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物归原主
第二十一章
等郑氏收到消息赶来,老夫人的屋子已烧起来了。
韩千君惹了祸也没躲,顶着细雨立在院子里,看着火舌把老夫人屋里的陈设一样一样地吞尽。
这回郑氏不用装,真要晕了,却又不能晕,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扶住阮嬷嬷的胳膊,无力地道:“去找国公爷,无论他在哪儿,先把人请回来。”又叫住了她,吩咐道:“叫个人把大门关上,再去找二公子,让他带府兵守着,谁也不许出去,今日之事,都给我烂在府内。”
三娘子的性子是骄纵了些,但平日里还算知道分寸,且在宫中做过贵妃娘娘,规矩礼法学得还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放火烧院子,这要是传出去,得惊动皇帝了,阮嬷嬷脸色发白,连连点头,“奴婢明白。”
有郑氏坐镇,救火救得及时,加之天上又飘着毛毛雨,火势燎完老夫人的正屋后,便被扑灭了。
老夫人被冯媪和几个婢女扶着,眼睁睁地看着她住了几十年的屋子,烧成了一堆黑漆漆的残渣,里面什么宝贝也没有了,珠钗首饰,绫罗绸缎,地契,一样都没抢救回来,嘴唇都气乌了,喉咙里挤出一句,“开,开祠堂…”后,眼睛一黑,便晕了过去。
不需要郑氏前来擒人治罪,韩千君自己主动跪去了祠堂。
鸣春早吓哭了,跪在她身后安慰道:“娘子,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世子爷了,您放心,有世子爷在,他会护着娘子的。”
韩千君无所谓,活了十七年,她虽闯过不少祸,但每回的后果都是自己承担,今日她烧了国公府,别说世子爷,国公爷也没有理由保她,一顿鞭子少不了的。
但这事还没完,她问:“二爷呢?”
鸣春知道她想问什么,劝说道:“银子尚在国公府便是好消息,娘子不必着急,待今日的事情结束后,二爷会还给娘子的。”
韩千君没说话。
到底是出宫之事给了他们自己好欺负的错觉,但她跋扈、睚眦必报的名声并非虚传,以往每回受罚之际,她脑子里都会重头开始梳理一篇整个事件,检讨自己到底输在了哪个环节。
很快便找到了源头。
老太婆压根儿就不缺银子,比起两万两,她屋内的宝贝价值更高,她若不满自己得了两万两,也只会找国公爷闹,不会想到要来抢,且还是趁她去春社之时。
二爷心肝子黑,是爱阴着搞事,但他没那个胆子,他的兄长会砍了他。
二夫人余氏倒是个贪财的,可她蠢,凭她的脑子还想不到这等手段。
韩千君冷笑,蒋氏那个贱人。
等着吧。
但先等来的,是前来执行家法的老夫人,国公爷,以及没什么发言权的二爷、三爷。
老夫人被冯媪和婢女搀扶着到了祠堂,脸上的黑灰都没来得及洗去,一醒来,便哭喊着要亲自前来清理门户。
屋子里的宝贝被烧没了,那可是她一辈子的心血,伤在了心头上,精神气儿明显消散了许多,怒气却很盛,入座后,便指挥国公爷,“打死她,你今日若不打死她,我便去敲鸣冤鼓,状告你国公爷忤逆不孝,然后再一头撞死在宫殿门口,让皇帝,让天下大儒来评理。”
她若是不说,这般偷偷去做了,国公爷或许还会紧张,可她如今把心头的盘算都说了出来,国公爷便有了防范。
她要出得了国公府大门才行。
昨夜一场暴风雨,今早上朝走在路上,险些被风连人带马车掀翻,如今回来,家里又来了一场暴风雨,要把他掀到半空上去了。
韩觅阳看着跪在祠堂内的罪魁祸首,暗自道:臭丫头,胆子是真大,一把火说烧就烧,他可是肖想了好几年,都没敢行动。
他早就看不惯老夫人素日里奢华的做派,占着主屋不让,还喜欢弄一些虚华浮夸的东西,将那院子装饰得像个皇宫一样。
上门来的客人,要到他的海棠阁,每回都会经过老夫人的大院,免不得欣赏一番,夸她几句她还骄傲上了,殊不知人家转头出去怎么传的?传他这个国公爷不知道贪墨了多少,府邸要与皇宫媲美了。她享受的每一分,都是他身上背负的把柄,这些年全是昭德皇后和他在替她背锅。尤其是最近朝堂动荡不安,他国公府就是个活靶子,明刀暗枪不知道多少。
烧得好,烧得妙。
国公爷初闻消息时,当场一声大笑,把传话的仆人都吓了一跳,但如今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再笑了,板着一张黑脸,沉声问韩千君,“你知错了没?”
韩千君不动。
韩国公对她使了个颜色,奈何韩千君脖子硬,就是不点头。
老夫人对国公爷质问的态度很不满,还问什么,打就成了!
国公爷立在韩千君的身后,挡住了老夫人的视线,痛心训斥道:“你知道放火的后果吗,好在今日下了雨,火势没烧起来,府上也没什么损失,这要是…”
“什么叫没有损失?”她那一屋子的东西都没了,老夫人脑门心都跳了起来,“废话那么多作甚,纵火者当斩,你身为国公,不会不知道大周律法?莫非你这个当爹的还想要息事宁人?!”
“急什么,我这不是在骂着了嘛…”
“你骂的不痛不庠的,谁不知道你心疼这孽障。”老夫人不想再看到韩国公在她面前演戏了,一想到自己那些被烧毁的东西,恨不得扒了韩千君的皮,吩咐冯媪,“去把戒鞭拿下来,你们舍不得打,那就看看我这个老祖宗舍不舍得。”
老夫人虽有七十一的高寿,但身子骨一向硬朗,手劲还不小,五十斤重的银子她都能搬得动。
真要她动手,还不得往死里打。
见不惩治不行了,韩国公呵退吴媪,“您老那么大岁数,还能拿得动鞭子?可别把自个儿伤着了。”回头吩咐小厮,“段安,把戒鞭拿下来。”
戒鞭拿到了手里,韩国公装模作样地对韩千君点了点,“你说,你怎么就敢烧老宗族的屋,那里面有多少宝贝你可知道?”
这不是戳心吗,老夫人一听这话心又痛上了,倒在一旁尹管妇身上,喘着大气,“打,给我打…”
国公爷到底动手了,一鞭子甩下去,原本看好了距离,打算落在韩千君身旁的地面上,蒙混过去,谁知道韩千君突然挪了一下腿,鞭子的尾巴结结实实地甩在了她腿上。
韩千君没挨过打,这是头一回,不知道会如此痛,当场闷哼一声。
眼见着一点点血迹浸透衣裙冒了出来,一旁的郑氏不由屏住了气息,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及时稳住。
今日三公子去了贡院准备后日的科考,只有二公子韩策在场,心头笃定了父亲不会当真动手,见到这一幕愣了,人没郑氏沉得住气,‘腾——’一下站起来,“父亲,您怎么还真打…”
“不真打还假打?”老夫人怕大房的人护食,撂下狠话,“今日谁敢护她,就一块儿打。”
韩国公早懵了,盯着韩千君腿上冒出来的血痕,心肝疼得一抽,养了十七年,他一个巴掌都没舍得落下,今日却见了血,一把甩了手里的鞭子,蹲下身把将人按在怀里,大声斥责道:“叫你不听话,让你胆大妄为,人家老祖宗活了那么大的数岁,要抢你的银子,你就给她呗,非要拿回来,怎么着?又不经打,这才一鞭子呢,就晕了…”
韩千君正疼得眼冒金星,被他死死地抱在怀里,不明所以,瞪大双眼疑惑地看着他。
国公爷对她一挤眼,随后一只满是老茧的手便捂在了她脸上,把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给合上了。
韩千君:……
老夫人被他一番话说懵了,内涵的内容太多,不知道该反驳哪个,揪住最紧要的问:“什么晕过去了,她人不是好好…”
话没说完,韩千君脑袋便塔拉地瘫在了国公爷的怀里。
郑氏别过头,简直不忍看。
趁老夫人还未回过神,国公爷回头冲呆愣愣的二公子韩策吼道:“愣着干甚,过来把你三妹妹抱回去。”
二公子被身旁二奶奶一推,终于清醒了,从国公爷怀里接过韩千君,抱起来便往外跑。
老夫人看着人被抱跑了,脸色都白了,“谁给你们的权…”
“我命不好!”国公爷突然一声怔住了老夫人,人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眶通红,扫了一圈祠堂内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二爷身上,痛心地道:“我脑子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没有风花雪月的本事,一颗心只能给一位夫人,得了三个儿子才盼来这么一个女儿,我不管什么烧得烧不得,我只要人好好的,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给你们没完!”
说完也不理会众人是何神色,上前两步,一把牵住郑氏的手,大步走了过去。
郑氏被他一路拖拽,脚步险些跟不上,出了门槛了郑氏才提醒他道:“过头了啊。”
国公爷眼睛里的红意,并非都是装出来的,一半心疼自己的女儿,一半是掐的大腿,压低嗓音道:“懂什么,等她反应过来,又要撞柱子了,我们不在场,她便不会死。”脚步继续往前,“走,去看看季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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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纵火案,主犯晕了,连带着责任者也跑了,审什么?审空气!
合着她一屋子的宝贝就这么白白烧了?老夫人想发怒,发给谁看?顿觉只剩下自己一个孤家寡人,心酸地叫起了亡夫的名字,“晋安啊,你当初升天,怎么就没把我一道带走呢,留着我在这个世上,被他们欺负啊…”
谁敢欺负她,三爷站起来去扶她,“母亲,身子要紧,咱先回去歇息。”
“歇什么歇!你说你有什么本事,你兄长在,屁都不敢放一个,就看着他欺负我…”
适才遭了国公爷莫名一眼的二爷,背心都凉了,同老三一道劝了起来,“母亲,别哭了,烧了的东西儿子都赔给您。”
老夫人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就你那点俸禄,赔得起吗你,我不活了,好端端地我养什么儿女,早知道我就该,该…”
该什么,该让亡夫涂墙上?
正闹得不可开交,世子韩焦回来了,听见门外婢女们唤了一声世子,老夫人的哭声瞬间灭了几个音节。
韩焦进了祠堂后,走到了老夫人跟前,问道:“祖母,怎么了?”
老夫人年轻时所在之地缝上了战乱,逃难途中一家人又遭了匪贼劫杀,父母皆亡,只剩下兄妹两人逃出生天,那时候她还小,跟在自己兄长身后,不知道要紧紧牵着他的手,还没过上一天,便走丢了。或许她命里注定了会成为富贵之人,冰天雪地里恰好遇上了同样逃难的韩家车队,韩家老爷子见她可怜,便把她带回韩家,当成韩家闺女一般养着。
老夫人从小与韩家老爷子一道长大,是青梅竹马,也是童养媳。
后来韩家熬过了战乱,立了功勋,韩老爷子拒绝了许多高门大户,只娶了她,连妾室都没有,给足了她面子。
老夫人谁都不怕,就怕那位曾经撩起车帘,指着雪地里的她,让韩家父母把她捞上来的亡夫。
如今她的长孙无论是长相还是性子,都亡夫一模一样。老夫人虽怕她老国公,但也实打实地依赖了他一辈子,见到世子后,心头的委屈涌了上来,状告道:“那杀千刀的,把我屋子烧了…”
韩焦显然不擅长安慰人,“祠堂内供奉着先祖,这般吵闹,只怕列祖列宗无法安宁,祖母还是先回屋子,洗漱好,换身干净的衣裳要紧。”说完伸手去扶,老夫人乖乖地把手给了他。
可老夫人的屋子被烧,已无法住人,得另外安排住处。
郑氏派了人手与吴媪一道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又给她送去了崭新的褥子,日常用具一应重新置办,让她暂且住着,烧了的屋子日后再作修补。
老夫人回到院子后,看到那黑乎乎的残墙,触目生悲,又哭喊了一番,嚷嚷着要去告御状,被吴媪和尹管妇轮番劝慰,“老夫人若真去告三娘子纵火,把三娘子送入狱了,国公爷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还会落得一个罢官免职的下场,宫中的昭德皇后也会被牵连,旁的不说,这事闹出来,薛家知道了,不是看了老夫人笑话?”
一说到薛家,老夫人果然闭了嘴。
与薛家老太太之间的较量,老夫人永远排在第一,哪怕自己孙女再不孝,给她吃糠咽菜,在薛家人面前她也会装得体体面面。
不能告状又咽不下这口气,哭哭啼啼折腾到天黑,累了方才没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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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阁的灯火却燃到了半夜。
韩千君挨的一鞭子,正好在小腿肚上,虽说面积不大,但那戒鞭有拇指粗甩下来必定见血,二公子抱着人出来时,二少奶奶便去请了府医过来。
等国公爷和郑氏从祠堂脱身,赶去小院子看望她时,伤口已经上了药,正在包扎。
韩千君倒没叫疼,趴在枕头上一声不吭。
碍着男女之防,二公子没进里屋,国公爷也进不去,立在外屋歪着头从珠帘缝隙往里瞧,见郑氏和二少奶奶坐在她床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生怕郑氏在这节骨眼上训她,不断地催促,“夫人,说两句便行了,外面一团乱,还得劳烦你去处理。”
郑氏出来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进去吧。”
伤口包好后,郑氏替她盖在了被褥,国公爷进去什么都瞧不见,只看到韩千君疼得发白的脸色,既自责又心疼,“你傻了,怎么还把腿往我鞭子下挪?”
上了药后伤口处一股凉飕飕的感觉,灼热的疼痛散去了许多,颇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疼,韩千君豪言壮志地道:“不就是一鞭子,也不疼。我闯了那么大的祸,把老祖宗的宝贝都烧了,要不受点惩罚,怕她当真被气死了,又得多上一个忤逆不孝的名声。”
国公爷有些诧异,“你还知道惹了祸?”
韩千君眼皮子耷拉下来,闷声不作答。
国公爷虽不会像郑氏那般爱同她讲规矩,但自己毕竟一把火烧了院子,想着怎么也会被他说教一番,谁知国公爷却道:“放心,你的银子,为父会一分不少地替你拿回来,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数银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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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国公爷是如何同二爷说的,第二日一早,二夫人余氏便让人抬着两万两银子,原封不动地送到了韩千君院子里。
人坐在她榻前,二夫人边说边落泪,“这时候个个都做起了缩头乌龟,把我一人推出来示众,可老夫人派人撬锁那日,我一直在屋子给你二姐姐纳鞋底,听到动静声方才知道三娘子的银子被老夫人搬走了,心头还想着这事老夫人做的不够地道,哪处需要使银子了,同家里人说,谁又不给她,不该偷偷撬人锁。”
“谁知道晚上二爷又说,老夫人不放心把银子放在自己屋里,防三娘子再夺回去,连夜把银子搬到了咱们库房,我一听吓了一跳,这不给自己找麻烦吗,哪里敢接?可二爷说已答应了老夫人,银子都进了库房里,又把钥匙甩给了我,让我暂且先保管着,等老夫人想明白了,咱们便把东西一分不少地还给三娘子。”
这一番话,有一半真,一半假。
确实是二爷把那烫手山芋甩给了二夫人,但二夫人并非觉得是个麻烦,反而起了贪念。大女儿嫁了人,二女儿马上就要成亲,四公子却还没有个着落,想着横竖抢银子的又不是自己,平白得了这么一笔,放久了不就成了自己的了。
可她万万没料到韩千君还会杀个回马枪,把老夫人院子给点了。
今日也不是她主动要来,是二娘子跑去她屋里,哭着道:“母亲,您非得把自己逼到人人都讨厌的地步才甘心吗,父亲的俸禄,二房的开支,一向都是蒋氏在管,怎么这回进了两万两银子,父亲就偏生交给您呢?蒋氏为何不接?是因为她知道,这银子不该拿。银子是皇帝差人亲自送给三妹妹的,您还看不明白吗?等到大伯自己来要了,母亲就等着被大伯一家记恨罢。”
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听二娘子说完,二夫人才知道自己恐怕着了人的道,慌慌张张地把银子抬过来,顺便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最后再卖起了惨,“叔母是无辜的,千君,可千万别记恨叔母啊…”
韩千君吃着映夏熬好的燕窝,二夫人说话时她一句也没答,不慌不忙地吃完了一碗,才把自己藏在被窝下的那只裹满了纱布的腿挪出来,给二夫人看,问道:“叔母觉得,我不该记恨你吗?”
余氏一愣,顿时手足无措,“我…这,千君啊,你看,二叔母无心要害你…”
“谁知道二叔母是不是无心的,你都说了库房的钥匙在你手上,而今日来还银子的人又是二叔母,我不拿二叔母出气,找谁呢?”韩千君轻轻地瞥了她一眼,对于在一群女人中斗了一年的贵妃娘娘来说,这些个技能手到擒来,挑拨离间谁不会?
二夫人脸色一变,“千君,我真不知情,钥匙是二爷给我的…”
见她着急了,韩千君才故作思索状,迟疑地道:“是吗?”
二夫人点头如鸡啄米,“千真万确。”
“我倒愿意信叔母,可为何钥匙二叔自己不拿,也不给管家的姨娘,偏生要给叔母…”
这话戳到了余氏的痛处。
她大抵猜到了怎么回事,二爷心里实则也想要这两万两银子,但碍于自己二叔的身份不好拿,又心疼蒋氏被牵扯进去,最后自己成了冤大头。
余氏还没缓过来,韩千君突然一声惊呼,“二叔不会想扶正蒋氏吧?”
二夫人吓了一跳,“怎么可能?我这个夫人还在这儿呢,他怎么扶正。”自己屋里的腌臜事,二夫人不想让晚辈知道,免得被看了笑话。
韩千君却道:“叔母拿了我的银子,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老宗族一屋子的宝贝没了,我的腿也伤了,父亲正在气头上,发誓要揪出罪魁祸首,叔母今日把银子送过来,不正是送人头吗,前脚走后脚父亲便会把二叔父叫进书房,让她给你写一份休书,由头都不用想了,挑唆老夫人撬锁,抢我银子,罪名挑拨离间,闹得家犬不宁…”
韩千君挑拨离间起来,一口气都不带喘的,噼里啪啦说完一通,二夫人脸色都白了,忙澄清,“我没有挑唆啊!”
“叔母说没有挑唆,可父亲不知道啊。”
二夫人终于反应过来,“二,二爷也太没良心了,刚许亲那阵,他口口声声说要对我好…”
韩千君火上加油,“二叔母傻啊,不知道男人心最容易善变?有了妾谁还记得家里的主母,你瞧瞧我父亲,就娶了我母亲一人…”
“三娘子别说了。”余氏心都要被她剜了。
“还有前日春社上,四娘子一心想撬二姐姐墙角,在梁家面前把二姐姐说得一无是处,二姐姐回来没同叔母说?”
说了,可二夫人觉得亲事都定下来了,那小贱人还能如何作妖,反而把二娘子骂了一通,骂她太软弱,连个妾生的都斗不过。
韩千君叹了一口气,添乱不嫌事大,“等二叔母被休,蒋氏被抬起来,二姐姐这门亲,多半就是四娘子的了,可怜了二姐姐,还有四弟弟,将来如何是好…”
一旁的鸣春见她出宫后,口舌的本事半点也没落下,垂下头忍不住憋笑。
二夫人的恐惧被吊了起来,彻底坐不住了,“天杀的,他竟如此狠心,是容不得我了,要把我逼死啊。”匆匆同韩千君说了一句,“千君好好养伤,叔母改日再来看你。”
走了两步,突然又转回头,神情地同韩千君道:“千君,你可一定要相信叔母,没有生过害你之心啊。”
韩千君点头,扬起脖子目送她出去,“叔母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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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韩千君便听说,二夫人余氏拉着二爷去了国公爷屋里,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说清楚了。
探消息的乃院子里的婢女醒冬,经过上回韩千君的宴请之后,院子里的小厮和婢女对她的恐惧消散了不少,说话也自在了许多,说的有声有色。
“二夫人跑到国公爷书房前又哭又骂,说自个儿被二爷坑了,二爷为了扶正小贱人,竟不惜把阴谋用在了她身上,说她不愿意再替二爷背锅了,银子就是二爷想要,高公公那日把银子拉上府时,二爷便同她提了一嘴,说银子不该三娘子一人拿,该充公,二夫人听进了心里,改日去老夫人跟前请安时便说了一嘴,老夫人是个行动派,立马派人抢了三娘子的银子。”
“国公爷立在门口,沉着脸一言不发,国公夫人也来了,看着二夫人哭倒在地上,也没让人去扶。”醒冬道:“娘子是没看到,二爷那脸色,如同从土里掏出来一般,只差把二夫人身上瞪出一个洞。”
“后来国公爷说了一句‘滚’,二爷自觉没脸,便往柱子上撞,被仆人拦了下来,送回院子里,人回去没过一阵,屋里便传来了打砸声和蒋姨娘的哭声…”
韩千君对二夫人的战斗力很满意。
蒋氏出主意,二爷执行,两人想又当又立,谁知道二夫人会来一招同归于尽,如今三个人谁也别想好过。
仇报了,两万两银子归了库房。
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腿上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爬不了墙,又放心不下那群没有父母的学子,只能派鸣春去私塾打听消息。
鸣春回来后,便同她道:“吴媪说,辛先生这几日人不在私塾,在外有事要忙,三日后才会回去,叫娘子不必担心,上回给她的银子还没用完呢,且学子们得了辛先生传去的信,个个都在学堂专心读书。”
韩千君放了心。
辛公子有事,正好她也动不了,等伤养好了再去见他罢。
韩千君安心地养起了伤。
而她纵火一事,国公爷拿出了铁腕压制,谁也不敢往外传,包括尤家的舅爷和表公子,国公爷亲自把人提溜到屋里,警告了一番,再以将来的财路威胁,逼着他们发了毒誓,方才把人放出去。
出事后,尤家舅爷和表公子便被郑氏关了一夜,后来府上的人忙着灭火,都忘记了要送吃的,走得时候两人饿着肚子,险些连马车都没爬上去,也没那个精力要去为老夫人鸣不平了。
老夫人就头一个晚上睡得好,之后每回看到那面被烧毁的黑墙,都会哭喊一番。
如此下去,也不是法子,冯媪只好去找国公爷,国公爷听完,随口说了一句气话,“不过就烧了一间屋子,又不是院子,她睡不着,难不成让我给她腾地儿。”
这话被吴媪传回老夫人那,老夫人还真起了主意,“他们不是想住正大院吗,那就搬过来吧,横竖我一个老婆子,也占不了这么宽的地…”真实的原因是,屋子里的宝贝都烧没了,院子里的字画也没了,往后没得显摆,且院子还是被烧过的,与其待在这伤心的地方,不如搬走。
且国公爷夫妻俩人住的院子,虽不是正大院,但也算正的了,不过相隔一道墙而已。
老夫人第二日便让国公爷赶紧搬。
韩觅阳对自己这位母亲,简直丧失了语言,气得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损道:“阿父当年怎么就看上了老母…”
换来郑氏一胳膊肘子,没了老夫人哪里来的他。搬家也并非是坏事,当家做主的总不能隐在老夫人身后,住进了正大院,往后也方便见客,再也不用去绕老夫人的长廊。
说换就换,国公爷夫妻俩搬进了被火烧过的正院,本以为怎么也要搬个三天两夜,谁知道两口子生活朴素,与老夫人的奢华成了鲜明的对比,衣物细软和陈设摆件统共加起来,一日便搬完了。
第二日府上又开始忙起了另外一件大事。
三公子科考开始了。
两万两银子把府上闹得一团乱,国公爷和郑氏忙得脱不开身,无法亲自前去送人,便派了世子和二公子去书院把人接出来,再送去贡院,又派小厮守在贡院门口,一个时辰报一回。
小厮回来禀报时,国公爷正好在韩千君的小院陪她用早食,韩千君也顺便一道掌握了三公子的第一手消息。
“世子与二公子,已把三公子接出了书院。”
“三公子准备进考场了,奴才瞧着精神头不错,今日一身紫色长袍,贡院门口就数咱们三公子最耀眼…”那小厮顿了顿,暗道倘若没有后来那一人的话,确实是最耀眼的,又禀报道:“今日辛家大公子也进了考场。”
韩国公一愣,辛家大公子?
