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新成元年 为什么,他没见过阿北,却依……

    沈彻闻看着周贺丹面带泪痕陷入沉睡后, 默默起身去了院子。

    “王爷。”阿澜守在廊下,朝沈彻闻行礼。

    沈彻闻随口问道:“你早知道我的身份?”阿澜随便把陌生男的往周贺丹房里带这件事,他可是困扰了一阵子。

    阿澜一本正经说道:“隐约猜到了一些,但不敢确认。主要是周大人吩咐, 让我凡事不要瞒着表少爷, 府里的每间房都随便表少爷进, 若有拿不准的事,也可以找表少爷商量。”

    沈彻闻一时语塞,心想如果周贺丹让你这样对乐书音,你是不是也照做?但沈彻闻也知道,阿澜听吩咐办事,自己跟她计较多少是有点不讲道理了。

    “我知道了, 王妃的话确实应该听。你去把沈天星叫进来,然后派人守好院子,不许旁人进来。”

    阿澜领命离开,沈彻闻在院子里焦躁地等待沈天星过来

    关于阿北,他从周贺丹与乐书音的只言片语里推测出了一些发生过的事,但有用信息毕竟太少了,他无法拼凑出全部前因后果。

    周贺丹情绪太不稳定, 沈彻闻不敢多问一个字, 生怕让他回忆起不愿记得的过往,只能从王府里目前除了周贺丹外唯一一个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沈天星这里询问。

    沈天星匆匆赶来, 沈彻闻不与他兜圈子, 直接开口问道:“阿北是不是我们的……”

    “不是。”沈天星很突兀地打断了沈彻闻的话,“王府目前只有世子一个孩子。”

    沈彻闻气不打一处来:“我话都没问完,你就打断,说明你知道我会问什么, 你在欲盖弥彰。”

    “回王爷,不管我是不是欲盖弥彰,王府都从来没有过叫阿北的孩子。”

    沈彻闻更恼火,他不知道沈天星为什么朝自己兜这种圈子:“我都没说阿北是个孩子,你却直接贸然下了定论,说明你什么都知道。”

    沈天星正视着沈彻闻,目光没有丝毫闪避:“从前王爷的吩咐,我们人前人后都要这样说。小王爷,不然你换个问法?”

    “怎么问?”沈彻闻一头雾水,但怒气渐渐平息了,开始让沈天星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你应该问我,阿北是谁。”

    “有区别?”沈彻闻挑眉,“那阿北是谁?”

    “是先帝的二皇子。”沈天星说,“是先帝庶安二年与宫人生下的。”

    沈彻闻不敢置信地看向沈天星。不可能,看周贺丹的反应,阿北明明是……怎么会变成乐书音的孩子?

    “那我和周贺丹的次子呢?”沈彻闻追问。

    太古怪了,乐书音如果一早要生自己的孩子,又为什么会过继老三的孩子?

    “小王爷,你与王妃何时有过次子,你们第二个孩子,不是还在王妃腹中?”

    沈彻闻眉头皱起,他已经可以确定,沈天星就是知道一切,故意在跟自己绕圈子。

    沈彻闻一把抓住沈天星的衣襟,将人拽到与自己更近的位置,他贴着沈天星的前胸,恶狠狠问道:“我不知道沈子鸣交代了你什么,但是对着我,你必须说实话。”

    沈天星长叹了口气:“小王爷,我只是不想让你也变得同样痛苦。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轻松,反正……你是有办法改变未来的,我何必拉着您多余体验一遍这种痛苦?”

    “你这是歪理,难道我不知道,事情就从来没有发生过?”沈彻闻不为所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提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如何能在未来阻止一切?”

    沈天星见沈彻闻如此坚持,终于还是把一切和盘托出。

    “是先帝提出想要过继这个孩子。”沈天星说,“当时无论太医,还是京中医馆的大夫,都断定王妃怀的是女孩,先帝因此才提出过继的请求。”

    先帝当时已经确定要过继三皇子的次子,提出这个要求,大约是想再养育个女孩。

    大燕目前并没有公主继位的先例,这个孩子又是次子,即便过继到皇家也很难拥有继承权。更重要的是,天子开了口,沈彻闻和周贺丹没有拒绝的权力。

    乐书音将沈彻闻从圈禁中救出,力排众议给他高官厚禄,保全了沈家的王位。即便抛开自幼一起长大的情谊,也是沈彻闻的伯乐与恩人。

    如此,沈彻闻连抗旨的余地都彻底没有了。

    至于周贺丹,他似乎比沈彻闻答应得还要更加干脆一些。

    但皇家过继毫无血缘关系的臣子的孩子显然不合理。乐书音就想了办法,隐瞒周贺丹有孕的事,在朝臣面前宣布自己宠幸的宫人已有身孕,待孩子生下,连夜抱入了宫内。

    一切做得都很隐蔽,没人会怀疑阿北并非乐书音的血脉,可他们唯一没能预料到的是,阿北是个男孩。

    这也为后来的杀身之祸埋下了伏笔。

    “我知道了。”沈彻闻低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也开始发抖,“阿北是个男孩,乐书音假死后,乐书和不可能容忍一个有‘先帝血脉’的男孩活在世上。”

    如果阿北是女孩,大燕没有先例的情况下,不会有朝臣会冒险用阿北与小皇帝争夺储位,但男孩就不一定了。

    可乐书音假死本就没有完全把握,如果想办法转移阿北,引起乐书和怀疑的风险会陡然升高。

    “先帝应当预料到他死后二皇子会有危险,让燕台意贴身保护。”说到这里,沈天星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有些痛苦,“王爷你是摄政王,和王妃一起搬进宫里也是顺理应当,二殿下本该万无一失才对。”

    “所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沈天星越是讲述到后面,沈彻闻的心中就越是忐忑不安,有如鼓槌在不停敲击。他急切地想知道前因后果,甚至不愿给沈天星留下丝毫喘息的机会。

    “我们只防备了大人,没有想过小皇帝会做出什么。”

    无论燕台意、沈彻闻还是周贺丹,都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阿北。

    况且阿北不过是个刚满周岁的幼童,多数时间都在睡觉,照管的宫人们总会有疏漏的时候。小皇帝也不过四五岁,身形又矮小,宫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溜进的寝宫。

    待周贺丹处理完政务,回到寝殿的时候,只瞧见小皇帝站在阿北的小床前,冷眼看着床边地面上的一滩血迹。

    而阿北,早都不会动了。

    周贺丹几乎疯了一般扑向阿北,抱着孩子小小的身躯,失声尖叫。沈彻闻闻声赶来,跪在周贺丹身边,将妻儿护在怀中。

    他回头看向小皇帝,顾不上什么君臣之道,死死抓住小皇帝的手腕,不断压抑着心中汹涌得几乎将人溺毙的情绪,开口问道:“陛下,二殿下到底怎么回事?”

    小皇帝无辜地眨着眼睛,脸上流露出适当的恐惧和无措:“我,我就是来看看弟弟……我想抱抱他,但他动起来,我没有抱住。”

    “那你为什么不叫太医呢,陛下?从床上这么矮的距离摔下来,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吗?摔疼了二殿下不会哭吗,为什么这么多奶娘宫女和太监,没有一个人听见二殿下在哭呢?”

    小皇帝茫然地看着沈彻闻,给不出来任何解释。或者说,教他做这些事说这些话的人,根本没有告诉他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

    “王叔,你捏得我好疼啊!”小皇帝嚎啕大哭起来。

    而乐书和,也在宫人的告知下姗姗来迟。

    他拍向死死抓着小皇帝手腕的沈彻闻,说道:“陛下年幼,二殿下的事是意外,没有人想这样的。”说完,将小皇帝护在了身后。

    沈彻闻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手。小皇帝再小也是天子,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追究后果。即便是杀了自己的手足兄弟,也不会得到任何惩罚。

    他能得到的,最多也不过是后世史书上的一笔。而这一笔,还有一句年幼意外作为开脱。甚至,大概率连这一笔也不会有。

    毕竟,没人会为了一个早夭的皇子得罪帝王。

    沈彻闻唯一能做的,只有利用摄政王的身份不断揽权争斗,等有朝一日能只手遮天的时候,废旧帝,拥新君。

    然而这一切筹谋还没来得及开始,沈彻闻就带兵平乱,之后便回到了一切的开头,十九岁的沈彻闻来到了这个时空。

    如今乐书音没死,沈彻闻似乎也不需要额外多做什么了。

    沈彻闻听完一切,心中只觉得悲凉万分。

    怪不得乐书音会说那些话,也怪不得周贺丹今晚的会是那样的反应,沈彻闻光是听沈天星描述当时的场景就已经在情绪崩溃边缘,更何况周贺丹是亲眼瞧见。

    沈彻闻没有想到,他费劲心力改变的未来,会平添这样一道深入骨髓的血债。

    他此刻,甚至连一句表述心境的话,都没办法说出来。他像是被人隔开了喉管,只是呼吸都觉得疼痛难耐。

    为什么,他没见过阿北,却依然如此心痛。

    “小王爷,我求你一定要救活他。”周贺丹不知道何时出来的,他站在廊下,单薄的里衣外只披了件外衫。

    冷淡的月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沈彻闻能清晰看见他脸颊划过了一道银白,那是一滴新的眼泪。

    “好,我无论如何,都一定救下阿北。”

    “不会很难。”周贺丹说,“你让木偌瞳,或者瑶贵人,配出来一副药方,想办法提前让阿北病故,将他偷带出来。”

    “不,不用那么麻烦,我有办法。”沈彻闻走近周贺丹,抱住他,许诺道,“去睡吧,明天一早,我会让你见到他。”

    第42章 新成元年 来跟本王说说,安王辅的是哪……

    次日一早, 沈彻闻是被猫叫声吵醒的。

    天一热,猫都变懒了许多,成日窝在角落里动都不动,仔细算起来, 沈彻闻已经有好几天没见着这黑白两只祖宗。

    他睁眼看了看身边的周贺丹, 周贺丹也明显听见了院子里的猫叫, 抱着肚子就要起身。

    沈彻闻立刻上前把人扶起来,随后听见周贺丹说道:“不知怎么的,一早醒来,似乎一直记挂的什么东西突然一扫而空了,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你是不是又改变了一些事?”

    沈彻闻想问是不是因为阿北的事,但又怕只是自己误会, 于是摇了摇头。

    他昨晚入睡前想的是,如果未来真要面对老二朝他要孩子的事,无论如何都要拒绝。只要把过继这件事从源头掐断,阿北就不会遇到危险。

    反正乐书音最初想过继的是个女儿,只要坚持阿北是男孩,态度强硬一些,乐书音说不定就会放弃。

    他的孩子就该靠着祖上荫封无忧无虑过一辈子, 至于权力斗争, 有多远滚多远。

    但凡事都有万一,万一乐书音坚持要过继阿北呢?

