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天授十四年 我是想告诉你,你们报错了……
二十九岁的沈彻闻在西平王府的书房里低头看着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来自边关。
抚朔关。
他让沈天星帮他去调查了奉昌十八年抚朔关守将的名单。
前朝守将名录并不好找, 但好在前齐灭国的时间并不算太远,抚朔关又远离京城除了守将外少有人烟,前朝的卷宗堆叠在仓库里,许多都没来得及清理掉。
沈天星派去的人从堆积的资料中, 抄录出了沈彻闻手中简短的名单。
沈彻闻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看到了皇帝, 也看到了负责监军的韦朔,以及……预料之中的,周彦启。
果然,乐书乾出生那年,周彦启就在边关。昔年乐宿齐与当朝王爷韦朔有染暗胎珠结,此事必然慎之又慎, 除了最亲近的人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即便不慎泄露给了不相干的人,以皇帝的性格必然在立太子前就将对方清理了干净。
自己的父亲和岳丈,是唯二有可能知道内情的人。
沈彻闻叹了口气,即便在庶安五年听到了周贺丹亲口承认,他仍不死心地让沈天星去找来了这份名单。
他用烛火烧掉了密信,离开王府, 到了二皇子府。
邻近中秋, 天气凉爽不少,夜晚高悬的月亮也明亮许多。
周贺丹坐在廊下, 对着灯火在翻着本书。他看了几页, 忽然停下,手按在肚子上,似乎在等阿南活动结束。
“什么好东西,一刻也等不得, 还非得连夜点灯看,就不怕伤了眼。”沈彻闻凑过去问道。
周贺丹把书倒过来递给沈彻闻,沈彻闻扫了眼,一连串的“宫商角徵羽”,原来是琴谱。
“二殿下给我寻到本前朝宫廷孤本,我拿着看看解闷。”周贺丹说。琴技是他在青楼时学的,即便是那种地方,以色侍人也终究算下等,没有旁人比不上的技艺,是叫不上价的。
周贺丹倒也喜欢琴,宫商角徵羽的排列千变万化,能让他忘记许多没必要想起的痛苦。
此时月色如幻,晚风醉人,既然聊到了琴,沈彻闻想,自己应当顺势求周贺丹给自己弹一曲。
他从前很喜欢听周贺丹弹琴,这是一种情人间的独特意趣,又况且,周贺丹弹得那么好。
可是今天,沈彻闻无奈,他终究要做个辜负美景良宵的人了。
“贺丹,回房吧,我有事要说。”
周贺丹不知沈彻闻为何突然如此,未来尚未发生,所有的复仇都还只是构想,周贺丹此刻知道的东西,比沈彻闻少了太多。
“王爷今日为何如此严肃?”周贺丹用轻笑掩盖住心中的一抹不安,合上琴谱朝沈彻闻问道。
沈彻闻端起廊下小桌上的油灯,与周贺丹一同走回卧房。他关了房门,吹灭灯火,只留了一室月光,像他第一天到这个时代时一样。
“我始终觉得,咱们成了亲便应当是一体的,夫夫同心,毫无猜忌。可我恍惚发觉,原来阴差阳错,并没能做到。”
周贺丹脸上神情凝固,僵硬地看向沈彻闻。如此颓丧灰心的话,周贺丹即便对未来一无所知,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不妙。
“我骗了你。”沈彻闻说。他从来不想对周贺丹说谎,可仔细想想,编造的话语是谎话,隐瞒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谎言。
他与爱人各怀鬼胎,从来没有坦诚相对过。
但现在,他要这样做了。
他如同剖腹藏珠的痴儿,而周贺丹就是那枚珠蚌。他打算先用刀划开自己的胸膛,给周贺丹看里面的淋漓鲜血,再强迫周贺丹打开心防,从今以后,彻底与自己再无一丝一毫隐瞒。
周贺丹瞪大眼睛,心脏跳得剧烈。沈彻闻骗了自己什么?他不敢想。因为只要一想,他的思绪就忍不住朝最糟糕的地方跑。
会不会沈彻闻从来没有爱过自己,会不会自己根本没有同他成亲,会不会这一切都如他所猜的那样是场从不存在的镜花水月。
周贺丹难以抑制地发起抖,他无意识地摸向肚子,他需要一个人与他一起面对沈彻闻接下来的话,即便他的盟友还只是一团寄生在腹中的血肉。
“在木偌瞳投诚后,二殿下就已经安全,他早都复活了。”沈彻闻说,“我骗了你,因为我不愿意面对某个事实。”
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些,周贺丹松了口气。可随即周贺丹又开始对沈彻闻的话逐字斟酌,想弄清楚他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欺骗自己。
沈彻闻没有给他充足的思考时间,毫无顾忌地说道:“而那个事实就是——天授十六年,你与二殿下一同构陷太子,让他身陷囹圄。天授十七年,二殿下出手杀害太子,之后为拉拢我,有意向陛下求情,将你我二人放出。
“庶安元年,二殿下登基为帝,为防止我发现端倪故意派我前往边关,追封了你兄长为后。新成元年,二殿下假死归来,为防止乐书和说了不该说的东西,你坚持同我一起出京抓捕乐书和。
“但不论动机如何,二殿下朝陛下求情救我出困的恩情,我始终感念,他与我的数载君臣情谊也都不是作伪,我并不恨他或者怎样。但这一次,我不能和他站在一起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下书乾哥。”
周贺丹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彻闻。
沈彻闻的这些话实在太令他惊讶。从他口中,周贺丹第一次知道了真正的未来。
他们做到了。
他们不仅拉下了太子,报了仇,还爬到了权力的顶点,让兄长得到了皇后的名分。
这是他在梦里都不敢想象的未来。
周贺丹脸上露出明媚的笑意,但也不过是一瞬,烟花一样,仿佛沈彻闻臆想的幻影。
随后笑容敛去,他朝沈彻闻问道:“你之前一直瞒着我,现在却突然同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你是来向我宣告,我们日后桥归桥路归路,就此分道扬镳?”