这两日他被家中的事烦得没心思理会朝政,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辛家大公子被贬之前,已通过了会试,还是当年的会元,若能继续参加殿试,三甲必有他的名字。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一个商人如何再返回考场?
只有一个可能,便是皇帝恢复了辛家的官爵身份。
韩国公没想到辛家会以这样的方式,重返朝堂,更意外这么大的消息昭德皇后那怎也没个声儿。
难怪前两日,辛家大公子被当街截杀,对方来了二十多个人,全是死士,大理寺少卿范小侯爷去接应的人,到了那,都血流成河了。
只怕是对方早收到了他要参加科考的消息。
他得去一趟阁内问问情况,起身与韩千君辞别,让她好好休息,吩咐段安让他去备马。
国公爷一走,报信的人没再来小院,韩千君便让醒冬去门口截胡,先一步问到消息,才来告诉她。
醒冬腿脚麻利,比报信的小厮还跑得快。
“娘子,三公子已顺利入了考场。”
“娘子,科考结束了,三公子没有提前交卷……”
韩千君一面吃着瓜子一面听得认真,闻言松了一口气,总算知道孰轻孰重,改掉了他那爱提前显摆的臭毛病。
当日夜里,三公子韩韫便回来了,一进门便被一群人围堵在了门口,往他脖子上挂上了一朵大红花,嚷嚷着,“状元爷回来了…”
这高帽子三公子可不敢戴,擒住才三房才只有八岁的小公子,把那红花给他戴脖子上,“听见没,未来的状元爷。”
三叔母打趣道:“你弟弟才多大,可饶了他吧。”
三公子从早上起来,便没有一刻松懈过,考场上榨干了脑子,考完了出来险些还被人拉去当场拜堂成亲,进屋后便去往国公爷夫妻所住的海棠阁请安。
才走了几步,便被奴才一把拉了回来,同他道:“三公子这边。”
三公子糊涂了,“我脑子当真不好使了,连自己父母亲的院子都弄不清?”
三叔母笑道:“三公子聪慧过人,脑子怎么可能出问题,大兄大嫂搬家了,搬到你祖母先前住的正院。”
三公子并不知道府上发生了一场火灾,到了院子看到黑漆漆的一面墙,还惊呼道:“怎么走火了?是谁那么不小心。”
二房的几个小辈们都在,未免尴尬,二公子握住他肩头把人推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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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千君也想去门口迎接韩家的三才子,奈何腿动不了,只能等着三公子自己过来。
天色黑了,三公子才风风火火地赶到,一到小院子便查看了她那条伤腿,训斥道:“你也太胡闹了,这要是伤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韩千君逗他,“那就正好给三兄吃烤肉,庆祝三兄旗开得胜,榜上有名。”
三公子伸手弹了她额头,“烤肉个头,你何时如此宝贝那点银子了,谁说的金钱如粪土,最不在乎了?”
那是她少年轻狂,不知银子的好。
不提这桩,韩千君问起了三公子科考的事。
三公子一贯自信地道:“旁人不敢说,为兄拿个第二没问题。”
就他那孔雀开屏的德行,好奇为何不是第一,韩千君问道:“怎成第二了?”
三公子轻咳一声,“这不,辛家大公子也参加了科考,为兄还是有那个自知之明。”
一个下午,韩千君一直听身旁的婢女们在议论那位辛家大公子。
实话说,她有点吃味,她的辛公子也不差,容貌绝色文采斐然,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若是能参加科考,今日崭露头角的人便是他了,还有亲家大公子什么事。
春社已过去了五六日,她还没见到辛公子。
为了早日相聚,韩千君吩咐府医,一日多为她上几回药,被府医义正言辞地拒绝,“伤好得有个漫长的过程,上再多的药也没用,不过是浪费。”
韩千君:……
这般又等了两三日,伤口终于掉了痂,不用再上药,韩千君迫不及待去翻了墙,结果翻到了一半,便被三公子当场堵在了墙上。
两人互望了好一阵,一个眼里是惊愕,一个是惊吓。
三公子先开口,问道:“你翻墙作甚,要去哪儿?”
韩千君吓出了结巴,“就,就随便逛,逛逛…”
“出去逛,用得着翻墙,你下来,三兄带你去逛街。”说着提起手里一袋银子,冲她晃了晃,“母亲给的,喜欢什么,今日三兄请客。”
郑氏出资?那可真是稀奇。
跑不成,只能下来跟着三公子一道上了马车,坐上马车后,才看到了里面的二娘子。
前几日被二夫人那一闹,银子的事闹得人尽皆知,都知道是二房撺掇了老夫人搞出来的一出事。
三公子怕韩千君介意,以为是自个儿自作主张把二娘子叫上的,解释道:“母亲让我稍二妹妹一程,去取首饰。”
韩千君没说话。
二娘子只得了郑氏的传话,让她跟着三公子去集市,并不知道韩千君也会一道去,见到人后自知惭愧,支支吾吾道:“要不,我再去备一辆马车。”
人刚起来,韩千君便道:“哭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说话直接,如此便是代表不记恨二娘子了,二娘子埋下头,又抹起了眼泪。
韩千君见不得人哭,软了嗓音道:“下月二姐姐就要嫁人了,别动不动就哭,省得被梁家人看不起。”
一声二姐姐已是极不容易了,再细细品她说的话,任谁也能听出几分关心来,三公子有些意外,这回她倒是不记仇了。
二娘子愣了半晌,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这位三妹妹关心,心底一感动,眼见又要热泪盈眶了,强忍住,抿出一道笑容来,点头道:“嗯,三妹妹说的是,以后我不哭了。”
—
三人到集市,先办了正事,替二娘子去取首饰。
便是从那家首饰首辅开始,韩千君亲身验证了一回什么叫‘大难之后必有后福’,运气爆发,且一发不可收拾。
铺子的店家说,今日店铺为回馈顾客,取货的顾客随性所带的小娘子,可随意挑一样首饰。
韩千君起初还怀疑真假,等挑完了拿着簪子顺利地走出铺子,才相信一只价值几十两银子的金簪,当真没要她一分钱。
之后三人又去了胭脂铺子,二娘子买的胭脂照价收了钱,轮到韩千君时,又变成了买一送一。
接着上酒楼,三人点了一桌子菜,到了结账时,小二说酒楼十周年庆,今日他们正好是酒楼的第一百位客人,按照规矩,点的菜肴和酒味,全都免单。
三公子提来的一袋银子,韩千君一个子儿都没花,全凭运气逛完了一整条街。
三人立在酒楼下,面面相觑。
天下不可能有这样的好事?一定有古怪,三公子心中正生疑,韩千君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踩到了东西,低头一看,“咦,银子?”
三公子韩韫:“……”
二娘子韩芸慧:“……”
韩千君自己都佩服自己了,本以为最近走了霉运,诸事不顺,谁知道时来运转,运气也太好了,走路都能踩到银子。最后韩千君用捡来的银子,买了一袋子果糖,打算拿去私塾,给学子们分了,也让他们沾沾自己的好运。
—
熬到第二日,韩千君终于成功地爬了墙。
学子们的新衣早做好了,鸣春早早便让成衣铺子的人备好,马车一出门直奔向铺子,装好车后,一路扬鞭朝着私塾而去。
下了一场雨,天气再晴朗起来,街道便如同被洗刷过一般,干净澄明。无人的地方,韩千君时不时撩开帘子,呼吸着新鲜空气,几日没到西江河岸,这儿彷佛又悄悄地变了一个样,百花凋落余下了一片清脆的绿荫,几道鸟鸣声穿梭在阳光照射的枝叶之间,不知不觉,天气已经越来越暖。
到了那条熟悉的巷子,巷子靠近河岸,道路并不宽敞,只能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行,没人瞧得见韩千君索性把帘子卷到了直棂窗顶,从里探出一颗头,沿路两边的柳树愈发翠绿,风一吹几乎拂着她的脸庞而过,杨柳的枝条有一股清新淡雅,又伴着轻微花香的味道,留在鼻尖,如同新生。
坐下的马车突然一顿,韩千君转头的功夫,身旁的绿柳枝条恰好被风拂起来,挡在了她脸上。
视线顿了一瞬,待那阵风过,脸上的杨柳枝条落下后,韩千君便看到了巷子前方,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青色的长袍,微微泛白的衣带,身姿挺拔如松,面带笑容,远远朝她望来。
“娘子,辛公子来接您了…”
第22章 辛公子,你是不是知道我……
第二十二章
韩千君愣神的功夫,鸣春已替她拂起了车帘。
分开的日子经历了太多,韩千君看见那道身影时,很有想要同其分享所有的冲动,想告诉他,她把两万两银子讨回来了,但也因此受了伤,在家中养了好几日才能下地。
还想告诉他,她有了银钱,往后可以养好私塾里的学子们,他也不用整日出去为了生计而奔波,自己乃国公府的嫡女,只要他愿意,他立马回去禀报父亲,替他讨一分官职。
上门女婿挺好,她深明大义,心胸宽广,不会干涉他的生活,他若是喜欢教书,成亲后可以继续留在私塾。
千言万语揣在心里,下了马车后,韩千君快步朝着他走去,原本是想停留在他一步之远,问他一句:“分开了这几日,是不是很想我?”
谁知越走越近,单是那样的一句话已经无法满足了,没有一个拥抱,似乎配不上此时的气氛。
欲念一旦起来了,便一发不可收拾,压不下去还越来越强烈,开始为自己找任何适合拥抱的借口,即便是寻常的朋友,久别重逢后来一个拥抱,也不为过吧?心口也因冒出的那份贪念咚咚跳个不停,不管了,抱吧!最后扑上去时,韩千君几乎闭上了眼睛。
双手从他侧腰两边穿过,五指抓住了他后腰上的衣袍,把人抱着结结实实,“辛公子,终于见到你了。”
辛公子的脚跟似乎很稳,被她冷不防地撞过来,也没后退半步,身子倒是僵了一瞬,但很快被韩千君热情的招呼声掩盖住了。
半晌没得到回应,韩千君不敢抬头,头继续窝在他胸膛上,鼻尖蹭着他的衣料,往日闻见的那股清雅之味,如今沾染了只属于辛公子的体温,以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嗡——”一声糊了她的脑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辛公子的手搭在了她肩头,轻声问道:“抱够了吗?”
够了。
韩千君一瞬退开,抬眸之际匆匆憋了一眼他脸色,眉眼带着笑意,并没有生气。
占完了便宜,韩千君满足了,问他:“辛公子是来接我的?”
辛泽渊点头,“嗯。”
得了肯定的回答,韩千君又才敢抬起目光,打探他。
这两日听院子里的婢女们把辛家那位大公子夸得天花乱坠,韩千君想象不出来,天底下还有哪个男子能赛得过她的辛公子。
几日不见,辛公子的美色愈发耀眼,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肤色怎么长得那么好。
总算想到了一个问题,疑惑又怀着期待地问道:“辛公子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来?”万一她不来呢,他不是白等了?还是说,她没来的这几日,他日日都在这儿等她?
辛公子没答,伸手握住过了她的肩头,轻轻掰了个方向,指着前方一处阁楼同她道:“立在那,看得见。”
韩千君仰起头往上看,是一处观景阁楼,这等阁楼她见过,也曾爬上去过,但那是阁楼的主人给了韩家的邀请函,她才能进去一览底下的风景。
辛公子莫非就是在那处阁楼的主人那谋了职?
财主的眼光不错,挑上她的辛公子,是他的福气,韩千君明白了,辛公子便是站在那儿看到了自己的马车,方才下来迎接她的。
他人真好。
肩头上的手掌已经挪开了,韩千君与他的距离却没有挪开,两人肩头靠在了一块儿,韩千君不想分开,找着话说与他说,“辛公子这几日过得好不好。”
辛泽渊没有识破她的小计俩,抬步缓缓往前,“嗯。”
韩千君:“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你呢?”
韩千君就喜欢与这等不会让话掉下来的人聊天,不像皇帝,每回一句话说完,就会被他拍死,一点人情味都没。
“我啊,我过得挺好的。”韩千君到底没有同他诉苦,怕说多了暴露了身份,且她的性子一向是报喜不报忧,择了自己高兴的事情来说,“辛公子,我发觉我最近的运气很好…”
辛泽渊柔声问:“怎么了?”
趁着说话的功夫,韩千君拽住了他的衣袖,说得眉飞色舞,“昨日三兄领我上街去,备了一大袋银子,打算好好请客来着,谁知道,我一分钱都没出去,去了首饰铺子,恰好遇上了首饰铺子回馈顾客,送了我一只金簪。”说着微微偏过头,把头上那只镂空金镶宝石的簪子给他瞧了瞧,“喏,就是这只,好看吗?”
“好看。”
韩千君:“还没结束呢。”
辛公子微笑地听着。
“我们又去了胭脂铺子、酒楼都没花钱。”韩千君自己都觉得神奇,可还有更神奇的,“我便是这般寻常走着路,走着走着,脚底下被一样东西搁到了,低头一瞧,竟是一锭银子,这等事都能被我碰上,你说我是不是运气很好。”
辛公子跟着她笑了笑,“嗯,运气挺好。”
跟在不远处的杨风不忍听,暗道为提防韩家那位天才三公子看穿,天知道他扔了多少个银锭子,才被她踩到那么一个。
抬头时,便见前面两人肩并肩,小娘子拖拽着主子的衣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自己那位在府上被辛夫人骂一整日了屁都不放一个的主子,此时脸上的笑容如同不要钱一般,配合着小娘子的吵闹。
偏头看不下去。
不知道主子要坑骗人家到什么时候。
前方的韩千君继续与辛公子聊着,“辛公子的气运也会好的。”认识了她这个财主,他的好运已开始了一半,另一半就看他愿不愿意要了。
久别之后,两人再一次漫步在绿荫小经上,韩千君已没了多余的心思去看风景了,最好的风景就在自己身旁,时不时瞅上一眼,弥补分开的这些日子,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噼里啪啦一路说到了私塾门口,好在辛公子也没觉得她聒噪。
两人在前面漫步,马车徐徐跟在身后,人到了马车也到了。
鸣春招呼吴媪来卸货,车上全是学子们的新衣,吴媪进去叫了几名学子来帮忙,齐齐把衣裳送到了辛公子的院子。
韩千君手里也抱了一个包袱,里面只有一件衣裳,乃辛公子的新衣,待会儿她要亲手送给他。
到了内院廊下时,韩千君下意识看向了那片油菜田,学子们那日即便抢救了一番,但油菜依旧倾倒了一大片,只能看造化,瞧能不能熬到油菜成熟。
暴风雨之后那日她过来时,辛公子不在,总觉得整个私塾都透着一股冷清,今日辛公子人回来了,感觉全然不一样,身心温暖,人也活跃了,到了院子后韩千君便交代搬衣裳的学子,去把学堂内其余学子们全叫过来,领衣裳。
自己手中的那个包袱,她放在了辛公子喝茶的木机上,打算等学子们领完了后,最后再给辛公子。
鸣春和韦郡一道负责分发衣裳,韩千君便拿出了那袋子糖果,先给了辛公子两颗,“这是我用捡来的那锭银子买的,尝尝,尝了辛公子接下来会好运连连。”
辛公子接过,“多谢。”
之后韩千君便立在院子里,怀里抱着一袋子糖果,领完新衣的学子,人手还有两颗糖,韩千君一面递着糖果,一面欢乐地道:“好事成双,吃在嘴里甜甜的,往后你们的日子也会甜甜的…”
韩千君脸颊的肉很饱满,笑起来极为可爱,很有感染人,学子们见到她那张比阳光还灿烂的笑颜,前几日风雨带来的阴霾一瞬被驱散,个个笑着道谢,“谢谢韩姐姐…”
“韩娘子有礼了…”
“见过韩娘子…”
韩千君:“不客气。”
糖发完了,衣裳也发完了,就只剩下辛公子的新衣了。
转过身打算回到屋内,把那个包袱送给他,谁知一回头,见辛公子人已经立在了廊下,身上的衣裳换了,不再是适才的青衣,穿着一件绣金丝如意图案的杏色圆领长袍,内搭赤红里衣,腰配白玉带,长袖的袖口还绕了一圈的金边,光线底下泛着闪闪光泽。
韩千君看呆了。
前十七年她所目睹的秀色,在这一刻全失去了颜色,包括皇帝,也已模糊不清了,什么辛家大公子,她的辛公子才是天下第一美男。
辛公子见她半晌没反应,抬了抬衣袖,问她:“好看吗?”
好看!
她的辛公子最俊最美。
内心太过于澎湃激动,韩千君无法言表,只捂住脸狠狠点头,随后踩着小碎步走过去,立在他身前,掌心遮住了脸上的红晕,只留出了一双眼睛来,又把他从头到尾仔细打探了一遍,看完了,对上了他的目光,回应道:“好看。”
辛公子被她那副模样逗笑,唇角的笑容展开时,习惯偏过头去。
韩千君趁机又牵了牵他的衣袖,瞅了一圈,再次肯定道:“真的好看。”
“嗯,知道了。”辛公子回头看向她,眸子里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温声道:“我该去上课了。”
还要上课啊,韩千君懵懵地点头,“好!”
“茶凉好了。”走之前,辛公子又同她道:“在桌上,记得喝。”
韩千君:“嗯嗯。”
目送着辛公子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月洞门内,韩千君终于拉回了自己被勾到书院方向的神智,回头问鸣春,“我眼光如何,是不是很好看?”
鸣春抿着笑道:“娘子眼光好。”
可不是吗,她挑的,进屋把辛公子泡好的一杯茶,尽数饮进喉咙,心被吊在了半空,轻如云朵,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饮完茶在又在屋子里漫步,东摸摸西摸摸,最后走出了屋外,立在连廊下傻笑一阵,不经意间一转头,便看到守在角落里的杨风,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似乎是被她脸上的傻笑怔住,眸子内带着几分错愕。
韩千君:……
他怎么还偷看人呢?
可人家说不定早就立在那儿了,韩千君有些尴尬,抬手挠了挠额头,突然想起来,适才还没给他果糖,正好她还剩了两个,走到他跟前,掌心摊开,递了过去,“杨风,吃糖。”
杨风站直了身子,没接。
“给你的。”韩千君当他是不好意思,捞起他的手,一把塞在了他掌心,“人人都有,不能漏了你。”他差事当得不错,干活也挺好,值得两颗糖。
杨风看了一眼掌心躺着的两颗糖果,还是头一回同这位贵妃娘娘搭话,“多谢。”
“不客气。”
谁知杨风却道:“如此,那串糖人的钱,韩娘子就不必给了。”
韩千君:什么?
什么糖人?她何时欠他糖人的钱了…
杨风提醒道:“除夕前夜,西江岸边,主子让给韩娘子的那个糖人,是属下给的钱。”
韩千君:…
记忆突然开始倒退,下意识去搜寻着杨风所说的那段场景,不难找,除夕前夜的事格外难忘。陛下微服出巡,为漓妃娘娘放了一场烟花,当晚烟花的光芒绚烂了西江两岸,她也在,跟在两人身后,见证了自己名义上的男人与别的妃子的爱情。回程路上,瞧见了摊位上卖的糖人,实在很久没吃过了,问摊贩何时才能做好,摊贩道,前面还有三四个人等着,她本打算放弃了,身旁一位好心的公子,突然把刚拿到手里的糖人递给了她。
大晚上,灯火光线不好,她并没有看清那位公子的样貌,匆忙中只说了一声“谢谢”,还没来得及给银子,就被宫中的嬷嬷催促着回了宫。
那个人,是杨风?
杨风见她眸子渐渐亮了起来,应该是想起来了,澄清道:“不是我,是公子让给韩娘子的。”
韩千君没想到在这之前,还曾与辛公子擦肩而过。不由惋惜,为何她当时不抬起头多看他一眼呢,如此说不定两人眼下都成亲了。
渐渐地发觉出了不对,那日她拿了糖人之后,发生了什么?
宫人来催她,唤了她一声,“贵妃娘娘,该走了…”
脑子里突然空白了一阵,韩千君惊愕地看向杨风,说话都不利索了,结巴地道:“你你你,你知道,我是谁?”
“嗯。”杨风点头,很诧异她会问这个问题,难道她以为主子不知道她身份?
韩千君脑子有点晕乎,确认道:“那我是谁?”
杨风:“国公府三娘子,前贵妃娘娘。”
韩千君:……
消息太震撼,韩千君身子往后一仰,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消化他这一番话,最后才喃声问道:“辛公子也知道?”
