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1章 隋唐风云(17)二更

    法场之上, 桐桐站在宇文承趾的身边,看着一颗颗头颅滚在地上,面无异色。

    正看着呢,察觉到又打量她的视线, 他看了过去, 看到一女子戴着帷帽,纱帘遮住上半身的身形, 可看下面, 该是女尼所穿衣袍。

    正打量,帷帽被撩起一角, 露出半张脸来。

    桐桐微微怔愣, 隔着纱帘跟对方对视, 而后朝对方轻颔首,便挪开了视线。

    那是个认识原主的人,是原身同父异母的姐姐大宁公主, 就是嫁给高熲的儿子,而后被废为庶人,在历史上失去踪迹的公主。

    别人认不出来,那是因为太子坏事的时候原身年纪小, 身份不尊崇, 见过的人不多。但同为杨勇的女儿,是姐妹,便是差着年岁, 也总还是接触的。

    再是扮成男子模样, 熟悉的人还是能认出来。

    而今看来, 大宁公主被贬为庶人之后, 便出家为尼了。

    此刻, 大宁公主放下帷帽纱帘,转身退出人群。一退出去,眼泪便决堤而下:千般仇万般恨,原来……原来还有人活着!原来青鸟真的活着。

    城外道边,桐桐拦在了大宁公主的面前,两人就这么相对而立,

    桐桐行了一礼:“大兴府人士林桐见过大师。”

    大宁公主还了一礼:“方外之人……有礼了。”

    桐桐沉默了一瞬,这才道:“林某不才,得宇文公子赏识,举荐为城门校尉,不日将赴任!”

    大宁公主笑了:“郎君英姿勃发,前程无量!小尼乃出家之人,侍奉于佛前,诸般皆空!庵堂虽小,然则夫家荫蔽,存命苟活,与世无争……”

    “青鸟之祸,恐殃及无辜。”桐桐看她:“南山之地,深山茂林,远离世俗……某欲请大师去山中修行……”金蝉脱壳,彻底的叫大宁公主消失,送到南山藏匿即可。待到将来,未必不能夫妻团圆,姐妹再见。

    大宁公主愣了一下,而后失笑:“郎君以为某为何等人?”难不成会出卖于你!世上至亲者,唯余你我!这般之下,若再折手足,情何以堪?

    桐桐:“……”并不是这个意思,“林某胸怀大志,欲展鲲鹏之翅,遨游于万里!然而,志在四方,若有牵绊,亦不过一纸鸢尔!”

    大宁公主:“……”竟是说我是她的牵绊,因我活着,她太过于担心我,以至于放不开手脚。她眼泪滂沱,终是点头:“出家人,何处不为家?”

    于是,这天夜里,一处野码头,一艘不起眼的船,福源寺的和尚空寂带着小沙弥先上船,而后是大宁公主以及身后的十数尼姑。

    桐桐将四爷的信件递过去,“大师,拜托了!”太原亦是寺庙遍地,四爷的信件很好用,必能妥善安置的。

    再加上大宁公主不是孤身一人,这十数女尼多是伺候她的宫人。

    空寂和尚不问,此人修缮寺庙,给菩萨镀金身,他跑一趟去五台山正要看看佛像庄严,一路同行而已,实不算什么。

    大和尚,色即空,空即色,眼前空空,那便无一人入眼入心了。

    桐桐朝船上的人拱手,大宁公主站在船头,撩起帷帽与她对视。岸边的少年纤弱缺又厚重,父亲在天若有灵,当心慰之。

    船走了,这一夜,一处荒庵失火了,烧死数人,其余人等皆四散逃难去了,只留下残垣断壁。

    等南阳公主派人找过去,已然如此了。

    南阳公主问说:“大宁可曾烧死?”

    “不知!本是无人认领尸骨,草草掩埋,无法分辨。”

    “逃难之人呢?”

    “朝廷正征女子婚配骁果军士卒,女子多已躲避……”

    南阳公主:“……”那便是无从知晓杨青鸟的踪迹了。她手持笔,回想杨青鸟的样子,然后画了出来,她递给近侍:“拿去给二郎瞧瞧。”他既然见过杨青鸟,“问问他,见到的可是此女?”

    “喏!”

    这副画像送来的时候桐桐就在,她毫不避讳的帮着把画像打开举着,还认真端详了两眼。画中的女子还是女童的模样,杏眼桃腮,是大多数美人的样子。

    宇文承趾看了再看,其实没看清,但而今不得不说他看清了,跟公主不能处处实话。公主的立场与宇文家得立场自来便不同。

    所以,这就是杨青鸟,见到的就是这个人,没有看错。

    桐桐还问近侍:“年幼之人最难通缉,容貌变化极大。敢问,身上可有什么特征,异于常人之处……”

    宇文承趾赞善的点头:正是如此!莫要揪住此女了,真要找不到,她也没那么重要。

    南阳公主:“……”再无人说出杨青鸟特征。故而,这也就注定无所得,这叫她不免悻悻。

    桐桐走出宇文家得大门,回头去看:杨青鸟再出现之日,就是尔等殒命之时!

    洛阳城酒楼之上,四爷陪李世民在坐。

    两人看着有内侍挨家挨户的招募十三岁至二十三岁的女子,面色沉重。

    天下民乱四起,隋炀帝为了扩军,征发府兵之外,还额外招募新军。而今这一批新军多来自关中。隋炀帝对此新军寄予厚望,盼其能骁勇果敢,故而取名骁果军。

    骁果军隶属骁卫御林军,为禁卫兵,由司马德勘统领,直接对皇帝负责。而桐桐自称是大兴人士,大兴就在关中腹地,故而,以四品城门郎的武将官职入骁果军。

    骁果军兵卒从关中到洛阳,远离家乡,心中多有思归之意!为了安抚骁果军,宫中强行婚配,希望骁果军在洛阳能够娶妻生子,彻底安家。

    此事……何其荒诞。

    李世民举着酒盏,看着一如既往繁华的洛阳城,心中再次笃定:大隋王朝将亡,此大势不可逆!

    他将盏中酒一饮而尽,正欲起身。四爷却又给把酒斟上,“二兄。”

    李世民站住脚:“何事?”

    “二兄,我留都城,如何?”

    说甚?

    “二兄四处拜访,所谓何也?”四爷看了看这酒楼,这是李家的一处暗桩,搜集京都的消息,“消息便是有,谁来周旋?”

    “你?”

    “何不试半年呢?而今天寒地冻,赶路于弟而言,并非好事!莫不如留弟于此,半年之后,若弟不得用,弟即刻便回。”

    李世民看他,上下的打量。

    四爷忙起身拱手:“请二兄成全。”

    李世民:“……”是啊!老三的前程在何处?父母因他身子羸弱,总也不舍。可终究是个大人了,“依你!回府后,我自会禀明父母。”

    “另外,弟之亲事,莫订!”

    “嗯?”

    “二兄亲事订的早,四弟还小……而今乱纷纷,无法预知何人是何立场,因为,不急于一时。”

    李世民又打量他:“中意哪家女子?若真中意,禀明父母,请旨赐婚未为不可。至于其父兄做何想,与那女子何干?况且,今日一立场,明日又是一立场,此最无常不过!男儿大丈夫,若心仰慕之,便当一往无前,所谓顾虑,不过是怯懦而已。”

    更何况,以吾弟之人品、才干、样貌、家世,哪一样不是上上之选。不论是世家贵女亦或是公主郡主,皆匹配得。

    四爷:“……”这还真就解释不得了,他只能道:“二兄,并非如此!而是偶遇一异人,言称小弟三年之后议亲,利己,利家,利族,利……子孙后代。”

    李世民:“……”又一异人!又发预言!

    既然如此,那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此事当人得信!岂可打诳语?”桐桐看着安排好的官廨,甚是满意。安排来的亲兵问,是否要安排新房,娶新人当然要安置洞房。桐桐能怎么回呢?只能是不宜早婚,否则有妨碍。

    亲兵便不劝了,打水帮着擦洗。

    官廨是一明两暗两间房舍,院中有官厨,热水饭食皆有供给。若无根底,便是拿着银钱也未必有好饭食,可若是有根基,此地能供应最好的给你。

    宇文家得面子极其好使,她的官廨安排的最好,用具皆是上等。

    可万万没想到,还未曾安置妥当,便有人来巴结:“……有一织户,其女姿容上等,郎君若有意,今晚便可送来。”

    桐桐:“……”她看了此人一眼,这般害人之事,真要置之不理。

    怎么能叫这婚事办不成,随后不等办婚事,骁果军就叛逃离开呢?是的!骁果军最后尽皆叛逃。便是强制配婚,给每个骁果军将士赐女眷以安家,亦未能安其人心。

    只要稍作拖延,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她出门,给李世民送新婚贺礼,趁机见了四爷。

    四爷以为听错了:“你要干什么?”

    “炸了杨坚的墓!”

    “什么?”

    “炸了杨坚和独孤皇后的墓。”

    四爷:“…………”

    “人都死了,其他的都是虚的。”绝非因为杨勇的缘故,伺机报复,“真不是!”只有这个最简单又有效:“事关数万女子一生……”炸了他们的坟而已,怕什么?

    况且,大隋走到今天,他们并不无辜!杨广这混账是他们生的,也是他们养的,更是他们一手扶持上皇位的,而今走到这一步,不找他们找谁?

    别人都心存敬畏,我又何必?不论从哪里讲,我都升不起敬畏之心,“再说了,只是炸坟墓……”不影响棺木,随后修缮修缮就成了!

    就权当是他们的儿子不做人,有人找他们告状,敲门声打了一些而已,有什么呀?

    四爷:“……”杨广要下江都,多少人都在关注此事!各地起事,大战不止,何等要紧。也只有你在关注这件事。

    你的初衷是为了那些女子,可这陵寝一旦有异象,这可能会催化天下变局……

    第1492章 隋唐风云(18)三更

    这个时期是有火药的!普遍认为, 火药开始逐渐用于战争,就是从隋朝开始的。不过是技术不过关,难以控制,不稳定的特性叫这个东西只是小部分小规模的使用过, 仅此而已。

    其实大部分人对这个东西是没有太多认知的!

    而杨坚的陵寝不在洛阳, 洛阳作为都城是杨广迁都之后的!所以,杨坚的陵寝应该是大兴城的附近, 也就是在长安的附近。

    炸不难, 但合理的去炸,这就难了。刚上任, 有什么理由离开, 去炸一次杨坚的坟呢。

    四爷问她:“理由呢?”

    “宇文士及才从大兴回来……”

    嗯。冬至大如年!宇文士及被派去代天子祭奠皇陵, 才回来没几日。自己这一行到的时候,他也才回洛阳。

    “回来神昏体乏,加之天寒地冻, 舟车劳顿,有些小症候,不算康健。我见那府中在送邪祟……”

    病了,久病不愈, 是有送一送的说法。

    “之后, 他的症候更像是水土不服。”

    四爷:“……”那这可不能小瞧!稍不留心就要命的背景下,必然十分重视。水土不服,自然要去取当地水土。

    桐桐点头:“这事谁去?宇文士及与南阳公主有一子宇文禅师。其人温和儒雅, 君子之态。儿子为父亲亲自跑一趟, 本也应该。但宇文承趾差点被刺杀, 宇文家不放心小辈。在宇文禅师必须出门的情况下, 谁护卫?”

    四爷:“……”林桐一人独挑十三英豪, 第十四人时也未落下风,而今也是名声赫赫,“宇文承趾若是不想陪着走一趟,必要举荐你。”

    “嗯!他被刺杀过,自然万分小心,非必要不涉险。这一路都是起事的乱民,他如何敢出洛阳?只能是举荐我。在他看来,当不当骁果军的差都重要,举荐了我,我就是宇文家得人。当然是宇文家得事更重要。”

    四爷:“……”算无遗策,“缺硝石和硫磺?”

    “嗯!”