说到这里,周贺丹再次不自觉摸向肚子,死死盯着沈彻闻,咬牙说道:“我说过,你敢离开,我一定会杀了你。”他呼吸变得急促,脸上因情绪激动泛起红。
他没办法继续在沈彻闻面前伪装得什么都不在意。只要想到自己会与沈彻闻重新回到原点的可能性,周贺丹就难以抑制任何情绪。
沈彻闻伸出手,摸向他的脸:“心肝,你是我的,就永远是我的,我哪里都不会去。就算我们真有不共戴天的那天,我也要站在你身边,跟你面对面互相捅刀子。
“我是想告诉你,你们报错了仇,太子和皇帝不是害死你兄长的凶手。”
“不可能,除了他,还会有谁?”周贺丹问。
周贺丹与乐书音刚开始布局还没有真正开始行动,一切还有余地,不像十年后的周贺丹,所有事都做完,回不了头。因此听到沈彻闻的话后,周贺丹的情绪更加平缓,甚至还能提出质疑。
沈彻闻反而问他:“你们为什么确定是太子?”
“他是最后一个见过我哥的,整个府里都看到了。”周贺丹说。
周贺青当时怀了皇族血脉,又阻碍了二皇子与沈家的联姻,皇帝容不下他是理所应当的。太子奉皇命清理掉脏了皇家血脉的太监,是合情合理的。
“如果我是书乾哥,我杀人是不会亲自过来的。”沈彻闻说。
“做这些假设是没有意义的。”周贺丹说。他并不怀疑乐书音的判断,乐书音确定仇家,必然经过了很严密的调查,不会草率行事。
“怎么没有。”沈彻闻说,“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有人在太子离开且下人发现之前,见到了大哥,并行凶呢?”
“动机呢?”周贺丹问。
“嫁祸太子,让太子和老二内斗,自己渔翁得利。”
“我哥和二殿下的事,陛下在得知后立刻封锁了消息,除了太子和亲信外,其他知道的人都被灭了口,谁有这种本事知道这些?又况且,即便当时消息泄露了,他怎么能笃定太子会见我哥?如果太子不来,他岂不是白费力气。”
“如果,如果说,这一切,从一开始,都是那个人设下的局呢?”沈彻闻说,“他比陛下还早知道大哥和老二的事,把这件事捅到了陛下面前,他料定了老二会去求陛下,介时父子生隙,他再以忧心老二的名义,去点拨太子呢。”
比如故意到太子面前,询问二皇子为何会和陛下吵起来,问太子有没有办法出手劝解。用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引导太子主动加入这场乱局。
“你找到这样一个人了吗?”周贺丹听着沈彻闻如此认真的语气,朝他询问道。
虽然他心底知道,沈彻闻是个彻头彻尾的太子党,说这些话的目的,大概率是为了让太子能用最简单的方法躲过命中注定的劫数,但周贺丹不得不认真考虑沈彻闻的话。
他们未来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如果仇家从一开始就错了,那他们费尽心力,都成了笑话。
“我找到了。”沈彻闻说,“两日后中秋,太子将在东宫设宴,几个皇子都会去,介时你同我一起过去,我会在那场宴会上,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沈彻闻,你发誓,你今天说的这些话,都没有骗我。”周贺丹说。
沈彻闻伸手赌誓:“我绝对绝对没有骗你,如果我骗了你……”
周贺丹打断道:“不用说了,我信你。”
第72章 天授十四年 殿下,当年一别,阴阳两隔……
中秋午宴已经是东宫历年的惯例。
与每年盛大恢宏的晚宴不同, 这场午宴一般来说皇帝不会参加,只有太子带着几个皇子近臣,算是兄弟间关起门来的家宴。
沈彻闻因是皇子伴读,除去天授十二年中秋在边关外, 年年都会与几位皇子一道参加这场午宴, 但今年却缺了席。
其实不止沈彻闻, 往年赴宴的东宫近臣也都没来,太子美其名曰为了拉近兄弟几个感情,今年就不叫其他人过来了。
“旁人不来倒也罢了,怎么连彻闻都没叫上?”三皇子先开了口,“彻闻从小跟咱们一块长大,年节家宴父亲都叫着他一起, 大哥总不能这会儿跟他见了外。”
太子解释:“不是我不叫他,是他还没到。”
“不是说中秋就能回来吗?”二皇子破天荒接了话,“说到底,你派他出门这么久,到底是查什么的?”
三皇子朝着乐书音坏笑,意有所指:“总不能是外头有什么仙啊妖啊的,把沈彻闻连人带魂一起给勾了去?老二, 你怕不是太久没见着人, 着急了吧?”
乐书音权当没听见老三拿自己和沈彻闻关系的打趣,只用眼睛扫了下太子, 等他开口。
太子越过了二皇子的提问, 只解释说:“原本是说好了会回来,谁知道耽搁了什么事。”
“这次他没到,过几天回来再补给他场酒吃就是了,咱们先吃咱们的。”四皇子拿着筷子夹起自己桌案上的点心咬了一口, “对了大哥,大嫂和侄子怎么不在?”
几个皇子里只有太子一个成家的,既是家宴,近臣不来也就算了,太子妃总应当在场。
太子说:“小家伙病了,太子妃照顾着,就不过来了。”
这当然是借口,沈彻闻今日要在午宴上搞些动作,乐书乾提前让老婆孩子回避了。没叫其他近臣一起过来也是为此。
搞不好今日要演上一出兄弟阋墙,总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三皇子摇摇头:“这个也不来,那个也有事……人这么少,都没什么意思了,早知道我把花魁娘子给带来了。”
“东宫重地,不是你那京郊别院,三哥带什么花魁娘子?”四皇子不悦道。
三皇子哂笑了声,手往二皇子的方向一挥:“二哥不也总随身带着周贺丹嘛,跟我的花魁娘子也没什么区别。”
周贺丹随侍一旁,冲着三皇子露出淡淡的微笑。
“周贺丹是我府上幕僚,与你的花魁娘子有什么干系?”二皇子冷声说道,“这些年父亲都未曾说过什么,三弟你今日又是什么意思?”
