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代年轻人,内卷太严重了。”年轻的大楼保安看着弯腰翻找垃圾桶的陈牧,感动得差点就掉了眼泪,掏出五十元钱递给陈牧:“同是天涯沦落人,拿去买两桶泡面。”
“我像翻垃圾桶找食物的流浪汉?”陈牧无语了,蹲在地上抬头质问。
“像!”保安打量了打量一身地摊货,面色灰败,头发像鸡窝的陈牧,狠狠点头。
“哪像?”
“哪都像。兄弟,哥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生,也是一年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也翻过垃圾桶。来加入我们骄傲的保安队伍吧,挣钱吗,不丢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工作?”
“你每天夹着个简历本进进出出,难道不是求职?哥是过来人。”年轻保安说着,还安慰着拍了拍陈牧的肩膀。
“我是在找一张音乐会的门票,昨天顺手丢里面了。”
“真不是找食物?”保安甚是怀疑。
“真不是。”
“垃圾桶半天一清理,我们物业保洁很负责的。”保安大哥对自己单位还挺有认同感。
“是吗?”陈牧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清理去哪里了?大哥。”
“垃圾处理站。”
“在哪?”
“大概在街角位置,要不我给你问问。”
“那太谢谢你了大哥,麻烦您给问问。”陈牧双手合十拜了拜。
保安大哥边掏手机边问:“你说你找音乐会门票?”
“是。”
“什么样的音乐会门票?很重要吗?”保安大哥拨电话,随意问道。
“国际音乐学院毕业季汇报演出,红底黄字。很重要,性命攸关。”
保安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盯着陈牧,把已经拨通的电话挂掉,从制服口袋里掏出好几张音乐会的门票,面带嘲讽笑意说:“是不是这个?有几个学生满大街发这玩意,说看到结束能领三个鸡蛋,这不保健品营销的套路吗?”
“……”陈牧无语了。
别说,还真是演唱会门票!
“你要?都给你。这年头,都追求马内,傻子才追求艺术。”
“马内是什么?”陈牧天真脸。
“money!”
陈牧羞得头都不敢抬起来,抢了票就跑。
“没经过社会毒打的年轻人,就是脸皮薄,给钱也不要,撒谎还撒得这么幼稚。”年轻保安嘟嘟囔囔。
陈牧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趴在大堂中央的地板上。
回到简易房,陈牧将门票一张张摆在桌上,排列整齐。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印刷品。
撕碎一张,收获一堆纸屑。
烧一张,把烧剩的灰涂在手背伤处。
再烧一张,灰倒在水杯里,把水和灰搅匀,仰头喝下。
看着还剩的最后一张,陈牧哈哈大笑,怎么说自己也是有痔疮,额,是有志气的有志青年,怎么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举动。
拿起手机,上网查了昨天那家医院的皮肤科,果然除了那位女的李主任,再没有姓李的医生。
现在想想那李主任的胸牌也有问题,貌似应该是直接写名字后面才加职务的吧?不会是他干脆就起了个很官气的名字,就是姓李名主任?
然后查了哒哒专车的服务热线,马上打了过去。
“我需要打车。”
“先生,请您使用哒哒公司APP自主打车,谢谢。”
“不是,我是要投诉。”
“先生,请您使用哒哒公司APP,找到顾客投诉选项,自主投诉,谢谢。”
“我其实是要找人。”
“本服务热线不提供找人服务,谢谢。”
“那这热线有什么用?”
“很多公司都有,所以……”
“我有个问题。”
“先生,请您使用哒哒公司APP,上面有问题帮助。”
“我要找工号5327的司机师傅,我就要他的车。”陈牧咬牙发狠了。
“对不起先生,本服务热线不提供找人和打车服务。不过,善意地提醒你,哒哒公司司机师傅的编号都是八位数。”
就知道找不到人。
这是个阴谋。
这是个围绕自己而设计的大阴谋。
而自己处在阴谋的中心,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
陈牧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五六七八。
关系地球的存亡,人类的命运?
呸,打死我,我都不信。
今晚七点。
陈牧看着门票上的时间,涌起了单身赴会,英勇就义的豪情。
换上黑衬衫。
穿上黑裤子。
套上黑皮鞋。
从箱子里翻出黑风衣披上。
鼻梁上架上黑色墨镜。
陈牧望着镜中的自己,觉得少了点什么。
对了。陈牧打了个响指,是发型。
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发胶,因为本来就没有吗。
幸亏还有把常年不用的梳子。
用梳子蘸水,将头发向后梳,好不容易才梳成个背头。
再照照镜子,飒了一点点。
摸了摸下巴,还是少了点什么。
笨啊!手里没枪啊!
嗯!这个真没有。
将就着吧。
出发。
豪情来得快,消散得也快。
任谁被夹在一堆等着领鸡蛋的,叽叽喳喳的老头老太太中间,泼天的豪情也被浇灭了。
这学院的校长脑子也是进水了,自己家的学生毕业汇报演出,整一堆老头老太太充人头,脑洞也是够大。
说到校长,陈牧恨恨扭头后看。
音乐厅中间一排,铺了白色桌布,套了白色椅套的领导席位上,秃顶的校长志得意满得坐在那里,各级领导分列两旁助阵,身后是乌压压一片穿了丑陋校服的学生,衬着校长特别有气势。
陈牧却没哪怕一点的气势,只有满腔的气愤。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见到光头,陈牧就想狠狠地给上一脚。
当然只是想想,人家现场有本校百多号人呢。
陈牧悄悄将墨镜摘下揣衣兜里,背头也给它揉乱了,出发时泼天豪情彻底消散。
音乐会在主持人标准的本地普通话中开始。
老师和学生混合组成乐团的交响乐开场,接着是一堆学生表演的钢琴独奏,古筝演奏,琵琶演奏。
好容易出来个拿话筒的男学生,唱的却是意大利语的今夜无人入睡。
陈牧不由疑惑自己来看音乐会的决定是否正确,音乐和疑是传染的皮肤病是怎么就联系到一起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陈牧的意志也被一点点消磨。也许这只是一场无厘头的恶作剧呢,自己这样呆愣愣坐在这里,坐的时间越长,躲在暗处的恶作剧的导演越开心。
“接下来表演的曲目是……”主持人又上来报幕了,故意大喘气。
去他妈的什么灰灰真菌。陈牧在心里骂了句,终于耗尽了耐心,抬起屁股,准备走人。
“灰烬!”主持人的大喘气时间有点长:“表演者是……”
陈牧整个人一震,重重坐回椅子。双眼紧盯舞台,好怕灰烬!灰烬!的轰鸣声响起。好怕周遭的一切化为飞灰下坠。好怕在飞灰中坠落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