    “知道了!我准备。”

    四爷就真准备了,准备给隋炀帝献礼。洛阳低处中部,冬天气温确实寒冷,但是远不到冰层极厚能做冰雕的程度。

    因此,他找府里的人,采购所需之物,只说是给宫里预备。大张旗鼓的采购,丝毫不曾避讳人。

    桐桐所需量不大,四爷要了空院子,用硝石做了许多冰柱子之后,连李世民对这些东西都失去兴趣了。

    比起给宫里巨额的孝敬,这一点石头所制的冰,实不值一提。

    而宫里那位陛下需要的也正是唐国公府上上下下,对他忠心耿耿。一个为得他的青眼便如此逢迎的少年,就足以叫他透过儿子看父亲,继而少些猜疑。

    只是,委屈了三郎而已!他为了家里,当真是行小人谄媚之事。

    而四爷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硝石硫磺提纯,少量的带给桐桐,路上方便携带,这就算是把事办完了。

    因着要准备这等大事,李世民接了长孙直接上去,赶回太原去成亲,她都没太大的兴致去围观了。

    跟她预料的一样,她和宇文承趾猎了野味回来,宇文家自然要设宴烹饪,宴门客。宇文士及每次都要来敬酒陪一会,以示礼贤下士。

    桐桐被带着去敬酒,对方喝了。这天之后,宇文士及就上吐下泻,水土不服的症候越发明显。

    南阳公主忧心忡忡,宇文禅师便急忙要出门,赶往大兴。

    本该叫宇文承趾陪同的,宇文承趾不想去,便也谎称腹泻,稍等等就能出发。

    这如何能再上路?宇文承趾就推荐了一人:“林桐,此人胆大心细,恰又是大兴人士,最是妥当不过。”

    于是,桐桐顺理成章的被派去大兴!

    这一路紧赶慢赶,在除夕这一日,皇陵里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似有地动!当地官府连夜赶往皇陵,竟是发现皇陵所植树木尽皆无恙,连墓碑都完好无损。只陵寝地宫上方,露出那么大的洞口,可见其中棺椁。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地动……只动了皇陵!皇陵只掀了地宫盖。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天意还是人为?是人为就得追查。可除岁乃是除祟,这一日,满城都是傩戏。城中人等,尽皆走出家门,驱傩。

    人人皆带着鬼面,傩鬼们跳着,你追我赶,驱走疫病赶走邪祟,乃趋吉避凶之意!

    这个时节,怎么查?查谁?戴着面具呢,身边站着的是不是认识的人都无从判断,怎么可能追查到凶手。

    那么,为了逃避被将罪,那此事只能归为‘莫名’、‘不知缘由’。

    可民间传播又岂能禁绝,民心正乱,此事出了这等事,是什么缘故呢?只能是隋炀帝伤了天和了,连先帝和先太后也不能容,而今是在示警,大隋天下将亡!

    此谣言比桐桐回洛阳来的太快!

    四爷站在宫阙之外,折子传来正是正月十五。赏灯时节,唐国公府的冰灯斑斓绚丽,颇得杨广和萧皇后喜欢。

    宫里赏了再赏,还额外恩赏四爷一个散骑常侍的从三品官员做。

    这个官职品阶高,但其实就是:在宫内规劝皇帝的过失,做皇帝的备用顾问;在皇宫外,就是可以骑马跟随皇帝的人。

    在隋炀帝身边做这种官,规劝什么?他又要问什么?这些职能不存在。不过是需要的时候,可以跟在他身边的一个虚职的官身而已。

    才说要谢恩来的,结果宫里传来消息:免了!龙颜大怒,暴怒难自抑!

    那四爷就回来了,桐桐应该也快回来了。可以说是,她选了一个十分巧妙的时节,查也无从查,查不出来怕吃挂落,都无人敢说这是人为。什么爆炸后的痕迹?有痕迹找不到人,那就是失职。

    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糊涂一点能保命!

    于是,明显的人为,而今是众口铄金,非说是天出异象,实乃帝王的过失!

    以隋炀帝的性格,岂有不怒之理?

    四爷回去就写密信,将洛阳城中所见所闻,悉数禀报。

    放下笔,他也沉吟:桐桐干的不多,可她这边翅膀以煽动,很多东西已经变了。

    比如,云定兴死了,那么谁去雁门关解救杨广,李世民奔赴雁门光又在谁的麾下因救驾立下功劳?

    这对李世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经历,桐桐彻底的改变了这个历史轨迹。

    更有此次,阴差阳错造了一出‘上天示警,帝王不仁,天怒人怨’的戏码,这会加剧天下的变动,有些人有些事可能会被更迅速的催化。

    时局会怎么走,已然跟历史上有了出入了。

    朝中一时哗然,有人说,不可再南下巡幸江都,此劳民伤财……

    话未曾说完,隋炀帝便下旨,以大不敬之罪,拉下去砍了。

    饶是如此,依旧有人站出来高喊:“陛下……不可征伐过度,不可滥用民力……”

    这位亦未能幸免,被赐死。

    喧哗之声戛然,再不敢贸然非议朝政。

    桐桐回来的时候,都城诡异的安静。

    四爷接了她,两人以拜佛为名,私下说说话。

    是的!隋炀帝要三征高句丽!

    两人慢慢的走着,四爷说起了大隋时高句丽的事:“杨坚当年让他的第五子率军三十万征伐过,未能成功。”

    记得!杨坚因师出无功,国威受挫,因而绝不妥协,一定要对高句丽用兵。

    而隋炀帝继位之后,再这事上也不肯妥协,坚决要扬威异域。这才有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对高句丽用兵。

    四爷走的极慢,“高句丽是到了大唐的时候,花费两代人的力气……”

    是的!这个时期的高句丽并不是那么容易征伐的。

    “它跟突厥不同,突厥乃是游牧民族,但是这时的高句丽是半农耕,国力强盛,政权稳固。”

    桐桐点头,“对于咱们而言,这打的是一场需得奔袭千里的征服战!”

    四爷:“……”这怎么又‘咱们’了,我发现你这个立场真的变的极其快!他就说:“不是不能打!”

    对!打是应该的。

    “但像是杨广这么不顾一切的用兵,其结果就是注定的。”

    桐桐马上接了话:“谁也不能阻止杨广继续对高句丽用兵,对吧?”

    对!

    “除非先干掉杨广。”

    四爷:“……”这怎么说呢?“这就像是放在棋盘上,在下棋!杨广三征高句丽,结果是失败了。但是,这是不是也有效的消耗了高句丽的实力。”

    是的!

    “如果在他征伐高句丽之前,干掉了他。必是,中原打乱,逐鹿天下,高句丽会不会像是突厥一样,反向挥刀,直指中原?”

    桐桐:“……”回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四爷就摊手,就是这样的!这就叫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问说:“你能保证任何一拨势力心都是正的,不会勾结高句丽?”

    不能!

    四爷看她:“所以,这盘棋被你扒拉乱了,下一步怎么走?”

    桐桐挠头:“既然要征高句丽……”

    嗯!

    “那就征!这事本身没错,改变不了大战,那总能改变战争的结果,对吧?”

    四爷心说: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你打从一开始就想这么干吧。

    桐桐问他:“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能轻敌:“第一次征伐,宇文述和于仲文领兵,九军共计三十余万人,结果呢?活着回来的不足三千。”

    这个仗你怎么打,心里得有数。

    桐桐对宇文述嗤之以鼻:“宇文述……此次江都之行,宇文述就该死了。”他休想活着回到洛阳。

    四爷只觉得规整的棋盘,被她抬手一划拉,就把这清晰的局势瞬间搅成一锅粥了……

    第1493章 隋唐风云(19)一更

    桐桐每日里除了当值, 便是有机会看到大隋朝廷制舆图。

    打仗这个东西,那真是一将不成,累死三军。

    对于隋与高句丽之间的战争,有两次叫桐桐印象最为深刻, 也最是叫人一言难尽。

    就像是隋文帝时征高句丽, 高丽王高元出兵骚扰辽西,朝廷出兵征伐, 此乃师出有名。但这边一出兵, 那边高元就得到消息,然后马上派了使臣, 前来谢罪, 并自称是‘辽东粪土臣元’。

    当时是隋文帝杨坚时期, 杨坚觉得这人都自谦成这样了,自称是‘辽东的如同大粪一样的您的臣子高元’了,那就这样吧, 罢兵!

    于是,初次进军便半途而废,给了对方喘息之机!

    到了隋炀帝时期呢,他要坚持亲征, 亲自来指挥军队打仗。

    经验这个东西, 在战场上永远有用。有一场简单的渡河之战,不知道当时怎么勘探的地形,他们把渡河的桥梁架起来之后发现, 距离河对岸还有一丈多远。

    这一丈……说长也不长, 说短也不短, 士兵跳下去也能涉水过去。但那是攻城之战呀!时节又在三月, 那可是东北之地的三月, 河水里的冰才消融了。

    将士们跳下去,涉水过河,身上的盔甲冷,衣服湿了更冷。穿在身上,重、湿、寒几重之下,再加上疲惫,对方又在以逸待劳,从地势上来说,属于居高临下的揍你,结果可想可知,过去一个杀一个,尤不退兵另想办法,以至于死伤过万。

    还是这一次战役,时间推到五月。指挥战争的隋炀帝告诫军中将领:第一,各军将领不能暗中偷袭敌人;第二,只要攻击敌人,必须要三路并进,且能相互联系,要是有一方联系不到,即可退回,不可孤军深入,否则容易招致失败;第三,不管是进攻还是停战,都必须奏报请旨,不得擅自行动!

    违抗军令者,杀无赦!

    进攻是凶猛的,对方招架不住,几次要求投降。但是将领不请旨不敢自作主张,得先派人回去奏报皇帝。

    那边要求投降,这边去请旨,然后对方得以喘息,还可再坚持。

    如此再三,战未胜!

    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还不是一次,杨广都没有改主意。反而下旨责骂军中士卒众将贪生怕死,战后必诛杀之。

    结果不出所料:大败而归。

    咱就说,小孩子玩过家家,也不是这么闹着玩的。

    是隋将不勇猛么?是将士不拼命么?这么指挥,再勇猛拼命有什么用呢?这要是能胜,那才是真见鬼了。

    正看着呢,同僚上官们回来了,议论纷纷。

    陛下选宗室之女册封为信义公主,赐婚给突厥曷娑那可汗。

    武贲郎将元礼侧位而坐,见这新来的属官年岁小,然卑谦自持,才一坐下,便有热浆水奉来,便和缓了一些面色,扭脸跟边上入座的内史舍人元敏道:“陛下此番赐婚,何意?”

    是啊!何意?

    曷娑那可汗并非突厥之主,是突厥内斗的失败者。当初,射匮可汗向大隋求婚,大隋认为可分化西突厥,便告知这位求婚的射匮可汗,说你要是能杀了处罗可汗,那大隋就跟你联姻。

    于是,射匮可汗击败了处罗可汗,处罗可汗抛妻弃子,逃到大隋,被陛下册封为曷婆那可汗。

    此赐婚,并非和亲,因为新郎依附大隋,大隋也正好扣押了此人。若想要与突厥交好,腾出手好与高句丽一战,那该将其敌人交还,任凭处置,而不是此时给予赐婚。

    因为,他们想不明白,这个赐婚的作用在哪里。

    桐桐给元敏又奉上浆水,然后便退休了。

    元敏便多看了一眼,此人恭敬但却并无谄媚之态。他不欲在官寮言此等事,便换了话题,“此子如何?”

    “倒也和顺机变。”

    “林贤弟——”

    桐桐才一出去,便又同为城门郎的唐奉义招手:“林贤弟!”

    “唐兄?”桐桐拱手:“兄台有事尽管吩咐。”

    唐奉义脸上堆满笑意:“内宫当值之事,近几日可否托付给你?某家中有些琐事……”

    “兄有所托,敢不从命!”

    洛阳城宏伟的大隋皇宫,桐桐以禁军城门郎的身份一脚踏了进来!手持一杆长枪,站在大殿之外,看着满朝文武上朝。

    四爷乃三品散骑常侍,他也要进宫上朝。

    桐桐站于大殿之外,就在大殿门口。

    四爷站在大殿之内,也在大殿门口。

    两人几乎背身而立。

    当高呼着陛下驾到时,桐桐转过身,得去将大殿的门拉的关上。

    本来很难一见杨广的,这次看到的比原主幼年记忆里存留的影子更真切了。

    杨广长的是真的很气派!这种气派十分直观,十分有冲击力。

    魏征在编《隋书》的时候,描述杨广用的是‘上美姿仪’;也有时下文人记载,说杨广是‘美姿仪,身长八尺,容貌甚伟’;连隋炀帝晚年,他自己照镜子都要说,‘大好头颅,谁来取之’?