三皇子见乐书音较了真,只讪讪摆手:“我不过是随口玩笑,二哥怎么还认真了?”
乐书音冷哼了声,不再理会乐书和的任何轻佻言语。
太子见再不阻止这场午宴就得变得不欢而散,赶紧开口劝和,警告了乐书和让他不要乱说,又把话题扯到今日的晚宴:“说了这么多,该渴了吧。我年初跟太子妃一起酿了几坛桂酒,想着今晚献给父亲,你们先帮我试试合不合胃口?”
太子话落,几个宫女便端着酒杯过来。满殿的人都被赐了酒,连燕台意和周贺丹这些跟着的人也不例外。
周贺丹喝不了酒,燕台意趁人不注意与他交换了酒杯,自己喝下了两杯。
因是太子赐酒,乐书音也不好推辞,沉默地干了满杯。
他讨厌中秋。
团圆的日子,可他注定残缺。碎掉的另外半身,永远拼不上。
他全力忍受着所有人团圆的幸福,这幸福永远不会有属于自己的一份。
桂花馥郁的香气掩盖了酒的醇烈,桂酒入口,乐书音就觉得恍惚起来。
周围飘飘摇摇的,像陷进了一场镜花水月。
“我来迟了,几位殿下别怪罪。”
沈彻闻的声音响起,乐书音抬了头,当即清醒了几分,心里提醒自己得去跟他讲周贺丹的事,让周贺丹代替自己嫁入西平王府。
太子也开口问道:“怎么耽搁了那么久?”
沈彻闻笑道:“昨日刚回京,偶然遇到了南疆王孙,与他一见如故,酒逢知己千杯少,聊起来竟忘了时辰。”
太子知道沈彻闻要进正题了,与他一唱一和,故意追问:“那你们都聊了什么?”
沈彻闻目光在乐书音与乐书和身上逡巡片刻,说道:“我听闻,南疆有一秘术,能看透人内心最渴望的事物,并让它出现在对方眼前。”
周贺丹微微皱起眉心。他知道沈彻闻是想像承诺的那样证明太子的清白,却不知道他想怎么做。
“哈哈,彻闻哥你开玩笑吧,哪有这种东西!”四皇子年龄最小,对这种事情也最感兴趣,一听沈彻闻讲起怪力乱神,当即第一个开口询问。
“怎么没有呢?”沈彻闻带着神秘的表情,“正巧,南疆王孙跟着我一起来了,我让他进来,表演给你看好不好?”
四皇子点头,对着太子说:“大哥,我想看。”
“那就让他上来吧。”乐书乾说。
乐书音许是喝了桂酒的缘故,始终有些朦胧恍惚,根本没太看明白突然是要做什么。他抬头看向对侧也喝了酒的老三,发现乐书和似乎状态也跟自己差不多。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强行清醒过来。
再回神的时候,南疆王孙木偌瞳已经站在了殿堂中央。
木偌瞳刚到,四皇子就急不可耐地问道:“王孙,刚刚彻闻哥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这是我们南疆秘术呢,无论你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我都能让你见到。”
乐书音听罢忍不住冷笑:“不可能。”这几年他不是没有求仙问道,只为了再见周贺青一面,可惜一无所获,所有人都告诉他,死人永远不可能回来。
“二殿下不信,那我现在就让二殿下见到心中所想吧。”木偌瞳拿出一把看不出种类的干草,在取得太子同意后,点燃了草把。
瞬间整个偏殿都变得浓烟滚滚。
乐书音被呛到,咳了几声。
烟雾散去,他在门外看见了一道人影。
那人走近来,朝他露出笑容。
他不敢置信地起身,冲了过去。
眼泪比一切挂念的话语都先行一步,决堤而出。
“阿青,你……”
周贺青只是朝他笑。
周贺丹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死而复生的兄长。
乐书音狼狈地擦掉源源不断的眼泪,哽咽问道:“你,你就没有想跟我说的话吗?”
“殿下,当年一别,阴阳两隔,并非我所愿。”周贺青说。
“我知道。”乐书音握住周贺青的手,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流下。
“只是……”周贺青抬眼看向太子的方向,“我与孩儿死得那样不明不白,希望殿下可以为我们父子报仇。”
“这是自然!”乐书音急切地说道,“我,我定会把害你的人,碎尸万段!”
周贺青靠近乐书音,声音却没有丝毫降低:“害我的人此刻就在殿上。”
乐书音心底的仇恨此刻被点燃,理智失控:“我现在,现在就去为你报仇,杀了他,杀了……”
周贺青拉住了乐书音,朝他摇头:“不是他,害我的,另有其人。”他目光转向坐在一旁脸色惨白的三皇子。
三皇子踉踉跄跄地起身,疾声厉色地喊道:“看我做什么!谁杀的你,你找谁去!”
“杀我的人,我自会找他索命。”周贺青朝着乐书和一步步逼近,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但是你派人杀的我,你才是幕后黑手,我自然也要朝你索命!”
桂酒的酒劲似乎还没消散,乐书音此刻依然觉得恍惚,他思考不了太多,只是听周贺青这样说,心中的恨意自然而又转移到了乐书和身上。
“是你,原来是你!”乐书音转身走向一个侍卫,抽出他腰间佩剑,直指向乐书和。
侍卫刚想拦住他,却被太子一个眼神止住,于是站在原地不动。
三皇子被逼得往后撤了几步,躲在自己带来的贴身侍卫身后,朝乐书音大喊:“老二,你疯了吗!”
