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缚山在长华习得了一式术法, 为他在凡间行走时赢得了许多敬重与尊崇, 说起来符晓也曾有幸见识过一次。
用凡人的话来讲,那一式术法是妙手回春, 从冥府鬼差手中夺人, 是仙人才能做到的起死回生。
致命的伤口在瞬间愈合, 鲜血不再从伤口中汩汩涌出, 撕裂的肉也重新长在了一起, 除了一道红痕之外不会留下任何曾经受伤的踪迹。
辛缚山上一次使出这招术法的时候是在街头,如若没有符晓的掺和,回忆起来仍是一桩值得品位的旧事,妙事。
那时他救了一只兔, 符晓为此还与他闹了些不悦。想必不管是当初的符晓, 还是当初的辛缚山,都不曾预料到如今的这一幕。
久居长华山神来峰, 辛缚山也习惯了山风寒冷,但因着此地山村横尸遍野, 还没有一个全尸, 故而此地的山风吹拂起来,是叫仙人也脊背发凉的刺骨。
浅色的长衫被风吹拂起了一角,如若有人能站在高处瞧见此刻辛缚山衣角于风中轻摇的样子, 就会明白什么叫仙风道骨,什么叫出尘绝世。
可惜不管模样再怎么清冷,辛缚山双膝一弯,单膝跪在了一座坟前。右手抬起, 手指掐了个法诀,天地之间无形的灵气捏在了指尖,握在了掌心之中。
光点自辛缚山的手中闪烁亮起,西边天际的云朵被落日染成了血红,而仅剩不多的日光洒下之后,将绿色的草木枝叶也镀了层浅浅的绯色。
辛缚山的指尖朝着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飞去,怕是方圆几十里内,唯一一具全尸。光点落在了瀑长的青丝之上,缓缓的渗透了下去。
上一回辛缚山使出术法的时候,被凡人称之为神迹,救了一只兔子下来。
可今次他等了许久,久到西边天际的火红消失的不见踪影,久到明月替代了日光高悬于空中,久到他早已脱去凡胎的双腿都酸胀酥麻,青丝的主人仍旧倒在腐朽的棺木之中,一动都不曾动。
什么妙手回春,什么冥府鬼差手中夺人,什么起死回生,不过是一式治伤的术法罢了,仙人又如何呢,眼下的境遇即便是仙人也无能为力。
作为一个修行了百余年的仙人,他尚未将凡尘俗世全然忘记。既然术法无能为力,辛缚山就将手探入了乾坤袋之中,再抽出手时,手中捏着厚厚的一摞土黄色纸钱。
死寂的村落之中屋舍破旧,四下黑压压的只有路边的野骨上方悬浮着蓝绿色的莹莹光点。在暗夜之中,凡是光点都显得异常明亮。
当火光自辛缚山的手中飞出,带着暖意就越发显得耀眼。因着辛缚山离得近,火舌舔舐着他的指尖,攀爬缠绕。
……
日有尽头,火光的更是短暂。
纸钱化为了轻飘飘的灰烬,山风吹来散失于夜色之中,除了淡淡的焚烧味道之外,寻不到半点存在的踪影。
辛缚山起身站起,从腰间抽出了长剑,他曾用这把剑降妖伏魔,匡扶正义,踏踩升天,但今日所为,如若让长华的剑修看了,说不定要清理门户,非收回这把剑不可。
宝剑锋利寒光闪闪,辛缚山手腕一转抖出了个剑花,剑身反射着月光。紧接着漫天的尘土飞扬,彻底遮掩了剑身反射的那点月光。/p>
尘土落在了棺木里女子的身上,如若不能起死回生的话,那入土为安似乎也是个选择。只是不晓得,入土后的符晓,能否做到为安。
辛缚山抬头远眺,模模糊糊的瞧见了一坐高高的塔。
塔顶儿尖尖,塔底儿方方,高高的没有门,只在靠近顶儿的位置开了一扇小窗。
尘埃落定,辛缚山脚尖轻点,踏着风往高塔的方向飞去,毕竟他手中的剑也有别的用处。
高塔之下,夜似乎更深,花草生长的也更密集。
辛缚山站在高塔之下,铸造高塔的石砖严丝合缝,唯有站在塔下的辛缚山,孤身一人。
女子梳妆总是磨蹭又漫长,描眉敷面,在两颊扫上胭脂,双唇轻抿一张暗红色的纸。梳子和手穿过瀑长青丝,耳坠子的长针刺过耳垂上的软肉,轻盈的摇晃闪烁……
暖黄色的烛光摇曳,但鼻尖嗅到的却不是烛芯燃烧的淡淡焦香,而是一股刺鼻的焚烧味道。
镜子里倒影着符晓和帮着符晓梳妆的妇人,妇人眉头皱起,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左右环视试图寻找这味道的来源。
符晓或许不晓得这味道是什么,妇人却明白的很。凡人在祭奠死者时,会燃烧纸钱,也不晓得天道是怎么想的,但这纸钱总会到死者手边。
除非魂魄已然散了或入了轮回,否则不论是在地狱谢海,还是在黄泉路上,这东西都会出现。
但血海众皆是大奸大恶之辈,鲜少有人祭奠,即便是新死之辈,怕是凡间也无人留恋,说不定早就巴不得他死了。
故而当妇人瞧见有纸钱出现在符晓手边的时候,锁紧的眉心松开,轻轻地挑了挑眉头。嘴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浅笑,脸颊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酒窝,让这笑意越发的迷人。
自打她见到符晓以来,除了知道符晓是自己的女儿之外,实则并没有觉得符晓是自己的女儿。一来是符晓不在她身边长大,二来即便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九恶,妇人也缺了爱子之心。
而今她看了看那伴随着燃烧味道出现的纸钱之后,眼前浮现出九恶的身影,再看看符晓之后,心中便有了计较。
原来晓儿在上头还有别的男人啊……
妇人原本以为九恶在成亲之后发现十恶无法大成时才算有趣,而今想想,带绿帽子估计也是值得他恼火的事情。
轻轻拍了拍符晓的肩头,妇人望着镜子里的符晓,长着一张像极了宣阳铃的脸。妇人在符晓的身上找不到多少熟悉的痕迹,而今看着那纸钱,总算在符晓身上寻到了她自己的影子。
“果然是我的女儿……”
妇人俯下身来,声音自符晓的耳边响起。
杀人还不算,还要玩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