    读这些记载,很难将这么一个帝王描摹出来。

    可这人一出现,桐桐就觉得最恰当的词应该是‘气派’,高大威武,五官分明,眼锐利如鹰,十分有辨识度和冲击力。

    只能看这一眼,门得关上的。

    她缓缓的拉上门,而后退了出去。在外面便只能听到里面的声音了。

    杨广还是想征高句丽,据说已经连着好几日,百官无一人说话。对征高句丽一事,尽皆不支持。

    今儿也一样,帝王再问,下臣不发一言。

    杨广从龙椅上走下来,看着宇文述,宇文述垂首:“臣遵旨意,不敢违逆。”

    意思是,只要您下旨,我肯定遵从。

    杨广又往下走,近臣皆是这么一句话。至于其他臣子,他问,他们就跪,噗通一声跪下,以额触地。

    四爷:“……”这姿态好看吗?今儿该告病的,实不该来见这个神经病。

    果然,轮到四爷了,杨广看着这少年的眼睛:“尔亦以为不该征伐?”

    四爷摇头:“陛下,黄帝有五十二战,成汤有二十七战……”

    黄帝是五帝之首,生平有记载的大战有五十二场之多;成汤就是商汤,是商王朝的建立者,也是成汤开了以武力夺天下的先例。

    一开口就拿这样的帝王来类比,杨广的嘴角微微翘起,满脸都是鼓励:说!只管说。说给满朝的大臣们都听听!

    四爷这才继续道:“若非大战平天下,王德如何施于王侯?号令如何颁布于天下?”

    杨广点头,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此战,何错之有?只因朕要亲征么?

    随即又听自己这个表侄说:“汉时,卢芳一小小盗贼起事,汉高祖亲征讨伐;隗器附逆,逃回故里已是强弩之末,光武帝尚且亲自西征……”

    杨广又点头,当真是句句都在朕心里。

    “汉高祖、光武帝所行,尽皆铲除暴虐,以戈止戈之举。唯有先劳,而后才可安享太平!”

    满朝文武:“……”话都是对的话,可事放在而今,真不是那么个事!

    这唐国公三子,怎生这么一副谄媚阿上的脾性?!当真是岂有此理!

    好些人都对四爷侧目,四爷谁也不看,只一脸的诚恳:“家父常教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民莫非子民。凡日月所照,何处不是我大隋?凡风雨所润,何处不沐皇恩。高句丽小小属国,轻慢贪婪,扰我边民,侵我疆土,掠我财富。天子一怒,兴兵问罪,此乃君王之责,应当应分。臣——深以为然!”

    杨广大叫一声‘好’:“此言甚得朕心!”

    门外的桐桐:“……”你要是想当奸臣,那也一定是天下第一奸!

    就听里面传来杨广的声音,他说起了之前征伐高句丽:“……杨谅未战而还,糊涂怯懦;高熲无智无谋,刚愎残暴……”

    杨谅乃是杨勇和杨广的弟弟,是杨坚和独孤伽罗的第五子。因为反对杨广夺嫡继位,起兵造反,被杨素给打败,而后幽禁致死。

    杨谅是被杨坚派去的,那是隋文帝时候征高句丽的事!当时赶上大雨,起了疫病,不战而还。

    而今,杨广说杨谅糊涂怯懦,贻误军机的黑锅一把扣在了杨谅头上。

    至于说的高熲,此人是大隋的开国元勋,是杨坚建国最重要的谋士。只不过后来因为废太子一事与杨坚意见相左,没得善终而已。

    现在,连征高句丽失败的罪责也得推到高熲的身上。

    杨广说这两人领兵就如同儿戏,全然不把将士的命当命:“……朕每每念及当年战败的将士的尸骨遗落在路边,如何能不痛心?而今,朕已派人,收敛掩埋将士尸骨!朕欲往辽西郡为战死的大隋将士设祭坛,建道场。朕之恩惠必能至九泉之下,亦必能安抚长眠于地下的亡魂。”

    桐桐:“……”恩泽降于枯骨,这可当真是大大的仁慈!感天动地不足以形容啊!

    四爷抬头去看,杨广该就是这么想的,他甚至于眼圈微红,哽咽道:“……凡我臣民,当以身事君王,战时为战,慷慨赴死,此乃舍生取义。便是牺牲于草泽,遗骨于原野,朕亦不会忘。朕必将祭祀追念为天下取义的忠勇将士,此英灵与我大隋同寿!”

    桐桐:“…………”要大家都积极去打仗,因为这是正义的!只要愿意奔赴战场,便是死在外面,便是遗落在田野成了一堆骨头,他也会记住的,也会祭奠的。有大隋一天,就永远不会忘记为大隋战死的将士。

    是这个意思吧?嗯!就是这个意思。

    那这个意思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第1494章 隋唐风云(20)二更

    越是众人反对, 杨广越是固执,越是要亲征高句丽。

    本来的江都之行暂停,结兵涿州,筹备亲征事宜。

    桐桐:“……”都准备在江都干掉宇文述的, 结果杨广变卦了。

    她下值之后去酒楼, 跟四爷汇合。结果两人才坐下,李府有人追来, 送了急信。四爷接过来一目数行, 而后看向桐桐,见还有外人在, 只能道:“家母病重。”

    桐桐:“……”窦夫人大限到了吗?她看四爷:你诊脉了吗?

    四爷能做太平医, 也会诊脉, 当时诊过脉,脉象平稳,并无什么症候。而今这……说不上来是什么病。

    两人没法说话, 只能互道‘保重’,然后匆匆告辞。

    四爷能记住好些紧急药方,若是这些方子都无效,那除非自己能亲自去, 否则无救。

    这一走, 桐桐就按部就班。她得扈从隋炀帝启程,先发兵涿州。

    自来行军就不易,路上日复一日, 无须赘述。

    倒是四爷一路弃了马车, 自己骑马不分昼夜的赶路。结果在半路上, 遇到家仆:“三郎——三郎——国公爷与夫人在涿州——”

    涿州?

    “母亲在军中?”

    “正是!”

    四爷调转码头, 直奔涿州。

    杨广结军涿州, 李渊携人马自在军中,窦氏辅佐夫君,也常跟随。

    四爷赶到军中急忙往大帐中去,“母亲——”

    大帐中,窦夫人躺在榻上,面色苍白。李建成和李世民守在身侧,李元吉该是还小,并未在身畔。更遑论其他女眷!

    李渊该是有军务在身,亦不在。

    而今四爷一身狼狈而归,窦夫人还是睁开眼睛,看向三子,而后伸了手来:“阿母的俊郎回来了……”

    “阿母!”四爷走了过去,抓了她的手,顺势搭在了她的手腕上,然后面色微变,他不清楚什么病症,但脉象已尽绝,“阿母!”

    窦夫人抬手摸了摸儿子狼狈的脸庞:“阿母等到你了……”

    “阿母只是病了,看诊问药便好!”四爷说着,就看李建成和李世民:“弟得遇一奇人,曾劝诫弟之亲事需得三年之后。前不久他与弟辞,赠药方一副,可坚强体魄。弟一路所有药丸,尽皆高人所赠。这一路春寒料峭,并未起症候!”

    说着,就从怀里摸出瓷瓶,“这是用药方所配之药,能否给母亲服用……”

    李建成接了药,喊人:“请大夫。”

    大夫来看了药,用水化开细闻,又倒了一点点亲自尝了一口,而后点头:“提振五脏六腑阳气,有调和之用!”未必能起效,“但必然……不会更坏。”

    李建成将药递递过去:“三郎,你侍奉母亲用药。”

    “喏!”

    四爷捧了药:“阿母,陛下正往涿州来,太医数十尽皆跟随。”

    李世民将母亲扶起来,只要熬过十天半月,必有更高明的大夫。

    四爷亲自将药给喂下来了,心说,只要隋炀帝到了,扈从隋炀帝的桐桐也就到了。必是有办法的。

    这一碗药下去之后,窦夫人便睡的沉了。

    李渊回来的时候坐在边上亲自看了,这才略微放心。

    晚间,窦夫人醒来,还能坐起深喝半碗稻米羹。用完,李渊坐过去拉着她的手,跟儿子们说起了:“……当年求娶你们母亲的人何其多?你外祖父画了两只孔雀于屏风上,谁家公子前去求娶,便各射两箭。数十人射,只为父两箭各中一目,你们外祖父这才将你们母亲许配给为父。”

    窦夫人便笑了,不住的点头。

    四爷心里叹气,这便是‘雀屏中选’了。

    夜里了,窦氏劝着李渊去休息了。四爷留下来守前半夜,李建成与李世民也回帐篷去睡了。四爷在边上,直到窦氏不乏,便说起了这些日子在洛阳的事。

    窦氏认真的听着,见儿子说的仔细,她才笑说:“朝廷之事,阿母懂。”

    四爷知道窦氏懂,她出身高贵,她舅舅是北周武帝宇文邕……所以,李家跟宇文家是联络有亲的。

    窦夫人的外祖父是北周文帝宇文泰,她母亲是北周襄阳公主,她舅舅是武帝宇文邕。在她父母健在的情况下,因宇文邕格外喜欢,便将她留在宫中教养。

    七八岁时,窦夫人就偷偷的告诉她舅舅,说应该善待皇后阿史那。因为阿史那是突厥公主,为宇文邕所不喜。窦夫人说突厥强大,四方未平,对阿史那好,突厥才是助力。

    后来,周武帝驾崩,隋文帝篡位,窦氏说:“只恨我不是男子,不能庇护舅家。”吓的她父亲窦毅和她母亲襄阳公主来捂她的嘴,害怕她说这样的话会招来灭族之祸。

    而今听朝事,她面露讥诮:“隋,二世而亡之命数。”

    四爷低声道:“阿母,过日子,儿子带一人来见您,请她给您瞧瞧病,可好?”

    “是那高人?”

    四爷摇头:“见了您就知道了!儿子想让您先见见他。”

    “那必是我儿挚友。”

    “是!”

    十二日之后,窦夫人的精神一日短于一日,而桐桐也在这个时候抵达涿州,然后见到了四爷。

    看四爷的穿戴,窦夫人应该还活着。

    他来的这么匆忙,那必是窦夫人的情况不甚好。

    桐桐找了上峰元敏告假,说明了情由。

    四爷得了隋炀帝的喜欢,又是唐国公府公子,他在等候,元敏自然就准了假,叫桐桐只管去忙。

    桐桐都未来得及梳洗,跟着四爷就走。

    四爷先带桐桐回自己的住处,早有洗漱用具和衣饰。桐桐把自己收拾利索,换了一身装扮,这才跟着四爷走。

    今儿御驾至,李渊携长子次子去面圣。

    四爷撩开了帐篷,先进去了。桐桐跟进帐篷,却在屏风的这边。

    “阿母,儿带的人来了……”

    窦夫人伸出手,挣扎着要坐起来。

    四爷没叫硬躺着,拿着靠枕叫靠起来。又给披了披风,叫披着。

    武婢捧着铜镜过去,窦夫人揽镜照了,理顺了头发,整理了妆容,这才点头。

    四爷便起身,去叫了桐桐进来。

    窦夫人一瞧,是个英气的少年。

    桐桐见礼,“夫人安康。”

    “安!”窦夫人手往起抬:“免礼!快请坐。”

    四爷这才走过去,“母亲,这我友人懂一些岐黄之术,请她瞧瞧,可好?”

    窦夫人:“……”这么年轻?!她心里叹气,看看倒是不妨碍什么。她伸出手臂,“病在我身,究竟如何我自知!贤侄只管瞧便是,莫要为难。”

    桐桐应了一声,便伸出手去了,搭在了窦夫人的手腕上。她这次没有给手上和脖子上化上妆容,这是李家的地方,传不出什么来。

    另外,四爷也是怕救不了,那么在临终前叫一个母亲少些遗憾,也是好的。

    所以,当桐桐把手指放在了窦夫人的手腕上,窦夫人就微微愣了一下。这手指纤细修长,如葱管一般,啥事可爱。皮肤白净细腻,一看便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窦夫人微微愣了一下,这未免也太俊秀了一些。

    她心里犯嘀咕:三郎有龙阳之好?