这时,周贺青再次开了口:“那天,是太子先来到了二皇子府,为我和二殿下指了一条路。谁知太子离开后,你的人便进了屋子,用刀割断了我的脖子,然后迅速离开。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周贺青说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手下涌出,流了满地。
“够了!你凭什么说是我的人!”乐书和吼叫起来,“是有人栽赃!有人陷害我!”
周贺青松开了脖颈,沾满血的手向着乐书和伸去,像从地狱中爬出来一样:“我死了啊。到了阎罗殿,前世恩怨我就都看见了。阎王说我死得冤,许我回来……跟着你,我一直跟着你,趴在你背上,每时每刻都盯着你。”
“啊!!!”乐书和的最后一丝理智终于崩塌,不管不顾地尖叫起来,“我杀了你又怎么样!不是我动的手!谁动手你找谁去!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当啷”一声,乐书音手中的剑也跟着滑落。他跪在地上,痛苦地喊道:“你都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要跟着他!!!!”
第73章 天授十四年 沈彻闻此刻有种强烈的感觉……
周贺青无视了跪在自己身后哭得撕心裂肺的乐书音, 朝乐书和问道:“我不明白,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害死我和未出世的孩儿!”
周贺青说话的时候, 血源源不断从七窍中渗出来, 如同恶鬼一般。
乐书和理智已经彻底崩塌, 他瘫倒在地上,慌张惊恐地嘶吼着:“我没有!我不想的!都怪你!怪你!”
“怪我什么?乐书和,我与你无冤无仇,凭什么怪我?”周贺青步伐朝着乐书和逼近,血淋淋的面孔更加清晰。
乐书和陷入极度惊恐,却不敢背对周贺青, 只面对着他,手脚并用着往后缓慢挪动着:“我只是……我只是……”
“你想做什么?你要做什么?”周贺青不停逼问着,不给乐书和留下丝毫喘息空间。
乐书和不知不觉间已经后背死死贴上墙面,退无可退,兴许是被逼到极点,他反而不觉得害怕了,扶着墙壁站起身来, 朝着周贺青疯了一般大笑:“哈哈哈哈哈你一个卑贱的奴婢, 能死得如此有价值,应当谢我才对。”
周贺青伸出凝固了血痕的手, 扼住了乐书和的脖颈。
乐书和发出疯了一般癫狂的笑:“你不是死了吗, 死了怎么还能回来?你死了,老二那个蠢货不敢去跟父亲和大哥对峙,只能使阴的去对付大哥。他们两个鹬蚌相争,斗得你死我活, 我只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太子想起乐书音和皇帝闹得最僵的时候,是老三到东宫忧心忡忡地问自己父亲与二弟到底怎么了,求自己帮忙劝和。
想来不过是计策的一环。
太子皱起了眉头,整间宫殿都变得静悄悄的,静静听着乐书和声嘶力竭般的控诉。
“什么是属于你的东西?”周贺青冷冷地开口。
“父亲许诺我爹,要分给他半壁江山,我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背信弃义,辜负我爹,辜负冯家,我自然要夺回来!”
跪倒在一侧的乐书音终于冷静下来,他拍了拍周贺青的手,让他松开乐书和。周贺青照做,乐书和的身子缓慢瘫软,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只见乐书音朝着乐书和的脸一拳砸了上去。
乐书和的侍卫不敢拦不知是人是鬼的周贺青,此时看见乐书音动手,似乎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职责,凑了过来试图阻拦。
燕台意见状也挡了过来,四两拨千斤地把乐书和的侍卫推开:“两个殿下说话呢,你瞎掺和什么……”
这侍卫自然不是燕台意的对手。
反正也是领着月俸过日子,今天乐书和出了这么大的丑,回去后肯定要把气撒在自己身上,搞不好得把自己罚上一顿再赶去旁的地方当差。
想到这里,这侍卫也不继续阻拦,装装样子就躲去了一边。
乐书音下了狠手,一拳一拳砸着乐书和的脸:“你想夺回什么,随便你,但凭什么要用阿青的命!谁辜负你,你去找谁!为什么要害我的阿青!”
他不能接受,周贺青和洄洄两条命,竟然只是一块垫脚石,只为了用来挑拨离间自己和乐书乾。
乐书和被打得脸上全是血,牙也掉了几颗,他朝乐书音冷笑,露出牙床上黑洞洞的缺口:“用你杀太子,再让父亲杀你,岂不是两全其美,我落得多干净。我可没有弑兄杀弟,我不过弄死了一个太监。”
乐书音呼吸变得急促,转身捡起自己刚刚掉在地上的剑,朝着乐书和刺去。
眼见着要闹出人命,太子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二殿下跟三殿下酒喝多了,一时玩闹起来,没轻没重的。”
紧接着又朝燕台意使眼色:“还不快扶着你主子,给他醒醒酒。”
燕台意回过神来,赶紧过去把乐书音跟乐书和拉开。乐书和一条贱命不值什么,但二殿下要是把他在这弄死,殿下自己也得被朝臣弹劾弄去半条命去,下半辈子估计只能在宗正寺过了。
乐书乾向来信奉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又跟自己身边的侍卫吩咐道:“老三这会醉得厉害,带下去好好服侍着,处理完这里的事,我再过去亲自看他。”
侍卫领命,把吓得几乎晕厥的乐书和给抬了出去。跟着三皇子的侍卫见状也跟着一起离开了正殿。
宫殿里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没有人先开口,直到乐书音从恍惚中回神,定定看着“死而复生”的周贺青。
“周贺青”注意到乐书音的视线,冲他笑笑:“殿下,你要好好的,往前看。”
乐书音像是终于清醒过来一样,冷漠地说道:“你不是他。”
“我想,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真是阿青,他也一定会跟你说这些话。”沈彻闻摘下易容,混着鸡血的脸丨皮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像一页纸一样没有重量。
周贺丹全程旁观着这场闹剧,一言未发。
