知我。最好不要帮她做出一些其他事情。”
月光之下,寒意逼近,眸光如刃,明明沈澜身上没有穿盔甲,还是让人鼻尖像是萦绕了铁甲上铁锈般的气息,乃至于仿佛有血腥味。
……亦或者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
冬青屏住呼吸,克制住皮肤上的战栗。
她知道沈澜的意思。
沈澜是认为她是姜姜在太傅府的“好姐妹”,这几日又跟姜姜如此亲密,不带其他丫鬟,是否在密谋帮姜姜逃跑。
“奴、奴婢不敢。”
沈澜再扫视她一眼,见她战战兢兢,这才离开。
冬青确实战战兢兢,可恐惧过后,她望着沈澜的背影,又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期待和迷恋。
他对于所有丫鬟都如此冷漠和逼视,唯独对姜姜十分宠爱。
那等她成了姜姜……就会成为她的了。他也会对她温柔、宠爱、捧在掌心上。
冬青环顾周遭这一切,心跳加速,终于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假山、花圃,蝴蝶,侍卫,丫鬟,锦衣玉食,恩宠荣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会成为她的。
姜姜的换脸方法是,原先人的脸割出一小块肉,再用加入药材和生肉虫,需要十日,那生肉虫织出半真半假的原脸脸皮,再将这脸皮,覆盖在被换脸的人身上,让脸皮慢慢地长进肉里,至少需要一月时间,直到面皮完全交融,被覆盖的人就会长成类似原先那人的模样。这还是她从那本江湖游医的书中看来的。
现如今她们进行的是第一步,生肉虫正在生出薄薄一层肉。沈澜军务繁忙,大部分时间不在,姜姜也遣开了其他丫鬟。
冬青看着清水中的面皮,她不懂,反正一切都是姜姜操作的。
“不会最后不成功吧?”
“应该不会。”姜姜认真地回答。
“换脸在其次。”姜姜说,“真正重要的是,你要学我的口音,动作,神态,乃至字迹,还要了解我的过去。”所以现如今她事事都带着冬青。
“别的我都已经在学了。”也确认过姜姜身上没什么胎记烧伤之类,冬青道,“你的过去再跟我说说。”
姜姜便把自己跟沈澜初见的所有都说了一遍:“大致你都了解了。我幼时的事几乎没跟沈澜说过,你随意发挥就好。哦,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
“什么?”
“我爹娘入狱那会儿,我去找过沈澜。那晚有过肌肤之亲。”
“什么?”冬青诧异,这种事也能忘么。
“是你主动的?”
“不是。是他强迫的,所以后来我才跑了。”姜姜平静地说道,也是从那次姜姜才发现沈澜这人,没什么礼义廉耻,喜欢就会霸占。
现在姜姜跟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冬青也不怕了,没忍住讥讽:“发生这种事,你居然也没悬梁自尽?”
怪不得呢,原来姜姜早就跟沈澜有过了,怪不得这么顺从,又怪不得,她入府前就不是处子之身了,所以才能勾引到五公子。
“我有我想做的事要去做,所以我不会因为别人对我做什么,就残害我自己。”姜姜平静地说,“你若想扮成我,你就得失去处子之身了。你真的想好了吗,现在还有退出的机会,我不会勉强你。”
即便姜姜已经割了自己脸上的肉,但面皮还未覆上冬青的脸,所以冬青是还有反悔机会的,姜姜诚心诚意地提醒。
冬青心道,与其姜姜在这担心她反悔,她还担心姜姜后悔舍不得这一切呢。
“我当然想好了。放心,这件事我自有办法。”
姜姜没有说什么,她认为一个人没有必要去成为另一个人,可,她也不会把自己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
这件事她跟冬青是互惠互利,她得到她想要的,冬青得到冬青想要的,至于沈澜,如果他一辈子没发现,也许他也会得到他想要的。
这几日跟沈澜相处下来,尤其他待她如此好的情况下,她有一些感情,可人跟人相处都会有感情。
沈澜对她是爱,喜欢,依恋,亦或者就是一时兴趣,姜姜不知道,然而这样沉重而罔顾意愿的好,她承担不起,也,不打算承担。
第30章 这个世上没有冬青。
#丫鬟(29)
清晨, 黑夜还未褪色,只余天边一抹红光。
怡红院后门。
有人敲了敲门。
谁呀,老鸨打开房门, 见是一个头戴斗笠面纱的女子。
那女子一见面也不由分说, 拿出半两银子:“有没有小倌?”