    再看这少年,或许年少,脖颈细长。往上看,嘴唇红润,紧紧抿着。鼻尖挺巧,双目微闭,聚精会神。长眉入鬓,最为英挺。整个面颊、双耳,脖颈都是粉红粉红的颜色,吹弹可破。

    头发黝黑黝黑,越发衬托的人莹润如玉。

    还真是一雌雄莫辨的长相。

    窦夫人看了儿子一眼,见儿子看对方的眼神跟看别人截然不同。那是一种从内二外的柔和。

    就在她几乎要笃定的时候,她瞥见了这少年的鬓角。

    鬓角细,鬓发柔软细碎……这一点尤其像是女子。

    说着,她再次看向儿子,目露惊讶,急切的想要求证。

    四爷与她对视,微微颔首。

    窦夫人侧了头再想细看,桐桐收了手:“夫人该安心静养,有些症候难免。莫要多思多想多劳碌……”

    “好!有劳了。”

    桐桐便战了起来,看四爷:“出去拟方。”

    “走!”四爷说着,就笑看窦夫人:“阿母,儿子去去就来。”

    窦夫人也笑了:好!去吧。

    两人一起行礼,而后从里面退了出去。

    窦夫人朝后一靠,哑然失笑。

    桐桐却没笑:“癌!”

    四爷有预感:“病发的又快又急。”

    如果非要细分,那应该说是小细胞肺癌,前期无症状,二把刀是把不出来的。可一旦发现,就是晚期,且已经全身转移或是远处转移。

    窦夫人就是这一种,“便是用药,能带病延长生命。若是能安心静养,或许有十年到十五年的寿数。”

    再延长十五年,也就六十岁了。再而今已然算是高寿了。不用强求。

    “要是操心劳力,不好说……”心情能影响身体,情志的影响不能忽略。这得看她自己的。

    说着,桐桐就下了方子:“还是送回府静养!”这是个爱操心的人,远离些事务,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四爷:“……”叫一个什么都懂的女子,退回后宅去,万事不管,这更难,“若是还按照现在这样,能活几年?”

    剩下的……都是糟心事,“三年?五年?不好说。”

    四爷看着方子,连桐桐都这么说,那就真的是这样了,“你继续留涿州,我护送……回太原。”

    嗯!

    四爷抓了药再过去的时候,李渊已经请了巢元方给看诊。

    巢元方当着病人的面只说:“无大碍,小症候!夫人还是该回府静养。”

    但一出来,当着父子三人,巢元方说:“回去之后,夫人愿意吃什么便吃什么,愿意喝什么便喝什么,随心所欲,舒心即可。”

    言下之意:不可救!

    第1495章 隋唐风云(21)三更

    四爷带人护送窦氏回太原, 骑在马上看着烟尘,这该是桐桐出征了。

    扶风人唐弼起兵,人数十数万,推举一名叫李弘者为天子, 自称唐王。杨广在军中择勇武者, 领兵平叛。

    桐桐自告奋勇,麾下千余人, 随统帅来护儿出征。她在其中也不过一小将而已!

    跃马扬鞭, 驰骋于疆场,该是酣畅淋漓之事!

    桐桐一路都在琢磨, 这唐弼记载极少, 这该是怎么一个人?不管怎么算, 这也算是农民起义吧!这样的所谓反贼,真该死吗?

    当看到沿途的情况,她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此人该死!

    而今起事者众,然可成大事,约束部下之人少!能约束部下的更少。乱军所过之处,搜刮民财, 欺辱老弱, 强霸妇女,当真是无恶不作。

    春季,正改春耕之时, 却天地荒芜,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她手持长矛, 背挂弓箭, 可座驾上却挂着铁锤!这是四爷给打造的铁锤, 以现在的年龄力气来说,这锤子已经够重了!

    两军对垒,战鼓激昂。

    敌方阵营中有一虬髯大汉御马出阵,手中马槊横陈:“尔爪牙之辈,可敢与某一战。”

    来护儿回头看,看向那些不熟的小将:“何人可与之一战?”

    “末将!”

    桐桐御马出列,便有人在来护儿耳边低声道:“宇文将军举荐,乃骁果军城门郎。一挑十四少年,未落下风。”

    一挑十四,许是有些本事,但在军中这却不够瞧。

    才要说话,这小将一拍马儿,马儿踏步两下,便已迎了过去。

    对面那汉子朗声大笑:“小儿乳臭未干,便来迎战!来来来!叫声爷爷,爷爷饶尔一命!”

    桐桐看着他,问说:“自反叛以来,尔可曾抢夺他人财物?”

    废话!老子见财补拿,冒着杀头的风险干这个作甚?!

    “本郎将再问,自反叛以来,尔可依仗势众,欺辱弱小?”

    “你这小子,要打便打,啰嗦什么?仗势欺人?何为欺人?何为不欺人?天下何人不仗势而欺人?!”

    “本狼将三问,自反叛以来,可曾强迫夫人,行奸Y之事?!”

    这话一落,对面哄然而笑,这汉子更是:“……这小子长的细皮嫩肉,待我擒了来……”

    谁知话音还未落,对方便御马呼啸而来,这边手中槊还未曾迎过去,就见一铁榔头直扑面门!

    霎那间,鲜血喷射,一片血雾!

    两方的阵营里同时寂静无声,良久,一方惊呼出声,一方发出极大的欢呼之声。

    来护儿大叫一声‘好’——好一员猛将!

    一锤砸的血肉模糊,脑浆崩裂。贼人被这悍勇之气所摄,逃离的逃离,撤离的撤离。

    十数万人集结时日短,要武器没武器,要装备没装备。跟随起事者,多是怕被欺辱者。见势不好,四散溃逃。

    什么唐弼,什么唐王,冲破阵营将其缉拿俘获。

    从出兵到擒获贼首一共才十日。

    来护儿的手搭在桐桐肩膀上,一下接一下的拍:“此等良将,社稷之幸!班师之后,本将为你请功。”

    班师回来,杨广驻扎临渝宫,一身戎装,以旷野之地祭祀皇帝。

    只这十日,骁果军有人偷跑,禁军奔袭抓捕砍杀。

    杨广站在祭台前,看着跪在下面出逃的将士,一声令下,头颅滚落!他慢慢的走过去,有手去沾了那些鲜血,然后一下一下的,亲自涂抹在了战鼓上。

    这才祭祀,以告苍天。

    青烟四散,未上青天。

    作为骁果军统领的司马德戡跪在下面,战战兢兢。天子生怒,罪臣生死只在帝王一念之间。

    恰在此事,捷报传来!

    林桐——林桐——林桐乃是骁果军城门郎!下属之功,亦是统帅之功。

    杨广听完奏报,大叫一声好,“宣——”

    李世民侧头去忘,林桐的名字不陌生,此人乃是宇文府中人,跟三郎关系莫逆。而今再去看,此人似乎又高挑了一些,如开封的宝剑,锐气不可挡。

    李渊眯眼去看,低声问了一句:“此乃三郎故友。”

    “正是。”

    “好一个玉面郎将。”

    少年挺拔修长,英姿勃发,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杨广看着单膝跪在面前的少年郎将,突然心里难受,他凑过去,低声说道:“平身!”

    桐桐便站起来,仰头看他。

    杨广与之对视,良久才道:“不知为何,竟是觉得面善?!”说完就问说,“这是何家子?”看仪态气度,当出身高门才是。

    宇文述忙站出来:“陛下盛赞!此子原是与臣有些瓜葛。”至于怎样的瓜葛,却又不说。

    事实上,确实是有些瓜葛的。谁都知道,这是宇文家举荐的。

    他笑语晏晏:“幸而,不负皇恩!”说着,就说桐桐:“当谢君恩!”

    “臣谢君恩。”

    杨广缓缓点头:“就说呢,怎生觉得面善。”

    近侍偷着多端详了这小将几眼,便微微低了头。这小将这双眼,跟陛下是像极了!陛下与前太子以及诸王,一双眼皆随了先太后。

    此子亦生了这么一双眼睛,可不瞧着面熟么?莫说陛下觉得面善,熟悉诸位主子之人瞧了,亦会觉得面善。

    杨广心生喜欢,擢升林桐为鹰扬郎将,赏金千两,布帛百匹。

    他还问说:“可有婚配?”

    桐桐:“……”她低了头,“臣请命随来将军出征高句丽,不胜不归!他日凯旋,再请封赏。”

    杨广更喜,马上倒:“取朕为晋王时铠甲一副,赐予林爱卿!爱卿凯旋之日,朕将公主赐婚于你。”

    桐桐:“……臣领旨!”

    李渊觉得好生可惜,散了之后,回去的路上还跟李建成说:“年纪倒是与秀宁相配!若能得此乘龙快婿,亦心慰之。”

    李建成便笑,“悍勇之将不易寻,其中俊秀者更是寥寥!父亲这么一说,儿亦深觉可惜。”

    李世民跟在身后,并未言语。

    李建成回头看他:“二郎在想甚?”

    “之前在洛阳,见他与宇文承趾走动颇近!按理说,再宇文家麾下岂不好?他却去了才成军不久的骁果军!在骁果军又自告奋勇,临时组军去平叛!得陛下赏识,不急于尚公主,反倒是要去征伐高句丽!”

    征伐高句丽难征伐,多有过而无功,此人却执意前去,甚至于谋算着前去,所为何来?

    他瞬间便懊恼:“一叶障目,错失结交良机!此人绝非与宇文家有瓜葛,恰恰方反……”此人以宇文家为跳板,谋的是前程。

    李建成问说:“难道咱们家不值得攀附?”

    “这正是此人可交之处!他与三郎有交情,正是因着视三郎为友,才不能利用!”错错错!看错此人了。

    李世民当即站住脚,跟父兄拱手:“父亲,兄长,我需得跟林郎将致歉!”

    说完,转身就跑了。

    李建成:“……”

    李渊看着次子的背影不由的笑了,手捋着胡须,满眼欣慰:“二郎豪爽,此乃本性也。”

    “是!”

    李渊安慰长子:“你性沉稳,此亦乃本性也!”本性何分好坏优劣?你们本不同。

    李建成继续颔首:“是!儿谨记。”

    桐桐很意外的看到了李世民,她忙迎过来:“李家二兄!”

    “林贤弟,又见面了。”

    “是啊!”桐桐请他去帐中坐,问说:“夫人可归府?身子如何?”

    “已平安而归,身子尚可。”李世民说着,就起身,郑重一礼:“李某有眼不识泰山,对林贤弟心存偏见!昔日在宇文府中,对你多有误会。此乃某之过!贤弟见谅!”

    桐桐:“……”发现了我跟宇文承趾的猫腻,疏远才是应该的!你看不清我,当然不敢跟我走的太近,尤其是你们家也不是什么忠臣的情况下,这又是什么错事呢?

    你弟弟少出门,交际少,见的人也少,你怕他被人利用,故而加以提醒,但也未曾过于约束,这更不是什么错。

    而今,却为了这个……为了你不说,我不知的事前来郑重道歉。要么说此人能收揽武将之心了,这般性格,很难不被人喜欢推崇!

    她郑重还礼:“李家二兄乃赤诚豪爽之人,林某……确有隐瞒!隐瞒何事,李三郎尽知。但此事却不可过六耳。他日,林某必为所隐瞒之事,跟李家二兄致歉。此事,非林某不坦诚,不信任二兄,实在是……一言难尽,徒增烦难罢了。”

    李世民:“……”能坦诚的说,她身上有秘密,有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那这本身就是一个秘密!这已然是坦诚了。

    他颔首:“林贤弟放心,此……某自当保密。”

    “谢过了!”

    郑重了交涉了之后,他才又坐下。两人才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原来是陛下又下旨意了。

    旨意上说,请各郡举拔孝敬父母、顺从兄长、操守廉洁之人各十人。

    不知道什么,突然发了这么个旨意。

    听听:孝敬父母、顺从兄长、操守廉洁。

    孝顺父母可以理解,顺从兄长仅此于孝顺父母,甚至于操守还排在顺从兄长之后。

    所以,顺从兄长很重要很重要,这不仅是道德的要求,也是律法的要求。

    当然了,杨广下旨,这事本身就很讽刺。他何曾孝顺父母,又何曾顺从兄长?