他在沈彻闻刚开口的时候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易容只能模仿那张脸,动作神态说话语调完全不一样,周贺丹不明白乐书音为什么没有从一开始就发现,反而被沈彻闻欺骗。
“我从南疆王孙那里要到了一种叫镜花水月的药,能让服食的人陷入恍惚,情绪容易被牵动,难以思考,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甚至一定程度上产生幻象。”沈彻闻朝着茫然的众人解释,“书乾哥提前把毒下在了桂酒里,找了个借口让你们喝下。”
之后的一切便容易了很多。
沈彻闻利用木偌瞳点燃的烟雾,迅速戴上易丨容丨面丨具,并更脱下了叠穿的外袍,以周贺青的身份出现在了殿上。
乐书和因为喝下了含有“镜花水月”的酒,难以深入思考辨别,加上沈彻闻中途又用鸡血撒了自己一身,渲染了恐怖气氛,乐书和的心理防线很快被击溃,招认了一切。
乐书音走到乐书乾身前,定定地看向他,随后跪下来说:“大哥,一直以来,我错怪你了。”
乐书乾垂眸,看着乐书音没有表情的面孔,叹气问道:“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乐书和的计策漏洞太多了,只要乐书音去找乐书乾对峙,几句话就能发现问题,之后仔细调查,一定会抓住真凶的把柄。
但乐书音选择了隐忍不发。
或许他始终未能真正把乐书乾当成过家人来信任。
他始终觉得自己是孤独的个体,预设了好了每个人的背叛。
他不信太子会真正为自己考量,一开始就从心底里觉得父亲和兄长会对自己的妻儿动手,于是事情发生了,他没有给予任何人辩白的机会。
乐书和就是看准了乐书乾对弟弟的疼爱,以及乐书音的孤僻性格,专门为两个兄长量身定制了一场用人血浇灌的戏码,让他们兄弟相猜,留他一人笑到最后。
“大哥,害阿青的真凶已经找到,我再无执念,尘缘已了,想远离京中去寺庙修行。”乐书音说,“终我一生,不再回京。”
乐书乾神色微微变了变,但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好。”他并没有忘记沈彻闻给他讲述的那个未来,即便没发生过,他依旧心中对乐书音有所怨怼,难以与他毫无隔阂。
可毕竟一切都还没发生,现在看来应该永远不会发生,乐书乾不能责怪什么都没做过的乐书音。
乐书音主动要离开,再好不过。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乐书音经历了大喜大悲,整个人都看着摇摇欲坠,他朝乐书乾告别,先行离开了东宫。
周贺丹跟他一起,走时回头看了沈彻闻一眼。
沈彻闻朝他笑笑,随后闭上双眼。
眼睛再度睁开时,神识里已经涌入了一段前所未有的记忆。
这一次,他来自岁和二年。
一切都像计划中那样,他与周贺丹顺利成亲,先生了阿南,之后又有了阿北,最小的孩子即将出生。
皇帝在天授二十二年病逝,太子登基,改国号为岁和。
乐书音在京外山间带发修行,为死去的妻儿日夜诵经。
冯家倒台,乐书和受到牵连圈禁府邸,无诏不得外出。
乐书景在乐书乾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性格天真烂漫,不问世事。
好像一切都已经在沈彻闻力所能及得范围内变得最好,但沈彻闻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或许是因为周贺青再也没办法复活,也可能是因为乐书和害了两条人命却因为皇子身份无人朝他追究,他被圈禁也不过是争储败落与冯家一损俱损罢了。
亦或许,沈彻闻看着冯家的结局,有种兔死狐悲的感受。
太复杂了,沈彻闻说不清。
但这也确实,是他能修正的,最好最好的未来。
他此刻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该走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之前有太多要做的事,沈彻闻没有心思去探究这件事,如今他迫不及待想回家,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目光停在了吃着点心的四皇子身上。
从刚刚开始,乐书景就一直置身事外在看热闹,这会人都散了,乐书景还没吃饱,于是太子陪着他在继续吃东西。
“老四,有件事我要问你一下。”沈彻闻说。
乐书景咽下去了一口核桃酥,朝沈彻闻问:“怎么了彻闻哥,刚演了这么大一出戏,你不累吗?”
“前几个月,你为什么要把我推进井里?”沈彻闻还记得,十年后,乐书景曾经跟自己说过,当年是他把自己推进的井中。
让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人去回忆还是小屁孩时的自己做某件事的动机,显然过于强人所难,但让一个十岁小孩去回忆他几个月前的反常举动,他应该不至于当场失忆。
乐书景眼珠转了一圈,思考着说:“推你啊,是我娘让的。”
第74章 天授十四年 那我们相处的事情,他都不……
“是我娘让我把你推进的井里, 具体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你得去问我娘。”乐书景信誓旦旦说道。
“瑶贵人?!”乐书景的回答完全在沈彻闻的预料之外,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设, 因而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
关瑶贵人什么事?
她不是一直坚持置身事外的吗?如果不是自己三番五次求她, 她根本不会插手整件事。为什么会是她让四皇子把自己推下的井?
沈彻闻迷糊了。
他朝太子讲了一声, 几乎是拔腿就往永巷赶了过去。
永巷里,瑶贵人的茉莉花终于落了个干净,前院只剩了绿色的枝株,太监和宫女两个人在一起修剪。
瞧见急匆匆进来的沈彻闻,宫女笑着问道:“小王爷回来了?许久没见,听说太子派你去外地了?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累都累死了, 哪有什么有趣的。”沈彻闻说,“铃儿姐,我找滕姨有点事,她哪儿去了?”