    沈彻闻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成功, 因此也不敢随意提起阿北。

    “外头怎么回事?”周贺丹朗声问道。

    “爹爹, 弟弟在欺负墨汁。”阿南的声音传来,“我在阻止他。”

    听见“弟弟”两个字,沈彻闻长舒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别闹了, 让墨汁自己玩,爹爹醒了,你们进来吧。”周贺丹说。

    沈彻闻眼神不由自主往进门方向望去,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还衣衫不整地在床上,立刻慌张地跳下床套上外袍,飞速把腰带系起来。

    周贺丹见他冒失的样子,笑道:“孩子要过来,你稳重一些。”

    沈彻闻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周贺丹,忽然一拍脑袋,想起自己现在不是什么表少爷,不用藏着掖着了,没必要听见阿南进来就这么慌,于是大喇喇地直接坐在了床边,忐忑又期待地往门外看。

    只见阿南牵着一个走路还有些摇摆的小萝卜头就进来了。小萝卜头显然胡闹过,身上全是黑色的猫毛。

    “爹爹,铃儿姐姐去打水了,过会帮他把身上清理干……”阿南刚进来就一本正经跟周贺丹汇报弟弟的情况,话音都没落,沈彻闻的面容就映入了阿南眼前。

    阿南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一样揉了几下,随后嘴唇动了下,似乎是想唤声父亲,但喉间的呜咽抢先一步冒了出来。

    但沈彻闻依旧是十九岁的那个,不知道二十九岁的自己面对这样的状况要怎么安抚儿子,用力回忆了记忆深处的父亲是怎么对待自己的,仿照着朝两个孩子敞开怀抱。

    阿北年龄太小了,什么生离死别失而复得通通不知道,见到沈彻闻也只是一味高兴,喊着“父亲”就要往前跑。

    半步都没跑出去,阿北就发现自己后衣领被哥哥拽住了。

    阿南一只手擦着眼角泪花,一边恶狠狠说道:“你身上这么脏,不要靠近床铺。”

    阿北瘪瘪嘴:“阿北不脏,阿北,干净。哥哥,坏。”

    阿南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才坏呢,你拽墨汁尾巴,墨汁好性子没跟你计较,你还追它。”

    “我是跟墨汁玩。”阿北奶声奶气地辩解着。

    沈彻闻听得想笑,转头看向身后还未下床的周贺丹,周贺丹眼睛都快笑成了缝。

    沈彻闻嘴角勾起,突然觉得,救活阿北,是他穿越回来做的、仅次于给周贺丹解毒的、最成功的事。

    虽然他今天与阿北是第一次见面,与阿南也没彻底熟悉,但他看着吵闹一团的孩子们,看着周贺丹含笑的眉眼,与他们一样感受到了久违的、家人间带给彼此的幸福。

    沈彻闻用孩子能听得懂的话朝阿南解释自己没有死,夸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做得很好。

    阿南坐在沈彻闻旁边,红着眼圈说:“父亲以后不要这样吓我们,爹爹难过了很久。”沈彻闻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跟他拉钩保证。

    那边铃儿已经清理干净的阿北没脸没皮地爬到了床上,摸着周贺丹的肚子说:“我做哥哥,也能教训妹妹。”

    阿南转头:“你没做错事,我为什么要教训你?”

    阿北吐吐舌头:“你坏。”

    阿南听罢起身佯装要打阿北,吓得阿北直往周贺丹怀里钻。

    两个孩子没在这儿闹腾多久,阿南还要念书,阿北刚满三岁也已经开蒙,很快都被各自房里伺候的丫头带走了。

    房间里恢复平静,沈彻闻有许多话想跟周贺丹说,但他一个字都没跟周贺丹讲。这样就好,周贺丹永远不需要知道阿北身上曾发生过什么——

    亲兵在城外校场,昨夜沈天星连夜去找燕台意,两个人先行离京,去点好人马,只待沈彻闻出城后,就可即刻出发。

    王府马车提前备好,沈彻闻与周贺丹洗漱完毕后就上了车。

    照理说西平王府的马车,没人敢随便过问。但到城门的时候,守卫突然拦下了马车,将管事的校尉喊了过来。

    校尉站在车窗边,朝周贺丹说:“周大人,安王走时吩咐了,您身子不好,除了特殊情况,还是不要随意出城。”上次西平王下葬,就是特殊情况。

    沈彻闻与周贺丹对视一眼。时至今日周贺丹才知道,原来自己被乐书和变相软禁在了京城内。

    仔细想想也是,西平王刚死,边境战局未平,乐书和拼尽全力拿到了这个烂摊子的掌控权,怎么好让周贺丹给他添乱。

    沈彻闻毕竟还有一部分亲兵驻扎在城外校场,乐书和想来也是怕周贺丹反手带着亲兵攻破京城,给他来个清君侧。

    周贺丹掀开车窗前的帘子,冷笑问道:“安王?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自然是听安王的。”校尉说,“如今安王辅政,我们也是听吩咐办事,大人莫要为难我们了。”

    “哦?安王辅政?我怎么不知道?”沈彻闻一掀帘子直接走出了马车。

    校尉瞧着死而复生的西平王,显然是吓了一跳。后面几个守卫更是跟见了鬼一样后退了好几步。

    但校尉好歹是管事的,也见过不少大场面,眼珠一转就自己估摸出了一套前因后果,朝着沈彻闻谄媚行礼:“王爷竟还活着,小的不是在做梦吧?”

    沈彻闻不打算跟他废话,继续追问道:“别转移话题,来跟本王说说,安王辅的是哪门子的政?”

    “这……小人不知,小人糊涂。”校尉能屈能伸赶紧认错。

    “现在西平王府的马车能不能出城?”

    校尉赶紧打了个手势,让守卫们放行。

    沈彻闻冷笑一声:“管好你的人,跟你们的嘴,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要多说。否则等我秋后算账,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校尉连连称是。

    马车顺利出城,周贺丹担忧问道:“你这时候露面当真稳妥?会不会咱们这边出城,那边就有人去给安王报信?”

    沈彻闻听出来这是周贺丹嫌自己存不住气了。想来今日换成沈子鸣处理,必然不会贸然站出来。

    但年轻气盛,自己不气盛,岂不是对不住现在的年龄?

    “无所谓,乐书音敢让我带兵出城,必然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今天有人能把消息传递出京,燕台意这个统领也用不着做了。”沈彻闻笑笑,脸上的笑容看着有些邪气。

    马车出京后沈天星便已在必经之地候着,将车夫换下,带他们与大部队会和。

    “王爷,王妃,一切妥当,已派探子确定了安王一行如今所在位置,今日便能见到。”

    “乐书和一行有多少人?”沈彻闻问。

    “估摸着有五十余人。”

    乐书和带兵出征,自然不可能浩浩荡荡带着几万人马直接回来。军队部分原地驻扎,部分回到各自营地。

    更何况,在乐书和的视角里,乐书音和沈彻闻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皇子里剩的那个乐书景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滩,京中几乎已经完全没有威胁。

    他现在要做的是最快速度赶回京城,享受他好容易得到的胜利果实,身边自然只需留下精锐贴身保护即可。

    沈彻闻一行则带了三百精兵,乐书和方不是对手。

    与亲兵会合后,沈彻闻走出马车,与沈天星交换了位置,让沈天星在车厢内随身保护周贺丹安全,另一个信得过的亲信前来驾车,自己拿了佩剑上马走到人群面前。

    为了防止沈彻闻突然复活对将士们造成过大冲击,沈天星前一晚已跟这些人通过气,这些亲兵倒没有对沈彻闻的突然出现产生太大情绪波动,只是每个人表情看起来都很高兴。

    “安王谋逆犯上,所作所为沈大人想必已经给各位兄弟们说了。”沈彻闻勒着缰绳,让马停在了将士们面前,“天佑我大燕,先帝乃真龙天子,一早识破了贼人诡计,才有诈死之计。如今,轮到咱们拨乱反正的时候了!”

    沈彻闻一派豪言壮语,把亲兵们的士气拔到了最高。此次行动机密,士兵们不能呼喊,所有人都将手中兵器高举,以示自己忠君爱国的决心。

    沈彻闻忽又一挑眉,玩笑似的说道:“今儿王妃可跟着呢,兄弟几个可拿出来真本事,别让本王在媳妇儿面前跌了份。”

    第43章 新成元年 小王爷觉得,凭我一个人就能……

    乐书和带的人马本来就少,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沈彻闻偷袭在先,一众人马很快就被捉拿。

    沈彻闻亲自把乐书和给五花大绑包成了粽子。

    看到死而复生的沈彻闻,乐书和先是吃惊, 随后大笑起来, 指着沈彻闻说道:“沈彻闻, 我一心为国,抗下你留的烂摊子,平定西境之乱,没想到你却根本没死,为争权夺利暗害有功之臣!”

    “有功之臣?你我二人,谁忠谁奸, 待回京后自有分辨。”

    “当年先帝死因蹊跷,满京城都传是你弑君夺位,只有我一个人支持力保你,相信你的人品。没想到竟是我引狼入室。”

    “你还好意思提先帝?不,不对,不是先帝……是皇帝陛下。”沈彻闻冷笑起来。他与乐书和交游十数载,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夺权不成反往别人身上泼脏水的丑态。他竟被这样的人一直蒙骗, 甚至一度引为知己。

    沈彻闻竟一时说不好, 自己此刻笑的是乐书和颠倒黑白,还是在笑曾经自己的天真愚蠢。

    乐书和听罢猜到了什么, 脸上的神情明显一僵, 随后喃喃否定道:“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没死,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毕竟人心难测。”

    “你是说,我被背叛了?”乐书和睁大眼睛, 眼神里有一种野兽穷途末路之际的癫狂。

    “谁知道呢。”沈彻闻并不正面回答他,“等你回到京城,自然会有答案。”

    “你骗我,你想套我的话?”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

    确实是乐书和咎由自取。木偌瞳与他共同利益,现阶段仍是他最坚固的联盟之一。如果乐书和没有急慌慌把利刃刺向盟友,木偌瞳不会轻易选择背叛。

    虽然沈彻闻相信,即便没有木偌瞳的协助,他们也能用别的办法避免掉来自乐书和方的暗害,但木偌瞳的投效,毫无疑问,大幅度缩短了他们处理一切的时间,让沈彻闻今时今刻能站在这里。

    “我什么都没做过,你血口喷人。”乐书和还在垂死挣扎。

    听着他这种什么用处都没有的辩解,沈彻闻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污名火,抓住乐书和衣领,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你什么都没做过?毒害陛下,暗杀我,哪一件不是你的手笔?恐怕连当初太子的事,都是你干的吧!”

    听见太子两个字,乐书和大笑起来:“太子?乐书乾?哈哈哈哈,沈彻闻,你个蠢货!”

    “你……”沈彻闻刚想继续追问,却见周贺丹下了马车走了过来。

    沈彻闻一把丢开乐书和,走到周贺丹面前:“这里危险,谁知道他还有什么阴招,你还是先回马车上去。”

    周贺丹托着后腰,温和说道:“没关系,我知道轻重。”

    话落他瞥了乐书和一眼,走近冲他露了个微笑:“安王殿下,事到如今,何必要做困兽之斗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当清楚。你老老实实把一切交代了,陛下至少会留你性命……除了宫里那位,你还有两个孩子吧,可怜了……还有冯太妃,一把年纪,更可怜。”

    听到周贺丹拿全家性命威胁,乐书和身上的一股劲儿突然就落了下去,认命似的低下了头。

    沈彻闻皱眉,追问道:“你刚刚什么意思,书乾哥怎么了?”

    乐书和重新抬头,看着沈彻闻,又看了眼周贺丹,冷笑了一声,随后再怎么问,也不愿多说一句话。

    周贺丹安慰道:“没关系,不急这一时。等回了京,陛下会好好审问,该吐出来的,一个字都不会少。”

    沈彻闻也不再坚持。

    “收队,回去吧。”沈彻闻转身朝周围亲兵们说道。

    在他转身瞬间,沈彻闻突然听到箭尾划过树叶的声音,猛地回身,发现一支冷箭朝自己的方向射丨来。

    而后,一群隐藏在树林里的精锐持刀朝他们冲来。

    沈彻闻下意识抽出唐刀,略一闪身,在箭划过自己面前的瞬间抬刀把箭身劈成两半,随后将周贺丹死死护在怀里。

    数不清的蒙面人朝他们冲来,沈彻闻随手解决了几个,但因为一只手要护着周贺丹,不断变换方向,身上也受了不少伤。

    眼看就要招架不住,周贺丹突然挣脱开来,弯身从一个已倒地的刺客手上夺过一把刀,朝试图从背后偷袭沈彻闻的刺客胸口就是一刺。

    对方毫无防备地到底,温热的血喷了周贺丹半张脸。

    沈彻闻看向周贺丹妖冶的脸颊,诧异问道:“你会武?”