    而这样的旨意,李世民在听,这就叫桐桐觉得:嗯!他这会子绝对没有想到,他会不孝顺父亲,不顺从兄长。

    果然,话传完了,人走了,李世民的嘴角带着几分讥诮:“……陛下下旨了……那自然是要孝顺父母,顺从兄长的。”

    桐桐:“……”你这么一讥笑他,我咋更想笑了呢?!

    第1496章 隋唐风云(22)一更

    四爷收到涿州来信的时候, 来护儿已经率兵往辽西出发了。桐桐在来护儿手下为鹰扬郎将,出征高句丽。

    信是李世民送回来的,在信上他说,林桐这个朋友可以交!为什么呢?倒也不是这个人的能力卓越, 而是战前三问。

    是否抢夺他人财物?是否欺辱弱小?是否行奸YIN之事?

    能问出这三问, 可见此人是心系庶民的真丈夫。在此人心中,民反乃是官逼, 此不为罪!而反了之后呢?行仗势欺人之事, 这才是罪责难逃。

    而今可称为枭雄之人甚多,而可称之为英雄的, 少之又少!林桐当之无愧的英雄是也。

    信看完了, 四爷:“……”他慢慢的把信折叠起来, 回头得拓印到石碑上,后世看看石碑,林桐之名就可名垂千古了。

    才把信收好, 便有宫使前来:一则看望病重的窦夫人,二则召四爷伴驾。

    四爷:“……”窦夫人病重,看望是恩典;可窦夫人病重,丈夫和长子次子皆在军中, 四子未成年。家中尽皆妇孺的时候, 你把人家专门留在家里照看的儿子叫走了。

    这叫恩赏么?

    四爷接了旨意,去看窦夫人。

    窦夫人有些轻微的咳嗽,长孙氏在身边服侍。见小叔子进来了, 她捧了药碗便退让开了。

    李建成妻郑观音拿了宫里赏赐的礼单, 要给婆婆过目。小叔子一来, 她也停了下来, “陛下召三郎陪王伴驾, 几时出发?”

    “劳大嫂记挂,收拾妥当便可出发。”

    长孙笑道:“三郎陪阿母说话,今日陪阿母用膳,我去预备。”

    “有劳二嫂。”

    郑观音看了退出去的长孙,便知晓了:这是母子有话要说。

    她也笑着跟了出去。长孙是新妇,但她也是新妇!嫁进来半年而已。

    十六岁为君妇,夫君年长些,夫妻颇为和顺。公婆慈爱,便是有妯娌进门,这妯娌也多是尊着自己这个长嫂的。

    正如出来之后,长孙氏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便停了下来,侧身站立:“长嫂。”

    “三郎要出远门,这一餐饭食预备什么?”

    “听您的,您吩咐,我去照看。”

    “婆母需得软烂一些,可近日瞧着三郎身子似是真好了起来,饮食禁忌该是少了些。”

    “您说的是。”

    “碎金饭,剔缕鸡,荠菜正鲜嫩……”

    于是,四爷这一餐,就吃到了凉拌鸡丝、皮牙子拌荠菜,一碗豆腐羹,一碗蛋炒饭。

    味道勉勉强强,能入口。

    窦夫人一边用饭,一边道:“伴君如伴虎,你当谨记此言。”

    “儿谨记。”

    “当年,我以甥女身份陪伴舅父,尚且需得战战兢兢,说话字斟句酌。更遑论陛下这般君王!我常劝你父亲,府中莫要养那般好马……若是有好马,只管进献,他总也不舍!此次,便将好马带去,献给陛下……”

    四爷:“……”窦夫人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李渊,杨广此人不堪为君!连臣下养些好马都能心生嫉妒,恨不能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归他所有。这样的人为君,臣子哪有好日子过。

    这一日一日的这么去影响,莫说李渊心中,就是这些孩子心里,是不是对大隋的皇帝也是自来心生戒备呢?

    看来,宇文邕当年确实疼宠外甥女,窦夫人对大隋之厌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了。

    她叮嘱一句,四爷就应承一句,而后劝说:“养病在于静!静,不是外物之静,而在于您内心之静。便是身处乱局,您得信,您的儿子们早已不是需要庇护的孩子。您身康体健,便是帮了儿子们最大的忙了。”

    窦夫人:“……”乱局之中,至关重要!万万不可丁忧。

    她缓缓点头:“外事我一概不管,郑氏出身世家大族,内务通达;长孙氏克己守礼,世事通透。皆可托付之人!”

    “是!”正该如此。

    用完饭,四爷就起身了:“儿子去看看四郎和小妹,母亲先休息。”

    “去吧。”

    李元吉正坐在书案上,脚踩在书童的肩膀上嬉笑。看见来人了,才急忙站了起来,垂了头。

    四爷将侍奉的人都打发了,这才坐下看李元吉。

    生母不喜,会对一个孩子的性格造成很大的影响。尤其是对于男孩子来说,这种影响是巨大的。

    四爷指了指对面:“你坐!”

    李元吉坐下了,依旧垂着头。

    四爷不看他,只问说:“你可知……母亲为何不喜你?”

    李元吉:“……”他握紧拳头,未言语。

    “此并非你之错!亦不是母亲真因着你丑,故而厌弃你。”

    李元吉终于抬起头来,看了过来。

    “母亲出身高贵,嫁于父亲之后夫妻恩爱。生了大哥,之后生了二哥与我……母亲一直以为,她和父亲可以这么一直恩爱的过下去。可世间男子谁能守着妻子过日子呢?母亲怀上你之后,父亲有了万氏。万氏怀子,在你出生后的第三个月,生下了五郎……”

    李元吉一脸的迷茫:“……”

    “因万氏身怀有孕,母亲自怀你始,便心绪不佳……”四爷说着,便拿了医书和十数年前的药方,推给李元吉:“……你看看。”

    李元吉拿了过来,翻看着。

    “母亲当年病了,此病有记载,肝郁,脏躁……此乃心志不畅,情志难疏所致!我遇过名医,太医令言称母亲三五个月的寿数,可那位大夫说,母亲若是心情舒畅,至少还有三五年之寿数……”

    李元吉的眼泪含在眼圈里,手指紧紧攥着书页。

    “那高人说,妇人产后,情志起伏尤其大!她见过产后抱着孩子投河的,见过因此病生生捂死亲生孩子的……更有出门便找不到家门的……此病症,在产后三年内有缓解可能……”

    李元吉抬起头来:“……”那为甚她还是不喜我?

    “你年岁渐长,用你的脑子想一想,母亲说该丢弃于你,此乃病症。母亲常服的药方,药效如何,可反推其病症。她确实是病了,且病了不是一日!近身侍奉之人,如何能将产后之话当真?偏此时,有近侍将此话当真,还密告于父亲。此人居心何在?此事是否与万氏有关?是否乃是后宅阴司?”

    李元吉一下子站了起来:是啊!家中仆从无数,母亲病了,将孩子交给乳母抚养便是!近侍该维护母亲,告知父亲只是因为孩子吵闹,怕影响母亲养病,故而抱于侧院抚养便是。为何要将此事毫无遮拦的告知于父亲?

    此人是何居心?是否是万氏指使?

    女子善妒乃是大罪!母亲心伤,又怀有身孕,不能言不可说……满身傲气,得咽下这苦果,性情有变,在所难免。而父亲,又有了新欢。与新欢又有子!

    母亲有苦不能言,而后还需得与父亲和好,如此……她所出子女才能安泰。

    若是无人钻空子,若是当时近侍未起歹意,将自己抱去偏院抚养。三两年母亲的病好了,而自己又不到记事的年纪,母子之间自然亲近,何来隔阂?

    可正是因着此事被闹的人尽皆知,自己与母亲便再无亲近之机!

    四爷又说:“母亲之病,早埋祸根。而今病发,便已入骨髓,带病延寿而已。此病……焉知不是这些年不顺心如意之故!我常年与病榻为伴,你与她隔阂不可解。虽母亲与父亲关系和睦……然则,破镜可重圆,旧痕岂能去?万氏和李智云母子是横在父母之间的一道屏障,越不过去。”

    李元吉:“……”

    “母亲对你不是没有愧疚……而是早已不知如何同你亲近了。”四爷看着李元吉,“此乃母亲心病,至死不可解。”

    事实上,在窦夫人活着的时候,李渊的子女中,除了这个李智云之外,都是嫡出。

    而李智云行五,跟李元吉出生在同一年。

    桐桐最爱八卦,尤其是对历代皇后,她研究了再研究,深挖背后的事。这些话都是桐桐跟他闲聊的时候说的。

    他觉得她闲得慌,可而今再想她的话,是不是有些道理呢?

    要不然,怎么就那么巧?窦夫人不是一个偏执的人,当按照桐桐的思路重新捋一遍之后,四爷觉得他几乎被她的逻辑给说服了。

    于是,用了桐桐惯常的法子:攻心!

    有用没用的,不知道!效果如何,更无从知道。反正要是换成桐桐,她会这么干的。

    那就这么干吧!

    后来,李渊起事,去偷着接儿子们,李元吉把李智云扔下在了长安,后来李智云便被隋官给杀了。当时李建成在河东郡收揽人才,李世民在军中,窦夫人和李玄霸已死,长安只有李元吉和李智云。

    李元吉作为嫡子,把李智云扔下,导致了李智云被杀。

    为何?

    而当年救了李元吉的侍女也未能得善终,被李元吉给打死了。

    按照桐桐的说法:李元吉真那么恶吗?其他兄弟姐妹都不差,凭啥他就那样了?要是把这些都联系起来反推,是不是就能证明我说的有道理!史书上没记载的,不意味着没有!一定是窦夫人去世之后,李元吉才知道了一些什么。他的恨无处发泄,故而,救他的所谓恩人他杀了,故意丢弃李智云在敌营,害死了庶弟!

    不!不是的!他不是一个天生的恶人,更不是一个还在少年时期就十恶不赦的人。

    便是政见不同,立场不同,选择不同,最后刀兵相见!但也不能就把这个孩子说成是恶魔!

    于是,四爷就把这个孩子当成一个在扭曲的环境里长起来的孩子,按照桐桐的逻辑把事情理顺了。

    如果桐桐猜测的对,那他对李智云和那所谓‘恩人’的恨,皆来自于他对母爱的渴望。

    让他知道他的母亲当时生病了,有人趁机害他们母子,总好过母子真成仇!

    第1497章 隋唐风云(23)二更

    四爷起身了:“陛下有旨, 宣我伴驾!此次之后,父兄各有所忙,必是少于管教于你!而你也已大了,必能约束自己, 也能照看家中!我这一走, 将母亲。嫂嫂与妹妹尽皆托付于你……”

    李元吉抬起头看,看着他。

    四爷叹气:“母亲用完膳后, 习惯小憩半个时辰!等她醒来……要是能看见你, 她会很高兴。”

    李元吉:“……”

    “我去看看秀宁……”

    然后人真走了。

    李秀宁是李渊迄今为止最小的孩子,又是窦夫人亲生, 乃是嫡女。其娇宠自不在话下。

    然窦夫人教养极严, 娇宠与严教并不矛盾。

    四爷去的时候, 李秀宁的书案上正放着《孙子兵法》:“三兄——”

    “嗯!”

    这书房布置的雅致,样样尽皆精品。窗外武器架十八般武器应有尽有,挂在墙上的是剑, 可见她平日里练的最多的便是剑。

    “三兄请坐。”李秀宁捧了蜜水来,“听闻三兄要往涿州伴驾。”

    “嗯!”四爷看李秀宁,“每日里去给阿母请安,等着你四兄一起。”

    “啊?”

    四爷未解释, 只问说:“可记住了?”