“在后院伺候她那些宠物呢。”宫女指了指说道。即便伺候了瑶贵人很多年,他们还都不敢靠近她养的那些蛊虫,瑶贵人折腾那些虫子的时候,他们就在前头侍弄花草。
沈彻闻道了谢, 立刻过去, 果然看见了拎着蜈蚣的瑶贵人。
“滕姨,书景说是你让他把我推进的井里, 到底怎么回事?”沈彻闻寒暄也顾不上, 急切地问道。
瑶贵人把蜈蚣扔回坛子,对沈彻闻的到来并不惊讶:“我刚还想你什么时候会知道,过来找我呢。”
“到底为什么?我穿越到这个时代难道是因为你?”怪不得自己一开始跟瑶贵人说自己来自十年后,瑶贵人没太大反应, 神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毫无波澜。
瑶贵人点头:“是我,但也不全是因为我。”
“什么意思?”沈彻闻追问道。
“你还记得吗,你上次问我,我是不是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我当时跟你说了,我确实能看见鬼魂,甚至可以成为媒介。”瑶贵人说,“我能借助鬼的力量。”
南疆圣女之所以成为万民敬仰的圣女,并不是因为她精通巫蛊医毒,或者说有什么宗/教性的象征意义,而是圣女可以沟通阴阳。
瑶贵人天生能看见亡者,与之交流,借助鬼力。
她出生在南疆,原本也应当留在南疆,护佑一方百姓,却因为南疆王的贪念,被当成礼物献给了皇帝。
皇帝不信怪力乱神,她的能力便成了罪孽,得隐藏起来,见不得光。
“这跟我穿越有什么关系?”沈彻闻不解。
“在我跟你解释一切之前,需要先给你解释个概念,否则就算是我告诉了你,你也听不明白。”瑶贵人说,“就是鬼魂是可以穿梭时间的。”
人死后魂魄不再有束缚,跳出了肉身,同时也跳脱出了时间。
简单来说,当下见到的鬼,可能经历过未来,再从未来折返回的现在。这也是世人可以从鬼神处预知未来的原因。
“我遇到了一只很强大的鬼,他求我救下他的爱人,他会用自己的全部修为擦清爱人因他沾满鲜血的手。”瑶贵人目光落在沈彻闻身上,像是在试探着什么,“他说他叫周贺青,他的爱人是……”
“乐书音。”沈彻闻说。
“没错,二皇子。”
瑶贵人见到了已经成为了鬼的周贺青。
周贺青是横死,带着太多痛苦和执念,因此以鬼的形式留存在了人间。
后来乐书音将他的肋骨放到了佛寺让高僧供奉,周贺青得到了不计其数的香火,因此更加强大。
他一直徘徊在乐书音身边,看着他深陷痛苦,看着痛苦变成了仇恨,又看着仇恨附加在了太子身上。
无辜的太子死在了乐书音手下,乐书音以为报了仇,可真正的凶手却拿着屠刀依然蠢蠢欲动。
周贺青急得团团转,却根本没有提醒乐书音的办法。
他说到底不过是个孤魂野鬼,没有托梦的门道,眼睁睁看着乐书音和周贺丹带着执念同时落入乐书和一早布置好的陷阱,怎么也不能把他们拉回来。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着乐书音,直到乐书音油尽灯枯的那天。
周贺青再看不下去,回到了更早之前,不知用什么方法发现了瑶贵人的能力。于是他请求瑶贵人,帮他改变一切。
瑶贵人说可以,但是她的能力有所限制,她只能帮周贺青使用力量,不能出手干预因果,否则会给自身带来无可估量的反噬。
他们需要一个可以帮周贺青的人,瑶贵人可以用周贺青的能力令那个人时空互换,替周贺青去完成无法完成的夙愿。
但因为借助的是周贺青的鬼力,那个人必须与周贺青有血缘上的关联才能实现。
“与他有血缘关联的人,就只有……向之。”沈彻闻怕瑶贵人不知道向之是谁,又解释道,“就是周贺丹。”
“没错,只有周贺丹与他有血缘的联系。但我和周贺青都不能出手干预因果,想要周贺丹主动发现问题改变未来,就必须让已经经历过一切的那个他过来。”瑶贵人说。
乐书音还活着的时候,即便让未来的周贺丹穿越到过去,他也无法知道未来乐书音会被乐书和所害,只能让目睹过乐书音死亡后产生疑虑的周贺丹过来。
可是周贺丹中了陈艾,那时的他过分虚弱,再后来又怀了孩子,周贺青没办法让这样的周贺丹冒着危险回到过去。
于是他们利用起了周贺丹腹中的孩子。
周贺丹与周贺青血脉相连,他腹中的孩子有着一半沈彻闻的血脉,当孩子还未出生前,沈彻闻与周贺青的血脉,由周贺丹与孩子们共同连接在了一起。
于是,二十九岁的沈彻闻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个答案是沈彻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自己经历的这一切,竟然是因为周贺青?
因为周贺青的执念,他来到了这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与周贺青不谋而合,并肩一起改变了那个痛苦悲伤的未来。
沈彻闻有点唏嘘。
“那周贺青现在呢?他还在这里?”沈彻闻问。
“他把自己多年的鬼力借给了我,让你得以来到这个时代。”瑶贵人说,“那天后,我再没见过他,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能魂飞魄散,也可能被鬼差带走,我不知道。”
“他的孩子呢?”
瑶贵人:“我没见到过,兴许投胎去了。婴孩有纯粹的灵魂,因此很容易就能投胎。”
“这些事我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沈彻闻问。如果他没有往下调查的念头,岂不是白费了周贺青的鬼力?
“我不能主动介入这些因果,会被反噬,命会不好的。”瑶贵人撇嘴,“我师父从小就告诉我,不要多管闲事。”
沈彻闻被瑶贵人的理由逗笑,问她:“你就不怕我回到这个时代后,什么都不做,只一心想法设法回去吗?”