    “家传,不过生疏了。”周贺丹护着肚子,说话间连抹了几人脖子,“别分心,把背后交给我。”

    沈彻闻当然不肯,但目光往旁边一瞥,看见有刺客正趁乱靠近乐书和,打算给他松绑。

    沈彻闻拿起唐刀,对着那刺客后脊丢去,而后边弯身捡起刺客的刀,边朝周贺丹说:“不要逞强,你和孩子都很重要。”

    周贺丹莞尔道:“我的小王爷,你也很重要。”

    打算营救乐书和的刺客被利刃穿心而过。

    但捆绑乐书和的绳子已经斩断,乐书和胡乱扯掉绳子,起身就想逃。沈彻闻想去追,却不敢离开周贺丹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乐书和往树林深处逃。

    “沈天星,抓住他!”沈彻闻爆喝一声,沈天星转身追去。

    这帮刺客毕竟只是来救乐书和,见乐书和跑了也无心恋战,迅速朝沈天星离开的方向退去。

    沈彻闻暗道不好,沈天星一个人势单力薄,自己让他去追乐书和反倒是害了他,于是立刻喊道:“留两个武艺高强的护着王妃,其他人跟我一起追。”

    跑出去大约几百尺,沈彻闻终于看见了乐书和、去追他的沈天星、那群刺客,以及燕台意。

    沈彻闻松了口气:“既然有后手,为什么不早出现?”

    燕台意拍了拍手上尘土,随意往已经昏迷的乐书和身上踢去,说道:“这不是怕王爷多心,以为我不信你吗?再者,这小子有后手,咱们也得布后手,这才叫公平对不对?”

    反正燕台意素来能言善辩,怎么说都有理,此番能把乐书和抓住,已是皆大欢喜,沈彻闻也不介意他没有一早告知自己全部计划。

    沈彻闻带队折返回原本营地,当即开始让人清点伤亡和俘虏情况,随后目光去找周贺丹的身影。

    方才留在此处的士兵说道:“回王爷,王妃上马车了。”

    沈彻闻闻言快速跳上马车,看见周贺丹手按在肚子上急促喘着。

    沈彻闻吓了一跳,赶紧去摸他肚子,问:“是不是刚才动了胎气?”

    “算不上,就是闹腾得厉害。”周贺丹闭上眼,靠在沈彻闻肩头,“月份大了,再动这么厉害,我也吃不消。”

    沈彻闻想了想说:“这么辛苦,以后不要生了好不好?”

    周贺丹抬眼看向沈彻闻,似笑非笑说道:“怎么,小王爷觉得,凭我一个人就能怀上孩子?”

    沈彻闻唰一下红了脸:“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要是不想要,就少折腾我几次。”

    沈彻闻又羞又愧:“可,可能,没忍住吧。”

    周贺丹噗嗤笑了:“没怨你的意思,我也很喜欢的。”

    沈彻闻脸更是涨得通红。他目前的情况来说,几乎可以等同于毫无经验,对房中事仍旧讳莫如深,怎么也想不通周贺丹为什么可以这么坦荡。

    实在听不下去周贺丹这些话,沈彻闻干脆掩耳盗铃转移话题,突然想起周贺丹刚刚拿刀的身形,问道:“刚刚场面混乱,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习武?”

    “我说了呀,是家传。”周贺丹笑笑。

    沈彻闻不仅没有因为这个回答解开困惑,反而疑惑越发深了。仔细想想,他只知道周贺丹出身青楼,但他被卖进青楼前来自哪里,沈彻闻竟一无所知。他甚至没想过要问问。

    “能给我讲讲你的出身吗?你双亲还在世吗?还有没有弟兄姐妹?”

    周贺丹摇头,沈彻闻没看懂他是不想聊这些事,还是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但这种情形下,沈彻闻显然不太方便追问,只能等待周贺丹再继续往后说。

    周贺丹似乎斟酌了许久,笑起来说道:“我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呢。国破家亡,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无外乎是这样而已。我家里的故事,和那些前齐遗老遗少,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比较倒霉,被曾经家里的下人背叛了,才进了风尘地。”

    原来周贺丹是前朝遗民,怪不得……怪不得他虽然出身青楼,却颇通文章,甚至可以让乐书音把太子交给他教导。

    “不一样。”沈彻闻开口说。

    “什么?”周贺丹问。

    “你家里的故事,和其他家族的,不一样。每个家族的血泪,都不一样。”

    周贺丹冷笑:“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怎么不一样?”确实不一样,他周家只是更倒霉而已,不是随王朝一起倾覆,而是倒在了王朝之前。

    也正因此,他们比其他家族更惨烈。

    因为捅向家族的刀子,是来自昔日同袍的。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红楼梦》

    第44章 庶安五年 我认了,我就是喜欢周贺丹,……

    有燕台意看守着, 沈彻闻当天再没能和乐书和有任何接触。他还有很多话想问他,特别是关于太子的。

    目前想救下太子,最快速的办法就是乐书和交代他当初是怎么害的太子,从而提前开始防备。

    但沈彻闻没能抓住逼问乐书和的时机, 再贸然找他只会引人注目, 于是只能寻找下次机会。

    乐书和被带走关押, 小皇帝被废,乐书音重新出现在朝堂上,顺便还帮西平王“复活”了。

    新成元年如同一场醉酒后的梦魇,也像一场中途散场的闹剧,在意料之外到来,急匆匆地落下了帷幕。

    沈彻闻在围剿乐书和的行动中受了伤, 乐书音特许他在家养伤,沈彻闻因此无所事事,但与他相反,周贺丹变得很忙。

    沈彻闻不太明白,自己只是受了一些刀伤,并不碍事,乐书音却让他呆在府里。周贺丹怀着孩子, 眼看着就要生了, 乐书音却一直在让他处理乐书和一党的扫尾工作。

    就好像……沈彻闻是个外人,周贺丹才是他真正的心腹。

    虽然沈彻闻确实算彻头彻尾的太子党, 但被人防备着的感觉, 说到底并不怎么样。

    主要还是沈彻闻接触不到乐书和,干着急。

    他询问过周贺丹,得到的回复都是乐书音会处理。终于,沈彻闻忍不住, 朝周贺丹质问:“是不是你们根本不打算管太子的事?”

    周贺丹朝他笑笑,透过周贺丹的眼神,沈彻闻看到了一丝冷意。他说:“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沈彻闻不解,什么叫做很好?

    太子蒙冤而死,怎么会好呢?

    “不,周贺丹,我们不是说好了,先救乐书音,再救书乾哥吗?!是不是未来变动,你不记得了?乐书音死了,是我救回来的。”按理说周贺丹不应该忘掉这些,毕竟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没有过变动,但沈彻闻着急起来,顾不上太多。

    周贺丹还是笑着:“小王爷,不管现在发生的事有没有改变过,我想,我们应该没有说好要救太子的事。”

    沈彻闻顿时心如死灰,他仔细回忆了起来,似乎周贺丹确实没有答应过要一起调查太子的事。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周贺丹走进沈彻闻,靠在他身前,耳语道:“再说,如果救了太子,陛下就不会登基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书音吗,难道不想你的书音做皇帝吗?”

    他不喜欢乐书音,也不想乐书音做皇帝。

    这个念头几乎在周贺丹的问题出口的瞬间就浮现在了沈彻闻脑海里。

    沈彻闻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让乐书音做皇帝,在他心里这个位置一直是书乾哥的,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但自己不喜欢乐书音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沈彻闻出了一身冷汗。

    不喜欢乐书音?为什么呢?

    如果不喜欢乐书音,那么自己喜欢的人是谁呢?

    有个恶魔般的低语声开始在沈彻闻脑内徘徊。

    你知道的。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你只是不敢面对。

    周贺丹脸上的笑意始终挂着。

    沈彻闻又开始觉得他像条蛇,一条毒蛇企图用笑容麻痹猎物的毒蛇。

    我认了。

    沈彻闻想。

    我就是喜欢周贺丹,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

    喜欢上了未婚夫的情人,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沈彻闻就足以把它碎尸万段。

    但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对,将本该早已死无全尸的欲念催化膨胀,沈彻闻再骗不了自己。

    但现在并不是剖析感情的好时机,沈彻闻执拗地说道:“乐书音,他和我一样,都是在书乾哥身边长大的。他应该也不会希望,书乾哥不在吧?”

    “小王爷,你还小,把事情想得太天真。”周贺丹说,“谁会嫌权力少呢?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蠢兮兮,拿到了最高的权力,竟然放弃掉,想用它换亲朋的清白。”

    沈彻闻是名正言顺的摄政王,如果没有这次偶然穿越,他应该会假死调查清楚一切,处理掉乐书和,把不堪大用的小皇帝当做傀儡,一辈子权倾天下。

    但沈彻闻就是那么蠢兮兮。

    十九岁的他完全没有看到自己掌控了多少权柄,一腔热血想救乐书音和乐书乾。

    最要命的是,二十九岁的他竟然把年轻自己的想法付诸了行动,配合着步调真救下了乐书音。

    “我不蠢。”沈彻闻说,“我只是觉得,好人应该有好报,好人不该死得不明不白。”

    “好人?”周贺丹冷笑,不知道是在嘲讽沈彻闻竟能把皇帝的孩子们简单定义为好人,还是在嘲讽沈彻闻竟相信好人有好报这句话。

    沈彻闻顿时觉得很悲伤。

    他原本以为,自己和周贺丹是一条战线的人。

    他天真得觉得,周贺丹与自己有一样的目标。

    但可笑的是,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想让二皇子和太子都沉冤得雪,恢复到他们应有的人生轨迹上去,但周贺丹只是想救回二皇子。

    他是二皇子的人,从始至终。

    沈彻闻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二十九岁的沈子鸣信里不让自己告诉乐书音关于穿越的事。因为一旦说了,乐书音很大概率会想方设法阻止调查……乐书音不会放弃权柄。

    “小王爷,有些事,你现在可能想不明白,但这里有得是时间,你可以慢慢想。”周贺丹说完就要离开。

    沈彻闻抓住周贺丹的衣袖,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周贺丹停下脚步,等待着沈彻闻的问题。

    “荷花糕到底意味着什么?”

    “荷花糕?怎么还惦记着这个。”周贺丹轻笑起来,“你是我的夫君,能说的话,我都会对你说……算了,我只能告诉你,等你搞清楚荷花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不帮你救太子了。”

    沈彻闻松了手,眼睁睁看着周贺丹走掉。

    沈彻闻六神无主起来,如果连周贺丹都与自己不在同一阵营当中,那自己应该去相信谁?

    难道自己查清真相的想法当真不对?