杨风点头。
韩千君愣了一瞬,突然转过身,双手提着裙摆,急匆匆地冲去了书院。
爬坡上坎,这辈子她从没有今日这般麻利过,连鸣春都追不上,“娘子,慢些。”
“你不必跟来。”
鸣春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主子抄了近道,手脚并用地从竹丛上爬上了书院。
可惜还没下课,韩千君到了书院,也看不到辛公子,不知是不是上回她来搅和过一回,今日的学堂内全都拉上了卷帘,盖得严严实实。
等待的过程很漫长,韩千君在院子里踢了好一阵石子儿,总算等到了一道悦耳的钟声。
学堂的门扇打开,学子们陆续走了出来,又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实在熬不过了,韩千君冲进了课堂内,人扑向辛公子的讲台前,跪在同一块筵席上,胳膊搭向他的书案,抬起头看他,“辛公子,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学堂内的学子还未完全离去,有三五个还在慢吞吞地收着书本,其中便有单青,见韩千君冲了进来,正打算借此看看先生的热闹,谁知辛泽渊抬目一扫,顿时埋下头,拉着身旁的同窗,赶紧溜了出去。
人走完了,辛泽渊才转头看向等得一脸焦灼的小娘子,笑了笑,低声问:“你是说,贵妃娘娘?”
第23章 介意什么?
第二十三章
一声贵妃娘娘,无需再多问,什么都明白了,从一开始辛公子便知道她的身份,亏她还捏造了一个九品芝麻官的爹。
可倘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谁,那她便要生出许多遐想来了,韩千君控制住即将要狂跳的心,试探地问道:“你不介意吗?”
辛公子目光一顿,似乎没听明白她的话,“介意什么?”
介意什么?介意她曾进过宫,当过皇帝的妃子;介意她是个高门不敢娶,老男人凑上门的二嫁弃妇;介意她爹是国公爷,与他身份悬殊相差太大等…
韩千君道:“我,我是前贵妃娘娘,你真不介意?”
辛公子疑惑道:“为何要介意?”
韩千君再次愣住,为何辛公子说的话总是很难回答,或许当先生都是一个样,一句话总能令人深思?
是啊,为何呢?
韩千君到此时突然才发觉,她虽行动上颇有逾越,但从未对辛公子表露出任何爱慕之词,而辛公子同样也没有对她说过一言半语的许诺。
若不打算娶她,只做朋友,为何介意她的身份?
是这个意思吗,韩千君面上露出几分愕然,莫不成她以为自己每日光顾他的私塾,是来与他做朋友的?
韩千君:……
有什么不可能的,辛公子乃先生,为人师表思想纯洁,人又善良,两人每回的肢体碰触,几乎都是她在主动,辛公子什么都没做。
非要说他做了什么的话,那便是他总是冲她笑,无意之中行了一二引诱罢了,可这事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诱惑她。
问题来了,该如何捅破这道窗户纸呢,是直接问他:“介不介意娶我?”
韩千君及时打住,不成,太没羞没臊了,有失体统,且万一被他拒绝,之前所努力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让她想想该怎么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所图…
见她趴在书案前,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欲言又止地望向他,辛泽渊没再为难她,起身道:“好了,不介意,午食要到了,今日想吃些什么?”
不介意,是以什么身份不介意,“辛公…”
“吃捞面可以吗。”
“……”韩千君:“可以。”
学子们今日领了新衣,课业一结束便回去试穿衣裳了,院子内没了人,韩千君跟在辛泽渊身后,先前的冲劲儿没了,抬头苦恼地望着前面那颗连发丝儿都好看的后脑勺,突然有了一种到嘴的鸭子要飞了,一切回到了原地的挫败感,心中暗暗梳理起了友人与情人之间的区别。
寻常的男女友人能牵手吗?
不能,但辛公子唯一的一次牵手,是把她从麦田里扶起来,替她拂了手掌里的灰,仅此而已。
朋友能拥抱吗。
不能。
但今日抱人的是她,辛公子不过没拒绝她罢了。
她羊肠九曲的玲珑心思,辛公子并不知情,两刻后,韩千君立在厨房内主动替辛公子打下手。
辛公子揉面,她负责添水,头一回干活儿韩千君自觉格外谨慎,手里捏着瓜瓢,照着辛公子的指示,一点点地往他手中的面粉堆里加。
书院的方向时不时传来的学子们的欢笑声,但他们的欢乐没有通往这儿,她一点都不快乐,反而挠心得很。
思绪打了个飘,不知道飘了多久,再转回来,便看到辛公子手里有她两颗脑袋那么大的面团,讶异地道:“辛公子,不是说只有我们两人吃吗,怎么做这么多?”
辛泽渊平静地道:“水太多,面粉少了和不了面。”
韩千君垂目看一下眼里空空荡荡的瓜瓢,抿着嘴一脸抱歉地看向他。
辛公子安慰道:“多的待会儿给吴媪拿去。”
辛公子永远如此善解人意,可自己的身份被暴露之后,他的反应也太平静了,韩千君忍不住问他:“除夕前夜,辛公子是听到宫人的称呼,方才认出我来?”
辛公子转身,往锅里添水,“嗯。”
韩千君跟在他身后,“那,那你看到我的脸了?”
“看到了。”
“如何?”好不好看,有没有觉得很惊艳,其实她想问的是,有没有‘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感觉。
辛公子笑了笑,“挺好。”
韩千君:……
辛先生,挺好是有多好啊。
“那,那日我与薛家二娘子打起来,你也知道是我,才前来搭救的?”
这回辛公子没承认,“正巧路过,不知是你。”
烧火的杨风手里的火钳明显一顿,暗中腹诽,贵妃娘娘留些城府没什么不好,不要把人想的那么简单。
韩千君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也能找出让自己高兴的点,“真巧,瞧来我与辛公子的缘分匪浅,竟偶遇了两回。”
辛泽渊一声不吭地煮着面。
快煮好了,去拿碗筷,同杨风道:“起锅时你添点盐。”
韩千君就在他身边,主动揽了活儿,“我来吧。”
也不知道今日是不是心思不在,盐罐子握在手里,突然一滑,只见白花花的细盐犹如雪花一般,几乎倾倒了一半在面锅内。
韩千君:……
就算她没做过饭,也知道如今锅里的盐,能把人齁死。
脑袋突然僵住了,怎么办,怎么办……
辛先生辛辛苦苦煮的一锅面,若是知道被她毁了……探出头瞧了一眼蹲在灶台后的杨风,他正埋着头,并没发现。
一锅捞面,影响不了雇主关系,但有可能会影响她将来的幸福,韩千君唤道:“杨风,还是你来吧,我没煮过面,不知道放多少。”
主子为躲避一群牛马鬼神,喜欢在这儿释放压力,杨风不明白她贵妃娘娘金枝玉叶,来掺和什么,起身接过了她手里的盐罐子,往锅里添盐,可胳膊肘突然被身旁的人一撞,一没有防备,二盐罐子面上不知道怎么沾了一层滑溜溜的油水,这一撞,不用他再添盐了,整个盐罐子都进了面锅里。
身后撞过来的人还在道:“少放点,我口味清淡…”
耳边安静下来,两人四双眼睛,呆呆地看着坠在锅里的盐罐子,均没了声儿,好半晌杨风才转过头,探究地看着她。
韩千君一脸无辜,摆头道:“我就这么轻轻碰了一下,我曾见过杨公子双手拎起两大捆麦子,杨公子的手应该很稳才对…”
杨风:……
适才他说什么?
对,留些城府没什么不好,不要把人想的那么简单。
辛泽渊拿了碗过来,见两人立在那面面相觑,问道:“怎么了。”
杨风认了栽,面无表情地道:“属下手滑,盐罐子掉锅里了,属下再为主子做一锅。”
小半个时辰后,韩千君和辛泽渊吃上了杨风重新做出来的捞面,以表辛苦,韩千君还额外赐了杨风和鸣春各一碗,“来,今日辛公子面和的多,你们也有份…”
大方慷慨的态度,没有半点心虚,埋头扒拉了一口碗里的面,眼睛笑出了月牙,对辛泽渊夸道:“辛公子做的面真好吃。”
辛公子:“喜欢吃,下回再给你做。”
杨风端着那碗被恩赐的捞面,沉默地走去了院子,不得不说主子的眼光真好,两人很配。
—
吃完面,韩千君又跟去厨房看辛公子刷碗。
那件她刚送给他的绣金丝的衣袍,袖口乃宽袖,被他用襻膊挽了起来,刷碗时生怕玷污了,动作小心翼翼。污没污,韩千君无所谓,目光盯在了他露出的一大截小臂上,见其经络线条分明,比她想象中的要结实。
辛公子的皮肉白皙,长相实则偏贵气,就应该穿这样明艳的颜色。不用再欺瞒身份了,韩千君便拿出了前贵妃娘娘该有的豪气,“辛公子若喜欢,改日我再给你做一身衣裳。”
“有劳韩娘子。”
一件衣裳算不得什么,韩千君又道:“油菜田大抵是抢救不回来了,学子们还是以学业为主,你也不用日日出去讨活,不够钱花了与我说,我存了一些,支撑一间私塾还不成问题。”为了鼓励他,韩千君举了例子,“前太傅辛家你知道吗?”
辛泽渊顿了顿,“知道。”
“几年前辛太傅家在京城可谓门庭显赫,一度遭了难,个个都道辛家要完了,前几日我却听三兄说,辛家那位大公子今年参加了殿试,同为辛,他都能打个漂亮的翻身仗,既然辛公子也是读书人,育人的同时不妨也为自己争取些功名。”
一番大道理,说得她自己都燃出了激情。
辛泽渊似乎也被她这番话动容了,沉默了好一阵,感激地道:“多谢韩娘子,辛某记住了。”
倒不是为了让他记住,而是让他想明白,取得功名的方式有很多种,除了辛家大公子所用的科考之外,他还可以另辟蹊径。
那条蹊径就是自己。
不知道辛公子有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刷完两人的碗筷后,整齐地叠放在橱柜内,又去案前替她泡茶。
茶泡好推到她跟前,习惯性地嘱咐道:“小心烫。”
语气温柔,两人之间这股说不明辨不清的关系,让韩千君着实摸不透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疑惑问道:“辛公子为何对我这么好?”
辛泽渊:“好吗?”
韩千君点头,“好啊。”
辛公子回了她一个笑容。
韩千君猜不出来他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到底是什么含义,又听他道:“韩娘子待辛某也很好。”
韩千君:……
倒也是,她从未对一个人这么好过。
哪怕当初对皇帝,也没有如今的耐心,有一回皇帝不愿意接受她送的荷包,她一气之下,隔着一道门和拦在她身前的两位太监,直接把那东西扔到了他门内,道:“陛下不要,给狗也行啊。”
至于后来那个荷包何去何从,她也不知,自此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送过皇帝东西。
对一个人好,得有来有往的,她对辛公子好,辛公子没有皇帝倔强,不仅接受了她的好,也在给她回报。
回报……
一日之内经历了兴奋失落再激动再失望的起起伏伏后,回程的路上韩千君沮丧地看着鸣春,问道:“你觉得辛公子对我如何?”
鸣春狠狠地点头,“很好。”
韩千君又问:“那他对你呢?”
鸣春一愣,惶恐道:“娘子,辛,辛公子看都没看过奴婢一眼…”
可不是吗,还是有区别的。
虽没成功捅破那层窗户纸,但好歹知道他真不介意自己的身份,且没有厌官仇富之心。至于旁的所图,尚且还有日久生情一说呢。
郑氏之前总说韩千君的心是空的,也没冤枉她,等马车回到国公府时,那点愁苦,已经荡然无存,自己把自己安慰好了。
—
回到府上,恰好赶上了一场大战。
自上回二爷被国公爷骂了‘滚’,撞柱子没成功之后,便把自己关在房内两日都没出来。今日不知道怎么了,想明白了,从床上爬起来去了书房,要休了二夫人,休书写到一半,被二夫人的人发现,赶紧与她通风报信。二夫人又气又想不明白,两万两银子,她替二爷和那小贱人背了锅,其中缘由已禀报给了国公爷,二爷有什么由头来休了自己。
见他还不死心,二夫人不顾仆人相拦,一脚踢开了二爷书房的门,要与二爷同归于尽。
绝望的人爆发出来的力量不容小觑,韩千君听说两人打了起来,二夫人余氏的战斗力惊人,竟把二爷脸上挠了一条血痕,身上的衣裳都被她扯破了,硬拽着二爷去了国公爷屋里,让兄嫂为自己做主。
想到二爷那张曾哄得小娘子们脸红的小白脸,如今添上了一道血痕,韩千君双眼发亮,在心头为余氏鼓掌,好样的。
自己不如意时,最合适看别人的热闹。衣裳都没来得及换,韩千君便去让鸣春准备了一样摆件,装进匣子里,抱着去郑氏的院子请安,顺便庆贺她终于搬到了国公府的正院。
再去正院,韩千君已是熟门熟路,许是今日的热闹好看,阮嬷嬷也听入了神,没守在门口拦住她,韩千君一路到了里屋。
二夫人正跪坐在筵席上,拖着哭腔道:“我余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也并非草莽出身,当年你像个花孔雀,时不时出现在我跟前,换做谁,谁不会以为你起了心思…”
话没说话,看到个人进来,二夫人的哭声一顿。
韩千君冲二夫人甜甜一笑,解释道:“我是来看母亲,这么多人啊,嘿嘿…”
郑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出去。”
余氏却道:“有什么不能听的,千君在这儿正好,她将来也要说夫家,学着长点记性,别被那些朝三暮四的花花肠子给哄骗了去。”
被二爷一声呵斥道:“你说够了没,不嫌丢人?”
余氏都发话了,韩千君自然不会错失看热闹的好机会,坐去最后方的筵席上,这才抬头去看斜对面的二爷。脸上果然一道血痕,脸色泛红,鼻梁又有些青,即便如此,还是能从那张脸上看出几分英俊之气。
“我丢什么人了?”余氏继续道:“成亲了二十多年,今日你要休了我,方才说当年这一门亲事,你娶得不情不愿。”
余氏冷笑一声:“合着你各种献殷勤,是在广撒网呢?就我一个人当了真?还禀报给父母,说我们两情相悦。”
“可你既没心要娶我,为何又答应了这门婚事,是不好意思拒绝?”余氏突然看明白了一般,自个儿替他答道:“我看不是,你洋洋自得,觉得自己魅力可大了,连一句承诺都没给,便有一个蠢女人爱你爱得死去活来,非你不嫁。娶了便娶了罢,余氏门户干净,背后没有大靠山,将来不影响你三妻四妾。且还是我心甘情愿,主动要嫁给你的,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二爷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你,你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余氏自嘲道:“你好一招暧昧,玩得太精彩了,屋里的蒋氏,林氏只怕也是被你用同样的招数,招惹上进府的。”
突然想起了当年的往事,余氏伤心地哭道:“那年京城统一改建房屋,许多人户都没了住处,挤在了一块儿,你就像是从天而降,与我相遇之后,又是做吃食,又对我嘘寒问暖,每日一杯茶水煮着,就为了等我上门。换做谁,谁不会多想……”
韩千君:……
这一幕听着实在太熟悉了,韩千君下意识回头看鸣春。
鸣春也愣着,对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千君及时把心思拉回来,二爷怎能同辛公子相比,他的辛公子长得比他好看百倍,且还温润有礼,绝非骗子。
余氏在哭,韩千君认真在听。
坐在上位的郑氏却没心思听他们年轻时的恩怨,目光慢慢地落在了韩千君身上,见其水红色的裙摆上,不知沾了一团什么东西,白色似灰,像是白面。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跑火房去作甚?
韩千君没有留意到郑氏的目光,全程见证了余氏的绝地反杀,二爷被逼急了,又要往外跑,余氏哪里肯放过他,死死地抱住他的腿,非要他把事情说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好。
一场戏闹到国公爷回来才结束。
国公爷没多说,看着二爷道:“先把你屋里的几个妾发卖了,再来休妻。”
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把两人都稳住了。
二爷舍不得卖妾。
二夫人想着自己走之前,那两个贱人得先走,也痛快了。
唯有韩千君还没听够,欲私底下再问问当年二爷到底是如何暧昧她的,奈何二夫人适才用力过猛,人刚起身,便晕了过来。
回小院子的路上,鸣春跟在韩千君身后,忍不住轻声道:“娘子,辛公子…”
韩千君打断道:“他绝对不是那种人。”
鸣春更小声了,“奴婢觉得下回娘子还是问问,他到底对娘子是什么心思,娘子心里也好有个底。”
韩千君一拍脑仁,苦恼地问道:“他应该不是这种人?”
鸣春摇头,这事她可不敢乱下结论,“奴婢与辛公子一句话都没说过,不清楚。”
韩千君:……
她倒与辛公子说了很多话,可实则一点都不了解他。
比如他父母是谁,家境如何?除了这间私塾之外,他还有没有其他的家?
可私塾内的人都是孤儿,他也应该……
是以,韩千君一直没问,怕触及他的伤心事。
片刻后,韩千君下定了决心,颇有些壮士断腕的勇气,“成,下回我要不问他,你就不让我上马车,知道不?”
—
今日韩千君前脚走,后脚辛泽渊也离开了私塾。
辛家辛太傅刚恢复了官位,辛泽渊又以贡士的身份出席了科考,上门来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在辛家遭难的第二年,辛泽渊的父亲辛家二爷便郁郁而终,撒手人寰,只留下辛夫人和辛泽渊孤儿寡母。
上门来的人,一部分是找辛太傅,一部分找他,人不在,只能辛夫人出面应付。
应付了两三日,辛夫人受够了,“他到底长得有多不能见人?再玩消失,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消失,正好我两年没回娘家了,回去孝敬双亲。”
辛夫人派出来的探子,快要找上门之前,辛泽渊主动出去自投罗网。
人被押回府上,三五个奴才小厮围着他,确保他到了辛夫人门前,才敢松懈。
辛夫人的屋子平日里很少有人来,唯有辛公子来得勤,是以奴婢们在入门处特意设置了一处放他靴子的地方,今日过来,那处位置却被占了。
辛泽渊转头问:“谁在里面?”
婢女垂目道:“是大爷。”
话音刚落,辛泽渊突然抬起脚,一脚把那双靴子踢到了踏跺之下,一旁的仆人们面面相觑,又个个垂下头去,谁也不敢上前去捡。
辛泽渊面上依旧带笑,跨步进去。
杨风暗道,那位前贵妃娘娘,只怕是看不到此时这幅画面,什么温润如玉,笑容如沐春风,不就是一颗笑着的黑心肝。
辛泽渊饶过屏风时,里面的大爷正说到兴头上,“卢家有什么不好?卢老爷子开出的条件,足以见其诚意,京城内的线路,他让出了七成,自己只占三成,有了这些水路巷口,往后西江上飘着的,都是咱们辛家的大船了…倘若成了亲,其余十几个州的生意,卢家也愿意让出红利,往年卢家同咱们打擂台打了多少年,如今愿意结秦晋之好,多好的事啊…”
“这么好?”辛泽渊进来接了他的话,“大伯娶了罢。”
“你,你说什么混话…”家里的八个姬妾,为争夺主母的位置,每日一场戏,闹得他鸡犬不宁,他哪里还有精力娶。
再说,人家也看不上他啊。
见他回来了,大爷的语气收敛了一些,“我只是给你母亲一个建议。”
第24章 辛夫人送礼
第二十四章
辛家官职被罢免后,大爷也跟着辛泽渊一道四处跑生意,做了五六年的商人,已被铜臭味儿钻进了肺腑里,出不来了,以他来看,即便将来辛家回到了官道上,手头的生意也断然不能丢,不死心地道:“你考虑考虑?”
辛泽渊没应,坐在了辛夫人身旁才道:“听说卢家家主给了你三万两白银。”
辛大爷一怔,“我…”
“银子我已从你帐户里扣出来,还给了卢家。”辛泽渊看向他,面色虽瞧不出半点厉色,眼神却带着让人胆寒的警告,“但仅此一回,家规第三百五十六条,未经家主同意,任何人不可擅自收取他人银钱。”
大爷听说他从自己帐户里扣了三万两,既心疼又恼怒,整日张口闭口家规,他自己怕都记不得有哪些了,“哪里来了三百五十条,不是三百四十九条吗?”
“杨风。”
杨风听到传唤声,走了进来,“主子。”
辛泽渊吩咐道:“吩咐卫管家,添上。”
大爷:……
半炷香后大爷摔着袖子从里面出来,要去穿靴,却没见到自己的靴子,转头一看已被踢下了跺踏,左右一只各躺在底下的青石板上。
大爷气得回头冲屋里大喊一声,“哪个混账东西踢的?!”
屋内辛泽渊和辛夫人听到了,没做声。
沉默了片刻后,辛夫人才看向辛泽渊,“你告诉我,从扬州回来之后,到底在忙什么?别给我说,你去了铺子,我已打发人过去问了,这些日子,你鲜少光顾。”
辛泽渊没正面回答她,扫了一眼屋里的一堆箱匣,“辛苦母亲了。”
那倒确实辛苦,辛夫人对他扬头示意旁边的一箱货物,“如今你可值钱了,陆家愿意出价五万两黄金买你的婚姻,今日这一箱仅是见面礼。”
辛泽渊没想起来是谁,“陆家?”
辛夫人提醒道:“陆明成。”
辛泽渊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不好看。”
辛夫人:……
“那卢家的姑娘生得倒是绝色,怎么,你又嫌弃人家哪样?”
辛泽渊转身去端木几上的茶盏,应道:“儿子没觉得。”
还不够好看,他要找天仙?辛夫人没了耐心,一与他说起这个事,每回气血都会涌上来,“外面人人都道你眼睛长头顶上了,我看说的一点都没错,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今年多大了,二十三…”
辛夫人以为他又要逃之夭夭,谁知这回辛泽渊没走,沉默了一阵,放下茶盏后,突然同辛夫人道:“母亲,我给你娶个官家儿媳妇回来,如何?”
官家姑娘?