    李秀宁若有所思:“是!记住了。”

    “家中有嫂嫂操持, 烦难事家中诸人商议着办。能不劳烦阿母就别让她操心……”

    “好!小妹会留心。”

    四爷便起身了,要走的时候着才说:“宫中赏赐贡缎极多,随后送来, 自己选了叫绣娘做着穿。”

    李秀宁笑的明媚极了:“是!明日便请了嫂嫂们一处, 先给母亲换春赏。”

    春日到, 天气和暖。

    窦夫人睁开眼, 阳光从窗棂里照进来, 暖意融融:“该换春裳了。”

    老仆撩开帐子,凑过去低声道:“四郎来了,在外间等了一刻钟。”

    窦夫人愣了一下,问说:“闯祸了?”

    “三郎调了早年的旧病例药方,与四郎说了一刻钟的话……紧跟着四郎便来了。”

    窦夫人的眼睑一下子就垂下了,她的心都跟着颤了颤:三郎呀,细腻若此!

    她本想起身的,但……这次没有起来,只枕高了些,朝老仆点了点头。

    老仆出去请了李元吉进来,李元吉就看到榻上的母亲,是他从来未曾见过的样子。她散着头发,面色蜡黄,屋里满是药味儿。以前母亲不会这样,便是抱恙在身,亦妆容齐整,从不曾这般狼狈。

    三兄说,母亲这病,不过是带病延寿而已。

    想到此处,没由来的的,鼻子一酸,眼泪便下来了。

    窦夫人:“……”她躺平,任由眼泪没入鬓角。良久才道:“……你大兄年长你二兄、三兄九岁,这中间,我还生了两个女儿。在怀上你二兄、三兄时,你两个姐姐相继染病,我想尽办法,日夜照看,可终究是未能留住……

    生下你二兄、三兄乃是孪生!不知是否因怀胎之时太过于操劳,后又心伤……生的极为艰难。你三兄生来便不如你二兄康健,能否成活,只看天命……我顾着你三兄,小心照看,怕他夭折……此时,你上身了,怀了你……”

    李元吉抬起头看,看向母亲的方向。

    母亲的声音如呢喃一般传来,断断续续的。

    “……怀着你,什么也吃不进去,吃什么吐什么,偏你三兄又有了症候!每日里挺着肚子,抱着你三兄……心情难免烦躁!为妻者,不能侍奉夫君,未曾尽为妻本分,此乃我之责……”

    李元吉哽咽出声,一下子就跪了下来,额头抵着地面,任由眼泪顺着脸庞流下。

    “你父有万氏服侍,万氏怀了身孕,而后产子……”窦夫人抬手擦了眼泪,“为妻者,心生妒意,以至于病从心起……这些年,你的委屈,尽皆我这个母亲的过错!我因生妒意,使得我们母子嫌隙日深……”

    李元吉膝行过去,将头埋在母亲胸前。

    “阿母不是不想管你,唯恐管束了你,你越发离得我远了。阿母就想着,你乃幼子,纵着你些何妨,由着你些,又能如何……你每每淘气,阿母尽知……”

    李元吉哭出声音:“阿母——阿母——”

    “母不会嫌儿丑,在阿母眼中,胡儿何曾丑?你是阿母血肉孕养,带到世间的!你是阿母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曾与阿母为一体,嫌恶你,岂非嫌恶自己?”

    窦夫人说着,就抬手轻轻的抚着着孩子的头发,“何况,你的外祖母乃是鲜卑宇文氏,我身上就流淌着一半胡人的血液。而从李家论,你的祖母独孤氏,亦是鲜卑贵族!你父亲亦有一半鲜卑血统。我与他生你,生一胡儿,有何忌讳?怎会厌弃?”

    李元吉:“……”

    “你便是有怨,亦是应该!此本就是我这个阿母的错!错生了妒意,你却承受了恶果。此亦是我这个阿母的报应!”

    李元吉不住的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从未曾怨恨,从不敢怨恨!我不过是想叫阿母看看我,管管我,哪怕是训我,打我……并不是我在怨恨母亲……

    守在隔壁熬药的长孙氏听的很清楚,她看见三郎来了站了站,紧跟着就又走了。而后若有所思,熬好药,等婆母和小叔子说完话,她看着药被端进去,婆母喝了,她才悄悄的转身走了。

    回屋后若有所思,而后写信,可请三郎捎带给夫君。

    四爷是带着家信,带着家中养的好马,折返涿州。

    李渊看着这一匹匹膘肥体壮的良驹,他是真不舍得!纯种良驹繁育极难,这些年就攒下这么些。

    而今都要献上?

    四爷一边拍着马,一边低声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还未死!此事,他最疯狂。儿以为,母亲此策与您自污正可相辅相成……”

    其实献马,殷勤些,比你贪花好色贪污更有效。

    李渊抚摸着爱马,而后点头:“献吧!献吧。”他转身就走,就怕再多看一眼就又想反悔。

    于是,杨广就收到数十良驹。

    四爷说:“此皆乃纯种战马!这些战马若是能给陛下繁育出更多的战马,平定天下,此臣等之愿也。”

    好!好!好!唐国公,忠心不二之臣也。

    四爷陪王伴驾,那是相当会玩的。也不是口舌之臣,处处进谗言;也不是有野心,处处经营。

    他就是陪着隋炀帝吃喝玩乐。

    要论起吃,而今这吃也叫吃?

    隋炀帝钓鱼,他就吩咐庖厨,别总吃鱼脍……关键是,我陪不了你吃这个,好怕闹肚子。

    那咱换种吃法,这鱼片切的这么薄了,咱用花椒做麻椒鱼。自己不会做没关系,庖厨能听懂就行。最差能查到哪里去了?

    那么一大盘鱼片,椒麻椒麻的,用的也不是荤油,而是豆油!黄豆是有的,汉就有了豆腐,那当然是有黄豆的。有黄豆当然有黄豆油。

    用这么油炸鱼块,这又是一种吃法。

    后宫的女人再多,但有些东西是不可被替代的,比如——美食。

    隋炀帝好享受,当新鲜的餐食端上来,他是乐于尝试的。但喜欢上这个东西,那就是再繁琐也不介意的。

    他问说:“唐国公府经有如此好物。”

    四爷笑道:“不敢欺瞒陛下,此物臣早想尝试。可一则,父母管教严,不叫臣碰庖厨事;二则,此抛费甚巨!臣在家中行三……”

    话问说完,便不说了。

    杨广却懂了,按照嫡长子继承制,普通人家,嫡长子也该继承家中七成家业。其他诸子平分其余三成,或是按照父母的意思,分了那三成。这般一算,便是嫡子,只要不是嫡长,能分到的也是极少的。

    因此,抛费之事不能做,他在家不那么自由。

    这一下子就说动了杨广的心肠,昔年,杨勇在世时,自己何尝不是处处约束自己。杨勇可肆无忌惮的活,纵使小错不断,可只要不犯大错,他就是太子。而自己呢?

    只有把美妾藏起来,府中只留年老貌丑粗笨的婢女,才能叫父母偏着自己。

    因着这一分同病相怜,叫他一下子觉得眼前的少年亲近起来了:“他们都怕朕!恭敬着朕,奉承着朕……又畏惧着朕!唯独你,无奉承,不畏惧……愿意亲近朕。”

    四爷笑了笑,叫人端了新做的鱼片粥来,“陛下,您尝尝,这是鱼片粥。”

    杨广吃了,然后点头:“北地之鱼与南地之鱼必有不同!明年江都之行,再一品这鱼片粥。”

    “好!”

    “今晚用什么?”

    “鱼丸。”已经叫人做去了,“今晚用些鱼丸,好克化。”正好,我也馋了。

    杨广一边应着,一边看着窗外的天色:“你说……来护儿如今行军至何处了?”

    四爷看了看舆图:“怕是快到大同江了。”

    大同江,是这个时期两国的边境,在鸭绿江以南五六百里的地方。

    桐桐骑在马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远处的城池。这是卑奢城,在后世的话这属于辽宁,在辽宁的大黑山上。

    此城是山城,是军事基地。城墙顺着山势修建,绵延十里长。城内有峡谷,城外是悬崖绝壁,只要在这城里安营扎寨,那当真是进可攻,守可固。要用一比,桐桐觉得这玩意以现在的武器来说,这座城像是一座堡垒。

    此战,若是攻不破这座城,那一切都是妄谈。

    来整扔了一个酒囊来:“林郎将,看甚?”

    此人乃是来护儿之子,行六。

    桐桐一把接了酒囊,含了一大口,用袖子擦嘴的时候又吐出一大半,这才咕咚一声咽下去了,她指着前面的城:“……我在想,如何攻城!”

    第1498章 隋唐风云(24)三更

    “攻城?”

    桐桐话音刚落下, 便有人接了话。她回头去看,可不正是来护儿。她急忙从马上下来,“大帅。”

    来护儿看着远处的城池,看向这个沉默讷言的部将, 笑道:“林郎将, 这是本帅第三次来此地了。”

    桐桐沉默的听着,陪着来护儿静立。

    “大业八年, 第一次出征高句丽, 陛下认为我为平壤道行军总管,兼检校东莱郡太守。当时, 我率水军就是从大同江进的高句丽。彼时, 高句丽严阵以待, 高丽王高元之弟高建率敢死队攻我……敢问,谁不怕?悍不畏死,怕死者尽皆胆怯。”

    说着, 他就回头指着来整,“我当时就下令来整、费青奴斩杀高建。那一战,大败高句丽。可惜,我用兵不谨, 招致兵败。”

    桐桐知道, 此人带四万精兵入平壤城,高句丽诈败。引来护儿入城。入城之后,兵卒只顾抢夺民财, 致使兵败。

    而其他几路也都战败而归, 自此, 一征高句丽以失败告终。

    “去年, 陛下下旨, 本帅出兵沧海道……杨玄感造反,竟然称本帅造反。他打着讨伐我来护儿的名头起兵,进兵洛阳。可洛阳乃是心腹之患,高句丽不过是芥藓之疾,他杨玄感料定我不会回护洛阳,可本帅便是冒着专擅之罪,也需得回还……”

    桐桐:“……”所以,二征高句丽,实际上你并没有参战。

    “而今是三征高句丽……”来护儿看着这城池,“若是再不能破高句丽,我等有何面目回朝面见陛下。”

    桐桐看着这城池:“大帅之前说高建带敢死队冒死迎敌,虽他不敌大帅,殒命疆场。然则,某却佩服他们的勇气!不若,大帅甄选数死士,末将愿率死士入城以为内援。”

    来护儿扭头看过来:“林郎将,真汉子也。”

    桐桐:“……”她木着脸拱手:“请大帅成全。”

    这天夜里,桐桐率八十勇士,摸黑行动,往奢卑城而去。

    此战,是胜了的。因此,在桐桐心中,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她能做的就是尽量的减免伤亡。

    因此,她主动请缨,为内应,开城门迎大军,避免攻城造成的损失。

    这一夜,大军未动。

    而对方也绝对没有想到会有人从悬崖峭壁攀岩而上。

    只要接住山势,自然就与山体融为一体。山体再是陡峭,那是远观。近看,山体并不是一整个光滑的石面,它上面凸起与凹陷很明显。只是这样无保护的攀岩,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桐桐把绳索挂在身上,跟这些勇士说:“就地隐藏,不要发出动静。我上去之后,会放下绳索。不要拥挤,一个一个轮着来……能上几个上几个。若是被对方发现,不要再尝试,就地隐藏,不暴露便是完成任务。回头,我给大家请功。”

    明白!

    桐桐嘴里叼着匕首,在暗影的夹缝中向上攀岩。城上巡逻将士一队连着一队,必须得在这个间隙干掉一队巡逻之人,将尸体抛下,下面的人换上这些人的衣服,悄然潜入进来。

    这一通忙碌几乎到了下半夜。

    来整带人马盯着那边的动静,大半夜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正犹疑,就见西南方向骤然起火,城中有人敲锣:这是救火的信号。

    他眼睛一亮:“速报大帅——速报大帅——”

    万马奔腾,金戈铁马,大军来袭,摧枯拉朽。城门大开之下,攻城入履平地。

    过关隘,直下平壤城。

    高丽王高元大惊失色:“何其迅疾?!”

    “正是!”