    他突然想起来,跑去书房,打开锦盒,试图跨越时空找到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肯定。

    但二十九岁的沈子鸣什么都没留给他。

    沈彻闻浑浑噩噩地合上锦盒,陷入茫然。

    他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周贺丹,也不想独自一人回到空落落的主院,于是不知不觉走到了两个孩子的院子。

    侍奉的丫鬟说,阿北在午睡,阿南在温书。

    “我去看看,不必通传。”沈彻闻说。

    “是。”丫鬟说,“王爷来得巧,王妃也在。”

    沈彻闻再次迟疑起来,担心他会控制不住与周贺丹当着孩子的面吵起来。但沈彻闻还是咬咬牙走到了廊下。

    夏天为了清凉,窗子上糊的纱也薄如蝉翼,沈彻闻站在窗边,能看到里面的人影。

    周贺丹坐在阿南的书案前。他的肚子已经很大,以至于坐下的时候腿会分开。夏季轻薄的纱衣将腰腹勾勒出一个圆隆的弧度,沉甸甸坠着,像成熟的果实。

    “爹爹,这个字我总是写不好看。先生说,其他字都好,唯独‘青’字,我写出来,总像被人扒了筋骨。”

    周贺丹抱着肚子起身:“爹爹试试看。”他拿起笔,又重新坐了回去,在纸上落了笔。

    沈彻闻有点想看周贺丹写的字是什么样子,仔细想想,自己似乎还从未见过。

    但他知道,此刻自己如果出现,周贺丹与阿南难得的独处时间必然会被打扰,继续站在廊下偷看。

    “哈哈,原来爹爹也写不好‘青’字。”阿南踮起脚尖,虚虚地趴在周贺丹肩头。

    周贺丹依旧坐在椅子上,微微侧了头,将自己的脸与阿南的脸贴到一起。

    “对,爹爹也写不好这个字。以前有人握着爹爹的手,一遍一遍教过爹爹,但爹爹有点笨,始终没有学会。”

    “爹爹,你哭了吗?”阿南感觉到自己脸上有水,立刻起身去瞧周贺丹的脸。怎么会因为写不好字就哭呢?是自己让爹爹不高兴了吗?

    周贺丹拿衣袖在脸上迅速擦了下,欲盖弥彰道:“爹爹怎么会哭呢?是夏天流的汗。”

    阿南不知道相信了没有,坚持说道:“爹爹你不要哭,你哭了,妹妹会闹你。父亲现在回来了,我们又跟以前一样。”

    周贺丹手放在肚子上说:“妹妹没有闹我,所以爹爹没哭。”

    沈彻闻默默转身走出院子。他知道周贺丹肯定是哭了,却不知道他在哭什么。

    仔细想想,自己对周贺丹知道得太少了。

    沦落风尘前他从哪来,怎么遇到二皇子,怎么嫁到西平王府,又怎么一步步成为手里握着实权的皇帝心腹,这些沈彻闻通通不知道。

    其他的问题一时半刻都解答不了,但周贺丹是怎么嫁到王府的,问沈天星就可以得到答案。

    之前沈彻闻虽然对这个问题好奇,却并不十分在意,或者说强迫着自己不去在意。沈天星也没有好好回答他,看热闹似的卖关子,说他以后自己会知道。

    但现在沈彻闻知道,过去一旦发生大变动,一些事情或许不会再发生了。想到此处,沈彻闻有些慌,生怕自己和周贺丹最初在一起的原因会没人记得,于是更快步走到沈天星院子。

    “王爷,你身上伤还没好,在府里这么慌慌张张做什么?”沈天星问。

    沈彻闻急切问道:“告诉我,当初我到底为什么会主动求陛下改掉和二皇子的婚约,跟周贺丹成亲?”

    沈彻闻了解自己,他自诩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在不知道阿南存在的前提下,无论自己对周贺丹抱有怎样的妄念,都不可能主动放弃掉守护乐书音的责任。

    沈天星见沈彻闻这么急切,又如此一本正经,也不再像从前一样跟他卖关子。

    其实很多事情,都只是当事人的一念之间。他不跟沈彻闻明说,是怕沈彻闻提前知道了未来,改了当时的离奇念头,与周贺丹错过彼此。

    沈天星叹气道:“我的爷,其实当年不是你先跟先帝提的要改婚约,是陛下提的。他跟先帝说,自己跟你一样都是上面的,没办法做下面的,你们解决不掉这个矛盾,注定成不了亲。”

    第45章 庶安五年 乐书景,你为什么让人把我推……

    沈彻闻被沈天星一句话给弄懵了。

    什么叫, 做不了下面的?

    对,乐书音跟周贺丹有一腿的话,他肯定要做上面,但这不一样。玩小倌跟成亲, 能是一回事吗?

    毕竟养小倌被搞大了肚子, 绝对会让家族蒙羞,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可能自己在下面。所以养小倌是上是下,本来就不作数。

    沈天星挠挠头:“王爷别看我,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沈彻闻没跟乐书音聊到过这么细致的话题。但小时候圣上问过他,愿不愿意替自己保护书音一辈子,沈彻闻点头了, 因此理所当然一直认为乐书音是下面的。

    其实在沈彻闻看来,如果是真心喜欢彼此,谁上谁下这种事都无所谓……但乐书音只想在上面这件事,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冲击。

    “然后呢?”沈彻闻问,“他用这种理由要退婚,陛下能愿意?”如果陛下会因为区区位置问题就放弃赐婚,那他们的婚约可能早就被退了。

    但陛下不会的。因为沈彻闻和乐书音的婚约, 并不是简简单单的长辈戏语……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是, 但随着两家身份与地位的转变,这桩联姻产生了政丨治意义。

    这当中弯弯绕绕有些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沈家的兵权可以让冯家忌惮, 使老二与老三达成一种微妙平衡,同时令沈彻闻与太子不再是密不可分的同盟,防止太子过早拥有效忠自己的军队。

    至于皇帝后来给老三的赐婚,沈彻闻理解为是对乐书和势力的加码, 更是对乐书音的警告,警告他如果再不接受这场婚约,他将彻底失去与老三竞争的资本。

    沈彻闻讨厌这些弯弯绕绕,更不喜欢将婚姻当做筹码,因此从根本上忽略这场婚约的隐含意义,愿意把它当成长辈们情谊的象征。

    “先帝当时没表态,但事情传到了你的耳朵里。”说到这里,沈天星开始欲言又止。

    沈彻闻心里突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问道:“所以我当时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沈天星又像憋不住似的,噗嗤挤出声笑来,“你就是,吵着说陛下不想跟你成亲,不就是为了周贺丹,大不了鱼死网破,你娶不到陛下,陛下也休想娶到,所以直接冲进了宫,说你心有所属,求先帝把,把周贺丹……赐婚给你。”

    沈天星跟在沈彻闻身边这么多年,始终没想明白这件事的逻辑到哪。他甚至不能确定,当时沈彻闻着急进宫让皇帝把周贺丹赐给自己,到底是气疯了在报复,还是终于找到了个能合理娶到周贺丹的机会迫不及待了。

    沈天星的话如同一道闪电,直直劈向沈彻闻天灵盖。

    竟,竟然真是自己跑去求的赐婚……那群砸灵堂的官员们没说错,真是自己把乐书音跟周贺丹拆散了。

    拆得好。

    沈彻闻磨着后槽牙。

    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那么行动力超群。

    “陛下同意了?”

    “昂。先帝看你怪可怜,毕竟他儿子把你甩了。而且周贺丹当时对外身份是陛下府邸幕僚,而且陛下又想办法把他认成了结义兄弟,总之也没人敢提他之前的身份,你也算是,比较顺利就娶到了王妃。”

    不,不对。

    沈彻闻想。

    沈天星只看到了表象,没有察觉到皇帝松口的真正原因。

    皇帝之所以松口,是他们父子间各退了一步。皇帝同意了在二皇子与西平王借助婚姻达成同盟的前提下,不必由乐书音亲自成这个亲。乐书音也用认义弟的行为,告诉了皇帝他会努力与西平王成为坚不可摧的盟友,让沈彻闻不至于过早倒向太子。

    但是……如果自己没有主动提出要娶周贺丹这件事,乐书音该如何破局?

    “所以我跟周贺丹成亲,完全没有考虑过阿南的因素?”沈彻闻问。他当时还以为周贺丹是利用阿南逼自己对他负责呢。

    “世子他,是成亲第二天,你在王妃的嫁妆里发现的。”沈天星说。

    沈彻闻合理推论了一下新婚第二日,自己看见一个莫名其妙的小萝卜头的场面。他大概能感受到自己当时的震惊。

    以周贺丹的性格,应该不会主动告知自己阿南的身份,估计自己调查了许久,才确定这小家伙到底是谁。

    成亲后,他们应当过了一段表面相敬如宾,实则相看两厌谁也不愿意低头的日子,但一切都随着太子出事陡然改变。

    被关在王府里的一家人,在艰苦的环境里开始逐渐敞开心扉了解彼此。或许周贺丹和阿南的存在,救赎了彼时绝望又自责的自己,他们拖拽着自己走出了泥潭。

    但如果太子没有出事,圈禁王府后的事都不会发生。沈彻闻不能确定,如果没有了共患难的经历,他和周贺丹能不能再次相爱。

    但无论如何……

    “我想救书乾哥。”沈彻闻说。他想,应该相信自己,可以用更美好的记忆覆盖掉那段往事。周贺丹能爱上自己一次,就能爱上第二次。

    沈天星闻言脸色也变了,一脸认真地问道:“这件事你告诉王妃了吧?”

    沈彻闻点头。

    “那王妃是怎么说的?”

    “他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

    沈天星:“我想也是。太子活了,陛下就不是陛下了。王妃他应当,更想让现在的陛下做皇帝。”

    “但……沈天星,我也不知道,周贺丹说我蠢。他说如果我聪明,就不会救乐书音。但我救下了他,我并不后悔。我只是想救下所有人。”沈彻闻说,“可周贺丹的态度,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这样就已经很好,天下太平,朝堂一心,阿北也好好的,或许书乾哥做皇帝,做得不会有书音好。”

    “王爷,这种事,我也没办法给出什么意见。我是王爷的剑,王爷指哪里,我的剑锋就刺向哪里,我没办法替王爷判断方向。”

    沈彻闻头垂下来,或许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愿意肯定他所作所为都值得的盟友,让他确信自己并非孤身奋战。

    “那沈天星,你知不知道荷花糕有什么含义?”

    “荷花糕?”

    “算了。”沈彻闻说。

    “王爷不如去问问康王?”

    “老四?他知道荷花糕?”沈彻闻满怀期待地看向沈天星。

    “不是。”沈天星说,“我是想,或许康王和王爷一样,都希望救下太子。”

    沈彻闻像被点醒了一般,快速让沈天星去牵马,他要去见乐书和。

    他总觉得乐书景还是曾经那个十岁小孩,下意识忽略了他也已经长大,甚至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再年长一岁。

    随着过去发生变动,乐书景忘记了他救过周贺丹的事,与沈彻闻上一次相见的记忆,还停留在乐书音生辰当天沈彻闻打了他一巴掌上。

    因此看见沈彻闻,根本没什么好脸色。

    “西平王现在勤王救驾,可是一等一的功臣。怎么无事登我这三宝殿?”乐书景阴阳怪气地问道。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想办法救书乾哥?”

    听到乐书乾的名字后,乐书景终于收起了那副谁都欠他二百两银子的尊容,沉下脸来,让下人去拿酒,指着屋顶让沈彻闻跟他上去。

    沈彻闻习武之人,拎着酒壶上屋顶也不过是两步的事,他跃上屋脊,然后看着乐书景扶着梯子吭哧吭哧爬上来。

    坐下后,乐书景一言不发,先灌了自己半坛酒。似乎是拿酒壮胆后,乐书景才看向沈彻闻问道:“说吧,你打算怎么救。”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救?”

    “需要问?书乾哥这样的人,不该是这种结局。我侄子天生聪慧,大嫂人也宽和善良,现在却沦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还有东宫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不该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事死无葬身之地。”乐书景越说情绪越在失控的边缘,“难道你还犹豫?我大哥真是白养你一场!”

    沈彻闻把酒一饮而尽,怒气上头,砸了酒坛,指着乐书景说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乐书景早就看沈彻闻不顺眼,不惯着他,两人登时扭打作一团。

    乐书景又不会武功,沈彻闻当然不可能跟他动真格,两人跨坐在屋脊比划了几下,跟小孩子打闹似的。

    过了一阵子,乐书景精疲力尽地躺下,对着月亮问道:“你是怎么穿越来的?”

    “我?”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沈彻闻就来气,“你还好意思去问,如果不是为了给你拿荔枝,我怎么可能掉进井里?”