辛夫人愣了愣,抬手指向右侧一列箱匣,“有啊,这些都是朝中官家之妇送上的贺礼。”
先前辛家乃商户之时,但凡有点地位的官家姑娘,若非走投无路,断不会愿意嫁入辛家,如今辛家老爷子恢复了太傅的身份,辛家不再是商户,辛泽渊又乃辛家长孙大公子,才貌钱名一人占着四样,吃香着呢。
辛夫人把一旁的礼薄名册递给他,“你瞧瞧,喜欢哪家姑娘。”
“不是这些。”辛泽渊没瞧,抬屁股走人,“天色不早了,母亲早些休息,儿子去给祖父请安。”
叨叨了这么多年,他回回一句‘随缘’便了事,今日好不容易听他主动说要娶人了,辛夫人哪能放过机会,起身道:“既不是这些,必是你心中已有了人选,告诉我,哪家的,母亲替你去说…”
“不急。”
辛夫人:“怎么不急…”
“明日揭了榜再与母亲说。”说话时,辛泽渊的身影已走出了屏风外。
辛夫人今日把他叫回来,便是想赶在明日揭榜之前,问他有没有想要联姻的门户。辛家拒绝了皇帝的赐官,选择以科考的方式踏入朝堂,不出意外,榜上必定有他辛泽渊的名字,待名头一出来,登门的可就不只这些。
辛家这些年择儿媳,不像旁的家族那么多讲究,自己淋过雨,便不去苛刻旁人,更不会追逐名利和地位。只要辛家的儿郎喜欢,就算对方是个烧火的姑娘,明儿府上也能替两人办上一场体面的婚宴。
可如今到底是重新踏入了官场,辛泽渊的婚姻便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关系着许多。
既然他心中有了人选,便知道该怎么办。
辛夫人作罢,唤管家进来,把屋里的东西抬进库房,再挑选同等的货物,照原价给对方送回去。
辛家以书香世家立世,即便以后做去了生意,也从不会占人便宜,更不会拿人一分一毫。
—
翌日一早,国公府像沸腾的开水热闹了起来,府上三个房里的公子爷早早便起床,吵吵闹闹地陪着三公子看皇榜。
国公爷夫妻也派了府上的小厮去打听消息。
早膳时,几个房内的长辈都挤到了国公爷夫妻的院子里,时不时问一声进来的仆人,“怎么样了,人回来了没?”
就连一向只关心自己这顿吃什么,穿在自己身上的衣裳值多少钱的老夫人,也开始追问,“几步路的功夫,报个信用得着这么久?韫哥儿到底中了没,有没有排在薛家前面…”
国公爷觉得她也太小看了自己的儿子,“母亲放一百个心罢,我韩家的子孙,还能不如薛家那些鬼迷日眼的龟儿子…”
在朝堂上韩薛两家要面子,不能明着骂街,背地里怎么骂,全凭自己的自由。
这一句话骂得老夫人心里很舒坦,“可不是,那薛家人个个尖嘴猴腮,瘦得像没吃饱饭…”
郑氏默默地听着,这母子二人唯一对付的地方,大抵只剩下了对薛家的同仇敌忾。
“季婵,昨夜没歇息好,怎打起了瞌睡?”国公爷突然一嗓子唤来,坐在尾巴上的韩千君,快要点到胸膛上的下头,一瞬抬了起来,只见两只眼圈黑乎乎的。
国公爷一愣,下意识地替她找罪魁祸首,“是不是昨儿夜里,老三那院子里闹得太晚,吵到你歇息了?也不知道他嘚瑟什么,这还没揭榜呢,闹得人不得安宁,好像自己中了状元一般,看他今日能拿个什么名次回来交差…”
一屋子人都安静了,对于国公爷这等无下限的偏爱,众人始终无法适应。
换做往日,老夫人此时定会讽刺几句,可自从屋子被韩千君烧了后,对自己这位孙女除了更厌恶之外,还存了几分恐惧,心中再不满,也选择了偏过头,眼不见为净。
韩千君也被国公爷的栽赃吓醒了,继续栽赃道:“不关兄长的事,是我昨夜一直惦记着兄长金榜题名,夜里没睡着。”
真实的原因,是她本打算提前给三公子备一份贺礼,但突然发现手头的散银都没了。
鸣春给她算了一笔账。
“娘子第一回给了辛公子三十两白银。”
“第二回给了辛公子现银二百六十两,置办屋子里的摆件,被褥,供给私塾学子们的伙食,共计四百五十两两。”
“油菜田遭难,娘子送了一百两金。”
“学子们做衣服,共花去五十两白银,辛公子的那件…花费一百金。”
算下来,除了她屋里的几匣子珍珠和她的首饰之外,只剩下了库房里两万两整银。
两万两不能动,她得留着与辛公子成亲用。
生平头一回遇上手头紧,韩千君失眠了,体会了一把穷人的烦恼,没钱的日子原来真的睡不着觉。到了后半夜,韩千君脑子里又只剩下皇帝最后的一句话,“若缺钱,来找朕。”
皇帝或许事后早就后悔说过那句话,可两万两不够啊,她恐怕真的还得进宫要一些了。
—
一屋子人又安静地等了一阵,派出去的小厮终于回来了。
消息还未来得及传进来,同行的四公子点了一串爆竹丢在门口,“噼里啪啦”的动静声传来,里头的主子们个个起身往外走。
院子里的仆人丫鬟们先兴奋了起来,“中了中了,三公子中了…”
老夫人还在关心,“第几啊,薛家的中了没?”
“管他第几。”三爷高兴地道:“这可是咱们国公府第二个进士了。”
二爷脸上带了伤今日没出席,二夫人在,耳边的热闹多少抹平了丈夫这几日带给她的痛苦,感叹道自己嫁的人虽不好,生的孩子也不见得优秀,可胜在家族好,蒸蒸日上,看不见半点衰落的迹象,和离的心思又打消了几分,站在三夫人身旁,羡慕地道:“前头兄长起了个好头,就看将来七公子的了。”
三夫人没有那么大的功利心,觉得儿女只要长得康健,旁的造化全看他们自己的爱好,平日里便看不惯二夫人的焦虑,如今见她要把焦虑传给自己了,不慌不忙地回道:“二嫂,四公子还在前头呢。”
一提到四公子,二夫人便犹如急火攻心,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慢慢地炸了起来。
心中正想着那孽子,四公子便出现在了众人眼里,一面快步走来一面高兴地禀报:“榜眼,二兄中了榜眼!一甲第二……”
瞧他身上那股兴奋劲儿,活脱脱像是自己中了一般,二夫人暗骂一声:出息,一个举人考了两回都没中,还是秀才,倒是有心思替别人高兴。
“第一是谁?”不知道谁问了一声。
四公子道:“辛家大公子。”
倒不意外,科考那日辛家大公子便轰动了,中了第一,无可厚非。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露出了被烧屋子后的第一个笑容,“我就说薛家的那些子孙后代没用。”招手同郑氏道:“午宴备好了没,知道中了便先开席,饿了这半天,心口都疼了…”
郑氏道:“母亲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点心能止饿?”
郑氏默了几息,吩咐阮嬷嬷:“开席吧。”
老夫人确实是饿了,一屋子的宝贝被烧没了,心疼之下又舍不得花费银子。
本以为搬去了海棠阁,能打点秋风,谁知道两口子的屋里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甚至比她东厢房还要简陋,也不知道郑氏那国公夫人是如何当的。
今日早食就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肉馅馒头,没有了会鱼片,没有煎松茸,吃完和没吃一样,一阵阵劳心刮肠。
三公子人虽来没回,但不能饿着老祖宗,郑氏先让人摆好宴席等着。
今日揭榜,怎么着也算得上一道庆功宴,老夫人想着能在席上吃到她心心念念的煎松茸,烤肘子,蒜蓉热油浇大虾…谁知看到托盘内的菜肴,不是鸭就是鸡,顿时没了胃口,耍起了脾气,“虾子呢,松茸呢,国公爷拿这些东西出来招待,是想饿死我吗,不吃了!”
老夫人这辈子也就几岁的时候糟了那么一回难,可饿肚子的日子加起来还不到一日,儿时父母依着她,到了韩家韩家老爷子依着她,养出了一副自私私立的毛病,到老了都改不了。
但上回的家宴她没出席,并不知道六公子因为挑食被韩千君斥责了一通,众人却有印象,尤其是六公子。
就因为自己不爱吃鸭肉,被那位威风的三姐姐无故斥了一通,连带着还挨了大伯的骂,如今见老夫人也如此,原本还觉得这宴席甚是无聊,瞬间抬头看向韩千君,双眼并发出了一道挑衅的光芒。就差明着对她叫板,老祖宗也挑食,怎么,你有本事骂她啊。
韩千君被那小王八蛋如此一瞧,本不想理会,可实在忍不住,公平地创伤道:“您老爱吃不吃。”她都穷得要死了,今早还吩咐了厨子最近多吃素。
不等老夫人反应过来,韩千君一一细数她的罪状,“今日本是三兄的庆功宴,人还没回来你倚老卖老,先开席不说,还嫌弃这嫌弃那,这肉不是挺好的吗,有鸭有鸡,你看这鸡腿,做的多好,油光闪闪的,多少人想吃都吃不到…”
感受到宴席上的安静,以及老夫人快要爆发出来的山崩,韩千君自觉快要下不了台了,语气一转,凄惨地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多少百姓,此时正以清粥野菜果腹。儿时父亲常常教导咱们不能铺张浪费,说起战乱之年,天灾之年,几千上万人死于饥饿,让女儿时刻谨记,将来要简俭持家。在宫中,陛下也时常倡导节省,是以,女儿打算从这顿饭之后,开始吃素…”
这回一屋子的人不仅安静,神色均带了些震惊,愣愣地看着她。
就连老夫人满腔的怒火也压制住了,没了声儿,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狗屁之言,吃素?就她那细腻红润的脸颊,都快比豆腐还嫩了,是吃素能养出来的。
谁不知道,府邸里的小辈,就数她开支最大。
可没等老夫人质疑,国公爷先动了容,红着眼眶道:“吾儿长大了,为父欣慰啊,你们几个小辈可听见了,往后要向三娘子看齐。”回头同一口气还没机会顺过来的老夫人道:“母亲,你看咱们还有肉,这可比清粥野菜好上百倍,不是饿了吗,快吃…”
都被小辈指着鼻子骂,不等今日的功臣便开席了,老夫人哪里还有脸先动筷子,板着脸坐在那儿,一副要绝食又饿得慌的模样,国公爷看在眼里,不似韩老爷子在世时那般将就她,扬声道:“那就等等吧,等老三回来。”
一屋子人心照不宣,都当韩千君这番,是为了针对老夫人。
唯有郑氏察觉出了她的反常,一次两次,事出反常必有妖,昨儿她问过小院子的人了,压根儿没做面食,不知她身上那白面是从哪里沾来的。
转过头低声同软嬷嬷吩咐了一句,刚说完,三公子人回来了,进府后直奔宴席而来,人还没进门槛,愉悦的嗓音先传了进来,“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
“哟,榜眼回来了。”
众人转过头,便看到三公子意气风发地跨进了房内,身后跟着世子和二公子,两人脸上均带着笑。
三公子进屋后先同老夫人,国公爷夫妻俩磕了头,感谢其养育之恩,老夫人适才被韩千君气得半死,看到三公子对她磕头,方才缓和了一些,拉着三公子说了一堆什么韩家祖宗显灵,什么三公子最像自己的话,国公爷见三公子嘴角的笑都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出言解救道:“你祖母早就喊饿了,还不入席?”
一入座,众人又拉着三公子问东问西,皇榜前热不热闹,有没有被谁榜下捉婿,拉去当女婿。
“这才刚考了功名,哪有心成家。”不过热闹倒是热闹得紧,三公子转头同国公爷道:“今日状元郎辛家大公子,还曾与孩儿过来打了招呼,那风姿孩儿见了都自愧不如。”说完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匣子,突然递到了斜对面坐着的韩千君木几上,骄傲地道:“喏,这是辛夫人送你的。”
谁?
韩千君诧异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岔了。
国公爷和郑氏也愣住了。
三公子解释道:“这不今日辛夫人也去瞧了皇榜,见到了我,说一时没来得及备礼祝贺,便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这只小匣子来,送给三妹妹。”
这人再完美,总有那么一处短板,三公子读书是行,但脑子缺根筋。
国公爷先反应过来,“混账东西,谁人的东西你都敢收?”骂是骂,面上却看不见一点愤怒,反而目光激动,追问三公子,“辛夫人给你的时候说什么了,辛家大公子也在?”
三公子莫名挨了训,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懵懵地点头道:“在啊,辛夫人没说什么,就说没来得及备儿子的礼物,又不能空手道喜,便把这匣子给了儿子,说……”
“说什么?”
郑氏也意外,但见国公爷激动地屁股都要抬起来了,只觉丢人,伸手一把按住了他。
三公子不明白国公爷为何如此紧张,不就是收了个礼吗,他今日也有送,还送了许多人,回忆了一番,道:“也没什么,说知道孩儿家里有位妹妹,让儿子把匣子带回来送给家妹,下回再替儿子补上贺礼。”
国公爷恨不得一巴掌扇醒他那颗木鱼脑袋,中榜的人是他,人家在皇榜面前,会平白无故地送礼物给她家中的妹妹?
十九岁了,合该没有姑娘喜欢他。
郑氏很快冷静下来,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辛夫人说送你家中妹妹,你家中有好几位妹妹,你怎独独给了你三妹妹。”
“辛夫人说了啊。”三公子道:“辛夫人亲口说了给三妹妹。”且他就只有这位一位亲妹妹,不给千君,还能给堂妹不成。
国公爷转头看向郑氏,眼底止不住的激动,人家榜下捉婿,辛家这是榜下找小舅子。他本以为自己的女儿这辈子被皇帝耽搁,再也嫁不到一个门庭显赫的如意郎君了。
苍天有眼,辛夫人太有眼光了。在他眼里,辛家大公子可比皇帝顺眼多了,一张笑脸彬彬有礼,不似皇帝一座冰山,像谁都欠了他一般。自从上回辛公子参加了科考之后,阁内的那几个老东西暗中还在物色家族中貌美的小娘子,打算先把人攀上了再说。
没想到辛夫人竟如此聪慧,看上了他的千君。
辛韩两家结亲再好不过,政见相同,将来强强联手,他敢保证全京城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韩千君更适合做辛家儿媳妇的了…
国公爷满脸激动,可对韩千君来说,却是晴天霹雳。
“我不要!”像烫手山芋一般,韩千君将那匣子丢回了三公子身上,“我又不认识她,为何要受她的礼,三兄要不给其他妹妹…”
辛家大公子再优秀,与她也没关系,她已经有自己的辛公子了,抱歉。
—
屋漏偏逢连夜雨,坏消息一桩接着一桩,根本没给韩千君喘气的机会,没料到自己也会有抢手的时候,想不明白,辛家大公子既然如此优秀,为何会看上自己这个二嫁妇?
宴席散去,回到小院子,回忆起国公爷在宴席上激动的目光,韩千君觉得大事不太好,翌日一早便爬墙去了私塾。
马车出了国公府的巷子,一路朝着水市而去,到了第一个集市时,韩千君突然同鸣春道:“你动作小点,别被人发现,掀开帘子瞧瞧,身后是不是有一辆马车跟着。”
鸣春愣了愣,趁着马车拐弯之际,轻轻撩起了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后,立马回头讶异地道:“娘子怎么知道?这,这到底是谁跟着咱们…”
韩千君:“国公夫人。”
就昨日宴席上自己的那番言论,能骗得过旁人,却骗不过心细如牛毛的郑氏,且听映夏说,郑氏昨日还派人来打听过,她有没有过去火房,火房有没有做过面食,韩千君听说后便知自己这是暴露了,多半是昨日那身衣裳沾了面粉,暴露了行踪。
既然暴露了,便没有隐瞒的必要,接下来,只能与郑氏斗智斗勇。
“到前面的拐弯处,把我放下来,你跟着马车在集市里转一圈,然后驶去姜家,找姜家娘子替我掩护,拖得越久越好,申时再到明旺楼旁边的成衣铺子接我,那里人多…”
鸣春听得认真,可还是摇头道:“娘子,奴婢不放心…”
韩千君安抚道:“有辛公子在,有什么不放心的。”
鸣春想说,她不放心的就是辛公子啊。
可韩千君此时已被辛公子勾了魂,势必要拿下他,谁也阻拦不了。
第25章 辛公子,给个准话呗……
第二十五章
没有了马车,韩千君雇了一辆,到私塾时,吴媪还好奇问她:“三娘子怎么一人,鸣春今日没来?”
话没说完,便见小娘子跳下了马车,提溜起裙摆,踩着小碎步匆匆往长廊上跑,还不忘对她撂下一句:“吴婶子好。”
吴媪笑了笑,这位韩娘子,大抵是她见过最灵动的姑娘了,心中不止一次艳羡,若自己能养出这么一个女儿来,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可惜穷人家养不出来,得在蜜罐子里泡出来。
韩千君一路疾步,赶到了辛先生的院子,腿脚都酸了,谢天谢地,辛公子今日居然坐在了屋内,韩千君冲过去,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直勾勾地看着他。
辛公子见她一张脸红扑扑的,疑惑道:“跑什么?”
跑太快,心脏一时平息不下来,韩千君艰难地吞下几下干涉的喉咙。
辛泽渊把凉好的茶地给她,“先歇会儿。”
韩千君盯着面前的这只茶杯,很难不想起二夫人那日说的话,“你每日一杯茶水煮着,就为了等我上门…”
“辛先生,我,我昨儿遇上了一,一位好友…”说话时韩千君还有些喘息,来时的路上她已想好了,该怎么问。
辛泽渊:“什么好友?”
“是我一位密友,辛先生不认识。”是谁不重要,韩千君饮了一口下,平息后慢慢地组织语言,“她遇到了一个负心汉,不知该如何是好,昨儿哭了一场,让我替她想想法子,我倒是想帮忙,奈何是位小娘子,又不了解男子的心思,正好今日来见先生,先生能帮我解答吗?”
她一副苦恼的模样,看得出来很为她那位密友着急。
辛泽渊点头,“你说。”
因心怀鬼胎,韩千君不敢看他的视线,手指扣着茶杯边缘,缓缓地道:“一次意外相逢,我密友与一位公子相识,后来两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每回相处都很愉快,几乎无话不谈,我那位密友不知不觉喜欢上了对方,心中也认定那位公子对她也有意,可相处一月了,那位公子却迟迟不给回答,辛先生觉得,这算不算耍流氓?”
说完,韩千君更不敢看他了,盯着杯中被她摇晃荡起来的圈圈茶纹。暗自解释道:辛公子明鉴,我说的真不是你。
故事里的人真实存在,但不是友人,而是府上的二夫人。
辛泽渊下敛的眸子一顿,唇角微微动了动,很快掩饰下去,“到哪一步了?”
韩千君没听明白,“嗯?”
辛泽渊:“两人相处到哪一步了?”
当年叔母和二叔到哪一步她也不知道,韩千君愣了愣,结合自身经历,连猜带蒙道:“每日迎来送去,一道品茶,一道用饭,应该算不得清白吧。”
辛泽渊却道:“如此,恐怕不足以说明对方对她有意。”
心口一下子凉飕飕的,韩千君沮丧地道:“是吗,两人见了无数回,相见之时那位公子也挺高兴…”
“好客乃礼貌。”
果然,是礼貌吗,韩千君:“那要怎样才算呢?”
辛泽渊反问:“算什么?”
“私定终身啊。”韩千君脱口而出,终于抬起头来,对上了辛公子一双黑漆的眼眸。
韩千君并非只看过辛公子的眼睛,以往的十七年内,她与许多人对视过,父亲、家中几个兄长、旁人家中长得好看的儿郎、包括皇帝,可她都不觉得他们的眼睛有辛公子的好看,为何呢?
并非他们当真都长得丑,而是他们的眼睛里没有辛公子这般能腻死人的深情。
就他眼下的这个眼神,韩千君觉得,他一点都不清白。
辛公子看着她不断变化的脸色,抿了些许笑意,收回视线,拿了手边的书来翻,“韩娘子难倒辛某了,辛某也是未婚,恐怕无法解答韩娘子的疑惑,但据我所知,想要状告对方耍流氓,至少对方对你那位密友,在语言上,或是行为上有过逾越。”
有啊,有啊。
牵手,抱抱算不算。
可这些并非他行动在先。
见她半晌不说话,辛泽渊瞟了一眼,问道:“要看书吗?”
韩千君苦恼地撑着脸:……
看什么书,她不是来看书的,她是来要人的。
“什么书?”韩千君就不信,他不会主动,“辛公子看的这一本吗?”说完,不待辛公子答,利索起身换了一个位置,换到了对面辛公子的左手边靠墙的位置,坐在他身旁后把一颗毛茸茸的头伸到了他书页上,瞅了瞅,嗓音娇柔地道:“好多字不认识,辛公子能帮我念念吗。”
被她一搅和,辛泽渊再看去书页,明显已没有了落眼之地。
“别动了,歇息一会儿。”辛泽渊没推开她,把边上的一盘点心挪到了她跟前,“吃些点心。”
不能歇息,人家辛家大公子都有意要提亲了,辛先生你就不能争点气,聪明一回,快快识破我的所图所谋。
不就是行为上的逾越吗?这个她在行,一牵二扑三摔四讹…
韩千君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出了宫,她还会重操旧业,拿起碟盘里的点心,下意识地送进嘴里,完全没尝出什么味道,内心不断地在斗争,“韩千君你勇敢一点,扑上去,告诉他从还是不从!对,这是如今,倒在他肩膀上,他必会伸手来扶,扶了便是抱抱了,再趁机讹上他,说自己只是板凳滑,他为何要抱她?是喜欢她,要娶她吗,没错,就这么办…一、二、三。”瞅准时机倒下去,下一瞬便扑了个空,双手及时攀住桌面,堪堪稳住了险些跌下去的身子。
韩千君:……
辛泽渊侧身提了个茶壶的功夫,回头便见她如同一只幼崽般,趴在桌子边缘,疑惑问道:“怎么了?”
“凳子滑。”气死她得了,嘴里的点心囫囵吞下去,都想哭了。
辛泽渊伸手掰过她的脸,把她嘴角的几粒残渣轻轻拭去,温声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韩千君一心在那一扑没成功之上,并没有意识到辛公子此时的行为,就已经大大的逾越了,豁了出去,直接道:“辛公子给个准话呗。”
“嗯?”
韩千君看着他那张单纯无辜的脸,又怂了,“辛公子既知道我是谁了,就没有生出一些想法?”
辛公子:“什么想法?”
攀高枝啊。
多少人踏破了她家的门槛,想要在国公爷手下讨个一官半职,不过在她进宫之前进门来的都是高门大户的青年才俊,出宫后上门来的几乎都是死了老婆的中年男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从来不会低看任何一个想要用手段爬上位的人。只是她也有自己的理想,高枝只乐意给辛公子攀。
“韩娘子是想我去韩国公麾下,谋个官职?”
韩千君愣了愣,这么说也没错,当即狠狠点头。
辛公子沉思了一阵,侧目看着她,突然身子一偏,宽大的肩头碰过来,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问她:“那千君,想让我谋个什么官?”
像是盛夏里午后的一股热浪,突然从头席卷而来,韩千君身在其中动弹不得,心口‘咚咚’跳起来,可那股热浪并没有带来烦躁,反而心口的位置,似吹来了一缕徐徐清风,带着淡淡的花香,她还能嗅到花香里的一抹甘甜。
“韩娘子想好了,再告诉我,我先去上课。”
辛泽渊人走出去了,活像一尊雕像的韩千君才动了动眼珠子,饶是她再迟钝,也知道辛公子适才的行为,逾越了!