“不怕,周贺青的心愿圆满前,你是回不去的。如果你一直没动静,我肯定还是要冒着风险去提醒你,毕竟拿人手短。”
瑶贵人也不是义务在帮周贺青,周贺青的修为给了她,未消耗完的都会留在她体内,虽然所剩不多,但对身体有好处,衰老会延迟,也不容易生病。
“这些事我能告诉乐书音吗?”沈彻闻问。
沈彻闻不喜欢两个人为彼此付出良多,却因重重阻碍无法告知对方,这样何尝不是对周贺青的辜负。
乐书音应当知道周贺青一直陪在他身边,为他几乎魂飞魄散。乐书音得重新振作,更加珍惜地活下去,才对得起周贺青为他做的一切。
瑶贵人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不确定等你回到自己的时代以后,他还能记得多少。”
“什么意思?”难道自己现在做的一切,都会被遗忘?!
“记忆会模糊。”瑶贵人说,“借助鬼力穿越这种事,毕竟也算是逆天而为,天道会自己修正的。等你所处的时空恢复正常后,你曾经穿越的这件事,会自动封存在原本时空的人的记忆里。”
太复杂了,沈彻闻没听懂。
瑶贵人就只能给他举例子:“比如你带着周贺丹来见我,等你回去以后,这里的周贺丹就只记得曾经来见过我,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见我,也记不清我们说了什么。所有和未来相关联的记忆都会自动模糊。”
“那我们相处的事情,他都不会记得?”沈彻闻追问。
“我也说不好。”瑶贵人说,“毕竟这些事都是听我师父说的,我也是第一次实践。”
“这样啊……”想到周贺丹可能会忘记自己,沈彻闻有点遗憾,可是细想也觉得这样就很好。
模糊掉现在发生过的一切,意味着他和周贺丹的感情可以顺其自然地发展,不会因为未来自己的提前出现而发生难以预计的改变。
沈彻闻问:“那我该怎么回去?”
“如果你觉得已经彻底解决掉了周贺青的执念,那就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就行了。”
“跳,跳井吗?”沈彻闻回忆了一下掉进井里的滋味,因为井被施了法,成了穿越的通道,倒是没让他弄得一身水,但往井里栽的那一下的感觉,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哪一口?”沈彻闻问。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掉下去的井可不是同一口。
“宫里这口井。”瑶贵人说,“宫里这口井是法阵的初始点,你来的井是被动连接的,要在十年后跳进去才会有效果。”
“会不会有可能,我跳进去了,发现还是回不去?”
“当然有可能。”瑶贵人说,“如果你没完成周贺青的全部心愿,你跳了井也回不去。”
沈彻闻嘴角抽丨动,心说怎么讨老婆欢心他熟练,但想方设法得讨大舅哥欢心,这辈子还是头一次。
第75章 天授十四年丨岁和二年 你闭上眼数到一……
沈彻闻没有直接去自己十年前掉下去的那口井, 而是先出宫去了二皇子府。
乐书音离开东宫后就躲进了书房里,对着妻女的遗骨沉默地流着眼泪。
燕台意守在外面,说二殿下谁都不见。
“我有事找他。”沈彻闻坚持说道。
“王爷,无论什么事, 过几天再来吧。”燕台意说。
乐书音的情绪现在处于一个临界的节点, 任何人稍微一推, 他都可能立刻陷入万劫不复。燕台意绝对不敢放沈彻闻进去刺激他。
“有些话,我必须今天说。”沈彻闻等不及了,他想要立刻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想把属于他的周贺丹抱在怀里,想同他一起迎接崭新的未来。
沈彻闻连多余的一天都等不及。
“让他进来吧。”声音传进书房,乐书音听见了两人的交谈, 于是开口。
他虽然不明白沈彻闻为何会突然去调查周贺青的死因,有意在今天演了这么大一出戏,但他承沈彻闻的情,非常感谢他做的一切。
还好沈彻闻查清楚了真相,找到了真凶,否则……乐书音不愿去想否则。
沈彻闻进了书房,看见乐书音在往盒子里收一个布包裹的东西, 看形状, 沈彻闻猜测是未来供奉在琉璃塔顶的周贺青和他们女儿的肋骨。
“你找我?什么事?”乐书音泪痕已干,看起来一切如常, 只是眼睛里还泛着不自然的红。
“我是从十年后来的。”沈彻闻说, “我今年二十九岁,曾经来自庶安年间。”
乐书音没有给出反应,或者说,他不在乎。哪怕沈彻闻今天跟他说, 自己其实是妖怪,乐书音也不在乎。
他现在只在乎该怎么让乐书和付出代价,怎么用自己最后的一点价值,让乐书和永生永世活在痛苦里。
沈彻闻不知道乐书音相信了没有,但他不想朝他证明什么,只自顾自把想说的话说完:“不管你信不信,我都继续往下说了。十年后,你为了报仇谋害太子,夺得了储位,却被三皇子下毒害死。这些事,现在的太子都知道,所以你日后一定要小心。”
即便太子今日不在意,但往后呢,天子凉薄,几十年后的太子会一直像今日这般毫不计较吗?