    乐书景沉默了一阵子,说道:“我似乎想起来了……那天我是故意把荔枝泡井里,是我派人把你推下去的。”

    沈彻闻一下直起身子,握紧了拳头想再把乐书景给殴打一顿。

    “你得谢谢我呢,没我你穿越不了,也就没机会当功臣,更不可能现在做梦救我大哥。”

    沈彻闻一想也是,登时没了脾气,指责道:“那你为什么要推我?我对你不好吗?一直把你当亲弟弟,你哭了我哄,你掉河里我救。虽说你在东宫养着的,但书乾哥处理政务忙,在我去军营前,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带你吧?你无缘无故推我是为什么?”

    这话把乐书景也给说惭愧了。他跟着坐了起来,挠了下脸说:“我不记得了。那时候年龄小,哪记得请这么细枝末节的事?”

    第46章 天授十四年 二殿下不喜欢吃荷花糕,是……

    画舫中那混乱的一夜, 两个当事人到底还是没能互相探讨出头绪。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沈彻闻也不纠结在这里,拉着周贺丹一起看月亮。

    月色如水,衬着零散星光, 沈彻闻往周贺丹那儿扫了眼, 发现周贺丹正无意识地将自己刚给他的桃核手串放在手指间摩挲, 看起来很是珍惜。

    沈彻闻心中抑制不住地欢喜。

    陡然间,纷乱陌生的记忆如狂风般朝他吹来。

    死去又活下来的次子、复活的乐书音,以及周贺丹拒绝配合的态度,这些截然不同的未来,在一瞬间涌入了沈彻闻的神识。

    他双目紧闭,指尖在鼻梁间反复揉捏, 企图去消化掉这些杂乱无章的情绪。

    “怎么了?”周贺丹素来敏锐,发现沈彻闻情绪的变化后,当即朝他询问。

    沈彻闻刚打算把未来的改变悉数告知,可开口的时候,话锋突然一转,说道:“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贺丹, 我需要问你个问题, 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

    未来的确遇到了棘手的事,却不是在拯救乐书音这件事上, 沈彻闻隐瞒了前因后果, 暂时不打算把乐书音已经复活一事告知周贺丹。

    “什么?”

    “二皇子是不是喜欢吃荷花糕?”

    听到“荷花糕”三个字,周贺丹非常明显地僵了一瞬,随后快速眨起眼睛,像是想要遮掩什么:“为什么会问这个?”

    “查到了一些事, 我也不能确定,但多知道点讯息,总归是好的。”沈彻闻依旧选择含糊过去。

    他与身处十年后的自己同样因无法与周贺丹继续同一战线而痛苦,但他的痛苦是加倍的,因为年轻的自己可以更坦诚,而现在的自己为了目的,必须开始欺瞒周贺丹。

    沈彻闻不想欺骗爱人,于是只能选择隐瞒。

    好在如今的周贺丹对他已十分信赖,并未对此产生怀疑,只微微摇了摇头:“二殿下不喜欢吃荷花糕,是别人喜欢。”

    “谁?”十年后的周贺丹对此三缄其口,沈彻闻并未想到眼前的周贺丹竟会给出更详细的答案。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急切,可胸膛中铿锵有力的心跳声骗不了人。

    周贺丹却沉默了,只是把手中串珠握得更紧,仰头盯着月亮。

    “他每年都会吃吗?”沈彻闻无奈换了个自己早已猜到的问题。

    周贺丹点头:“每年都会。”

    “你也会吃吗?”

    “我也会。”

    对话戛然而止,晚风吹过,传来几声虫鸣。

    沈彻闻意识到,荷花糕这件事,问乐书音的人是行不通的。周贺丹不会告诉自己,燕台意更不会。乐书音身边所有人,都被拔了舌头,不会多说一个字。

    次日一早,与沈彻闻之前预料的一样,燕台意格外关心周贺丹与西平王府的接触,一大早就迫不及待把他叫了过去,让他详细描述昨晚发生的一切。

    “昨日公子进了府中,西平王不在,还是上次那个叫沈天星的接待的。”沈彻闻开始按一早想好的说辞编造,“公子似乎是认为西平王在故意躲着他,很着急,求沈天星务必让他见王爷一面。”

    “见着了吗?”

    “王爷应当真不在府中,公子坐了半宿,也没见着人,只能回来了。”

    燕台意追问:“你知不知道周公子为什么坚持要见西平王?”

    “这……”沈彻闻做出为难神色,“公子对我不算熟识,也有所防备,个中缘由,我倒当真还未弄清。”

    燕台意说:“你可留心着。”

    沈彻闻一笑:“二殿下让我关注周公子,原来是想知道他与西平王府的接触吗?”

    燕台意“嗯”了一声:“只要跟西平王府有关的,你都事无巨细告知我。”

    “不知是为了什么?”

    燕台意摇头:“不该问的别问,你东宫做惯了事的,应当不用我来提点。”

    “是,谨遵大人教诲。”燕台意几句话,听得沈彻闻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乐书音对周贺丹与西平王府的接触并不反对,却格外在意,这说明了什么?乐书音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直以来,沈彻闻心底都有一块黑暗的禁忌。他不敢触碰,不敢直视,不敢深思。

    于是再度选择了视而不见。

    从燕台意处离开后,沈彻闻打着继续调查的幌子,在周贺丹的配合下离开了二皇子府,独自一人前往东宫。

    进到东宫已是午后,太子今日不忙,难得一人在书房里看些古卷。沈彻闻到时,太子妃刚让人送了些点心过来。

    沈彻闻半点儿不见外,比太子还快一步凑到食盒前,打趣道:“嫂子当真是贴心,怕书乾哥看书无聊,又是送点心……哟,这点心盘子底下,怎么还有小诗呢,写的什么?”

    太子抢先一步夺了折好的红笺,藏进衣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你嫂子当年可是大燕第一个女探花,诗情画意起来,你一个习武的粗人懂什么?”

    沈彻闻笑起来:“来日你登基,嫂子自可作贤相。”

    “不可乱说。”太子立刻制止他。

    沈彻闻敛去笑容,正色道:“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等着。”

    太子低头探向袖中红笺,随后看向沈彻闻,目光变得坚定:“好,你且等着。”

    用完茶点,太子开口询问:“你今日来,必是有事吧?”

    “二殿下复活了。”到头来这件事竟也只能告诉太子。

    沈彻闻仔细算来,这个时代里,无论周贺丹、瑶贵人还是沈天星,他们得知的未来,都是被自己刻意加工含糊过的虚幻泡影。

    只有太子一个人,从自己口中窥见过真正的现实。

    太子含笑问道:“所以你现在来自什么年份?”

    沈彻闻未解太子的意思,只如实回答道:“庶安五年。”

    “庶安……是百姓安乐的意思,书音是个好皇帝吧?”

    沈彻闻点头。乐书音自登基后便投身政务,甚至直到曾经去世,都未曾有过后妃。他似乎把自己悉数奉献给了江山社稷。

    “书音是个好皇帝,但我相信,自己也不会差。”太子说道。

    沈彻闻单膝下跪:“殿下,您会是大燕最好的君主。”无论未来如何改变,无论十九岁的自己是否会有暂时犹豫和彷徨,沈彻闻始终相信乐书乾会是天下最好的主人。

    私心也好,意气也罢,沈彻闻从始至终都这么坚信着。像相信父亲无所不能一样,相信着自己的兄长。

    “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希望你不会认为我在抢夺属于书音的权柄。”太子弯身,将跪地的沈彻闻扶起,“我无意与他争夺什么……只是,即便为了保护东宫上下,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这些本就是你的。”沈彻闻说。

    太子却摇头:“世上英雄本无主,我仗着什么呢,不过仗着比他早出生几年,父亲多宠爱了几分。但虽然不是我的,我也不会让给他什么,各凭本事而已。”

    沈彻闻想,这就是自己即便在乐书乾死后多年,依旧只认这一个主的缘由。

    乐书乾温柔却不寡断,宽仁却有野心,会把自己装得无坚不摧却也愿意在信任的人面前坦诚自己的软肋。

    “不过。”太子说,“如今二弟复活了,你在十年后,恐怕也是举步维艰吧?”

    沈彻闻:“是有些小麻烦,不过也能解决。还好提前叮嘱过那小子,不要脑门一热把这些事告诉老二。”

    沈彻闻终于明白,当初自己告诉太子,想先救乐书音,再与乐书音一起救下他时,太子欲言又止的神情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人都会有私心,乐书音也不例外,他不会甘心放弃皇位,只为还大哥一个清白……尤其是,这次回来沈彻闻才发现,老二和太子之间,不知为何有了隔阂。

    太子变得小心翼翼,似乎总在讨好忍让。而乐书音性格越发古怪,甚至几次差点当众让太子下不来台。

    在原本正常的时空里,这些隔阂肯定也是存在的,只是十九岁的自己太粗枝大叶,连两人间这种细微的变化都没有发现。

    “也不能把所有事都推给你,再给我更详细讲一遍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吧。”太子笑笑,“从今天往后的十年间,所有跟我有关的事,务必详细告诉我。父亲与我,不是简单的栽赃陷害可以离间挑拨的,当中必然发生了动摇我们之间信任根基的事。”

    沈彻闻眨了眨眼,强迫着自己去仔细回忆那段往事。

    那是天授十六年秋天的一次大朝会,文武百官悉数在场,本与往常别无二致。

    只是邻近下朝时,突然有官员提出,如今社稷已定,四海皆服,而太子生母仍旧无名无姓未有名分,于礼法不合。

    于是百官叩请圣上追封太子生母为后,迁葬入皇陵,以正宗庙。

    其实百官也不知太子生母为何人,甚至是生母还是生父,都不知道。太子本人也对此一无所知。

    太子虽最得皇帝宠爱,其生身之人的身份却是本朝禁忌,圣上的一块逆鳞,无人敢触碰分毫。

    昔年天下初定时,也有人提出过太子生身之人身份不详不宜立为储君。

    那人后来被流放边疆,全族三代内不许入朝为官。

    自此后,再无人敢置喙太子身世。

    只是没有想到那天,竟又有人冒着拖累全族的风险提了出来。

    后来沈彻闻也想过,那人或许是被买通,只是为了引出往后一连串的变故。

    第47章 天授十四年 沈彻闻笑自己,经历了这么……

    追封太子生母的话刚出口, 便引来百官一片附和。

    “陛下不愿告知天下太子生身之人,也不愿将太子记入其他妃嫔名下,日后史书会说太子来路不明,便是为着太子, 陛下也当三思!”

    “微臣不知太子生母昔年因何触怒陛下, 但望陛下念在其诞育太子, 于宗庙涉及有功的份上,宽恕一二,便是不入皇陵,也该有个位份,否则百姓议论起来,以为天子薄情, 又当如何?”

    许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朝堂之上一时间议论纷纷。

    皇帝突然止住了朝中议论,朝太子问道:“此事我儿如何看待?”