“这么早?”鸨母惊讶,向来客人都是傍晚时分来夜宿。
“嗯。”女子淡淡道,“找个干净点的。”
听对方声音像是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这么早来找倌人,可真是稀奇。但对方出手大方, 她应道:“行, 你进来吧。”
木制门槛粗旧有被常年磨损的痕迹, 冬青犹豫了一秒。到现在她还是有回头路的,留着清白在, 起码还能好好嫁人,这步踏出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可……
冬青深呼吸一口, 还是踏了进去。
老鸨关上了门。
接下来几日,冬青都去怡红院那这个小倌。
十日, 姜姜的面皮终于做好了。
趁着沈澜不在的上午。
冬青现在是姜姜的贴身丫鬟,所以姜姜给了她一间专门的房间住,正好可以用来放那些隐秘的东西。
冬青坐在椅子上, 姜姜仔细地贴好面皮。
眼前就是铜镜,贴完后, 冬青盯着铜镜中模糊不清的面容。
姜姜提醒:“不可以见太阳, 不可以抓挠, 起码要一个月才能融合。”
“好。”冬青回答。
“这期间我会对旁人说你得了天花, 饭菜都放在门口,你不能让任何进来。”
“我知道。”冬青的心意可比姜姜还坚决, 而且她已经付出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每隔一日姜姜都会进去看一遍冬青。沈澜颇为不满:“你老去看她做什么?”
姜姜平心静气解释:“我幼时得过天花,所以不会被传染的。她生病了,我自然要去看看。”
因姜姜以前就是这个性子,喜欢救治病人,故而沈澜也没怀疑,他半掀开姜姜的面纱。
疹子好了。“伤口还没好?”
“不会那么快的。”姜姜慢条斯理喝了杯茶。
姜姜如此气定神闲,反倒让提姜姜担心的沈澜也安静下来:“你不痛就行。”
姜姜一字一句回答:“不痛。”
痛的大概率是冬青。
面皮也不是全贴上去就去,有些跟姜姜长相不同的地方,要切开几刀,以便面皮融合,好在芍药提供的狗皮药膏药方不错。
沈澜注视她,姜姜就是会有股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他端起茶杯道:“对了。过几日圣上要来远郊军营巡查,我需要提前住在军营,有三日回不来。”
姜姜手指蹭了蹭茶杯。怪不得五公子说两个月后纵火,原来是在等这个时机,沈澜无法立刻赶回来的日子,“好。”
她垂了垂眸。
沈澜一笑:“怎么,想逃跑吗?”
“想。但不一定能逃出去。”
沈澜就是喜欢姜姜诚实,问什么都会认认真真地答,他黑眸微深,含笑:“那你试试。”
夜里起了风,呼啸着拍打在门窗上,姜姜睁开眼睛。
五公子睡觉喜欢开窗。
沈澜则喜欢关窗,关窗更安全隐蔽。
姜姜第一次去找沈澜,也是这样一个起风的晚上。她爹娘被抓了,求助无门,衙役说是因她父母得罪了一个京城来的官老爷,那官老爷如今住在客栈里。
官老爷一整个白天都不在,晚上回来后,小二才急匆匆通知姜姜。
姜姜当即去找他。去时她带了能筹集到的所有银两,保险起见她还是带上了面纱。
姜姜敲了敲门,房子里面传出:“进来。”
她进去,第一眼感受的是,官老爷的房间竟然只是客栈里普通一间,而对方是个身高年轻的男子,正在铺床,回过头来见到了姜姜。
姜姜登时讶异,也瞬间明白为什么会有个京城的官老爷无缘无故向自己提亲,她之前以为,是自己意外被人瞧中了。
沈澜道:“你还记得我吗?”
姜姜点点头。
其实她当时反而是轻微松了口气的,毕竟她救过他,姜姜这样想。
可下一刻,沈澜走过来,打横抱起她放在床上,姜姜扇了他一巴掌。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生气。
如果是别人,也许她会认命。
对方是冲着自己来,也是因爹娘拒婚才被抓进大牢,之前也有过老太守抢新妇的例子,民告官难如登天,更别说这还是京城的人物……她是做好了这个准备来的。贞洁没那么重要。爹娘重要。
可对方是……自己亲手救过的人。
沈澜被她打了却在笑,他解开她的面纱。
烛火中,他牢牢凝视她。
稍后,托起她后脑勺,唇疯狂印在她的唇上吻她,双手压住她,简直不容一丝反抗。
结束后姜姜问他:“这样是不是能放我爹娘出来?”