他,他碰到自己了,她斜着眼珠子亲眼所见,两人肩膀挨在一处了,这回她可是动也没动,是他自己靠过来的。
追出去,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杨风立在了院子里的槐树下。
杨风再一次见证了那位前贵妃娘娘,立在廊下傻笑。
笑了一阵,见她径直朝着自己而来,杨风下意识做出了防备,谁知对方快到跟前了,神色一愣,像是发现了天大的喜悦,欣喜地问道:“他适才是不是叫我千君了?”
杨风:……
他怎么知道,又不是顺风耳。
“啪——”一声,杨风回过头,便看到韩千君扔了一个不算太鼓的荷包在跟前的石桌上。
杨风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韩千君提点道:“你的俸禄是我给的,且后面几个月的俸禄我也付了,如今我主动找上你,你应该懂,往后能不能高升,就看你抓不抓得住机会。”
杨风忍俊不禁,她莫不是把自己当成宫中的太监了?
韩千君已经开始发问了,“辛公子有没有对旁的姑娘,也像对我这样?”说完又紧张地交代道:“千万要保密,不能告诉他,我问过你。”
她还真是什么人都敢相信。但除了这位前贵妃,主子还真没在其他小娘子面前这般装过,扬风道:“没有。”
韩千君心下一喜,继续问道:“辛公子没有给旁的小娘子做过饭,泡过茶,一道看过书?”
她在说什么,主子很闲?杨风道:“没有。”
韩千君眼睛越来越亮,“嘘寒问暖也没有?”
杨风瞟了一眼她桌上的荷包,这么多问题,里面的银子怕是不够付。韩千君很快看出了他的心思,忙道:“这只是定钱。”
杨风偏过头,“没有。”
韩千君悬来两日的心,平稳落了地,这才问道:“你可知,辛公子喜欢什么官?”
杨风觉得她弄错了方向,公子在朝堂上的官职韩国公给不了,但可以给他一个新郎官,那日盐罐子的恩怨,他铭记在心,没那个善心去提醒她,摇头道:“不知道。”
“那他喜欢什么?”
这个杨风知道,“钱。”
韩千一愣,那先前自己问能不能买他,他说不能,瞧来是给的不够,又问:“多少程度的银钱,他才会喜欢。”
钱这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杨风说了一个事例,“前日有人送了公子五万两。”黄金,“但公子没收。”
“五,五万两…”可她只有两万两白银。
—
三万两的差距,她上哪儿去弄?要不问郑氏把自己的嫁妆要过来?只怕刚张口,便会被郑氏质问她为何需要那么多钱?自己但凡说出辛公子,她的父亲当日便会杀来这间私塾,把辛公子叫到跟前,从头到脚审视一番,再把他祖宗十八代挖出来,然后大骂道:“为何要骗我心肝闺女的钱!”
韩千君一想起那一幕,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算了,不能打草惊蛇,三万两,她自己想办法。
明日她进一趟宫。
心头念着银子的事,午食同辛公子用饭都有些心不在焉,辛公子唤了她几回,她才回神,张口便语出惊人,“辛公子,你等着我,我明日就去筹银子。”
辛泽渊:……
她何时如此喜欢银子了。
见她搁下碗筷便要辞别,辛泽渊拉住她,“你有马车?”
韩千君一愣,还真没有,来时雇了马车到私塾,回去私塾门口可没有马车供她雇佣。
辛泽渊看了一眼她剩下的半碗饭,“吃完,我送你。”
来了这么多回了,辛公子每回只送她到门口,从未送她出过水市,今日是头一回,且也是第一次坐他的马车,一点都不比她那辆差,靠近马匹的位置置办了一张软塌,榻上铺了一层皮革,宽敞到四五个人都能坐下。一侧则摆放了是一张茶桌,上面的茶具一应具有。
另一侧摆着一炉熏香,袅袅青烟从炉缝里钻出来,笔直地往半空中升,韩千君终于找到了那股清淡的香草香从何而来。
韩千君转头看向身侧的公子,见到他一身青衣素带后,所有的疑惑又一瞬消散了,问他:“马车是雇主的?”
一定程度上,辛夫人也算得上是雇主,辛公子点头,“嗯。”
“下回我送你一辆。”他们不坐别人的。
见他又穿回了旧衣,问道:“前日我送你的那身衣袍呢,怎么没穿。”
辛公子答:“舍不得。”
韩千君一阵心酸,为了这句话,她也要努力筹银子。
前日为了银子的事没睡好,昨日被辛家夫人的突然送礼又搅得心绪不宁,回程的路上,马车一摇,韩千君渐渐生了困意。
点了几下脑袋,韩千君下意识靠去了马车壁,沉睡前记得自己是枕着一边直棂窗睡过去的,一觉睡醒,再睁开眼睛,人却在辛公子的肩膀上躺着,回程的路要一个多时辰,天气一暖和,坐久了马车内便有些闷沉,不知何时靠近辛公子一侧的直棂窗,敞开了一条小缝,徐风先吹在他身上,再慢慢地溢入狭小的空间内,不冷也不闷,气温正好。
人醒了,按理说应该立马起来,可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有生之年,她头一回靠在了自己喜欢的男子身上,宽大的肩头,像是一道停在她面前的港湾,只为她一人遮风启航,一颗心犹如跌进了一堆棉花内,舒服得不想起来。
辛泽渊低头看了一眼她微微滚动的毛茸脑袋,轻笑一声,“脖子不痛?”
不能被他识破,继续装睡。可他不说还好,一说便觉得脖子真有点疼了,装模作样地起身,当作刚醒来的模样,“咦,我怎么睡在辛公子肩上了。”
辛泽渊笑了笑,问她:“快到了,是送去国公府正门?”
韩千君瞬间醒了,惊呼道:“不用!”郑氏今日肯定派了人在门口守着。
辛泽渊被她过激的反应,震得一愣,随后垂目,曼声道:“看来,是我见不得人了。”
韩千君:……
她不是这个意思。
忙去解释:“辛公子误会了,鸣春还在集市上等我呢,我得先去与她汇合。”
不知道辛公子有没有释怀,掀开车帘,问她:“是前面的酒楼?”
“对。”
到了地方,辛公子没同她一道下马车,嘱咐道:“小心点。”
“好,辛公子明日我有些事要忙,后日我再来。”韩千君生怕被郑氏的人盯上,下了马车如同做贼一般,一溜烟儿地淹没在了人流之中,赶去同明春约好的成衣铺子,脚步跨进去的一瞬,总算反应了过来。
为何就不能送她回家了?正好带回去,倘若被韩国公抓个现行,说不定那日做的一场美梦,便成真了呢。
自己都嫌弃自己愚蠢,一拍脑袋,暗骂道:“韩千君,亏你还嫁过人,怎如此愚笨!”再回去看,马车已经走了。
鸣春在成衣铺子前等了有一会儿了,从早上出来郑氏的人便一直跟在马车后不远处,照着韩千君的吩咐,鸣春让马夫去姜家打了一个转,见完了姜家娘子,互通了说辞后,人待到午后算准了时辰才出来,见韩千君终于回来了,鸣春长舒了一口气,冲去人流里忙拉她上了自己的马车,“娘子,快些,阮嬷嬷就在身后…”
马车还未到国公府,阮嬷嬷便将韩千君一日的行程禀报给了国公夫人。
郑氏疑惑道:“去见了姜家娘子?”
阮嬷嬷道:“奴婢一直跟着,没有看错,三娘子今日出去,约了姜家姑娘逛集市。”
郑氏还是觉得奇怪,“既如此,正大光明递个帖子过去,用得着她遮遮掩掩…”
同时辛家的探子,也回去禀报给了辛夫人,“夫人,奴婢看得清楚,马车上下来的就是韩家三娘子,前贵妃娘娘。”
果然如此,辛夫人倒是小瞧他了。好家伙,这种多年没见他对哪个姑娘上过心,这一出手,竟冲着人家贵妃娘娘去了。
“明日你再跟着,提防着韩国公那头,说亲之前莫要被国公爷知道,那混账东西私下里拐了他闺女。”
第26章 陛下我要点银子,成亲……
第二十六章
国公爷昨夜便拉着自己的夫人,围绕着辛家大公子,讨论了半个时辰,越想越觉得满意。
今日回来又同郑氏道:“阁内的那帮老家伙,得知人家中了状元,暗中使足了劲,说个话还彼此提防着,可唯独不提防我,笃定了咱家没人竞争,底都与我兜了。我就听着不说话,等将来他们知道了,是咱家季婵与辛家结了亲,那脸色不知有多精彩。”
郑氏见他一副得意劲,忍不住泼起了冷水,匣子里的东西她看了,是一只玉镯,“一只镯子便把国公爷的心给扰乱了,说出去不怕失了体面,万一辛家没那个意思,不得好生失落一场。”
国公爷不赞成她这说法,“辛夫人也不是傻子,能乱送东西?”
辛家没遭难之前,辛夫人也是个三品官妇,官家里的每一场宴会,都有她的身影,礼数上的东西她不可能弄错。
但郑氏觉得不太现实。
并非自己女儿配不上,若在她进宫之前,别说辛家皇帝她也能配得上,可如今配完了皇帝,再回到韩家,就不一样了。
无论是名声、前途,辛家大公子都应当另择一门低调的门户,选一个未曾嫁过人的小娘子迎进门。
如今自己女儿是什么情况,郑氏心中还是有那个自知之明,两家当真结了亲,她都能想象得出,将来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郑氏说出了心中的顾虑,“这事我总觉有蹊跷。”
“什么蹊跷?”在国公爷心里,就没有他闺女配不上的郎子,“咱们季婵吃香着了,先嫁皇帝,不满意了说不要就不要,踢了后转身再嫁京城最有名的才子,这等风光之事,足够韩家后辈吹嘘三代。”
自家闺女被人家一顶大桥抬回娘家,还能被他说成他闺女看不上人家了,与他说不通,郑氏揉了揉头,懒得与他瞎扯。
正欲去洗漱,阮嬷嬷进来禀报,“三娘子来了。”
这时候上门是有什么急事?韩国公把褪了一半的袍子又穿了回去,吩咐阮嬷嬷,“快让她进来。”
片刻后,韩千君扶起纱帘,一张脸笑得甜美灿烂,“父亲,母亲,还没睡呢。”
韩国公就喜欢看她笑,从小只要她一笑起来,他什么烦心事都没了,招呼道:“还早着呢,快进来坐。”
郑氏狐疑地凝着她,什么早着她不来也就歇了,待人到了跟前,便问道:“大晚上找过来,有何事?”
今日她出去爬墙出府,郑氏没去追究,并非打算就揭过去,而是在查出真相之前,不想先打草惊蛇。
“没事就不能来了?”韩国公接受不了任何人对他女儿态度不好,她来了正好,自己有事问她,“季婵,辛家大公子,你见过…”
韩千君突然打断,“父亲,母亲,我想明日进宫一趟。”
韩国公一怔。
郑氏也抬头惊愕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要进宫?”过了一个月的宫外日子,她是反应过来了,外面还是没有当贵妃娘娘痛快?
那可由不得她了。
韩千君见两人误会,解释道:“女儿答应了姑母,要进去看望她。”
郑氏信她个鬼。
在宫中一年,也没见她去她姑母那请过几回安,出来了倒是感情深厚了。
郑氏当真不知道自己这位女儿长了一颗什么样的大心脏,也懒得废话,当场问她道:“你有脸回去,不怕人笑话?”
韩千君疑惑道:“我怕谁笑了,总不能因为一桩婚姻失败了,两人永辈子就不来往了,民间尚且还有买卖不成仁义在呢…”
关键是皇帝的安置费没给够啊。
韩千君自己也觉得荒唐,一个月前出宫时,曾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进那四方城,昭德皇后当初拉着她的手,再三问她,“当真想好了?”
后来见她执意要走,便与她道:“贵妃娘娘做不成,你依旧还是我的亲侄女,往后别连来这儿看我,都不来了。”
韩千君回道:“怎么可能不来,等我想姑母了,就来了。”
彼时不论是她,还是昭德皇后,心里都清楚她说的是场面话。在宫中被困了一年,若非当真失望透顶,怎么会连贵妃娘娘都要了,而重新选择了自由。换做旁人,这辈子恐怕都不想再入宫,韩千君也认为自己没个三年五载,她是不会再进去。
可这才出来一个月,她就要回去了,人生就是这样无常,她无法控制,也没算到自己会那么快遇上辛公子。
郑氏就没见过如此不长心的人,“你……”
“季婵说得对,一桩婚姻不成,往后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护食归护食,韩国公也觉得奇怪,“可你才出来一个月,明日就进宫,会不会太快了?”
韩千君垂目不答。
韩国公紧张了起来,“怎么啦?”
韩千君轻声道:“不瞒父亲,孩儿进宫,是为了去看漓姐姐。”
韩国公愣了愣,看了一眼郑氏,心道瞧吧,他就知道,这丫头从不会做无理取闹的事。
韩千君继续道:“当初孩儿出来时,漓姐姐心头便生了愧疚,为此还与陛下起了争执,昨日孩儿去了姜家方才听说,漓姐姐觉得对不起我,生了心结,至今还未与陛下和好,孩儿想着再如此下去,对漓姐姐将来有害无益,明日进宫去把话说开,让漓姐姐好生与陛下过日子,秦家的案子,还得靠陛下呢……”
韩国公听完,心揪成了一团。
大局为重,多好的姑娘啊,多善解人意,自己的婚姻都如此不幸了,还要操心人家的幸福。
秦家的案子,如今已到了关键之时,会不会翻案全凭皇帝的态度,这节骨眼上,秦家小娘子要是闹起了脾气,说不准还真就不了了之,往后再要来翻,可没那么容易了。
当下拉过韩千君的手,感性地道:“委屈我儿了。”
韩千君抿出一道笑容,乖巧地道:“我有父亲母亲,三个兄长在身边陪着,旁的一切都是锦上添花,孩儿不委屈。”
是啊,他们韩家的人都在,可秦家没了,就只剩下那么个小姑娘了。
回忆起当年秦将军家里的几个儿郎,个个英姿飒爽,死的时候最大的二十多岁,小的才十六,如今都埋在了乱坟堆里,连块碑都没有,韩国公眼圈都红了,“好,好孩子,明日你三兄长要进宫面圣,你同他一道入宫,好好劝劝她,莫要性情用事,没什么对不起我韩家的,当年秦家遭难,我韩家什么忙也没帮上,如今有需要的地方,韩家绝不会退缩…”
—
翌日一早,韩千君便跟在三公子韩韫的马车后,浩浩荡荡地进了宫。
今日前三甲进宫面圣,由皇帝亲赐官职,这时候上门讨债最合适,皇帝一忙起来,便没有时间与她讨价还价,她说多少就是多少。
到了宫门口,前三甲有专门的宫人带领入宫,接下来的仪式规矩颇多,韩千君与三公子分开,先行一步。
在宫中待了一年,也不是白待的,哪条路最近,在哪儿能第一时间拦住皇帝,韩千君一清二楚。
入宫门时,韩千君递上的是韩家三娘子的帖子,守门的侍卫乃锦衣卫的人,还未反应过来韩家三娘子是谁,韩千君便撩起了车帘,催促道:“能快些吗,待会儿日头出来了,甬道上太晒了…”
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新来的,一时没认出来,只觉得这韩家仗着昭德皇后相罩,连家中的小娘子说话都如此嚣张,正望着,手肘突然被身旁的人一碰,提醒道:“贵,贵妃…”
那名侍卫像遭了雷击,立马垂下头,结巴了一般,“娘娘请…”
韩千君人是被皇帝送回了韩家,但至今皇帝的诏书都还未下来。出去了一个月人突然又回来了,不还得唤一声,“娘娘。”
不仅是门前的侍卫,每经过一道关卡,韩千君把那张脸露出来后,个个都愣住了,有没反应过来的,膝盖都软了,“奴才见过贵妃…”
到了太和殿,门前的小太监见到她,如同见了鬼,足足愣了十来息,转身便往殿内跑。
韩千君:……
还是这个鬼样子,“王明德,你跑什么?回来。”
被唤住的小太监灰溜溜地退出来,立在她跟前,说话磕磕碰碰,“陛,陛下,不,不在里面…”
退出曾经的战场,再回过头来看,感觉又不一样了,韩千君在小太监身上看到了自己那一年的丑陋,名声差了也是合该,语气柔和地道:“我今日不是来找麻烦的,你看,我手里一没汤,二没菜,空手而来,不会为难你们家陛下。”
王明德眼珠子一点点地往上瞟,果然见她两只手空空荡荡,心道真不怪自己失态,实在是这位贵妃娘娘太能闹了。
旁人送汤送菜,陛下不要,也就自个儿提回去了。这位贵妃不是,提出来的东西没一样提回去的,陛下不要,好了,一罐子全摔在地上,说什么碎在陛下跟前,也当是陛下受用了。更有一回,手里的荷包隔空抛进屋,险些扔到了陛下头上。
以往的教训,历历在目,王明德防备地道:“娘娘,陛下真…”
“别唤娘娘了,唤我三娘子罢,我与陛下和离之事,旁人不清楚,你们能不知道?”韩千君道:“放心,我今日不是来反悔的,你只需去通传,就说陛下曾经答应我的一件事,今日我上门来,为兑现承诺。”
见她说到了这份上了,王明德才放下了一颗心,为难地道:“陛下还得见科考的前三甲,三娘子只怕来的不是时候…”
韩千君心道果然在这儿,漓妃娘娘也在里面吧,笑了笑道:“公公放心,我很快说完。”
王明德顿了半刻,终于愿意去通传了,韩千君也没留在原地等,跟在他身后一道上了大殿,最后候在了门外。
很快后高沾走了回来,一见到她,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紧张地道:“三娘子怎么今日来了?”
韩千君冲他一笑,“高公公的意思是我不能来了?”
“三娘子说笑了,这宫里哪一处三娘子没来过,早就看腻了…”
韩千君没与他废话,从他身旁挤了进来,高沾忙跟在她身后,细声交代道:“三娘子长话短说,陛下待会儿还得移驾朝安殿见新科状元…”
就他一人急?韩千君也捉急,脚步走得匆忙,闯进内屋,一眼便看到了龙椅上坐着的皇帝。
皇帝也从手中的折子里抬了头。
能让韩千君当年只看一眼,便不惜抢了进宫名额,非要进宫为妃的男子,长相不会差到哪儿。且周家历代皇帝相貌出了名的俊美,其中又数当年的太子最为出彩。如今登基的二皇子,样貌与太子很像,这也是韩千君非要嚷着入宫的原因之一。
可这回再次相见,不知是被政务掏空了,还是被漓妃掏空了,比起韩千君第一次见到他,皇帝的脸色明显差了许多,加之脸上的一丝不耐烦,完全没了当初一眼万年的光芒。
再想起她的辛公子,玉树临风,红唇齿白,笑起来的模样如沐春风,反而更胜一筹。
俗话说得好,一山更比一山高,人活着千万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走出那片森林,你会发现,对面森林里的参天大树更诱人。
高沾看着她杵在那半晌,也不行礼,唇角缓缓弯起来,笑成了一朵花儿,异常古怪。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则皱了眉头,甚至还往后挪了一下身子,明摆着做好了防备,高沾冷汗都出来了,忙上前提醒她,“三娘子…”
韩千君跪下行礼,“臣女拜见陛下。”
从臣妾变成了臣女,她叫的干脆利索,没有半点别扭和不自在,起身后还与皇帝亲热地打起了招呼,“陛下,好久不见。”
高沾拦住她要上前的脚步,指了她身后一处坐席,“三娘子,这边…”
韩千君在高沾所指的坐席上,刚坐下,便听皇帝冷冰冰地道:“什么事。”
还是那个死样,一开口就要冻死人呢,有了白月光作比较,作为过客的皇帝在她眼里已经回归到了普通人,韩千君与他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斟酌一番,掂量掂量会不会惹他生气,“上回陛下同说我的话,我铭记在心,这不有难了,立马来找陛下。”
皇帝的身体似乎当真有些抱恙,拳头捂嘴咳了一声,“有话就说。”
韩千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高沾,“高公公回避一下?”
话音刚落,皇帝便阻止了她,“无妨。”
韩千君心头腹诽,当皇帝的防范意识果然强,便也不客气了,道:“陛下,您曾说过,没钱了找您,今日我来了,我想再要四万两银子。”
五万两是给辛公子的彩礼,余下一万她留着自己花。
她说完,高公公眼皮子当场就跳上了,上回敲诈不成,这回还亲自入宫问皇帝要了?不是给了两万两了?她国公府还缺银子花?
皇帝咳得更厉害了,“没有。”
韩千君一愣,“不是,陛下亲口说的…”
皇帝以眼神示意高沾,高沾忙上前去扶他,“陛下,时辰到了,咱们该移驾去潮安殿了…”
“好。”皇帝搭着他的胳膊,起身往外走。
韩千君:……
这两只老狐狸,倒能一唱一和。
“陛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陛下…”
皇帝和高沾的脚步越来越快。韩千君也不是吃素的,追到了屋外,质问道:“陛下您是想食言吗?”
皇帝没答。
高沾回头劝道:“三娘子,陛下今日忙,改日三娘子再来。”
韩千君冷笑,再来,只怕这殿门她是进不来了,也不管皇帝今日要去哪儿,紧跟在他身后。
守在外的王明德,见此情况吓得都快哭了,不是说好了,只说一句话不会闹吗,这又是怎么了,收到高沾递过来的眼神,硬着头皮上前相拦,“三娘子…”
“起开!”韩千君一把推开他,“再敢拦,我跟你没完。”
有威名在前,王明德不敢了,磕头跪在了地上。
韩千君一路追出了太和殿,完全没有要放弃的意思,“陛下,陛下…表哥表哥…”眼见皇帝人跨下台阶,要坐上撵桥了,突然一声,“前夫!”
这一声喊出来,皇帝人还在台阶上,脚下一崴,险些没站稳。
高沾慌忙扶住他。
韩千君不追了,立在两人身后,皮笑肉不笑地道:“算了,陛下既然没有,那我去找漓妃娘娘。”
“回来。”皇帝及时叫住她。
韩千君听了他的话,很快走到了他跟前,“陛下什么时候给我?”
皇帝一看到她,气息就不稳,又咳了两声问道:“为何要那么多银子?”开口闭口几万两,她知道四万两银子能干多少事吗?
韩千君:“我有用处。”
皇帝皱眉,“先前朕已给了你两万两,到底要用在何处,需要六万两?”