    太子上前,朝皇帝恭恭敬敬行礼,思忖再三说道:“儿臣觉得,父亲未曾追封生我那人,必有父亲的缘故。只是……儿臣自幼只见过父亲一人, 有时也想知道, 另一位血脉至亲到底是……”

    “够了。”乐宿齐压着嗓音开口,与嗓音一道被压抑到极点的, 还有他的怒气, “我说过,我与那个人早已恩断义绝,你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从未有过什么生身之人。”

    沈彻闻猜测, 皇帝与太子父子二人似乎在那天就走上了岔路的两端。至此君臣父子,背道而驰。

    紧接着便是落叶扑朔,凛冬悄至。皇帝接到密奏,说太子私下调兵,打算营救奉安公。

    奉安公是前齐废帝,归降大燕后皇帝赐爵奉安公,将其奉养宫中。表面奉养,实则囚禁。自前齐灭国已有十八载,奉安公囚于知恩宫,一步未曾离开。

    皇帝拿到密报后,立刻派人调查,竟查到了沈彻闻麾下有调兵痕迹,不由分说便以谋逆的名头将太子软禁东宫。沈彻闻也因此遭到圈禁,连辩白的机会都没能得到。

    直到天授十七年初一当夜,太子万念俱灰逝于东宫。

    沈彻闻从不觉得太子是病逝,坚持认为他是被杀的。毕竟当初太子并未被废,以皇帝对他的宠信,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那天。沈彻闻猜测是有人怕他复起,迫不及待地杀了他。

    沈彻闻后来曾在皇帝遗物中找到太子临终前的上疏,其上太子自称“微臣”,称皇帝为“陛下”,字句含泪,奏折末尾落有两滴氤氲的血痕。

    “……为臣一世,克己复礼,谨遵储君之道,未料行差踏错,因贼子构陷与陛下离心,一己之身未能保全,以至今日,实有负皇恩教诲。微臣叩首,求陛下善待妻儿,勿责东宫之众……”沈彻闻断断续续,诵出记忆中的奏折。

    太子脸上表情消失,眼尾似有泪珠滑落:“我想,或许我还有话未曾写完。若早知今日,不若当初留在抚朔关外,只做寻常父子。纵然天为被,地为席,风餐露宿,也好过如今琼楼玉殿埋枯骨,利刃寒芒刺血亲……

    “彻闻,继续说吧。”

    这件没头没尾的谋逆案,随着太子的仓促薨逝,在一片混沌中落下了帷幕。

    或许是太子死前的奏折唤回了天家父子埋藏在争权夺利下的那点亲情,皇帝没有再对这件事进行任何后续追究,也禁止宫中谈论。只是沈彻闻依然被禁足。

    直到年尾乐书音求情,皇帝貌似终于从丧子之痛的迁怒中走出,于隔年初春放出了被圈禁一年有余的沈彻闻。

    自太子死后,皇帝身体也大不如前,病了几场,仓促地撒手人寰。他死前留下遗诏,要二皇子继位,善待太子遗孀。

    乐书音登基后,封太子遗孤为顺王,与太子妃一道送入封地,太子一脉远离了京中是非。

    至此,便是未来十年间,沈彻闻知道的所有与太子有关的事。

    “我不明白。”太子听罢沈彻闻的话,脸上的茫然大过伤心,“我为什么要营救奉安公?父亲又凭什么会信如此明显的栽赃?”

    “我也不明白。”沈彻闻说。

    整件事情都莫名其妙。

    太子连奉安公的面都没见过,有什么动机去营救一个前朝废帝?而如此荒诞的理由,皇帝为什么信了,甚至因此软禁太子?

    “或许一切还得从书乾哥你的身世找起。”沈彻闻说,“在被圈禁的日子里,我想了很多,始终觉得,追封你生母一事,是有人蓄意提起,这件事就是一切的开端。但我想不明白,奉安公与此事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不知道,你说奉安公会不会知道?”太子问。

    “在先帝驾崩后,我曾经多次试图去找过奉安公,试图调查出真相。”沈彻闻说,“但他对我非常防备,一个字都不愿多说。我无法取得他的信任。”

    “没关系,交给我吧。”

    沈彻闻阻止道:“不行!你绝对不能和奉安公有任何接触!整个东宫都不行。”在不确定奉安公身上到底隐瞒了怎样的秘密之前,太子绝对不能被发现任何与他接触的痕迹。

    沈彻闻怕太子冲动,补充说道:“况且,如今奉安公住处被陛下的亲信重兵把守,咱们根本没办法瞒住陛下,单独见到他。”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还是由我在十年后去见奉安公。十年后陛下不在了,很多事情也尘埃落定,那时候去找他,最保险。”沈彻闻说,“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得到他的信任。”

    太子眉心紧蹙,起身在书房角落的箱子里翻了起来。很快,他拿出一枚玉扳指,交给了沈彻闻。

    “我想,如果他真知道我的身世,必然知道生我那人的身份,或许甚至与其相识。”太子说,“这枚扳指自幼挂在我身上,父亲登基后嘱咐我收起来不要戴出来示人。我猜,这个可能就是那人留给我的。”

    沈彻闻收下扳指。目前一切未知,只能试一试。如若玉扳指行不通,再做其他打算。

    太子继续追问:“栽赃我的人你有头绪了吗?”

    沈彻闻点头:“老三。”

    “你确定?”太子蹙眉问道。

    “老三既能害老二,也能害你。”

    太子笑笑:“这不能作为理由。”

    “你死得突然,木家有奇毒,可以让你病逝。而且冯家势大,党羽盘根错节,请求追封的那些官员,很可能都是冯家一党。”

    “有毒药的又不止木家一个。况且那他如何调兵?”太子问,“你说了,陛下在你麾下找到了调兵痕迹。”

    沈彻闻迟疑:“或许收买?”

    “收买你?”

    “那……”沈彻闻卡住,笑起来。

    太子也笑起来:“你这全是推论。”

    “可除了他,还有谁?”

    太子:“你除了推论,还有偏见。总之你认定了是他。”

    “乐书音不会,老四太小了……还是说有人想挟天子?”

    太子继续追问:“乐书音为何不会?”

    “他不是那样的人,你清楚的。”沈彻闻回答完也觉得自己很好笑,像个小孩一样,经历了这么多事,竟然还相信人心。

    但他就是愿意给予朋友最大的信任,就像对乐书和,直到刺客都进了军帐,沈彻闻才不得不相信乐书和做了这么多错事。

    他想起周贺丹评价自己,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或许是自己把老三划进了厌恶的一方,所以才觉得老三处处透着险恶。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怀疑乐书音和乐书景。他不想再失去任何兄弟,只能祈求所有的错事都是老三一个人做的。

    太子又再度笑了起来,摆摆手说:“好,书音不是那样的人,书景也不会做什么。你先调查清楚刚说的事吧,到底是谁害的我,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沈彻闻摸了摸放在袖中的扳指,确定它还在,正欲告辞,突然想起来今日扯得太远,来东宫最主要的问题还没有问。

    “书乾哥你知道二皇子身边有谁爱吃荷花糕吗?”沈彻闻问。

    “荷花糕?怎么突然问这个?”

    “二皇子似乎每年都会吃荷花糕,贺丹告诉我,是其他人爱吃,我觉得这件事有古怪,但从二皇子身边的人那里打听不到更详细的内容。他们似乎都清楚,但是在刻意隐瞒。”

    沈彻闻十分在意,十年后的向之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等你搞清楚荷花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不帮你救太子了。

    荷花糕到底有什么特殊含义?

    到底是谁喜欢吃荷花糕!

    “我不知道书音身边有谁喜欢吃荷花糕。”太子说,“但那个人喜欢荷花糕,二皇子却每年都自己吃……你说像不像,他在怀念那个人?”

    “你是说,喜欢吃荷花糕的人,已经死了?”

    太子走到书房窗边,看着从窗缝处透出的阳光,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问道:“彻闻,你还记不记得阿青?”

    “阿青?”沈彻闻瞬间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但很快想起来了阿青是谁。

    当年乐氏入主中原,陛下登基,几位皇子尚且年幼,仍旧住在宫中。宫里事务繁琐,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不够,于是挑选了几个前朝宫里留下的小太监分给几位皇子。

    阿青就是分给二皇子的其中一个。

    他办事仔细妥帖,性格又温和,似乎还读过些书,可以伺候笔墨。很快就得到了二皇子的信任,成为了他贴身伺候的大太监,几乎与二皇子形影不离。

    只是沈彻闻从军营回来后,似乎就没再见过阿青。也因此甫一听到这个名字,沈彻闻也乍想不起来。

    不过,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有谁会去在意他去了哪儿。

    第48章 天授十四年 父辈定下的这场婚约,从最……

    从前阿青与乐书音几乎算得上形影不离, 沈彻闻总与乐书音在一处,自然也认得阿青。

    但说是认得,也不尽然。

    一个太监,没人关心他姓字名谁, 怎么进的宫、家乡在哪里。沈彻闻也只是知道他叫阿青而已。

    阿青永远低垂着眉目, 温和恭敬, 讲话柔声细语。

    如今让沈彻闻回忆,他连阿青的长相也记不清。非要说的话,应当是个清秀的人,再详细一些,沈彻闻也不知道了。

    “老二身边那个太监?书乾哥怎么忽然提起他。”沈彻闻问,“难道他已经不在了?”

    “死了, 你回京前他就死了。”

    “怎么死的?”沈彻闻内心略有震动。虽说他已算得上生死见惯,但阿青到底也陪了乐书音十几年,竟然就这么突然没了。而且,自己竟也是在这次穿越后,才知晓阿青的死。

    太子摇头,似乎不太想细说这件事,只是朝沈彻闻说:“阿青也是个可怜人。”

    气氛变得越发沉重, 太子见状故作轻松地移开了话题, 招呼沈彻闻尝尝太子妃送来的点心。

    沈彻闻坐在太子对面,挑了块离自己近的点心送入口中。

    太子将自己面前的绿豆糕推到沈彻闻面前:“这是你嫂子从前家中伺候的老妈妈的拿手绝活, 不是普通的绿豆糕, 加了薄荷叶,最清凉解暑,你尝尝看。”

    沈彻闻拿起绿豆糕,随后听太子问道:“书音之后有没有成家?”

    “没有……”沈彻闻否认完, 忽然又说,“也不对,他似乎追封过一个皇后。只是当时我在边关巡视,不太清楚这些,回京后听人提起过。”

    太子长叹了口气,问道:“所以你不知道皇后身份。”

    沈彻闻点头。毕竟乐书音已经不是自己的未婚夫,他宠幸谁,追封谁……只要那人不是周贺丹,都跟沈彻闻没多少关系。

    “既然你想调查书音为什么会吃荷花糕,不如先去确定一下他重视的人都有谁,这些人当中,又有谁死了。”太子说,“阿青也好,他追封的皇后也罢,甚至还有他的亡母,照着这些人的线索查下去,说不定会有发现。”

    沈彻闻恍然大悟。

    他对乐书音实在算不上了解,他们未曾交心,总是话不投机,只是被父辈定下的婚约绑在一起,多数时候都像是沈彻闻在一头热而已。以至于他们自幼相识,又做过五载君臣,沈彻闻连乐书音心里重视的人是谁,都弄不清楚。

    或许即便没有周贺丹,自己与乐书音也很难走下去。父辈定下的这场婚约,从最开始就是错的。

    离开东宫,沈彻闻先去找了沈天星,让他调查京中卖荷花糕的铺子。

    “我的爷,你这范围也太大了。”沈天星瞪大眼睛,“这可是京城,光点心铺子都有几十间,更别说还有不计其数的小摊子。”

    “鹤云斋。”沈彻闻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来这三个字,“你去鹤云斋问一问,他们家是不是每年都给二皇子府送点心。找个靠谱的人,带回来回话。”

    吩咐过沈天星,沈彻闻便回了二皇子府。有周贺丹帮忙遮掩,不会有人发现他离开过。

    这会儿已经快到傍晚,院里没有其他人,沈彻闻以为周贺丹还在午睡,快步进了里屋。

    刚一掀里屋帘子,沈彻闻就瞧见周贺丹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周贺丹只穿了件里衣,手掌虚按在小腹上,宽松的里衣顶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他蹙着眉,把里衣掀开了点,低头看了看肚子,吸了下肚子又很快放松,随后重新整理好里衣,调整了下站姿,似乎在确定怎样更不显腰身。

    沈彻闻咳了一声,周贺丹立刻转身,意识到自己刚刚做的事全被沈彻闻看见了以后,立刻慌了神一样,急切地拿起外衫就往身上披。

    沈彻闻走近他,将人圈在怀里,掌心抵住他的肚子安抚道:“别慌,还瞧不出来。”

    周贺丹眨眨眼:“我没慌,就是今天系腰带的时候,发现腰粗了很多,担心漏出马脚。”

    沈彻闻指尖顺着周贺丹肚子的弧度划了一道。仔细一算也有五个月了,周贺丹穿了外衫还是几乎发现不了什么端倪,阿南确实不算显怀。

    相比之下,怀阿北到这个月份的时候,周贺丹的肚子已经沉甸甸的,像有颗小球坠在腰间似的。

    “最近胎动厉害吗?”沈彻闻靠着周贺丹的耳边问道。他很喜欢用嘴唇贴着周贺丹的耳廓,因为每次嘴唇摩擦的时候,周贺丹的耳尖会逐渐变烫,直到整张脸颊都染上绯色。

    明明是风尘地出来的人,许多地方却纯情得厉害,令沈彻闻感到了一种别样的反差。

    “还,还好……”周贺丹红了脸,便想挣脱沈彻闻。

    沈彻闻自然不会让他如愿,紧紧把人抱着。很快周贺丹就不动了,浑身僵直,磕磕绊绊道:“又,又动了。”而且还挺闹腾。

    沈彻闻笑起来:“有什么感觉吗?会难受或者怎么样吗?”