纵然真如瑶贵人所言,太子的记忆可能会模糊,沈彻闻也担心他心中仍隐约对乐书音心存芥蒂。毕竟在原本的未来,那可是太子的命。
他今日能做的,也只是提醒乐书音而已。
也算是全了他们昔日的君臣之情。
又况且,他现在和乐书音算是连襟,莫名其妙,还是真正做了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沈彻闻总要多考虑些。
他也实在不愿意再看见乐家手足残杀的未来了。
乐书音的表情终于有些许动容,沈彻闻依旧不确定他信没信。
“我接下来说的,你之后可能会受到影响,记不清这些事,我建议你写下来。”沈彻闻说。
乐书音听罢,随手拿起纸笔,等沈彻闻说。
“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全部都是因为周贺青。他一直在你身边,不愿看到你满身罪孽不明不白地死去,所以耗尽了一身修为,把我送到了这里。”
乐书音的手抖起来,毛笔摔在纸上,晕开一块丑陋的墨痕。
他刚刚确实不信沈彻闻的话,只是不想同他多废话,可沈彻闻提到了周贺青,他只能相信……他求仙问道这些年,只要是关于周贺青的,全都信。
“周贺青不想要什么死后哀荣,也不想万人祭奠,他只想尽自己所能,偿还掉你因他犯下的罪孽,换你无灾无痛,圆满一世。乐书音,你一定,一定不要辜负了他。”
“他现在呢,他现在在哪?还在这里吗?”乐书音环视着四周,空荡荡的书房,他看不见周贺青的身影。
“我不知道。”沈彻闻说,“他耗尽了修为,没有了踪迹,滕姨说他很可能魂飞魄散了。但我觉得,或许你供奉他的遗骨,能让他重新回来。”
毕竟瑶贵人说过,曾经周贺青身上强大的鬼力,除了死时的怨气,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乐书音曾经长达十年的供奉。
或许,乐书音继续供奉他的遗骨,他可能还能回来。
“我知道了。”乐书音说。他想,如果自己从现在开始,潜心修行,会不会有一天可以拥有看见亡灵的能力。会不会有一天,周贺青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如果沈彻闻没有骗自己,那么不必等来生,他们今生仍有重聚之时。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无所谓。
只要他还在,他终究有能与他重逢的一天。
沈彻闻离开了二皇子的书房。
很久很久以前,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和这个人携手一生。
他们或许不够相爱,但没关系,他们已经互相陪伴走过了十几年,往后的几十年,也不过如此。
可后来,沈彻闻看见站在乐书音身边低眉浅笑的那个人,才知道,自己的人生不应该是将就。
不应该得过且过,欺骗自己已经得到了最好的。最好的就站在那里,沈彻闻无法自欺欺人。
乐书音比他看得清楚,也更明白。只有自己像个傻瓜一样,不敢直面内心,以至于伤害了真正爱的人。
沈彻闻走进小院,推开周贺丹的房间。
周贺丹正在洗脸,眼尾泛着桃花色的红,显然与乐书音一样,他也躲在房间里哭过。
沈彻闻一言不发地拉过他,将人禁锢在怀里。
“我爱你。”沈彻闻说,“周贺丹,我爱你。”
周贺丹眨眨眼,不知沈彻闻为何会突然如此。
“当年你父亲跟我父亲说,要把你许给我,我父亲没答应。”沈彻闻说,“现在我替他答应了。”
“没,没这回事吧?”周贺丹问。
“有的,我说有就有。”沈彻闻摸着周贺丹隆起的肚子。就是因为阿南的存在,让自己可以和周贺青有血缘上的牵绊,因此回到这个时空。
沈彻闻非常感谢周贺青,能给自己这样一场奇遇。
不仅是因为,沈彻闻用这个机会改变了物是人非的惨痛未来,更是因为,重新回到这个时代,他才发现了很多自己曾经忽略遗漏的事情。
他从来不知道周贺丹从很早就开始爱他,不知道长子名字饱含的爱意,不知道周贺丹其实和乐书音并没有一段过去,自己是周贺丹心里唯一的人。
“怎么突然跟我说这种话。”周贺丹问。
“我要回去了。”
周贺丹看向沈彻闻,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为什么?留在这里不好吗?”
沈彻闻笑起来:“舍不得我?”
周贺丹非常缓慢地点了头。
“我总是要走的,你还在未来等我。”沈彻闻心软了下来,安慰周贺丹说,“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害怕十九岁的我,依然是你记忆里的模样,见到你仍旧剑拔弩张,对不对?”
“我希望你能爱我。”周贺丹袒露了心声,因而不敢再看沈彻闻的脸,只低着头。从沈彻闻的角度,能看见有水珠从周贺丹的下巴上滑落,那是眼泪。
“傻瓜。”沈彻闻凑近周贺丹,鼻息与他的交汇,却依然没有吻上他,只是很轻地说道,“我爱你,过去,未来,从始至终,我都会爱你。”
周贺丹推开他,背过身去,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嘴硬说道:“你走吧,无所谓的,我只当从来没有见过你。”
沈彻闻笑着说:“和我一起进宫吧,再送送我。”
走出房门,雪团蜷缩在廊下的猫窝里打瞌睡,听到有人走出来,耳朵甩动起来。
沈彻闻挠着它的后脑勺,轻声说道:“十年后见,小家伙。”
周贺丹和他一起进了宫,找到了那口在御花园深处的井。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刻,周贺丹再也没办法继续嘴硬。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自己这段时间得到的,因此在面临失去时,更加难过。
沈彻闻笑起来:“又在问傻问题,我们当然还会再见,我会在未来等你。”
“不要让我等得太久了。”周贺丹说。
我可以等你,等你来爱我,但不要太久。
“不会的。”沈彻闻紧紧抱住周贺丹,许久后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回头见。”
沈彻闻想,自己是不是又说谎了,毕竟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十八岁的周贺丹。
但他已经拥有过十八岁的周贺丹,这是十九岁的他,最美好的回忆。
沈彻闻再次回头,伸手挡住了周贺丹的眼睛。
“你背过身去闭上眼,数到一百,再睁开。”沈彻闻说,“再睁眼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吻。”
周贺丹闭上眼睛,沈彻闻转身跃入了井里。
一道白光过后,他回到了十年后的西平王府,发现自己正站在不小心掉下去的那口井前。
沈彻闻走到主院,伸手推门,想要进去,手碰到门的瞬间,十九岁的自己也同时拉开了门。
两个沈彻闻四目相对。
沈彻闻顾不得眼前更年轻的自己,越过他,奔向里屋的周贺丹。
他把周贺丹死死抱在怀里,发疯似的亲吻他。
周贺丹被亲得呼吸不畅,脸色覆上了绯红,却没有推开他。
直到沈彻闻隔着衣袍感觉到周贺丹腹中的胎动,才松了手,笑着朝他问道:“怎么样,我给出的答案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