若她说,是用来讨一个公子的喜欢,不知道皇帝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当场宰了,但除此之外,她似乎也没什么地方用得上这么多银子,骗旁人可以,但骗皇帝就是欺君之罪了。
韩千君说得委婉了许多,“我喜欢上了一位公子,我要成亲。”
话音一落,便又听到了皇帝连续不断的咳嗽声,还有高沾那双从没有睁开过的眼睛,瞪成了杏仁。
高沾这辈子就没遇到过如此轴的姑娘,每回见面,她似乎从不会让人失望,总会有出其不意的惊吓,当下失声道:“三娘子…”
韩千君道:“我与陛下乃好聚好散,陛下有了所爱,如今我也有喜欢的人,再也不会前来缠陛下,如此有利于陛下的事情,难道它就不值得四万两了?”
高公公没听说过这样的歪理,先纠正道:“三娘子要的是六万两。”再道:“三娘子成亲要银子,找韩国公啊。”
哪有用陛下银子成亲的道理。
她不敢,“母亲会打死我的。”
高沾都快气笑了,国公夫人会打死她,陛下就不会吗?算起来陛下和韩国公还是死对头呢,她哪里来的胆子问陛下要银子。
可韩千君的想法不一样,要银子这种事,非要从死对头手里拿着才舒坦,“陛下若能满足了我,我保证再也不进宫来烦您,且祝陛下与漓妃娘娘早日修成正果,早生贵子…”
她还真是,哪里痛她戳哪儿。
皇帝铁青地脸道:“等你成亲了给你。”
先后不对,有了银子才能成亲,韩千君坚持道:“现在就要。”
皇帝转头瞪来。
韩千君脖子一缩,嘀咕着与他算了一笔账,“贵妃娘娘一年的俸禄为一千两白银,还不算过年过节的赏赐,吃穿用度,太监宫娥的配置,像我这样的身板子,活到七十不成问题,我才十七,余下还有多少年,我算算…”
皇帝不想听她算,回头吩咐高沾,“去库房选些珠宝给她。”
再看向韩千君,说教道:“朕当初倡导节俭,你是一句没听进去。到底是什么样的亲事,需要你如此花费,别上当受了骗,连着朕的名声一道搭进去…”
—
一墙之隔,太监正领着高中的前三甲经过太保殿,遇上圣驾,安静地候在了一旁的夹道内。
等前面皇帝上了撵桥,那位姑娘也离去后,太监才领着三人跟上。
虽没见到人,但三公子听出来了嗓音,正是家妹,暗中惊叹,她何时要成亲了?自己怎么没听说?
想入了神,一时没注意脚下,踩到了前面的人,忙道歉道:“辛公子,抱歉。”
第27章 辛公子,我并非那等威逼……
第二十七章
韩千君费了浑身的劲,最终只要来了两匣子珠宝。
她的四万两银子怎么办?实在不行三万两也可以啊,但皇帝已经逃了,韩千君返回到太保殿,转身一屁股坐在跺踏上,打算当个百年老赖。
太保殿的太监们如临大敌,个个把脑袋垂到了胸口,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被这位贵妃娘娘逮住了错处,然后成了她的出气筒。
韩千君没那么坏的心眼,只把王明德一人叫了过来,同他聊起了天,大抵问了一些后宫的动向,“我不在的这一个月,后宫的各位主子们都还好吗?”
王明德趴在她身旁的金砖上,心中苦苦哀嚎,“她们好不好,与您无关了啊,您都要嫁人了,操心陛下的后宫作甚。”
可韩千君在皇帝身上没讨到好,不甘心,今日非要同他手底下的奴才过不去,又道:“还挺想她们的,薛娘娘还不得宠吗?陛下一次都没去见过她?真可怜,小皇子那么可爱,陛下怎么就不喜欢呢?我要是薛娘娘,哭什么呢?哭有用吗,陛下又瞧不见,不该每日带着小皇子去找父皇吗…”
王明德真要哭了,她可别乱使招了,这后宫好不容易安宁了一个多月,“三娘子,使不得啊…”
“不过,孩子虽可爱,又怎么能与貌美的姑娘相比呢…要怪就怪漓妃生得太美了,对了,我瞧着陛下气色不对,是不是后宫的嫔妃们又打架了?陛下在朝政上虽英明,但治理后宫欠缺了一些,身为帝皇,不应该雨露均沾吗。”
王明德冷汗都出来了,姑奶奶别说了。
王明德跪在日头下,一双膝盖都快要磨破皮了,终于等来了救兵,昭德皇后的人来了,听说韩千君进宫后,派人过来迎。
王明德如获大赦,就差对前来的宫娥磕头了。
韩千君没再为难他,走之前交代道:“把我适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告诉高沾,你知道的,我旁的本事没有,唯独精力好,很能折腾。”
然后指着脚边的两匣子珠宝道:“再去替我添两匣子,送到马车上,少一粒,我今夜就歇在昭德皇后那了。”说完起身拍拍屁股,洋洋洒洒地离开了太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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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在宫中时,韩千君一心想要成为一宫之主,心思全花在了宫斗上,总觉得昭德皇后离得近,随时都能看得到,上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今不再是嫔妃的身份,姑侄之间的情分回到了之前的纯粹,不用再听昭德皇后训她不知礼数,斥她一天到晚惹是生非,不懂得体贴皇帝,是以,进门时心情轻松了许多,人还在门口,韩千君便甜声唤道:“姑母,千君来看您了。”
一个月前韩千君出宫时,昭德皇后还有些放不下,这丫头她看着长大,从小性子鲜活,后来到了宫中,亲眼见她脸上的愁苦慢慢堆起来,也曾后悔过,不该把她拖到这趟浑水里来,出宫那日,昭德皇后自觉惭愧,她无法左右皇帝的心意,更不能为了她,而去为难秦家的那位遗孤。本以为她心头怎么着也会生出疙瘩,记恨自己,这辈子不愿意再来见她了。
今早收到帖子,昭德皇后便知道是自己多虑了,如今见到人,心头仅剩的那一点顾虑也一扫而光。
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
见她疾步而来,昭德皇后不由皱眉,“走路慢些,人都到这儿了,还急得了你那几步路?”
韩千君不以为然,冲她一笑,“见到姑母,思之心切。”
昭德皇后笑骂了一句皮猴,把人招到跟前瞧了一番,“一个月没见,脸色是好了。”
“宫外的空气好。”
这点倒没说错,昭德皇后记不得自己多少年没出去过了,问了一番国公府的情况,韩千君一一告诉了她,还给她讲了三公子韩韫科考后的趣事。
昭德皇后听进耳里,心里却是另一番感触。
国公府的事她并非不知,府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有人禀报。老夫人抢了她的银子,老二后宅的一摊子破事,见韩千君一句都没提,昭德皇后甚是欣慰,韩家几个姑娘,看似她最粗枝大叶,实则心头门门清,什么都清楚,报喜不报忧,从不会给人添堵。
午膳,昭德皇后留她陪自己一道用,备了一桌子韩千君爱吃的菜,临走时又给了她一匣子金和一匣子珠宝,韩千君也没客气,乐呵呵地收了。
进一趟宫如同赶趟,用完午膳韩千君没多耽搁,与昭德皇后辞别后,便去了漓妃娘娘的宫殿。
韩千君离宫那阵,漓妃娘娘正是受宠之时,陛下几乎每日都会歇在了她殿内,人站在外面隔着宫墙都能听到屋里的欢笑声,后宫的嫔妃们无人不艳羡。
可这回到了漓妃的宫殿,入门却一股子冷清,往日的欢笑声没了,门口还有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守着,短短一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莫不成两人当真闹翻了?韩千君恨自己乌鸦嘴,咒皇帝也就罢了,小萝卜也受到了牵连。
守门的嬷嬷并没相拦,一路领她进了漓妃娘娘的寝宫。
在宫中第一次见秦漓时,韩千君并没有认出她,只觉得这姑娘好看是好看,身上却有一股隐隐的孤寂和悲凉。
后来知道了她身份,韩千君便明白了她身上的悲凉从何而来。秦家满门独她一人活着,身上背负着一家人的性命,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笑得出来。
韩千君进去时,漓妃正坐在软塌上,人是呆的,目光空洞,脸色也苍白,与皇帝今日的气色倒是很像。
见到她,漓妃回了一些神,对她笑了笑,“怎来我这儿了?”
韩千君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问道:“怎么回事,是被陛下禁足了?”
漓妃摇头,似乎不想提自己的事,起身去替她倒了一杯茶,落座后目光柔和打探了一番韩千君,苍白的脸上多了一道欣慰,轻声道:“瞧来过得挺好。”
“我就不适合宫中。”韩千君笑着道:“还是外面的日子过得自在,没人看管着,指责我这做的不好,那做的不好,闷了,想出去也就出去了。从前我不知道自己身在福兜里,非要到这宫里来走一遭才长教训,倒也并非毫无长进,长这么我也是刚才知道杨柳是什么味道。”
她说着,秦漓则一脸艳羡地看着她。
韩千君不忍看她的目光,担忧地道:“小萝卜,到底发生什么了…”
当年的秦将军乃韩国公一手提拔起来,两家的关系亲密地如同亲兄弟一般,长辈们交好,晚辈的关系也好,比起府上二房的几个姑娘,韩千君更喜欢与秦家的小娘子玩。
秦漓头上原本也有两个哥哥,同韩千君一样,被宠得无法无天,性子从小就傲慢娇气,两人为此不知道打过多少回,可就是这样的打打闹闹,两人却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八岁那年,昭德皇后为稳住秦家,与其定下了亲事,若无那场灾难,秦漓如今应该嫁给了先太子,先太子登基,她该是大周的皇后。
但现在,先太子战死,她成了当初二皇子的宠妃。
认出她后,韩千君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但自己能让的能给的,韩千君都愿意给她,“小萝卜,我一直在你身边,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
秦漓眼里的憧憬慢慢散去,摇头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季婵不必为我难过,也不必来怜悯我,安心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好,秦家的债,只能我自己一人去讨,任何人都帮不了我。”秦漓突然一笑,问道:“你知道陛下为何要替秦家翻案吗?”
韩千君一脸疑惑,难道不是怕被她敲诈?
秦漓垂目,盯着自己的一双手,喃声道:“我捅了陛下一刀。”
韩千君:……
难怪陛下脸色不对。
韩千君愣愣地看着她,想说一句你怎如此糊涂,弑君乃死罪,突然又意识到此时她人正好好地坐在自己跟前。
韩千君无比庆幸自己醒悟得早,及时退了出来。
其实从一开始,韩千君便知道自己和皇帝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她喜欢美好的事情,凡事不愿意悲观,喜欢开开心心地活着,可皇帝身为一国之君,需要的是心机和城府,需要带着她永远也学不会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
秦漓则不同,她一出现,彷佛就与皇帝在同一个世界,韩千君进不去,也想象不到他们看到的是什么,更体会不到他们眼下正在经历的风浪。
她能做的,也就只剩下了怜悯。
今天韩千君进宫,韩国公必然也知道,秦漓交代道:“陛下已答应了翻案,便不会食言,你回去告诉韩国公,秦家的事不用他插手,朝中太上皇的势利尚在,辛家返回官场之后,薛家一派最近咬得很紧,单靠昭德皇后一人,还做不到能永远护住国公府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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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安殿。
皇帝正召见金科三甲。
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的势利分布得很均匀,皇帝,昭德皇后,薛家各占一人,均是出身于世家,没有一个是寒门。
赏赐的官职也没什么可考虑的,早就拟定好了。
辛家大公子,赐官翰林院修撰,从六品官职。国公府三公子韩韫与探花朱瞻,同赐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官职。
结束后,皇帝独留了辛泽渊。
高沾屏退了所有人,把大门也掩上,殿内再无旁人了,高沾才同辛泽渊赐了座,“辛公子请。”
皇帝今日也并非头一回单独见他,但这回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辛爱卿,不知太傅考虑得如何了?”
一个月前,皇帝把他召回来,本打算直接赐他官职,可他不同意,非要走一条科考之道,正大光明地踏回官场,如今如愿了,他要的事情也该有答复了。
秦家翻案,不能少了辛家。
要想证明秦家没有谋反,第一步便是证明先太子的死与秦家无关,而如今唯一能证明的人,只有先太子的恩师,辛太傅。
辛泽渊这回给了他满意的答复,行礼道:“臣今日受祖父所托,传言与陛下,辛家愿为陛下效劳。”
效劳就该有投名状。
皇帝不好开口,便由高沾代劳,高沾走过去轻声问道:“听说辛大人近日得了一幅画?”
辛泽渊没有否认,且画他也已经备好了,从袖筒内取出来,上前呈给了皇帝,“前几日臣从范少卿口中得知,陛下正在寻此画,臣正好见过此画像,虽费了一番周折,但总算替陛下找到了,请陛下过目。”
高沾松了一口气,前几日大理寺范小侯爷一直守着他,无论怎么套话,他就是不肯给,如今终于肯拿出来了。
皇帝的神色明显也轻松了几分,展开画卷后,是一张年轻女子的画像,正是他的生母,当年的淑妃娘娘。但并非是后来在宫中的模样,而是十几岁时的容貌,画像的背后是一座华丽的高楼,映着‘风月斋’三个大字,乃二十几年前,扬州有名的花楼。
皇帝看了一眼后,面无表情地收了起来,没再留他,“辛苦辛爱卿,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替朕同辛太傅道一声谢。”
辛泽渊没动。
皇帝疑惑道:“爱卿还有事?”
辛泽渊拱手道:“臣寻画像之时,不慎烧了民间的一座楼,至今还未赔偿。”
皇帝:……
“要多少?”
辛泽渊道:“五万两。”
高沾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了皇帝的喘咳才回过神,忙上前去搀扶。半晌后等皇帝平息了下来,嗓子带了些沙哑,语气还算镇定,“爱卿放心,朕明日会派人将银子送到府上。”
辛泽渊行礼道:“谢陛下,望陛下保重龙体,臣告退。”
等人走了,高沾才露出了讶异的神色,喃声道:“到底是烧了什么金楼,要五万两银子。”据他所知,不过是一间茶楼,价值顶多一千两,且那楼他猜得没错的话,还是辛家的。
彼此却也明白,辛泽渊要的只怕不是烧楼的钱,而是这副画像所值,单论这副画像,别说五万两,十万两它也值。
可辛家既然都答应站陛下了,这东西不应该白送吗?且五万两银子,对辛家来说,不过牛身上的一根毛,他要与不要,有何区别。
不明白辛公子是什么心思,但高沾知道今日不是个好黄历,一早起来个个都来要钱,躲过了一个躲不过另一个,注定了要舍财。
—
宫中快要钥了,韩千君才走。
四万两银子虽没要到,但得来了一匣子金,有五十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那番威胁的话起了作用,王明德给她放了六匣子珠宝在马车上,另外还装了几匹锦缎,回去时,也算满载而归了。
一出宫门,便见三兄韩韫的马车停在那,正在等她。
韩韫出来的早,已等了她一个多时辰,见人来了,一头钻进她马车,看到满满一车的东西,几乎无处容身后,感叹道:“你是当真进宫打秋风去了?”
韩千君不承认,“什么打秋风,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的。”
三公子不是个会藏事的人,当下拆穿了她,“别吹了,我都听见了,你问陛下要银子,开口便是四万两,你可真敢要,还有你何时有喜欢的人了?还要成亲,我怎么不知道。”
韩千君:……
没想到宫墙也会漏风,韩千君贿赂道:“你不要告诉父亲,我分你两成。”
三公子道:“你也太小看三兄了,这么大的事,莫非父亲母亲都不知道?”
韩千君绝望了,“三成。”
“成交。”三公子道:“我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父亲最近对辛家大公子格外上心,母亲今日还托我给辛公子回了礼,邀请辛夫人有空了一道去赏花。”
韩千君一愣,“他收了?”
三公子点头,“收了,辛公子说辛夫人也正有此意,想与家母叙叙旧…”瞅了一眼韩千君极为抗拒的脸色,三公子纳闷地道:“辛家大公子,京城内多少小娘子想要嫁给他,你真不喜欢?”突然想了起来,问道:“你是不是还没见过他?他人就在前面,马车刚走,要不我追上去,说两句话,你趁机先看看人?”
韩千君摇头,“不要。”他就是长成一朵花儿,她也不稀罕。
不能再等了,即便没了两万两,她也要试一把,翌日一早,韩千君把所有的家当都带上了马车,足足十个漆木匣子,里面多数都是珠宝,只有一匣子金,成败在此一举,她就这么多了,辛公子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她就只能搬出家父韩国公…行威逼利诱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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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出国公府,郑氏的人便跟在了身后。
可辛夫人派出来的马车也候在了必经之路上,待韩千君的马车经过后,突然横插进来,把阮嬷嬷的马车拦在了后面。
韩千君今日原本怀着即便被郑氏撞破,也要实施计划的打算,可走了一段路后,突然没看到阮嬷嬷的马车跟来,还有些纳闷,不过此时她也没心思管旁的事,坐在马车内,只盼着坐下的马儿能跑得更快一些,务必要赶在辛夫人和郑氏会面之前,拿下辛公子。
人到了后,吩咐鸣春看好马车,自己上去院子里找辛公子,匣子不好搬,打算把人叫上马车上来谈。
还没到辛公子的院子,远远便听到了一片热闹声,好奇今日学子们怎么没上课,到了院子后,便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
学子们都在,围满了院子,有的在糊纸,有的在画画,还有的在编着竹篾,一旁的地上还堆放着一根一根的青竹。
小圆子先看到她,冲她招手,“韩姐姐…”
韩千君没见到辛泽渊,问小圆子,“你们这是在干嘛?”
小圆子兴奋地道:“做花灯,辛先生说,今日晚上咱们去西江放花灯,韩姐姐要不要一起去…”
放花灯?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吗,韩千君问道:“你们先生呢?”
话音刚落,辛泽渊便从她身后走来,应道:“这儿。”
韩千君回头,今日的辛公子穿上了她送他的那一身衣袍,立在连廊下身长玉立,俊得光彩夺目。
算了,马车太小,不够气氛,她还是把东西搬上来,“辛公子,你等我一会儿,很快回来。”
说完没等他应,韩千君又跑了回去,回到马车上,吩咐鸣春把匣子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装成了两大包袱,一人扛了一大袋,也不要吴婶子的帮忙,一路气喘吁吁地搬上了辛公子的院子,堆在了那张他喝茶的木案上。
辛公子似乎不太明白她要干什么,立在屋内好奇地看着她。
“再,等我,一会儿……”韩千君走到门槛处,“啪——”一声关上了后院的房门。
屋内只剩下了两人,韩千君转身先坐去了位置上,再抬头招呼屋子的主人,“辛公子过来坐。”
辛泽渊扬了一下唇,坐去了她对面。
伸头缩头一刀,韩千君不想再逃避了,眼睛一闭,把包袱堆给了他,“我知道,辛公子人穷志不穷,我也并非那等威逼利诱的肤浅之辈,比起身外之物,我以为辛公子更看重的是一个人的灵魂。我也一样,在意的并非辛公子的外在,而是欣赏辛公子的才华,这些东西都是我平日里攒下来的,虽说攒了好些年,攒得比较辛苦,可若能用在刀刃之处,能助辛公子一臂之力,走出困境,一切都值…”
第28章 你可以图
第二十八章
韩千君边说边解开了包袱,一堆的珠宝摊开,哗啦啦地从包袱里倾泻出来,有珍珠,有红宝石,蓝宝石,紫宝石,翠玉,珠光宝气的光亮印在韩千君的额间,她抬起头来,脸颊因先前的奔波还泛着潮红,目光里一片清澈,所谋所图写得清清楚楚。
辛泽渊被那眼底的光芒,摄去了片刻的神智。
韩千君以为他是嫌太少了,毫无保留地道:“除了这些,我家里还存了两万两白银,都是给辛公子的。”
“都给我?”
韩千君点头:“嗯。”
辛泽渊头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道:“为何要给我?”
就像六年前,为何她会打着伞来到他身边,替他遮住了头顶的灼日,且还给了他一锭银子,告诉他:“人大多数的烦恼,都是可以用银子解决的,而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事能比突然得到一锭银子更开心了,你的运气会变好的。”
他得了她的银子,运气确实变好了。
只是她把自己给忘了,又或许那日她根本就没看过他一眼。
倒是他这些年,一直都有听说她的事迹,先是秦家二公子,再是先太子,后是皇帝,每一回她的爱都来得尤其快。
见他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仿佛要剥开她身上的一层皮,看看她到底藏了什么心机,韩千君愣了愣,担心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读书人最讲究的便是志气,尤其是作为先生,底下还有那么多的学子,要面子也能理解,韩千君缓和地道:“龙困浅滩终有腾飞之日,以辛公子的才华,如今的困局只是暂时的,缺的只是一个契机。”
她愿意当那个契机,带着他一道飞黄腾达。
他又问道:“没有所图?”
韩千君下意识道:“辛先生不要多想,我并非那等威逼利诱之人,对先生绝无所图…”倒也并非真话,越到后面声气越低,天地良心,她每日坐马车,来回差不多要三个时辰,屁股都颠痛了,为了要银子,她去宫中找前夫,撒泼打滚才要来这么点东西,没有所图,谁信?
韩千君再次为自己打气,别怂啊,告诉他真相,自己从一开始便对他有所图谋,平白无故地给他银钱,不是她钱多人傻,也并非她有一颗菩萨心肠想要普渡众人,世上那么多的苦难人,她为何偏偏就渡他呢?不就是图他一张脸,想让他搬入国公府,成为韩国公的女婿…
对,就这般告诉他,他不答应了再说……
心里好一番斗争,却突然听他道:“你可以图。”
韩千君没反应过来。
起初怀疑自己耳朵出了幻觉,可见辛公子看着她的眼神,似乎确实是在告诉她,她没有听错,他说她可以图…
韩千君怔了怔,突然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细细去从他的眼神中去辨别,再一点点地去揣摩他的心思。
片刻后,韩千君盯着那张英俊到一塌糊涂的脸,在他极为鼓舞的目光下,终于鼓起了勇气,问出了自己想要问的话:“那先生能娶我吗?”
说完心口便“砰砰砰——”跳了起来,比她适才扛着一袋子珠宝爬坡上坎跳得还要快,生怕自己错过了他的答复,连呼吸都屏住了。
辛泽渊:“可以。”
可以…
他说可以,答案来得太容易,有点不真实的感觉,韩千君愣在那,狠狠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人还在,不是做梦。
他答应了。
韩千君的唇角眼见地弯了起来,一双葡萄大的眼睛里溢满了惊喜,身子往前一探,凑近辛公子,再次同他确认道:“你答应了?”