沈澜说:“放心。”
可后来她等来的是爹娘的死讯。现在想起来,沈澜当时也许确实没有骗她,药堂被烧或许也跟他无关,是有人趁火打劫。
如果真是他派人烧药堂,姜姜不可能逃得出来,反而是因为药堂被烧了,沈澜以为她也在那里找了一阵,她才能逃走。
姜姜转过头,给沈澜提了提被子,忽地,他一只手迅速抓住姜姜的手,闭眸微笑,送到唇边亲了亲。
这几日他行事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粗暴直接,反倒会开始爱抚姜姜,在床上时不时就盯她的表情。
姜姜收回手。
沈澜告诉了姜姜很多他过去的事。
沈澜幼时被人欺辱虐打,是他跟别人的事,他要复自己的仇。
而姜姜和他,是他们的事。
姜姜只能做到……不恨他。
皇帝巡兵,沈澜一大早去军营提前做准备,用过膳,姜姜进了冬青房间。
冬青正坐在镜前,出神地端详。
桌面上满是她练的字,姜姜之前拿了自己的书册给她誊抄练习,让她没事就练字,这会儿拿起看了看,除了个别字,大多已有七分像。
“原来真的能有这么像。”冬青对着镜子喃喃自语,之前有过准备,可日复一日见自己逐渐长出另一个人的相貌,还是令人称奇。
姜姜走到她面前,端起她的脸,手指在她脸上揉捏定型,调整细节。
已经很像了。
远看必然是分不出真假的。只不过跟沈澜是近距离接触……
好在虽然沈澜找了她两年,真正相处也就这段时间,又一直早出晚归。
只不过姜姜也没把握,冬青一定不露馅。
即便自己确实想要摆脱他,“要不你跟我一块儿走吧。”
冬青诧异:“为什么?”
“沈澜不是好相与的,如果你败露了,有没有想过后果。”
后果冬青自然是想过的……
她又忍不住回头扫了眼铜镜中的脸,现下的冬青可比以前好看太多了,就算不跟着沈澜,回去当个六公子的妾室也是易如反掌,哪怕她没了贞洁,六公子纳的没了贞洁的女子还少么,只要足够美貌就行。
可既然她见识过了沈澜是如何对待姜姜,那么六公子就显得那么不够看了。
她都付出贞操了,自然要赌个大的。
“富贵险中求,我才不跟你走。”
见她意愿如此坚决,姜姜没有继续劝:“你写字、动作都可以不像我。因为沈澜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你的行事要像我,我把我过去一切都告诉你了,你一定要设身代入我在想什么。”
“行。我知道的。”冬青拿起一把梳子,“对了,姜姜。”她回过头,“你确定你把你的一切都告诉我了吧,尤其跟沈澜之间的事。”
“嗯。”
“那我的脸以后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要不暴晒,日日用清水洗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冬青回过身:“那就好。”她手指一下一下波弄着梳齿。
姜姜给冬青梳妆:“今日沈澜出去,我们可以先互,你先适应适应。”
“太好了。”冬青惊喜。
不多一会儿,两个人互相换好衣装,冬青打扮成姜姜的样子出来的。反正如今的“冬青”得了天海也不用出来。
冬青刚出来两步,路边两个丫鬟停在她面前福身:“夫人。”
冬青下意识一扫,守院士兵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反应淡淡地点了点头。
冬青袖着双手走在院中,两个丫鬟自发跟在她身后。她昂首挺胸,是这个院子的主人,这瞬间,院中的假山,花草,蝴蝶,护卫,乃至于天空仿佛都围绕着她转。
冬青走进房间里,精雕细琢的方桌,只有闺秀女子才用得起的象牙床,层层粉白黄的纱帐,繁复的花鸟屏风,墙壁上放着的各色瓷器摆件。
她身上穿着从未穿过的丝质绸缎,简直轻如羽毛,头上是昂贵而轻盈的步摇,只要贵小姐贵妇戴的,丫鬟是不能戴这些的。
冬青坐下来,两个丫鬟端了人参银耳汤放在她面前,用扇子扇了扇:“夫人,小心烫。”
她用勺子舀了一口,很甜。
要学姜姜自然也得收敛一些,不能表现得太过分,可只要能享受这些又有什么紧要。
姜姜说她要学她如何想,无非就是表现出不愿意。
不愿意,沈澜给什么都不愿意,什么都看不上,内心还是想逃走,我独高洁,视金钱如粪土,跟其他庸俗女子不一样。
冬青一下一下搅动清透的人参银耳汤。
丫鬟们和护卫都分不出来,接下来只要等沈澜回来熬过这一关。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姜姜。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后路也要这么做。
万一沈澜发现了自己的身份,真姜姜要是已经死了的话,说不定他也会因为她是姜姜这世上唯一的替代而放过她。
哪怕他再恨她,也未必舍得杀她,说不定还会把她放在身边。
而现在沈澜不在府里就是最好的时机。
目前“冬青”房间只有自己能进去,等姜姜死了,她就进去划花她的脸,再说她因得了天花抓烂自己的脸而死,让其他人把她抬出去埋了。
这样,这个世界就没有“冬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