    此番匆忙应战,哪有不败的道理?高元站起身来,“乞降!乞降!”打发使臣,前去送降书,“为表诚意,将斛斯政送还。”

    斛斯政乃是大隋叛臣,他自来与杨素走的近,去年参与了杨玄感谋反。在杨玄感兵败之后,他逃跑了,跑到了高句丽。而今高元乞降,将收容的大隋叛臣送还,以示诚意。

    折子送来,来护儿看了又看,心里叹气,但还是不敢拦使臣,也不敢拦着折子。

    他的面上有些晦暗,摆手放行了。

    桐桐坐在她的位置上,擦着她箭筒里的箭簇,然后又一根一根的放回去。杨广会答应对方的乞降的。他怕他不答应之后,会导致对方殊死抵抗,今儿将大隋拖进更深的战争泥潭。

    他不是要征服对方,而是要这个胜利。

    因此,三次征伐,一没有占地,二没有能叫对方称臣,就这么过去了。

    果然,折子回复的极快:班师回朝!

    来护儿拿着旨意,过了良久才说:“……我大隋三次出征,皆未能平定高句丽!而今,一战便来乞降,这说明高句丽已然疲惫不堪。而今,麾下十数万人马,必能踏平高句丽。因而,我以为……当包围平壤,俘获高元……押解回朝!”

    说着,就喊人:“来人,执笔,本帅要上表陛下,恕臣不能奉诏!”

    这话才一落下,大帐内哗啦啦的跪下一大片:“不可!大帅!”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俘获高元,高句丽可平。便是陛下要治罪……一切罪责本帅承担。”

    桐桐站着,没跪!其他部下尽皆跪下,若是抗旨不尊,陛下降罪,满门皆不得活。

    来整低声跟来护儿说:“父亲,杨玄感造反打的什么旗号,您忘了?”就是以您造反,他要平叛的名义进攻的洛阳。

    来护儿:“……”

    “父亲,二兄参与杨玄感叛乱,此事因着父亲率兵救洛阳而不了了之,家中未被牵连!而今,父亲抗旨……来家大小人等,尽皆难活啊!”

    来护儿:“……”

    他一拳头打在桌案上,抬头看看那平壤城,只要进城……只要进城……只要进城就可擒获高元,此就算是平了高句丽!

    可是……可是……只能这么抱憾而归!

    自己想没用的,将士害怕陛下降罪,皆不敢从,奈何!奈何!

    桐桐摘了头上的战盔,慢慢的脱下战袍,一件一件的放在来护儿面前。

    来护儿:“……鹰扬郎将林桐,这是何意?”

    “林桐辞官,请大帅恩准。”

    来护儿:“……此战你居功至伟,这是作甚?本帅可曾亏待于你?”

    “不曾!”桐桐朝后退了几步:“……林桐辞官之后,便不再是大隋郎将。我只是林桐!灭高句丽,此乃我祖父之心愿,亦是我父亲心愿。而今,胜利在望,朝廷有朝廷的顾虑……可大帅说的对,此良机难寻!

    一番征战,冒死深入,作为大隋子民,我为大隋朝廷尽忠了。而今,辞去官身,只以本我出战,以完成祖父、父亲之宏愿!请大帅成全属下尽孝之心。”

    来护儿:“……”

    桐桐看着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她的马是她自己的,她的武器也是自己的。她骑在马上,在军中驰骋:“可有勇士随林某脱去战袍,进平壤生擒高元?可有勇士随林某脱去战袍,为受高句丽骚扰的百姓一战?可有勇士随林某脱去战袍,为三征高句丽战死的英魂一战?可有勇士随林某脱去战袍,为边境的长治久安一战?”

    声音洪亮,传之极远。

    来整看见了父亲眼中的泪光,他起身脱下战袍,“儿拦着父亲是为了家族;儿脱下战袍一战,是为了了却父亲一生所愿,不愿我父心有所憾!”

    说完,将战袍放下,跪下对着父亲三叩首,然后转身就往出走,“我愿随林郎将脱去战袍,一战!一战!一战!”

    “一战——”

    “一战——”

    “一战——”

    “战!战!战!”

    战意盎然,声震八方。

    周法尚乃是行军副总管,之前,林郎将在战场上曾替他挡下一箭,若非如此,他也该埋尸于他乡了。

    此次,他亦是脱下战袍:“大帅,属下也去了。”

    来护儿:“……”

    大帐中有一将费青奴跟着战起来,脱下战袍:“大帅,属下去了。”他说,“凯旋而回,镇压叛乱……”终是要马革裹尸的!

    与其死在与叛军的交战中,他宁可死在这里。

    因此,他转身,喊了他的部下:“谁可敢与某同行,生擒高元!”

    “生擒高元——”

    “生擒高元——”

    “生擒高元——”

    尘土飞扬,烟尘漫天。

    来护儿目送这一行离开,看着脱下的一身身战袍,喊人:“速查,走了多少人。”

    约莫八千!

    八千之众,奇袭平壤。

    不仅生擒了高元,更是将高句丽皇室连同文武百官,一网打尽,尽数俘获而归!

    同时,高句丽国库,皇宫、豪门大族府邸,洗劫一空。

    而后,高句丽必然内斗不止,继而分裂,争的是正统,除非出现雄主,否则,二三十年内绝对无力征伐。

    消息传来的时候,来护儿才班师二回。隋炀帝正设宴酬功,却听到林桐带八千之众,踏平了平壤,将高句丽皇室连同百官,尽数俘获。更是带着高句丽的国库,一路回隋。

    四爷:“……”她现在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他看隋炀帝,隋炀帝面色数变,面色阴郁到阴沉。

    此大胜说明什么?说明他这个帝王错了。这是高兴的事么?是的!但打的又何尝不是帝王的脸面。

    于是,隋炀帝高举着酒杯,大笑出声,近乎于疯狂的大喊三声:“好!好!好!”

    好一个鹰扬郎将!

    隋炀帝收了笑,声音也沉了:“这是怕做不了朕的女婿,如此拼命!好!好啊!”

    大臣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跟着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隋炀帝说着,就看宇文述:“朕还有一幼女,赐婚给林桐,如何?”皇后之前提了,说唐国公嫡幼子不错,欲许婚给李家!

    不过,而今许婚林桐,似是更合适些。

    第1499章 隋唐风云(25)一更

    庆功宴散去, 宇文述回营帐,看着在营帐中等候的孙子宇文承趾,招手叫他近前来。

    宇文承趾靠过去,宇文述低声道:“宣召林桐回朝, 此事你去办。”

    “喏!孙儿即刻出发。”

    宇文述见这孙子要走, 一把拉住:“回朝途中,让他暴毙而亡吧。”

    “甚?!”

    宇文述沉默的看着这孩子, “未听清?”

    “祖父!孙儿与林桐交情匪浅。林桐有今日之功, 宇文有举荐提拔之恩。他即便非我宇文家人,可此等……”

    话没说完, 宇文述就打断了:“难道你祖父不知爱惜此才?”

    “可……陛下赐婚公主, 满朝文武皆知。”

    “奈何?天妒英才, 暴毙而亡,尚公主……他缺了些气运。”

    宇文承趾:“……”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陛下不得不高兴给臣下看, 然则,心中已然怒极!”是陛下容不下林桐。

    而祖父向来能揣摩圣意,他说杀,那必然是要杀的。

    宇文承趾往下一跪:“祖父——祖父——”

    “求情亦无用!你不杀, 自有旁人去杀。他一样会死, 而宇文家必受牵连。”宇文述站起身来,长叹一声,“去吧!莫要心慈手软。死后……陛下必会厚葬。高官厚禄, 能保他在九泉之下得享尊荣。”

    宇文承趾抱住祖父的腿:“祖父, 此等帝王……”大隋气运已尽!连此番灭国功臣尚不能容, 大隋该亡了。此时, 留下这等猛将, 他日,他就能为我宇文家征伐天下。

    此时杀林桐,殊为不智!

    您又何必在此时给陛下背这个黑锅呢?

    宇文述揉了揉这孩子的脑袋,低声问:“家中准备好了?”准备好起事了吗?

    宇文承趾:“……”自然是没有。

    宇文述笑了,那还说甚?

    宇文承趾:“……”他站起身来,往出走。

    出来之后,低声吩咐身边的人:“找……与林桐身形相似之人,简拔带在身边……”

    “喏!”

    “杀?”四爷的语气里带着惊讶,而是惊讶于来报信的人——柴绍。

    柴绍曾侍从杨广长子杨昭,就是那位已经亡故的元德太子。

    “……柴某伴君数年,虽非近臣,然则亦算熟悉陛下之人。”陛下接连叫好,能骗不熟悉帝王之人,却骗不了熟悉之人。

    因而,什么赐婚公主……不过是没给林桐拒绝的余地罢了。

    只要林桐拒绝,那便是大不敬,便能扣上一个谋反的帽子,而后合理合法的诛杀他。

    李三郎伴君时日不久,他对陛下并不熟悉。而他与林桐相交莫逆,此并非秘密。柴绍便说:“三郎若是存疑,只看近两日陛下是否会召见你便知。”

    四爷焉能不知道杨广起了杀心,嘴里嚷着好,可眼里的阴郁是骗不了人的。他惊讶的是柴绍来示警了,这是着实没有想到的。

    “某感佩此等英豪,只恨无缘得见。”柴绍拱手:“三郎虽常伴君王,看似吃喝玩乐,悠游自在。可某知,三郎既不曾进谗言;又不曾求进。便是吃喝花销,看似繁琐,实则抛费比之前少了足足九成。可见三郎并非外界所传谄媚求进之佞臣,某信三郎为人,必不会见友人有难而袖手。”

    四爷:“……”他深深一礼,郑重致谢。抗旨扭转战局,这是桐桐早就谋划的事,岂能不知后果。

    当然了,谋划归谋划,具体如何,得看实际情况。

    在这个事上,只能她随机应对,自己不知详情,想搭把手也帮不了。

    她麾下都是哪些人,这些人在战局中起到什么作用,这一仗又是怎么打的。在打完胜仗,宫中又下旨招回朝,这些人又回怎么想怎么做。这谁能预料呢?

    只能靠她自己去谋划,去应对。

    因此,明知她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又怎么可能不操心呢?

    他回了营帐,看着舆图,桐桐率这八千人马会去何处?

    在舆图上看了一遍,他将手放在了白山黑水之间:这里!只能是这里。这个地方而今不属于大隋,他是属于高句丽的。

    既然平了高句丽,若不将边境线往过推移,她会吃不下睡不着的。

    是的!桐桐面前摆着舆图,她的视线落在了辽东城。

    这个城池在这个时期,没有一个中原人会对此地有一种执念,认为这本就该是我们的领土。

    分分合合的历史演变过程是漫长的,人的认知也是逐渐发生变化的。

    在战国时期,这个地方本是东胡盘踞,是燕国将领秦开驱逐东胡,在这里建造了候城。所谓的候城,就是斥候瞭望用的!斥候瞭望用的,所谓的城池是极其小的。

    当时,这个地方归燕国,为辽东郡襄平县。

    后来,秦始皇平定天下,一统六国,将整个天下分为三十六郡,这个地方叫辽东郡望平县。

    而到了两汉时期,这里就有了治所,朝廷向这里派驻官员。

    到了三国时期,公孙度在这里设置平州,这里属于平州治下的玄菟郡。

    而后,就进入了高句丽时期,他们占据了这里,建立了辽东城。

    直到唐时,这里才重新归安东都护府,叫‘沈州’。

    桐桐收回思绪,慢慢的把舆图卷了起来。

    人是才聚起来的,夺了那么多的钱财回来,军心是啥样呢?他们是否想着立了大功,再重新回归朝廷,高官厚禄呢?是否对现有的金银持有别的什么想法?