    “没什么,就是怪。”小崽子还没什么力气,动起来跟肠胃蠕动似的。但肠胃的蠕动不会如此频繁,更不会这么有规律。

    沈彻闻手指轻戳了下周贺丹的肚皮,阿南像是被打扰到不高兴了,重新恢复了静止,一动也不再动。

    这个季节天热得厉害,不穿里衣也成,但周贺丹怀着孩子,总觉得没安全感,非得拿里衣将自己裹得彻底,才不会觉得孩子有危险。

    沈彻闻转身去拿衣架上的腰带,帮周贺丹整理好外袍。

    “不明显,别担心。”沈彻闻说,“被发现也没什么,怀了我的孩子,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以后也是西平王府的主君。”

    周贺丹摇头:“还是不想这么早就让人知道。”

    “我突然想起件事,正好请教一下你。”沈彻闻说。

    周贺丹微笑道:“什么请教不请教的,我这种出身的人,能懂多少?”

    “不要妄自菲薄。”若当真什么都不懂,未来如何能做庶安朝的太子太傅?

    “虽然我给不了什么高明的见解,但王爷若是愿意朝我说说,我也一定竭尽全力为王爷解答。”

    沈彻闻示意周贺丹坐下说:“有个大臣,家中有两个孩子。他很喜欢长子,希望对方能继承家业。但次子野心勃勃,认为长子空占了年长的位置,凭什么要将家业让给对方。

    “后来次子向我投诚,希望能借我的力量拉下长子自己做家主,我也早有意与其结交。只不过我想不到,如何能将长子拉下来,让他继承家业。”

    说话的时候,沈彻闻握着周贺丹的手,眸子落在他修剪整洁的指甲上。

    根本没有什么长子次子,有的只是太子与其他皇子。沈彻闻也说不好自己为何要拿这种事试探周贺丹,他不是在怀疑周贺丹什么,只是……只是想知道,如果是他,会怎么做。

    沈彻闻很好奇周贺丹会如何回答。

    周贺丹仔细思考起来,斟酌说道:“无外乎想办法让家主与长子离心离德。”

    “离心离德?”

    周贺丹点头:“我曾翻阅史书,见着古往今来多少储君,即便已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最终却没能继承皇位。除去那些年岁不永早逝的、被兄弟捡漏谋反的外,其余几乎都是与父君离心离德,过早失去了君王的宠信。

    “只要能让长子与家主产生隔阂,激化两人间的矛盾,之后次子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不愁拿不到继承权。”

    沈彻闻呆住。他没有预料到,自己随口试探的话,竟然能勾出周贺丹这样的长篇大论。

    同时周贺丹的话,令他感到有种说不出口的怪异。

    仔细想想,太子不也正是因追封生母一事惹恼了皇帝,两人因此开始产生龃龉,往后裂隙还未来得及修复,就被人用一封密信生生撬开,以至于到最后,皇帝连太子的话都不再相信,不由分说将其禁足东宫。

    从有心之人将太子的身世提出的那刻起,太子就彻底与皇位无缘了。

    此事归根结底还是要先弄清楚太子的身世,之后才能找到应对之策。

    “对了,贺丹,你在老二身边这么久,知不知道阿青?”

    周贺丹瞳孔猛地一缩,看向沈彻闻的眼睛,脸上持续保持的微笑看着有些许僵硬:“阿青?那是谁?”

    “阿青是……曾经老二身边的太监。陛下派我去军营历练一年多,回来后就再没在老二身边见过他,他身边的人反倒换成了你。”沈彻闻说。

    “你之前没有问过二殿下?”周贺丹说话时眼神坚定,一直盯着沈彻闻。若是胆子小点的人,或许会心底发毛。

    “一个伺候的太监,不见了,无非是做错了事,惹主子不痛快,被发配到了别处。既然老二已经厌弃了他,我又何必要多次一举询问他的去向。”主要也是太监身份卑微,又太过习以为常,如果不是太子提醒,沈彻闻几乎要忘了乐书音身边还有过这号人。

    “那如今为何突然想起了他?”

    “没有为何。”沈彻闻迅速想着借口,“只是突然记起来,多嘴问一句而已。”

    周贺丹低垂下头:“不,我不认识他,也从未听二殿下提起过。”

    第49章 庶安五年 你是不是跟乐书音一直藕断丝……

    十九岁的沈彻闻与二十岁的乐书景在康王府的屋顶上大闹了一场, 喝到最后两人都醉了个彻底,互相埋怨着,吵嚷着,把乐书乾的死怪到对方头上。

    之后说得多了, 聊起曾经在东宫的点点滴滴, 又变成抱头痛哭。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十年光阴, 似乎因为这几坛酒消弭殆尽。

    隔日沈彻闻在康王府的厢房里醒来,晕晕乎乎,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差点以为又穿越了一场。

    “我竟然在你府上过了一夜,你不派人把我送回去?”沈彻闻嫌弃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

    康王府伺候的人跟他家主子一样混账,直接把自己扔到厢房, 连外袍都没给脱。好好一件衣裳,弄得酒气熏天。

    “说得轻巧,喝完酒寅时都快过去了,再把你送回去,整个西平王府都得被你折腾起来。”乐书景说,“你家里头那位都快生了,把人折腾一通, 你睡醒了又要怪我送你回去, 横竖我不是人。”

    沈彻闻一想倒也真是那么回事。大半夜的把周贺丹吵醒,再怎么说他心里都过不去:“还是你想得周到。那我就先走了, 昨晚说好的事, 别忘了。”

    乐书景撇撇嘴:“那是自然,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只要是能救大哥,做什么都行。”

    沈彻闻找到了同盟, 心里的不安似乎减轻了许多,临走前朝乐书景再次嘱咐道:“我不确定自己的行动会不会受到阻碍,如果我很长时间没有出现,你一定想办法来见我。”

    乐书景朝他比了个一切交给自己的手势。

    沈彻闻回到西平王府时,周贺丹已经进了宫,于是沈彻闻认命似的暂时恢复了奉旨养伤的无所事事日子。

    无事可做就喂喂猫,逗逗阿北,看着阿南温书。阿南朝他问过小叔去了哪,沈彻闻都快忘了自己给父亲安了个莫名其妙的私生子,阿南问了才想起还有这事。

    他跟阿南解释了清楚,没有小叔,是自己假扮的,也算是还了沈老王爷的清白。

    养猫带孩子的闲余,沈彻闻就会去书房转悠几圈,看看锦盒里有没有新东西。可惜沈子鸣让他失望了好几次,直到他身上的伤都快好全了,才送来了新东西。

    是一枚玉扳指。

    玉是上品好玉,雕刻也精细非常,不是寻常人用得起见得着的。沈彻闻随手把玩了一下,把扳指套在了自己手上,漫不经心地撕开信封。

    他已经对二十九岁的自己开始失望了,甚至怀疑他这次能否给自己带来破局的办法。

    毕竟周贺丹与自己站在了两端,乐书音则更是有可能成为继续调查的阻碍,此外在这个时代里,太子已经死了太多年,当年事情几乎不剩了什么线索。沈彻闻能做的事微乎其微。

    如果沈子鸣带不来突破性的进展,那一切都是空谈。

    这次的信件内容很简短,先是简略把太子谋逆一事的更多细节告知了沈彻闻,随后让沈彻闻想办法取得奉安公的信任,弄清楚太子身世,必要时玉扳指可以作为信物出示给对方。同时查清楚乐书音当年追封的皇后叫什么。

    “有用的消息没有,要我自己干的倒是一大堆。”沈彻闻嘟哝藏起盒子,抱怨起未来的自己倒是丝毫没有心慈手软。

    这边信刚点燃烧成了灰,那边周贺丹就走进了书房。

    自从上次的不欢而散后,沈彻闻几乎没再和周贺丹单独说过什么话。

    朝廷的事很忙,周贺丹几乎每天都要很晚才回府。沈彻闻一开始担心他身子吃不消,但转念又觉得周贺丹帮乐书音做事估计很乐意,自己何必白张口这个讨没趣,于是赌着气不再多管。

    “周大人今天怎么有空想起我来了?”沈彻闻冷嘲热讽道。

    周贺丹只是笑笑:“我听说你前些天去见了康王。”

    气氛不觉间就变得剑拔弩张,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相处状态,这样很不好,沈彻闻调整了一下语气,正色道:“我心里头不舒坦,找他聊聊天。”

    周贺丹也并不傻,知道乐书景这些年也对太子的事耿耿于怀,这两人凑到一起,想做什么一目了然。他开口劝道:“别再继续调查下去了。”

    “为什么?就因为你觉得乐书音应该做皇帝?”沈彻闻不动声色地藏匿起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朝周贺丹追问。

    周贺丹扶腰坐在书房的小榻上,深吸了口气,缓慢吐出的瞬间,脸上又挂回了笑意:“如今朝中异心之人已除,一派向荣,四方臣服,你执意改变,恐怕也不会更好。”

    “你又怎么知道书乾哥不会做得更好?”

    “小王爷,我知道你把乐书乾当成亲兄长,我也不想当着你的面说他的不是。”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沈彻闻再无法忽视周贺丹对乐书乾的奇怪态度。他似乎对太子抱有敌意?

    但敌意又从何而来?

    难道是为了乐书音!

    沈彻闻突然豁然开朗:“你总不会觉得,书乾哥知道了乐书音做过皇帝,就容不下他,所以才百般阻拦我?”他讨厌周贺丹这副样子,此时此刻的周贺丹与十年前又有什么区别?他眼里心里还是只有乐书音一个!

    “就算书乾哥登基,乐书音他也是万人之上的亲王,书乾哥不会害他性命!”

    “小王爷,你之前也说过,安王是你最好的兄弟,绝不会害你,但结果呢?乐书乾是什么样的人,你说了不算。”周贺丹语气淡淡的,似乎没有因沈彻闻不断加快的语速产生任何情绪上的起伏。

    沈彻闻好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因周贺丹不咸不淡的态度再度变得激烈,他头脑一热,口不择言道:“你这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乐书音?周贺丹,你是不是跟乐书音一直藕断丝连,心里头放不下他,所以才百般阻止我救下书乾哥?”

    这话讲出口,沈彻闻感觉喉头一甜,似乎要呕出血来。

    二十九岁的沈子鸣或许足够成熟,可以不在意周贺丹与乐书音的过去,相信周贺丹对他的感情,但十九岁的沈彻闻还不行。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他疯狂嫉妒起乐书音,嫉妒他先遇到周贺丹,嫉妒周贺丹如此维护他。

    看到周贺丹为了乐书音不再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沈彻闻感觉自己几乎要崩溃。

    伴随着沈彻闻激动的质问声,周贺丹捂住嘴,放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

    周贺丹直起身子,扶着肚子缓步走到沈彻闻面前,柔声问道:“难道对陛下有私心的人,不是你吗?沈小王爷。你一心想查清真相,究竟是想为乐书乾洗刷冤屈,还是在假公济私,妄图阻止陛下登基,想要将他据为己有?”