辛泽渊点头,“嗯。”
高兴的事情,就应该反复地问,韩千君又道:“辛公子答应了要娶我?”
辛泽渊再次点头,“嗯,娶你。”
韩千君有种爬过万重山,终于见到了大海的成就感,激动地道:“谢谢辛公子。”
大抵没见过求亲要说谢谢的,辛泽渊轻笑一声,俊美的笑容潋滟在珠宝堆里,一瞬把那珠宝都衬托的没了颜色。
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韩千君打算一鼓作气,追问道:“那,辛公子,打算何时去我家?”
桌上的珠宝因她的动作,散落了一些在地上,辛泽渊弯身去捡,拾起来一串珍珠放在她敞开的包袱内,抬头问:“见韩国公?”
也算是吧。
但如今韩千君得了他的准话,已有了底气,觉得还是说得更明白一些比较好,一双眼睛顿时笑成了腰果,嗓音小的不能再小,“提亲…”
“何时去?”
韩千君心道这不是自己问他的问题吗。
自然是越快越好,她是心急了一些,毕竟父亲乃当朝国公爷,辛公子虽是先生,目前应该还没见过那么大的官职,能答应娶她,已是顶着巨大的压力了,提亲之事怎么也得准备准备,可不心急郑氏今日与辛夫人碰面之后,以国公爷的速度,过不了两日,就要与辛家夫人成为亲家。
韩千君为难地挠了挠额间,目光慢慢地落在他那只把玩着珠宝的手上,鬼使神差,突然伸出一截粉粉的手指头,轻轻地戳了一下他手背,撒娇一般软软地道:“明日可以吗?”
有她在,他不用怕。
韩国公最喜欢她了,她喜欢的人,他也会喜欢。
韩千君没敢去看他,只盯着他不知为何突然僵住不动的手,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指腹正好碰在他手背的一根青筋,往下一压,还能感觉他经络里的跳动。
耳边的安静渐渐变长,韩千君寻思着要不要退一步,缓几日也可以,便听他应了一声,“好。”
韩千君很想把指头下的那只手抓起来,狠狠一握,以表心中的感激之情,但她今日已经得了很大的便宜了,不能再过分,含蓄地撤回了自己的手指,用笑容和语言感谢了他,“辛公子,你太好了。”
幸福来得太快,有股飘忽忽的感觉,许是最近气温回暖的缘故,还有些热,韩千君摸了摸湿漉漉的掌心,起身道:“辛公子,你先坐会儿,我出去一下。”
她去透透气。
打开房门,外面的新鲜空气流进来,扑在她脸上,燥热感减去了几分,但那股飘飘然没有褪去,看谁都觉得和蔼可亲,主动同守在廊下的杨风打了一声招呼,“杨公子好。”
接着又去夸院子里的学子。
“哇,韦郡画的是兔子吗,真好看,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
“咦,李公子这是在做走马灯吗,太能干了,不仅会读书,手艺还这么好…”
“小圆子好厉害,这么小都能做灯笼了,将来可不得了…”
挨个儿把人夸了一圈,而被夸过的学子都很开心地回了她,“多谢韩娘子。”或是:“多谢韩姐姐。”可轮到单青了,单青却道:“多谢师娘。”
韩千君:……
院子里的学子们一瞬安静,齐齐朝他看来,性子老实的佩服他的胆识,连先生的玩笑都敢说,韦郡也愣住了,赶紧往屋里看去,庆幸先生没听见,还有几个喜欢看热闹的,则低头偷笑。
见韩千君立在自己身旁不动,半晌没出声,韦郡还以为惹了祸,要挨一顿好骂了,忙把自己的脖子缩起来,埋在了胸前,不敢抬头。
片刻后韩千君却弯下身,轻声问他:“平日里,你们家先生是不是经常夸你?”
单青摇头,“没夸过,骂倒是挨了不少。”
话音一落,院子里的学子们都笑了起来。
有人道:“韩娘子不知,单公子最是顽劣,三天不挨打上房揭瓦,先生头疼着呢…”
韩千君诧异,哪里顽劣了,分明很可爱,拍了拍单青的肩,鼓励他道:“放心,你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
与人说了一阵话,终于找回了踏实的感觉,再回到长廊下,脚步往后退去,身子也往后迎,透过门缝往里看,辛公子还坐在位置上没动,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韩千君:……
转身走进去,辛公子已起身,收拾桌上的包袱,一堆的珠宝包起来,一手拎一个,放去了胡床前的箱柜内,上好锁后,回头看她,“多谢韩娘子。”
都答应去提亲了,再叫韩娘子是不是有些见外了?连他的学生都知道唤她师娘…
韩千君没有明着去纠正,决定以言传身教的方式引导他,“不客气,子京,今日你是不是很忙,忙的话,我先回去,明日在家里等你…”
就要上门提亲了,他总得准备一番。
“准备好了。”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辛公子给了她一颗定心丸,走去桌案旁提起上面的食盒,回头同她伸手道:“今日先带你出去逛逛。”
见他态度轻松,并没有因明日的提亲而紧张,韩千君松了一口气。
名正言顺了就是不一样,辛公子都会主动伸手让她牵了,韩千君弯唇应了一声,“好,我最喜欢逛。”,开开心心走过去,然后…牵住了他的衣袖。
辛泽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经过院子时,学子们目光慢慢地落在了自家先生那只被绷成了几乎一条线的宽袖上。
韩娘子与先生的关系,学子们心里早就心照不宣了,但两人相处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在众人眼皮底下拉拉扯扯。
辛泽渊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唤来韦郡,打好招呼,“午食不回来了,你们继续做灯笼。”
韦郡点头,问道:“先生要去哪儿?”
辛泽渊轻拉了下袖口,“你们师娘怕闷,带她走走。”
韩千君:……
耳尖“腾——”一瞬烧了起来。
他都听见了?
耳根子烧起来之前,手中的袖口一紧,辛泽渊及时提步,托着她走向了下坡的一条小经。
小经的两旁种满了青竹,身后学子们安静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竹丛下,才转过头,七嘴八舌地哄闹了起来。
唯有韦郡不置一词,沉默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辛先生看着虽温和,实则待底下的学子们却很严厉,除了书本上的东西,他鲜少与学子们分享自己的生活,学子们也不会冒昧地问。
即便是跟了他最长时间的韦郡,也只知道他是个生意人,姓辛,旁的一无所知。
韩娘子没来之前,他就像是一团谜,没人敢上前去拨开,也拨不开,韩娘子来了后,蒙在他身上的迷雾才慢慢散去,露出了一点蛛丝马迹。
先生曾说,“寒门的对手,不是贵族,而是他们骨子里的奴性。”
先生告诉他们,想要别人看得起,先要学会对自己尊重。
韦郡其实从一开始就猜到了,他并非池中之物,如今有了韩娘子的应证,他大抵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他也有一语想与先生说。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跟。
先生如今的这一条路,准备好了吗。
—
学子们看不见的地方,韩千君已把辛泽渊的衣袖拧成了麻花。
到了底下,辛泽渊脚步便放慢了,抬了抬手示意道:“太紧了。”
韩千君愣了愣,这才察觉辛公子的肩头都快被她拽偏了,道了一声抱歉,松开了几分,只捏了他一片袖角,问道:“这样,可以吗。”
辛泽渊:“太松。”
又太紧,又太松,那她该牵哪儿?
亲泽渊立在原地,等着她慢慢反应,见她两只手在自己衣袖上,比上比下捏了半天,到底还不算太笨,反应了过来,仰头问道:“我能牵辛公子的手吗?”
“能。”
话音一落,一只软绵绵的小手带着一股子的暖意,便握上了他的手指,手太小,连他的五指都握不住,来回在他掌心内抚来抚去。
确定她是在故意胡作非为了,辛泽渊反手捏过她,为了不让她再乱动,手指从她的指缝里穿过去,把人扣在了掌心内。
手指比他想象中还要柔软纤细,掌心倒是肉乎乎。
韩千君:……
上回在麦田里的牵手,乃辛公子拔手相助,这回不同,纯粹是为了牵小手而牵手,韩千君可不得使劲儿地摸几下,毕竟这样的场景她肖想了太久,可惜还没来得及量出他骨节到底有多长,便被他识破,手扣在他掌心,动不了了,只能乖乖地走路,看前方,“辛公子要带我去哪儿。”
“看江,成吗?”
“好。”就这般他牵着自己,去哪儿都一样,就算此时他要去集市上走一圈,她也没意见。
但韩千君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带自己私闯民宅。
看着辛公子从一旁的巷子内,熟门熟路地抽出了一张木梯,搭向一处阁楼的平台时,韩千君动了好几次唇瓣,欲言又止。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想看江,即便要看,等下回她带他走大门啊,真不需要偷偷摸摸。
愣着的功夫,辛公子已先踩着木梯上去了,人站在阁楼的平台上,回头对她伸手,“能上来吗。”
她几乎每日都在翻墙,木梯子都快踩烂了,怎么上不去。但她从没有翻过别人的墙,犹豫片刻后,一面撩起衣袖往上爬,一面紧张地道:“辛公子,咱们不请自入,万一撞见阁楼的主人,该如何……”
“没人。”
没人,也不该私闯…算了,撞见了就给钱罢。这一处的地势本就高,待爬上了阁楼后,韩千君顿觉眼前一瞬开阔起来。
眼前是静静流淌的西江,能一眼看尽整个江面,从上游到下游,江面上有多少辆船只都能数的清。
没想到还有如此观景的好地方,上回她登的阁楼,虽也能看清江面,但离得太远了,没有当下的震撼,连扑过来的风都带着一股江河的味道,正欲问他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谁知一转头,又被惊住了,只见辛公子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一件墨色披风,递给她,“风有点大,披上。”
“辛公子…”翻人家的墙就算了,可不能乱拿人家东西。
辛泽渊见她瞪大了眼睛,无奈地道:“我的,上回落在了这。”
那就好,韩千君没接,往他跟前靠去,主动把头低下来,想让他给自己披上,为了掩饰心中的小心思,还故作若无其事与他搭话,“辛公子经常来这儿?”
辛泽渊胳膊展开,绕过她后背,把披风搭在了她肩头,“嗯。”
“没遇上主人?”
“没遇上。”辛泽渊轻拉了一下披风的系带,韩千君的脚也跟着他的力道往前挪,与上回一样,鼻尖几乎贴在了他胸前。
第二回了,她又闻到了他身上幽幽的草香,脑子糊住了,也丝毫不影响她的财大气粗,“辛公子要是喜欢这儿,待我回去问问这处是谁家的,我买下来。”
辛泽渊替她系好了绳带,抬头拉下披风后的帽子,搭在她头上,应道:“好。”
日头正当空,虽有风但没有那么冷,辛泽渊又钻进屋,搬出了两张马札,并排放在了阁楼上,“坐会儿。”
作为贼子,这样的行为着实有点嚣张。既来之则安之,韩千君欣然接受了,挨着辛公子身旁坐下,目光随他一道看向跟前的江面,她不是个会安静看风景的人,人生大多数时候是身在人群堆里,吵吵闹闹。
“见过龙舟争江吗?”
韩千君:“赛龙舟?”
辛公子摇头,“两队龙舟,从江对岸出发,在江中心相遇,徒手相搏,赢了的划到对岸,占领对方的地盘,输了的跌入江河,人财两空。”
韩千君从没听过如此粗暴的竞争方式,他说的事情应该不是在京城,京城内的水域一向太平,哪家占哪一个巷口,都划分得清清楚楚,如今便是以辛家为首,旁的商家似乎也愿意俯首称臣。
若不是辛夫人对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韩千君对辛家的印象还算不错。
“比赛结束,江面上会热闹好几日,扬州的广陵散,蜀地的杂技,长安琵琶,瀛洲古调…各种曲目,各有各的妙处,并不比宫里的乐曲差…”
韩千君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出过京城,听他说起这些,恍如亲临其境过,问道:“辛公子听过?”
“嗯。”
“辛公子去过很多地方?”
辛泽渊点头:“很多。”
一只刚飞出去笼子的困鸟,外界的一切新鲜事,与她而言,都有着很大的诱惑,韩千君问了他很多。
“什么是蜀地的杂技?”
“长安琵笆与京城有何不同吗?”
“瀛洲古调又是什么……”
她不太懂音律,如同她不喜欢读书一般,并非她不愿意学,而是那些东西彷佛天生与她八字不合,她越想接近,它们越躲得远。
在宫中的一年里,她曾闹过不少笑话,音律大抵也是她唯一能被人诟病,而无法反驳的东西。
若换做旁人,她也不敢这般问,但好像知道辛公子不会笑话她,就算她问出再愚昧的问题,他还会为她解答。
“可有看过叠罗汉?”
“见过。”
“万变不离其宗,蜀地的杂技,不过加了一些空中翻跟头的把戏…”
很寻常的聊天,似乎说了很多,又好像没说什么,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了西,辛公子提来的一盒点心也用完了,饿是不饿,可韩千君得走了,依依不舍地道:“辛公子,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辛公子没动。
韩千君道他没听见,又唤了一声,“辛公子?”
辛泽渊转头看向她,轻声道:“今日不回。”
第29章 不回去了
第二十九章
不,不回?
韩千君一怔,辛公子是在挽留她吗?
来了这么多趟,今日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挽留,心坎像是灌入了一罐子花蜜,喜滋滋地往外冒。她也不想回啊,想同辛公子永远待在一起,可郑氏已经开始怀疑她了,今日的马车还不知道跟到了哪儿,跟了两日都没收获,此时大抵正气急败坏,等着她回去开堂问审。倘若自己再夜不归宿,郑氏八成会剥了她一层皮。
不过,她不回去,辛公子打算让她歇在哪儿?
他屋里只有一张床,要,要挤在一起吗,倒也不是不可以,可今日两人才确定好了关系,会不会太快了…
韩千君有些意外,只怪辛公子先前在她眼里的印象一直都很保守,突然孟浪起来,竟是如此胆大。
辛泽渊还在等着她反应,见她半天不吭声,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咕噜噜直转,初时还猜不透她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直到见她目光越来越古怪,白皙的脸颊也渐渐红成猪肝后,便明白了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气又想笑,伸手拽下她帽檐,把她整张脸罩在了里面,“乱想什么,待会儿带你去望江街用午食,午食后去戏楼听曲子,看蜀地杂技,不是没听过瀛洲古调吗,要不要听?等到了晚上,再带你去放花灯,如何?”
“京城内也有这些?”人还在帽檐里,韩千君忙把头伸出来,错愕地问道:“外面的乐人,还能比宫中的乐工齐全?”
市井之内,能见到这么多把戏?
辛泽渊看了她一眼,就她对宫中什么都好的看法并不赞同,宫中的东西一定都是好的了?开口时语气淡然,“贵妃娘娘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
这声‘贵妃娘娘’饶是迟钝如韩千君,也听出来了一丝酸溜溜的味道,暗骂自己怎的好端端的突然提起了宫中。
毕竟自己是二嫁,头一桩嫁的又是皇帝,谁能比过他身份地位高,知道辛公子心里不服输,怎么也得安慰一番,肩头凑过去,细声同他道:“我已不是贵妃娘娘了,明儿一过,我便是辛公子的未婚妻,往后都听辛公子的,辛公子想让我不回,我就不回。”
一顿骂而已,严重点顶多关几天禁闭,但辛公子说的这些热闹,她今日若错过了,这辈子都会留下遗憾。
辛泽渊的胳膊被她的肩头蹭来蹭去,似乎把他当成了小猫小狗在哄,侧头看向她,见她一张脸窝在帽檐里,雪白粉嫩,爱热闹的神色一展无遗了,嘴上却说得冠冕堂皇。
之前她也是这般讨好皇帝的罢。
若要细思,只怕不够他怄的,决定要来招惹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准备,不去在意她的过往,柔声问道:“饿了没?”
韩千君重重点头,“饿了,辛公子带我去吃好吃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韩千君灿烂明媚的一张笑脸,总算把辛公子逗笑了,起身牵她的手,“走。”
—
两人怎么上来的,便怎么下去,顺着木梯爬下了阁楼,底下一辆马车已候在了那,看到杨风坐在马车前牵着缰绳,随时待着命,韩千君愈发觉得一个月三十两白银,没有白花。
马车从巷子驶出去,之后的路韩千君便不认识了,只感觉脚下的马车七弯八拐,巧妙地从巷子里钻了出去,然后到了一处开阔的临江集市。
与先前她去过的水市不同,街道干爽结净,没有挑着大鱼大蟹的挑贩,也没有拥挤到无处落脚的地步,更像是一条寻常的街市,可它又与她去过的御直街,长街不一样,没有高耸的酒楼,繁华的铺面,无论是摊位上贩卖的东西,还是行走在街头的百姓,都透着一股淳朴。
走下马车的瞬间,韩千君觉得自己似乎误入了另一个世界。
百姓的穿着打扮几乎都是粗布,找不到几身绫罗绸缎,道路上也不见华丽的马车,偶尔几辆牛车,人力拉动木板车居多。
但很热闹,街头人群涌动,不少人围成了堆,也不知在看什么热闹,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喝彩声。
活了十七年,在京城内韩千君自认为去过了所有的热闹之地,却不知道还有这等地方,问身旁的公子,“这条街是何时建的,我怎么没来过?”
“你自然没来过。”辛泽渊示意她看一旁的入口处的石碑,上面写着一行字,“禁止贵族、官员入内。”
韩千君:……
难怪他下车时,特意披上了一件粗布大氅。
那他们是不是不能进了,还没想明白为何贵族和官员不能入内,辛泽渊便提醒她道:“披风穿好,仔细荷包。”
韩千君心头诧异,她逛了这么多年的街,谁敢光天化日偷她东西,不出一里,便会被巡逻的捕快擒住,轻点的挨一顿板子,严重的吃牢饭。
辛泽渊解释道:“这里柴头多,恶棍也多。”
韩千君问道:“何为柴头?”
“外地人,乡下人。”辛泽渊道:“刚来京城,这些人不懂规矩,很容易上当受骗,城内有一批专门以他们为目标的地痞,诱骗贩卖其妻子儿女。”
韩千君:……
手突然被牵住,掌心内暖流传来,辛泽渊笑了笑,反手握住道:“放心,国公府的嫡女,他们还没那个胆子打你主意,先去吃东西。”
一刻后,韩千君立在一处酒肆模样的饭馆前,听着小二立在辛公子跟前,噼里啪啦地道:“炙鹅、炙蛤、鲜虾、燕菜、果子油酥、花头鸳鸯饭、马牛猪羊肉,棒子骨、羊背皮、响糖、缠碗、肉汤、粉汤、按酒、果茶、凤鸭、风鸡、炸鱼、蒸鱼…公子和小娘子想吃哪些?”
韩千君脑袋都听晕了,一个都没记住,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店铺,平常出去吃饭,去的都是酒楼,其次是酒馆,但无论是去哪儿,都是要点一个雅间。
第一次与众多食客一道坐在了用谷草搭成的摊位上,韩千君心中还是有些抗拒的。
直到小二将几道菜肴送上来,摆在她面前,韩千君才慢慢地有了改观。
国公府和宫中的菜肴都很精致,鹅肉、鸡肉、鱼肉、皆是取其最好的部分割下来放入几块在碟子内。头一回见到一整只炙鹅端上来,只将头尾去掉,余下身子烤得又黄又嫩,刚烤好,上面的油脂还在滋滋地往外冒,散出来的香味能馋死人。
还有炙虾,整只虾子从中剥开,放了佐料炙烤后,肉质看得见的鲜美。
没想到这样的小肆,竟能做出如此美味的菜肴。
鹅肉细腻不油腻,很香。
虾子很鲜,汤也好喝。
辛泽渊坐在她对面,没怎么动筷,忙着用小刀把肉切成小块,不断地放在了她碟盘内。不知道吃了多少,但韩千君可以肯定,这是她最近一年内吃的最多的一回。
她吃过不少宫宴,分辨得出好坏,今日这一顿应该价值不菲,放下筷子后,韩千君便小声问辛泽渊:“多少银子?”
她怕身上带的不够。
辛泽渊道:“一两。”
“一两银子?”韩千君不敢相信。
“嗯。”
且还没结束。
耳边突然响起了众人的喝彩声,小二笑呵呵地出来吆喝,“今日的曲子是阳春白雪,各位客官,慢慢用,慢慢听…”
接着一名抱着琵琶的姑娘走了出来,没有华丽的殿堂,也没有软软的筵席,坐下是一张木墩,那位姑娘就坐在小肆的角落内弹起了琵琶,待琵琶声一出来,韩千君彻底震惊了。
皇帝被坑了啊。
且被坑的好惨。
宫中的一场乐宴,怎么也得花费千两银子,可今日他们只用了一两银子,不仅吃一顿丰盛的饭菜,还听到了水准完全不亚于宫中乐工的琵琶曲目。
一旁的辛公子告诉她,“这便是瀛洲小调。”
接下来韩千君便跟着辛公子一道,坐在她从未做过的长板凳上,随着一群百姓,看完了蜀地的杂技。又挤在街道上的人群中,听完了名曲《广陵散》,统共的花费,只用了一两银子,和二十个铜板。
最后坐在茶楼的院子内,韩千君一面嗑瓜子一面听戏。唱的戏倒不怎么高雅,乃一出寻常的伸冤案,穷苦的百姓被一户地痞偷了鸡,从县城一路状告到京城,还牵扯出了皇帝。
当看到‘皇帝’出来的那一刻,韩千君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那人的个头高是高,可太壮了,下颚上还有一颗指腹大小的黑痣,人家皇帝脸上是有一颗痣,但那颗痣,还没有芝麻大,也不是在下颚上,而是在眼角的位置。
不知道皇帝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气死?
韩千君问领座的一位百姓,“你们见过皇帝吗?”
那百姓摇头:“没有。”
韩千君好奇,“戏楼如此大胆,就不怕掉脑袋?”
那百姓一笑,脸上没有一点恐惧之意,“咱们这儿哪个当官的会来,再说了,这戏楼里的人都是草班子,今天在这儿唱,明日又是另一班人,等官府的人来,早就不见人影了,想逮也逮不住啊……”
韩千君心中感叹,山高皇帝远,没想到天子脚下,也有他触及不到的范围。
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之前有没有唱过关于,前贵妃娘娘的戏曲?”谁敢找个像‘皇帝’这么丑的人出来演她,她保证,就算那人有狡兔三窟的本事,她也会将他一锅给端了。
“贵,贵妃娘娘啊……”
一旁饮茶的辛泽渊,轻咳了一声。
“有啊。”百姓道:“可惜啊,没有一个人演得像,那前贵妃娘娘容貌绝色,世上有几人能演得出她的神韵?”说着垂下头,目光不敢去看她,低声都:“不过以小娘子的姿容,能演…”
韩千君来了兴趣,“你们见过她?”