    其实,有这种想法才是正常的!真要是各个都说对权利无欲无求,对钱财视若粪土,自己这才真该睡不着觉了。

    因此,她从帐篷里出来,主动去了周法尚的帐篷里,又着人请来整和费青奴。

    周法尚此人年纪偏大一些,跟来护儿年纪相当。算是长者!此人在第一次征高句丽的时候就劝过来护儿,觉得当时进平壤乃是冒险之举。可惜,来护儿没听,带着四万精锐进城中了埋伏,之后高句丽追击,直到碰到周法尚领着的排兵布阵好的隋军,这才撤军。

    历史记载,此人死在军中,就是在第三次征高句丽的时候。

    那天进兵,眼见箭簇冲着将官而来,她挥刀挡下,回头一看,正是替此人挡下的。

    却没想到,当时无意救了此人一次,他会在当时站出来帮自己。

    这是个有经验,擅长后勤的大总管。而今需要的还就是这样的。

    而来整是来护儿的儿子,这个费青奴的官职不低,当时就是他跟来整一起,杀了高元的弟弟高建。

    这个人……后来死在平叛之中!到处起民变,奉命平叛哪有不负伤死人的。

    此次,他站出来……立下这样的功勋。那桐桐就想着,给这些在历史上早死的人,一个说得过去的未来。

    当然了,前提是大家能谈的拢。

    谈嘛,想谈拢总是能谈拢的。四个人是个小团体,咱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处处得兼顾咱们的利益。

    人来齐了,桐桐就开门见山:“彼此为袍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咱们之间,可剖肝胆。”

    正是!有话请讲。

    八千人奇袭,如何用兵,这凸显的是将帅之能。而此人不仅是勇武过人,更是用兵入神。会用兵,能以最小的代价重创敌人,这就是能服众。

    便是其他三人有资历更深的,有年纪更长的,但也并未在此时提出异议来。

    更何况,此人把位置摆的极低,尊着长者,顾着同僚,处处体贴。所谓的爱兵如子,同甘共苦,这一路看来,在此人身上已见名将风采。

    桐桐把一路拾掇来的蒲草根泡上,给每个人斟茶,而后才道:“三位年长,在我眼里,与父兄无意!在你们面前,我也不怕笑话。说实话,当时一腔孤勇,而今再后首……”她拍了拍自己,然后压着声音低声道:“后怕!真的后怕了。”

    这话一落,三人皆笑。这正是三人此事的心态!谁不是拖家带口,谁背后不是一个大家族,自己一腔孤勇,那是头脑发热,可这个劲儿过去以后,难道真无顾虑?

    不是的!怕了!真的后怕了。这话可真说到三人的心里了。

    桐桐叹气,“小子有一位叔父,就在洛阳。叔父之师为巢元方,此人为太医令!老人家行医一生,弟子遍布,牵扯人员极广……陛下脾性天下尽知,若是怪罪下来,那么多人受牵连,我又于心何忍?”

    是啊!怕的不就是这个吗?

    “因而,说句大不敬的话,此时该考量的是安全!是你我的安全,亦是咱们这八千兄弟的安全,更是咱们身后家族、朋友、故交的安全呐。”

    这话可谓直白极了!自从大获全胜以来,心中记挂的唯有此事而已。

    桐桐见三人认同,这才又说:“因而,我就寻思此事该怎么办?其实,咱们是被动的。此番大胜,陛下若不恩赏,天下悠悠之口,作何议论?故而,不论陛下做何想,想来,这征召咱们还朝的旨意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周法尚点头,自己也是这么猜想的!可叫人为难的是:朝廷征召,是回还是不回?回去了,会有好结果吗?不回去,这是抗旨不尊,这样的把柄在手,当即斩杀了自己都不冤枉。

    当真是回也难,不回也难。

    桐桐也是这么说的:“……不能抗旨,否则便是大罪!可若是回去,风险一样极大!想要拿人的错处,哪有拿不到的?这些年,朝堂无故杀的还少吗?难道我们兄弟生死拼了一场,还要这么窝囊的赴死?若是如此,那便是我林某人的罪过呐!”

    费青奴被说的心里一暖,接话就说:“林贤弟,你有主意!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对!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桐桐:“……”要的就是你们这句话!

    第1500章 隋唐风云(26)二更

    朝廷的旨意当然不能抗!但是, 这怎么执行,就还有待商榷。

    桐桐就说:“俘虏人员过多,又多养尊处优,动辄病倒, 岂能不管?钱财过多, 这一路上起事的民乱何止三五处。他们见了钱财岂有不谋划的道理?若不能用心谋划,这钱财保不住是小, 就怕丢了这些钱财, 肥了反贼,损了朝廷的利益。”

    言下之意:我们看守要紧的人犯, 守着偌大一比钱财, 而回朝路上不太平, 我们只有区区八千人马,想回!回去的心情十分迫切,但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桐桐看向周法尚, 而后拿出写好的折子:“此折我打算递给御前李三郎,请他代为转呈陛下!是否妥当,还请您斧正。”

    折子四平八稳,老道非常。不等朝廷的旨意到, 他要先送折子到陛下面前。

    在折子上, 她说,她便是辞去官身,也还是陛下的子民。不管是为官还是为民, 对陛下的忠心都是一般无二的。打了胜仗, 这是天佑大隋。也是陛下三征高句丽的决策英明, 又盛赞三征高句丽的将士, 正是这些将士奋勇, 这才铺平了奇袭平壤的道路。

    是陛下走了九十九步,他只是鲁莽无意中闯了最后一步。可能因为这最后一步,就否认前九十九步的功劳吗?

    他认为这是不公允的!

    因此,他在折子上先为大军,为来护儿这样的将领张目,而后请罪,说他这样鲁莽的性子,侥幸得了陛下的赏识。也只有陛下这样的皇帝,才能容下他这样一身毛病的臣子。

    而今,臣子做了错事,办下荒唐事,不敢搪塞,愿意担责,因此,请降罪给她。

    之后,他才说难处。说他想回朝廷,不是怕责罚,而是他怕这中间有闪失。丢了重要犯人,这是有损朝廷威严。丢了钱财,若是被反贼夺了去,这更是助长了贼子的实力。

    因此,请皇上来解决这个难题,是派人来提人呢?还是派人来运送这金银呢?

    等此事办完,她必归朝,请陛下发落。

    然后是罪民林桐在何处何处泣血叩首云云的套话,写的真叫一个情真意切。

    周法尚是武将,虽在军中多管辖后勤补给,但……武将就是武将!上折子做文书的事,他也并不擅长。要是让他来写折子,自问是写不成这样的。

    这折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绝不至于给家里招来杀身之祸!哪怕是缓兵之计,这也一定是有效的。

    因此,他捋着胡须,不住的颔首:“好!甚好。”

    桐桐便将折子递给来整,“来家有护卫,此折子递给大帅!大帅千万莫出头,将此折子递给唐国公府李三郎即可!他与我乃是至交,必能设法呈送御前。”

    来整接了过来,起身就走:“我去安排。”

    这件事办了,那再说回更具体的。

    在安全的前提之下,就得考虑咱得实际情况。

    桐桐就跟三人说:“咱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折子上写了,这也是实话,是咱们遇到的最实际的问题。咱们手里的人……打主意的不多!但是咱手里的钱财,打主意的可太多了。如果进入关内,咱们只八千人手,别说金银了,就是咱们自己,也得被人给生吃了。”

    是的!这里起事那里起事的,可都是手里拿着武器的暴民。哪里有钱就往哪里去,哪里有人就往哪里去。

    八千人而已,不够人家生吞活剥的。

    费青奴就问说:“那怎么办?半路上岂不是更危险?”

    对啊!走又走不了,哪里可容身呢?

    来整就说了一个地方:“可渡船,往东莱郡。而后往鲁郡。某曾去过,那里有一梁山,最是易守难攻。”

    说着,展开舆图,在舆图上点了点。

    桐桐:“……”这不是水泊梁山吗?

    要是想落草,只求暂时安稳,而今来说,那这个地方确实可以过度。但是,想要进一步,这个地方在现在这个时间就不行。

    近几年,只山东那一带民乱尤其多,为何?因为灾情严重,水患不断,百姓无法生存,能怎么办?

    黄河水患在那个地方尤其严重!

    看看这个时期做大的那些豪强,像是瓦岗,人家在中原腹地,产粮,能养起军队;像是窦建德,守着河北平原。还有杜伏威、辅公佑他们守着江淮平原。

    便是李唐起事,也是迅速的占领了长安,守着关中平原。

    无它,养军队需要粮食!不能产出,那便不能依托。

    但是,桐桐没法直接跟人家说,咱要做好长期扎根的准备。她点了点脚下,“此地乃辽东城,此处为何不能暂时安家?”

    来整愣了一下:“此处归属于高句丽!”咱压着高丽王,而后还停在高句丽的地盘上?

    桐桐看他:“谁说此处是高句丽的?”

    去翻翻《尚书大传》,上面记载的很清楚,当时殷商国亡,帝乙的弟弟,帝辛的叔叔箕子,‘违衰殷之运,走之朝鲜’。

    “故而,此处乃我朝之疆域!殷商时期是,战国时期是,秦皇一统六国时是,而今是,以后也会是!王师伐之,乃是讨要失地……”

    三人:“……”他们先彼此对视,然后都若有所思。

    周法尚明白过来了:这是进可以和朝廷谈判,退可以固守。

    何况,自家手里握着高元,高元若是不杀不释放,就可以是傀儡王。有傀儡在手,还怕不能统辖此地么?

    一旦对此地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统辖,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他的意思是:要雄踞关外,虎视中原。

    换言之,她是不是想代高元而立国?!

    一旦想到此处,周法尚心中一激灵:这可真是小心谨慎,却也步步为营。

    他马上道:“辽东城,可!”但他必须得提醒:“此乃四争之地!高句丽残余势力必然不肯罢休,而西北,尚有契丹势力盘踞。另外,奚族所栖息之奚地……”此地虽未建国,然此地与突厥接壤,受突厥辖制,与毗邻突厥无异。可以说,除了临海之地安全之后,夹在夹缝里,存求一样艰难。

    桐桐缓缓点头,“而今,只说三步之内的事,不能想十步之外。天下局势变迁之快,往往只在昼夜之间。就眼前言说,林某以为,选此地为最优。”

    至于说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走一步看一步。

    四个人就此事再次达成一致!

    那桐桐就再往具体的说,安抚了面前这三个人,统一了思想,规划了最合理的路径,具体操作上来说,就得考虑更多人的利益。

    比如:每个将士这一次能分多少银子!若是在辽东安家,大家能得到什么样的待遇。

    如果想用土地吸引这些将士,那大概是行不通的。隋朝可能是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能灿烂一时,必是有优点的。

    比如,隋朝推行的是自北魏以来的均田制,在这个基础上做了一些调整。

    像是每个隋朝的成年男丁,就可以分配到露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

    露田,说的是专门种植谷物的田地。朝廷分给你露田,就是专门种植果腹的主粮的。

    与露田有别的还有,桑田,麻田。顾名思义,桑田就只能种植桑,麻田就是专门种植麻的。

    而永业田,就是可以世袭的,祖祖辈辈都归你们家,而且,这一部分田地是免课役的。

    同时呢,女人也会分田地。当然了,女子没有永业田,只有露田四十亩,是男子的一半。

    在这个时期,奴婢是有田地的,跟一半的农户分的是一样多。不过他们自己没有自由,那田产的收入自然就归主家所有。

    所以,奴婢不仅本身是财产,他们自己还带着田地的。

    为了怕圈养奴婢过量,对奴婢的数量有控制。亲王允许最多三百奴婢,一半的大户人家不能超过六十个。

    而且,家里若是养牛,一个牛还给分六十亩露天,比女人分的多。但是也规定,每家养牛不得超过四头。

    便是当官的,也一样得有‘责任田’。什么俸禄,那是不存在的。你当官,就给你分‘职分田’,收入就是你的俸禄。免官或是辞官了,你再把职分田还给朝廷就行。

    衙门办公要开**得种公廨田。你们衙门都去种,收入归衙门,作为办公开支。

    要是没时间种,自己想办法叫奴仆去种或是雇佣人去种。反正上上下下,不种地就没收入。

    要么说,隋炀帝那么奢侈,还能开销起呢?因为隋朝这个朝廷吧,它是只进不出的。

    百姓过的很艰难,但是国库很丰盈。不仅遭住了隋炀帝的大兴土木,奢侈浪费,还一直扛到了贞观年间。

    也就是隋朝这两代积攒的财富,不仅自己没挥霍完,到了继任者手里,还一直在沿用。

    根据历史数据,在隋文帝末年,也就是杨坚统治的最后几年,根据数据算,只那个时候的国库储备,可支撑中原王朝开销五六十年。

    这种情况下,想叫人觉得得了好处,得叫他们自己富,而不是国家富!