    “你在胡说什么?”

    “你对陛下情根深种,竟反指责我与陛下藕断丝连。”周贺丹依然脸上挂笑,语气和缓,像是在陈述着事实一般。

    只是话音刚落,周贺丹突然扶住了桌案,急促地呼吸了几下,随后抱着肚子慢慢弯下了腰。

    沈彻闻看见周贺丹额角有汗珠滑落,凑上前去摸向他的肚子,才发现胎儿闹腾得厉害,似乎比上次捉拿乐书和时,动得还要厉害。

    他在生气,甚至动了胎气,沈彻闻想。

    原来周贺丹也并不像现在表现得这般淡然,他只是隐藏得很好,沈彻闻几乎被他骗过去。

    但胎儿不会骗人,它敏锐地察觉到了爹爹情绪的起伏,并因此变得不安。

    之前已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沈彻闻不敢这时候再被情绪控制口不择言,深吸了口气,尽力平复了心情说道:“我对乐书音……”

    “够了!”周贺丹声音忽然变大,急切地打断沈彻闻,似乎不敢再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一手撑着桌案,另一只手紧捂着闹腾不安的肚子,尽力让自己站得更直。可惜腹中胎儿躁动不安,闷痛令周贺丹几乎直不起腰来。

    “沈小王爷,你对陛下的感情,自己进宫找他说,不要对着我,一遍又一遍,我听着恶心。”

    疼痛似乎减轻了些许,周贺丹像是赌博似的松开了桌案,见到自己依然平稳站在远处后,他松了口气,转身想要离去。

    沈彻闻再忍不了一刻,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说道:“让乐书音滚一边去!周贺丹你是我的,入了我沈家门,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周贺丹转身,愣愣看向沈彻闻,似乎不理解沈彻闻突然之间发的什么疯。

    沈彻闻见周贺丹回头看自己,突然觉得刚刚的话有点尴尬:“不行,我刚刚说的不算,重新说。以前也都不算,我现在只喜欢你,就算你心里还有乐书音,我也……不对,你不许再想着乐书音,你只能看着我。

    “我或许,没有你那个沈子鸣大度,是个小心眼,但无论如何,一直是你招我的,现在后悔也晚了。”

    周贺丹忽然笑了一声,手臂从沈彻闻的禁锢中挣脱,捏住他的下巴凑近问道:“小王爷,说实话,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不是现在吧?”

    第50章 庶安五年 乐书乾他并不像表现得那么好……

    沈彻闻脑海中莫名浮现出站在亭中的周贺丹。

    那时他在和乐书音说着话, 乐书音不知道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把周贺丹逗得露出微笑。

    明媚的笑容攀附在他脸上,染红的枫叶都失了色。周贺丹抬了眼,目光落在沈彻闻身上。

    不过一片花叶离枝的时间, 蓦地无限拉长, 呼吸似乎也变得漫长, 当沈彻闻意识回笼的时候,已经有什么不一样了。

    神识拉回,沈彻闻看着周贺丹近在咫尺的眉目,绯红逐渐爬了满脸,慌乱说道:“喜欢你就是前不久的事,之前的我, 讨厌死你了。”

    周贺丹轻笑一声,也不知相信了没有,总归松开了沈彻闻的下巴,将手重新落在的肚子上,眉心微微蹙起。

    沈彻闻想起从前的周贺丹说过,阿北当初就是在七个多月的时候没的。虽说现在的周贺丹没有中过毒,但连日被乐书音差使着操劳……沈彻闻不敢继续想下去, 着急问道:“你还好吗?我去让人叫太医。”

    “多谢。”

    周贺丹是个很能忍的人, 这次没拒绝,说明疼到了让他也不敢忽视的程度, 沈彻闻心底慌乱更甚, 跑到院中让人去请太医,随后又回书房,不由分说将周贺丹打横抱起来,快步走回卧房。

    “怎么回事, 疼得有多厉害?”沈彻闻还不太擅长讲关心人的话,说出来也是硬巴巴。他想二十九岁的自己或许可以信手拈来。

    “还好。”

    沈彻闻完全不信,因为周贺丹嘴上这样说,但呼吸声都比正常重了许多,显然在尽力忍耐着。

    “算了,如果疼得厉害,你就别说话了,听我说。”沈彻闻将周贺丹放在床榻上,斟酌着想开口今天就把乐书音的事讲清楚,不要留在心底彼此当成疙瘩,吵也吵不清楚。

    但他低头一看周贺丹死死咬住下唇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蠢货,这种时候竟然还在纠结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还是算了,我也不说了。”

    “说吧……”周贺丹深吸气,似乎挨过了一阵疼痛后,才开口,“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我就不疼了。”

    沈彻闻一听也是,说些事让周贺丹分散精力,总比现在要好。可他又怕自己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把周贺丹弄得更气,于是斟酌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看乐书音。反正我,现在心里没有他。我想好了,无论有没有阿南阿北,我都想和你过一辈子。”

    十九岁的沈彻闻不像二十九岁的自己那般经历过许多风雨,因此比他更懦弱一些,不敢直面内心深处的想法,不敢去断然否决自己曾经对乐书音的感情,更不愿接受所谓“一见钟情”的说辞。

    他宁愿自欺欺人地宣告自己是在未来对周贺丹动情。

    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总在想念身处十年前的周贺丹,只是无比清晰地知道,无论这种表白的言语说过多少遍,眼前的周贺丹,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周贺丹。

    还有人在过去等他,等他主动放弃长辈给予的枷锁,跑去求陛下赐婚的那刻。

    “我知道了。”周贺丹说,“这些话,要更早讲出来。”

    “那你呢?你心里还有乐书音吗。”

    周贺丹笑了,但一笑起来,肚子就又有明显起伏,弄得他再次疼起来。

    周贺丹忍着疼痛说道:“乐书乾对你的意义,和陛下对我的意义,是一样的。”

    “当真?”沈彻闻脸上露出惊喜。虽然周贺丹与自己依旧效忠着不同的人,但能确定周贺丹对乐书音现在的感情不是自己想的那种,沈彻闻就已经心满意足。

    但沈彻闻没有想到,周贺丹的下句话能让他更加欣喜若狂。

    “我和陛下的关系,从始至终,都与你和乐书乾一样。”

    “不是,你是说……”

    这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人声,太医到了。

    沈彻闻纠结了片刻,还是面对着周贺丹,追问他刚刚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但周贺丹却翻过身,背对着他,不愿继续深入这个话题。

    太医被阿澜带进来给周贺丹诊脉,询问了许多周贺丹日常的情况。

    沈彻闻脑海内却一直盘桓着周贺丹刚刚的话。

    也就是说,周贺丹与老二,并不是京城中一直以来认为的关系?

    可是……如果不是那种关系,乐书音为何会跑去青楼,莫名其妙给周贺丹赎身,还把他时时带在身边颇为宠信呢?两人认识的契机是什么?产生信赖的原因又是什么?

    以及如果不是那种关系,两个人为什么从来不否认呢?

    随着一个广为人知的事实被打破,无数的古怪与疑惑一股脑拥入了沈彻闻心里。

    直到太医离开,沈彻闻都没有找到任何头绪。

    “周贺丹他如何了?”沈彻闻拦住太医问道。

    太医说:“回王爷,王妃是操劳过甚,又突然急火攻心,才导致胎动不安,微臣给王妃开了些方子,再多加调养,应当无碍。”

    沈彻闻朝太医道谢,重新回到周贺丹床前,说道:“我知道我让你安安心心在府里养胎,你肯定不会愿意,只是你自己的身子,应当心里有数。”

    周贺丹应声,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或者是欲言又止。

    沈彻闻说:“如果有想说的话不要憋在心里。”

    “我想你或许会不乐意听。”周贺丹说。

    沈彻闻刚刚因为知道了周贺丹与乐书音并没有过逾矩关系,从而心情很好,没有回避而是对乐书音说道:“你说吧,如果实在不中听,我就当没听见。”

    “乐书乾他,并不像表现得那么好。你被他蒙骗了。”周贺丹想伸手握住沈彻闻的手,但迟疑起来,还是收回了。

    他侧卧着身子,面朝着沈彻闻的方向,见沈彻闻没给出反应,于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敬他爱他,把他当成兄长,甚至某种意义上当做父亲的替代,但正因如此,你才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你对他有误会。”沈彻闻蹙眉说,“你可以跟我仔细说说,你到底哪里觉得书乾哥不好,我可以跟你解释。”

    “小王爷,你不是他,你没办法替他解释什么。”周贺丹累了,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持续与沈彻闻争论。

    他改变不了沈彻闻对乐书乾的信赖,但他也无法直白地告知沈彻闻一些事情。因为沈彻闻很聪明,说出一件事,随之而来他会弄清楚许多事、可有些事沈彻闻一旦知晓,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永远无法再亲密无间。

    这时阿南急匆匆进来问道:“我听府里下人说,刚刚又叫太医了,可是爹爹身体不舒坦?”

    周贺丹朝他招手,让阿南到床边,脸上挂起微笑说道:“没事,最近公务太多了,累了一些。”

    阿南是个非常敏锐的孩子,察觉到了自己刚进来时双亲之间不太寻常的气氛,以及沈彻闻此刻的沉默,询问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这种事情,没办法跟孩子说,但沈彻闻做不到像周贺丹那样可以立刻在脸上挂出假笑,只强迫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和缓一些,对阿南说道:“劝劝你爹,少操劳一些,注意身子。”

    阿南被沈彻闻轻易骗过,长舒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爹爹也是,就算没有妹妹,也要注意自己,国事那么多,爹爹一个人也做不完。更何况陛下身边还有文武百官,但我和弟弟只有一个爹爹呀。”

    周贺丹被阿南懂事的言语逗笑:“好,那爹爹去跟陛下说,少做些事,照顾好自己。”

    阿南又看向沈彻闻:“父亲,爹爹答应了,你也要过来,跟爹爹道歉,不要跟爹爹吵架。”

    沈彻闻想说凭什么要自己道歉,忽然想到沈天星跟他说过,周贺丹其实是个小心眼。

    但相处的这几个月里,沈彻闻发现,与其说周贺丹小心眼,不如说他敏感脆弱,情绪易陷入死角,并且一旦陷进去就很难自己排解开。不过周贺丹又出乎意料地非常好哄,几乎只要沈彻闻服软,他就会从情绪里抽离,甚至有时会自我责怪。

    就好像,他是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糖果的小孩,伤心难过时,只是渴望得到糖,没有想过要什么糖,要多少。没得到过爱,所以不清楚索取的限度,哪怕一点点,就已经心满意足。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自己与周贺丹发生争吵,沈天星和阿南,不约而同地都让自己去道歉。

    因为他们都知道,只要最简单的一句道歉,周贺丹就不再在意他们争吵的起因。

    沈彻闻不由觉得一阵心疼。

    那边平遥伯府的小公子约了阿南出去转转,丫鬟过来通传,说小公子已经到了。

    阿南不好让客人等着,朝沈彻闻使了个眼色,然后告退。

    阿南离开后,沈彻闻开口说道:“对不起,是我让你不高兴了,才动了胎气……但是,我不会放弃调查书乾哥的事。”

    “算了,如果你不后悔,想做就去做吧。”周贺丹说,“当然,毕竟夫妻一场,虽然这件事上我无法支持你,但也不会把你的想法告诉陛下。至于你能否遂心如意,全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