百姓摇头,“没有,但听过传闻,贵妃娘娘姿容美丽,性子活泼,不喜受拘束,宫中关不住她,这不前不久回了国公府,要我说,贵妃娘娘此举乃大智慧。”
韩千君追问,“怎么说?”
“宫中看似繁华,实则规矩颇多,哪有外面自在,以小的看,前贵妃娘娘就该找个有钱的…”
“咳…”辛公子又轻咳了一声。
那人说话声一瞬顿住,还未回过神,身后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提溜着他后脖子的衣襟,一面往外拉,一面骂道:“臭小子,找了你半天,竟跑这儿来偷懒了!”
待拖出了门口,张副总管便扯着他耳朵,压低了嗓音斥道:“说那么多作甚!不是告诉你,少说话吗,要是坏了公子的好事,瞧我不把你丢进江里喂鱼。”又问道:“看到人了没?”
马小田点头,“看到了。”
“如何?”
他没读过书,形容不出来,“很好看,像花儿…”
还没说完,后脑勺便遭了张总管一记巴掌,“死小子,谁还真敢看,谁给你的胆子,灯笼做好了?”
马小田揉着脑袋,心中却极为委屈,不是说见到了人一定要夸的吗,夸之前得先见啊,央央地道:“做好了。”
“再去多做几个…”
—
看完戏出来,天色已暗沉了。
很物有所值的一次逛街,韩千君吃了最好吃的美食,听了名曲,看了杂技,还听了戏曲,所花费的银钱,还不足往日一场宴席的零头。
不知不觉竟然过了一日,街头慢慢地点起了火红的灯笼,与白日的景象又不一样,夜色之下蒙了一层让人慵懒的轻松。
玩上了劲,韩千君心头那点夜不归宿的不安已完全不存在了,夜色中大大方方地牵着辛公子的手,从结尾缓缓地走向街头,期待着接下来的花灯。
可今日似乎不止他们一家在做花灯,旁人也在做,韩千君问了一户人家:“你们也要放花灯?”
“是啊,待会儿去西江放。”
韩千君惊奇地道:“真巧,我们也要去西江。”
沿途走下去,几乎每个铺子门前都放着大大小小五六个花灯,韩千君纳闷了,不记得今日有哪个节气要过,问辛泽渊,“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要去放花灯?”
“大抵是个好日子?”
确实是个好日子,一日之内,她不仅达成了自己的愿望,还和自己喜欢的人漫步在一个她从未来过的世界里。
一个月前,她一度在心中构想出来的自由日子,便是眼下这般了。
没有宫墙挡住徐徐清风,天空的星辰没被琉璃瓦遮住,脚下的路没人拦着,她想往哪儿走,就能往哪儿走。
且并非她一人,身旁还有一位俊美的公子陪着。
人生快意,也不过如此,不就是两万多两银子,几匣子珠宝,当真很值了。
—
坐回街头的马车内,杨风已经把私塾做好的灯笼搬了几个进来,没处落脚,韩千君和辛泽渊便一人怀抱着一个。
韩千君看着灯笼上的画像,打量了好一阵,确定有些眼熟后,抬起头诧异地看向辛泽渊,惊喜地道:“咦,辛公子,这画像上的人,怎么如此像我?”
辛泽渊没说话。
韩千君故作不知,又问道:“真的是我吗?”说着歪头绕过灯笼,去打探他的脸色,“是辛公子画的吗?”一个人偷偷画的?
他心头是不是也早就喜欢她了?
马车绿荫盖下挂着一盏马灯,摇摇晃晃,光亮溢进敞开的窗内,照出了他清隽的轮廓,韩千君看见了他微微勾唇笑了笑。
原来自己的喜欢能得到回应,心口会被填得满满的。
辛公子放心,以后我会继续对你好的。
将来你定会喜欢上国公府。
集市本就靠近江岸,马车很快到了巷口,停好马车,杨风一道前来帮忙,把车上的灯笼搬去船上,韩千君坐在里侧,不好出来,待灯笼搬完了,最后才下来。
见是江面上那艘飘飘荡荡,连个棚顶都没有的船只时,韩千君傻了眼。
她没坐过这玩意儿啊。
会不会掉下去。
辛公子,要不要换一只,她有钱…
“船是简陋了一些…”
“无妨,”算了,辛公子好不容易准备好的,不能驳了他面子,将就一回也行,但再也不能有下回了,韩千君道:“等我回去,买一艘大点的。”画舫。
战战兢兢地踩上了船,感受到江面不断地在摇晃,韩千君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一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辛泽渊的胳膊。
不知道辛公子在忙乎些什么,突然有光亮透进了眼皮内,应该是在点花灯,耳边能清晰地听见水花,韩千君还是不敢睁开眼睛,半晌后手背被人抚住,辛公子将一条绳子一样的东西塞进了她手里,“别怕,睁眼看看。”
韩千君只睁开了一只眼睛,看到自己的画像被光映透,照得清清楚楚。有了光亮恐惧消失了不少,慢慢地打开了双眼。
辛泽渊微微探身过来,握住她的手,缓缓引导道:“拉开绳子试试。”
韩千君照做。
绳子抽出来的一瞬,便见跟前的几盏花灯,轻轻地从两人脸颊前升起,往上空飘去。
几点星火光亮刚出现在了漆黑的江面上,身旁便陆陆续续地亮起了一片光海,把原本黑暗的江面照得如同白昼。
韩千君诧异地环顾了一圈,这才察觉,不知何时江面上竟多了无数条船只。
每艘船只上都放出了花灯,一盏一盏地升起,星星点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江河上空,恍若一条蜿蜒流动的银河。
韩千君身在那片星光银河中,仰起头,错愕地看着这一场盛大的花灯。
无数繁光落在她脸上,韩千君恍若在梦中,眨了眨眼睛,把万千簇灯火装入了眸底,鼻尖的酸楚来得防不胜防,突然想起了除夕前夜,皇帝给小萝卜准备的那场烟花,说不羡慕是假的。见她神色落寞,当时鸣春还曾劝道:“小姐将来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那盏灯。”
鸣春,我好像已有了呢…
耳边辛泽渊问道:“喜欢花灯吗?”
“嗯。”很喜欢,真好看。
“辛公子。”韩千君依旧仰头看着星空。
辛泽渊:“嗯。”
“你能不能…”韩千君顿了一下,低下头看向他被灯火照亮的眼睛,轻声道:“以后你能不能只给我一个人放花灯。”
太好看的,好看得她不想同任何人分享。
她想独占这一份美好,要一盏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花灯。从前她似乎没有这样的感觉,是以,在明知道皇帝已经有了很多妃子,甚至有了皇子的情况下,还是进了宫。也可以做到把自己的位置拱手相让。
此时她好像明白了秦漓的那句话,“真正喜欢的东西,是不会愿意让人的。”
—
国公府的三公子高中,得了榜眼,成功进入了翰林院,为表祝贺,今日韩国公被阁内的几个老家伙,非得拉去阁楼上喝酒。
喝到一半听到外面哄哄闹闹的议论声,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起身推开一扇窗,便瞧见了远处江河上的一片灯海。
屋内的几个阁老也看到了,好奇地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烧钱的日子。”韩国公很不看好这等花里胡哨,铺张浪费的把戏,“指不定又是哪家纨绔子弟,为了谁家的小娘子在烧钱呢。”
活到这把数岁,在这繁华的京城内,他看过的烟花,花灯不下百场了。
边上户部尚书探头出去望了一眼,老都老了也没妨碍他有一颗八卦之心,叹道:“瞧这阵势,烧得有点多啊,谁家这么有钱。”
国公爷不喜欢长舌头的人,“总之不是你家我家,不关咱们的事,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散场……”
第30章 提亲
第三十章
江面上韩千君还在等着她的辛公子保证,这辈子只给她一人放花灯。
仰头赏灯时披风的帽檐又落了下来,见她满头发丝被风搅得飞舞,辛泽渊伸手去替她拢上帽檐,手刚探过去,万千青丝一股脑儿地缠绕在他指缝之间,顷刻之间彷佛化成了绕指柔,柔情从指尖蔓延至心口,原来心滚烫热起来,还会有些酸胀难耐的感觉,辛泽渊动作顿了顿,迎上那双装满了灯火光亮的眼睛,指腹隔着一层青丝,忍不住抚住她脸颊上,应道:“好。”
只为她一个人放。
韩千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很满足,偏过脸颊,轻轻地压在那只抚着她的手掌内,歪着头再去看那漫天的花灯,幸福地道:“辛公子,我真的好开心,谢谢你。”
船只在两人身下轻摇,辛泽渊的掌心托着她软糯糯的脸颊,两岸的欢呼声盖过了风声,连江河波动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只余了掌心那道比棉还要柔软,比春风还要暖的触感。
“我叫韩季婵。”那日她告诉自己名字时,可曾还记得,六年前她就已经报过她名字了,“我叫韩千君,国公府三娘子。”
嗯,韩三娘子,一个只会看脸的傻姑娘。
—
韩千君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做过了不少善事,才会如此幸运,连放几盏花灯,都能赶上一场盛大的灯海。
坐上马车时,她的脖子都望酸了,数不清今夜到底有多少盏花灯,只觉挤满了江河上空,光亮一点也不逊色烟花绽放的刹那光景。
抬头去看对面的公子,高涨的心情迟迟褪不下去,兴奋地道:“辛公子你有没有觉得,咱们的运气越来越好了,今夜白白蹭了一场灯火…”
赶车的杨风心中暗道,贵妃娘娘醒醒吧,今夜西江两岸共计开了二十六个巷口,动用了上千只船只忙乎了一个晚上,合着得来的是一句运气好。
耳朵不由竖了一下,便听自家主子道:“嗯,运气好。”
杨风:……
杨风不想再听,专心驾车。
离开了江岸,待那股热情劲儿慢慢地平静下来,韩千君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轻声问:“辛公子,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该歇息了。”
是啊,该歇息了,她该歇在哪儿呢。
暗自庆幸那张胡床她已经布置过了,躺上去应该不会太硬,不过硬不硬,今晚有辛公子一块躺在身边,她应该感觉不到。
进宫之前,男女之事她该学的都学过了,且入宫之后管事嬷嬷教得更详细,可惜学了一身本事,最终没有派上用场。
宫中待了一年,她一次都没侍过寝。
只怕那位管事嬷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一番努力替皇帝培养出来的嫔妃,最后竟便宜了皇帝以外的男人。
不得不说,辛公子你有福了。
脑子里的东西越想越偏,也越来越见不得人,不敢再往对面的人身上看,手撑着脸望向窗外。不过以她对辛公子的了解,今晚两人最多躺在被窝里面抱一下,亲一两口…
亲哪儿呢。
辛公子会用他的唇,亲她的嘴吗…
随着脑子里的浮想翩翩,心口“砰砰——”跳起来,快得不像话。
一番胡思乱想,连夜里她该怎么躺,躺在辛公子哪边都想好了,马车停下后,辛公子先下去,替她撩起车帘,却不是熟悉的私塾,而是一家幽静的客栈。
韩千君:……
辛泽渊把她送到了厢房门口,“早些洗漱休息,我就在隔壁,明日一早回去。”
合着一路上都白想了。
被留在私塾的鸣春,今夜也跟着学子们一道去了江岸,见证了一场震撼的灯海,知道韩千君也看见了,进来时一面伺候她洗漱,一面与她说起了江岸上的热闹景象,“奴婢听说,今日那些花灯都是辛家放的。”
辛家。
辛太傅的那个辛家?
怪不得,确实有钱。
无意中的一场花灯,倒是成全了她与辛公子。
热闹是看够了,玩也玩开心了,可接下来该怎么办,鸣春道:“娘子,咱们一日未归,只怕府上已乱了起来,得赶紧先想个法子,怎么蒙混过去。”
再说吧,横竖也交不了差了,想那么多没用。
逛了一天,精神一直处于亢奋之中,躺下后韩千君也没有择床的毛病,一瞬进入了梦乡,一觉睡到天亮,洗漱完打开房门,不见辛公子,只有杨风立在廊下。
见她出来,杨风同她禀报道:“公子已先行一步,韩娘子不急,慢慢赶路。”
先行一步,还能去哪儿,必然是去国公府提亲了,他那般实诚,一人前去只怕应付不来,指不定会被奸诈狡猾国公爷夫妻给吞了。
当下也不敢耽搁,吩咐鸣春,赶紧赶路。
—
马车一路疾驰,到了御直街集市,人多车多速度方才慢下来,摇摇晃晃走了一阵,马车外突然有人唤了她一声,“千君。”
又是小王爷。
果真是个闲散王爷,整日都在街头上晃悠,今日心情好,韩千君撩起了帘子,同其打了一声招呼:“王爷。”
小王爷周煜见真是她,忙走上前立在她窗外,恨不得同其多说几句话,“千君,真巧,这是要上哪儿?”
“回家。”
小王爷愣了愣,“这么早。”这个时辰点不是应该才从家里出来吗?但这些不重要,他已经决定了,今日之内一定要筹到提亲的银子,明日就上国公府去提亲。
早上他实则已去了一趟皇宫,本打算找皇帝借一些银子,可似乎去的不是时候,皇帝的心情不太好,刚一开口,便被轰了出来,但没关系,待会儿他再去辛家走一趟,凭他和辛大公子的交情,定能筹到一笔定银,把这门亲事先定下来,省得外面那些阿猫阿狗,惦记着他的千君。
小王爷本想给她一个惊喜,但如今见到了人,又忍不住想要对她透露一二,“千君,我…我明日想去府上做客。”
可以啊,等辛公子上门提了亲后,国公爷夫妻俩便不会拦着他了,韩千君道:“恭候小王爷。”
听她愿意邀请自己,小王爷更激动了,留意到她今日脸上的笑容似乎格外明媚,心道莫非她也知道了自己的打算?耳朵突然红了,扭扭捏捏地摸了一下,问道:“千君,很开心?”
韩千君点头,“开心。”
小王爷很喜欢看她笑,温柔地问道:“有多开心?”
韩千君:“很开心很开心。”
小王爷被她脸上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傻呵呵地道:“那我也很开心很开心。”
韩千君的马车走了好一阵了,周煜还立在原地,被身后的小厮唤了几声方才回了神,连声催促道:“快,快去去辛家…”
打马到了辛家,径直去往辛泽渊的院子,到了院子里,小厮却告诉他,“王爷来的实在不是时候,辛公子今日不在府上。”
小王爷追问:“何时回来?”
“公子尚未稍信回来,小的不清楚。”
适才见过了千君,小王爷是片刻都不想再等了,又问道:“辛夫人呢,可在府上?”
小厮回道:“辛夫人今日提亲去了。”
提亲?
给谁提,辛夫人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还能是谁,辛泽渊。
这可稀奇了,谁不知道他辛泽渊一双眼睛长在头顶上,这些年从未有哪家的小娘子入过他眼,是以二十三了,还未许亲,如今中了状元,是打算好事成双了,小王爷好奇地问道:“哪一家?”
“国公府韩家。”
小王爷一愣,国公府韩家?那不是千君家吗,一番回忆,府上似乎确实还有一位待嫁的小娘子,乃二房那边的,如此说来,他是要与辛公子做连襟了。
小王爷高兴地拍了一下小厮的肩膀,欣喜地道:“亲上加亲,甚好,待你们家公子回来了,记得差人知会本王,本王要与他好好庆祝。”
什么亲上加亲,小厮一句都没听懂,再抬头小王爷已经欢乐地走出了院子。
—
知道自己在劫难逃,韩千君没有翻墙,大摇大摆地走了正门。
到了门口出奇的安静,没人在门口侯着她,也不见半点热闹,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韩千君纳闷,问门房,“今日可有客人上门。”
门房摇头,“没有。”
那便是辛公子还未上门来。
也不对啊,此时的安宁实在有些不符合郑氏的作风,自己一夜未归,此时郑氏不应该亲自守在门口,逮她个现行吗?
暴风雨前的宁静?
进门后韩千君愈发小心翼翼了,脚步轻轻地踩着地面,目光不断往四下里打探,谁知一路相安无事,府上的仆人见了她,也并没有大惊小怪。
难不成郑氏并不知道她昨夜没回来?
不可能,郑氏疑心一向很重,不会犯如此大错,经过正院的廊下,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阮嬷嬷拦住了她的去路,道:“三娘子总算回来了,夫人正候着娘子呢。”
辛公子尚未上门,她得先撑住。
不知道昨日郑氏与辛家夫人谈论得如何,横竖她已经与辛公子私定了终身,待会儿只需告诉韩国公夫妻俩,她自己出去给他们找了一位女婿,最好是喜欢,若不喜欢,她就要闹了。
到了正院,屋内依旧安静地诡异,阮嬷嬷领她进来,撩起里屋的一层轻纱,只见筵席的蒲团上,只坐着郑氏一人。
国公爷不在。
不正常,一夜未归如此大事,郑氏不可能会替她隐瞒,反而会添油加醋地告诉国公爷,然后让国公爷来修理自己。
且郑氏的神色也不对,太过于平静,韩千君摸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抬目狐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鸣春,鸣春同她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样一头雾水。
在完全不了解对方招数之时,最好的反击,便是敌不动我不动。
韩千君对郑氏行礼问完安后,便不吭声了。
搬来正院后,郑氏也将屋子收拾了一番,把老夫人先前留下来的那些个剔红、戗金的漆木用具一应撤下,换成了清一色的素色,屋内再也瞧不见半点金色,变成了第二个海棠院。今日郑氏似乎还有些闲情,自己焚了香,盖好了香炉的顶盖,待那袅袅青烟从细密小孔内慢慢地窜了出来,郑氏才抬头看向跪坐在跟前的韩千君,问道:“昨夜在外歇的如何?”
韩千君:……
果然知道她歇在了外面。
但这反应不对啊。
心头正打着鼓,该如何回应,便又听郑氏道:“你是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就有那么多话要同那姜家娘子说?白日一日不够你叨叨,夜里还宿在人家府上,害得姜夫人亲自上门来交代,你面子挺大。”
韩千君努力从她这一句话中,获取自己缺失的信息。
姜夫人便是姜姝的母亲。
郑氏话里的意思是昨日姜家夫人亲自来了一趟国公府,就为了替自己掩盖昨夜的去向?
可姜夫人怎么知道自己去了哪儿,昨日去私塾的事,她并没有告诉姜姝啊,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夜里会宿在外面,姜夫人如何知情?
韩千君脑子一团乱,神色却不敢显出任何端倪来。
郑氏又道:“这些日子你翻墙出去,去了哪儿我不想再过问,也不会追求,今日起,你好好待在府上,老老实实地等着辛家正式过礼。”
什么辛家过礼?
韩千君猛然抬头看向郑氏。
郑氏也没打算瞒着她,“昨日我与辛家夫人碰了面,辛夫人确实有意于你,媒人早上已上门纳了彩,人刚走,过两日便交换生辰八字,早些把亲事定下来。”郑氏想了一宿都没想明白,辛夫人是何时见过她的,昨儿一番好夸,把这孽障夸上了天,连自己这个做亲娘的,都觉得受之有愧,暗自害臊。
话音刚落,便听韩千君突然一声道:“那辛家大公子脑门是不是被门缝给夹了?”
郑氏手里的茶盏一颤,不由吸了一口凉气,冷冷地盯着她。
“我一嫁乃皇帝,如今出宫众所周知,是我不得皇帝的宠爱,被他赶了出来,如此名声,但凡有点名望的家族,断然不会来提亲,那辛家好不容易翻了身,辛家大公子更是中了状元,将来前途无可限量,哪家的黄花闺女他娶不得,非得要娶我?且如母亲所说,我周身上下无一处可取,您觉得,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郑氏又开始眼冒金星了。
生生压住冲上来的一股气血,问道:“你是何意?听你的意思,觉得自己配不上,不想嫁?”她若当真有这个觉悟,当初进宫时,怎就没见她有半点犹豫。
“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俨然她不是乌龟,辛公子也不是王八,但各人有各人的喜欢,细说起来,也是自己和辛家那位大公子没有缘分,偏偏在他看上自己之前,她先遇上了命中注定要结成夫妻的辛公子,凡事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韩千君道:“辛家大公子我是不会嫁的,但母亲也不用为我的婚事发愁,我已经在外面替你们找到了一个好女婿。”
见郑氏突然呆成了木雕,韩千君解释道:“女儿的眼光一向不错,保准母亲见了他,一定会喜欢…对了,我已和他约好了,他今日就会上门来提亲…”
耳边安静了好一阵。
韩千君做好了准备,“啪——”茶盏砸下来时,虽没有被突然惊吓到,但眼皮子还是抖了两抖。
郑氏真正生气时,嗓音很轻,“你说什么?”
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不会得到幸福,韩千君心里清楚这点,是以,忍下了与郑氏互拍桌子的冲动,耐心解释,“他是一家私塾的先生,出身是差了一些,家境也不太阔绰,但人品样貌没得说,等你们见了他,定会满意,今日他已经答应我会来提亲,这个时辰,应该快到了,您先看看人…”
话没说完,郑氏便起了身,凉凉地唤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婢女,“对面的厢房腾出来,这几日三娘子就歇在那儿…”
韩千君:……
“母亲,你不能不讲道理……”
堂堂国公夫人治理一个家族,不会没有一点手段,能靠说话解决的,她从来不动武力,韩千君被两个婢女架出去后,径直丢在了对面的厢房内,再一把锁落下,彻底断了她的自由。
韩千君气得猛揣门扇,“郑氏!你凭什么关我?”
“我要你管了吗?有本事你当着国公爷的面关我啊…”
刚回到房门口的郑氏脚下一个踉跄,扶额道:“这个孽障,你听听,她要上天了…”
阮嬷嬷忙扶住她,劝道:“夫人莫要动气,三娘子自小气性大,等想明白了,自然会明白夫人的一片苦心…”
这头刚劝完,韩千君又吼来一声,“您不就觉得辛家那位大公子,是你们好不容易高攀来的,还怨我不知好歹,到底是我嫁还是你们嫁…成,您要关我,那我今日也把话撂在这了,我不嫁辛家大公子,打死也不嫁…”
—
国公爷今日回来的晚,只因快下朝的时候,遇到了一人。
辛家大公子辛泽渊。
见到他的时候,辛公子已候在了通往前殿的甬道上,不知道等了多久,远远过来,只见其立在太阳底下缓慢地踱着步。
到了跟前,辛公子听到了动静声,转身弓腰同他行礼,“晚辈子京,见过国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